《都市妖怪名录》 一 猝死 蓉市的天气,一年仿佛只有夏冬两个季节。这不,刚过十月国庆,天气仿佛一键切换。昨天还是短袖短裤,今天就冷得让人只想套件毛衣才好。秋草所在的派出所地处蓉市市民休闲圣地西山之畔,正值周末,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穿短袖的鄙视裹大衣的,裹大衣的心想冻不死你,以眼神回击对方。 从街中心的报刊亭往右拐进一小巷儿,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青灰石大门旁挂着警民共建的牌子,还有一个竖牌上书“云溪湖派出所”。门内是个大院子,中间挨着房舍栽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榕树,虽是初秋,却也微微黄了一些叶子,微凉的秋风一吹,便扑簌簌地落下来一些铺在水泥地上。 房舍有两幢,都不高,约莫三四层,白墙上端端正正漆着一抹蓝条儿。面对着大树的一间小房正大开着门,今天轮到秋草值班,她正坐在这间值班室内看着窗外落叶发呆,右手还抓着一本《化身博士》,书脊上贴着索引号,看来是图书馆借的。杰基尔博士把自己身上的恶剥离出来,创造了海德这个人,想纵容自己的恶念与欲望肆意发泄,可是最后还是悲剧收场,海德死了,杰基尔也不复存在。 正在瞎想,忽然,值班室的电话叮铃铃的响了起来,秋草收回思绪,接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110指挥中心,接到报案,你辖区龙泉路3号星耀网吧发现一名男子死亡,请迅速出警。” 命案,通知法医。 秋草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思路,分别打电话通知了另一个同事还有分局技术室。然后从抽屉里取了警车钥匙,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警服便出发了。 警车开出大门时,一旁的走出个中年人,问:“小秋啊,出什么事了吗?” “诶!白叔,可能有人命案子,我估计赶不回来吃饭了,回头给我留点儿呗!” “好嘞。” 目送警车飞快驶出,白叔和门口正和他闲聊的邻居大妈说:“诶,你看这小姑娘,值夜班,出外勤,从不推脱。别人派出所的女孩儿都是做做办公室,写写材料算算账,她呢,看那些命案现场都没在怕的咧。” 秋草到达网吧门口时,派出所另一个同事因为住得近,已经先到了。这是个看起来一团和气的叔叔级人物,大约四十多岁,微胖,啤酒肚,苗仁风,目前担任云溪湖派出所副所长,他正在和颜悦色地向群众了解情况,让秋草很难联想起他面对嫌疑人时的那种雷霆之怒。 “苗所!” 秋草刚打了个招呼,听见背后又有警笛声响。回身见另一辆警车停在她的车旁,牌照很熟悉,是分局的车。车门打开,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提着个箱子下来,“现场什么情况?”他一边问一边雷厉风行地摸出手套准备戴上。 “正好小董,来了一起说。”苗所把二人稍微拉拢一点,避开围观的人群,走到店内见了老板。 网吧的秃头老板开始陈述:“今天上午大概十点,网吧的人发现有个上网的孩子不对劲儿,开始时,他说觉得空气不好闷得慌,要我们开空调。后来保洁员就看到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就问他要不要下机,结果他还没有回答就倒在桌上了。” “我们忙打了急救电话,可是救护车来之前似乎他就没气息了,于是又有人拨了110。刚才救护车已经施救过,说没用了。” 听完案情,这个姓董的法医和之后下车的一个拿着相机的警察往里间走。网吧内不复往常的热闹,只有一排排最新款的电脑和黑色皮椅,靠墙边的座位有些凌乱,椅子被东倒西歪地推到一旁,空出来的走道躺着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头边是个黑色双肩背包,身着灰色衬衫、牛仔裤,衬衫衣领敞开,旁边的急救员正摇头叹息,收起了自己的设备箱。 在一番勘查和对尸体的初检之后,董法医拿着一个身份证说:“死者疑为申皓,男,21岁,初步推断是猝死,没有明显外伤,先把尸体抬走吧。 网吧老板在收银台听见了这句推论,附和道:“有可能有可能,他好像都在网吧呆了三天三夜了,都不要上课似的。” “那您还让他玩这么久!“秋草忍不住吐槽。 “诶呀,也要赚钱求生存哪,现在连小白菜都这么贵。”老板以装可怜应对。 “行了行了。”苗所听着头疼,大手一挥,“先回所里吧。” “诶,”上车之前,董法医把秋草叫去,问:“下个星期六柒柒他们在我家吃火锅,你来不?” 秋草比出一个ok的手势,忙又跳回自己车上。她和董栖山、薛柒柒他们同年入警,关系很是不错。董栖山一个人住个三室一厅,朋友们最喜欢去他那儿搞活动。 回去时苗所开车,秋草拿好记录本,两个人讨论说这个案子应该不复杂,估计就是过度疲劳以致猝死。秋草拂了拂本子,打开车窗透气,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二 名录 秋草忙扒开车帘,凝神向车外看去,只能感知到几缕微弱的气息,细细分辨仿佛是属于妖纲。几乎于此同时,她手机微震,一条信息闪现:检测到妖力大幅波动。大约十秒之后,信息自动删除。 妖魔鬼怪的传说在中国大地上延续了千年,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听过志异的故事,心中都存着一个小倩或者婴宁。但不会有人真的相信他们的存在,这些词语常常与封建迷信联系在一起。可是,有些科学家认为,未被发现不代表不存在,过去的十多年间,国家秘密资助一名叫郑晓年的生物遗传学者带领团队揭开了怪力乱神的秘密。 这些被称为妖魔鬼怪的生物其实可以算作一种特殊的基因变异,只是突变的他们具备了一些特殊的能力,如幻化,隐身等等。曾经也有不人道的科学家拿他们做实验,想读取这些基因的奥秘,但现在各国已经达成共识,即这些生物拥有人的特性,也应当给予其相应人权。因此,现在对这些特殊生物的研究主要是依靠他们死后自愿捐赠遗体,没错,妖怪也会生老病死,只是他们可能比人类更加强韧,寿命更长。 当然,妖怪也有善恶两念,若是作恶,一般的安全维稳手段必然不足。因此国家秘密设立的特殊生物管理司在每个城市组建了特生司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一般也就二三人,多时七八个,反正平常事务也不多,他们或是能力异于常人,或是经过政审考察的拥有妖怪血统之辈,平常处理一些妖怪的迁入迁出等小事,若是发现妖怪作乱,则要还地方一个安宁。 秋草便是这个城市的特生司办公室主管,任命下达时,上头觉得一个小女孩若总是出入危险场地有些打眼,便自作主张给她安排了一个派出所片儿警的身份。她也觉得这个身份用着方便,便愉快地应承了。 此时秋草已经回到所里,正一个人翻着桌上一本薄薄的《阅微草堂笔记》,打开几页,里面却不是一个又一个的志怪小故事,而且几页仿佛动物分类学的名录。 妖纲,食肉目,犬科,斑 ...... 魔纲,灵长目,人科,业 ...... 鬼纲,灵长目,人科,梅女 ...... 怪纲,食肉目,熊科,月熊 ......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这是几年前特生司一位魏姓前辈对妖怪做出的分类以及依据,他认为妖怪也是生物且种类多样,于是将林奈对植物的分类学思路运用到妖怪管理之中。依照纲——目——科的三层模式将妖怪分类,分属妖、魔、鬼、怪这四纲。目与科则参照其生理生态特征最接近的普通生物。 特生司的每个分设办公室都有这样一本经过妖力伪装的妖怪名录,普通人看来就是一本略显晦涩的古文小说,常常也不会感兴趣。妖怪名录将常居本地的妖怪登记在册,这些妖怪名义上也要服从持录者的管理。 她纤长白净的手指在妖纲的各个名字上面轻点,觉得回忆起来,白天感知到的妖气好像都不属于他们。难道又有黑户在大学附近出没?这与那个大学生的猝死有关系吗?秋草越想越是不安,正好吃过晚饭,所里的小张过来接替她守值班室,于是她决定下班后折回大学城去看看。 三 歪打正着 夜微凉,秋草裹紧自己的藏青色风衣,黑色小皮鞋在石板路上哒哒地踩着。昏黄灯光下,行人三三两两,一对情侣依偎着慢慢行着。她走到今天发案的网吧旁,那种妖气更加微弱了,但尚能分辨。循着气息前行再左转入一条名为三尺巷的小路。秋草记起这是去学生宿舍的方向,大学城里的网吧,开在宿舍附近再合理不过。 路旁的草丛内似乎有什么小动物感受到了秋草的靠近,叶片抖动了几下..... 距离三尺巷不远的理科综合实验楼,三楼的大生物实验室,一个男生正单手拎着书包站在玻璃门口,对着里面还穿着实验服的同学大声说道:“我回去了葱哥!那个孵育仪就拜托你啦~”里面嘈杂的机器声中,那个葱哥模模糊糊应了一声。男孩便哒哒哒地跳下楼梯,几下便跑到了一楼大厅。 男孩名叫林霖,是这所蓉城大学研究生一年级的学生,大学毕业后便保送了本校遗传学实验室的研究生。他和同学约好了晚上打球,因此早些离了实验室。篮球场离宿舍不远,林霖计划先回去换身衣服。行至一条偏僻小巷,他感觉前面似有人声。再往前走几步,忽然迎面一个影子冲过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闪身,好像是一条萨摩耶之类的大狗,却不是通体雪白而是尾巴微微泛着金黄。大狗速度奇快,身影飘忽,一下子就出了小巷,林霖这才发现大狗后面还跟着一个飞奔的女孩,高高的马尾左右翻飞,脚下踩着一双黑皮鞋却仍是步伐矫健。 这是……出来遛狗没拴住的剧情?林霖随口说了一句:“出来遛狗也不拴着,这得追到什么时候。”那女孩本来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在追狗,听见这话,突然转过头来死死地瞪着林霖,仿佛他说了什么罪大恶极的话语。林霖一凛,后背有些发凉,想着我怎么莫名其妙得罪人了,赶紧补上:“前头右拐有家炸排骨,你家萨摩肯定是去那儿了,快去追吧。”说完心想自己应该可以脱身了,既提示了方法,又强调她现在的任务是追狗,想来这姑娘应该不会在意他了。这时姑娘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怪物,又好像在思索。林霖读心想女人心思永远读不懂的,三十六计走为上。 …… 看着那个男生在自己的注视下脊背僵硬地离开后,秋草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惊,这男生居然看得见妖物的本体?一般来说,妖怪在都市之中为了生存,都尽量不会惹人注意。需要与人类接触时会幻化成人形,当现出本体时,在一般人看来就是一团虚无。即使如秋草这般需要时常和妖怪打交道的特生司办事员,也不是全部都有看见妖怪本体的能力。秋草就只能感知到一个轮廓,却看不清楚其本体完整映像。 刚才她发现了草丛中的妖怪,正是白天网吧那股气息的主人。如此具有重大嫌疑的妖怪当然要盘问一下,可那妖怪从草中窜出后便想逃跑,完全不理会她的警告。正想用一些限制类的法术对它加以控制,又见巷口来了普通人类,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那人不仅看得到妖物,还能辨其形态,“萨摩?”秋草回味刚才林霖的形容,喃喃自语,难道是只犬妖?哼,不管怎样,既然上天送我个这么好用的“人形妖怪探测器”,可不能浪费了。今天出来巡查就遇见个黑户妖怪,还碰见个阴阳眼,真是歪打正着。 四 第五教学楼 当天回家,秋草便把这个叫林霖的大学生背景资料查了个遍。林霖,男,23岁,出生于蓉市附近的云县,平常与同学相处良好,似乎也没有声称看到过不明生物的记录。 奇怪......秋草摸着下巴,难道隐藏得这么好,拥有阴阳眼的人有时会分不清那些是妖怪还是普通生物,尤其是在小的时候,他们对自己眼中特殊生物的描述会让周围人心生恐惧从而疏远,秋草他们办公室就进行过几个此类小孩的心理疏导工作,但他们的能力在成年后便都逐渐消失,可能再回首这段经历,他们会觉得如梦似幻吧。 又或者,他是成年后出现视妖能力的?或许一些外界因素刺激开发了他的大脑深层潜能? 不管怎么说,林霖能看见她看不见的那只犬妖,这是毋庸置疑的。拿定主意,秋草第二天中午一下班便去了蓉市大学实验楼,楼下有门禁,于是她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拦住一个出来的学生...... “诶!林霖,你干什么了!有个警察找你!”林霖的同学方西青刚出去又折了回来。 “什么?”林霖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回顾最近发生的事情,没觉得有什么能和警察扯上关系。 “不过只有一个人诶,还是个美女。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方同学也和他一起做思考状,慢慢地跑偏了。 “哈哈哈!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林霖干笑几声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可别看上她。《永不瞑目》看过没?那结局多惨。” “那都是年代的电视剧了......”方同学不着四六的话都快让他忘记了正事。林霖说完还是迈着长腿下了楼。他出了大门,有些迟疑地迎向这个女警,看起来挺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长袖衬衫包裹的身体有些瘦削,衣角扎在黑色长裤之内,把身材比例掐的刚刚好。头发向后拢着一个黑亮的马尾辫,鬓角几缕乌发散在白净脸颊,正是晌午,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更照得白玉一样,莹莹可人。 他才晃过神来,有点结巴地问:“是您找我?” “啊,果然是你。有点事希望你协助,今晚十二点能和我去一下五教吗?” 啊?林霖还没有弄清楚这个“果然是你”的含义,又被“五教”震到了。 五教,即第五教学楼,本来只是蓉市大学一座普通的老破旧楼房,却因为“蓉市大学十大不可思议”的传说中的“五教阴风”而颇有名气。据说五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不再用于教学,可是每到夜晚,那里就变得阴森恐怖。有大胆的学生撬了大门夜探五教,却只在二楼转了转就吓得返回。据他说,五教平时明明没有人上课,可大门的锁并没有锈死,走廊灰尘也不多,看起来时常有人出入。且独自站在大厅,时不时感觉有人从身旁经过,带起一股寒风。 不过这些都是个人感受,林霖他们都觉得说不定是疑心生暗鬼,教学楼即使不用日常又校工去维护也很正常。但......说是这么说,为什么一个警察会要我午夜去那里啊!练胆吗?林霖越想越觉得混乱,看着对方是个女生,又不想认怂,一下子气血上涌,就悲壮地答应了。 女警又记下了他的手机号,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您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要是耍我就去投诉!林霖恶狠狠地想着。 “我叫秋草。” 五 欢迎 入夜,林霖在校园一角的小食店坐到了十一点打烊,恋恋不舍地被店主“请”走后又买了一个手抓饼。他一边嚼着这个至尊豪华配料的手抓饼一边还觉得晕晕乎乎,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要答应那个警察如此奇怪的邀约,来就来,干嘛还非要约在午夜? 可是,林霖不得不承认,他是十分好奇的,好奇那个女警的目的,好奇这个五教的存在。管不了那么多,他举这那半个手抓饼缓解着紧张,挪着步伐走进了五教的前坪。第五教学楼果然如传言所说一片荒芜的景象,楼下的景观草坪久无人修剪,高高低低的杂草丛生,凉风中带着几丝如人低语泣诉之声,甚至还吹来一点血腥味儿。林霖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些因恐惧而产生的幻象赶出大脑。 他忽然发现楼里面真的有人,从窗口看进去,是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正言笑晏晏地围着一个老师,一人手里还抱着一个文件夹。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啊,他心中有了答案,这里肯定是被哪个不想受人打扰的教授征用来做实验,可能是动物夜间行为的相关研究。于是他把包提在手里,打算来一个正式的会面。此时,女孩中一个皮肤白皙的转头看见了他,笑吟吟地招了招手,说:“请问您找谁呀?”语气俏皮可爱,头上高高扎着双马尾,笑着说话时露出两颗小兔牙,更显娇憨。 “啊,那个,有位秋警官要我来这儿的。” “呀,那您进来等吧,她应该快到了。”双马尾小学妹向大门一指,那门锁已经除下。林霖正沉浸在双马尾甜丝丝的笑意之中,伸手推门进来,还没有走到学妹面前,脚步就是一滞,她的腿……从腹部以下,没有裙子和白皙长腿,取而代之的是两只白色,毛茸茸的动物一样的双足。看见他停下,双马尾轻笑了一声,像兔子一样后足点地,蹦了过来。一下,两下,三下,步伐轻盈,却像巨锤击打林霖的心脏。 “欢迎来到动物器官移植实验室,您是今天的移植志愿者。”她还是笑意盈盈。 手抓饼啪嗒一声落下,里面的酱汁慢慢流了出来。 六 讹兽 林霖目光有些虚焦,他好像看到远处还有个人首蛇身的怪物,还有个人的头仿佛是狮子的模样。动物器官移植,是把动物器官移植在人的身上吗?真的有这种事吗?志愿者是什么意思?不可能不可能,我又没有报名什么实验志愿者。时间只过去了几秒,林霖的念头却已经百转千回,最后得出一个字,跑!大脑发出了指令,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跌跌撞撞转身跑了几步,他撞在一个个头稍矮的人身上,闻见洗发水的香气,那人抬头,是那个女警! 坑爹啊!就是这个人!让他身陷险境,林霖破口大骂:“你让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人民警察不是应该保护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吗,它们要拿我做人体实验!”他骂人虽是中气十足,却也害怕秋草真的和它们是一伙的,说完又退后一步,双手摆在胸前,做出格斗中的防御姿态。 秋草似乎有些疑惑,偏头看到了他身后的笑面兔子,说:“姚讹你是不是吓唬他了?” 被点名的双马尾终于绷不住,像一盆水泼出,哗啦啦地笑了好久,才说:“早听说有新人要来,不骗一骗真是手痒。” “你真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哈哈哈,不然怎么叫讹兽呢?” “林霖,不好意思啊,她就是爱骗人。” 林霖有些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不过想着危机似乎解除了,松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走过去想摸姚讹的兔腿,“那这腿也是假的咯?做的挺不错的嘛。” “这可是真的哟~”姚讹直视着他,林霖看见那双杏眼的瞳仁慢慢变成红色,“这也是真的。” 林霖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一双手扶住了他,是秋草。 “别玩了,我直接给你介绍情况吧。”秋草开始有点不耐烦,于是之后把自己掌握的,可以告知林霖的情况一一讲述。 意料之中地,林霖的世界观崩塌了…… 妖怪?特生司?他看见的是犬妖? “既然确认你可以看见妖怪,那这些你迟早会知道。因此我们也真诚地邀请你参加特生司办公室协助工作……”秋草不理会呆若木鸡的对方,想着一刀切最好,长痛不如短痛,把情况都告诉他,让他消化一两天。 “可是我没有看见过妖怪。” “你现在可以看见了,你看,她就是。”秋草拉过一旁的姚讹,“正式介绍一下,这是姚讹,属于妖纲的讹兽,人面兔身,喜欢骗人。一般人是看不见她这个形态的。” “用你们的话说,就是神兽。” “不敢当不敢当。”姚讹格格笑道。 七 真诚的邀请 林霖本能地抗拒,这一定是个骗局!难道是什么万圣节系列活动?他看看眼前原本亲切可爱的兔牙学妹,远处那些或生出一条蛇尾在地上拖行的同学,或长着一对猫耳、眼睛眯成怪异形状的指导老师。这群古怪的人类忽然一阵骚动,渐渐向两边分开,林霖见一个白发老者向他走来,外形看起来很是正常,不仅正常,而且似有几分眼熟。 老者走到他面前,端详了许久,喜不自胜地伸出手轻拍林霖肩膀,说:“太好了,我们中心终于有一个拥有妖视角的人类了!你是在细胞生物学马老师的实验室做论文项目吧?我明天和他说一说,以后你就来我们遗传学实验室吧!” 林霖终于想起,这是他们学院地位甚高的屈教授,曾经受教于中科院的郑晓年院士,现在也是遗传学方向的大boss。屈老在国外也有实验室合作项目,且兼任了省科技厅的副厅长一职,因此不常在院里出现,林霖一下子也没有认出来。屈教授似乎很忙,寒暄了两句便又匆匆离开。林霖还在发愣,秋草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怎么样,有屈教授参加,你总该相信了吧?可以加入我们了吗?” “加入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特生司蓉市办公室,负责本地妖怪日常管理和相关案件侦破。你拥有妖视角,通俗地说,也就是阴阳眼,会给我们以后办案带来很大帮助。” “那……我要经常和妖怪打交道?” “是的。” “我拒绝。” “什么?”秋草不敢相信听到的回答。 “对啊,你们玩你们的,我可不想瞎掺和。” “屈教授带头的遗传学实验你不感兴趣吗?我们这里可都是自愿参与研究的妖族。” “不参加。”林霖斩钉截铁地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所谓的妖怪,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的什么障眼法。我可没有什么英雄梦想,只想好好毕业找个工作……” 啪!林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拍了他一下,晕了过去。 “诶,你干嘛呀!说不通不要打人呐。”姚兔子同学娇嗔。 “与他废话无益,阿藤你会飞,先送他回去,小心别让旁人察觉。过两天我自有办法让他来报到。”秋草对着旁边一条长着翅膀的腾蛇说。 八 死缠烂打 第二天,林霖是在一声接一声的“起床了!”中缓缓醒来的,他嘟囔着“谁的闹钟怎么不关啊”睁开因睡眠不足略带着黑眼圈的双眼,还想回味一下昨夜那个如妖怪奇谈一般的怪梦。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倒抽一口凉气,九条蛇正如机械玩具一样依次重复着“起床了”的叫喊,再向下看,原来不是九条蛇,而是一只蛇长了九个脑袋。原来如此,这……这不是更加恐怖吗!!!他马上清醒,想起来《博物馆奇妙夜》中那具复活的相柳石雕。相柳,蛇身九头,上古凶兽,喜食人。 喜食人。 “妈呀!”林霖危急之下潜能大开发,一个鹞子翻身跳下了床。那九头蛇却仿佛比他还要害怕,急速向后缩去,正退到室友的床边。室友韩露正在穿裤子,听见他大喊,转头揉着头发说道:“干嘛呢,大清早的。别告诉我你一个大男人还能被蟑螂老鼠吓成这样。”那蛇就在韩露眼前晃来晃去,他却视而不见。 “你……没看见吗?”林霖试探着问。 “蟑螂吗,没有啊。躲哪个角落了吧,你也知道,我们这宿舍楼都十多年了,有什么都正常。” 有九个头的大蛇也正常吗?林霖只在心里想,回忆起昨晚那些经历,听闻的那些传奇,后来我怎么被打晕了?他越想越生气,迁怒于这条看起来很是懦弱的九头蛇,瞪了它一眼。九头蛇又想后退,终究还是鼓足勇气滑过来,林霖一挥手掌做出个威胁的手势,它便马上停在一米开外,说:“你你你好,我叫柳青青,秋警官派我来给你当闹钟的。” 谁想要怎么吓人的闹钟啊!林霖气的只想掀桌了,正好韩露去了厕所。他恶狠狠地对着这条连名字都那么弱气的蛇说:“不要再当我的闹钟了,否则……否则……”想起人家毕竟是上古凶兽,惹毛了也不知会怎样,又说:“否则就让秋草开除你。” 上午是两节生物信息课,在离宿舍十五分钟路程的第三教学楼。亏的柳青青“称职”的叫早服务,林霖居然还早到了五分钟,他翻开背包,发现早上心慌意乱的,居然忘记带上周布置的一份统计分析作业了。他走出教室,想看看老师有没有过来,打算和老师说一声回去取作业。这时,树丛里飞来一只小蛇,扑扇着一对翅膀悬停着四处张望。林霖慌张地四下看看,没有人影。 “阿藤,我看到了!我看到他了!快放我下来。”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叫到。 林霖眼前一黑,一个黑乎乎的毛球当胸砸过来,毛球在地上站定,直起上身,前爪抓着一个作业本。是一只大的超乎寻常的老鼠,它把作业本捧在“手”上,细声说:“人家叫黑玉堂,给你送来了作业本呢!”说完探着小脑袋踮起脚尖,搭着前足,一副“快来夸夸我吧”的神情。林霖知道这又是常人看不见的妖怪,心里甚感欣慰,终于派上点用场。拿起作业本,翻了几页,手就僵住了。本子从边缘向内,如打孔器一般整整齐齐的出现了一排锯齿状痕迹,“你这是……”林霖手指“锯齿”,问黑玉堂。 “人家……人家路上无聊,又没有零食,忍不住就啃了一点点……”黑玉堂局促不安地摩擦着前爪。 “叫你不要啃,不要啃,就是不听!”阿藤大骂鼠怪。 “诶?这位同学,你是要交作业吗?”突然出现个人声,原来已经要上课了,教授正好经过,看见了作业本上大大的“生物信息学”五个字。 “呃……是的。给您。”林霖交上作业。教授看了啃烂的作业本良久,说:“学生啊,学习固然重要,也应该抽时间搞一搞宿舍的卫生了。” 林霖大窘,回头看始作俑者,蛇鼠早已不见了踪影。 之后的两天里,林霖是时不时就要接受这种名为“特生司充满诚意的帮忙”(秋草原话)实为扰乱日常生活的惊吓和捣乱。林霖甚至怀疑秋警官是不是特意把一些不靠谱分子派来“帮忙”。 再加上秋草的死缠烂打,本来被一个长相不错的警察时时跟随听起来好像还挺刺激,可是神出鬼没的秋警官也让他像遇见妖怪一样。晚上从实验室回家,秋草便跟在百米开外,却也不接近,有时打个电话说“我在你身后,你的左前方有一只妖怪请注意。”之类的。有妖怪还不都是你叫来的!林霖敢怒不敢言。 甚至有一次她还换了一身便装,坐在他们教室后面看着老师上课,白色卫衣牛仔裤,竟然也像个大学生。同学也有注意到的,窃窃私语,班上的八卦传闻分成“林霖家里人犯案在逃于是警察监视他”这种今日说法派,以及“林霖被警花看上了猛烈追求”这种桃花朵朵开派。 林霖简直要崩溃。 九 默哀仪式 如此这般折腾了几天,林霖终于不堪其扰,在一家小店勉强吃了碗拉面作为晚饭后,走向了第五教学楼。见他这边有异动,阿藤早就扑扇着翅膀回去报告了秋草。于是,林霖走到五教门口就遇见了秋警官。 “想好了吗?年轻人。”秋草想起这两日他的窘态,忍不住暗暗发笑。 “我只是来应付一下,过段时间你就会发现,我根本不适合你们那些事务。”林霖嘴硬,心道;不来行吗?你们还不得整得我的大学生活鸡飞狗跳! “正好我今天要去查案,走吧。”秋草看得出他神情中的不情愿,也不再劝说,“三天前你们学校有个大二的学生猝死了,听说了吗?” “哦,那个管理学院的申皓呀。他不是因为打游戏猝死的吗?难道和妖怪也有关系?” “具体情况要查,只是当时我在附近见到了未被登记在册的妖族,你也看见了的,就是那只犬妖。可是挺奇怪的,我向犬族的大长老电话询问过,并没有偷跑出来的。” “那我们今天是去……”林霖思索着问。 “今晚他们同学会为死者申皓办一个小型的默哀仪式,我们也去参加。”说着,秋草扔给他一样东西,林霖连忙接住,是一朵小白花。 默哀的地点在宿舍旁的小操场上,申皓生前好友同学聚拢在一处,燃了些白烛正在听一位同学讲话。林霖拿着小百花在人群后面听了一会儿,忽然悄声问秋草:“电视里面演的杀人凶手会在死者葬礼上出现,观看自己的成果。是真的吗?” 秋草送给他一个白眼,她正在听旁边的一个学生小声说话。 “诶,皓子刚进大学时还挺勤奋的,可是大一考试成绩好像不怎么好,家里父亲后来又病了,他就渐渐变得不怎么说话了,课也不去上。” “那他平常经常待在寝室里咯?”“一脸天真”的秋草问。 “哪能啊,他大二基本上都在打游戏。就他去世的那个,星耀网吧,已经充了一千块的会员了!” 又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默哀仪式结束了,秋草和林霖缓缓走出操场。 “这些大学生,从高考的压力突然解放出来之后,找不到自己的目标。一旦受到一点挫折,很容易就会自暴自弃。”秋草开了口。 “我就没有啊,”林霖有点愤愤不平:“不要一竿子打死一片好不好。而且现在大学毕业越来越难了,搞不好读四年毕业证都拿不到呢。” “网吧也是纵着这些孩子,还有学校,心理疏导也做的不够。” 林霖不想听秋大妈的碎碎念,怼回去:“请问您多大岁数啊,怎么说话老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啊。” 秋草一时语塞,顿了好久才说:“反正……比你大就行了。” “你该不会也是什么千年老妖怪吧?”林霖想起五教那些人,突然有点紧张地问。 “你猜啊~” 林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十 追凶 “你放心,我不是妖。”秋草避免了场面更加尴尬,这才发现两个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往星耀网吧的方向走去了。白天刚刚下过雨,夜色中,灯光下雾气弥漫,有些看不清前路。她突然站定,凝神屏气向左前方望去,右手向腰后侧摸了两下,掏出一根手电。她微微伏低了身子,突然如离弦之箭向前发足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喊着要林霖跟上。 林霖眼见前面窜出一只白色大狗,正是那日所见妖怪,也跟着跑过去。穿过小巷,跑过网吧,两人一狗在沿江的河堤上奔跑。渐渐地,林霖有些追不上了,这女警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跑起来似乎都不知道疲倦,林霖也算是勤加锻炼的类型,如此快速地跑了这么久,还是有些吃不消。可是秋草能跑,那妖怪更能跑,竟然已经超出秋草一大截。 这时,沿江大道上开来一辆的士,速度极快。林霖条件反射地招手拦车,那车好像就是冲他来的,一个漂亮的甩尾,已经稳稳停在他面前。司机是个年约四十的大叔,正招呼他赶紧上车。林霖正在纳闷:这司机怎么比我还急啊。司机大叔已经向着秋草方向开去,一边向他自我介绍:“你就是新招的林霖吧,我姓李,他们都叫我李叔。” 哦……林霖摆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回应,原来,又是你们特生司的人。 可惜就算司机出场,他们还是跟丢了那只妖怪。它仿佛很熟悉这边地形,在胡同小巷,拥挤夜市之间窜来窜去,车辆行驶不便,秋草又只能感应妖怪,林霖则是体力不足。 当三人终于再也寻不到那妖怪的气息,颓废地坐在车中时,李叔正让的士漫无目的地在大学城游荡,看看能不能碰运气遇见目标。 “额……我有个事情想说,”林霖嗓子还是有点发干,:“我这次看清楚了,那妖怪好像不是犬妖。” 秋草一愣,随即望着他,似在等他往下说。 “看起来像一只白色的狐狸,但是尾巴是金色的,而且……怎么说呢,尾巴很蓬松,超乎寻常的大。” 李叔和秋草对视一眼,好像都想到了什么,却又不能确定。 “走,去图书馆。”秋草说。 “图书馆?查资料百度不就好了吗,而且这么晚……”林霖的声音淹没在引擎的轰鸣声中。 十一 图书馆 校图书馆位于主教学楼对面,他印象最深的是刚上大学时曾有一次,早晨为抄近路在图书馆的草坪经过,那时似乎也是一个秋天,银杏树的扇形叶片打着旋儿落下,在草地上铺了一层金色地毯。四周散布着早读的学生,朗读声从风中飘来,外语,诗歌,听不真切,他们无视旁人的目光,在自己的世界里诵读着。林霖当时有点佩服又有点感慨,这就是大学吧。林霖有时也会来借几本书看,只是读研究生以后泡在实验室的时间居多。不过,即使不常来,也知道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图书馆已经快要关门了。他看着坐在前面的两个人,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提醒一下。 接近十点,路上行人稀少,李叔很快开到了图书馆门口,将车停好。林霖正准备往图书馆大门走去,见人潮向外涌出,看来图书馆已经关门了。 “这边。”秋草一招手,带着他们从侧面一个小门走了进去。 林霖大惊,“我在这里呆了六年居然都不知道有这样的通道。” “平常是不会开门的,这是别人特意为我们留的门。”李叔解释。 上了二楼,三人走进一间还亮着灯的图书室,室内空无一人。秋草轻轻敲了敲最外侧的书架,说:“阿笛你在吗?” 过了许久,书架后面有人用一种极清淡的语气回答:“在。” 脚步声响起,第四排书架后走出一个女子,她长发并没有扎起,如海藻般倾泻于肩上,走路时高低起伏,仿佛随着海浪在翻涌。个子似乎不低,一双黑色平底鞋更加显得身材高挑。她抬起白净脸庞看向三人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走近时才发现她的左眼角有粒小痣,脸上施了淡妆。 “这是我们新招的林霖,也是蓉大的学生。”秋草介绍。女子微微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她开始整理刚从书架后面拿的书籍。 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淡漠,秋草把脸转向林霖,说道:“这是特生司的阿笛,她在图书馆工作,主要负责情报方面的工作,阿笛她不光读的书多,而且过目不忘。” “哇!这简直是我们学生狗的梦想技能。”林霖非常捧场的做出一副崇拜状。 阿笛只是微弯了一下嘴角,给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说:“今天是要查什么?” 于是,秋草把最近这个案子的情况说了一下,又让林霖详细描述所见妖怪的外形。 “现在我们只能确定是一种比较少见的狐妖。”秋草望向阿笛。 “是九尾狐妖,属于涂山氏一族。”阿笛略一思忖,“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这是《山海经》中对九尾狐的描述,而若你没看错的话,”她对着林霖看了一眼,接着说:“全身雪白而尾金黄,这是涂山狐族的特征。” “涂山狐妖?九尾狐?这些不都是传说吗?”林霖睁大了眼睛,忽然又觉得最近遇到的颠覆认知的事情难道还少吗?又沉默不语。 “哼,”阿笛轻笑了一声:“那些真的都是传说吗?涂山氏最为出名的乃是那位嫁给大禹的女娇。“ ”绥绥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她仿佛有些神往地轻诵着,说:“当时的禹治水未成,根基不稳,正巧遇到了东夷强大的涂山氏。联姻涂山氏,则整个东夷都会为己所用,也能迅速获得朝内重臣的支持。甚至可以说若没有那位涂山氏的九尾狐,整个大夏朝都不会出现在历史上。” 秋草点头,也教育林霖道:“狐妖加速了商朝的毁灭,却也促成了夏朝的诞生。你以为妖怪离你很遥远吗?狐狸聪明又会模仿,极喜欢与人相处,学习人类社会的规则,因此在现代的都市里,也只有他们最是适应得顺风顺水。” “可是,”她又有些疑惑地对阿笛说:“听闻涂山氏最是聪慧好学,品行端正,世代皆可修成狐仙。怎么会出一个凶手呢?” “这有什么,再优秀的家族也可能出现败类。“阿笛有些不耐烦地打开桌上的一本书。秋草知道该问的也差不多问完了,便只好告辞。 十二 卧底钓鱼 从图书馆出来,三人陷入了沉默,李叔开车把林霖送回宿舍楼。路上,李叔说,自秋草向上级汇报后一直未抓到这只狐妖,因此她的压力很大,希望林霖多多谅解。 第二天下午没课,林霖正在寝室里睡大觉,手机响了起来。他摸索着找到了手机,恍恍惚惚地看也不看就接起了电话。 “喂。”声音中都充满了困意。 “喂,喜欢打游戏吗?”一个女声问。 “唔……还行。” “现在下楼,我们去星耀网吧打游戏。”这声音很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林霖含糊地应了,就挂断了电话继续睡。 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才几分钟,有人又开始叫他起床。 “起床了” “起床了” “起床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他梦见那次的九头蛇相柳,他告诉自己这是梦境,奋力挣扎着醒来,结果,还是那条蛇…… 柳青青又在尽职尽责地叫他起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召唤他。林霖快速洗了一把脸,抓起手机下了楼。 楼下有个穿白t恤的女孩,不用走近就能感受到她的焦躁与不耐烦。林霖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忙挤出一个惺忪勉强的笑脸,说:“不好意思啊,你说打游戏是吧,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同学叫出去玩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秋草不好再发脾气,只是扔下一句:“走吧。”便出了宿舍楼。他们到了星耀网吧门口,秋草进去和老板说了几句,老板连忙摆手说:“那怎么好意思收您钱呢。”秋草板起脸又说了几句,之后付账拿了一张会员卡给林霖。 “给,这是一千五的会员卡,你这个星期下课就过来上网打游戏。我和老板说好了,到时候事情解决了,退卡可以退还余额。” 林霖撇嘴,特生司也这么精打细算,嘴上却说:“有这种好事,公费打游戏啊!” “当然不是白打的,你要时刻留意有没有那只狐妖的踪影。” “哦,守株待兔嘛,我懂。但是你确定它会来这家网吧吗?” “狐妖一般喜欢待在人类聚集的地方,而且会有自己的偏好。有的喜欢高档商场,有的喜欢学校,这只狐妖两次出现在网吧附近了,而且申皓的死也和上网有关。它是个黑户,熟悉的场所也让它更加心安。” 十三 网吧里的众生百态 往后的几天,林霖一下课就直奔星耀,俨然一个网瘾少年。网吧也是一个小小的江湖,高手与菜鸟齐飞,网游共刷剧一色。因就建在大学宿舍附近,大学生自然成了网吧的主力军。日前正好一款名为“荣耀”的游戏风头正盛,十个人里头竟有八个是在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打这款游戏。游戏分为联盟和部落两个敌对阵营,同一个网吧的玩家有时玩着玩着发现世界之大,邻座竟然和自己在同一个服务器。若是相同阵营,便相视一笑互加好友,若发现是敌对阵营,则恨不得拔掉对方的网线才好。这都算是轻的,听秋草说有次他们派出所接到报案说网吧发生斗殴事件,赶来才发现是几个毛孩子在游戏中的恩怨转到了现实世界,以为自己也是那铜筋铁骨的狂战士,无所不能的大法师,一场打斗下来,挂彩不说,学校也勒令退学。 这段日子林霖也在网吧遇见过附近蓉大附属中学的学生,他们面孔稚嫩,却为了顺利潜入网吧而打扮得十分成熟,脚踩皮鞋,高高竖起风衣的领子,刻意做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却在有眼尖的“哨兵”大喊“教导主任来了!”之后惊慌又熟稔地从后门跑出,留下看客林霖暗自发笑。 当然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通宵成就达成者”,他们昼伏夜出,白天在寝室或者课堂上酣然沉睡,晚上则精神抖擞在网吧一呆就是一夜。他们不知道能够如此虚耗身体的光阴其实十分短暂,仅仅这么几年,他们不追求长久的成果,只为了那通宵游戏的酣畅淋漓。林霖觉得自己研究生两年,身体已经不如从前经得住熬夜的苦,大学时不时熬个通宵玩乐再正常不过,可现在通宵做个实验,第二天补觉时完全睡不着,只能感受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第三天整个人就如行尸走肉。林霖知道申皓去世之前那段时日也是这样通宵上网,人们常说网络对于青年人的腐蚀无穷,罄竹难书。可是,所谓玩物丧志,错处难道只在那个“物”之上吗?不见得吧,若一个人失去了生活奋斗的目标与动力,他沉溺的其他事物本身难道有错吗?林霖就认识一个哥哥,他担任着一家大型电器店的店长一职,工作辛苦,晚上八九点回家已是常态。但他就十分喜欢“荣耀”这款游戏,回家后再打一两个小时的游戏是他这一天工作的解乏利器。他又瞄了一眼隔壁桌正在看着的《大唐妖猫》,这是一部讲述杨贵妃故事的电影,对啊,所谓的“美人误国”也是这个道理,国家的灭亡难道不是因为君王的昏庸吗?同样是美艳的狐妖,夏禹可以借助其东风振兴一国,而商纣则自取灭亡。而后人只会怪罪这些“红颜祸水“? 这些“通宵一族”,究其原因,还是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其实大学选择很多,可以忙社团,可以混迹于学生会,也可以争取奖学金,闲时与同窗好友玩乐,或者在学苑大道来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但是申皓们把游戏变成了生活的全部,他们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生活的乐趣,返又埋头于虚拟的人生,便与大学日常生活渐行渐远,感受到空虚后对网络的依赖变本加厉。 林霖因为在网吧泡得太久,渐渐觉得打游戏、看电影均兴味索然,便对着网吧的芸芸众生大发了一通议论,正想着明天要把自己如此深刻的见解与好友西青分享,却发现身边座位不知何已经换了人员。本来那里坐着个刷着韩剧的女孩子,头发斜斜在侧面扎出松松散散一只麻花辫,倒有几分可爱。此时却换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坐着都看得出身材颀长,他的侧方歪坐着个身形略有些纤瘦,眼睛微微有些细长但是五官匀称算是标致的男孩,可能也是大学生,但是小动作与微表情极多,他扭过身体极其认真看着这高个儿的电脑屏幕,随着游戏里人物的打斗变幻着神色,自己却并未上机,可能是陪着同学过来的。林霖看着有趣,也去看高个儿的屏幕,他在“荣耀”里面的角色等级颇高,装备似乎也很精良,翻腾跳跃施放技能操作流畅准确,也难怪细长眼看得那么入神。不多时,聚精会神击杀着怪物的高个儿打了个哈欠,林霖仿佛被传染一般跟着打哈欠,那细长眼却开始坐立不安起来,看起来好像要走又不舍得走的样子。看在眼里心中暗笑的林霖想着痴迷游戏的人他见过,痴迷于看别人打游戏的人还真是头一回遇着。只觉得这人有种熟悉的感觉,可能是参加过同一个社团活动的?但他也懒得多管闲事,打了一个哈欠之后越发觉得困倦,便下机走人了。 十四 周六之约 隔日便是周六,但林霖有个重要的实验课要准备,需要忙活一整天。秋草这边,上午便接到了董栖山的电话,要她别忘了晚上来吃火锅。同去的薛柒柒,也是此次火锅活动的发起者,也在群里吆喝起来,本来周六的上午大家都在家里蒙头睡大觉,却让她吹皱一池春水,哦不对,应该是搅浑一池春水。 “柒柒唯爱火锅:@所有人晚上的火锅之约大家不要忘了哟~“ “柒柒唯爱火锅:@所有人晚上的火锅之约大家不要忘了哟~” “柒柒唯爱火锅:@所有人晚上的火锅之约大家不要忘了哟~” 三轮轰炸之后,薛柒柒开始分配任务。 “柒柒唯爱火锅:栖山准备了火锅调料,秋草来之前去你家楼下菜市场买几种青菜,还有土豆、白萝卜、玉米各来点儿。小丁和云仔去超市买羊肉卷,虾滑和毛肚。哦哦!对了,还有土豆粉,完美!” 请人吃火锅却只准备了调料?秋草对着手机屏幕撇嘴,突然想起了那个石头汤的冷笑话。有人说他会用石头煮汤,别人不信。那人架起一锅石头加水煮了起来,然后说配料不够,于是观者便贡献了肉片和蔬菜,煮出来的汤“果然美味”。 “董栖山:大姐,土豆、羊肉、虾滑、粉条和玉米我都提前备好了。” “董栖山:秋草你们别麻烦了,我下午就去买新鲜的蔬菜。” “秋秋草:没事儿,顺路,你就在家等着吧。” “秋秋草:诶?不对啊柒柒,就你自己啥也不用带啊?” “柒柒唯爱火锅:嘿嘿,哪能啊,我下午早点去做一锅红糖冰粉,配火锅那是一绝!” “丁:厉害了柒柒,又学了新的小吃技能。” 几个人吵嚷一阵,秋草睡意全无,起身洗漱。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打屋檐的清脆声响最是悦耳好听,她随手摸出了一本书,发现又是那本《化身博士》。《三字经》里的“人之初,性本善”每个人都出口能诵,荀子则提出“性恶论”,人的动物本能使得人本性是恶的,是自私的。但或许每个人都有善恶两性,当天平向善的一侧倾斜,他便有美好品德,当天平向恶的一侧倾斜,则堕落成魔。同样,每个人回顾自己的一生,自然有时候是在为善,有时则是作恶。因此人们只能时刻自省,管束自我,却也不要为了从前的错误自甘堕落。 雨声听多了便觉单调且密集,秋草把书放在一旁,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十五 金乌 醒来时雨停了,城市的尘土仿佛被洗净了,空气的味道也变得好闻起来。街道上还微微有些湿润,秋草去健身房锻炼了一个小时便换了衣服往董栖山家中赶。 董栖山的家在他工作的蓉城分局附近,离云溪湖也不远,秋草去过几次。正从菜市场出来,她还在纠结要不要骑共享单车过去,云仔打电话过来说正好顺路接她。不一会儿,一辆白色福特开了过来,秋草认出车牌便上了车。云仔在他们辖区的另外一个派出所工作,一边开车一边和她诉苦:“我们那儿有个案子还没有办完,说不定今晚还得去调查。”说完又呸呸呸三下,怕自己的乌鸦嘴应验。秋草抱着一个大白萝卜哈哈大笑,云仔又说:”你们最近还好咯,就一个网吧的事件。”秋草心想这案子可不简单,却又不能明言,只是点头笑笑。 到了目的地,二人下车,云仔去尾箱拿饮料出来。秋草站在车旁,董栖山住的小区绿化率极高,此时秋草的身边便是一大片草坪,雨水冲洗了一上午,绿草郁郁葱葱,仔细听仿佛能听见它们喝饱了水奋力生长的声响。远处有个人工湖,曲曲折折的边界上除了遍植花草树木,还有拱桥与木板桥相映成趣,正值九月,桂花碎碎地落在桥面,深呼吸一口香气,好像张大嘴咬了一口美味的桂花糯米糕。小区的楼房风格统一,咖啡色调为主的墙面深深浅浅富有层次感。此时二楼一户的窗台上正站着一只乌鸦,如果林霖在这里就能清楚看见,虽说像是乌鸦,却有三足,黑色翅膀上也隐隐有些金色。它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秋草,高兴地“喳喳”叫了两声,便俯身冲了过来。 四顾无人注意,秋草无语地捂住了额头,说:“你怎么来了。” 乌鸦开口:“听说有火锅呀!诶你怎么不带我来,我飞这么远容易嘛我。” “你又吃不了这种食物,就为了闻一闻香气特意跑过来吗?” “那有什么,你看人类供祖先的时候不也是先让那些鬼魂闻香气吗!我堂堂金乌一族,太阳的化身,西王母座下三青鸟大鵹(li)的后代,还受不起你们一顿火锅的供奉吗?” 秋草扔给这只啰嗦乌鸦一个白眼,径自跟着云仔上楼了,三青则在后面气急败坏的一边追一边喊:“等等我啊!你们这些人,说不过我就走。” 十六 火锅 董栖山家住三栋1702,新建好的小区电梯运行状况也十分良好,没有什么杂音,两人很快到了十七楼。云仔两手提着东西,秋草上前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儿,门向内侧打开,露出柒柒一张圆圆的笑脸,说道:“哇,你们来的好早,小丁还没来呢!” “是不是嫌我们来得太早了?”云仔八卦地一笑,向屋内努努嘴。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柒柒微微有些脸红,马上掩饰过去,:“正好来尝尝我做的冰粉,然后赶紧去干活!” 顺着她眼睛望去的方向,客厅的木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摆着一盆晶莹剔透的冰粉,撒了些红糖、山楂碎等等,看起来就十分香甜。秋草正好有些渴了,放好东西,换了双拖鞋,接过旁人递来的一只小碗舀了两勺试了试,果然清甜可口,也一下子有了食欲。她作出一副陶醉的表情,转头发现刚才递碗的董栖山正看着自己,嘴角含着笑意,她忽然有点窘迫,忙装作没看见似的对着云仔说道:“你也尝尝,可好吃了。”几个人喧闹了一阵,小丁打来电话,说是辖区有家养鸡场昨夜死伤惨重,上午去看时一地鸡毛,老板拜托他们尽快去一趟,就不来吃饭了。他们往常聚会,有人临时因工作放鸽子再正常不过,于是大家便各司各职,董栖山把买来的牛油火锅底料略略打散,放入煮开水的火锅中。云仔洗菜,秋草切菜,柒柒则把毛肚虾滑等等装碗摆盘,忙活着也到了五点多,终于可以开始享用着一顿美妙的火锅大餐。 火锅汤面上的红油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大家遵循着或七上八下,或摆三提三的祖训,虔诚地涮着毛肚鸭肠。火锅是一种吃时不由自主就会热闹起来的食物,倒上云仔带来的饮料啤酒,推杯换盏方寸之间气氛愈发愉悦起来。正吃着高兴时,便携酒精炉的火却渐渐有些微弱,水面的泡泡也在慢慢减少,秋草注意到了,心想再去换燃料未免太麻烦,对着挂在吊灯上用自己的方式享受着火锅大餐的三青一使眼色。三青虽懒,却也不想自己喜欢的香气中断,飞下来慢慢地挪到了酒精炉里面,他的祖先便是那被后羿射下的其中一个太阳的化身,自然不怕烫,也能提供热量。眼见着汤汁又逐渐沸腾起来,秋草开开心心地把土豆、萝卜片也下了进去,招呼众人吃菜。众人吃得欢畅,只有董栖山盯着炉火看了许久,说:“我刚才怎么看到有个东西钻到锅底下去了?”大家哄笑,云仔说:“不会吧兄弟,还没喝一瓶啤酒就醉了?”柒柒也嗔笑着说:“怎么可能呢,钻到那么烫的炉火里面。”唯有秋草被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什么调笑的话。董法医不就是一普普通通的人吗,据她所知也未和其他特生司的部门有所牵连,怎么会看到三青呢?虽然只是一下,却也十分蹊跷。 董栖山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可能真是看错了,看来我的酒量也就到这儿了,哈哈。” “演了这么一出,敢情就是想乘机逃避喝酒啊!”云仔佯装生气,“放心,今天没人要劝你的酒。” 董栖山的酒量不济这事儿秋草也略有耳闻,听说初到他们分局时,一次聚餐被敬了一杯白酒,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喝完,1,2,3,4,5,五秒钟以后……直接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那天好像还是云仔送他回来的。之后的饭桌上秋草便一直惴惴不安,有些心不在焉。 “秋草,听说你最近还是老去星耀网吧附近,是不是上次那个大学生的案子有什么问题呀?”酒足饭饱,大家品尝着冰粉,柒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啊?哦,你说那个网吧啊,没事儿,最近有人反应他们收留未成年人上网,我们多去巡查一下。”秋草一下子反应过来,匆忙编个理由混过去了。开玩笑,特生司的工作保密性质自然极高,否则若是让普通人,让那些看不到妖怪的人也知晓这些生物的存在,岂不是要引发众多猜疑与恐慌。那些接触不到妖怪的人,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个普通的,他们所熟知的世界吧。 董栖山见准备的食材并没有全部吃完,招呼云仔再多吃些,云仔瘫坐在椅子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连连摆手,说:“已经到极限了,实在吃不下,”瞄了一眼秋草,又说:“秋警官今晚好像要值班吧,不如带去做宵夜?饿了微波炉热一下就行。” 秋草也是肚子撑得快要爆炸,还来不及推辞,柒柒他们就已经七手八脚地找出个打包盒开始往里面装菜。她苦笑着接过饭盒,想着林霖刚才发信息说他下午去网吧了,打算拿着这盒菜装模作样地去“慰问”一下这个新兵。 离开时李叔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正好在附近,可以来接她。秋草与众人道别,在小区门口提着饭盒晃晃悠悠地等了一会儿,一辆黄色的士便停在了她身边。上车后,秋草还是忍不住想刚才董栖山所说的话,不自觉得皱起了眉头。 李叔见她一直不吭声,瞄了她一眼,关切地问:“怎么了,有什么麻烦事儿吗?” 他们也做了好些年的同事,彼此很是相熟,秋草便说出了刚才的事情,问道:“李叔您说能有普通人某个瞬间看见妖族的情况吗,我看他似乎后来又没有感觉到三青的存在了。” “你是说,他是你们分局的法医?” “对啊。” “诶,我看你今后还是少让妖怪在他面前出现吧.我曾经听人说,法医这个职业,见得死人多了,有些人可能会被短暂激发出视妖的能力。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虽然偶尔能看见一点点东西,可是一般妖怪都不喜欢接近这种人,民间说法就是’阳气很盛’。” “这样啊,”秋草陷入了思索,然后点着头道:“我以后会注意的,李叔。” 十七 胡灵 林霖吃过晚饭后便尽职尽责地来到了网吧,刷卡后四处寻觅座位,忽见昨日那个麻花辫美女又守在一台电脑前面,便飘飘然走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心想有个佳人在侧时间也好消磨一些。美女看他一眼,笑了笑,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学长好,我是英语专业大三的学生,叫胡灵,以前选修生物实验课见过您。” 林霖大窘,耳根红的发烫,生怕别人误会自己心怀鬼胎,忙装作刚刚认出的样子:“哦哦哦你好,在这里上网啊?”废话!人家来网吧不上网干什么,他暗骂自己没话找话。麻花辫莞尔,低头“嗯”地答应一声。林霖见她不再和自己说话,便打开一款很老旧的网络武侠游戏《侠道江湖》,重建了一个角色,这游戏大概出生于十年以前,任务系统和地图很多都是借鉴了武侠小说或者真实地名,制作在当时算是精良,放在如今,画质早已无法满足大众的需求。但是胜在够经典,目前还有少量的玩家在坚持着,算是一款小众的游戏。 他折腾了一个小时,终于做完了初阶的任务,集齐了一套装备,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前往白马寺地图做一个采药的任务,忽然感觉左肩肩头一沉,他转头望去,只见自己玩着玩着斜歪在座椅上,而一旁的胡灵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电脑屏幕上的电视剧演得正酣,而她却把头一歪,靠在自己左肩上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嘴巴抿起,似乎已经沉醉在梦境之中。林霖瞬间不知怎么办才好,又觉得不好弄醒人家,只能歪着身子打游戏。只是这一下,他放在自己手中那个名叫“雨霖铃”的角色身上的精力明显呈指数倍下降,时不时招到不相干的怪物,做的任务也是七零八落。 “林霖。”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冷静中似乎有几丝抖动。 他一惊,条件反射般的回头,却不小心惊醒了胡灵。她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模模糊糊发现了自己好像睡得靠在了别人身上,忙立起身子,道歉不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学长,真是不好意思。”初醒时的声音有些含糊,听起来格外可爱。林霖倒是先红了脸,摆手示意没关系,忽然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才想起来还有人找他。回头看时,秋草神色如常,方才叫他时声音中的怪异好像都是错觉。 秋草当然等的有点不耐烦了,把手里的饭盒塞到他手里说:“刚才去同事家聚餐了,还剩了不少,想起来带过来慰问一下你。” “吃剩的给我。” “嘀咕什么呢?” “没有没有,谢谢老大。” “最近有没有看到狐妖的踪迹啊?” “没有呢,要有我不早就通知你了。至于人嘛,网吧里不走寻常路的人太多了,有花大钱过来只为刷电视剧的,有光坐着看别人打游戏的,也有四处晃荡不知道想干嘛的。” “呃……别的我不知道,四处晃荡的可能是小偷吧。” 林霖哑然。 “对了,今晚五教那里有个妖族技能讲座,要不要去涨涨见识?”隔了半晌,秋草又开口问道。 林霖看胡灵已经收拾东西回去了,想着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便答应了。 结果去了以后才发现,这个讲座比起平时研究生院组织的老教授讲座更加无趣,特生司请了一位修炼了三千年的乌龟大仙,说话含糊好像嘴里一颗牙也没有,而且带着浓浓的南方不知哪地的口音,林霖费力想听清却无果,只知道似乎是在讲他们南派龟族的一段历史,他问一旁的秋草:“他刚才说明成祖年间他们迁到哪里来着?”对方却似乎在神游,过了好久才回答一句:“我没听。” 林霖简直要疯了,这位大姐,敢情是请他来完成人数任务的吗! 好不容易熬完这场讲座,林霖和秋草走出五教,路上还遇见了姚讹,她笑嘻嘻地问:“龟仙人的讲座好听吗?”“特别好听,睡前听最佳。”林霖翻了一个白眼。秋草却似乎一直在思考什么,没有搭理他俩。 快要走到宿舍时,秋草似乎终于忍不住了,问:“你确定这几天在网吧没有看见妖怪?” “没有啊。”林霖奇怪。 “可是,我能看出你身上有沾染妖物的气息。你确定也没有遇见什么可能是妖怪幻化成的人类吗?” “真的没有。”有些不耐烦的回答。 “今天……那个靠你肩膀的女生,看起来似乎怪怪的。”秋草终于不再兜圈子,“我觉得她很可疑。” “怎么可能!她是我们学校外院的,她以前都来过我们导师的选修课。” “你记得她?” “那倒没有,不过她记得我呀。” “哼,”秋草冷笑:“狐妖一般都具有与生俱来的赢得他人喜欢的天赋,尤其是雌性。你说你不记得她,可见并不熟识。可是她今天可能是故意倒在你身上的,我来的时候观察,她其实并没有睡着。 “你……你怎么这样恶意揣测胡灵!” “你说她叫胡灵?你知道吗,狐狸幻化成人取名经常会姓胡或者黎,方便寻找同伴。” 林霖生气了,他觉得秋草虽然平时脾气是有些不好,却没想到这么小心眼,“我看你是嫉妒人家漂亮又讨人喜欢!” 话一出口林霖就后悔了,却又不想再解释什么。秋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十八 曲奇饼干 林霖整晚都在回想和胡灵的几次接触,清纯可爱的她实在是找不出一丝妖物的影子,第二天是星期天,他上午忙完了实验,也早早地就去了星耀网吧,还是坐在上次的位置上,期望能再次遇到胡灵。他又打开了《侠道江湖》,玩了一会儿,他所操纵的人物需要去汴京城里寻找李师师,这位北宋名伎出了一道题,答对了才能继续任务。任务的内容是听一小段音乐,再对着桌上装着不同高度的水,代表宫商角徵羽的玉瓶选取排列,把原曲的曲谱复述出来。这可难坏了林霖,他记得这项任务的音乐有好几种,系统会随机放一段让玩家破解。他既没有精通的乐器,又不具有绝对音感,当然无法凭自己的能力做出来,怎么办呢?上网搜吧。 他正把游戏一键切换出来,准备打开搜索引擎,身侧一人忽然开口了:“这个我会听的,要不然我帮你做吧?”林霖有点莫名其妙,回头看,竟是上次那个看人玩游戏的细长眼男生,也不好拒绝,便说:“呃……那你试试吧。” 男孩接过他的耳机,切回游戏点击了那个写着“接受任务”的按钮,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便开始排列那些小玉瓶,之后点击确定,摘下了耳机。林霖惊讶地看着他,动作有些迟滞地把耳机套回头上,只听得一阵叮叮咚咚,不同音调的玉瓶被敲击发出清脆声响,组成了一只音韵婉转,古韵悠扬的乐曲,正是刚才那首。看着电脑屏幕上“任务成功”四个大字,林霖感激地看了细长眼一眼,说:“兄弟厉害啊,音乐学院的?” “呃,是啊。”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你这个游戏,我之前也挺喜欢的,就看了一会儿。” “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我是生科院的林霖,你呢?”林霖得他帮忙,又见都喜欢这款小众的游戏,挺想交个朋友的。 “我叫闻愿多。” “名字挺有意思的嘛,你是不是挺喜欢看人玩游戏的啊。” “是啊,有人喜欢玩游戏,自然也有人喜欢看人玩游戏。”闻愿多没有之前那么拘束了。 “也是,不然现在怎么那么多人直播自己玩游戏,还挺受欢迎的呢。” “嗯,这个游戏,我看你也玩了几天了,玩儿的不错。”闻同学又看着游戏界面。 “谬赞谬赞。”林霖也开始继续打游戏,两人一个玩,一个观看,中间也时不时讨论一下做任务的方法或者技能点的分配。终于,林霖操纵的角色成长初见雏形,也学了不少技能。 “这种职业一般都是作为辅助,像你这样走攻击路线的很少。”闻愿多看看他的技能分配,皱眉道。 “不会啊,我觉得这个职业攻击也别有一番打法呢,而且输出值可不低。”林霖自信地说,他之前玩的角色就是这样分配的。 “嗯,我知道。”闻愿多说完,忽然沉默了。 林霖疑惑地抬眼望他,闻愿多眼神仿佛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说:“以前我哥也喜欢这样打,那时候我就很爱看他打游戏。” “大哥对我很好,但他平常很忙,经常不在家,他唯一放松的方式就是打游戏,最喜欢打的就是这款。” “我那时会偷偷跑去看他打游戏,觉得比自己玩还要开心。” “可惜现在大哥工作的地点变得很远,我们也每年难得见一面。” 林霖想起了自己姑姑家的哥哥,小时候也是像个小大人一样,带着他玩耍,保护着他,正觉得闻愿多可能沉缅于过去的情感了,准备开口劝慰几句,张口却打了一个哈欠。林霖一下子无比尴尬,忙解释道:“我早上六点就起床准备实验课的东西了,可能太累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闻愿多表情有些变化,说:“没有没有,是我打扰你了,早些回去了。”说完,飞快拿着手机走了人。 林霖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说不定是误会了,本来也是,别人说了一段思念亲人的话语,你好好的非要打什么哈欠哪!这就算再不敏感的人也会误会你是在嫌他说话无聊。而且看他走时那样子,想来定是这样误会的。林霖悔不当初,正登记了下机准备走人,又在接待台遇见个熟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胡灵,当然,心心念念不只是因为她的娇俏可爱,还有暗藏心底的怀疑。他虽然完全否决了秋草的猜想,却还是忍不住回想秋草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狐狸幻化成人取名经常会姓胡或者黎,方便寻找同伴。” “狐妖一般都具有与生俱来的赢得他人喜欢的天赋,尤其是雌性。” 胡灵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打了个招呼:“太好了,我就猜在这里可以碰到学长,”说着从小巧精致的提包里拿出一小包蔓越莓曲奇饼干,又说:“快尝尝,这是我今天在烹饪班做的饼干,只做了这一袋呢!上次在你肩头睡得太香了,真是抱歉呢!”说完眼波流转,笑盈盈地看着林霖。 林霖被她看的脸热如火烧,匆匆谢过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回到寝室,他见室友还没有回来,小声叫到:“柳青青,你在吗?” 过了一会儿,有人如蚊呐般回答了一句:“在的。”性格与外貌完全不相符的相柳爬了出来。 “你过来,帮我看看这包饼干有没有问题,有没有什么狐狸的小魔法之类的。” 柳青青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但还是过来用九双眼睛依次审视了一遍。 “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林霖觉得这个回答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又不想去找秋草,免得她又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说教,想了想,心一横,取了一片饼干吃了下去。 十九 英语角 早上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林霖才终于起床。 一夜无事,他摸摸自己的胸口腹部,感觉并无异状,又跳下床换好衣服,洗手间照照镜子,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面容上的变化。林霖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好像有块石头也落了地。正巧室友韩露买了早餐回来,他匆匆吃完便去实验室了。 周一上午导师们都被叫去开会了,还有些心猿意马的学生见无人查岗,干脆在宿舍睡大觉,实验室里冷清了许多。看了几篇论文,方西青凑过来问:“你想提高外语口语水平吗?你想自如地与外国人对话吗?你想尽情享用各色西式甜点吗?你想……” “打住,有什么事直说。” “嘿嘿,是这样的,我女朋友不是在外院的研究生会嘛,她们今天会主办一个类似于英语角的活动。但是呢,你也知道,星期一好多学生有课,怕到时候没什么人参加,场面太难看。要不然,你下午要是不忙的话……” “你是说,去捧个人场的意思?”林霖斜睨他。 “对啊对啊,我知道你肯定会答应的,跟你说,而且这一期外院新招了个外教,人长的漂亮不说,声音更是好听的不行。连我女朋友都说,听她口语课简直是一种享受……” “行了行了,你别推销了,我去还不行么。”林霖见方西青又要开始发表演说,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转眼便过了中午,林霖想着去外院说不定能遇见胡灵,心中不由得有些期待。外国语学院离麓山比较近,山路上红砖房舍与绿树青草相映成趣,他听着校园广播里面播放着悠扬的外文歌曲,心情渐好。走到一处学院的后面,这里往来人不多,是野猫们的地盘。不知为什么,大学校园里的野猫总是不少,可能是总有学生或者老教授喂食,过得也十分滋润。 只是今天好像猫儿们更加喧闹,一直喵喵地叫着,此起彼伏。他看见一个男孩正蹲在角落,把手里的小鱼干一枚一枚地扔给夜猫,午后的阳光映在他白净脸上,那种恬淡安静的神情让林霖一个男生都有点看呆。这人看见有些瘦小的猫抢不到吃食,还贴心地把食物扔的离它们近一点。林霖走近一点想看的仔细,这才发现这人是闻愿多。闻愿多也看见了他,点头示意,还问:“你要不要来喂一下?” “不了。”林霖觉得看着他喂就挺好的,不一会儿,鱼干分发完毕,二人并行着往外走去。 “你今晚会去网吧吗?”闻同学先开口。 “不了,我堂哥博士申请到了加州理工,姑姑他们很高兴,要我们都去一起吃个饭庆祝。” “那你哥也是个学霸咯?” “算是吧,反正我读书不如他,”林霖摸了摸脑袋:“我从小就挺崇拜他的。” “你这算什么,我跟你说,我父母,爷爷奶奶,家里的哥哥姐姐,连最小的妹妹都很厉害,就我,最基本的考试都考不过,什么知识点都记不住。” 林霖不知道他说的最基本考试是指什么,一心安慰他:“可你音感很不错啊,现在又学了音乐一定会有所发展的。放心吧!”拍了拍他的肩,又说:“应试教育是挺重视背记能力,不过你有意识地锻炼的话,应该能提升的,也别太担心了。” 闻愿多苦涩地一笑,却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走到大路上,他说还有课便往校园小巴车站走去了。 林霖有点惆怅,他能想象那种家里人人聪明只有我是傻蛋的感觉,一定很是尴尬。行至外国语学院的小花园,感觉也挺热闹的,想来此次活动应该办的不错。迎面走来好几个学生,簇拥着一个白肤碧眼的女郎,微卷的红发长至腰间,使得她的美貌带上了几分野性,想来便是西青说的美女外教。她们正在用英语交谈,听对话,这外教老师似乎是叫“sylvia”,这名字来源于拉丁语,含义为“来自森林的”,倒也符合她的形象。经过时,外教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又继续和学生说话。林霖注意听她的声音,果然好听,让人想到能包容一切的大海,连绵起伏的海浪,还有竖琴弹奏时叮叮咚咚的声响。 他又逛了一会儿,和人闲谈得差不多了,感觉也没啥熟人。欲走时,听见平台之下有极像胡灵的声音,正准备去打个招呼,却看见胡灵正亲亲热热地挽着一个男孩,说笑打闹十分开心,林霖近几日对胡灵牵肠挂肚,已经分不清几分是好感,几分是担忧,今日见这一景,反而觉得有些放松下来。 身后忽然有个女生问:“就是她?”林霖正觉得奇怪,又听见听一个较为低沉的女生嗓音:“嗯。” “切,真是个狐狸精,全校的男生她都快勾搭了一遍了吧。” “别这样说,本来我们之间……可能也有点问题。” “我偏要说,上次我还看到她假装摔倒一个研究生学长怀里呢!这些小伎俩,每次还真有人中招。” “中过招”的林霖听了脸上有点发烫,窘迫地离开了小花园。路上回想这几天的事情,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好笑,甚至暗自想到,秋草也担心她是狐狸精,哈哈,只是此狐狸精非彼狐狸精。 就算那两个学生说讲事情不实,但胡灵作为一个人类,在学校混了这么久,若还是个黑户妖怪所化也说不过去。看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二十 活雷feng 又过了几日,林霖有空时还是照例去网吧看看,但也没有什么收获。自从上次吵架之后,秋草似乎就不怎么搭理他了,他也乐得清闲自在,只是近两日天降大雨,好像下不完似的,无尽的水从天空泼下来,学生们出行的热情也被浇熄,街上只有三三两两赶着去上课的行人。出一趟门就要把鞋袜外套全部打湿,雨伞也成了一种装饰。林霖这天百般不情愿起床去了实验室,宿舍楼下有一处洼地平常就极易积水,这连绵的暴雨让洼地变成了汪洋,积水无处排放,都涌成了足有十多厘米的高度,行人一个不慎,行差踏错,便踩在水坑里,鞋袜从外到内湿了个遍。林霖只好从旁绕远路通行,心中咒骂这该死的暴雨和不靠谱的城市给排水系统。 回宿舍时雨小了一些,他正准备再绕一次路,却发现雨中有个人撑着伞,正把石砖一块一块地铺在积水的路面,造出了一条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小道。石砖不算轻,他可能也累了,正用脖颈和左肩夹着雨伞,双手搬起一块砖头往水中垒,一不小心,砖头放下时溅起一滩污水,黑色的污渍便显眼地粘在他的白色球鞋上。林霖想去帮忙,就也跟上去帮他举着雨伞。那人微微诧异,一抬头,居然又是闻愿多。 他有点憨憨地笑道:“我家里收藏了一本《侠道江湖》的攻略集,正好想拿来给你参考参考。” “然后你就来搬砖了?”林霖看着他有点好笑。 “哦哦,我看这里行人太不方便了,正好那儿有些砖头。”他一指远处修缮草坪剩下的一处砖石堆。 “哈哈,你真是当代雷feng啊。我要不要给你们学院寄一份表扬信。”林霖调笑他。 “不要不要,千万别。”闻愿多却认真的拒绝了。 “哟,做好事不留名啊,行了咱俩把这几块搬完,去打游戏去。” “这都没什么,顺手而已。” 两个人速度很快,马上完成了这项小径工程,路人都投来感激的目光。林霖一把拢过闻愿多肩膀,上网吧讨教去了。 二十一 图书馆惊魂夜 正值《侠道江湖》十周年,网游公司别具心思,也为了这些老玩家推出了一系列周年庆互动活动,如“江湖夜雨十年灯——忆我的《侠道江湖》游戏生涯”主题小视频征集活动,桃李春风一杯酒——珍稀酒类道具收集大赛,甚至还有江湖游园会,里面的摊位不但可以买卖物品,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游戏,如果赢了则可以获得积分用于兑换稀有道具。林霖迷上了一家和老板玩锤子剪刀布的杂货铺,十次中赢超过七次则可以获得极为罕见的幽灵马坐骑。每次赛前玩家都会获得十张卡片,分别是剪刀,锤子和布,玩家排好顺序之后点击开始,双方依次比拼卡片。他们两个一边玩一边研究,渐渐找到了规律,甚至还活学活用了田径赛马的策略,战略性地输掉几局,终于达成任务要求,获得了那只稀有坐骑。 一番酣战,二人玩得尽兴而归,下线出门,日近黄昏,天色已经微微有些阴暗,但校园里还是热闹的。他们在食堂吃饭后看见有两个学生拿着一个写着“侠道江湖十周年”的纸袋,其中一个兴奋地说:“图书馆那儿搞活动诶,扫码就送一个周边小玩偶。可惜我最近玩这个游戏玩的少,好多任务内容都忘了,”说着指指纸袋上的字迹,说:“不然答对相关的十道题目还送纪念版游戏礼品盒呢,带原画图册的那种!” 林霖看着闻愿多的细长眼睁大成了圆形,死死盯着人家的礼品袋,简直都要上手去抢了的样子,心中不觉好笑,说:“吃完饭我们也去看看。”“恩!”闻愿多没带饭卡,几下扒拉完林霖帮他买的青椒鸡块盖饭,心满意足舔了舔嘴,林霖不太饿,只吃了个三明治,就和他一起往对街的图书馆走去。 图书馆门口没有想象中喧哗的人群,闻愿多说:“该不会是奖品发完就撤摊了吧?” “去后坪看看,有时候怕学校投诉,一些公司也会在那里设点做活动。”虽然这样说,林霖却觉得希望不大,后坪平常也没什么人流来往,最多有几个背书练稿的图清净会去,何况此时已经完全天黑,图书馆走动的人也极少。 绕到图书馆后面,这里是一大片绿色草地,只是周围漆黑一片,自然也没有什么公司的活动摊位。林霖正准备叫闻愿多离开,突然,一束强光打在闻愿多身上,惊得他一哆嗦,接着便有人大声喝道:“大胆狐妖,竟敢在此作祟残害人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闻愿多大骇,俯身冲出想回去,却好像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阻挡,又摔了回来。 他微微弓着背,慌乱得摆着头,眼睛躲避着那束光线,仿佛会为它所刺伤一般。忽然又转头看向林霖,眼睛里泛着血红,目光之中竟然都是怨毒,平日里礼貌略有点忧郁的样子消失不见,好像一下子被激发出了某种兽性。林霖被他的目光一激,一时僵住了,黑暗之中那人又说了一次,并伴随着什么东西敲击地面的声音,单调而迟缓,好像某种巫术仪式一样。 林霖突然觉得那声音好熟悉,大叫:“秋草,你给我出来!你有病啊,在这儿装神弄鬼吓唬我朋友。” 四周一下子寂静无声。 二十二 九尾狐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此时,他却忽然听到了闻愿多在对自己说话,他看着闻愿多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才能确认是他在开口。这声音难听至极,嘶哑地让人想起指甲刮过黑板的难受感觉,同时仿佛也包含着说者的浓浓恶意。林霖想问是怎么回事,又想问闻愿多怎么了,却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开口。他的头脑里似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他呆呆地僵在原地,极不自在地接受着闻愿多毒蛇般的盯视,却好像很惫懒地不愿意花一点点力气转身离开他的视线。 “小心!”一个人飞速冲了过来,腾空一个飞踢踹向闻愿多的侧面,他反应也极快,侧身闪避躲开。刚刚看清楚横插一脚的正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女警察,忽然脸颊一热,伸手抹去,一股热血拥了出来。他气得大骂,运气加快身体的凝血功能。 “哼,竟然还想附身,”秋草微微屈膝,摆出防御姿势,反手握着一把折叠小刀,刀刃在月光照射下寒光泠泠:“这个结界就是专门为你这只九尾狐准备的,束手就擒吧。” 林霖有些清醒过来,才感觉到刚才似乎像被人控制了一样,昏昏沉沉仿佛马上就可以睡去。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闻愿多,“你……是那只害死申皓的狐妖?” 他回想两人相处的种种,为何没有怀疑过他?回想着秋草所说狐妖与生俱来的吸引力,不禁摇了摇头,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你不是说,你是音乐学院的吗?上次我还看到你和一个高个子一起玩游戏。”林霖终于慌乱中想起了一点证据。 “我从未说过我是音乐学院的,那人我也不认识,”闻愿多冷冷地说:“事到如今说这些有意思吗?你费尽心机把我引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你的表演吗。” “不是我!”林霖好像把什么事情联系了起来,怒目看向秋草:“是你!是你怀疑闻愿多却不告诉我,是你偷偷派人关注我们的行踪。” “对啊,”秋草装作毫不在意地说:“今天食堂那两个学生也是我们的人假扮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周年庆活动。”看着林霖越来越愤怒,她十分满意,这样狐妖就不会迁怒于这个人了,她也可以放手一搏。 “够了!”狐妖的忍耐已经到了限度,他深吸一口气,不知哪里吹来一股疾风,他的头发被吹得高高扬起,薄薄的白色衬衫外套衣角也随风乱飞,眼睛发出绿幽幽的光芒,林霖刚才看过一次这样的眼睛,生怕再度沦陷,忙用手挡住眼睛,只感觉风迎面呼啦啦的吹来。他听见秋草喊了一声“离远点”,才放下手掌向圈外走。这时他才发现,草坪中央哪里还有什么闻愿多,只剩下一只足有两层楼高的白色大狐狸,巨兽抬头嘶鸣,身后九只巨大的尾巴一下子散开来,白毛顶端一点金色,正是那日他在小径看见秋草在追的“萨摩耶”。 二十三 五雷符 “你你你……真的是九尾狐。”虽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林霖此刻才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人一狐斗得正酣,也没谁回应他。秋草见对方终于现出原形,如此浓烈的妖气让她无需看清也能知道其所在。她从身侧掏出一根手电筒,迎风用力一抖,居然变成了一根九节鞭,在空中挥舞时劈空的声响连远在战场偏安一隅的林霖听来都觉得脑中炸响。她使着那根鞭子,上下翻飞,灵巧地在九尾狐的一扑一扫中躲闪,时不时还能击中他的要害,狐狸吃痛,吼叫一声,攻击更加猛烈。 秋草和他斗了许久,似乎力气渐渐有些不支,渐渐显出疲态。林霖看他们这样斗下去,就算分出胜负也必然负伤惨重。他也不愿相信闻愿多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妖怪,便出口喊道:“闻愿多,我认识的你喜欢喂流浪猫,还会为了与人方便,自己冒雨搬石砖铺路。”狐妖动作有些迟滞,秋草也获得了一丝丝喘息的机会。 “而且你说你还有父母,姐妹兄弟,他们都很想你回去的。”林霖接着说。 “他们根本就觉得我是个废物!”狐妖似乎被触到了痛处,一下子又暴怒起来,巨大的狐尾劈风就像一把大刀向着林霖砍了过来,来势极快,林霖根本躲避不及。 “咚!”他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巨响,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只有一个软绵绵的身子撞在他的怀里。他抱起身前那个人,秋草替他挡了这一击,脸色煞白,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还没等林霖说什么,她仿佛下定决心般从兜里掏出一张符咒,左手五指伸开向上,夹着那枚符箓,右手中间三指弯曲,大拇指和小指伸开置于左手掌根部,结了一个降鬼扇印。与此同时,趁着狐妖刚扫过白尾,背对着他们,秋草迅捷无比地从狐尾跳上狐妖的身躯,又在脖颈处一跃而起,将符咒贴在狐妖额头正中同时翻身跃下。她口中念着:“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图书馆的上空迅速聚集起一大片乌云,电闪雷鸣之间,风起云涌,狐妖正惊叫道:“是赤砂五雷符。”一道霹雳不偏不倚击在他的头顶,一阵烟雾过后,狐妖缩成了普通大型犬的尺寸。 “哼,我一开始便取了你的血炼入符中,为的就是这一刻一击即中。” 狐妖虽然身形不在,却由于怒气未消仍显得不可靠近,正龇牙瞪着他们几个。秋草叹了一口气,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西尔,你还在学校吗?来一趟图书馆后坪,有事。” 不一会儿,伴随着高跟鞋踢踏踢踏的声响,一个娇而不媚,好听到了极点的女声笑着说道:“想听我唱歌就直说呗,秋警官。”只是说话吐字略显奇怪,草坪的灯光下出现了一个红发女子,她走路带着风刮起脸旁的碎发,露出一双尖尖的耳朵,令人联想到欧洲中世纪传说中那些奇妙的精灵女子,正是林霖在英语角见过的外教sylvia。 “这位是海妖,也就是传说中的塞壬,她中文名叫西尔。” “hi,youalsocancallmesylvia。”(你好,你也可以叫我sylvia)西尔和他握手打了个招呼。 林霖尴尬地笑了一下,他现在觉得身边谁是妖怪都不稀奇了。那种感觉好像是你没有养狗时觉得身边人养狗的寥寥无几,一旦成为狗的主人,就发现似乎小区了都多了许多狗朋友。一旦关注某类人,就会越来越觉得他们无所不在。真的是这样吗?还是蓉大其实是个妖怪的活动场?得空得问问秋草。 二十四 海妖塞壬 秋草也向着他们走来,脚步却有点虚浮,她走到林霖与西尔面前,好像终于支持不住了似的,毫无征兆就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林霖本来就觉得她走路姿势有点奇怪,此时忙一个箭步上前,侧身把她揽在怀里,秋草似乎还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只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她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嘴唇紧紧抿着仿佛在忍耐着某种剧痛,嘴角有一点点血迹渗出来,在如纸一样雪白的面容上更显得触目惊心。林霖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惊觉要叫救护车,刚摸出手机时,西尔快步走过来,一摆手阻止了他,说道:“不要打120,我能治好她。” 林霖依从西尔的吩咐,将秋草缓缓地平放在草坪上,此时李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拍了拍林霖肩膀说:“放心吧,西尔的治愈术也算是炉火纯青的了。”之后便走到结界的中心,一边加固着对于狐妖的控制,一边也关注着秋草这边的情况。林霖看着西尔的手中燃起幽幽蓝色的火光,映着秋草的脸色,好像真的渐渐有了些血色。她又张了张口,居然真的唱起了一首歌。 amazinggracehowsweetthesound 奇异恩典,如此甘甜, thatsavedawretchlikeme 我罪竟蒙赦免。 这是一首非常经典的美国福音歌曲,林霖每次听到都觉得它含着浓浓的圣洁与庄严感,而这次,从这位以美妙歌喉闻名于世的海妖塞壬的口中唱出来,又是另一番境界。塞壬是存在于欧洲神话之中的女妖,她们美丽妖艳,歌喉婉转,常常在海中放声歌唱引得海上航行的水手如痴如醉,可是一旦这些痴情的水手接近,便会被她们拉入海底的无尽深渊。她们人身鱼尾,一个比一个美貌,可以说是邪恶版的美人鱼了。 但是这位西尔老师似乎可以根据歌曲调整情感,这首《奇异恩典》甫一出口,她往日的万种风情与野性瞬间消弭,仿佛一个纯洁无瑕的天使带着听者步入圣三一大教堂的圣殿内侧,跟随着她的歌声,人们好像可以清晰看见那各色玻璃拼接成的圣母圣子图,看见高大伫立的基督神像,看见一脸虔诚的唱诗班。这歌声仿佛拥有治愈功能,林霖感觉到身上的劳累慢慢消失,一直紧绷的精神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秋草的呼吸也慢慢有规律起来,最明显的是那只狐妖,暴躁不安的它在歌声中停止了嘶吼,发出小动物满足般咕噜噜的声音。 他想起刚才秋草在和狐妖的战斗中一直也没有吃什么大亏,唯有替他挡下的那一击。那时,狐妖盛怒之下将如钢鞭一样的尾巴扫向了他,他当时觉得,自己一个凡胎肉体,恐怕要被这尾巴一扫为两段了,不死也得高位截瘫。而秋草却重重地挨了这一击,却还是云淡风轻的继续战斗着,甚至大显神威用符咒引来雷电击溃了九尾狐。她当时是隐忍着怎样的剧痛继续着战斗,她为什么要如此冒险救自己呢?是因为她觉得把自己生生卷入这一场乱局,应当负责自己的安全吗?可是,被一个女生所救,林霖心里当然更加愧疚,即使这个女生彪悍不同于常人。她一直忍到西尔来临,却在迎向他们时倒下了,是觉得终于等来了救兵吗?不过从西尔初来时的轻松愉快看来,秋草可能只是叫她过来安抚狐妖情绪的,想来二人经常如此配合。诶,她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事事都想自己扛,要强到近乎固执的人,林霖想起一句老话:过刚易折。如果秋草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十分不满吧。林霖又想起之前和闻愿多接触时,秋草一定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们,却不动神色,直到找到时机布好这一张大网,他初时非常不满,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欺瞒与利用,不过此刻受了人家如此大恩,却也对她再也气不起来,可能她就是一个对于工作如此专注以至于少了些人情世故的人吧。 此时秋草的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西尔长出了一口气:“大小姐,以后打架能不能不要这么猛,我差点都回天乏术了。”林霖听了有些发窘。 “你能不能被显摆学的几个成语,”秋草脸上现出一点虚弱的笑意:“再说,你不是号称治愈术大师嘛!” “我这不是怕人家以为我只会唱歌迷惑人嘛!算了算了,不和你这个伤员争,你看,你叫我来安抚的那只狐狸我已经搞定了,你去讯问吧。”西尔朝着九尾狐的方向努努嘴。 “恩,麻烦李叔您叫一下阿笛下楼来做笔录,我倒要问问堂堂九尾狐大族,为何要害死一个网吧里的小朋友。” 二十五 真相 阿笛很快就跟在李叔后面来了,林霖看她没带纸笔,也无电脑,心中好奇她怎么如何记录,突然想起人家可是号称过目不忘,当场记下谈话内容回去抄写一份便是。秋草走到狐妖的面前,狐妖也是元气大伤,只能维持小型妖怪的形态,虽然安静了下来,眼中的抗拒却是十分明显。 秋草看了阿笛一眼,问它道:“姓名,种族?”、 狐狸用鼻子哼了一声。 秋草毫不奇怪,对林霖说:“妖怪们都十分珍视自己的真名,一般不会主动告诉自己有敌意的人,因为当面给予人类自己的名字在过去意味着愿意受其驱使。”阿笛则轻诵道:“x年x月x日,姓名不详。属妖纲,食肉目,犬科,九尾狐。” “你与之前星耀网吧的死者申皓是否认识?”秋草又问。 狐狸听见“死者”二字时身体微微轻颤,却还是不出声。 “你知道上周六福兴养鸡场被盗了的事情吗?”秋草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哼,我那天半夜饿了,去偷了几只鸡吃。” “那……你是从何处迁来蓉市的,家族中人又在哪里?”秋草拐着弯想问出狐妖的来历。 又是一阵沉默,看来狐妖十分警惕。 “尊阳山。”阿笛清冷的声音响起,狐妖一时愣住,又瞪向阿笛。 “我曾看过一次九尾狐的家族谱系介绍,因此记得,九尾狐向来崇遵循避世隐居修仙的准则,唯有尊阳的狐仙一族独辟蹊径,他们的祖先自涂山迁至尊阳山后,崇尚道家‘大隐隐于世’的说法,鼓励后代学有小成后下山修行。听说你的哥哥便是出世修行去了对吧? 狐妖自然看了林霖一眼,后者忙摆手说他没说过。 “不关他的事,是我们派了拥有顺风耳的桃精神荼听来的。”秋草看了好笑,帮他解释两句。 “而且尊阳狐族为了在世间修行不被俗气所沾染,极为重视音律的培养。从小便让他们学习乐器,多听丝竹之声。我记得你的乐感就很好。”阿笛继续说。 秋草追问:“涂山九尾狐在妖族之中堪称最尊贵的血脉之一,尊阳狐族更是修成狐仙者无数,也有许多狐族在人类社会小有成就,你为什么不好好修仙却要害人呢?” “我没想害人……”狐妖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又大声说道:“为什么不修仙,真是可笑!” “是我不想修成正果吗,你们人类只不过是要考个高考,已经要抱怨是‘十年寒窗苦读’了。” “我们狐族若想修仙,就要先经过泰山娘娘的考试,只有文理精通的人才可以拥有修仙的资格。之后便要花至少五百年的时间学尽世间所有种类鸟兽的语言,学会人类的形态动作以及人类语言,再花五百年的时间修炼成狐仙。” “我已经学了两百年,却怎么也通不过泰山娘娘的考试。” “你知道在我们那里,若是通不过考试,便是野狐,任你再会模仿人类,一辈子也是个不成器的狐狸。” 难得狐妖愤而讲了这么多话,大家都静默着听着。林霖也觉得他挺可怜的,可是又想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那申皓怎么惹了你,非要杀了他?” “我没有,我真的……”狐妖的眼眸一下子暗淡下来:“十年前我与哥哥最喜欢的便是《侠道江湖》,那时我看见他在玩,便忍不住坐在一旁观看。” “我们狐妖若是修炼未成,会不由自主地吸食人的精气,我那几日看的认真也就忘记了控制自己的妖力。” “谁知他天天通宵,精力本就不济,根本受不住你再去吸食?”林霖有点明白了,也有点后怕,他想起难怪自己与闻愿多一同游戏时会突然困倦,闻愿多那时的紧张是否是因为担心这个朋友? “恩。” 一阵静默。 刚才在远处打电话的李叔走了过来,说:“我刚才联系上了你父母和哥哥,他们都正好在尊阳休假。按照程序我向他们汇报了情况,他们……” “他们说没有我这个儿子对不对?”狐妖苦笑。 秋草说过狐妖化为人形取名时,常常会姓胡或者黎,为的就是以后遇到同族方便相认,可这只狐狸似乎并不想遇见亲人,也难怪他的姓氏并不遵循这个规律了。 “不是,他们说很担心你,想今晚见你一面。” 林霖吓了一跳,说:“这里离尊阳山坐高铁都要三个小时,今晚会不会太赶了!” “没事儿,有我呢。”李叔憨厚地一笑。 二十六 尊阳山 林霖惊诧地看着李叔从旁捡了跟较长的树枝,不急不忙地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半径约为两米的圆圈,那弧度之完美,让他想起高中时那位可以不借助教具,随手画出完美几何图形的数学老师。然后李叔向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站到圆圈之内,秋草、西尔与阿笛想来已经见怪不怪了,林霖迟疑着挪着步子往内走,又好像终于想到了什么,说道:“这……这个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瞬移吧?”李叔的回复是点头,微笑,嗯。 可是就算知道是什么,还是无法让人完全心安,林霖还在自言自语:“这个安全吗?会不会瞬移之后身体消失一部分?” “不会的,这种距离小批量的运送我还能掌控。” 林霖还是怀疑地看向李叔,又呢喃到:“这不科学……” “这很科学,”阿笛难得开了金口,“你应该听过‘虫洞’吧?” “知道啊,虫洞可以连接两个不同的时间或空间嘛,可那只是一种对于宇宙的假设与猜想啊。” 阿笛又说:“虫洞是奥地利物理学家路德维希·弗莱姆提出的概念,爱因斯坦及纳森·罗森在研究引力场方程时假设认为透过虫洞可以做瞬时的空间转移或者做时间旅行。” 林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个美女姐姐,要不然就不开口,开口全是背书! 解说还在继续:“人们觉得虫洞是假设,只是因为以为没有人拥有造出虫洞的能力。” 他吐了吐舌头,想必李叔就是那个能造出虫洞的“天选之子”了。 “虫洞连接这里和我们前往的地方,成为一个爱因斯坦—罗森桥,它将物质在黑洞的奇点处被完全瓦解为基本粒子,然后通过这个虫洞被传送到目的地。” 最后这一段让林霖开始想象自己的身体瓦解变成粒子再重组的样子,有点儿瘆得慌,秋草解释道:“就像一张白纸上的两个点,看起来隔得很远,可若是将纸对折,从一个点进去就能马上从另一端出来。”又看他那踟蹰的样子气不过,一把拉进了圆圈之内,大家见状憋笑,李叔见狐妖身负重伤行动不便,就去把他抱了过来。狐妖虽口中说父母不想见自己,却又有谁离家十年之后不想回到家乡看看呢?也就装作听凭你们安排的样子,乖乖进来了。 见众人都在圈内站定,李叔拿着刚才捡的树枝说:“小心咯,不要将头、手伸出窗外,否则,否则嘿嘿嘿。” 林霖正想对这个一定也不好笑的冷笑话翻一个白眼,忽见李叔树枝击地,瞬间,四周景色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变幻着。 “咚”树枝击地发出一声闷响,林霖发现自己周围已经换了一处景象,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感到头发晕,胸口一阵恶心,忙往旁边跑了两步,正扶着树干时,李叔从旁递来一个塑料袋,说:“第一次瞬移都会这样,我管这个叫‘晕移’。快拿着吐吧,我时常准备着。” 林霖靠着树干,打开塑料袋哇啦哇啦地吐了好一阵子,稍微缓过些劲来,状若虚脱般踉踉跄跄地回到李叔他们身边,大家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连狐妖好像都暂时忘记了面对族群的压力,一双细长眼里全是戏谑。林霖装作没看见,想快点转开话题,便对李叔说:“叔,你有这能力还开啥出租车啊,直接改业务带人瞬移呗。” “那可不行,碰上个个都像你这样,岂不全是差评了。”西尔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回他。 他讪笑两声,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好好观察一下这个目的地的环境。说起来,尊阳山也是位于邻省的一处风景优美的自然保护区,林霖大学时也曾跟随老师来此地实习,主要是拍摄一些植被的照片,以及制作标本等等,的确是一处动植物种类繁多的地方。他们现在所在的是尊阳山国家森林公园的前山,修建平整的青石板台阶可以供游人步行上山,他把手中的塑料袋扔进道旁的垃圾桶,沿阶而上,两侧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几乎遮蔽了天日。石板路上也渐渐积满了落叶,看起来似乎少有人来到这密林深处。 “尊阳山可以分为前山和后山两个部分,前山有专门修建的道路,游人都会在此游玩。而后山人迹罕至,比较适合妖族居住。”秋草看他好奇地四处张望,解释道。 果然,再走一段,连石板路都没有了,他跟着秋草他们在林中穿行,西尔则捧起了两团微光作为照明使用。林霖看见那蓝莹莹的光,想着若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上山看到了,明天怕是又会有鬼火的传说散播开来。夜晚的树林自然没有鸟儿鸣唱,唯有虫鸣一阵有一阵无,偶尔还能听见不知是什么动物低沉的叫声,看过去时却只有草丛被拨动的声响。夜里的山风凉意更重,林霖闻了闻风中带来了松针的清香,裹紧外套,抬头看天时,只见周围的树木高得仿佛可以直伸入天际,墨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颗星星,山中的夜空果然不同于城市,林霖平时能看见三四颗星星就要感慨天气不错了,这种静谧甚至让他有种不愿归去的感觉。 几个人又行了一会儿,秋草回头对大家说:“九尾狐一族的居处应该就在前方了。”不用说林霖也能猜出来,因为此时已经恢复成人型的闻愿多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步履迟缓,想来是近乡情更怯吧,又或许是担心父母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不成器又获罪的儿子。他小声嘟囔:“能不能不回狐族发落啊?” 秋草冷哼一声,道:“现在后悔了?当时为何不认真学仙?” 阿笛也在旁边接话:“我也曾看过泰山娘娘出的题目,不算太难,熟记那些典籍即可应对。”林霖见闻愿多的脸色本就十分难看,被这二人抢白后似乎要爆炸一般,却没能阻止阿笛接话。 果然,闻愿多气急大吼:“我就是天资蠢笨!那些典籍我一篇也背不下来,你以为,”他手指着阿笛:“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从小就过目不忘吗!”阿笛的记忆能力在妖界似乎也小有名气,而且也在闻愿多面前提起过,想来他一个五百年都考不过泰山考试,学习能力想必十分不济的人,对阿笛这种天资聪颖之人必是十分看不惯。 阿笛怔愣了一会儿,她性情冷漠,又不喜说话,可能极少有人如此激动地反驳她。她张了张口,想辩驳些什么,好像又犹豫了。转身向前走了几步,还是下决心回身,定定地看向闻愿多,问:“你以为,我的过目不忘就是天生如此?” 二十七 阿笛的故事 众人看她平时不怎么理会人,今天突然有点激动,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她。 她稍微用力,握紧了拳头,说:“小时候我学习十分不济,不管如何认真读书,考试总是不佳。“ “老师看我费力,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对父母委婉地建议可以适当让我锻炼一下记忆力,兴许对于智力发育有益。父亲便把他最爱的好几本诗集拿来,让我每天看看记记。” “可是,小学三年级的一天早上,我坐在桌前吃着母亲准备的早餐,煎鸡蛋,果汁,几块曲奇饼干。父亲说是要出差几天,拿着一个母亲提前准备好的提包,面色有些凝重地出了门。” “我至今记得那个早上的所有细节,蓝色的手提包微微鼓起,好像里面装了不少东西。父亲拿起放在瓷盘里的钥匙,金属撞击瓷盘,‘叮’地一声。他走时,我正吞咽下最后一片饼干,含糊地与他道别,然后灌下一大口果汁。果汁有点凉,母亲那天有些心不在焉,没有预先把果汁从冰箱里拿出来,鸡蛋也煎得微微有点焦。” “我记得那个早上的所有事情,因为那天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大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自己的家人与过往,一阵静默,都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时,母亲用‘出差’为由应付了我几个月,后来烦了,就骗我说:‘爸爸有很长时间要在外工作,你每天把他最喜欢的诗集背一首,背完那几本就可以见到他了’。” “第一首正好就是苏轼的《木兰花令》,就四句,有些词不认识,我花了三天才才背下来。我那时不懂,现在回想,真不是好的开头。” “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夜凉枕簟已知秋,更听寒蛩促机杼。 梦中历历来时路。犹在江亭醉歌舞。尊前必有问君人,为道别来心与绪。” “这是一首写思念亲人却不得见,只能梦中相会的词。” 大家点头。 “后来越背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我真的很想再见到父亲,有时候背不出来都常常急哭。母亲也变得很忙,没时间管我,我就自己大声背出来。” “过了两年我才把那一叠诗集背完,那天我拿着集子去找母亲,让她随意考核,并问我是不是可以见到父亲了。” “谁知道母亲一下子夺过诗集,几下撕得稀烂,还大叫起来。” “后来我便被送到了亲戚家常住了,亲戚发现我拥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便拿了许多书给我读,我记得的书便越来越多。” “……” “这些都不相干,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有些能力并非天生,你不要太偏执了。”阿笛似乎察觉自己讲了太多东西,生硬地拉回了其本意。 秋草觉得阿笛的经历的确挺可怜的,但是这个故事听来实在让人有太多好奇的地方,动了动嘴想问却又忍住了,抿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表示理解。 “那阿笛姐您的父亲……后来找到下落了吗,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林霖是个男生又未经太多世事,见气氛一下子如此沉闷忍不住开了口。 阿笛望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感情,林霖有几秒都怀疑她要拂袖而去了,不过她还是说:“不知道。他好像就这么失踪了,记得失踪满了年限时母亲说什么也不肯去确认死亡,但是我后来也很少见到母亲。” “有人说他是意外死在外面了,有人说他一直不喜欢母亲,伪造了身份和情人双宿双栖,也有人说他和他们公司的一笔失踪的帐有关,拿了封口费逃出国去了。” 闻愿多一直在静静听着,也没有想要逃走,他听着这个女人的过往。虽然她说起时语气还是那样清冷,淡漠,仿佛这些事情都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只是讲述一个无关的人普通得乏善可陈的生活。父亲离开后,这些种种猜测环绕着他们一家子,作为一个小女孩,可能不算太懂,却会在一遍又一遍旁人的指指点点与谈论评判中体会到个中滋味,人从来都是八卦的动物,他们尽力搜集各类信息,做出自以为准确的判定,然后让做错或者没做错的人被笼罩在他们的锋利话语之下。他们狐族是崇尚各自界限分明的独居动物,虽然狐狸小的时候会跟随母亲生活,但只要长大便会被赶离出生地去开拓自己的领地,当时他觉得这样很无情。而人类所属的灵长目均是群居动物,人类也是如此,很少有人能不与任何人交往地生活下去,即使每天在家不去上班的人,也要与外卖小哥、快递员接触,在网络上也有二次元的朋友。而若是一个人在田间种地,自给自足,他也得偶尔去集市上换些吃食。群居动物们从这种生活方式中获得了极大的利益,分工合作让每个人效率最大化,而交流与讨论则推动了发展进程。但是,生活在群体之中,每个人的个性便要符合大众的最低要求,只要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不为大众所理解的经历,便要受到他人的猜测与议论。他想象周围人对阿笛与她母亲评论时的模样,便觉得这种时候,阿笛一定更愿意自己活在独居动物群体之中,少了些人情味,却多了自由吧。 他忽然有点同情这个人了,她那冷似冰霜的脸似乎也变得好看了一点点。 二十八 狐家祖屋 正思索间,面前出现了幽幽的微光,和西尔手上的有些相似,但却是绿色的。他心头一紧,知道这是到家了。 此处十分隐蔽,而且闻愿多知道,虽然周围并无声响,但每天都有狐卫轮流值班看守这片涂山一族的洞府,若不是早先已经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恐怕几个狐族小小的障眼法,就能让他们不知不觉地拐到别处去。这尊阳山虽说来往的人不多,但也决不能让误闯进来的人类发现这个狐族的洞天福地。洞口两侧便是刚才他们看到的幽光,那是莹莹碧绿的狐火,由法术所化,视施术者的法力可维持几天甚至几年之久。其实现代的人都知道加入一点磷便能令火光呈现绿色,偶然在山间看见也不奇怪,不过这狐火吓人的老法子还是延续下来了。 林霖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发现闻愿多走得非常迟缓,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你这种心情,没关系,早死晚死都是死,干脆一点。”秋草听见他不着四六的劝慰,瞪了一眼,一转头发现已经有两只狐狸站在他们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各位特生司前辈,前入内。”林霖想着自己年方二十四还能被这些不知道几百岁的老狐狸叫做前辈,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往里走了一段路,豁然开朗。这里似乎是个天然形成洞穴,此时正是秋夜,外面有些寒意,洞内却是温度十分适宜。正中间是一大快平地,立着一张桌子,旁边摆着几张雕花的木椅,看来做工十分精细,似乎使用了很久,木料被磨得温润无比,触感很是舒适。有两张椅子上已经坐了人,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三四十岁,气质儒雅,站起来向他们微笑点头。女人保养得极好,说是二十来岁也有人相信,只是她说话动作时的神态沉稳内敛,仿佛多年世间经历打磨出的珍珠。林霖回望闻愿多瑟瑟缩缩站在较远的一处地方,心想这应当是他的父母了。 “小闻,快让太奶奶看看。”忽然石室中传来一个声音,林霖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人在说话,闻愿多则一下子眼眶湿湿的,走向桌子那边。林霖这才将视线越过桌子,望见正对面有个软塌,因为开始被桌子挡住了视线,完全没有注意。软榻上铺着一块厚厚的毛毯,里面裹着一只侧卧的白色狐狸,它见到闻愿多,很是激动的翻身起来,蹲坐在软榻上,原来那块毛毯是它九条尾巴。秋草悄悄碰了碰他,说:“这是尊阳九尾狐一族的话事人,一位很有名望的狐妖,我们都叫它苏奶奶。是那个着名的妲己的后代。” 闻愿多也一下子找回了狐狸的习惯,和他的太奶奶磨了磨鼻头,苏奶奶说:“小闻,你怎么一出去就是十年音讯全无,也不和太奶奶说你在哪儿。我多担心哪!” “太奶奶,我……”闻愿多不知道怎么说。 他的父母也和他抱了抱,狐族似乎不像人类那么富于表达自己情感,看起来的确有点无趣。 “咳咳……”儒雅男人觉得亲人重逢的喜悦不能误了正事,说道:“还是和小闻谈谈这次特生司汇报的事情吧。” 石室内的气氛一下子由温馨转为沉重,秋草和林霖他们几个觉得这毕竟是人家族中的尴尬之事,一般大族之中有德行不佳之辈犯案被他们特生司抓住,也是汇报给族中话事人,再监督他们处理,因此一下子也不好追着说明什么。闻愿多当然不必说,此言一出,他便知道自己要领受族中处罚了。 太奶奶也极明事理,听了这话,便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点了点头,摸摸闻愿多的脑袋以示安抚。闻愿多乖乖的站在中间,听着父亲的指示。 父亲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今日我们得到特生司的通报,族中狐族不修正道,于蓉市吸食多人精气补充自身,导致一名人类男性死亡,已火速报往泰山娘娘座下,娘娘命我等前往参与宣判。”泰山娘娘就是泰山府君,居于泰安,她常为人所知的是管理人间送子事宜,因此很多人会前往参拜泰山娘娘求子,但其实她也受命管理天下所有狐族事宜,可以说是狐狸们最高级别的大法官了。宣布完毕,这一对夫妻狐狸就接着与太奶奶讨论如何施法送众人前往泰山的事宜,林霖简直都惊呆了,别说父母了,他这样子简直都像个陌生人,是因为过于失望于儿子的所作所为?还是这本就是狐族日常相处之道?他偷偷觑了一眼闻愿多的样子,他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却紧紧握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强制压抑着内心的慌乱与怨怼。他的父亲手中正拢着一团狐火,向他走过来,正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快要触碰到闻愿多时,他好像已经忍到了极限,突然挥手,一下子打散那团火焰,转身便想向外冲,却被父亲一个束缚法术定在了原地。 二十九 调解员秋草 “泰山府君的命令你都不遵守了吗?” 他的嘴巴还没有受到禁制,大声喊起来:“能不能不要管我!你们以前从来不曾想管过我!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们丢脸了,便急急地要送去泰山治罪以消弭对你们这些狐族的不好印象。”说着说着,声音越发透着凄厉,听来很是揪心。 狐父呆立在原地,似乎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对答,狐母则上前抓着他,说:“我们养育你成年,有什么不曾教会与你,小闻你怎么能这样想爸爸妈妈?” “难道不是吗?我们小时候,就每天都在学这个学那个,学人类的语言文字,学狐族的法术与历史,学鸟类的语言,学音韵和艺术,人类要学的我们得学,人类不需要学的我们还是得学。如此熬到成年,你们便迫不及待一脚把我们踹出去,不闻不问,由得我们自生自灭。” 狐母睁大她美丽的双眼,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种教育的效果,说:“可是……这是狐族祖辈传下来的教育方式啊,我们是九尾狐,狐狸中最高贵的品种,几千年来我们家族从来都是优秀者辈出,除了天赋异禀之外,这样的教导也是重要一环,你想想你哥哥,他……” “能不能别再提他们!从小到大,他们都像一团阴影笼罩着我,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是有时候我真的害怕他们。” “十岁时,我终于掌握了各地狐族的语言,可是哥哥十岁已经会说人类语言。” “五十岁时,我终于可以和人类对话,可是哥哥五十岁已经可以写出一篇在即使人类世界也属上乘的佳作。” “不止哥哥,你们,还有祖先们,你们都是最优秀的狐族,甚至可以和人类之中最有悟性,最有大智慧之人并驾齐驱。可是我,我从小到大,就不断地被你们比下去,甚至连修仙资格考试都通不过,成为九尾狐中最大的笑话。所以我想逃离……想离开这个优秀到让我害怕的家族,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 狐母也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说:“但是你哥哥也是这样成长的,甚至我们都是,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做会给你这么大的压力,竟然想退出九尾狐的族群。” 秋草知道他们之间有些误会,此次前来也是希望能从中调和,想了想,接话道:“或许你们尊阳狐族天分高者居多,后生子弟适合此类方法,先博采众长,再出外独立成长。只是连孔夫子都得因材施教,闻愿多可能是另一种材料吧,他学习速度不快,又因自卑极其敏感。当他被赶出家门时,心中所想都是父母厌弃他,抛弃他之类的念头,造成了对您如此之深的误会。” 狐母用手覆住心口,狐父则脸色不再那么僵硬,秋草见二人似乎被说通,走上前两步,道:“二位,虽然闻愿多大错已铸成,不过如果你们可以多表现一点关心,他或许也会感知到家族亲情。” 狐母小声啜泣几下,有些不自然地抱了一下闻愿多,说:“不……不管结果怎么样,爸爸妈妈都陪着你。”她看看狐父,后者也“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闻愿多自懂事以来一直渴望亲情,此刻如沙漠之中行走多时饥渴无比的人喝到了一碗水,初时有点不相信,但是,当感受到那一股甘甜由喉口而下,润泽无比,全身好像注入一剂回春仙药。一滴水落在干旱大地上便被立刻吸收殆尽,不过没关系,若是能再有泉水润泽,必能慢慢融化这硬质的土地。 太奶奶看着这一切,欣慰地笑了,本就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问:“那么,小闻,就让让父母陪你一起去泰山娘娘那里等待最后结果可以吗?不论结果如何,你都是那个最好的孩子。奶奶记得你小时候在家时,不论哪个兄弟姐妹找你帮忙你都会尽力而为,从不推脱,不然,你以为哥哥姐姐为什么这么喜欢你这个弟弟?” “嗯。”闻愿多答应,声音不大却有力。 这位狐族长老见这个一直都十分让人操心的孙儿终于迷途知返,愿意承担起自身的罪责,又想他终于能与家人解开心结,虽然只是小小地揭开冰封的一角,相信随着小狐狸的成长,终有冰消雪融的那天,她的脸上浮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说道:“此时夜已深,不宜前往打扰泰山府君,而且几位特生司的客人今日本就帮助教育了我家小狐狸,相信一定也累了,不如今晚先在此休息,明日我亲自施法送各位去泰山。”李叔施法之后便相当困倦,看得出只是在强撑精神。秋草也有心让闻愿多与家人多相处相处,而且他们特生司说到底也只是帮助管教这些妖怪,若不是故意伤害人类的,十恶不赦的妖怪,他们还是倾向于听从族中安排,因此推辞了几句也就答应了。 三十 夜宿尊阳山 林霖没想到还会夜宿这狐狸聚集的荒山野岭,顿时觉得自己仿若聊斋之中赶路途中借宿的书生,与美丽姑娘一见钟情共度良宵之后,次日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乱石之上,昨夜所见亭台楼阁均不见踪影。他想象着狐妖的居住环境,是简陋的一个洞穴,地上铺点干草?还是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更重要的是,会不会真的有十来个漂亮狐女等着与他们邂逅?跟随者守在门口的一只狐狸在洞内七拐八拐,特生司的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卧室,这些也都是石室,摆设着一些常用的家具,一张床,一张书桌,沙发和椅子,床单被褥也不像新的。林霖拉住狐狸卫士,好奇地问道:“咦?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没看到几只狐狸啊?” “哦,我们九尾狐一族成年后必须离开父母出外独自修行,所以他们常常都不在家,您看,本来这次小闻的哥哥要回来休假的,结果临时有事便不回来了,这些都是他们住的房间。” 林霖看着这冷冷清清的洞穴,这一间的主人似乎偏爱收藏,特意做了一个木架展示乾隆皇帝提了字的大花瓶,天青的汝窑小盏,武则天用过的金镶玉如意,清朝人摹写的王羲之书法,却又没什么章法,乱七八糟收了一柜子。 “那您就在这歇息吧,有事儿叫我。”那狐狸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他安置以后便离开了。林霖躺在床上回想今天,虽然只有一天却仿佛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也没有来得及和闻愿多好好谈谈,明天去泰山娘娘那里不知会有何处置,不知以后是否还能见到他。 房间内放置了一颗夜明珠,他们在洞**的房间似乎都是用此照明,他定定地看着夜明珠发出微弱的淡绿色光线,视线下移,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亮光,他不知道这又是狐族什么奇怪的法术,强忍着不去理会,可那亮光却越来越近,伴随着嘻嘻索索地声响。 “我就说不是大伯了,你非说大伯回来了!” 突然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叫到,林霖被吓了一跳,忙起身揭走盖在夜明珠上面的深色罩布,室内大亮。定睛一看,原来是几只小狐狸,全身覆盖着白白的茸毛,他们也看着他这个陌生人,缩成一团圆滚滚的看起来十分可爱。有个狐妖从后面跟过来,轻声叫到:“阿虎,小宁,那里住着太奶奶的客人,不要打扰别人休息!” 她冲过来看见林霖已经起身,抱歉得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这些小狐狸学习夜猎才放学,打扰您了。” “没事儿,小朋友也挺可爱的。”林霖说这揉了揉其中一个的下巴,他露出满足的表情。几个小狐狸见他没有生气,便更加放肆爬过来抱着他的手臂,小腿,笑着问着问那。 “听说外面的人类比狐狸多?” “真的有人比我们狐狸还聪明吗?” “人类修仙可以少学几门课,为什么人类不修呢?”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到底好不好玩?” 林霖苦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在他们的世界里,学好这些人语鸟语只是遵守老师父母的要求,他们向往着成年之后出山,可以不必再学这些,却不知道在人类社会生存才只是修行的开始。林霖却不忍打碎他们美好的幻想,如果说生活是残酷的,那么在读懂它之后仍然保持一颗享受生活的心才是真正的勇士吧,希望他们可以向着这个方向成长,不要像闻愿多一样受到打击便从此沉沦,荒废了这十年。 林霖给他们讲着外面的生活,问着小狐狸学的鸟语和文理,狐狸的皮毛光亮柔软,眼神清澈,似乎刚刚洗过澡,身上还有一股人类洗发水的好闻味道。他抱着这几团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家伙,本来今晚的经历过于刺激有些睡不着的,说着说着,忘记了要睡觉的这个任务,困倦却一下子击中了他,仿佛石头落入一口深潭,深深的,纯净的一觉。那位狐族母亲去拿了东西回来才发现这一个大人并几只小狐狸都已沉沉睡去,无奈地摇头,为他们铺上毯子,调暗了夜明珠的光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三十一 进山 第二天一早,林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窝在几团小白狐狸中间,好像是床上放了几个毛绒玩具一般,李叔早已洗过脸,正正在门口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他有点不好意思,忙起身披衣,洗了把脸后又和李叔出去走了走。清晨的山谷自然是美不胜收,露珠依依不舍地挂在青草的尖尖上,能听见鹿群进食的沙沙声,有个猴子从树间潇洒地越过,抓着一只梨子吃的正香。李叔像所有中年人一样打了一套太极拳,林霖大二时修过太极班,也装模作样地跟着打了一会儿,感觉有点饿了。他们在昨天的大厅吃饭,早餐很简单,鸡蛋,清水,还有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的面包,秋草他们早就起了,倒是西尔最晚,晃着她那一头卷发来时就拿了一杯水喝。 林霖快速吃完,找机会和闻愿多说了几句话,但是看得出他还是有些紧张,毕竟要接受管理狐族的泰山府君审问,林霖也只能拍拍他的肩希望他能稍微放松一点。等众人准备好之后,太奶奶举起手中的拄杖,默念咒语,向地一点,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大圆,闻愿多一家以及特生司的人一转眼便被送到了泰山。 “这是另一种利用虫洞的法术,狐族道行高深的长者才能掌握,你经历过一次应该可以习惯。”到达后,秋草向他解释。 “嗯,这次也不想吐了。”林霖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上回李叔带他瞬移的经历。 “不过没关系,我们特生司也不是每次出行都瞬移的,有时候也就是普通的交通工具。” “诶对了,”林霖想起挂在心中的一个疑问,他们一直说的“泰山府君”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阿迪瞪他一眼,说:“汉代有个女子,名叫石玉叶,她天资聪颖,十四岁就开始进泰山修道,后来便成了’泰山府君‘,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泰山娘娘‘。” “对啊,人家可是得道的高人,不死不灭。你说什么人人鬼鬼的,不要拉低了人家档次好吗?”秋草忙如蹦豆子一般数落他一顿。 特生司新人林霖这下可不敢乱说话了,做了个自己缝住嘴巴的动作,向四处张望。泰山作为五岳之首,凭着杜甫的一首诗和人民币背景图深受广大游客喜爱,现在不是旺季,却仍是游人如织。他们早早的就在山下背起干粮,准备徒步花五个小时爬上泰山绝顶,更有些人是在晚上十点进山,夜间山上格外寒冷,他们就裹着军大衣一步一步用脚步丈量泰山之高,正好在四五点到达玉皇顶观看日出,当然看日出也讲缘分,否则云气过重便看不见了。为了表示尊敬,他们没有直接瞬移到山顶,而是停在山脚。林霖看着这一队不是妖怪就是不可用常理揣测的人类,心想等下他们嗖嗖就上山了,我可怎么办。 进了山门,走过葱茏山涧,一处游客大厅正排着长队,西尔对着林霖诡秘一笑:“去吧。” “去干嘛?”后者一头雾水。 “去买票。”秋草拉着林霖进了售票厅,排了半小时队伍以后买了几张上山的缆车票。 哦,原来他们不是去哪儿都不走寻常路的啊,林霖想着,看着远处明显和他们有说有笑的同事隔开一段距离站着的闻愿多一家,摸出一个小小的石敢当。刚才在红门宫时,西尔看着可爱,非吵着买了几个送给他们。这枚石头长不过拇指,小巧玲珑,上面刻的是一个作出一副凶恶面孔却十分可爱的圆头圆脑的小怪兽,他握了握石头,走过去送给了闻愿多。 不多时已经轮到他俩,缆车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穿梭在山谷浓烈的雾气之间,能见度极低。 二人沉默良久,闻愿多先开口:“我知道,你不是特意来引我去的。” 林霖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说晕了,想了想才明白是指他们去图书馆的事情,叹了口气:“当然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你,你还会冒雨给人铺地砖,怎么会杀人呢?” “是我学艺不精,还不懂得掌握如何控制自己不要吸取他人的精气。最开始离家出走的时候,我甚至和流浪猫抢过食儿,可是吃饱了以后还是会忍不住吸人精气。” “难怪我和你游戏时总觉得困倦。”林霖想起初识那一次。 “嗯,我很害怕,我怕你成为第二个申皓。我想离开那个网吧,可是离开之后又不知道干什么,走着走着,脚便会不自觉的带我回去。” “看来那些游戏对你吸引力还是挺大的。” “小时候,看哥哥打游戏是我最开心的回忆,可能这件事慢慢地便成了我的执念吧。” “没事儿,只要你还当我是兄弟,我就一定站在你这边。” “昨天,我一时太激动了,没有伤到你吧?”闻愿多听了林霖的话,有些动容。 “没有,我们大姐头替我挡了,你也看到了,私下里还是和她道个歉吧。“林霖突然有些成熟起来。 自从知道闻愿多就是那狐妖之后,林霖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这次终于和他把话说开,顿时觉得舒畅许多。 对面缓缓驶来一辆缆车,吊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三十二 缆车 缆车冲破雾气,离他们越来越近,此时林霖可以看清对面车里坐着一位年轻少妇带着两三个小孩,有两个稍大一点的,可能是第一次做如此高的缆车,正兴奋地在车内左边看一下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峦,又趴在右窗瞧瞧山底的深潭。缆车本就被呼啸的山风吹着左摇右晃,又随着孩子们的跑动吱嘎作响。闻愿多本来面对着他在聊天,忽然死死的盯着对面看了许久,林霖不知道他怎么了,有点担心他又会暴起伤人。只听得他说:“不好,那台缆车不对劲。”然后就开始用力想扒开缆车的车门,林霖自然大惊失色,本能地想阻挡他,可是闻愿多似乎妖力已经恢复了许多,又在这钟灵毓秀的泰山上吸了不少灵气,一下子就扒开了一条缝,变作狐狸一溜烟窜了出去,爬上了车顶。车顶没有窗户,林霖看不见上面的情形,只能向对面看去,他这才发现那辆缆车已经驶到他们的正对面,细看车顶时,拧成麻花状的钢索接头竟然已经断裂了几根,随着车内人的晃动,正被微微拉长,仿佛快要承受不住这车的重量。眼前一个黑影扫过,闻狐狸已经抓住时机跳到了对面的车顶,正拉起车顶的接头,想为钢索分担一些力量,不至于其马上断裂,看得出他虽然是妖,力气远大于常人,可是提起这一车四人还是十分费力,它咬着牙,看着钢索,仿佛想把全身力气都聚集于这一点,林霖贴着后窗看着他们渐渐远去,心也渐渐揪起,他觉得这个朋友实在善良,可是为什么会如此遭罪,年少便已得不到快乐,如今还要来接受狐族大长官的严厉惩戒,似乎桩桩件件经历都不幸得很,可是如此颓废衰败的生活却没有磨灭他心中那一些善良,不论身处何地,看到他人遇险这个小狐狸还是忍不住想去帮助。 他看着缆车渐渐快要被云雾埋没,突然,缆车向下一栽,林霖的心也跟着向下一沉,缆车的锁链断了吗?闻愿多真的能够支撑起那部车安全到达吗?闻狐狸会不会有事?他想起刚才狐狸爬上对面缆车渐渐远去时对他说了一句话:“多闻,我叫多闻。” 他联想起秋草曾说过的话,妖怪们都十分珍视自己的真名,一般不会主动告诉自己有敌意的人,因为当面给予人类自己的名字在过去意味着愿意受其驱使。 所以,他告诉了自己真名,这是对他的认可吧,作为一只多疑的狐狸,多闻是信任他了吧?是认可他是自己的朋友了吧? 这些事情,林霖越想越觉得心中难过,他安慰自己九尾狐可是很厉害的妖怪,而且多闻既然有救人之心一定会坚持下来,而且就算抓不住缆车,他也可以吊着缆线回去,而且……他极目远眺,却只能看见来时方向茫茫一片,他的心中也茫茫一片,看不到的事情,人类总是忍不住去担心,因为看不见,所以便幻想出各种可能。 多想无益,他见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接近终点,定下心神,才发现刚才多闻硬打开的车门早已自动关上并启动了报警装置,嘟嘟嘟地响个不停。那边接应的工作人员听见声响,皱起眉头打开了车门,等他出来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是不是偷偷抠门了啊?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缆车出问题了怎么办?” 他不敢明说多闻的事情,只装作讷讷地说:“我……我看对面那个缆车摇晃的厉害,就就碰了一下车门,谁知道警报就响了。” 工作人员听了将信将疑,还是拿起对讲机说:“老邓,检查一下刚才过去的缆车有没有故障?” 对面杂乱地喊了几句,他大惊失色地说:“什么?钢索断裂?”又连忙向身后的控制室挥手喊道:“故障排查,停止无人缆车运行!”之后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游客上车区大叫:“不好意思,因为环境因素,今天的缆车停止运行!” 林霖见他忙于处理,无暇顾及自己,便悄悄出了缆车站。他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因为坐不成缆车而抱怨着的人群,心里思索着刚才缆车站的人说的话,听那意思缆车应当是到达了对面,只是不知车内人是否安全,不知多闻是否无虞。林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尝试着拨通了之前多闻在网吧留给他的手机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林霖听见这个甜美的女声,心里却如咽黄莲,难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又看了看自己所处位置,已经到达了泰山的最高峰,山顶没有信号也是有可能的。他这样安慰自己,又拨通了在他们后面等缆车的秋草的电话,果然也是打不通。林霖站着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对面再有缆车过来,看来缆车已经停运,他继续在这儿等着也是无济于事,就向山顶走去。 三十三 碧霞祠 说是山顶的方向,其实林霖只是向着有人的道上走去而已。这泰山山顶雾气浓烈得比之缆车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周围方圆两米的可见视野,他看不到指路牌,更看不见远处有无道路或建筑,只能看着脚下的石板路在云山雾绕间一点一点地拂去面纱。 走着走着,前后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看见前方有个绿衣少女在走着,慢慢离得近了些,他发现这少女身上披一件缀着米色凤凰纹样绣花的松绿大袖衫,漏出底下黛绿的裙摆随着步伐摇动,仿佛那上面绣着的白色花朵也随风恣意绽放,这一套竟是汉服。虽然近几年,年轻人中穿汉服渐渐成为一种风格,既是个性的体现又让更多的人了解汉族服饰。可是这人穿着如此拖沓繁复的衣服爬山也就罢了,竟然也没有同伴随行共同登山,感觉是挺奇怪的。此时风吹散一点雾气,他看见前方隐隐露出一座仿古建筑的飞檐,那少女回头,似是对他一笑,便走了进去。 本来挺美好的一个场景,姑娘也漂亮标致,建筑美轮美奂,山风吹着雾气涌动营造出一种仙境的氛围。可是林霖就是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最近看的奇异之事太多,觉得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都透着一股诡异。可是此时前后无人,又找不到路标,林霖想:管他呢,去那楼里面问问路也好。 走到仿古建筑门下,他抬头端详着上面那三个大字。 碧霞祠。 好熟悉的感觉啊,他皱眉歪头想了许久,终于记起阿迪之前强行科普过:泰山娘娘,又称碧霞元君,是汉代一位名叫石玉叶的女子,机缘极佳,得道成仙后人们在泰山之上设了许多碧霞祠供奉于她。 他再次拨打了秋草他们的电话,不出所料还是无法接通,林霖见前后也无人,只好也进了这祠堂。这碧霞祠看起来不大,是个三进的小院,正中一个青色铜质香炉正袅袅升着一缕烟气,内堂则供奉着一尊女子的神像,两侧侍立着两位少女的雕像。林霖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不管佛教还是道教,有供奉女性神仙的场所已是罕见,周围不是金刚罗汉天王却是少女的,他从未见过,而且雕像不想有些庙宇那么粗糙,这女子像竟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令人想起段誉在石洞里看见神仙姐姐雕像时的感觉。 可能时间尚早,祠内并无人祭拜,他想着看在雕像漂亮的份上,努力回忆着以前一个道教文化兴趣讲座时听到的,双手相握,虎口交叉,结了一个阴阳印拜了一拜。起身时,林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回头时看见刚才那个绿裙少女正掩着嘴,可是眉眼弯弯分明是在笑,眼睛大而有神,看起来很熟悉,是不是像哪个大明星?林霖在脑中搜索。 “绿箩,不得无理。”一个略显成熟的女性声音打断他的思路,这才发现,少女身后还站着一位妇人,也穿着汉服。这是两母女一同出来拍照的吗?林霖心里暗想,忽然觉得这位妇人的衣着和相貌及其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乎就是不久前。是在哪里呢?他有点不礼貌地细细打量这人,裙摆是粉色的,上面罩着大红的半袖衫,露出内里金色的单衣大大的袖子,虽年纪不小却仍是极美,头发盘得极为繁复,还戴着凤冠,与金红相间的衣着交相辉映更显得雍容华贵,若是要一个类比,有些像八七版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只是气质不同,较为沉稳。就算是要来拍写真,也穿得太正式了吧,他越看越是心惊,这熟悉的衣冠服饰,一回头再看那高高在上的雕像。 “您该不会就是……” “正是本尊。”妇人,哦不对,碧霞元君点头微笑,又说:“知你不识路,我特命绿箩为你带路。” 林霖知道这就是他们此行来泰山所要找的人,只是他以为见她时会是在一个类似于古代公堂的场景之下,碧霞元君一拍惊堂木,周围人大喊:“威武~”没想到仿佛故事中遇仙的故事一般,迷路的书生被一个姑娘领到一处常人到不了的地方。 他想起自己和众人失散的原因,急着向碧霞元君汇报缆车的事情,他的好友多闻至今还不知下落,生死未卜。元君听他说了几句,便摆手道:“这些我已知晓,那狐妖本性淳良,救人时毫不犹豫,本尊很是赞赏,他并无大碍,你可以放心。” 林霖将信将疑,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她如何知晓所有情况的,想来人家本来就掌管着泰山,有什么信息渠道也都正常。 “那……现在缆车停运,秋草他们要步行上山吗?”他又想起一件要紧事。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绿箩嘴快,代为回答,并附送一个神秘的微笑。 他正想难道又是什么瞬间移动,听见门外渐渐刮起了大风。 三十四 鹏鸟 他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觉得这就是他的同伴,跑出内堂,只见天空飞来一只巨大的鹰隼。林霖只在西藏亲眼看过鹰隼翱翔于天际的姿态,鹰击长空,那种舒展与畅爽,是其他动物所不能及的。他眼前这只巨鹰就正伸直了翅膀正在借着气流盘旋于泰山山巅,后俯冲下来,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这只鸟的大小一次又次一次刷新林霖的认知,本来以为只是比寻常的鹰隼大一些,没想到这鸟竟是大的令人咋舌,目前看来,它的双翅张开,足可以覆盖下一个足球场。林霖还在寻思若这怪鸟是冲着他们来的,那它该如何停在地面呢?这家伙,估计连直升机的停机坪,有三四个也不够。 没想到,那怪鸟升到他们上空时,翅膀一挥,便将几个人轻轻落在了碧霞祠前庭,此时元君优雅地伸出手一挥,怪鸟便卷着风飞走了。留下林霖站在原地顶着一头乱发发呆,绿箩俏皮地说:“怎么样,听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识大鹏鸟吧?” “这就是大鹏鸟?” “嗯,难道不像吗?” 是啊,若这这样的尺寸,的确可以说是“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林霖摆出一副“是在下见识浅薄”的姿态,一抬头见“下车”的几个人中,多闻赫然在列,霎时间喜不自胜,跑去和他拥抱了一下,压下心中那种失而复得的激动,故作轻松地说:“还以为你小子要挂了呢!”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百年九尾狐,哪有那么容易出局。”多闻被他感染,也打趣说:“幸好游客都没有出事,不然我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了。” 林霖推了他的头一下,又看着旁边的秋草一行人,问:“你们没事儿吧?” “我们等了一会儿,元君就派大鹏来接了,”顿了顿,女孩又说:“多闻的事,我也都知道了。” 林霖递给她一个眼神,向着狐狸努努嘴,又看看元君,意思是:“等会可得帮多闻说说好话。” 秋草会意,也一点头。 元君看了绿箩一眼,后者马上说道:“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了。” 于是,元君坐在侧厅的一张太师椅上,绿箩侍立在侧,多闻垂着头站在中间,父母陪着他,秋草他们则站在一侧观看。 绿箩开始宣读:“妖纲,九尾狐,尊阳氏,多闻过失致人死亡一案现在开始宣判。” 接着她开始陈述简要情况,林霖听得她说什么“按律当废去百年修为,化去内丹。”内心震动。他知道,内丹对于狐妖来说十分重要,他们会在月圆之夜,山岗之上将内丹吞吐往复多次,以净化自身,吸收月之灵气,有樵夫看到后以为是在对着月亮祝祷,这样便有了狐狸拜月的传说。 这些话语听的林霖越来越怕,仿佛全身被山风所侵蚀,一个筛子一般让寒冷从身体四周散射进来。 “不行!”他忍不住大喊:“多闻不是故意作恶的,他也救过人,也帮助过很多人,对于申皓的事情,他也非常后悔。”又觉得自己的话语似乎很无力,眼中透出一点绝望。 元君做手势停止了绿箩的诵读,静静地听他喊完,又看着多闻。 秋草觉得自己得打个圆场,抱拳说:“给元君赔个不是,林霖他不太懂妖界规矩,又见多闻确是个品行不错的妖怪,才出言打断,万望您不要生气。” 元君慢慢地说:“你这是替林霖求情啊?还是在帮那狐狸说话啊?”秋草的意图一下子被说破,窘的不得了,可是听得出元君的口气似乎并无生气。 她又说:“此事前因后果我已知晓,那个人类本就情绪抑郁,又多日熬夜导致身体虚弱不堪外界一点点刺激,多闻吸取人类精力均是无意识的行为,加之他本性淳良,相信仍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多闻一家和林霖听了这话,喜上眉梢,秋草,西尔和李叔等人也为他感到高兴,连阿迪嘴角都微微弯出一个好看的小小弧度。 元君道:“今次消去他一百年修为以示警戒,并且,本尊已经与特生司司长商议,决定将其加入特生司的妖怪名录。” “狐妖多闻,你是否愿意将名字写入妖怪名录,并签署合约永生供特生司驱使。” 多闻自然喜形于色,连声答应。林霖更高兴,好兄弟以后还可以一同工作,他觉得这个有点像法院判的社区劳动教养,也是拨给某一个单位管理,用无偿工作来代替其他处罚。 三十五 名录里的新成员 这样一来自是皆大欢喜,元君口述,由一旁的绿箩按照狐族的语言和汉语各拟定了一份合约,表明狐族子弟多闻愿意加入特生司成为一个小小合同制员工。秋草不知从哪里又摸出那一本《阅微草堂笔记》,林霖却能看到上面灵气四溢的“特生司妖怪名录”几个大字。她翻开妖纲对应的一页,递给多闻,多闻咬破手指在上面签上大名,林霖知道这种需要贡献出自己鲜血签订的合约在狐族最是牢不可破,满怀期待地看他签完名,拍拍手道:“欢迎加入我们。” 元君说还需要乘鹏鸟前去访友,他们也不敢耽搁,几个人往山下走去,多闻的父母想着儿子已归特生司,虽有不舍,但更加期待他多经历些世事,兴许会有所成长,有些不舍地作别回了自己的地盘。 “就这么简单?不搞个欢迎仪式什么的?”西尔从旁一探头,发尾都差点甩在林霖的脸上。 “特生司名录收个妖怪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况……”秋草不知道她突然怎么热心干什么,本想说何况他还是受处罚才来的,又顾及多闻颜面没有说下去。 “诶呀,现在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我有个学生家在云梦那边,今天发信息说寄给我一箱大螃蟹,明天就能到呢!”西尔从小在海边长大,却对这边的河蟹情有独钟,尤其是极具本地特色的香辣螃蟹,虽然来了没多久,也只和同事聚餐时吃过一次,却是念念不忘。 “明天来我家,我做东,大家聚一下吧!”西尔自顾自地就开始吆喝了。 秋草瞟她一眼:“你只是想让我们去给你做螃蟹吧?” 西尔大笑,比出一个猜中了的手势。林霖看着她们也跟着笑,一路讨论螃蟹,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小路,面前的大路上人来人往,林霖发现有只绿色粉蝶在绕着她们飞舞一阵,然后往回飞走了。 “就不认识了?”秋草笑着望着林霖,说:“刚才还看人家可爱,看得目不转睛的。” “我什么时候……”林霖条件反射地反驳,忽然想起来绿箩和碧霞祠内的可爱侍女雕像长得一摸一样,据说碧霞元君身旁便有个蝴蝶所化的少女侍奉,想来这只蝴蝶应该就是绿箩了,刚才似乎跟了他们一路,竟没有注意到。 远处仿佛出传来轻轻的少女话语,再见了…… 林霖侧头努力分辨这是幻觉还是真是,越听越觉得虚无缥缈。李叔则对他说:“应该是碧霞元君派来送客的,真是客气。”他想起一事,问:“李叔我们回去还是瞬移吗?” “走路,坐高铁,要用脚步丈量路程,脚踏实地,知道吗?”李叔还未回话,秋草耳尖听到了,马上僵硬地说教了几句。李叔只好悄悄对他说:“一般特生司规矩,办案时间紧迫时才能用法术的。” “哦。”林霖还能说什么呢。 所幸正值中午,泰山的云气散尽,金光万丈照耀着山原,沿路风景极美。一路也很热闹,卖煎饼的,卖登山杖的,还有泰山最为着名的摩崖石刻,林霖虽然不大懂其背后故事,也觉得看起来十分厉害。出乎意料,阿笛居然当起了导游,一路上虽不算滔滔不绝,但总在关键位置讲解一两句,也不知是从哪本书上面背的,多闻十分配合,当了一个非常好的观众。林霖心想这么快就知道要拍马屁了,不过看着这些石刻也很好奇,时不时听一耳朵。其中最出名的当然就是印上了人民币的“五岳独尊”石刻了,它是在清光绪年间由皇室宗亲爱新觉罗玉构所题。 在山腰乘小巴士下山后几人便直奔车站,所幸还赶得上最后一班。晚上十一点多,精疲力竭地林霖才赶回宿舍,虽然大门已经落锁,不过男生都知道有个侧边有面矮墙,翻墙而下终于可以回到宿舍结束这一趟奔波。 第二天快到中午,西尔便真的四处叫人去吃螃蟹,连林霖也被她派阿藤去通知了。阿笛却说前两天累着了要休息,她本就身体有些虚弱,也不适宜吃寒性的东西,西尔便没有强邀。 秋草只好自己去图书馆还书,她在自动还书架上扫描时,呆呆地看着那本《化身博士》,想起了多闻。那只狐妖善时会喂食流浪猫,会在雨天为素不相识的路人铺路,会涉险救下缆车里的乘客,他也有恶时,他将尾巴扫向林霖时,秋草感受到了骇人的怒意,他在网吧吸**血,明知后果可能会极其严重却不肯回家修炼,酿成大错。秋草觉得人的恶与善就像道教所说的太极两仪,相辅相成,相生相克。善意可以温柔地包裹着偶尔出现的恶意,恶意则补充了待人过于平和对自身心灵所造成的损耗,人可能都会有小小的恶念,可是大多数人都会将他们化解或者疏导。当善恶到达极致时,可能便会如海德与杰基尔博士一般界限分明,这是小说的夸张手法,却意蕴无穷,每个读者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此时,后面有人轻声问:“您好了吗?”她才醒悟,快速办完手续,去了西尔所住的校园小区。 到达时众人都已经到齐,李叔掌勺,正端着一大盆香辣蟹出来,大家戴起手套,抓起一只先吸一口汤汁,姜蒜爆香带出的螃蟹蟹黄或是蟹膏美味无比。林霖正扯着螃蟹腿吃着,看一旁西尔在向多闻讨教吃蟹的技巧与禁忌,见李叔擦擦手过来坐下,大赞道:“李叔,没想到您手艺这么好,简直比得上外面最好的夜宵店了。” “那是自然,李叔开出租以前就是开饭馆的。”秋草见李叔只是憨笑,替他答道。 “啊?那您为什么要改行啊?”林霖一脸惋惜。 李叔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秋草知道李叔又想起了那件事,忙拉开话题,站起来说:“今天吃得这么开心,我提议,敬大厨一杯,以及欢迎新成员多闻。”几个玻璃杯哐地撞在一起,里面的饮料洒了一点出来。 饭后收拾时,秋草问林霖:“你这次办案还习惯吗?” “还行吧,也挺刺激的,”林霖摸了摸后脑勺,又说:“就是图书馆后坪那次有点危险。” “嗯,以后可能也会遇到发狂的妖怪,所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得多锻炼锻炼。” “对了,”林霖不予理会她的教育,又说:“你那个五雷咒很厉害啊,哪位高人画的?也给我一张护身呗。” “那个呀,”秋草狡黠地笑了:“网上购物买的,张天师绘制,六百三一张,多买还有折扣呢。” 她说完就走了,剩下呆若木鸡的林霖。 (本卷完) 一 日常案件 狐妖多闻加入后,特生司蓉市小组的日子尚算平静,按照屈教授的安排,林霖也时不时去五教参与一些基本的基因分析实验,实验的对象自然就是那些妖怪志愿者们。 这天中午,林霖在食堂打了一份西红柿炒蛋和蒜苗,经历了一上午的实验,以及应付几个八卦多闻事件的小狐狸之后,这一顿饭显得格外香甜。正美滋滋吃着,秋草打了个电话过来:“喂,你在哪儿?” “学校食堂啊。” “最近老有小妖怪在你们学校闹事,你去图书馆找阿笛拿情报然后处理一下吧。” “哟,秋警官不用亲自出马吗?” “我很忙的好吗,而且正好锻炼锻炼你。” “那万一打不过妖怪怎么办?”林霖想起多闻发狂那次,心中后怕。 “我们已经给多闻安排了户口身份,还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必要时你可以叫他。” “大师没有什么法宝给我吗?”林霖还是死皮赖脸想要那个五雷符咒。 “五雷咒太凶狠了,这些小妖怪不需要的,你就好好安抚他们就好了,特生司在学校里的人你都可以找来帮忙。”秋草自然一下子听出他所求,狠狠断绝了念想。 没办法,吃完饭,林霖只好晃晃悠悠去图书馆找那个漂亮的书呆子。 中午其他同事都回家休息去了,阿笛正坐在借书登记台旁,一手托着下巴,长发披散在身遭,依然是在看着书。林霖现在看见她看书的样子,心中就想象出一台电脑正在存储数据时快速增长的进度条,图书馆很安静,他走到阿迪身侧,见她翻开的书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行又一行的经文。 “三界者:贪嗔痴是。返贪嗔痴为戒定慧,即名超三界。然贪嗔痴亦无实性,但据众生而言矣。若能返照,了了见贪嗔痴性即是佛性,贪嗔痴外更无别有佛性。经云:诸佛从本来,常处于三毒,长养于白法,而成于世尊。三毒者:贪嗔痴也。” “贪、嗔、痴为三毒,又称三垢、三火。此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为恶之根源,故又称三不善根。 贪,对顺的境界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 嗔,对逆的境界生嗔恨,没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 痴,不明白事理,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 “阿弥陀佛。”林霖憋笑双掌合十,施了一礼说道:“施主难道是要看破红尘了?” 阿迪向来不怎么喜欢与人幽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回身拿出个文件夹丢给他说:“你们校区委托的资料都在这里面了。” 林霖碰了个钉子,也丝毫不恼,又说:“对了阿笛姐,把你手机号告诉我吧,正好多闻现在也有手机了,大家联系方便。” 阿笛听见“多闻”两个字时才看他一下,报出一串号码,林霖慌忙掏出手机记好,抬头时看见她又拿起了那本书,封面写着《悟性经——达摩》。达摩?这位感觉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高僧其实是南北朝时期一位来此传授佛法的印度人,他的着作不是佛门修行之人的话了解得很少,不知阿笛是对佛经感兴趣还是只是涉猎过广,竟会看这本佛经。只是书中这“贪嗔痴”的概念流传甚广,对于现代人的心理问题排解也具有借鉴意义。 从图书馆出来,他翻了翻这个文件夹内的资料,有男生声称宿舍无人时总有怪响,也有教学楼书本诡异失窃事件,还有和德楼楼顶的夜半哭声。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和德楼这一个案子,这不是……? 这不就是校园十大不可思议中的“和德哭声”吗? 蓉市大学传说之一,南校区建于十五年前的和德楼曾经有个学生自杀身死,后来每逢月圆之夜,楼顶便会有人哭叫。对于这种如同小说情节一般的传说,林霖是一直不相信的,他想,等本月月圆还有几天,到时候叫上姚讹多闻左右两大护法,去探探便可,若是真有妖怪就丢给多闻解决好了。 如此合计着,林霖便翻过了这一页,后面便是男生宿舍的怪响,那宿舍写明是三栋504,离他所住的宿舍很近,看起来也不复杂,便决定就从这个案子开始。 二 小林道士 林霖经过他们宿舍,悄悄叫出了常驻寝室的柳青青,虽然它实际战斗能力堪忧,不过万一出现意外情况,用来吓吓人,哦不对,吓吓鬼也是可以的。再向前走了几百米,便到了三栋,在楼下遇见了室友韩露,他笑着打招呼道:“林霖?这么巧。” “诶?你来找学弟吗?”林霖知道这栋楼主要住着韩露他们学院的本科生,心想说不定他可以带路。 “对啊,诶,你听说了吗?”韩露和他一起上楼,忽然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熟识的学弟说他怀疑宿舍有老鼠洞,没人在时从门外可以听到微微声响,还有个更有意思,说他感觉就是宿舍闹鬼了。” 正愁没人引见,林霖心里极开心却又不敢显露一二,只说:“那你这是要去看看吗?” “对啊,帮他们搬开柜子,找找老鼠洞。” “那,我也去帮忙吧。”林霖顺杆爬。 爬到五楼,那间宿舍就只有韩露的学弟一个人在,简单的介绍过后,三人便七手八脚地抬起了柜子,可是柜子,床铺后面露出的雪白墙壁严丝合缝,并没有被鼠类侵袭的痕迹。那两人面面相觑,心里自然不免都想到了闹鬼的说法。 学弟又说:“是挺奇怪的,我们有时候明明在门口听见被子翻动的声音,进来却没人,想来就算是老鼠也不会去翻被子吧。因为这个我最近觉都睡不好,在床上乱滚,早上起来枕头都挤到另外一头去了。” 韩露自然嘲笑了他一番,这时,林霖忽然开口说:“其实……” “其实我从小家学渊源,曾学过一点点驱邪的道法。” 此言一出,气氛有点诡异,学弟看向韩露,林霖都可以从眼神中看出他的想法:学长的室友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林霖这样说,一半是因为好玩,想着装一下道家大师也挺有意思的,一半则是由于秋草曾经告诉他办这些案子不必太拘束,让他人知晓有人可以处理此类案件,也利于以后更有效地收集信息。 他索性拿出之前准备好的一个背包,说道:“不管是驱邪还是除鼠,只要能还你们一个安宁就行了呗。先出去吧,让我大展身手。”说完就开始摩拳擦掌,在背包里翻找东西,那宿舍主人疑惑地望着他动作许久,还是和韩露一起出去了,可能是想着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他出门时还在问韩露:“学长,你这室友……” “他平常挺正常的,说不定人家真的修过道呢?试试看吧。”韩露倒是兼容并包,百无禁忌。 韩露和宿舍主人在走廊上狐疑地看着房内,听着里面各种物件儿摩擦着背包被取出的声响,林霖取出一柄桃木剑,左手挥剑向上一指,右手捏个剑诀,口中则念念有词,在寝室里四处游走驱赶邪祟。当然,以上均是他们的想象。 而实际上,他把宿舍的门锁好之后,便摸出了个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搜索“清净经”,随手点击播放按钮。 一阵钟磐的清脆打击声响之后,有人开始轻诵: “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 《清净经》是道家之人日常修炼诵读的短篇,描述了一种无欲无求则可达清静的境界,林霖自从加入特生司以来,为了更好地应对事务,也了解了一些儒释道家的经书典籍。不过此次的“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却不具有什么实际用途,只是为了掩盖…… 掩盖他的对话声。 林霖从包里翻出一根火腿肠,小声叫到:“饿不饿呀,快出来吃点东西呗。” 没有任何响动,柳青青也从他的口袋里钻出来,在寝室四处游走,睁着他的九双眼睛也在帮着寻找。 他又从书包里拿出了馒头,黄瓜,鸡腿,依次试了一遍。他不知这只妖怪喜欢吃什么,或者说喜欢什么食物的气味,就一样一样地带了来,打算全部试一遍。 这些全部试完了,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林霖有点灰心,此时包里只剩下一小包之前姚讹塞给他的薯片,身为兔子近亲的她也很喜欢啃这些嘎嘣脆的食物,顺带给了他一包。 姚讹挑选食物的眼光一流,这个牌子的薯片刚打开包装,一股混合着椒盐与孜然的香气便发散开来,林霖取了几片有滋有味地嚼着,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一旁床铺上的被子微动,钻出来一个小孩儿。说是小孩儿,可能只有两三岁大小,动作却超乎寻常地敏捷。他看见林霖在旁盯着他看,似是吓了一跳,但是警惕了一小会儿,仿佛还是抵制不住薯片的诱惑,挪过来贪婪地闻着这一包薯片,仿佛是想把薯片的香气通通吸到自己这里才可罢休。 小孩儿吸了一会儿,满足地转身,忽然看见柳青青就盘踞在身后,林霖心叫不好正挥手叫这九头蛇离开,那小孩子已经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诶呀,”林霖没想到在这里棋差一招,对柳青青说:“算了,你先回去吧,我能搞得定。” 柳青青唯唯诺诺地消失了,林霖想了想,走到一张床边,脱下运动鞋,居然大摇大摆地就躺进了人家被子里。 三 反枕 林霖仿佛累着了一般,躺下不多时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听起来睡得极香甜。 见他睡着,那个小孩儿又悄悄溜了出来,去书包那儿视察了一番各色吃食,又偷偷爬上林霖所睡的床铺,他的小胖手伸向林霖头下的枕头,脸上带着诡秘笑容,看起来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待摸到枕头,他凑过脸去,轻轻吹气,林霖睡梦中感觉面上痒痒的,翻了个身。小孩儿微一用力,把枕头寸寸扯出,并拖到林霖的脚边,做完这些,他好像完成了什么大任务一般带着胜利而满足的微笑离开床铺。 “啪!” 谁知刚刚离床,一张符咒贴在他的脑门儿,这小孩儿双足动弹不得,惊愕地望向刚才还睡得昏天黑地的林霖。这符咒是秋草经不住软磨硬泡才给他的,只能定住一些低阶层妖怪的双足,算是一种限制行动能力的法术。 林霖看向那被拖到另一头了的枕头说道:“果然是你,是叫反枕对吧?” 被唤作反枕的妖怪不知道是该惊讶这个人类居然可以看见自己,还是错愕于他刚才假寐的心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林霖则饶有趣味地欣赏了一会儿他复杂的表情,指了指手机,得意洋洋地说:“我早把你查清楚了。” 原来,林霖在听完宿舍的反常情况后,便给阿迪发信息详细描述了情况。那位图书管理员饱览群书,从“枕头换位”的现象中敏锐地察觉了线索,这宿舍的怪异情状也有些时日了,似乎并无实质危害性,可能就是小妖怪捣乱而已。《百鬼夜行》中记载“人们熟睡后有时会发现脑袋下的枕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脚头。这是一种叫反枕的妖怪搞的恶作剧。反枕通常以小孩子的样子出现。” 阿迪将她所知资料回复给林霖后,这才有了后来的这次欲擒故纵。林霖见他搬动枕头,心中便已确信自己的推测,他对着还在试图挣扎逃走的反枕说:“不要慌嘛,我们是特生司的人,只要你不再来捣乱,便可以考虑放你回去。” “特生司?”反枕恍然大悟,说:“你就是新招的那个毫无战斗力的人类?” “什么?”林霖握拳:“谁在外面造我的谣?”其实上次对战狐妖的事情让他大大受挫,后来也在秋草的安排下坚持着体能锻炼与妖怪对敌的训练。林霖忽然意识到不能被这个小妖怪激怒,又心平气和下来:“对啊,有那么厉害的秋草还有李叔他们,我就治治你这种小妖怪便好。” 反枕赌气不说话,林霖想起自己的任务,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你看,你在这里捣乱,万一惹出了什么麻烦就得被禁闭。天天在外面没着没落地有什么意思呢?” “我们特生司也有很多妖怪的,大家一起也有归属感。” “签了这个名录,我们会给你提供身份的。” 然而这些都没用,最后是林霖以薯片相诱惑,才终于争取到了反枕的签名。这本《妖怪名录》是秋草借给他的,拿出来后便自然翻到了鬼纲,林霖写下“鬼纲,灵长目,人科,”的字样,反枕捉着笔歪歪斜斜签下大名。林霖看着他写字的样子,想起阿迪回信中所言,介绍反枕多是早夭的孩童所化,想来想去心里有些不好受,完成任务后收了名册便闷闷地离开了。 屋外的韩露他们等得不耐烦早已经去隔壁寝室打牌去了,玩了许久也不见林霖来找他们,便也各自回去。学弟小许走回了自己的寝室,见刚才那个古古怪怪的小林学长不知何时已经自顾自地离开了,宿舍里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有一侧的被窝有些凌乱。那人该不会就是在我们宿舍睡了一觉吧,他有点不太高兴地走过去整理床铺,脚下咔嚓作响,好像是踩到了什么脆脆的薄片。小许扫净了地上的薯片碎屑,想着明天遇见韩露得好好跟他说说一下,这个莫名其妙跟来的学长说是要作法,却只是在他们宿舍睡大觉吃薯片。 可惜第二天小许他们教授布置了小论文作业,学生们四处搜集资料忙活了快一周才勉强搞定,这天晚上下了自习,宿舍楼里很是热闹。 小许接了一杯水坐在室友的床沿慢慢喝着,室友正在游戏世界里奋战。 “诶,你们觉不觉得,最近宿舍里的那种响声没有了?” “是呢,我晚上睡觉也安生了许多。” 宿舍里忽然有人聊起了之前的诡异事件,又有一个端着脸盆进来的男生接口道:“小许你上个星期说要找人灭鼠来着,是不是搞定了?” 小许突然想起那天的奇怪学长,差点被一口开水噎住,迟疑着说:“我……没有啊,倒是有个生科院的学长自称会道术,关上门不知在里面熙熙索索不知干了些什么。”想起他的那些不靠谱的事儿,小许有点难以和眼前寝室的太平盛世联系起来。 “难道真的是他帮我们驱邪了?可惜了啊,我们蓉大最灵异宿舍的称号要没有了诶……”打游戏的男生故作惋惜地说。 众人都举起杯子或鞋子作势要向他扔过去,小许则笑骂:“能不能盼点儿好?”心里则想着看来下次遇见韩露还得表达一下谢意,得请他们吃个饭。 四 失主谈话 而林霖这边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收服了反枕以后又开始抽空研究阿迪给他的下一个委托了。根据这一张打印的a4纸张上头记载,近期在主校区的几栋教学楼里头,有学生反映上课时落在教室课桌抽屉里头的课本和笔记本等等,回来寻找时便已不见踪影。若说是校园小偷,他们一般也多是偷些手机,钱包之类值钱的东西。若说是小动物如老鼠之类的,论大学课本的大小拖拽起来也很有难度,应该也不至于如此迅捷,而且不留下任何痕迹。难怪这个委托会送到特生司,只是听阿迪的意思,搞这种小偷小摸的妖怪大多身材小巧,也没什么存在感,极难引起注意,而且从目前看来,它的作案范围,时间随机性很大,想要诱捕恐怕也悬得很。 没有头绪的林霖决定还是去问问那些丢书的学生情况,他们的联系方式和资料都载在阿迪给的资料上,同时阿迪还不知从哪弄来一个什么“校园安全小组”的工作证扔给他,方便林霖行动。 失主一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大一学生,林霖出示了工作证以后,他说:“嗯,我丢的书是大学英语,大概上周三吧,我在二教上完英语课,着急和同学出去就忘记拿了。” “然后你就回去找了吗?”林霖问,还装作非常认真工作样子,在文件夹里面记着笔记。 “没有哇,我当时都没发现,还以为拿回来了。这周三再上英语课才发现没有,后来一想吧,的确是放在教室了。” “这么久……”林霖心中暗想,就算没有妖怪去偷,怕是也难以找回了吧。 “对啊,”小胖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说:“我也估计找不到了,重新去订了一本。” 林霖送走了他,又寻了个时间,找到了失主二,这是个医学院的本科生,林霖一问才知道他丢的那本课本是全彩插图的,极大极厚,再买的话得一百多块,算是教科书中的贵族了。 医学生有些局促地搓搓手,向下扯了扯显然有点短的上衣,说:“我在学校食堂兼职,那天下课有点晚,我慌慌忙忙就赶去上工了。后来想起书还在抽屉里没拿,我就一直担心,下班回去一看,果然丢了。你知道,我们这书又贵,又不好买……”说到后面还带了点儿哭腔,可把林霖吓得忙不迭连声安慰,并且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到书的请她放一百个心。 他之后又联系上了另外两个失主,刚好二人都在图书馆。林霖来到图书馆的自习室,见到了失主三,中长的头发全部梳拢在一起,向后高高地扎起一个马尾,戴一副黑框眼镜,脸颊长着几颗青春痘。她走出来,仔细确认了林霖的身份之后,二人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说话。 林霖先开口:“您丢的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不是书,是我分析化学课的笔记本,大约有一厘米厚,黑色皮质封面,和a16的纸张差不多大。” “哦,那说说笔记本丢失时的情况?” “那节课有个同学借我的笔记拿去抄,然后他下课时忘记拿了。我大约走出教学楼大门时问他要,知道后就跑着回去取,可是当时就已经不见了。” “那也就是三四分钟的时间?” “是的,而且我去时,留下执勤的同学正在关门,应该同学们就是刚刚走完。” “这么快……”林霖陷入沉思,不光是快,而且这个犯人也太大胆了吧,它似乎也不惧怕学生,可能非常熟悉环境。 “还有什么问题吗?” “哦哦,暂时没有了,谢谢啊。”林霖可不敢耽误这位学霸太多时间,接下来又联系了失主四。 这是一个头发微乱的男生,戴副眼镜,见他时,他手里捧着几本书正从借书室出来。 林霖照例问:“请问你在教学楼丢失是什么东西?” “哈哈,”男生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其实是我上课看的一本小说。” “哦,”林霖会意,有些学生遇到不喜欢或者无趣的课程,也会上课看看小说,再问道:“那你丢失的小说大概什么样子?多厚多大?” “不大,可能就比手掌大一点吧,”男生伸出食指和拇指给他比划了大约一厘米,说:“这么厚,不过挺轻的,算是那种便携本吧,名字叫《广异记》。” 林霖大约有了个印象,看了看他手里借的几本小说,也多是此类志怪小说,又问:“丢的那本也是借的?” “对啊,”男生一脸苦恼,说:“刚才去问,图书馆说要赔三倍的钱呢!真是肉痛啊。” “那倒没事,你再买本一模一样的图书馆应该也会接受的。”林霖安慰他。 和所有失主聊完了,林霖自然要去找就在图书馆工作的阿笛汇报一下。刚好她要下班了,背着个黑色小挎包,边走边听林霖说话。听罢,她也陷入了思考。 也是,这几个失窃的物件,书本有大有小,有轻有重,既有昂贵的彩页铜版纸课本,也有不值钱却凝聚着知识的笔记本,失主也没有什么共性,互相也不相识,而且下手速度极快,还不畏惧人类,熟悉环境。这个小偷这样随意地偷着各类书本到底是为什么呢?它到底想要一本怎样的书呢? 五 屈教授 这样想着想着,二人走进了地下停车场,阿迪按了一下车钥匙,附近一辆黑车灯光闪亮着回应她。 “我正好有事要去一趟五教,要不要一起?”她走过去拉开车门,回头问林霖。 林霖正苦苦思索找不到头绪,见有车蹭便从善如流,想着去五教打听打听说不定会有什么可靠线索,也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很干净,皮质的座椅氤氲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气,想来是喷了香水。阿迪发动了车,熟练地开出停车场。没想到她开车速度极快,在学校里左拐右拐,如入无人之境,虽然五教与图书馆同在一个校区不算太远,可林霖也感觉屁股还没有坐热,车就已经稳稳地停在了五教门外的小道上。林霖想起了李叔,揶揄问道:“该不会,进你们特生司都是要考车技的吧?” 阿迪当然懒得理会他,先下了车,从后座拿出一叠材料不知准备送到五教哪个实验室。林霖也跳下车,和她一起进去,上了楼梯左拐进了一间实验室。一位中年人正在和一位老者谈话,林霖认出老者正是屈教授,他上前打了招呼,屈教授呵呵笑道:“小林啊,这是我儿子屈严,在国外结婚定居了,”说着瞄他一眼,道:“好不容易才回来看我们一眼。” 屈严微笑抗议道:“我们哪儿敢哪,明明是您比较忙,也总不在学校里。”又对着林霖温和地说:“您好,你是这儿学生吧?我也是个当老师的,你可以叫我屈老师。” “屈老师好!”林霖挺喜欢这个和善的男人,他一出现,平日里有点严肃的屈教授也软和了下来。 聊了一会儿,屈老师说要去接一下女儿离开了。这时,一直站在门后毫无存在感的阿迪才走了进来,交给屈教授那叠资料,说:“上次您要我收集的资料。” 屈教授翻开看了看,很是高兴:“太感谢了,这样一来,我们对于妖怪基因突变的研究就获得进一步的突破了。” 林霖知道最近屈教授最主要的课题研究出现了瓶颈,多亏多闻贡献的一点血液,才让他们小组得到了非常完美的突变体标本可以进行研究。他不仅感慨时代进步了,不仅人类要感谢民主的进程,连妖怪也能获得自己应有的权利。而且世人对于异类的眼光也逐渐不再那样排斥,更加包容和接受不同人拥有的不同特质。想一想在计算机之父图灵所在的那个时代,同性恋还被认为是一种精神疾病,而今许多地区都承认了同性婚姻的合法化。还有女性平权的道路也是,一路走来,多少女人得到了自主选择生活,选择婚姻的能力。 如今妖怪的权利也受到保障,否则想象多闻和姚讹被捆在实验台上的情景,林霖不禁毛骨悚然,特生司下辖的妖怪们愿意尽力提供帮助,想来也是这种尊重所换来的吧。 屈教授翻看完资料,又投入到了他的工作当中,科学研究这种解谜一般的过程想必没有一个真正热爱科研的人会拒绝,好像一副拼图,堪堪得到完美的画面,又像一个蒙着面纱风情万种的少数民族姑娘,娇羞地只待人揭下她的面纱。 林霖不欲再去打扰,和阿笛一起在走廊上行着。他想起自己的来意,问:“阿迪姐,您觉得这个偷书贼会是个什么妖怪呢?” 阿迪严肃地说:“它偷的东西没有共性,又时常用出没于各栋教学楼,这边我们的人很多。可是根据最近的报告,并没有什么陌生妖怪被目击到。” “那它会不会是变成人形了,像多闻那样,所以没有被发现。” “应该不至于,它盗书时体型不能太大,否则易被发现。若是变成人形去偷,也很容易被学生发觉。毕竟同上一堂课的学生还是都认识的。” “也是,看被偷的书,应该都是同专业同学才会一起上的专业课或者公共课。那你的意思是……” 不是陌生妖怪,也排除幻化成人型偷窃,林霖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阿笛绕来绕去到底是想说什么,她正准备答话,突然又闭了口,林霖正不知道她为何缄默,后背给人拍了一记。 六 偷书小贼 “哟,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玩?”大眼睛,小兔牙,姚讹今天扎了个马尾,人模人样地穿套学院装,短裙下面修长的双腿套着半截滑板袜。不知是参加什么活动回来,头上还戴着一对兔耳朵的发箍。林霖看着那高高耸立的兔耳朵,也不敢去碰,说不定拨一拨就会发现根本不是寻常女孩所带的那种绒布做的假耳朵,而是货真价实的…… “来看你啊兔子姐姐。”林霖一下子没注意,就出口调笑起来,只怪姚讹除了爱骗人以外,对人还是很亲切的,而且也自来熟得很。 “别瞎说,你的秋草姐姐站在后面都冷脸了。”姚讹指指他身后。 林霖知道她是开玩笑,却还是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当然只看到面无表情的阿笛,阿笛这人一向刻板,见他们这样调笑自然不会高兴。阿笛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摆摆手就回去了。林霖只好再跟着姚讹走一段,见她蹦蹦跳跳走到设在楼外面的快递柜前,心想不知这里的快递员是否知道五教的可怕传说,姚兔子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说:“负责这里的快递员也是特生司的人呢。” 啧啧啧,真是无孔不入。林霖暗想,又见姚兔子按了几下屏幕,柜子弹开,她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纸箱子,看起来不轻。林霖发扬绅士传统,接过那个箱子捧着。 姚兔子十分满意,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舔舔嘴唇,伸出食指,用指甲只一下便划开了快递箱上面的胶条。林霖吐了吐舌头,简直快要忘记了这位美女的真实身份,看她兴奋地从箱子里拿出一袋红红的玩意儿,细看却是一根一根手指大小粗细的胡萝卜,水灵灵地十分可爱。姚讹取出一根咔哧咔哧得嚼着,又往林霖嘴里也塞了一根。林霖根本来不及拒绝这明显是生的胡萝卜,吃了几口才发现与平常买的萝卜不同,更加水嫩,越嚼越甜,汁水丰富得可以归在水果那一类了。 “我网上买的美国农场手指胡萝卜呢,好吃吧?”姚兔子得意得问。 “嗯,味道的确不错。”林霖承认。 “那是,我们族中有个亲戚种的更加好吃,就是时常不供货。你们人类也可以时常吃一吃,补充维生素还管饱。” 林霖心想这种东西倒是挺适合女孩子减肥的,在人类世界估计也有市场。姚讹有声有色地嚼了一会儿胡萝卜,一歪头见林霖手里的纸箱子还没有找到地方丢弃,把大袋胡萝卜交给他,换回了那个纸箱子。林霖正在疑惑她是想要拿箱子干嘛,她已经就着箱子的一个纸角,咔哧咔哧地啃了起来,两颗兔牙在纸屑中若影若现,看得林霖毛骨悚然。 “你们还吃……这个?”沉默了片刻,林霖干涩的声音终于传出。 “哦!”好像是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姚讹掩嘴惊呼,又说:“诶呀,不好意思啊,你知道的,啮齿类本来就有磨牙的习惯,我们虽然不再是动物,却还是喜欢啃一啃的。” “嗯……就好像你们吃零食一样。”她想了想,说出一个比喻。 林霖见过实验室被老鼠啃得稀烂的包装袋,小时候也养过兔子,它们仿佛对那些能吃的,不能吃的物品,都要拿来啃一啃才算畅快。只是忽然之间看的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也有这种趣味,还是稍稍心惊。 姚讹见他在思索,看了看手里的纸箱,仿佛忍不住一般小口小口啃着,就像在电影院拿着薯片爆米花的那些人,不敢大声咀嚼,却仍是无法抗拒地小口抿着。林霖看她这样子好笑,问:“好吃吗?” “口感还不错,有点儿像饼干。”姚讹居然还正经回答。 林霖又笑,忽然心念一动,又问:“诶?那你会想啃书本吗?” “哈哈哈,”姚讹大笑道:“都啃了,我上课用什么呀?” “不过真要说的话,书本虽然薄了点,啃起来不过瘾,但是油墨香气倒还不错,就像口味特别的薯片。”姚讹又开始拿零食打比方。 送走了姚讹,林霖默默地往楼上走,路上收到了一条短信,是阿迪发来的。 “内” 看起来似乎没头没脑的一个字,林霖却瞬间明白,因为这也是他刚才一直在想的答案。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太方便出面,便打了个电话给秋草。林霖缓缓地走上六楼,他听说过,一般蓉市特生司的妖怪除了派驻在外的,都暂住在这里。刚上六楼,就见阿藤正扑闪着小翅膀从外面飞回来,看见林霖,打了个招呼。 “阿藤,问你个事儿。”林霖斟酌着开口。 “怎么了?” “最近秋草委托我查教学楼丢书的事情,你有没有了解些什么情况呀?” “没有没有,我怎么知道。” “那你觉得,偷书的妖怪会把书藏哪儿呢?”林霖故作轻松地问,手里把玩着手机,并没有再看阿藤。 “不知道诶,可能在哪个山洞?那么多书,在哪儿都显眼啊。”阿藤也随意猜测起来。 “诶?”林霖作出疑惑地样子,看向阿藤,问:“我什么时候说过丢了很多书啊?”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两个人久久都没有说话。 阿藤脑子还是运行了起来,说:“嗯,那个,我是听别人说过这个案子的情况的。” “是不是你偷的,看看房间便知道。”林霖后面突然有个人大喊,接着那人就三两步走到阿藤面前。是秋草,她来的极快,林霖也心中稍定。 秋草瞪了阿藤一眼,跨步上前,一扬手推开了它的房间,阿藤根本来不及阻止。房间不大,毕竟阿藤也才是个一般蛇类的大小,一眼便可以看到全貌,收拾得尚算整洁,东西不多,却也很容易看出并没有那些被盗的书籍。 秋草环视了房内一遍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回头瞪着林霖等他解释。林霖也没想到她这么雷厉风行,连连摆手,秋草又问阿藤:“你把书本转移走了?”阿藤沉默不语。 林霖连忙开口:“不是不是,偷东西的另有其人,不是阿藤。” “那你为何?”秋草是想问他为何揪着阿藤质问,而且后者的反应也的确有点奇怪。 “你要不要自己说?”林霖问阿藤,后者直接豁出去了,把脸朝向另一边不予理会。 “诶,”林霖叹口气,说:“其实吧,它不是小偷,却知道小偷是谁。” “而且,它应该还见过那些被盗的书籍。” “在哪?”秋草追问。 “就在这里。”林霖一指隔壁房间,那里正是黑玉堂的房间。 七 鼠 黑玉堂似乎不在家,房间牢牢锁着门。秋草打了一个呼哨,招来三青鸟,它极不情愿地按照秋草主任的吩咐,从窗口飞了进去,打开门锁,从门口飞出来时还在抱怨:“这谁的屋啊,东西也真够乱的。” 秋草他们一进去,打开灯,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黑玉堂的屋里,堪比一个最不喜欢扔东西的主妇,囤积了二三十年的积蓄陈列展示大会。用光了墨水的签字笔,乱七八糟的缎带,甚至还有几块被磨的光秃秃的鸡骨。当然,林霖一眼就看到了,高高堆起直至天花板的书本,一旁是残存的一点点碎纸片,还有个靠垫,可以想象黑玉堂在此瘫坐,啃食它的“零食”的情景。他走过去翻了翻,就找到了案卷里所描述的被偷的几本书,不幸之中的万幸,它们有的只被啃了一角,有的则可能暂时幸免于难了。不知是黑玉堂喜欢囤起来慢慢啃,还是这几本书不合胃口。 不管怎么说,这些书总算是找着了,想必以后教学楼也难以再丢书了。林霖看着垂头丧气的阿藤,心想这小子居然还挺讲义气,还以为他特别讨厌那黑老鼠呢!他也知道黑玉堂可能的确控制不了自己,不过想想这里真是灯下黑,谁也不会想到特生司追查的失窃物品就藏在五教的楼上,若不是自己如此机智又如此凑巧,可能不知书本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秋草把那几本书扔给林霖,说:“你把这些拿去还了吧,我看其他的书本就破破烂烂,也无人报失窃,可能都是它捡的。”又有点不耐烦地看了阿藤一眼,说:“它实际偷的书不多的话,或许不会重罚。不过具体还是看它们族中审判者的决定。” 后来林霖听说黑玉堂回来后知晓自己行为被撞破,后悔无比,可也无法挽回了,只能送鼠族长老听凭发落。这只老鼠倒也可怜,心地似乎并不坏,取了个“黑玉堂”的名字是想学锦毛鼠“白玉堂”做个侠盗吗?技术不错可惜用错了地方,听秋草说应该就是减二十年修为之类的处罚,不过他也无暇顾及了,还需得将书还给原主人。 还好学霸的笔记本尚未损坏,林霖都有点怕了她,小胖子书已经买好,再多一本也没什么感觉,医学生自然是千恩万谢,而那个志异小说爱好者接过书时,眼睛冒着星星地望着他,问:“你就是传说中的林霖学长?”一问才知道,上次宿舍除妖的事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说他是道学世家出身,自小修炼,曾与妖怪大战九百个回合云云。林霖心想:与妖怪大战倒是不假,只是人家只出一招,他就得趴下了。 处理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时间也快到了这个月的农历十五,林霖翻了翻文件夹,盯着那个“和德楼”出神。这几日,他也有意识地四处打听了些校园怪谈“和德哭声”的具体内容。这和德楼与他们的五教又略有不同,平日里也时常用做教学使用,只是到了晚上十点,自然也要封门落锁。那些关于楼顶有哭声的说法,基本上都是夜不归宿,经过楼下的学生传出来的,只一例,有个胆大的学生,痴迷于校园怪谈,偷偷猫在楼顶躲过了巡逻保安的巡查,在那个月圆之夜,在那被灵异怪谈包围的教学楼里,整整呆了一宿。 “然后呢?”林霖追问面前这个说了一半又故作神秘的人。 “然后他就感冒了。”这人回答。 “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林霖疑惑。 “没有啊,据说老社长就在楼顶冻了一夜,回来鼻涕眼泪流个不停,说什么‘和德哭声’都是骗人的,还写了篇文章发在校园论坛上面。”其实答话的这人也算半个熟人,他就是上次丢了小说让林霖找回来的那小子。 之前为这和德楼的事情,林霖在周围打听了一圈,都只是那些老生常谈,十五年前吊死的学生啊,夜半哭声啊,他早已经知晓,在内心暗自吐槽这些同学们连传怪谈都毫无新意之后,还是忍不住来图书馆找了阿笛。可是阿笛以“我们掌握的资料都给你了,剩下的需要自己去查。”干脆果断地回绝了他,林霖悻悻而归,可是,天无绝人之路,竟在图书馆大门口遇见了丢书的那个眼镜男。 八 社团? 林霖见他似乎很是喜欢这些神神鬼鬼的小说,这次手里又是一本《子不语》。圣人曰:子不语怪力乱神。而袁枚就偏偏要编这么一本全是描写邪魔外道的笔记小说,取名“子不语”。又听得他口中的“和德哭声”似乎并没有什么吓人之处,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奇怪的称呼——老社长? “老社长是什么意思?”林霖发问。 “哦,那是我们社团以前的社长。诶呀,差点忘了,”这个男生还是顶着一头乱发,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挎包,翻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了一个社员证,上面没写名字,只写了一行“志异小说社”。 林霖一脸复杂,震惊,疑惑,甚者还有戏谑。学校里面还有这么奇怪的社团吗?说是文学类的话,志异小说,这也太小众,太冷门了吧?对方好像完全没有读懂他的表情,还在很得意得说着。 “怎么样,我们社团很厉害吧。听说你之前也处理过灵异事件,还帮我找回了书。你看,我就做个人情,让你加入我们社团,不错吧?” 什么鬼,林霖脸上表情更加复杂,我是来查案的好吗?为什么还会有人硬拉我入社团,我又不是大一刚入学的懵懂新生,还有这个“志异小说社”,真的通过校方的审批了吗?这么多的槽点,反而让人感觉无从吐起。 但是毕竟有求于人,林霖不好正面拒绝,他开始找借口。 “不好吧,我们研究生很忙的,不怎么混社团的。” “没事,你有时间就来,不算你缺勤。” “你们社团过审批了吗?符合招新资格吗?” “我们社团十年前就过审了,以前本来想就叫‘灵异社’的,结果学校不准,才取了现在这个长又拗口的名字。” 灵异社,校方会批才见鬼了好吗!根本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林霖在内心怒吼。 “呃……你们社团招新也要社长签字吧。” “没事,我就是社长。” “......” “哈哈,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本届‘志异小说社’的社长,杜江。” 林霖无语,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已经无话可说。 拼命从杜江殷切的目光中挣脱出来,他回忆起自己的来意,强行转换回刚才的话题。 “所以,你们老社长是觉得和德哭声并不存在咯?” “嗯,他是不信。” “那什么学生上吊也是假的咯?” “是的。” 林霖心想,这事儿原来全是编的。 “不过……”杜江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不过十五年前,的确有个学生死在了和德楼。” “你……你怎么知道?”一阵飒风吹过,带起几片枯叶,林霖突然觉得好冷,他裹紧了衣服,把手插在兜里,故作随意地说。 “十五年前,有个学生被宿舍同学误会偷了钱,当时学校不大,一时之间闹得人尽皆知。她不管去上课,去打饭,回宿舍,都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农历十月十五,那个月圆之夜,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悄悄爬上了无人看守的和德楼楼顶天台,她徘徊来,徘徊去,最后,还是在月光温柔的光晕下,纵身一跃。” “然后呢?”林霖声音有点干涩。 “当场身亡。”杜江故意用了一种幽幽的语调讲述这个故事,天已经将晚,四周很安静,突然一只乌鸦大叫一声。林霖想起报丧鸟的传说,觉得这声喑哑的鸟鸣极为不详。 “不对啊,十五年前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曾有机会看过学校的事故记录,还有档案室十五年前的旧报纸。”杜江觉得自己吓到了林霖,十分得意。 林霖不想再理他,盘算一下该问的也问完了,便说要走。这一下便把杜江打回原形,他在后面大喊:“社团的事情不考虑一下吗?不收你会员费哦~” 林霖摆摆手继续走。 “要不然下次你去除妖带我呀!”杜江继续喊。林霖心想那怎么可能,走得更快了,渐渐远去。 回宿舍的路上,林霖拿着手机搜索杜江所说的跳楼事件,十五年前的事情,网上的记录不算多,大体上和杜江所说的一致。其实听说那位学生自杀的主要原因是汹汹人言时,他感到一阵唏嘘,俗语说唾沫星子淹死人,现今的世界网络发达,人们更可以尽情披着各种账号的马甲畅所欲言,为所欲为,他们好像并不需要为后果负责。就像当年的事情,女孩自杀了,难道辱骂或者冷落孤立她的人会为此负责吗?现在的网络世界信息如此纷乱,没有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所听到的一面之词就是真实的,林霖有时候看见网络上面的各种事件,都感到不敢去信任任何一种说法。 那些不明真相就指责女孩的人,让林霖想起了阿迪所读经书中的“贪嗔痴”。 痴,不明白事理,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 可见这些“痴人”,从古至今仍不绝于人世间。 林霖看了一眼旧报道上面的日期再换算,孟冬之交,月圆之夜,正是十五年前的明日。 九 夜探和德楼 回去蒙头睡了个大觉,一早起床,林霖就想起了今日便是农历十五。他在去实验楼的路上,一边吃着包子一边从兜里翻出手机打电话给姚讹和多闻。 最近没怎么看见多闻,不知道是不是秋草派给了他别的任务,不过电话还是打通了。 “喂,多闻,今晚陪我去个地方呗?” “呃……”多闻似乎有点迟疑。 “公务!公务!不管你有什么计划都得取消。”林霖穷追猛打,他不信自己的好兄弟多闻会让他一个人去夜探和德楼。 多闻终于还是答应了,林霖满意地挂断了电话,又拨出了姚讹的电话,兔子倒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林霖心想:切,还说是好兄弟呢,不如个妹子靠谱。 晚上九点,在实验室忙完,林霖正准备离开,住隔壁寝室的东北同学大庄打了个电话过来,吆喝着说明天休息,要给他们几个露一手,包些饺子在寝室煮。大学宿舍,虽说不允许使用大功率电器,可是仍有一代又一代的馋嘴学生前仆后继地研发各种宿舍美食,甚至成了一种菜系。宿舍菜系的特色就是利用简陋的炊具,发挥想象制作各类美食,比如电饭煲炖汤,煮火锅,电热水壶煮元宵等等。这在宿舍里头包饺子林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点质疑,大庄说他带来了祖传的擀面杖,到时候铺一大张保鲜膜在桌上,揉好面擀皮儿就是了,完事了电饭煲里头一煮就行。到时候整点儿猪肉馅,大葱,荠菜什么的,大庄宿舍有刀,可惜是水果刀,塑料案板也齐全。林霖虽听他说得,不知道是不是靠谱,口水还是不争气得流了下来。 “不过采购方面就靠你啦!”天花乱坠的一番吹嘘,最后的最后,大庄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事情。 “切,我看你们就是懒得出门。”林霖嘴上抱怨,还是认真询问了需要采买的物品,寝室同学一起忙活一顿饭,其实过程的意义大于结果,大家忙得愉快,也就吃得香甜。 匆匆忙忙出了实验楼,林霖赶到附近的超市,所幸还未关门,校园周边的店铺总是会适应学生的时间表。他买了一大块猪肉拜托店员绞成肉馅,又抓了一大把青翠欲滴的大葱,荠菜没有了,又换成了韭菜,再买醋,酱油各一小瓶,适应北方口味,拣了几兜大蒜,再买些七七八八的饮料零食,超市内响起了悠扬的音乐。音乐虽然好听,实则是超市的关门预铃。赶在关门之前林霖结了帐,便拎着一大袋东西往和德楼走去。 快到楼下时,林霖给姚讹打了个电话。 “喂,你到了吗?” “呀!不好意思诶,我今晚突然有事,来不了诶。”姚讹甜甜的声音,略带撒娇地说。 什么有事,我看是约会去了吧!林霖暗想,他突然看到和德楼的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向他招手,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还是兄弟靠谱。 多闻今天好像不太有精神,见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问怎么还带着个大袋子。林霖说了经过,他就探头往袋子里头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可要记得拿好这个袋子啊,别弄丢了。”林霖心道有你这么厉害的九尾狐在,别说和德楼根本啥事没有了,就算有什么也不怕,我就是过来当个吃瓜观众的。 多闻在前,林霖跟随着上了台阶来到大门口,和德楼的门已经锁了,多闻手一挥,门锁哐铛作响,林霖警觉地看向四周有没有人注意这里,而多闻已经一把拉住他,打开门进去了。 深夜的教学楼安静无比,他们不能开灯,就打开手机的电筒照着路。二人一路摸着楼梯扶手上去,楼房老旧,偶尔踩着木板发出吱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难听。到了五楼,林霖突发奇想,对多闻说:“看我。”然后飞快反手将电筒的光亮从自己的下巴照射向上,这种对着人脸向上打光的方式常常为恐怖片所使用,经久不衰,任你再美的人,如此光线下,都会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林霖就是有点无聊,想吓一吓多闻,可是没有人回应,可能是多闻嫌他太过无聊,不予理会。 林霖有点尴尬,自己哈哈干笑了两声,手电筒的光扫来扫去,自己却身形一滞。 刚才明明跟在身侧的多闻,去哪里了? “多闻,多闻。” “你快出来啊,别逗。” 还是没有回应。林霖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多闻不像是会如此戏耍他的人,难道真的出什么事情了?可是他已经距离传说中的天台只差一步之遥,若是就此回去,不仅要独自穿越五层教学楼,即使平安无恙的回去,也必要面对姚讹他们的奚落。 不想那么多了,林霖跨上一步,伸脚一踹,便踢开了通往天台的大门。木门被踢的重重闷哼一声,这声响给了林霖一些安慰。大门打开,举目皆是空荡荡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台,紧张兮兮爬了五层楼的林霖本来背心微微发汗,走入平台,一股凉风吹来,全身舒爽。他往边缘走了些,原来和德楼倚山而建,站在楼顶,便可以俯瞰整整个校区。 远处那栋应该就是二教了,那里的自习室经过校方特批可以整夜开放,此时仍是灯火通明,还有蓉大代表性的钟楼,红砖绿瓦,高高耸立于云溪湖畔。云溪湖从高处看是个月牙儿的形状,如蓝色宝石静谧地镶嵌在一片墨绿之中,林霖也曾去过,围湖的草坪常常有一对一对情侣耳鬓厮磨,让人不好意思走近。看来夜深后下起了小雨,极目远眺,整个城市都笼着蒙蒙的雨幕,耳边传来汽车车轮划过湿漉漉地面那粘连的声响,好像给耳朵做了个按摩。 林霖很是畅快,大口呼吸了几口雨后的清新,松松筋骨,就转身打算回去交差。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叫声响在耳畔。 十 哭声 那哭声如怨如泣如诉,凄厉,哀怨,听者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是听见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又多添了几分诡异,听得林霖一瞬间竟然不敢呼吸,唯恐发出一点点声音。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个婴孩的哭声,这次林霖听见了来处,是楼顶通往天台的过道!也就是他刚刚走过的地方,努力回想,却并没有忆起来时有看见什么,当然了,走道里连灯都没有,看得见什么? 他慢慢挪向楼道的方向,向下看去,瞬间仿佛眼花了一般,看见两盏绿盈盈的灯泡。灯泡越来越近,林霖忽然记起幼时家旁边有几只野猫,每到繁殖季节便会发出如幼儿哭泣一般的声音,是猫叫吗?可是时节好像有点不对,林霖没去细想,如此看来,只觉得面前这喵喵叫的生物应该就是只野猫。他逗弄般的喵喵叫了几声作为回应,觉得这楼顶也没啥可怕的,人心惶惑而生畏而已。 再下一秒,对面的不明生物发出呼呼的威胁声,猛地纵身一扑,林霖大叫后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铺上他的前胸。是猫?不对啊,好像太大了吧。他已经被这一扑的力道推得一下子向后跌倒,只能凭着本能掐住身上这只动物。定睛一看,通体漆黑,面上一点白色,口鼻突出,这这这明显是狗的相貌啊,大狗看起来很想咬他,张开大口发出嚎叫,却明显是猫的声音。长得像狗,叫起来像猫?林霖伸头看见怪狗后面四散开来的尾巴,有点像多闻的狐尾,却丑陋许多,看来,这确实是个妖怪,或许便是“和德哭声”的始作俑者。林霖来不及体会查清真相的兴奋,一阵恐惧已经涌上心头,怪狗白森森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一看就锋利无比,被怪狗扑倒的林霖毫无优势可言,只差引颈受戮,怪狗哈着气,几滴黏糊糊的口水甚至顺着尖牙滴在林霖的脸上,惊悚完全压倒了恶心。 林霖仿佛可以感觉到尖牙嵌入他柔软的喉咙,划开皮肤,割破颈动脉,献血汩汩流出。天哪,林霖心想:我还刚刚加入特生司,执行第二轮任务时就要因公殉职了吗?该死,这种关键时刻,秋草怎么不在,多闻又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斜眼看看怪狗膨大的肚子还一起一伏,该不会多闻已经被吃了吧?头皮发麻,不行,我可是新时代的有志青年,怎么就这么被一条狗咬死,这可真的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了,林霖使劲想着对策,忽然,几行正楷飘入他的脑海。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鬼妖丧胆,精怪亡形。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这是上个星期秋草扔给他补习知识用的道家典籍上所写的“金光神咒”,那本书上面详详细细记载了道教历史,林霖看了一会儿就困了,就那几个咒语,他看着名字厉害,多念了几遍。所谓急中生智其实并非虚妄,人在遇到危险时肾上腺素激增,那些存在于浅层记忆里的文字便有可能被激发出来。但是光有咒语可不够,林霖感觉自己在挣扎打斗时,有个东西从衣兜里滑落出来,余光一瞟,原来是手机。 对了,之前李叔给了他一个木雕的手机挂饰,说是闲来无事用桃木雕的。世人皆知桃木乃驱邪之器,就是它了。林霖大喝一声,灌注全身力气于左手制住怪狗,又伸出右手好不容易够着了手机,握住桃木挂件上举,大声念出金光咒,听这咒文就感觉很能保护自己。天不忘我,林霖感慨地想,看着自己身前慢慢聚起一道金光,那怪狗果然忌惮,向后一弹,微微低伏下身子,喷个响鼻,却仍然虎视眈眈。 林霖知道怪狗绝不是这样就可以打发的,他左手护在前胸,右手虚摆几下,慢慢向后退去。啪,脚后跟踢到一个东西,听起来像是一个大号塑料袋。他记起这是大庄要他买的东西,看看袋内物品,心生一计。他一边警惕地看着怪狗,一边慢慢蹲下身子在袋内拨弄,站起身时,手中多了一大块绞肉,这是饺子的肉馅。肥瘦均匀的五花肉细细剁成了碎末,装在一个小袋子里,看起来红掺着白,白掺着红。怪狗虽然不认识这已经改变了形状的肉制品,却仍可以闻见那熟悉的,美妙的气息,前爪磨着地面发出擦擦声,呼吸也变得低沉起来。 林霖一扬手,小袋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怪狗早已等候多时,一个漂亮的跃起,衔着肉块落下,满意地大嚼了一会儿。林霖看着这场景,忽然笑了,笑得竟然还有点阴险,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困境吓傻了。 终于,异变陡起。 十一 怪狗 怪狗嚼着那肉块,频率却越来越低,最后竟然仿若受了重创一般,站立不稳,一下子趴在地面,大口喘着粗气,想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它身旁掉落着那个小袋子,的确是那包绞肉,只是绞肉的下面,浮现出一些白色的碎块,如果此时有人凑上去闻一闻,马上就可以知道那些碎块是被咬碎的蒜瓣。 原来,刚才林霖看见塑料袋内的绞肉和蒜瓣后,就想起大蒜这个厉害的帮手,不仅许多人类对它独特的气味敬而远之,在民间也有许多人知晓它的驱鬼功能。林霖曾在乡下见过一个神婆给中邪的小孩喂食蒜泥水,认识秋草以后,她也认同的大蒜的一些功能。不过,此次也是孤注一掷了,成败在此一举。林霖悄悄将大蒜塞进装肉的袋子,这大蒜的气味本就可以让鬼神远离,此次怪狗将它囫囵吞下,自然如受重创,可见,千百年来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如果屈教授此时在这里,就会告诉林霖:妖怪的基因发生了变化,他们之中有一大部分对于大蒜,桃木的气味不耐受,严重者可能致死。就像芒果,花生,牛奶,本就是人见人爱的香甜食物,可是对于过敏症患者或乳糖不耐的人来说,简直是一剂毒药,可以让机体生理状态紊乱。虽然先民并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是多次的实践让他们找到了对抗妖怪的方法。 再看怪狗,吃下了那么多大蒜,现在已经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地。林霖非常得意,敢吓唬你爷爷,我可是极有天赋的除妖师,要不然,怎么能凭着凡胎肉眼就能看见妖怪,怎么能只看一次便会成功使用金光咒,怎么能用袋饺子馅儿就把你打趴下!志得意满,林霖拣了两颗大蒜嚼着防身,走过去准备踢那怪狗两脚泄愤再去寻找多闻。 “等一下!”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月光下,秋草黑发随风飞扬,带着一点湿润,她眸子清亮,月亮都仿佛映了进去。林霖看见她,突然放松下来,大喊:“你可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在这里楼顶……” “我知道,”秋草淡淡三个字打断他,顿了顿还是问了句:“你没事儿吧?” “啊?我,我挺好啊。”林霖被她的冷静镇住,有点疑惑。 秋草点点头,一侧身,李叔也从后面走出来,说:“林霖你先别打天狗,这是特生司的期满考核。” “什么东西?”林霖一头雾水,天狗?期满考核?他想听得清楚些,向前一步,结果秋草和李叔均被他口中的蒜味熏晕,秋草一指怪狗,对李叔说:“李叔您先赶紧送他去西尔那里医治。”李叔答应着,小心翼翼单手抱起怪狗瞬移走了。 秋草皱眉掩鼻,对林霖说:“你先别开口,听我解释。” 林霖双手捂住嘴,点头答应。 “其实每个进入特生司工作的人,在实习期满时都要面临一次期满考核。这是特生司最高领导定下的规则,考核需要考验员工多方面的能力,机变,经文,法咒,体力等等。而且除了参与布置考题的人以外,都不可以知道具体考核内容。比如多闻和姚讹,我们只要求他们今晚不要陪你前来,其余一概不予公布。” “多闻本来想陪你的,只是实在不敢再触犯条例便中途离开了。” 难怪姚讹突然爽约,多闻则不知去向。林霖又想:多闻这小子,还不如直接不来,半路失踪什么的更吓人好嘛! “所以说,这个委托只是一个幌子咯?”林霖把手插在兜里问。 “对,这是特生司插进去的一个虚假委托。但……”秋草又说:“你各方面都完成的非常好。” 林霖本来有点不高兴,感觉又被耍了。可是想起自己今晚随机应变,大显神通,实在是自己都想给自己打一百分,又想那个叫做天狗的家伙,为了给自己出个题,就弄得半死不活的,还没处儿说理,好像也挺惨的。毕竟是特生司这么久以来的规定嘛,好像也怪不到秋草和天狗的头上,林霖决定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了。 “诶?那也不对啊,”林霖感觉好像有什么线头没有接上,理一理思路又说:“那这些年,和德楼上的哭声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跳楼的女生真的变成鬼了?” 秋草沉默了一会儿,说:“当年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一些了吧?” “听一个学弟说过。” 秋草接着说:“当年那个女孩儿叫云月,她在学校时很喜欢小动物,自己偷偷在单车棚养了一只流浪的小黑狗,精心照顾,那时人都不太能保证吃得饱,云月就从自己的口粮里面省出一些喂给小狗。后来小狗长大了,云月却遇到了那件事,蒙受众人责难。” “十五那天,云月终于无法忍受,从和德楼上跳下。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时,那条黑狗就守在她冰冷的身体旁边,一遍又一遍舔着她的脸庞,以为这样可以救活她。尸体被送到殡仪馆之后,黑狗就在和德楼下,云月死去的地方一直守着,打也赶不走,也不吃东西。” “后来,黑狗死了,却机缘巧合成了狗怪。这只天狗每逢月圆便在楼顶哭嚎,也警示那些曾经用语言刺伤过云月的人。” “哦,原来如此。”林霖恍然大悟:“想来是当年那些知情人已经离开了学校,所以慢慢的,这个故事是失去了本来的面貌,成为一个单调而无聊的校园怪谈。” “嗯,好了,考核结束了,我们回去吧。”秋草不愿意沉浸在这段悲伤的历史之中,喊他一起离开,高台上冷风迭起,明日可能又要降温了。林霖缩了缩脖子,秋草把围巾多围了一圈,忽然听见角落里有人打了个喷嚏。 不对劲,李叔带着天狗走了,多闻也早已奉命离开,为什么天台上还会有第三个人? 十二 第三个人 秋草向后一伸手,摸出自己所带的特制防暴手电,一甩成鞭。她示意林霖先不要轻举妄动,慢慢移向那个发出声音的角落,稍稍侧了一点角度,她看见有个黑影蹲在暗处,身形正常,应该是个人类。稍一沉吟,她拧开手电筒的灯光开关,大喝:“是谁!” 灯光照见一张错愕的面孔,年轻,男性,戴着眼镜,一头乱发,胸前一块玉石随着他的一颤掉在了衬衫前,看起来带了很久,被磨的润泽无比,隐隐透出些令人十分舒服的质感。 “是你!”秋草还在脑海中翻找,林霖却已经在身后叫出声来:“那个什么社长……哦!杜江!” “你还记得我!!”杜江激动得都快要哭了,仿佛小粉丝遇见偶像一般。 “林霖,他是谁?”秋草则有点想吐,质问道。 “他是之前丢书案的一个失主,也是这个学校的,是那个叫什么灵异小说社的社长。” “是志异小说社团!”杜江大声纠正:“不过如果你愿意加入,你想取什么名字就取什么。”他又星星眼看向林霖。 秋草快要受不了了,问:“你一晚上都在这里?” “对啊,今天是月圆之夜嘛,上次大神不是问了我好多和德楼的事情,我想着也来看看呗,说不定能亲眼见到妖怪。” “呃……大神?”秋草露出一个复杂表情。 “对啊,林霖大神的事迹我全都听说了。不过可惜……”杜江搔搔乱发说:“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看见妖怪,就看见大神在抽风,又扔袋子,又摔地上的。” 林霖的嘴角倒是抽了抽:“你才是抽风呢,老子刚才可是跟妖怪大战了三百个回合好嘛。还有啊,你难道没有听见那种哭声嘛?” “你说像猫叫的那种,啊……啊!”杜江一拍脑门儿,大喊:“所以刚才这里真的有只妖怪?” 林霖忽然想起自己不应该向普通人如此证明妖怪的存在,一下子不说话了,看向秋草求救。 秋草冷笑一声:“你别太得意了,今晚那个金光咒你都念的缺斤少两,回去一定要完整地背下来,今晚要不是天狗只为测试,说不定你就丧命了。虽然通过了考核,离真正的除妖还远着呢。”林霖知道她是生气于自己过于自满,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默然不响。 “至于你,”秋草又瞪着杜江:“看来有些记忆需要消除了。” 林霖悚然,想起曾听阿迪说过,特生司对于那些意外与妖接触过的人类,也有一套处置方案。他们对于记忆消除的实验机构叫做孟婆,便是取的阴间一碗孟婆汤可以消除凡间一切执念之意。最近对于记忆消除基因的研究也进展颇多,特别是名为tde1的基因更是被证实与记忆删除有关。当然,这些只是林霖感兴趣才多问出了两句,具体消除机制自然不会为外人所道,只是阿迪说消除记忆的流程十分复杂,而且很可能会小范围损伤大脑,留下记忆空白,因此轻易不会实施,且必须报告上级领导签字批准。所以也时不时会有人宣称遇见过异象,只要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并且借助孟婆机构极富经验的心理医生引导治疗即可。 看来暂时构不成威胁的杜江面临的,就是后者了。林霖装模作样的哀叹一声。 “什么?”不知情的杜江却慌了,他开始浮想联翩:“你们会捏着鼻子给我灌一碗孟婆汤?还是用那个怪怪的手电筒闪我一下,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他惊恐地拼命不去看秋草的手电。 “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摸到妖怪的影子,我还想跟着大神去学除妖呢!” 林霖看见秋草皱眉,知道杜江这话已经把自己的威胁等级提升了一个等级,连忙摆手要他住口:“你还想天天跟着我们,那不是添麻烦吗?” “不麻烦不麻烦,”杜江使劲挥着手,还是不敢面向他们,复又终于想起什么,大叫:“别消除我!我能帮你们,我能和死者交流!” 啥?林霖吓了一跳,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冥界之主投胎吗?秋草则不怎么相信,说:“真的?” “嗯嗯!有几年了,你们刚才不是说,说有个叫做云月的女孩子?” 林霖和秋草对望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要我带句话,不知道给谁的,”杜江仿佛说得都有点缺氧,深吸一口又说:“闹闹,谢谢你。” 林霖感觉这话没头没脑,问:“谁是闹闹?” “不知道啊。”杜江答 秋草则想起了什么,转身打了个电话:“喂李叔,天狗好些了没有?嗯,行,你让它听下电话。”又把电话扬声器打开,对着杜江说:“你再说一遍。” 杜江反应过来,大声对着手机说:“云月说,闹闹,谢谢你。” 扬声器里传来犬类那种委屈巴巴的低低哀鸣:“呜呜……呜呜……” “果然,”秋草收起电话:“天狗来时已经不记得它生时云月给他取的名字了,看来这是云月留给天狗最后的话语。” 林霖来了兴趣:“那你再问问云月当年冤枉她的人是谁?” “呃……她说往事都随风,罢了罢了。”杜江支支吾吾地说。 这点小动作怎么能瞒过慧眼如炬的秋警官,她瞪着杜江说:“真的吗?” “呃……其实,其实,”杜江憋出一句话:“其实我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句死者留下的话,也不是想知道什么就能听得到的。” 切,就知道,林霖想:要是真有这么逆天的本领,你早就被特招去当警探了吧。说真的,有这种能力,居然不想去破案而是想追寻妖怪的脚步,真是奇葩。 “那,我可以走了吗?”杜江看他们没说话,就打算溜走。 “还有一个问题,”秋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能接受死者遗言,为什么还这么……”总觉得能与死神鬼怪接触的人,应该都会对周围的世界有些厌烦或者恐惧,表现出来一种阴郁的气质。杜江好不容易搞懂她的意思后,大手一摆:“切,你小说看多了吧。我奶奶去世以后我第一次就是听见她的遗言,感觉奶奶似乎还陪着我。我觉得自己听见的遗言基本上都很温暖啊。” 不知道是他只能听见人们正面温暖的遗言,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们死后只会记得那些美好的事物?林霖更愿意相信后者。 “好了,你走吧。”秋草看来并不想和这个家伙一起回去。 杜江见自己躲过一劫,从善如流,只是下到楼梯间还是探头喊了一句:“大神记得下次除妖一定要叫我哦!” 真是贼心不死,林霖无语。 十三 协助云仔 林霖通过了期满考核以后,秋草除了日常督促他学习相关知识以外,也紧锣密鼓地给这个终于转正来之不易的成员办理入职手续。秋后的天气就是难得有个晴天,这一天早上出门儿时还略有些阳光,女孩儿们蠢蠢欲动地换上了长裙,可是临近傍晚,阴雨又淅淅沥沥起来。秋草正想快点跑完一个审批的签字,刚好买点牛肉和豆腐回去煮寿喜锅,那滋味,一定很暖和。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锅里酱色浓稠的汤汁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泡,手机铃声却把她拽回了阴冷潮湿的现实。 “喂,苗所?” “诶,小秋吧,隔壁派出所辖区有一户出事了。他们家里现在情绪都挺不稳定的,特别是有个三四岁的小孩儿。隔壁所里又没有女民警在,要不你看……” 秋草哪能不会意,忙答道:“好的,您把具体地址发来,我马上过去。” “不用,凌云会来接你的,你就在咱们所里等吧。” 凌云,外号云仔,与秋草同期入警,他们有着无数顿饭的交情。 “也行。”老熟人来接当然更好,秋草没多问什么,反正在云仔的车上可以细细打听。 得,今晚的大餐又泡汤了,秋草走在回所里的路上,所幸大学城小吃云集,她买了一份黑米寿司细细嚼着,味道不错,还热乎乎的。刚好走到云溪湖派出所的大门口,一辆警车疾驰过来,司机云仔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短外套配着长裙的秋草,黑色针织围巾层层叠叠地缠绕在她的脖子上。 “你今天穿得真好看,”云仔戏谑地说,秋草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云仔又接着说:“好看到我都忘了今天这么冷。” “呸。”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云仔说完之后就哈哈大笑,秋草把脸一沉,说:“本来还给你老人家带了一份饭团的,看来是不用了?” “别别别,秋姐姐。”云仔估计也是饿了蛮久,饿狼扑食一般把整个饭团塞入口中,然后腾出手来开车。 他一边嚼饭团一边开车,一边还要跟秋草解说今天那个案子。 “今天下午五点左右,花园小区五栋的天台上面有人要跳楼,居民报了警,我们到现场时,楼下已经聚集了一些人群。所长去楼顶想劝说那人,我们则在楼下疏散人群,结果还没等所长上去,那个女子就突然跳了下来,摔得血肉模糊的,当场就去了。” 秋草知道,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失去生命,云仔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只是生离死别,人心险恶见得多了,他们自有一套舒缓心情的方法。她只好说:“这种事情,你们也尽力了,人一心向死的话,谁也没有办法。” 云仔默默不语,突然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脏话,大手拍向方向盘,方向盘上的喇叭被他拍的怒吼一声,秋草吓了一跳,不知他是想起了什么。他气息稍微定了些,说:“我都不知道现在有些人在想些什么,你知道吗?”云仔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秋草,后者则等他说下去。 “我们在下面的时候,看到有好些人拿着手机在录像,仿佛看见什么稀奇有趣的事情一般。还有个人,居然还拿着小话筒做直播,看他那个样子,好像很为这事高兴,觉得自己肯定能涨粉了。” “我旁边那个人就在喊‘跳下来!跳下来!’我气不过,又不能打他,就瞪着,叫他闭嘴。”云仔怒极反笑,说:“哈哈,他说,‘这种半天不跳的,都是装的。’” 车内一阵沉默,云仔也算了当了几年警察,只是遇到触动自己痛点的情形还是忍不住要愤怒一把,秋草觉得有些血性,也是好事。总不能像一根老油条,对任何事物变得麻木不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成为一个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那……她跳楼的原因有头绪吗?”秋草决定换一个话题,不能留云仔沉浸在这种情绪里。 十四 花园小区 “目前还不太清楚,他们家里人不太配合,也不肯签尸检同意书。” “哦。”秋草会意,看来的确有点麻烦,按照他们的流程,即使是这种看起来十分明显像自杀的案件也必须进行尸检,防止意外情形的发生。根据尸检结果,也可以推测死者生前是否受过其他伤害,或者遭遇下毒等等。 她忽然想起之前苗所提过的小孩,又问:“死者家里有些什么人?” “死者有两个小孩,大的四岁,小的刚满一岁,她的丈夫平常工作比较忙,她生了一胎以后基本上没有回去工作。只有一个母亲在外地,听说有心脏病,家里暂时不敢通知她。” 又是一出人间悲剧,这样的故事说给谁听,换不来一声叹息?只是叹息过后,外人逐渐散去,自己的生活还是要自己坚持下去。只能尽力而为了,一个急刹让秋草从如藤蔓纠结的思绪中脱身。 花园小区,到了。 跟着云仔,循着门牌号找到了这一户,秋草敲了敲门,开门的竟然是董栖山,他勉强微笑了一下,侧身让她进去。其实仔细想了想,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毕竟也是属于蓉城分局,既然说了要做尸检,那么法医过来也很正常。只是经过上次吃火锅的事情之后,秋草一直有点不好意思面对他,可能是某种做贼心虚吧,总觉得董栖山会察觉到她身边事物的怪异之处。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讪讪地说:“今天轮到你值班啊?” 董栖山看起来并无特别,和云仔招呼一声后回答:“不是,本来是我师傅的,他临时有事,我代他来的。”秋草知道,董栖山的师傅姓陈,是个分局里老资格的法医了。 走到客厅,只见云仔派出所的所长和一个穿着十分职业,打着领结的男子对坐着。栖山悄悄对秋草说:“这是死者丈夫,刚从公司赶回来。”秋草点头,忽然看见里间卧室里有个小男孩蹒跚着步子想往外走,他探着脑袋想过来,似乎又有点不敢,她想起苗所叫他来的用意,便挤出一个微笑向着男孩走去。 “你爸爸现在有事情,阿姨来和你玩好不好?”她努力回想着以前看别人逗弄小孩的样子,用自己最甜美,最温和的声音对他说,并随手轻轻掩上了门,不想让男孩看见自己父亲那种颓唐的模样。 她在孩子屋里找了一个小汽车与小朋友玩耍,还有会唱歌的机器人,小钢琴等等。秋草感慨现在的小孩玩具之丰富,可惜玩得正酣的时候,门外传来拍桌子的声音。 “我是不会在那个上面签字的!” 秋草一听就能想到,这是又是一个拒绝尸检的家属。基层办案,时常会有家属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肯签尸检同意书,虽然根据规定,公安机关是可以对一些案件强制尸检的,不过,一般还是会尽量争取家属理解,这个任务时常便落在法医的头上。而董栖山毕竟年轻,处理经验较少,可能脾气一倔便触怒了旁人。 男孩被吓的把手中汽车摔在地上,秋草赶忙捡起来,摸摸他的头问:“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北。”男孩有点呆愣愣了,不过还是回答了。 “没事,小北。你爸爸只是有点不高兴。” 小北沉默了片刻,用孩子那种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也不高兴。” “你说什么?”秋草附耳过去。 “妈妈也不高兴。”小北又说了一遍,忽然焦躁起来,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又转身想出去。“妈妈怎么还没有回来?我去找妈妈。”说到最后忽然开始抽泣。 秋草情急之下只好拉住小北,这下可好,小北哭得更加厉害了,口中还不住的喊着“我要妈妈”。秋草急得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忙说:“你妈妈回她的老家了。”心想死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我这样说也不算骗小孩子,忽又想起一事,问:“你是不是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小北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抽抽嗒嗒回答:“妹妹去隔壁阿姨家了。”然后就开始吵着要去看妹妹,秋草正不知如何是好,门铃响了,她奔去开门,只见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站在门口,十分礼貌乖巧的样子,身后站着个妇人抱着个小孩。 “妹妹!”小北喊叫着冲过去,秋草经过客厅,看见气氛缓和许多,所长正对着男人循循善诱,男人时不时点一下头,看来人情世故,还是得所长这种老将出马方能成功。那妇人就住在隔壁,她儿子和小北常一起玩耍,知道这家出了事,也主动过来想接小北过去住两天,征得小北父亲同意后,秋草帮忙抱着孩子去了隔壁。 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小北与邻居小孩玩耍,秋草看着这个妇人抚弄怀里的婴儿,问:“请问怎么称呼?” “叫我丽姐吧。” “丽姐和小北家平常关系很好吧?” “嗯,两家小孩同岁,老公又经常不在家,就互相帮衬帮衬。” 秋草点点头,两个人又默然喝了一口茶,丽姐看着怀中婴儿忽然叹了一口气。 “诶,多可惜啊。” 秋草心念一动,问道:“您看,小北他妈妈最近情绪怎么样呀?” “不太好,”丽姐回忆了一会儿,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她似乎总是提不起兴致。还有啊……” 丽姐想了想还是说:“我听见过几次他们夫妻吵架,诶呀,那声响……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听见这话,秋草突然联想到死者丈夫如何断然拒绝尸检,真如他所说,是不想妻子的遗体受到外人的打扰吗? 又聊了一会儿,看见妇人有些忙碌,秋草便告辞了。出门正遇见董栖山他们也出来了,等人齐齐上了警车,董栖山小声说:“终于同意尸检了,先送你回去,然后我们去殡仪馆。” 秋草嗯了一声,又看向他说:“你们尸检……如果有什么结果,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云仔奇怪地看向她:“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了?” “没有,听邻居说,他们夫妻似乎最近总是吵架。”秋草没有多说,不过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担忧。是不是夫妻关系的恶化导致她自杀?抑或是更加严重的,家庭暴力事件? 十五 死亡原因 秋草回家后便匆匆洗漱睡觉了,第二天晨起,迷迷糊糊看见手机屏幕有信息,是董栖山发来的,凌晨三点。 “死者情况有点奇怪,电话联系。” 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补觉,秋草没有打电话,回了一条信息。 “辛苦了,起床没?” 不一会儿,董栖山的电话便打了过来,秋草还在忙着穿衣服,于是开了扩音。 “喂,秋草,我们昨夜做完了尸检,发现死者双臂有一些淤青,并且检测出有服用过安眠药的痕迹。” 秋草正在扣上衬衫的最后一粒扣子,闻言怔了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那你们……今天还去家属那里吗?” “我们要他丈夫来局里录个口供。” “好。” 跟苗所汇报了情况,她和云仔约好时间,搭李叔的车去了分局。 审讯室内,云仔大声喝道:“你为什么给妻子买了这么多保险?又为什么阻止尸检?” 保险? “我说过了,”男人居然带了点哭腔,说:“家里亲戚最近在做保险,我们也只是帮忙买几份。” “那她的身上为什么会有伤?安眠药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男人似乎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云仔有点不耐烦,和同事说了两句,走出来摸出一根烟。 “秋草啊,”他出面便看见秋草,迎上来说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不知道真傻还是装傻。” “他也不清楚妻子跳楼的原因吗?” “是啊,他们吵架的原因据他所说也都是些日常琐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一筹莫展之际,物证鉴定那边打来电话,说是有些发现。秋草连忙跟着云仔过去看,物证科收了死者的一部手机进行分析,起因是听小北说妈妈前几天一直抱着手机不知道在搜什么,手机密码很简单就打开了,是小北的生日。 听物证科的肖肖说,手机的搜索和浏览记录很多都是关于“蓉市母亲把小孩锁在车内”这一则新闻的。 肖肖问:“你知道这个新闻吗,几个月前有个妈妈不小心把小孩锁在车里,结果孩子差点中暑,后来还是路人帮忙砸车窗才救出来。” “有印象,网上有个视频显示路人准备砸车的时候,那个妈妈说这车好贵,结果引发了一场骂战。她为什么要搜索这个?”秋草不解。 “那个母亲就是死者。而且她刚生完二胎不久,不排除产后抑郁的可能性。” 秋草周身泛起一阵凉意,她想起了云月的事情。过去,人们信息交流不算通畅,而今,随着网络的普及与飞速发展,你可以在各类社交平台上肆意发表言论,甚至不需要暴露身份就可以对着他人心口插上一刀。若她真是因网络暴力而自杀……秋草不敢细想,完全可以想象得出网民们用着怎样恶毒的语言辱骂这个母亲,甚至人肉搜索出她的身份住处,给她送去恐吓邮件,在门上写下血淋淋的字迹。 “你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 “去死吧!” …… 这不是秋草一厢情愿的想象,而是她以前办过的一起案件中的真实情况,那一次网络暴力的主角还只是因为不愿意给一位孕妇让座,事后秋草才知道她那天身体不适,刚从医院回来。那时如雪片般的狠毒字句逼得这个当事人每天都不敢出门,甚至有点被迫害妄想症,来派出所请求警察保护。 “可是,不对啊……”秋草努力挣扎,不愿意相信这个是死亡的理由,揪着自己的袖口说:“那她丈夫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丈夫忙于工作,似乎平常也不大关心家里的事情。”董栖山也在这里办公,听说消息也过来了。 “你看,”肖肖把自己的手机举到众人面前,上面是锁车的新闻以及网友评论,她啧啧两声说:“这要换是我,也不想活了。” 对于这个“愚蠢而没有母爱”的妈妈,有些评论完全不吝惜最肮脏,最不堪入目的,最刺痛人心的话语,甚至还有各种花样百出而同样恶毒至极的诅咒,秋草不想再看,这些对于一个独自照顾两个小孩,整日埋没在生活琐事的家庭妇女来说,对于一个本就产后抑郁,还要服食安眠药才能获得一点点睡眠的女人来说,会是一把多么寒光闪闪的利刃。 可是,秋草还不能接受,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毁灭他,却不能打败他。何况她还有两个如此可爱的孩子,若能走出这些恶毒评论,秋草相信她仍然会是一个优秀的母亲,仍然能雕刻出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惜,没有如果了。 秋草不想再看,推开了手机,走到一边。几个同事则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发出各种议论。 “这个完全是疯狗啊。” “切,都是瞎猜的。” 他们又打开了那天小北妈妈跳楼时别人直播的录屏。 “居然还有人乱扔了个黑色塑料袋。”这是董栖山的声音,没人理他,大家都在紧张地看着那个孤独的人站在高高的楼顶,秋草不忍心看到那个令人心碎的瞬间,告辞离开了。 十六 丽丽饭馆 还没步出分局,手机就响了,又是苗所。 “云溪湖附近有人中毒身亡,你能不能直接过去一下?”这边才查清楚,自己的辖区又有案件了,真的是多事之秋吗?董栖山他们也要过去,秋草便没有找李叔帮忙,搭了个便车。 十一月的湖边枫叶已落得满地,沿湖路上石板微微有些潮湿,秋草远远地就看到有一条警戒线被拉起,和董栖山他们走进去。警戒线的中心斜斜躺着一个年纪略长的女性,身着一件长款的黑色薄羽绒服。她头发有点干枯泛白,头歪歪垂在胸前,两只手握着拳头,却全无生机。秋草偏过头去看她的面容,不太自然,甚至可以说有点狰狞,女人嘴角残留着一点点白沫,衣服的前襟上还有类似呕吐物的痕迹,身旁的草地上也有疑似她的呕吐物。 董栖山已经上前做完检查了,初步推断也符合苗所所说的中毒身亡。那么,毒从哪里来呢?正打算去调取监控,几声犬吠让人忍不住回望,原来是分局的警犬阿旺,它闻了闻死者的衣角,又抬头在空气中嗅嗅,跑几步闻一下,不一会儿便到了一个饭店的门口,它似乎很是得意,大声吠叫起来。 秋草跟过去看,原来是丽丽饭馆。她走进去时想,若是天狗有天也能如此训练有素就好了。 云溪湖辖区的丽丽饭馆小巧而精致,就建在湖畔,从内部装修看得出老板颇费了一番心思,古色古香的隔断,柜台陈设着精巧的陶瓷小件,灯光微微调暗,设有多个临湖的包厢,茶香氤氲间杯盏交错的声音极有情调。秋草出示证件,仔细询问服务员死者的衣着,很快便确定她在半个小时以前的确在此处用餐。 “那您记得和她吃饭的是什么人吗?” “没什么印象诶。”领班皱着眉头回忆道。 “是那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人吗?”一个在拖地的小哥好像知道点什么。 “是啊,看起来大概四五十岁的女人。”秋草期待得看着他,突然发现这人很眼熟。 “啊!你是那天……” “您好,我是这片派出所的警察。”秋草连忙打断,她有点恼火地发现这人竟然是杜江,当然不能让他说出什么,她瞪了杜江一眼,又说:“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哦我今天没课,过来兼职服务员的。”杜江今天难得梳理好了一头乱发,没戴眼镜,其实他五官长得不难看,又有身高优势,来当个服务员倒也合适。 “好吧,说一下你了解的情况。” “哦哦,警官,她是不是惹什么事情了,我就觉得她俩有点奇怪,特别关注了一下。”杜江摸着下巴边回忆边说:“说是朋友吧,说话又很生疏。说是商务吧,感觉又没有聊什么生意。” “她俩?”秋草真是服了杜江这种说话没头没尾的风格。 “对啊,等她吃饭的是个年轻姐姐,长得倒是挺漂亮的,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觉得吧,有点太妖艳了,我还是喜欢……” 秋草抓狂,之前怎么没发觉他是个话唠啊,难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她咬着牙说:“没人想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说重点!” “诶呀你这么暴躁干什么,我刚才说道哪里了?”杜江仿佛只有鱼的七秒记忆,秋草正想爆发,他忽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又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上菜的时候听了两耳朵,那内容,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我听到那个阿姨说‘差不多就够了,男人和钱你都想要,没那么好的事情。’,然后年轻姐姐说‘他爱的是我,他的一切当然应该是我的。’” “我听了以后当时就脑补出一出手撕小三的狗血戏码,后来她们怎么了,那个阿姨是不是打了小三一顿?” “不是……那个女人死了。”秋草冷冰冰浇熄他的热情,杜江呆住了。 秋草和云仔思索了片刻,觉得年轻女子若是在丽丽饭馆才与死者会面,那么在此下毒的可能性极高。他们一面通知技术员取样做毒物检测,一面快速抓捕嫌疑者。分局速度极快,行动不久便打来电话称已经抓获嫌疑人,名叫卢丽丽,二十三岁,从她身上也找到了鼠药的残留,这个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女子在完整的各类证据面前被击溃,她在审讯室大哭,后悔自己不满足,还想获得男人的全部财产,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秋草听多了这样的后悔,斯人已逝,后悔又怎样呢? 她想起带着杜江经过被抬上车的死者时,杜江重复自己听到的那句话:孩子,妈妈先走了,你要好好的。 是啊,母亲因为父亲的放纵和财富而辗转惹来杀身之祸,他们的孩子以后将如何面对呢?只能祝愿这个孩子以后可以好好的吧。 在她面前,烦人的杜江还在喋喋不休,作为配合调查的证人,他也被带回了派出所里,好不容易等人渐渐散去,只剩她俩。杜江边开始了自己的穷追猛打,总而言之,就是要秋草以后办特生司的案子带上他。 “这又不是特生司的事情,而且还是公安局办理的命案,你个学生,凭什么参与啊?”嘴上这么说的秋草其实心中也有疑虑,她尚未告诉任何人,刚才她的手机收到了妖力波动警报。 “我有这里的实习证件的,而且还签了保密协议。”杜江举起一张实习证件,上面居然真有市局局长的签字和印章。秋草暗自纳罕,虽说公安局接受大学生实习,但是这人又不是警校出身,也没有听说最近搞了什么大规模的见习活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杜江家世背景必定不简单,可是想送他去删除记忆那会儿,秋草已经调查过了,父母皆不是什么名字响亮的人士。 罢了,自己还一摊子事情,只要这小子别碍事,爱去哪去哪,爱干嘛干嘛。她拨通了电话,把人肉探测器林霖叫了出来,约在丽丽饭馆之前见面。不管秋草如何解释:“这不是特生司的案子,我就是个派出所片儿警,平常并不都是在抓妖怪。”,杜江还是非要跟过来,说是一定要请她和林霖吃饭。无功不受禄,秋草当然不肯,这么一路折腾着到了丽丽饭馆。 秋草带着林霖往案发地点走,杜江亦步亦趋的跟着。 “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动物?”秋草问。 “没有啊。”林霖拼命睁大眼睛寻找,说:“湖边有半人高的芦苇,旁边坐着一对情侣,附近趴着条狗。”说到这里,声音滞了滞。 “嗯,一只金毛。”杜江接话。 林霖看他一眼,知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现在看什么动物都像妖怪,接着说:“湖面上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又旋身看四周:“草坪上没有人,丽丽饭馆门前停着辆车,排放着尾气,现在有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正走出来。没有什么动物啊,可能跑掉了吧?” “也有可能。”秋草失望地说,她也在看林霖所指的方向,忽然皱起眉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十七 谈话节目 林霖被她吓一跳,又看着四周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那车排了尾气?” “那不是很明显吗,黑乎乎的一团,你看,现在已经快散了。” 杜江狐疑的看着林霖:“大神你没看错吧,我戴着眼镜都没有看到。” 秋草心里明白,这一定不是尾气,因为在她眼中,刚才的黑气是一团让人看不清楚的阴影。三个人,三种视觉效果,秋草觉得这一定和妖力报警有关。 他们赶到丽丽饭馆面前,那辆车已经开走了,两个服务员站在店门口才止住了鞠躬道歉。 “你们,这是怎么了?”杜江显然认识这两个女生,问道。 “刚才那个客人,一会儿嫌添茶不及时,一会儿说菜炒的不好吃,把萱萱骂了一顿。”个子高一点的女孩抚着那个叫做萱萱的女生解释说。后者强忍着眼泪,把脸都憋红了。 “诶呀,不要理会这种人,你看,我有东西给你。”杜江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怪模怪样的娃娃,耳朵很像兔子,眦着牙齿看人,身体胖墩墩的却有个小小团团的白尾巴。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妖怪玩偶系列呢!这是山海经里面的讹兽,长得呢,就像只兔子,你看她头部以下都是兔子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爱?” 林霖觉得他对于“可爱”这个词可能有什么误解,但是奇怪的娃娃和杜江还是把萱萱逗得破涕为笑。 林霖悄悄对秋草说:“这个送给姚讹她肯定很不高兴哈哈哈。”秋草没搭话,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然后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李叔就开着车到达他们面前。上车后,秋草一指方向,对李叔说:“把车上的妖力探测器打开试试。” “啊!我知道了,”杜江坐在车后也不安分,突然大叫起来:“刚才那个骂萱萱的男人就是妖怪对不对,我们就会一直循着他的妖力抓到他对不对!” 秋草心累,不想和他废话。林霖见状只好说:“有可能。” 所幸一路没有岔道,行至一个十字路口,前面车流不畅,林霖下车去看情况,杜江跟在后面一眼就看到了路口之前两辆车碰在了一起,旁边那个挥拳威胁人的正是骂哭萱萱的夹克男。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大蒜,英勇嚼下便往上冲。 “请问您是不是刚才在丽丽饭馆用餐?”杜江走到夹克男面前问。 夹克男愣了愣,以为自己是掉了什么东西在餐馆。摸着自己口袋四处说:“是啊,怎么的?” 秋草不敢让他这么冒进,走过去想拉他。还没来得及,杜江举起一面镜子,满是蒜味儿的口中语出惊人:“快现出原形吧!” 妈呀,林霖简直要疯了,他忙去把杜江拉上车,将终于从懵的状态反应回来,冲过来想打人的夹克男隔绝在车门外。 秋草则亮明证件,夹克男不敢再逞凶,嘟嘟囔囔地直骂:“哪儿来的神经病。”秋草忍笑,刚才林霖已经看得清楚,这人身上没有妖物的痕迹,她又严肃地要车主出示身份证,在特生司系统里一查,的确是个人类。 “你们听从安排啊,不要斗殴,”她看见认识的交警走了过来,说:“我还要负责送这个妄想症患者回家。”说完,捂嘴回到车上。 杜江以为十拿九稳,闹了这么一出,但其实他们现在又断了线索。秋草苦苦思索刚才遇见那团阴影的情景,李叔放慢速度,打开了电台。 “各位听众朋友们中午好,这里是fm110电台,城市之声节目。” 秋草知道这个节目,经常会请一些学者专家,讨论近期热点事件。 “最近,大家可能有所耳闻,一位年轻妈妈因产后抑郁以及多种情绪困扰,从高楼跃下结束了生命。而某男子情人一时迷失,竟然将男子妻子毒杀。” 看来,媒体的信息获得十分迅速,正好是经手的两起案子,秋草调大了一点音量。 “今天,我们不想聊这些案件本身,而想说一说如今的都市病。” “都市病?”另一个主持人问道。 “嗯,如今在城市里的人们生活质量愈来愈好,可是相应的,工作与生活的压力也逐渐增大。每个人都有自己恐惧的,烦恼的事情,据我所知,许多都市人甚至常常睡眠质量不佳。” “诶?你有没有这种体验,就是当有一件小事不顺利时,突如其来的沮丧感,挫败感会压垮自己,一下子觉得什么事情都不顺利,觉得对他人愤怒无比,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有啊,我有天晚上丢了手机,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起自己以前没有做好的所有事情,觉得自己都没办法第二天正常工作了。” “嗯,这就是情绪坍塌的多米诺骨牌。还有些人越是得到的多,越是欲望无穷,就像那个下毒的情人,这是人的‘贪婪’。” “那么,如何防止情绪坍塌,使得我们做出本不想做的,出离道德规范的事情呢?” “还是那句老话,保持健康良好的心态。可以去跑步,运动会促进多巴胺的分泌使我们感到快乐。也可以建立自己的发泄情绪方式,比如捏泡面等等,当然,自己买了再捏碎……” “哈哈哈哈……” 主持人后来说了什么秋草并没有认真听,她感觉自己好像离某种真相触手可及。 “什么!之前那个被骂的妈妈跳楼了?”杜江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大叫道:“她会不会其实是被妖怪杀死的?” “不!她是……”秋草只说了几个字,身体一阵战栗,如果是那个的话,就太可怕了…… 十八 有形无形 在看小北妈妈被直播的视频时,董栖山说过什么?秋草拼命回忆。 当时他提到了黑色塑料袋,如果当时在旁观看的众人,并不是不想理会,而是真的没有看到呢?联想起之前在董栖山家里吃火锅时,秋草唤出三青鸟来,却差点被他发现。 有可能的,这个人是有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妖物的。 刚好此时林霖拿出了手机,正在给杜江看小北妈妈自杀的相关报道。 “这人是有病吧?人家都要死了他还有心情这么高兴地录视频?”杜江嘟囔。 秋草扭头,颤声问林霖:“你有没有看到镜头里飘过一个黑色塑料袋?” “有啊,”林霖埋头看了一会儿,按下暂停键,指着天空中的某处说:“是这个吗?” “哪有啊,大神你是眼神有问题吗?”杜江盯着看了好久,侧头用诡异的目光审视林霖。 “闭嘴,林霖可以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秋草白了他一眼。 诡异的目光变成了崇敬。 “你是觉得,这个“黑色塑料袋‘,和我之前看到的‘尾气’都有问题?”林霖反应很快,问道。 “嗯,我本来将这两起案子只当做普通案件,可是若这两次都出现了不明生物活动的痕迹……”秋草低头沉思。 “可是听刚才那个广播说,这两件事情都是心理失衡引起的呀。”杜江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糖炒板栗,边吃边质疑,末了还问其他人要不要吃,李叔也笑呵呵接过了几个。 “正因为他们聊到情绪问题,让我想起了一种善于此术的妖怪。” “如果真是妖怪,为什么我都没有见过哪怕一次呢?却只留下一些黑色印记。”林霖把一个板栗捏在手里却不吃,思索着说。 “你接触这块儿时间太短,其实妖怪不一定就都有具体形态的,狐妖,犬妖,都是为动物所化。他们的形态也随之前的寄主,但是,也有一些魔或者怪,比如在水体作乱的水岁,百慕大就有许多只,他们的形态随环境改变,甚至是依附在寄主身上。因此即使是如你这般,具有视妖能力的人类,也极有可能只看见一团黑影。 “还有这样的妖怪吗?“杜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手里的一颗板栗掉落在车厢里,发出小小的一声闷响。 十九 不语学院 大约几年前,秋草曾在特生司下辖的第八研究所参加过集中培训。第八研究所不同于其他七个研究装备或者勘查技术的研究,它是一个产学研一体化的专门针对特殊生物的机构,因此,八所也被人取了个别名“不语学院”,由着名的郑晓年教授担任院长,他也是特生司成立的助推人之一。 那时的某天下午,负责特殊生物分类学的老师带了一个漂亮的纸质蛋糕盒过来,他们这些学生还以为有什么好吃的,谁知打开了却是一个小小的黑色阴影,看着这团黑影却让人没来由的不舒服,有经历较为丰富的同学说出了它的名字,原来这黑影就是属于魔纲的幻景,在意识中展现的与内景无关的种种景象都可以叫做幻景,他们虚无缥缈却无处不在,无色无形却能伤人不费吹灰之力,其实通俗来说,他们便是人们常说的心魔。 秋草彼时不知厉害,听闻老师要抽几个同学上去近距离接触一下,跃跃欲试地举了手。上去三四个学生,依次近距离观察了这只小小的幻景,黑乎乎的,秋草伸手触碰,它便一下子像害怕一般缩了进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嘛,几个学生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各自回了座位,那位姓陆的老师一向以课堂生动出名,却意外地只是干巴巴地介绍了两句“幻景现在多数在城市活动”,“一般大城市居多”云云。 下了课,秋草收拾书本准备去吃饭,正想去拿靠近走廊一侧桌面上的一支笔,旁人路过不小心把它撞掉在地上,那人没有发觉,继续往前走了。秋草忽然心中腾地升起一阵无名之火,大叫:“把我的笔捡起来!” 那人惊愕地回头,并不认识,但他还是一边看着秋草,一边把笔捡了起来。回去时室友小鱼儿用手肘悄悄碰她说:“秋草你刚才发那么大火干什么?”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刚才那个瞬间她仿佛手里握着一个点燃的炮仗,不把火气撒出去她就得自己炸得内伤。 在食堂吃饭时,遇见刚才上课时一起被点名的同学,她上前打招呼,谁知那人根本不搭理她,阴沉沉的不知是遇见了什么伤心事。她也不甚在乎,晚上时小鱼儿在写一份报告,秋草就一个人看电视剧,也不知道最近的编剧和演员都是怎么了,剧情乱七八糟,错漏百出,演员演技夸张,有些片段看起来如同生吞了一只绿头苍蝇一般恶心。她换了几部电视剧都是这样。 “瞪眼就是她演技的全部吗?” “又是失忆,真老套。” “前情提要敢不敢再长一点啊?干脆凑半集算了。” 秋草一边看一边不住口的吐槽,小鱼儿抄着课上的表格,头也不抬地说:“不好看就不要看了呗,瞎烦什么?我还在写报告呢。”却只听得背后遥控器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秋草拿着毛巾洗澡去了。小鱼儿摇摇头,自言自语:“这人怎么这么燥呢? 哪知这还没完,入夜后两人关灯睡觉,小鱼儿只听得隔壁床铺翻来覆去,似乎很晚才渐渐安静下来。第二天早上,她穿好衣服,发现秋草还躺在床上,走过去关切得问:“草儿,你怎么不起床?” “唔……”秋草揉揉睡眼,顶着两个极明显的大黑眼圈说道:“我昨天,晚上,一躺下,就觉得虫鸣声好吵,睡不着,想起了很多。” “想起以后回特生司能不能真的处理好妖怪的事情,想起好久没有见过家里人了,想到做我们这行每天都是和妖怪打交道,又不能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身份,以后可怎么谈……” “谈什么?”小鱼儿看秋草平常风风火火,没想到她还会有这么哀愁纠结的时候,正顺口继续问时,秋草好像突然从梦中醒来,脸颊微红的止住了口。 “哈哈,”秋草尴尬一笑:“没事了没事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矫情,我可是一向信奉‘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人。” 小鱼儿也觉得这样的秋草看起来比较正常,可能是夜深人静时人的愁绪更容易被引发吧?既然她已经自我恢复了,想来也不妨事。 上午又是陆老师的课,她居然还是带了那只幻景来,只是封在那个如同蛋糕盒的特质装置中,并没有再拿出来。 “昨天被点到的那几位同学,晚上睡得好吗?”陆老师很优雅,问出的问题却让人奇怪。 大家环视四周,发现那几个人,包括秋草,或是挂着黑眼圈,或是深情郁郁,可不像睡的很好的样子。那位说是见过幻景的同学一拍脑袋,大叫:“是它干的!” 是谁?小鱼儿很疑惑,秋草却似乎在混沌中抓住了一个线头:“难道幻景可以……” 陆老师满意地看着众人反应,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打出一张ppt。 如果林霖也坐在这个教室里,那么他一定会发现,这便是曾在图书馆中见阿迪阅读过的《悟性经》。 “贪、嗔、痴为三毒,又称三垢、三火。此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为恶之根源,故又称三不善根。 贪,对顺的境界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 嗔,对逆的境界生嗔恨,没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 痴,不明白事理,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 二十 幻景感染 教室里的学生们都似有所悟,陆老师抚了抚桌上的那个笼子,说:“这段文字应当很好理解,可是它与这只幻景有什么关系呢?我想先听听昨天与它近距离接触过的那几个同学的亲身经历。”她说着,拿起来桌上一份名单。 “先来个男生吧,肖洋。”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走了上来,额头贴着一块创可贴,他说话时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遮掩着伤口,同学们悄悄笑出声来。 “大家也看到了,我昨儿和人小小地打了一架。”他并不避讳什么,只是羞愧于自己挂了彩。“昨天下课,我就莫名其妙地很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就拉着朋友出去吃烧烤,喝了点酒以后吧,旁边那摊子的人居然来找茬。” “恩,这位同学和人过了两招,就被学校派去监督的人劝住了。”陆老师还挺幽默。 肖洋摸摸头,尴尬笑道:“哈哈,难怪我说怎么刚打起来就有人劝架,后来我可能喝多了,回去就倒床上睡着了。” “好的,再来一位,袁桃桃。” 一个穿着白色蕾丝连衣裙的小女生走了上去,她戴着一副羽毛耳坠,随着她轻快地跃上讲台,羽毛飘忽,让秋草想到某种小鸟飞起来的样子。 “我昨晚就刷手机玩啊,然后就睡了,没出去。” “哦?“陆老师笑着看向她:“没有做什么疯狂的事情吗?” “她可是抱着手机一晚上下单了十件衣服呢!“桃桃的室友兼同事陆双双坐在第一排,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又捧着脸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用手机网上购物吗?”陆老师问桃桃。 “对啊,”桃桃搓着手指,说:“昨天特别想买东西,之前纠结要不要买的全都买了,感觉十个还不够呢。” “不用自责,这也不全怪你。”陆老师拍拍袁桃桃的肩膀,又拿出一张名单,扶着眼镜细看了一会儿说:“程殷呢?”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站出来。台下的学生骚动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环顾四周却找不到那个叫做程殷的学生。 “老师,程殷今早请假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回答。 “什么?”陆老师有点着急起来:“她身体有不舒服吗?” “她说不舒服,又说不上哪里不好受,就想在寝室休息一下。”那人好像是程殷的室友,叫做焦子艳。 “快带我过去,”陆老师挥手招呼焦子艳出来,又转头吩咐已经议论纷纷的课堂:“你们先在这里自习。” 陆老师和焦子艳快步走出了教学楼,秋草听见邻座的人开始小声讨论。 “我知道那个程殷,平常文文静静的,不太爱说话。“ “她不舒服,陆老师这么紧张干什么?” “你傻啊,昨天那几个摸了幻景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我才不信是巧合呢!“ 那人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秋草:“秋草,你昨天不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吗?我记得下课的时候你发了好大脾气呢?” “的确。”秋草承认,昨天那一个晚上的她都有点不太正常。 “诶,咱们要不要回女生宿舍看看?”小鱼儿古灵精怪,此时拉了拉秋草的衣袖,悄声说。 “可是陆老师好像不想让我们去看诶。”秋草犹豫。 “没关系的啦,你想,若程殷真的是被幻景所伤,这么绝佳的观摩伤后处理的机会,你难道想错过吗?“ “也是,要是学个一两招,以后工作时遇到了也好应对。”秋草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两人谎称上厕所,蹑手蹑脚也跟出了教学楼。 二十一 陆老师 研究所内遍布绿植,各色花团锦簇热热闹闹地铺张着,秋草她俩无心赏花,紧张兮兮地溜出教学楼。 来培训的女生都住在一处,这栋紧挨着食堂的宿舍楼此时因学生都去上课了而沉静无比。小鱼儿拉着秋草走进大厅,忽然一拽,秋草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拖到旁边的小卖部里面。小卖部里就是卖些矿泉水泡面什么的,此时楼里不会有顾客,老板也就偷懒出去了。 秋草正想问些什么,听见大厅里穿来皮鞋噔噔砸着地板的声音,还不止一个人。那几人走过去时,秋草瞄到为首一个的侧脸,认出那人正是研究所分管学生事务的肖主任。 小鱼儿胆子奇大,她见那三人上楼去,又拖着秋草悄悄跟随。 ‘‘为什么在研究所也能出这样的事情?安保人员都是干嘛的?要是传出去在咱们八所还能被妖怪攻击了,岂不是大大的笑话?’’听起来是肖主任的声音。 “不好意思肖主任,这妖怪是分类学的陆老师带进课堂的,她说那是她的研究对象。” ”是那个陆薰吗?” “诶对对对,就是她。” “我就知道,她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肖主任冷哼一声,又问:“那个受害的学生是什么人?” “好像是林市送过来培训的烈士子女,父母都是因公殉职,就是八年前那次……” “行了行了我知道。”肖主任好像并不想听他说下去。 秋草全身微微一抖,她想起来了。这个程殷就是昨天在食堂不理会她的那个女生,她父母都是在八年前一场对抗妖怪的大战中重伤去世的,秋草对此也略有耳闻。有次秋草倒水时发现程殷把听课证落在饮水机旁的地上,便捡了还她,这女生文静不喜与人攀谈,只是捏着听课证小声道了声谢。 看见肖主任他们进了三楼一间寝室,想来便是程殷的宿舍。 小鱼儿和秋草又紧张又觉得刺激,更加小心地挪到门口。 “……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陆老师的声音,不同于往常授课时的轻灵活泼,而且带着某种看透俗世的沧桑与豁然。 这是《金刚经》中流传甚广的一段经文,人世间一切凡尘俗事,到头来皆为梦幻泡影。世人都有大大小小的欲望,我们都在学着管理自己的欲望,秋草十分佩服那些悟透了这句话的人。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明白那些物质的本质其实都是泡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么人还会恐惧些什么呢?不过秋草吐吐舌头,她们都还是个俗人,没法完全不被欲望支配。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话读来令人口舌生香,背后却意蕴无穷,各人也有不同层次的解读。 “当” 陆老师似乎敲响了某种金属质地器皿,仿若诵经结束时那一声佛磬,好听至极,清脆至极。连躲在门外的秋草都感觉好像一滴清水落在眉心,只一点点,却慢慢荡开,如灵台一点清明洗净满身污浊。 屋内众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有被子悉悉索索的声响。 程殷起来了?秋草猜测着,把耳朵竖得尖尖的。 果然,听见陆老师柔声说:“程殷,你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唔……陆老师,”她好像转了转身,说:“您怎么在这儿?” “昨天老师让幻景接触了你,但是没想到你会感染这么严重。我已经为你做了驱除,现在感觉恢复没有?” “恩……头还有点晕晕的,只是没有那种莫名的哀伤情绪了。” “恩,你再休息休息,我已经通知子艳回来陪你了。” 小鱼儿何等机警,听话风不对便带着秋草进了旁边的洗衣间。刚进去,她们就听见纷杂的脚步出了寝室,有人慢慢关上门,马上就听见肖主任的质问。 “陆老师,你的这种行为已经对学生造成了伤害。” “我消减了幻景的能力,只是这次的程殷太虚弱了,出乎我的料想。”陆老师虽然声音低低的,语气却毫不示弱。 “你!”肖主任一下子哽住,顺顺气又说:“以前就有好几次投诉说你把妖怪带来上课,引起教室恐慌。我都帮你压下来了,请你以后还是要改变教学方式,这次可是个烈士子女啊,人家父母都已经被妖怪害了性命……” “肖主任,”陆薰打断他的话:“正因为是烈士子女,他们更应该学会如何对付那些强大而具有恶意的妖怪,如果特生司的人能再多一些实践经验,也不至于八年前伤亡如此惨重!” 二十二 抄书 陆熏的言辞掷地有声,大家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对于八年前那次对抗,秋草所知不多,可是她们作为来不语学院培训的学生,都知道,这个第八研究所正是成立于八年前,其中关联可想而知。 忽然秋草感觉长裤的口袋微有异样的感觉,接着传来一阵闷闷的震动声响。 糟了!上课时她们都把手机调成了振动模式,可是不早不晚,就在她们最最做贼心虚的时刻,有人打电话来了。秋草连忙在小鱼儿慌张的注视下按了按手机侧面,调成静音。然而为时已晚,肖主任他们明显听到了声响,已经挪动脚步转了个方向,似乎正想走过来看看。 “哦,是我手机定的下课提醒,不好意思。” 陆老师的声音。 难道陆熏已经知道她们偷偷跟随的事情,在帮忙打掩护吗?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是刚刚手机响起时?是她们在门外聆听之际?还是早在尾随陆老师出教学楼的时候? 正自瞎猜,听得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那几人渐渐走远,秋草和小鱼儿不敢跟随,慢慢地便听不清楚他们在聊什么了。 回到教室时,陆老师已经在继续讲解ppt了。她们则只好假称是去上厕所。 陆熏难得得板起面孔,说:“上厕所也能耽误这么多时间?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上课内容谁负责,你俩,下课抄十遍《金刚经》,晚上交给我。” 秋草还没什么反应,只唯唯诺诺地回了座位。小鱼儿似乎颇了解这些佛道家的经典,一下子趴在课桌上,伸出一只细胳膊在空中抓了抓,不知道想抓住什么。 “你知道《金刚经》有多长吗大姐……”她沮丧的声音从桌子下面传来,仿佛隔着一个玻璃罩子。 秋草打开手机搜索,眼睛也睁大了。不过两个人都是自作自受,陆老师肯定知道是她俩偷溜到宿舍的了,无话可说。 晚上九点,两个抄书抄得半残废的女孩揉着酸痛的胳膊,拿着一叠稿纸敲开了陆老师办公室的门。 “请进。”陆老师似乎在写什么东西,沙沙的声音停止了。 她们开门后把经文交给陆熏,后者看都不看放在一边,问:“今天是你们在女生宿舍偷听吧?”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秋草大义凛然地承认,正想从增加实际对抗经验方面出发为自己辩解,陆老师却一摆手。 “并非是藏着不教你们驱除幻景的方法,”她轻轻叹气:“主要是这诵经驱除需要自身有一定的定力与修为,否则很可能会被反噬,自伤一千却也无法杀敌一分一毫。” “哦。”小鱼儿小声答应,她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如果你们想要练习定力,可以考虑学学庄子‘其神凝’的工夫,”她有点犹豫地看了小鱼儿一眼:“不过,性格比较活泼,主意多的人不太能练好。” “简单来讲,就是盘腿打坐,看自己能力坚持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去除脑中一切念头,令其空空如也。这个方法我今天也教给程殷了,她自经历事故之后有些自我封闭,情绪憋闷太久便极易受到心魔侵蚀,可能还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其神凝’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尤其是有的时候,越是叫自己不要乱想越是容易让思绪纷杂而来。” 陆老师看她们似懂非懂地点头,微微一笑说:“行了,不要有太大压力。至少现在你们知道有东西可以压制幻景了。如今城市越扩越大,随着经济发展,人群聚集,也更加容易激发矛盾。这样的环境便是幻景的最爱,它们就是靠着催化人心底的不良情绪,让这些罪恶的果实日益膨大,然后再吸食这些情绪生长。” 秋草悚然而惊,小鱼儿嘴快,接话道:“那它们为什么没有被列入一级危险名单?” “危险名单”是特生司为了便于管理而每年更新一次的妖怪种类名单,一级最是危险,一经发现便会被特生司监视控制或者驱离人群。往下走还有二级和三级,幻景便是属于三级,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是啊,因为它只是催化情绪,还未有过伤人的举动,说起来幻景也不具备伤人的能力,毕竟就是个情绪催化剂。”陆熏解释道。 “居然还有这样的妖怪,”回去的路上,小鱼儿说道:“我查了一下,原来陆老师有个课题就是研究幻景的。哈哈看来,我们算是任意妄为还得了一点好处,陆熏的专业驱邪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 “行了行了,别得意了,你这惹事的性子还是改改吧。”秋草又好气又好笑。 二十三 贪嗔痴 “大姐头?大姐头?” 见秋草在回忆里搜寻,林霖和李叔都不做打扰,只有那个捉鬼积极分子杜江叫着她,见无人应答还把那个装着糖炒栗子的纸袋坠在秋草面前晃来晃去。 “干嘛。”秋草淡漠地推开那个纸袋,很嫌弃地看了杜江一眼。之后她半转过身子,对着车内众人说了说幻景的事情。时间不多,自然是拣重要的说。 “所以这种叫做‘幻景’的妖怪可以催化人心底的不良情绪,让本来存在的愤怒,贪婪,混沌等等放大化,再吸食这些情绪。然后你们陆老师的诵经曾经制服过它。”林霖尝试总结了一下。 “嗨!就是说我本来很恨你,”杜江指着林霖说:“我就是假设啊,大神我是最欣赏的了。”见秋草又瞪他,忙接着说:“然后那个什么幻景一附身,我就更加恨大神了对吧?在这样的恨意驱使下,我就可能会做出一些平常想过而未敢做的事情,即使做完之后我可能会非常非常后悔。然后幻景就很开心地来把我的愤怒当做美味吃掉。”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秋草拢了拢头发,接口说:“幻景最喜欢的便是‘贪嗔痴’这三样,佛教把它们统称为三毒,不是没有道理的。贪婪的人不知止境,妄图想拥有一切。而处于逆境低谷的人则会愤怒,会妒忌,会沮丧,简直是一个不良情绪的最佳容器。还有那些不明事理,不辨是非之人,若是任凭他们来做公断,后果想想便也可怕至极。” 她喝了一口李叔递过来的瓶装水,说:“根据我对之前两起案件的分析,第一起,小北妈妈跳楼自杀,极有可能在之前的网民骂战中,这只幻景已经附身了几个比较激进的网民。我在分局听说,曾有几个可疑的人进入花园小区,之后小北他们家的车便被划花了。” “那幻景是利用了他们的‘痴’?”林霖回忆着自己看到的新闻评论,问道。 “恩,说不定那时,幻景便在花园小区离开了原来的宿主,因为,”秋草顿了顿,说“它找到了情绪更加负面的宿主,也就是死者,网络暴力加产后抑郁,二者互相影响增强,她身上的‘嗔’对于幻景来说一定非常诱人。跳楼当日,幻景离开屋子,从死者身上吸走了最后一点养分,便继续在蓉市游荡,寻找下一个目标。” 林霖想象着这个如死神一般可怖,也如他一般飘忽的妖怪,在蓉市上空飘过的样子,只觉得不寒而栗。杜江屏声静气听着,李叔则随意操控方向盘在附近转悠。 “之后,它又找到了那个卢丽丽,估计当时的她历经多时的消耗与付出,终于赢得了那个男人的心,并促使他承诺回家与妻子摊牌。可是……” “可是内心的‘贪’促使她不光想要得到名分与地位,还想拥有男人的财产。她开始想,若是能悄无声息地让那个老女人死去,岂不是二者皆唾手可得。幻景趁虚而入,让她伸出了罪恶的双手……”杜江也跟上了思路,依然任性地加入了自己的想象。李叔一直在听,偏头赞许的点点头,杜江十分得意地扭了扭身子,又吃了一颗栗子。 “这幻景如此厉害,看来今年的年终报告得考虑把它列入一级危险了吧?”李叔似乎想起什么,眼睛直视前方,嘴里却缓缓说道。 “恩,必须上报,”秋草摸着下巴说,细想起来,好看的眉毛又渐渐缩在一起,她一拍手,说:“不对啊,我记得一般的幻景没有这么厉害啊,能让人无视生命的情绪催化可是非常顶级的能力了。” “不对不对不对,它这么厉害,之前怎么会什么相关记录也没有呢?”秋草语速加快,她看向李叔,说:“不行,我回去得查一查过往案件记录。” 李叔点头道:“这逛了一晚上,也没见幻景的踪迹,还是先回去吧。后面几天我会多在这附近出车,帮你留意一下。” “恩,也行,”正好车已经开到了秋草家附近的小吃街,她一把拉开车门,正准备出去,忽然回身对着林霖和杜江说:“以防万一,你们也把《金刚经》先背下来。” 二人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讨价还价,秋草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二十四 杜江的试炼 依稀过了好几个星期,各个学院已经陆续开始放寒假了,大学城的人流明显减少。这个南部小城下雪不算常见,冬天却极其寒冷,冻雨裹挟着飒飒的冷风仿佛细细密密的利箭射向在外行走的勇士们,他们纷纷把手揣进衣兜里,戴上了手套与帽子抵御严寒。 云溪湖派出所门口的梧桐树黄叶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此时,一个身着红色牛角扣大衣的女孩正站在门口,她似乎也有点冷,棕色小靴子哒哒地踏在石板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一辆的士疾驰过来,一个漂亮的转向,不偏不倚停在她的面前。 “李叔。”这女孩当然就是秋草,自从那天之后,辖区内似乎没有再发生什么类似幻景作祟的案件,她便动用了特生司的关系,四处查探全市有用的情报。前两天,邻近的魏县相熟的同事告诉她,当地在十一月发生过一起群体斗殴事件,不过情况有点复杂,也没有全市通报。秋草正好也想带着林霖实地去看看情况,今天便约好了李叔。李叔打上了“停运”的标牌,见秋草拉开车门后坐进来,不住地搓手,便将车内空调打开,热烘烘的空气一下子包裹住了女孩,她舒服地将背靠在车座椅,系上安全带。 李叔一脚油门,校内现在已经不复往日的热闹,他很快就开到了实验楼的院子里。林霖一个研究生,倒也无所谓什么寒暑假,每天依然是泡在实验室里,李叔按了两声喇叭,林霖在楼上实验室窗口探出头看看,又招手示意,便消失了踪影。 不一会儿,楼梯间传来蹬蹬的响声,林霖拎着一个黑色背包大步跑下来,秋草正想说什么,忽见后面又窜出一个人。 “大姐头,今天咱们去哪儿呀?” 会这样叫她的,如此厚颜无耻的,当然只有杜江。 秋草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林霖。 “呃……他最近老是跟着我,”林霖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地说:“还说你有组织行动一定要我告诉他。” 哼,肯定是被什么蝇头小利收买了,秋草恨恨地想,又想起来什么,面无表情地开口:“杜江你不是放寒假了吗?” “哈哈!我家就在蓉市本地,过来可方便了。”杜江十分得意。 你是方便了,我们呢?秋草没有说出来,只扔下一句“先上车”,便抱着双臂直直坐在座椅上,不再看他们。 车子缓缓开动,转了几个弯后,停在了五教的门前。 “喔~”杜江兴奋地嘴都张成了o型:“这就是传说中的五教吗?” “恩,”秋草瞟他一眼,摸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杜江:“你不是想看妖怪吗?” 杜江点头如捣蒜。 “现在有个机会,你能不能去上这里头二楼,把文件交给207的姚讹?” 杜江的一声“好的”余音还在车内回响,人已经打开车门窜了出去。 刚好今天有份材料要给姚讹,趁此机会治一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秋草满意地点点头,林霖看到她眼中射出的寒光不由得一凛,转过头装作没有看见。 秋草早在车上就已经给姚讹发了信息,要她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个非要掺和进来的杜江。她期待着听见杜江的放声大叫,亦或是姚讹发来告诉她杜江已经不省人事的讯息。哪知,等了足有二十分钟,什么也没有等到。 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秋草突然有点慌,她越想越不放心,拉开车门走进了五教。 一楼有几只妖怪正在发呆,她四处寻觅也不见杜江的踪影,拉住一只戴着墨镜的美杜莎问:“你看见刚才进来的那个人类男孩了吗?” “他呀,上二楼去了啊。”美杜莎神情古怪:“你从哪儿招来这么个人?” “他不是我们特生司的!”秋草没空去细问,只得匆匆上楼去了。 二楼207教室的门口,杜江大大咧咧站在那里,秋草松了一口气,还没有走上前去就发现,这人面前正盘着林霖寝室的那条九头蛇柳青青。 “哇!”杜江兴奋的声音传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相柳吧,我在好多古书里头看过。” 柳青青本就内向胆小,此时似乎是想进教室,却被杜江拦在门外。它可怜兮兮地左扭右扭,想在杜江双腿之间寻个空隙钻进去,怎奈杜江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还是有什么多动症,不时地抬脚变换站姿。柳青青不敢硬闯,只好努力伸直上身,九个脑袋齐齐看向杜江。 “我看书的时候就很好奇,你的九个脑袋可以同时做不同的表情吗,可以各自说各自的话吗,那想法呢?会不会有九种想法?”杜江边说边伸手,似乎不满足于提问,还想摸一摸这传说中的凶兽。 柳青青不知道他要干嘛,被吓得向后一缩,结结巴巴地说:“不能,都是一个想法……” “我就说嘛,那不然还不得天天九个头吵架。不过话说回来,那这样你的剩下八个头就只是个摆设咯?一点用处也没有?” “是……”柳青青弱弱的回答之后又觉得不对,它可能担心杜江会对它那八个“无用”的脑袋做些什么,干脆放弃进教室,嗖嗖地溜走了。 “诶……”秋草还没有来得及拦住这个受气小媳妇一般的柳青青,它已经走远了。 教室里的几个人仿佛终于察觉异样,走了出来。 狐妖多闻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寒冷,今天居然还是穿了一件单薄的姜黄色套头卫衣,他向前一纵,就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狐狸。白狐张开大口对着杜江嘶叫,口中的气息吹得杜江忙用袖子掩住脸,但是他的头发还是被吹得根根竖起。 “你为什么欺负柳青青?”多闻的声音此刻十分醇厚低沉,听来仿佛真是个修行千年的大妖怪。 “刚才那个相柳吗?我,我没有啊,我就是好奇问问,哪知道他就生气跑了。”杜江感到十分委屈,他拉下袖子,露出一只眼看着多闻,还是忍不住说:“不过你是九尾狐吗,真是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丽呢。” 多闻突然被调戏,一时语塞。九尾狐一族最引以为傲的便是那九条鲜亮柔顺又洁白的尾巴,不论雌雄,皆觉得自己的家族乃是天地之间最美丽的生物。此时杜江这个马屁可真是拍对了,见多闻败下阵来,姚讹挺挺胸,从他身后蹦出来。既然秋草已经知会过,此刻的讹兽自然是人首兔身的打扮,她圆圆的脸庞微笑着,映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瞳孔中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芒,脚下不停,几下就跳到了杜江面前。 “妈呀!”杜江大叫。 姚讹得意地等着他眼皮一翻,栽倒下去,然而事情并不随她所愿。 “妈呀,我居然还能见到讹兽!”这次的叫声中情感很明显,是兴奋。 “以前看书是还在想兔身和人首搭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没想到。”他仿佛已经忍不住了一样,伸手去摸姚讹毛茸茸的小尾巴。 “啪!”姚讹的兔掌拍在杜江的脸上,瞬间红红的五道红痕。“女生你也敢摸?” 秋草见起了冲突,连忙过来劝解,又转头对着杜江骂道:“你怎么能上手呢,这可不是一只兔子!” “啊……”杜江挨了一掌,脸上却全是那种花痴一般的神色:“没想到居然也可以这么可爱!” 大哥,你是不是对“可爱”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得,秋草知道她的计划满盘皆输。本以为这个杜江就是一个叶公好龙里的那种书呆子,让他看看真正的妖怪,以后必定不会再吵闹着要跟随除妖什么的。这下可好,似乎是给他打开了某扇新世界的大门,看他那种迷恋的神色,以后必定更难摆脱。 她当机立断,文件一交,便拖着杜江,回身看见跟随过来的林霖,此时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三人匆匆离开了五教,在车上时,秋草想起刚才杜江大闹特生司,又记起以前林霖第一次来五教时的表现,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之前一直板着脸,此刻突然一笑,竟像是冬日里绽开了朵朵粉梅,清新好看至极。林霖看得有些呆住,过了一会儿听见杜江试探着问:“大姐头,你刚才在笑什么?” “哼,”秋草看看他俩说:“杜江这次挺厉害的,还吓跑了一个妖怪。我是想起林霖刚来五教的时候,哈哈哈,都吓晕过去了几次。” “就一次好吗!”林霖大声反击:“而且是因为姚讹骗我说要拿我做人体试验我才稍稍被吓到了而已!” 余下三人互相看看,忽然一齐笑了起来。 二十五 魏家村 几个人笑了一会儿,秋草从包里取出手机对着后面二人说道:“最近我拜托阿笛查询了近三个月蓉市发生的可能符合幻景作案特征的案件,之后又调取了案发前后当地的妖力波动情况,最后筛选出了几个案子。” 她说完,打开手机选择了视频通话功能,嘟嘟响了几声后,阿迪那有些疲倦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这不是文学小说馆的漂亮姐姐吗!”秋草正想问候几句,杜江激动地打断。 阿迪显然受了一惊,微蹙着眉头在在手机上拨了拨,林霖觉得她肯定是嫌杜江太吵,在调小音量。 “这是我们特生司的阿笛。”秋草尴尬地介绍。 “哇,我们社团的人第一次看到姐姐就觉得当个图书管理员太可惜了,虽然图书管理员也不错,可以天天和书泡在一起,但是感觉就还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杜江还想说什么,被林霖一掌拍在肩头打断了。 阿笛轻咳了两声,也不知是清嗓子还是身体不适,她依然用那种四平八稳毫无感情的语调说:“上次你要我查的案子,经过各方面综合的比对筛选,一共余下来三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均是在花园小区出事之前,也都有妖力的异常波动,比较符合你的推想。” “其中是不是有个魏县打伤小偷的案子?我正准备赶过去看看。”秋草问。 “对,看来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个案子不算大,我手上资料不多,先发给你。剩下的等你回来面谈。” “可以。”秋草说完,就见阿笛已经挂断了视频通话。 她正用一根手指轻轻抚着手机光滑的边缘,思索着什么,手机震动,是阿笛发来的资料。秋草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划,稍稍侧过身子把上面的一个地址定位给李叔看,李叔点点头,加快了速度。 “魏县,”杜江探头看了看地址,说:“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呢,听说可远了。” “恩,开车至少两个小时。”林霖垂头丧气地说,他哪里知道秋草突然叫他去这么远的地方查案。今天一天肯定得耗在上面了,还不知今晚还能不能回来。 杜江则很兴奋:“太好了,我正好带了好多零食准备进贡给大姐头,这下坐车不会无聊了。” 林霖看着忙不迭从包里掏零食的杜江,感觉他仿佛是个即将去秋游的小学生。 “你一个大男人,哪来这么多零食啊?”秋草怼他。 “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妈老是怕我饿着,每次都准备一大堆零食,吃也吃不完。”杜江委屈巴巴地说,又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捧上一包薯片问:“吃吗?” “那肯定也是你自己爱吃零食。”林霖自然不客气,先抢过一片嚼着,含糊地说。 “你们吃吗?”杜江乖巧地捧到车前排,秋草看了他好久,还是摸了一片吃了。李叔则没有回头,笑着摇摇头,顿一顿又说:“放心,我开车,要不了两个小时。” 哦,林霖忘了,李叔的车技即使在出租车司机之中也属佼佼,此时见他早已开出了拥挤的市区,正在高速上一路风驰电掣,只是车辆十分平稳,让人几乎快要忽视仪表盘上与最高限速几乎一致的数字。 如此一来,杜江的零食还没有吃几包,他们就已经到达了魏县案发的村庄。这村就叫魏家村,一听就知道,村里的人以魏姓为主。秋草他们三人下了车,在村里溜溜达达没几步,就发现大榕树底下坐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孩,穿着棉衣棉鞋,圆圆的眼睛也一直看着秋草一行人,似是有些好奇。 “您好小朋友,我想问问上上个月这里是不是遭了贼啊?”秋草走过去,俯下身子温和的问道。 小孩儿动了动嘴唇,却又没说什么,可能有点怕生,其中一个女孩子还往后缩了缩。 “小朋友别怕,我们是警察呢。要不要吃哥哥的糖果?”杜江跟上一步,掏出一包棒棒糖举到小孩子面前。 小朋友心动了,她俩抓过糖果却没又马上吃。杜江只好有点尴尬地问:“哥哥就是想问问,上回是不是有个小偷被你们村子里的人抓住了?” “对啊,”那个年纪大一点的终于开口:“我那时候在和小翠玩石头,看到那边好多人围着一个哥哥,后来妈妈就不让我们看了。”她指指村边的一个晒谷场。 “哦,”杜江故意用那种夸张的语调说:“那你知不知道那天谁参加了抓小偷啊?” “大有叔啊,他就在那里。”女孩一指斜对面的一户人家,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蹲在门口抽烟。 二十六 小偷 杜江摸了摸小孩的头,三人便一齐向着那位大有叔走过去。那人有点警惕地看着他们,秋草把手伸进衣兜,正准备出示警官证,林霖忽然拦住她先上前一步,学着魏县那种方言口音问道:“听说你们村里前段时间自己就抓了个小偷啊?” 他学得并不正宗,达不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听起来怪模怪样的令人忍不住想笑。秋草知道他是担心亮明身份,村民不敢细说自己打人的事情,也就乐得随他去。林霖又摸出一盒烟,递了一只给这个大有叔,秋草皱眉,心想没见过这人抽烟,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 这边林霖已经和大有叔攀谈起来了,他们似乎聊到了那天的事情。只见大有叔唾沫横飞地讲述着:“那天早上我出门,就看见那个男的鬼鬼祟祟地从我大哥家里出来。” 他歪歪头说:“我一想,不对啊,这人谁啊,面生得很。我就大喝一声,谁知道他撒腿就跑,我就边追边喊村里人出来。” 大有叔脸色微微发红,激动地说:“当时建国出来挑水看见了,一下子冲出来就把他一扁担撂翻在地。” “我当时想起最近老是遭贼,我媳妇都被偷了一对金耳坠,越想越生气。看建国从他身上搜出好几件首饰和一叠钞票,我想,那肯定就是这个贼了啊。” “当时真是怒从心底起啊,感觉肚子里腾地就升起一股子火气。有人喊了一句‘打啊’,我们几个人就冲上去往死里揍他。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喝了酒,揍得可很了,就听得那个小崽子在地上嗷嗷直叫,心里那股气儿才算是消了。” “那小子后来呢?”林霖和秋草对望一眼,又问。 “后来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叫了警察来,我们就散了,我就看见他当时一瘸一拐被人带上了警车。” “那他伤得严重吗?”秋草扶着胳膊,看向那个晒谷场。 “诶我说你这个小姑娘,你难道还同情那个兔崽子啊?我们这可都是维持正义,还帮了警察呢!” “是是是。”林霖给大有叔点着烟,说:“我姐就觉得人家爹娘可能也会伤心的嘛。” “嗯……那也可以理解咯。”魏大有嘟囔着,抽起了烟,不再言语。 他们三人默默的出了村子,秋草先开口说:“从魏大有所说的情况来看,当时幻景在的可能性很大。我这边的同事说魏家村的民风向来不错,他们来带走小偷的时候也很惊讶。” 杜江则向着远处等着的李叔招了招手,自言自语:“也不知道那个小偷现在怎么样了。” “阿迪查到他是邻村人,叫做李叁。最近两年待业在家,现在在县医院住院。”秋草扬了扬手机说:“我们也去看看他吧。” 县医院的住院病房,林霖提着一袋水果,走进了315病房。挂着名为“李叁”的病号牌的床上,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正在昏睡。旁边的老妇人满脸憔悴地注视着他,见有人进来仿佛受惊的兽类看向门口,秋草估计她是被失主追讨给弄得神经兮兮的了,便开口说:“李婶吗,我们是李叁的朋友。” 老妇人迟钝着看着他们,过了半晌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三儿的朋友吗?” “别别别,不用叫醒他。”杜江看见她伸手去推李叁,连忙阻止,要是李叁醒来说不认识他们那多尴尬。 他们放下水果,聊了一阵子,得知李叁自从被打之后伤势一直不见大好,要不是社区和派出所资助,恐怕住院都成问题。 “诶,都是我没有教好三儿啊。”在妇人的长吁短叹中三人告辞,默默地坐车开回蓉市。 “难怪这件事没有什么传播度,听说阿笛也是好不容易查到的。这种新闻一出,大家肯定都会谴责小偷的,打了也等于白打,小偷家属也不好追究的。” “对啊,其实看到这种事情我都会很纠结,”杜江扯开一盒饼干说:“小偷的确做错了,受点惩罚似乎也不为过,但是把人打成那样似乎也过分了。” “所以才需要法律和执法机关嘛。”林霖一副很成熟的样子。 “情理法要兼顾吧。”秋草难得地拿了一片夹心饼干,边想边嚼。 “那如果幻景感染了魏家村的那几个人,用的应该是‘嗔’吧?”林霖用手指在车窗上写了个‘嗔’字,他想起自己以前从来不信这些东西,如今却要佛家,道家经文,甚至《山海经》此类玄幻小说来工作查案。 “《说文解字》中说,嗔,盛气也。”杜江摇头晃脑地插嘴。 秋草点点头说:“即使没遇到幻景,你们应该也有过这种经历。有时候人的怒气过盛,会很难控制,只想爆发出来。可是爆发出来之后又后悔,心里不安稳,我看呐,幻景把这种情绪也给吃掉了。” “是的呢,有时会完全被情绪主宰,做出一些后悔的事情来。”林霖心有余悸地说。 二十七 蜀哥特制炒饭 从魏县回来,天色已经晚了。杜江非说累了一天,财大气粗地说要请他们吃烧烤,哪知车行到小吃街才发现,由于学生放假,根本没有夜宵摊营业。杜江捂着扁扁的肚皮直叫饿,林霖没好气地说:“非说请我们吃饭,其实是自己饿了吧?不知道你下午那些零食吃到哪里去了。” 秋草看他可怜,说:“我找人送点吃的来?” 杜江重重的点头,还加上一句:“要是带炒饭就好了。” “这个简单,”秋草潇洒地一挥手,打了个电话:“蜀哥,四份炒饭,送到五教来。” 李叔把他们送到五教,说是还要出车就走了。杜江正想劝李叔不用这么辛苦,见秋草向他摇摇手,他不解其意正想问什么,忽然闻到一股极其诱人的香气。 他吸着鼻子寻寻觅觅,发现教学楼旁边的小路上走来一个皮肤极白的大哥,可惜他的脸有点长,不然也可勉强算是个奶油小生了。香气从他手中提着的一个保温食盒中散发出来,秋草刚向他打了个招呼,杜江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他殷情地从蜀哥手中接过食盒,驾轻就熟地和大家一起走进一楼的一间小房。这里桌椅齐全,林霖帮着他把食盒打开,一份一份摆在桌上。 蛋炒饭,扬州炒饭,腊肠炒饭,酸菜炒饭各一份,看得杜江眼睛都直了。 “哈哈哈,秋草没说要什么口味的,我就一样弄了一份。”蜀哥笑着摸摸鼻子,又拿出几双筷子说:“尝尝吧,都不错的,里头酸菜和腊肠都是我自己做的。” 杜江抓着筷子,突然感觉到了纠结。腊肠炒饭里的颗颗腊肠晶莹剔透,看起来熏制得恰到好处,泛着丝丝油光配饭吃一定很香。酸菜炒饭则闻起来就口味浓烈,凑近一闻,炒熟的酸菜咸香的气息中还带着肉香,原来是用酸菜加肉末炒制的。若是论小清新,自然就是扬州炒饭了,翠绿嫣红嫩黄的蔬菜闻着就香甜,仔细看时个中还隐着白中泛红的虾仁。他的筷子晃来晃去,又移到了蛋炒饭的上空,这种最普通的炒饭却有个好听的名字,碎金饭。碎碎的蛋块混在颗颗饱满色泽鲜亮的米粒之中,细闻还能闻见青葱的清新香味,并没有放很多酱油,还是这金银满盆的颜色。 他还在犹豫,却发现秋草和林霖已经各自挑了一碗在吃,杜江便把剩下两碗全部拢在自己面前,打算一个人消灭。“晚上可别吃太多了。”蜀哥劝道。 “您是在哪里开店啊,我怎么没看到过呀?”杜江一边大口扒拉着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哦哦,我只做外卖的。”蜀哥说着,递上一张名片。杜江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蜀哥饭馆13xxxxxxx营业时间:晚上六点至早上五点”。 “哦哦,原来是做夜宵的呀。”杜江恍然大悟,他吃得太急,此时有点撑着了。从包里取出一瓶水边喝边问:“不过您还来五教送外卖吗,不怕遇到什么麻烦?” 秋草和林霖都仿佛被噎了一下,秋草轻咳一声:“难道你以为他是人类?” “不然呢?还有妖怪开饭馆送外卖的吗?” 林霖给他一个“你太天真了”的眼神,说:“这里有显形结界,要不然让他给你看看原形?” “好啊好啊。”杜江从善如流。 秋草也点点头,只见蜀哥慢慢弯下身子,变成了一匹长得有点奇特的马。说是马,身体的花纹却和老虎一样,头部则是全白色,它仰头鸣叫一声,却不是马嘶而是某种听不清楚词的歌声,身后甩出一条如殷红绸带一样的长长尾巴,极是好看。 “鹿蜀!”杜江大喊,以他奇异的品味,看了自然是啧啧称赞,就差没有上去搂着马脖子了。 “所以您只在晚上营业也是有原因的?”林霖看了看杜江放在桌上的名片,问道。 “嗯,我们这个族群白天行动不便,晚上跑起来却毫不费劲。”蜀哥回复原形,回答道。 不一会儿,满桌只剩下杯盘狼藉,蜀哥乐呵呵地收好盘子,说了一句“多多光顾哦”便又拎着食盒走了。 二十八 咖啡厅之约 第二天秋草在派出所里坐了一上午处理案卷,中午时分,揉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记起阿笛约她去图书馆说些事情。 冬日艳阳暖暖地照在路上行人的身上,温柔地催促着他们脱下厚厚的外套,享受这难得的日照。秋草步出派出所的大院,门口的梧桐叶片早已经掉落的精光,枝桠分割着湛蓝的天空,她伸了个懒腰,和门卫大哥打声招呼便走到路边,取了一辆同天色一样蓝的澄澈的共享单车晃晃悠悠骑走了。 蓉大的图书馆一楼设了一家雅致的咖啡小馆,馆内基本上只余一些早早开始准备考研的学生,自然没有闲情逸致泡咖啡馆,因此这里更是人迹寥寥。秋草推开玻璃门,门边黄铜铃铛丁零一响,似乎已经无聊得快睡着的店员猛地惊醒,挂上一副模式化的微笑:“您好,欢迎光临。” 她向内望了望,除了门口有一对情侣正在啜着同一杯咖啡耳鬓厮磨,只有远处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窈窕的黑衣身影。阿笛今天穿了一条黑色针织长裙,耳边坠着小小一粒珍珠耳钉,看起来内敛低调却无法让人不去注意她那被贴身衣裙勾勒出的美丽线条。 阿笛脸色还是不算很好,对她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屋内开着空调,热得秋草脸颊微微发烫,她取下围巾走了过去。 “你还是吃这家的白酱意面吧?我给你点好了。”阿笛指着桌上的意面对她说。 “嗯,”阿笛虽然表面冷漠,其实对于相熟之人的喜好极为留意。当然,几乎不用刻意去记,也会知道每次秋草来着都是点白酱意面,反正咖啡馆里头的主食只有乏善可陈的那几种。 秋草在那盘充溢着奶油香气,上面点缀着细细罗勒的食物面前舒心地坐下,她知道,阿笛预先点好食物也是出于不希望她们谈话被服务员打断的考虑。阿笛面前只有一碗蘑菇奶油羹,她身体一直不好,吃东西极为挑剔。 秋草转了转视线,不对啊,这桌上怎么还有一份牛肉烩饭?而且还远远放在她二人座位的对面,阿笛似乎也并不喜欢那饭散发出的浓浓酱香。 “这是……”秋草指指那份烩饭,阿笛有点奇怪地看着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只听见门口铜铃又是丁零一响,一个穿着棒球服外套的男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不理会店员,飞快地扫视一圈,俄而兴奋大叫:“大姐头!” 秋草把头偏向窗外,牙痛似的捂住脸,遮遮掩掩地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人。杜江大踏步走来的当口,她稍稍偏头看向阿笛,问:“他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他参加调查的吗?”看着她这幅样子,冰山美人阿笛都抿嘴笑了一下,冰消雪融梅花初绽之后马上又回复往常的寒冬季节。 “我没有。”秋草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完这句话,杜江已经大大方方地坐下来用勺子捞了一口烩饭填进肚子里。 “嗯~”他愉悦地发出一个音节:“虽然比不上蜀哥的炒饭,不过还行。跑了一上午累死我了,大姐头这饭你可得请我吃。”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秋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来干嘛?” 阿笛见情况有点不对,忙说道:“今早他来找我,说是听你的吩咐要去查另外几件有关的事情。” “对啊,”杜江谎话被当面戳破,居然还是面不改色:“我想大姐头可能需要人帮忙,林霖哥今天又有报告要做,就主动请缨啦。” 秋草简直开始怀疑此人的脑回路是不是真的就是如此设想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她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问阿迪:“你说的是公交车闹事和偷口红的事情?” “嗯,那两件事的当事人状态都有点奇怪,而且也当时妖力检测器也都有报警,只是并没有发生案件,当时便没有在意。” “具体情况呢?”秋草知道这样的妖力报警很容易被过滤掉,毕竟也不时会有淳朴善良守法的好妖怪不小心控制不了力量,可能也就是让周围人头晕个几秒,或者让灯管闪几下,一般特生司也不会去管。 阿笛向着杜江抬了抬下巴:“让他告诉你吧。” 杜江此刻正在和盘中拉丝的芝士愉快地纠缠,听见自己被点到,匆忙咽下一口饭,说道:“阿迪给了我那趟公交车司机的电话,说了个大概情况。而后我多方求助,终于好不容易在34路调度室截住了那位周师傅,说是之前坐他的车,幸亏周师傅当机立断,送面锦旗好好感谢他。” 秋草用叉子卷起一根面条,这面却似乎无穷无尽,她失去耐心在碗边切断意面,道:“直接说重点。” 杜江“哦”了一声,一边挑着碗里的牛肉一边说:“据司机所说,当时他正从浮云寺开往天元的路上,车上有个年轻人走过来问香积园那一站到了没,司机说刚过啊。那人突然像发疯一般吼叫着要他停车,周师傅自然不肯。” “诶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有病。”杜江还是忍不住点评,好心的林霖不在,根本没人回应他,他只好自己尴尬地继续说下去。 “然后那人居然过来动手抢方向盘诶,”杜江已经说得眉飞色舞,他举起桌上玻璃杯装的柠檬水猛吸一大口:“周师傅临危不乱,马上往路边靠。” “可是那人把着方向盘,周师傅的车在车流里扭来扭去,情况十分危险。他只好稳稳踩下刹车。” “这个时候,车里的其他乘客也察觉到了一样,几个男人走到车前打算制住那个疯子,可是那人看上去似乎不太正常,几次挣脱。” “车完全停下来后,那人居然一下子就从窗户跳了出去,留下满车乘客目瞪口呆。” “他跑到哪里去了?”秋草听了杜江的描述,更觉得这情况符合幻景感染的情形,那么幻景的行踪很可能有迹可循。 “不知道诶,听周师傅说那人过了几天被行政拘留了,估计就是为这事儿。” 杜江似乎已经说完情况,埋头又开始精心用芝士包裹住一小块牛肉和饭粒。 二十九 路西百货 “关于那个人的情况,我这里查到了。”阿笛看他终于讲完一段,进入中场休息时间,便接过话头做了一些补充。 秋草知道阿笛消息一定靠谱,单手托腮望向她等着下文。 “那个年轻人名叫陆武斌,是香积园附近的一个打工仔,公司的考勤制度十分严格。据他后来在受处罚时所说,只要迟到一次全月奖金都会被扣光,因此他当时发现自己坐过站后,急晕了头脑才出这昏招,事后也后悔不已。” “他当然后悔啦,”杜江吃完了饭,吸溜着柠檬水仍然要插一嘴:“本来只是扣一个月奖金,这下子,工作能不能保得住还另说呢!” 听得这话,另外二人沉默了片刻。世事有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因小失大的剧情永远有可能在我们身边上演。秋草把玩着手中的叉子,问阿笛:“你刚才说还有一起偷口红的?” 阿笛看向已经忍不住要说话的杜江,点点头。 杜江马上如同开锅的沸水,咕咚咕咚说起来:“当时我在调度室和周师傅聊完,便想起阿笛说过还有一起案子是在路西百货那里,拿出手机一查,你猜这么着?” 对面人不接话,没有人做他的捧哏。逗哏杜江只好自己说下去:“正好在那儿坐34路就能到咧,我就搭上车,在……”他摸摸头,想了想说:“应该是鸳鸯路西那一站下了车。” 听到“鸳鸯路”几个字,秋草仿佛被什么刺到了,微微歪了一下头。杜江没有注意这些,继续说:“车站就在路西百货前面,我进去一看,全是买那些女孩子用的化妆品啊护肤品啊什么的,还有零食和公仔。当时啊,我就想走,谁知店员一路跟着我问‘请问想买点什么啊?’” 杜江男声醇厚,却极力模仿那女性店员娇滴滴的声线,秋草听了忍俊不禁。 “我就说随便看看啊,打发她离我远一点。诶呀,碰到这种殷勤的店员就很不自在,幸好她知趣,过了一会儿就走了。” “然后哪,”杜江突然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我蹲下去看一款零食的时候,听见她们在聊偷口红的事情呢!” 真是傻人有傻福,秋草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静静听着。 杜江却没有马上开始陈述,而是拿了两把叉子,一左一右捏在手中,说道:“假设这是店员甲啊。”他举举左手的叉子,“然后这是店员乙,好像是叫什么刘姐。”右手叉子被举起。 敢情他这是演一出木偶剧啊,秋草扶额,幸好附近没人,否则真想装作不认识这个花样百出的人类。 接下来,杜江十分心满意足的进行了一场对话重建。 叉子甲:“刘姐,你说上次那个偷东西的女孩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啊?” 杜江尽力模仿出了女店员那种八卦的语气,秋草不用在现场也能猜到店员说这话时肯定是在用手指着自己的头部。 叉子乙:“我觉得肯定是,我看她从门前的车站下车时就古古怪怪的,开始还以为她大上午的就喝醉酒了呢!” 叉子甲:“是吧!我是没怎么在意她,就见她每个柜台都转了转,还以为不确定要买什么。谁知道后来一查,她居然偷了那么多小件。” 叉子乙:“切,人长得漂漂亮亮的,没想到手脚那么不干净。” 叉子甲:“可不是嘛,两百多的口红偷了两只,还有一盒儿眼影,一百来块吧。单价都不贵,凑一块也偷了一千多了吧。” 叉子乙:“要不是店长看她恍恍惚惚的,精神有点不正常,准得拎到保安室去。” “听你们说,这妖怪最喜欢‘贪嗔痴’,我觉得这个女孩应该是贪念引来了幻景吧,陆武斌则是‘嗔’,对吧。” 这男扮女声的滑稽剧终于落幕,阿笛点头,秋草则是忍耐到了尽头,迫不及待转头问阿笛:“鸳鸯路西,是不是离香积园挺近的?” “嗯,”阿笛好像早知道她想问什么,缓缓地说:“如果是乘34路公交车,由浮云寺往天元的方向,鸳鸯路西正好是香积园的下一站。” 三十 下一个 秋草陷入了沉思,她从桌上花瓶中取出了一只修长的桔梗,用花枝在餐桌白底蕾丝的桌布上面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 “从时间上来看,”她在桌上画下10.30,10.30,11.16,12.21,12.22五行数字,在后面依次写上“公交车惹事”,“路西百货被盗”,“魏家村斗殴”,“花园小区自杀”,“丽丽饭馆毒杀”几行字。 “随着幻景作案的增多,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能力应该是得到了加强,所作所为也更加具有难度,同时危害性加大。” 阿笛点头赞同:“可惜丽丽饭馆那个男人被感染之后,我们便失去了它的踪迹。” “嗯,为今之计,只能想想看什么样的地方会吸引它前往。如今这只幻景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远超其他族中同类的程度,它不会再满足于小打小闹了。”秋草拢起额边一缕碎发,皱眉道。 三人正在思索,叮铃叮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秋草低头一看,是苗所打给她的。 “喂,秋草,据消息明天有一群上访人员会在市政府对面静坐,我们所里也要派个人去外围守着,怕出什么事情。你看看明天谁有空吧,联系一下。” “我可以去,我明天没事。” “你啊……”苗所显然有点犹豫秋草的性别问题。 “小王要值班,小张在休病假,肖哥已经约好了明天去看个案子。”秋草飞快地回答,堵住了苗所所有的其他想法。 “行行行,你去吧。”苗所无奈的结束了对话。 上访?秋草挂掉手机,意味深长地看向另外两人。对啊,还有什么比制造一起轰动的群体性事件更能满足现在无法无天的幻景呢?如今正是腊月间,即将迎来春节。每到年前,出外工作了一年的人们都期盼着结清工资款,舒舒畅畅回家过个好年。因此那些隐忍的情绪也极易在此刻爆发,当人们聚在一起,这种戾气便会得到成百上千倍的强化,若是在淋上一点点幻景的催化,那可能不止火上浇油,简直如同火上浇粉尘,瞬间即会炸的周围什么也不剩。 “看来,明天幻景出来作祟的可能性极大。”阿笛沉吟道。 “在哪,在哪,我也要去帮忙!”杜江追问。 “不可以,如果它真的出现,周围就太危险了。”秋草想都不想拒绝了他。 “噢……”杜江放下叉子,失望地回答。 秋草懒得理会他,匆匆吃罢就回派出所去了。 三十一 聚集 次日,根据天气预报的描述,这个南部小城终于进入寒冬。早晨起床,秋草给自己裹上了一件白色羽绒服,米色毛线帽,为了活动方便穿上了牛仔裤和轻便保暖的短靴。她下了楼,寒冷骤袭,秋草被围巾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口中发出小小一个喷嚏的声音,这声音随风飘向远处,似乎传到了市政府对面一栋五层居民楼的楼顶,砖瓦嶙峋的天台,一个鬓发斑白的女人两只藏在在旧得皱巴巴的单薄外套口袋里,干瘦粗糙的手慢慢握紧了拳头。她的下半张脸藏在拉起的衣领和手打围巾之下,只能看见浑浊绝望的眼睛里缓缓滚出一滴泪来。 这颗浊泪在蓉市干燥的冬季很快被风裹挟着吹走了,吹到蓉市大学男生宿舍的一间安静寝室,林霖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吹醒,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看看。昨晚,阿笛尽职尽责地通知了他详情,他知道,今天他是一定要去的。从抽屉里抽出那张微微有点皱巴巴的经文,又看了一遍,他想:尽人事,听天命吧。 很奇怪,冬季的萧条好像也给他这个原本应该活力无限的大学生染上了几分颓唐。林霖坐车到市政府下车时,见街边已经聚拢了三三两两的人群,他们并没有刻意聚集在一起,但是脸上那种愤怒,绝望,警惕如出一辙。林霖走到人群稀疏的地方,买了几个包子吃着,转角便看见秋草正望向他这边。她招招手,林霖却是回得有气无力。 “咦,你昨晚没有休息好?”秋草少见他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还好。”林霖仿佛话都懒得说。 秋草却好像非要逼他似的,说:“上次的《金刚经》记好了吗?背来听听。” “现在?”林霖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嗯。”秋草声音上扬,带着不可抗拒的气势发出一个鼻音。 “诶,”林霖没办法,幸好之前认真背过,记得个大概,于是磕磕巴巴背了出来。 “还不错,就是有点太慢了。”秋草给出评价。 本来以为背完就会让自己给催眠的林霖发现,居然还有了点精神。估计是这一下用脑反而促进了脑部血液循环,打通他任督二脉了。 “是是是,我会更加努力的。”林霖忙不迭地接受秋警官不吝赐教,忽然看到了什么,神情一滞。 “怎么?”二人面向而站,秋草当然注意到了,疑惑地问,并转身准备看向自己身后。 林霖却一下子伸出双手,把住秋草瘦削的双肩,两个人本来就站得挺近,这个动作把气氛一下子带的平添几分暧昧。 秋草猝不及防,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林霖也有点尴尬,恨不得穿越回去阻止几秒钟以前那个莽撞的自己,他忽又松开手,自言自语般说道:“反正你迟早会看到他的。” 秋草还来不及斥责这个大胆轻浮之人,又被后面那句话所迷惑了:“他?” 她好像知道林霖说的是谁了,谁会突然出现在此,又让林霖担心她因此发怒?正在想时,一只巨掌拍在她的右肩,一声愉快的少年音在耳畔回响:“我果然还是不放心你们呢!” 林霖看着面前这个厚颜无耻的人,想起初见他时,乱发,眼镜,抱着一堆书,看起来还像个内向的少年。谁能想到现在,诶,他似乎只在读书时才戴眼镜,如今摘了眼镜便仿若更加压不住这个喜好灵异的奇怪社长的躁动内心。也不知道杜江是与他们渐渐相熟后卸下防备,觉得可以尽情做自己了呢?还是初见的印象本就只是个假象。 “你是怎么知道地点的?”秋草记得昨天明明没有在咖啡厅说出详细地址,因此她虽然是问杜江却是死盯着林霖。 “冤枉啊,”林霖马上后退一步,大声辩解:“这回我真没告诉他。” “嘿嘿,”杜江表演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解释道:“我是自己查到的。” “怎么可能!这在公安内部都只是小范围通知。”秋草不相信。 “别忘了,我可是实习记者。”杜江更加得意:“昨天回去我就找了报社相熟的前辈打听,晓之以情,动之以利。他还以为我要来采一手新闻呢,经不住软磨硬泡就告诉了我地点。” “这些媒体,消息比谁都灵通。”秋草对杜江的行为嗤之以鼻。 三十二 早餐店 市政府对面的一个米粉店,两个男人正坐在店外陈设的木桌条凳上吃着早餐。一个微胖的男人问:“祥子,今天人聚的怎么样?” 那个叫做祥子的男人脸侧有一个黑痣,非常影响观瞻,因此总喜欢以左脸示人,他大剌剌侧着脸说:“昨天叫的人基本上都来了,我吩咐过了,不要动手,就坐在政府门前就好,别人抓不着把柄。” “咦,”胖子向对面扫视了一圈,说:“怎么没有看见春芳婶,我记得她说要来给家里那个摔残了的倒霉儿子讨医疗费和工资的啊。” “嘿嘿,”祥子看起来十分精明,压低声音说:“我要她去楼顶了,万一政府不管我们,还可以让她闹会儿自杀,保准管用。” “哟,还有王牌啊。祥哥果然是我们村里的活诸葛。”胖子竖起大拇指,夸得那个祥子舒服地地眯起了眼睛。 “包在我身上,准给你们把工钱讨回来。”他拍拍桌子,放出豪言壮语,震得面前一瓶二锅头差点摔倒。 这个祥子在这狭小粉店自以为是远离激愤的人群运筹帷幄,却不知他早已在几个便衣警察的注视之下。 “瘦的那个是条村的洛祥,外号祥子,胖的叫文珥,都叫他文胖子。他两个算是当地一号人物,这次集会据说就是他们组织的。”不远处的一个豆浆店,一个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正在对着手机说话,帽沿压得低低的,遮住了耳朵里塞着的一枚微型对讲器。 “收到,请密切关注动向。”耳机里传来简洁的回复。 再走远一些,便能看见秋草他们三人缓缓走过来。秋草今天穿得很是学生气,蓬蓬的白羽绒,戴着一顶尾部有个小小毛球的毛线帽。与林霖,杜江走在一起,也不显得如何突兀,旁人看来,就是三个略显闲散的大学生。他们在这个冬日的上午,四处游荡,走走停停,看起来十分随意,自然,只要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的话。 “……所以说,妖怪也是基因变异的产物。”林霖和杜江解释着这个普通人看起来十分神奇的世界观,不过杜江似乎一下子就接受了,他想了想又问:“最近基因编辑婴儿的那个新闻好火啊,会不会以后妖怪的基因也可以被编辑出来?” “少年,你这想法很大胆啊,”林霖吐了吐了舌头,说:“幸好秋草没有听到,不然肯定要捶你个爆栗。她……诶?她人呢?” 林霖左顾右盼,发现那个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掉队了,正一个人落在后面,她低头半蹲着好像是在系鞋带,鬓边的刘海儿垂下几丝挡住了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林霖站着等她,见她灵巧地用鞋带打了一个蝴蝶结,便跑着追了上来。羽绒服的帽子边缘也坠着一圈白白软软的绒毛,随着她的跑动上下翻飞,不时柔柔地刮着秋草冻的微红的脸颊,看起来极是可爱,就像……冬天里一只蓬松的白色雀鸟? 林霖被自己想出来的这个比喻逗笑了,见白色的胖雀雀跑近,居然还真的发出了“啾啾”两声。他心中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是我幻听了吗?秋草这种人怎么可能突然开始学鸟叫,他迟疑着还没有出声,见看见秋草小心翼翼地从胸前一个微微鼓起的大口袋中捧出一只黄黄的雏鸟。 这鸟身型虽然没有长成很大,却在头顶戴了几羽金色花翎,形状有些像雄性孔雀头上那种羽毛,尾羽奇长,如黄金所制的丝线一般飘在空中,有几缕借着风力扫过林霖的手背,居然有点发烫的感觉。 “这是鵷(yuan)雏,”秋草见他看傻了,解释道:“她没有父母,特生司托我照看一段时间。”说完便轻轻抚着小鸟的后背安慰她,又从口袋里取出几粒不知什么东西的果实给它喂下。林霖好奇地拣了一颗凑上去细闻,有微弱的竹香气息。 “鵷雏?那不就是凤凰了吗,在哪在哪,在你手里吗?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杜江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把眼睛揉来揉去,一会儿睁得如牛眼大,一会儿又眯缝成一条线,仿佛这样他就可以突破生物界限看见这只上古神鸟。 “她是凤凰的一种,凤凰共有五色,这种橙黄色的才叫鵷雏。”秋草不慌不忙地纠正他,这才慢慢拿出一个眼镜盒。 “如果你真的想看,我这儿有样东西可以借你。” 三十三 眼镜 “什么好东西?”杜江一下子就伸手过来想拿,却被秋草挡住了,他腆着脸苦苦哀求并且保证好好爱护,这才得到了那个眼镜盒。 杜江四下打量着盒子里盛着的这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和普通的平光眼镜相差无几,看不出稀奇。秋草则向林霖说道:“前些日子屈教授不是去山城开会了吗?” “是有听说。”林霖自然知道,那个特殊生物研究界熠熠生辉的不语学院,即第八研究所就在山城,只是屈教授这样地位的学者去,当然不是上课而是抱着交流业界最新科学技术资讯的目的。 “嗯,他托阿笛交给我一个八所最近研制出来的转魄镜试用品,”秋草指指杜江正在把玩着的那副眼镜,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据说原理好像是什么可以对应检测到妖怪体内灵力的特殊波段,从而在人类眼前形成具体影像。” “哦哦,是不是有点像警察用的那种利用红外线的热感应人体探测仪器,可以从外看见房间内人的分布,状态等等。”林霖想起了电视剧里看到的某次特警打算破门解救人质之前的探测影像,为什么原理听起来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名字取得如此中二。他不知道,其实八所准备了一系列诸如此类出自着名古代小说的名字,好像是为了迎合某位领导的喜好,不过市场反响还不错。 “差不多,不过比那种更加清楚。” 林霖心道那以后岂不是也不再需要我这种能力了,那我就不用再参加特生司的危险活动了,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一个普通大学生咯。虽然和自己这么说着,却忽然感到一丝怅惋,不知怎么的,想到以后不会再被那些妖怪惊吓捉弄,不会再被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女警纠缠,居然还有点舍不得。 秋草却好像猜到他的一点想法,接着说:“不过这只是个试用品,而且应用方面也存在一些短板。” “诶,大姐头,”杜江倒腾了半天,此时忍不住沮丧地插嘴:“你这个东西没用啊,我戴上还是看不到凤凰啊。” 秋草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笑了笑,说:“当然不是随便戴上就能用了,八所怕转魄镜不小心流入不知情的人类之手会引来骚动,因此为它使用设置了一个开关。” “开关在哪儿呢?”杜江把眼镜翻来覆去地看,就是找不到什么开关。 秋草轻笑,口中低声诵了一句:“伊谛弥谛弥揭罗谛。” 林霖猜到她已经打开了“开关”,对杜江说:“你再试试。” 杜江闻言瞅了瞅看起来没啥变化的眼镜,还是将信将疑地戴上了,他猛地眨眼,喔得一声惊呼出来。熟悉杜江的人都猜到会有这么一出,林霖早已经远离他三丈远,秋草捧着鵷雏来不及退后,只好用另一只手徒劳地捂住耳朵。 “实在是太美了,如果它长大了肯定更加无与伦比。”杜江啧啧称赞,夸完了还伸出一双颤抖的手哆嗦着想从秋草手中接过那只小鸟,哪知将要触到时,突然一声脆响,鸟身溅起一个小小的火花,杜江被烫得一缩手,所幸周围寒冷,他手中的热度很快被降了下来。 “哈哈,呆子,你以为凤凰是可以随便摸的吗?”秋草捧腹大笑,鵷雏似乎想出来玩玩,自己扑闪着小翅膀飞到了空中。 他们三人打闹着追那只小凤凰,忽然发现路边的人都用着某种死气沉沉的目光盯着他们,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市政府门口的呼罗大道。 三十四 讨薪 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祥子号召来的静坐人群已经聚集起来,黑压压地如一块形状不规则的乌云笼罩在市政府的周围。秋草他们装作四处游荡的闲散青年人,慢慢从这些人面前走过去,暗自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与状态,寻找着是否有被幻景感染后的迹象。 “听说这次集会是由于国家某个路桥工程欠薪,”秋草低声和两个跟班解释,林霖的双眼从一个还抱着襁褓婴儿的妇女身上疑惑地划过。 秋草留意到了他的视线,解释道:“听说来的不只是农民工本人,有的家里男人重病或者残疾了的,就由妻子或者父母过来。” 林霖果然又看见旁边树下靠坐着一个瘦骨嶙峋头上布满银丝的老人,似乎有点疲劳地喘着气。这样寒冷的天气,每一户讨薪的家庭都派出了代表,期望通过这种无奈的方式获得这一年血汗所得。 “太过分了吧,政府怎么还欠人钱呢?”杜江是个愤青,大声说道。 他的声音在周围一片嗡嗡嘈杂之中显得很突兀,已经有几个人向他看了过来。秋草生怕他引起什么骚动,拉着他走到靠马路的一侧,悄声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杜江想起他们挂在嘴上的“贪嗔痴”,知道自己还是犯了是非不明就盲目评论的错误,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那你说他们的工资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号称记者吗,你怎么不知道?”秋草见他这样,也有点不高兴,怼了一句。 “我来说,我来说。”林霖见势不妙,忙参与调停:“昨天阿笛姐也把她知道的信息和我说了个大概。” 他看了看双手抱臂于胸前的秋草,低声对着杜江说:“其实是承建政府那个工程的公司违规把工程的一部分转报包给了另一个名叫洪天的公司,谁知道洪天把政府支付的款项投入其他项目,之后又因周转不灵发不出工资。” “那……他们为什么不去围堵洪天的老板呢?”杜江问了出来,又觉得肯定没这么简单。 果然,秋草接口:“别人公司又不是傻子,领导层早就跑路了,剩个空架子公司又卖不了多少钱,债务倒是一大堆。” 因此那些农民工四处求告无门,才会听从祥子的安排来到这里。 秋草他们正聊着,突然发现有些异样。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那些本来或坐或靠着的人们此刻都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往市政府的石质围墙内看去,原本脸上的颓唐散去,点上几枚希望的色彩,被寒风吹得干燥潮红的脸庞也添上几分颜色。 秋草也向里望去,只见市政府大门口的车挡正缓缓升起,一辆黑色的公务车准备驶出来,靠大门比较近的一批民工似乎受过什么人的提点,也不拥挤,也不冲击围挡,只是举着一个个牌子站在门前,上面写着诸如“还我血汗钱”这样的话语,字迹殷红,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辆车在门前停下来,有个秘书模样的人走下来,客客气气地说:“请各位让一下好吗?我们书记得去一个非常紧急的会议,你们的情况等会会有人来负责了解的。” 举牌的人们不答话,却也不让路。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车内人似乎是等不及了,做了个手势,黑车调了个头,竟是往回走了,估计是想去从侧门出去。 本来因为公务车出来而安静下来的人群一下子爆发出更大的嗡嗡声响。 “就这样吗?” “这是不管我们了吗?” “他们说怎么处理了吗?” “我们的钱还能不能要到?” “祥子哥不是说今天上午肯定会有个说法吗?” 见黑车遁走,周围的人一下子都着急了,各种议论不绝于耳。秋草警惕地看向四周,林霖明白,人在巨大的期望突然落空时所产生的情绪落差,是幻景绝对会喜欢利用的东西。此刻,上访的人群有点茫然,自己一上午的坚持似乎都化为泡影,还能在年前讨到工钱吗,还能回乡与家人和和乐乐过个好年吗,还能给崽崽买上他期盼了一年的礼物吗? 越想越难过,有几个脆弱一点的已经开始抹泪,杜江身边一个大哥扛起一袋看起来不轻的东西,把他吓了一跳。忽然,远处传来惊叫声,就看见人影晃动,似乎正在四散奔走。 “终于还是来了。”秋草说,看来幻景终于寻到了人群之中最愤怒的,对他下手了。 他们跑到路面上,想越过人行道上黑压压的人群看清楚那个惊叫的所在。 谁知,一辆suv疾驰了过来…… 三十五 疯豹 这辆车速度奇快,如一只猎豹正对着站在马路当中的秋草扑来,她根本来不及躲闪。一旁忽然窜出一个黑衣人影,把她撞向一边。 秋草迷迷糊糊找回自己的五感,才发现自己跌坐在双黄线上,幸好此时路上车辆不多,过路车辆都缓缓绕过了她。刚才是怎么回事,她看向路边,林霖也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后背,她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刚才摔时好像扭伤了脚,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 林霖看向她,勉强笑了笑,说:“不用谢。”秋草这才知道刚才那个身影是林霖,这小子,她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站起来微微有点跛得走过去,意味深长地也笑了笑,说:“谢谢。” 杜江在旁边看他俩,说:“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谈情说爱吗。”他伸手指向来路,秋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惊讶地一下子忘记吐槽“谈情说爱”这种言不符实的评论了。 原来那辆越野车并没有直行,而是在快要接近他们时向左一摆头,冲向了人行步道,冲散了人群之后,结结实实撞在了路边的一尊石柱上。此刻,安全气囊早已经打开,一个男人的头靠在上面,可以看到一丝血迹正慢慢顺着气囊滑下来。 看来,刚才上访人群的骚动很可能就是因为他。是车辆失控吗,秋草正准备上前查看那司机的伤势,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大喊:“快离那车远点,司机是个疯子!” 人群惊慌着往四周散去,刚才瘫坐在地上的,摇着纸牌称誓死不退的,都争先恐后地以这台车为中心远离开去,秋草看见来车的方向跑上几个男子。 “秋草,你们快躲开!”很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和秋草同批的小丁。她记起小丁也在分局的治安大队,这几个想来都是原本派来维持市政府周边秩序的便衣。 小丁几步上前,挺身把秋草他们和黑车隔绝开来,然后伸手从身侧取出一把六四式手枪,拨动保险,左手握住枪背,警戒地盯着那车上还毫无声息的主人,咔嗒一声上膛。 秋草吓了一跳,到底发生了什么,警察用枪的规定十分严苛,若不是情势危急断然不会出此下策。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如同蓝牙耳机一般的微型对讲机,轻轻挂在左耳。 “各单位请注意,现有一辆牌照为蓉ah2134的黑色奥迪在市政府附近恶意冲撞行人,已导致多人伤亡。各单位请注意……” 分局下发的对讲机里不停重复着这句话,秋草如同被冷水兜头泼下,冷汗涔涔瞬间浸透后背。她脑袋突然嗡地响了一下,模糊听见小丁对着林霖喊了一句什么,后者马上以非常粗暴的方式把杜江向路对面人群较多的地方推去,然后一个打横抱住了秋草。 秋草马上清醒,惊叫着“放我下来”,然后条件反射般的晃动身体想挣扎,这一晃动,脚踝处的剧痛才让她想起自己已然受伤,现在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废人,只好乖乖噤声任由来了林霖抱着,这人看起来不怎么壮,抱着她倒还算稳当,看来自己的强化特训还是有效果。秋草脸上微烧,为了转移尴尬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忽然发现自己已然到了路对面的早餐店,店里聚了一圈人,正警惕着看着那辆黑车。原来,路人早已经被吓散了,这里留下的都是一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或是受了伤在等救护车,或是与家人失散的小朋友或者老人。 此时,人群中散发着哀愁的气息。 “来要什么工钱,钱没到手都叫车撞了。”有人后悔不迭。 “得了吧,能留条命就不错了,你没看见最开始有几个直接撞出去三五米远。”旁边一个抱着右手臂的人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很庆幸。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就听见前面人叫个不停,然后那车就冲上了马路牙子。”市府所在的这条老街并没有把人行道加高多少,也不像那些新路上面有绿化隔离带,汽车开上去十分轻松。 “我都看到了,”另外一个似乎躲过一劫的幸运儿说:“那车速度很快的开过来,结果突然就转弯开上了人行道,当场就撞飞几个。” 他咽了口唾沫,似乎心有余悸:“我们就骂他开车也不看路,然后他又马上启动了车开始倒退到路中央,旁边人以为他想肇事逃逸,就拿出手机要录他的车牌。” 附近的人似乎都不太清楚状况,都屏息静气听他述说:“谁知道那个疯子,那个疯子……” 幸运儿有点激动得噎住,抚胸顺顺气:“疯子居然又开足马力往人多的地方撞过去,这一撞我们都怀疑他是故意的了,就往另一侧跑过去。结果有个小孩不知道谁家的,还傻愣愣站在那里。” 有孩子的听众都把目光悬在他的身上,那人说:“当时我们都急疯了,突然有个年轻人冲过去把他抱开,这才千钧一发救了小孩儿。” “那年轻人呢?”有人问。 还没有得到回复,有人喊着“让一让”跌跌撞撞挤了过来,众人散开一条道,才发现他肩上背着个人,左手牵着个小朋友。 三十六 疯豹二 秋草见来人有点眼熟,心里一急,跛着脚就挪了过去。 是云仔,秋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云仔斜靠在门边,把身上的人慢慢扶着放下来,秋草往前几步,林霖早已猜到意图,见她又要逞强,忙赶上去扶人。 那个男人随着晃动头一歪,露出一张无比苍白的面孔,这本来是秋草无比熟悉的一张脸,此刻却白得过分,白得吓人。 “董栖山!”“董栖山!” 秋草忍住剧痛跑过去,想要唤醒这个人,哪怕睁开眼睛一刹那都好,林霖手指按住董法医的颈动脉,还好,虽然微弱仍有搏动的迹象。 “救护车马上就到。”云仔沉重地看了他们一眼:“本来我们都只要盯着外面这些人就行,谁知道会有人驾车行凶,七三看见这个小孩有危险,想也不想就冲过去了。”他们男生私下嫌董栖山名字难念,都是直接叫七三。 看着人事不省的董栖山,听着身旁愁云惨淡的哭泣哀号,秋草眼中凝聚出了一簇恨意。 林霖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到,顺着她怨毒的目光看向那奥迪黑车司机,他忽然眉头一皱,拉住秋草的一只胳膊,她的怨恨有了形,仿佛静电,打得林霖一个极不舒服的激灵。 “等一下,你再看看,那个司机有点不对劲。”林霖附在她耳边说道。 “蓄意驾车无差别袭击路人的司机能正常吗?”秋草怒气冲冲地回嘴。 早被推到安全区的杜江忽然冒出来:“是不对诶,诶?用这眼镜看怎么是糊的?你这眼镜是不是有问题?”他不断的把转魄镜放在眼前,挪进又挪出,往复几次,又用衣袖擦了擦,戴上细看。 秋草听他说得不清不楚,又从林霖的话语里玩味出了一些东西。夺过转魄镜戴上,发现眼前还是几个警察围住肇事车辆的情景,只是,随着司机的逐渐醒来,他的身形渐渐模糊,仿佛罩在一片雾气之中。 是幻景!秋草知道林霖一定也是发现了这个,方才司机意识未苏醒,一下子竟未发现他已为幻景所附身。 她那股莫名的怒火逐渐平息,是啊,这种感觉多么熟悉,她竟然一下子没有发觉。回想起刚见林霖时,那人的颓唐,没想到,他们准备集中精力对付幻景,却早已被它洒下的一点点孢子所污染了精神,所幸这样的感染不如直接来的强烈,可能是幻景给他们的一点示威。 她忽然觉得漏掉了什么,杜江,作为这里最没有妖怪对抗经验的人,好像却一直这么没心没肺,没有任何被感染的迹象。她看向杜江,后者还不知就里得看着她,似乎期待着她能把神奇眼镜还给他再看看。 这人一直这么天真乐观,胸无城府吗?因为这样,幻景找不到他的情绪漏洞,无法感染吗?看来,傻人有傻福,真是说得没错。原因真的如此简单吗,秋草眼前忽然闪过一抹天青色,那是初见杜江时就曾查看过得吊饰,杜江似乎一直把它贴身挂在颈脖之上。听他说,这是母亲戴过五年的和田玉,之后送给了他。 上好的玉石本就辟邪性能极佳,再加上亲人的护佑,这小子倒是不知道自己得了个这么好的东西。 “请你下车配合,否则我们可动用警械!”对面一个便衣大声吼叫,打断了这边秋草的思绪。只见悠悠转醒的奥迪司机不知是没有清醒,还是有意违抗执法,竟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 三十七 疯豹三 “不好!”身旁林霖惊呼一声,看见司机漠然地看了一眼车旁围着的几个警察,忽然从那种缓慢迟钝的状态中一下子跳出,右手猛地一推档位,飞快地向后倒去,车后方的警察没想到他还如此执迷不悟,慌忙躲闪。那司机马上又换挡,马达声轰鸣得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办,怎么办,就在秋草的面前,这可怕的疯兽难道又要再造出杀戮,撞击碾压那些无辜之人?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身旁忽然有人磕磕巴巴背起了《金刚经》,秋草转头,见杜江单手捏着那枚桃木雕,看起来很紧张,但所幸经文背的不差,想来这是他最熟悉的一段。 “有效果!”林霖手指对面说道,在他眼中,缠缠绵绵包裹着奥迪司机的那团黑雾似乎正恋恋不舍地在与寄主分离,他也忙跟着杜江轻诵,他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天分,往日里总是记不完整的经文每每到与妖怪真刀真枪的对敌之时,竟会流畅地脱口而出。 林霖体质异于常人,而杜江心思单纯,其神凝的工夫无师自通,二人合作竟然将那经文念得威力无比。秋草戴着转魄镜,就见那只幻景终于无法忍受,从司机身上脱出,飘飘荡荡飞向了西边。司机终于完全夺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虽然眼神中还有怨恨,却已经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呆呆在两个警察的控制下出车接受逮捕。 “快追!”秋草见这边似乎平息,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正在被抬上救护车的董栖山,记起自己的职责,一挥手带着林霖向西奔去。 “那个东西去哪里了?”杜江跑得气喘吁吁还是要问,当然,他不跟过来就不是杜江了。秋草想着这家伙说不定还能顶点用,何况还有护身符,反正是他自己要来的,便没有再阻止,只给他了“街心花园”四个字。 市政府前门往西不远,路的南面有一个街心花园。此时已经晌午,花园里来此休闲的市民很少,秋草早就看清楚幻景逃逸的方向,目前的它还没有吸食到足够的愤怒就被迫从宿主身上抽离,元气有损,这个花园内有一片竹林,被环绕起来的区域终日不见阳光,一定会是最适合妖怪休养生息之所,鵷雏不知从哪飞了过来,仿佛懂得秋草心意一样,扑扇着嫩黄的小翅膀在前方带路。 他们从花园入口的人工湖上面的木桥走过,经过一处草坪,可能人们都回家午饭休息,只有一个人还坐在上面晒太阳。再往前行,树木渐渐茂密起来,秋草随手摘了片树叶,用纸擦擦,便轻轻防在唇边。林霖不知道她要干嘛,就见那粉嫩嫣红的双唇上下合上叶片,杏腮微微鼓起,竟是吹出了几个高低不同的呜呜音调,鵷雏则轻快的唱和。 “你居然还会这个?”林霖惊奇地问。 “下回教你啊。”秋草一笑,又把树叶扔掉,好像听见了什么,笑意瞬间凝结,说:“好像就在前面。”鵷雏也飞得更加快了,秋草放心不下,还是把转魄镜扔给杜江戴上。 他们已经走入了竹林,这个街心花园内部居然藏在如此茂密幽深的一片树林,简直是闹中取静,大隐隐于市。秋草所指的方向则是前方颜色明显更深的一处,墨绿幽深,看一眼仿佛就会被吸进那绿色的漩涡。竹叶无风自动,沙沙的声音似有还无,但是不止,林霖听见还有一点点呼呼的奇怪声响。他没有与这种无形的妖怪正面对敌的经验,伸手在衣兜里摸摸手机,还好,李树给的桃木挂件还在,他仿佛添了几分勇气,也大刀阔斧往前走去。 杜江依然是一脸好奇,冲得比秋草还要靠前,时不时被她往回拽,终于,他们穿过那片沉重得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墨绿,鵷雏带着三人来到一个幽静的空地,空地上有个小亭子,不过看来没有什么游人会走到这么里面,布满了灰尘,显然当时的设计者没有想到这竹林里的精心陈设并不会有多少好奇的游人发觉。 杜江则不管那些,大大咧咧走过去就想一屁股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秋草叫住他,说:“小心,幻景可能还在这里。” “明明没看到啊,”杜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可能无知者无畏吧,环顾四周一圈说:“肯定听见我们来,又溜走了。诶,让我歇一歇呗。”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大叫了一声:“妈呀!”秋草知道不好,就看他就地打了一个滚,出了亭子,跌跌撞撞跑到林霖面前,指着亭子说:“在在在……在里面。” 三十八 竹林空地 秋草不会再问他指的是谁,她靠近几步,摆出戒备的姿态,却也实在没有感知到幻景的踪迹,她回头看看林霖,后者会意,仔细察看之后也疑惑地摊摊手,他也没有找到幻景。 杜江已经恢复语言能力,大着胆子走到亭子旁,指着亭子内部的天花板说:“在顶上,有个超级大的黑蜘蛛。” 幻景不是无形的吗,林霖还在怀疑,下一秒,秋草已经跑过去飞快的拉开了杜江,只见他刚才站的位置上,忽然从亭子的顶部坠下一个足有一辆越野车那么大的蜘蛛样生物,说是蜘蛛,却只长着黑乎乎,毛茸茸的六支长足。这还是那只幻景吗,它周身仍然笼罩着一团黑雾,显得更加诡异可怖。 它发出呼呼的声响,似在威胁,突然毫无征兆的发难,前爪戳向秋草。她抽出却邪鞭,林霖自从听说这条手电筒变得鞭子也是八所的产品之后,便一直好奇它的大名如何霸气,有次趁着秋草趴在桌上睡觉,偷偷瞄了一眼手电筒身上刻的隶书,原来是“却邪”二字。 “唰!” 银色鞭子一抖,明晃晃的打在了蜘蛛幻景的前足,挡住其汹汹来势。蜘蛛向后一缩,六爪沙沙作响,忽然绕到了秋草的身后。它很聪明,懂得避其锋芒,不愧是洞察人心的妖怪。 秋草转身却躲闪不及,被幻景一下子扑倒,林霖忽然想起秋草之前扭伤过脚,虽然看起来无碍,可是刚才的跑跳想必牵动伤处,行动远不及上回与多闻对敌时那么迅捷,也无法在做什么高难度腾跃。 正想时,只见秋草已然被幻景的利爪逼近,情急之下,林霖只好用自己唯有的那几招,诵经。 他低声又背起了《金刚经》,哪知幻景似乎过于强大,既已化为原形,便不再惧怕经文。蜘蛛幻景抬头看他时却意外发现了后方瞪着大眼睛看着这场对敌的杜江,它早已看穿林霖和秋草均不是普通人类,忽见呆若木鸡的杜江,心头一喜,它扬起头对着杜江,呼呼有声,想从这个普通人的身上吸取一些恐惧,混沌,愤怒,绝望等等负面的情绪来补充自己刚才对奥迪司机的没有成功的猎食。 谁知道,它在空中吸了许久,那个叫做杜江的年轻人竟然如同一张白纸,似乎不知何为“贪嗔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此单纯的情感,它只在悟透人生的得道高人或是咿呀学语的幼儿身上看到过,他们都是毫无吸引力的食物。 这下,幻景更加愤怒,听得林霖含糊不清的诵经声,虽无大害,却刺耳无比,只觉得厌烦,它不想再听,快步爬到林霖面前,伸出如同刀尖一样的利足就扎了下去。 三十九 神凝 “林霖!”秋草大喊着挣扎站起,却忘记了自己的伤,反而如断线木偶一样再次跌坐在地,林霖知道自己不可能每次都依靠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上司相助,他一咬牙,脑中清明地显示着阿笛曾教过他的一些东西。上次汇报工作时,阿笛曾说,那些长于感染精神的魔怪,他们往往将所有灵力都灌注在精神腐蚀这个方向,而对于真正的武力对抗则着力有限。 所以说,若是他能保持自己空明的精神状态,则可以避其锋芒。 如今的状况,杜江不能指望,最可靠的战斗力秋草也新伤叠旧伤,他不但要保全自己,还要避免这两个伙伴受到幻景的危害。平日里,杜江烦人聒噪,秋草缺乏耐心,但他们却也渐渐的融入了林霖的生活,可能朋友就是这样吧,你说得出他的所有缺点,却还是愿意与他并肩。 他没有选择,闭上眼睛。 神凝。 时间一切与他无关的事情仿佛全部消失,眼前的沉沉黑幕之中,他忽然看见面前簇起一团暗紫色的圆形光亮,那光亮正在快速向他逼近,伴随着竹叶被扫过的低低耳语,好像在告诉他谨守其神,与一相保。 谨守其神,与一相保。 他在心中默念,右手握着之前帮秋草拿的长柄雨伞,算好时机,奋力上举,双手上扬,一记向上格挡,正好抵住幻景来势汹汹的双足下劈。 原本想象中的巨大下压之力并没有出现,幻景反而还被林霖挡得往后滑了几步。果然,抵御住它的精神攻击后,明刀明枪的正面对抗中,幻景并没有像多闻那样的可怕战斗力。而且它故意幻化出一个巨大丑陋的蜘蛛形象,一定也是为了让人类产生恐惧,恶心等不良情绪,同时虚张声势,营造出自身强大到可怕的假象。啧啧啧,这魔怪,时时刻刻都不忘了要玩心机。 林霖有些松了口气,想着阿笛诚不欺我,只是他不知道,这段时间阿笛和秋草对他的身体素质,灵力提升的训练已然有了几分成效,虽然仍然不能单方面殴打什么大妖怪,不过已然和普通人拉开差距。 幻景一击不中,知道自己已然被眼前这个非普通人类看穿实力,虽然在场的人难有再制住它的机会,却也伤不了林霖和秋草。它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获,自己从一只弱小的幻景,一路奋力成长,如今更是获得了种族中无人匹敌的控制能力,自觉战果累累,就这么三个人,自己还真什么都做不了了?都是他们,否则自己今日一定可以在那个疯狂司机的怨恨情绪里火上添油,狠狠地烧他一把。 它是多么的不容易,蛰伏了这好几个星期,终于碰到一个如此情绪乖戾之人。这人名叫韩昌,去年就因为在公司和人打架被开除,每日也不出去找工作,就和些狐朋狗友喝酒吹牛厮混度日。最近又和妻子吵架,妻子一气之下签了离婚协议书,幻景是在一个烧烤摊瞄上他的。 当时他正醉醺醺地喝着半瓶酒,指手画脚和人说着。 “那个经理,就是个傻x。每天在那公司,我真是要疯了,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老子在那呆了五年,就不给我加钱,还天天干这干那的,谁要看那些杂碎脸色。” “还有那个贱人,他妈的肯定是外头有人了,还说什么,呃,‘我不理解她’,我呸!” 他一口痰吐在烧烤摊油光可鉴的地面上,粗俗不堪,可在幻景眼里简直就是最有魅力的人类。它当时跟上了这个韩昌,这人果然是个极好的材料,亲戚好不容易介绍个工作,他每天躲避做事,对于公司和同事的便宜则是能占则占,一支笔一杯咖啡都不放过。他偶然遇见妻子和气质干练的离婚律师见面,便全然不听旁人解释,大骂着“狗男女”砸了餐厅的茶杯桌椅,妻子尴尬至极,因而再也不愿多和他有一点点关系。他走在街上,被人不小心撞到,根本不听道歉与解释,便揪着人家衣领举拳要打。哪知对方是个好手,几个漂亮的擒拿技巧,一勾一拌便把他甩翻在地。这下,韩昌更是恼怒,听说今天上午市政府门口有人集会,恶意一点点滋长,终于灌了一瓶酒,鬼使神差回家取了车往这开来,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幻景的“功劳”。 它自认选人的眼光完美,催化情绪的能力一流,行事又隐蔽,没想到这个讨厌的特生司还是派了人来搅局,它在族中曾听过特生司会管理他们这些来到城市的魔怪,本以为都是些尸位素餐大腹便便的办公室坚守者,没想到自己还没有过瘾,就已经被追查到,它越想越生气,那些被它吞噬的,来自不同人类身上的愤怒仿佛百种辣椒混合,一瞬间炸出天际。 四十 援兵 它将灵力汇聚于头顶,形成一个蓝火幽幽的炮弹,那光弹越聚越大,渐渐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仿佛里面的能量已然迫不及待地要爆发出来。 “嘭” 光弹射出,瞄准的竟然是杜江。 “目标没抓到,反而烧死了个无关的普通人,我看你们特生司怎么交差。”幻景幽幽地说,声音嘶哑难听,它变化回一团黑雾的形态向后退去,马上便要逃出竹林空地。 “糟糕!”林霖心叫不好,他和秋草都无法在瞬间赶到,何况这种攻击林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正在焦急万分,忽然竹林上空响声大作,侧耳倾听,竟然是哗啦哗啦的水声。可是此次附近没有水流,他抬头望望天空,也没有忽降大雨啊。 正在疑惑,却见早已经升至竹林上空的幻景渐渐又退了回来,黑雾混沌却在迅速翻涌,好像被什么东西逼了回来。 “终于来了。”秋草好像在自言自语,水声太大,林霖没听清,正想再问,只见已经飞到杜江面前的蓝火被凭空出现的一股汹涌的水流冲散,消失不见。 林霖仰着头,见空中缓缓出现两只奇兽,一左一右把那只幻景夹在中间。左边的那只好像是只猴子,在竹林顶端翻腾跳跃之间摆动着足有自己身子长的手臂,长臂猿?林霖想起自己在动物世界里面看过穿梭于丛林之间的长臂猿,与普通猴子不同的是,他有四只耳朵,分别布于脸的两侧,看起来居然不怎么吓人,还有点可爱,只是他开口一叫,“啊~”,却仿若人声,听得林霖很出戏。 “长长长长右?”杜江结结巴巴地说,他扶了扶转魄镜,似乎也在脑中搜索着符合这怪猴特征的妖怪。 两人正在研究,忽闻右方一声犬鸣,深远绵长,穿透瓢泼的雨声与冬日的苦寒,在空地上空回响。他们这才想起来者不止一只,右方是一个动物结合体,本以为是个犬妖,身形却十分似虎,尾部长着一簇棕毛,像……像牛的尾巴。 这这这怎么妖怪都喜欢玩儿混搭啊,见过叫声像猫的狗,如今还有学狗叫的老虎,林霖有点走神,难道这就是妖怪跳出了生殖隔离,混合了种族特征的进化方向?只是不知道这狗老虎叫什么名儿,他看着一猴一虎在空中与幻景形成了对峙之势,忽想起秋草刚才奇怪的话语,难道这就是救兵?他看了看秋草舒心的微笑看着三鬼在空中飘乎,心下了然。 “这是长右和彘,善于控制水。”秋草发觉林霖在看她,歪头介绍道。 之间幻景化为蜘蛛,戒备地观察着对面的两个对手,后足摩擦,电光火石间又迸裂出三个蓝色火球,它抬足击出。 没想到三个火球飞至空中,被这场仅仅下在竹林空地的小范围怪雨依次淋熄,发出热炭遇见冷水时那种嘶嘶的声响,看来这一招是再也不管用了。林霖见场面逆转,忙跑过去把秋草扶起来带到比较安全的地方,一心一意看妖魔混战。 “看来幻景的法术攻击属于火系,长右他们则擅水。”秋草看着空地里这一场大雨,低声说道。 即使是再不了解五行生的人,也会知道水能克火。何况林霖在阿笛的监督下仔细记忆过五行生克的原理,明白特生司也很擅长利用五行。此次的长右和彘,都是传说中可以引来洪灾的妖怪,想必是特生司专门选中来对付幻景的。 “哈!”长右又人模人样地大叫了一声,怪异得紧,借着一挥右臂,身侧凭空出现了一股水炮,仿佛消防队用的高压水枪。 滋~ 幻景向左面一闪,却还是给浇湿了半边身子。身上的长长的绒毛滴着水耷拉了下来,狼狈不堪,让林霖想到了“落汤蛛”这个古怪的词汇,它似乎很是恼怒,可是对手并不是人类,无法利用它最擅长的情绪调控,只能强硬得左冲右突。 彘哪能让它占到便宜,他一边发出那种犬类威胁式的呼呼声,一边扑下,再用牛尾一剪。虎类结实粗壮的躯干撞击在蜘蛛身侧,把它撞得侧翻了过去。 实在是太弱了,作为在场最弱的杜江,也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刚才听了林霖的分析,他也明白,此刻的幻景在两位上古神兽面前,战斗力简直不值一提。这个本来不算起眼的族群,只知道利用人心的一点点黑洞,钻进去食用那腐蚀了的灵魂,因此这只狡猾的妖怪,从来都只会利用人类,当它孤身面对真正自身强大的妖怪,亦或是纯洁的人心时,才会发觉自己的无力。 幻景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六只细长的爪子越抖越快,居然纷纷从它的身上掉落下来。林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真的是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厉害的招数吗?”杜江看的眼睛都直了。 林霖也不解其意,只是莫名隐隐地生出一丝担忧,秋草看了许久,发现那六只爪子并幻景的躯干都开始逐渐变形,慢慢的,慢慢地,竟然生出了七只小蜘蛛。 七个幻景?就算单纯是七只蜘蛛,也足以让很多人观之头皮发麻了,何况是七个可以摄人心魄的魔怪。 但是长右和彘不愧是特生司精挑细选出的后援大将,毫不犹豫扑了上去。长右伸直双臂,一手捞了一只,呼了一口气,双掌向面前拍击合在一起,林霖伸长脖子才发现原来他的正面还有一只小蜘蛛,此时听的一声闷响,三只小蜘蛛撞击在一起,长右用的气力极大,它们爆开一团黑气便消失在空气中,只听的雨水浇在黑气上的嘶嘶声响。长右再将屁股一扭,啪唧一声就坐在了另一只蜘蛛背上,那只也是哼都没哼一声便消失了。 彘当然也不甘示弱,他汪汪大叫两声,一口便衔住了蜘蛛,上下颚一合,蜘蛛化为黑气。再故技重施,用出老虎最擅长的一撞,一剪。铜板一般的腰身撞死一个蜘蛛,尾巴又再扫飞一个,均化为无形。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只幻景尽歼,林霖在心里数着,杜江则看呆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利落的妖魔厮杀。 两只神兽带着雨水来到他们三人面前,对着秋草微微颔首。 “多谢。”秋草好像还在想着什么,没有多话。 “哇,我可以摸摸这位的毛吗?”杜江看着神兽靠近,兴奋的手舞足蹈,指着狗老虎说。彘的脾气居然极好,把头凑过来,让杜江用自己颤抖的手摸了摸,随即满足得眯起了眼睛,杜江放开胆子,又揉了揉彘的下巴,他居然愉悦地在地上打了个滚,一旁的长右见怪不怪的用斜眼表达自己的鄙视。 林霖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忽然想起来有人说老虎其实就是大猫咪,啧啧啧,说不定给他个毛线团,也能玩一整天。他们闹了一阵,长右和彘便在杜江“好厉害”的夸赞中带着小范围的雨一起离开了。 林霖伸了个懒腰,想着此次幻景终于被清除,打算约着三人去吃个火锅庆祝,顺便驱散一下这萦绕身周的寒气。 “走吧,去吃火锅,我请。”林霖和那二人步出竹林时说道。 “好耶!”杜江对于好吃的来者不拒,秋草则没有回答。 “去不去?”林霖见她不理,用手肘碰碰秋草肩膀,又问了一遍。 “嗯,什么?”秋草好一会儿才有点反应。 “你怎么了,不是都解决了吗?咱们去吃火锅吧。”林霖想不通她为何如此。 “都解决……了吗?”秋草却给出一句奇怪的答复。 “啊?” 还没有说清楚,秋草的手机就响了,她接听后听了几句,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四十一 春芳 “不好!”秋草只来得及扔下这么一句,就向着原路奔去,鵷雏啾啾叫着跑过来,似乎是想带他们抄近路。 林霖只知道肯定又有了什么变化,想来秋草也没时间告诉她,只是跟着狂奔。林霖不清楚情况,杜江当然更加摸不着头脑,但知道自己一定不想错过,居然也乖乖闭嘴跟在后面。 三人跟着鵷雏拐进一条石子路,再往前跑一段,就到了大马路上面,想来是街心花园的另一个侧门。林霖不知自己身在何地,见秋草也是一脸疑惑的左观右望,正准备拿出手机搜索一下地图,前方传来“嘀嘀”两下汽车喇叭鸣笛的声音。 黄色捷达的士小车内,一个中年人正向着他们招手,是李叔。 爬上车,林霖和杜江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怎么了?” 秋草好像正在手机上给谁发信息,并没有理会,还是李叔说:“还是市政府那边,似乎是有人轻生,具体情况不详。” 两人“哦”了一声,他们想起了花园小区的跳楼事件,可是幻景已经被消灭了呀,林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还没有想清楚,杜江则迫不及待开了口:“幻景不是被灭了吗?” 谁知李叔速度太快,他一个“灭”字刚出口,车子已经稳稳停在了市政府大门口,从车窗左面望去,楼下已经聚拢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消防队员正飞速铺开充气垫。 林霖看人群一个个脑袋上仰,跟随着他们的视线也往上看去,只见楼顶边缘,凛冽寒风中颤颤巍巍站立着一个大姐,她头发被风吹得枯黄,额上眉间深深印刻着几道皱纹,皮肤粗糙暗沉,眼中布满红红的血丝,还有些湿润。她仿佛不怕冷一般除下了自己那条极土气的手打毛线围巾,面颊消瘦得凹陷了进去,这是一张被生活狠狠揉搓过得脸。 “春芳婶!你可千万别跳啊!”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女人身体抖了一下,她微微侧过头,见身后一个穿着冬季警察制服的人正揪着另一个瘦瘦的男人,男人脸颊一粒痣,正在向她喊着什么。 “我是要你做做样子,你要是真跳了,虎子今后可咋办哪?”本次静坐的组织者祥子好不容易躲过刚才车辆暴走的一劫,早就吓破了胆。谁知正想回家安安稳稳睡一觉,却被警察揪了过来。 他不知道,这个一根筋的女人怎么还留在着屋顶上,按理说,领导也见到了,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乡亲们早就散了。这春芳婶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自然不情愿再来这个死亡之地,听说刚才有几个离得近的同村人都让司机给撞进了什么icu,反正就是离死都只差一点点。一路上被警察揪着,要他把这个情绪激化的女人从楼上劝下来,否则就加重追究他聚众闹事的责任,这危急关头,当然没人听他狡辩什么“我们都只是坐那儿,又没有闹事”云云,祥子只好祈祷春芳婶可千万别出事。 回到当下,春芳婶想起祥子之前说的话,有点激动地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要是跳下去,死了,这事儿就会闹大。政府就不得不拿钱摆平,这样一来,我的虎子就有医药费治腿伤了。” 祥子语塞,他面露尴尬地看了旁边的警察一眼,还想说什么。警察见女人越说越激动,怕祥子再说会搞砸,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努力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大妈,你别想不开啊,下来咱们慢慢说,你的困难都会解决的。不然您要是不在了,你儿子今后生活可怎么办哪。” 她张了张口,却又没说出什么。忽然,脑中有个声音极舒服地抚慰着她焦虑的心灵,那个声音很好听,它在说:“跳下去吧,跳下去吧,他们都是骗你的,只要你不死,没有人会管那个残废儿子的死活。” “你在看看下面的人,”春芳闻言往楼下望去,楼下的人脸此刻都如同庙会集市上那些可笑又可怕的鬼脸面具,他们似乎非常期待着自己从楼上一跃而下,又似乎在嘲笑着自己的傻气,甚至有一丝鄙夷。 “他们都等着你跳下去呢。”那声音又说。 春芳婶感到头部一阵眩晕,楼下仰头的三人却都心中一惊。 又是幻景! 他们都在春芳的身上看见了幻景那种特有的黑雾弥漫,“怎么会?它不是死了吗?”林霖重复刚才杜江的提问。 “它很聪明,”秋草沉思片刻,说:“之前它幻化时,我以为那七只中有六只是它的幻影分身。” “但是七只全部被杀,可它却来到了这里。也就是说,”林霖接着说:“那七只全部是分身。” “这么厉害的吗?”杜江嘴巴惊成了o型。 “嗯,它应当是当时化为了黑雾,趁着长右他们专注于击杀所有蜘蛛之时,而我们当时注意力也全部在他们身上,这样一来,便可以趁乱逃走了。” “那那那……如今可怎么办?”杜江看着楼边摇摇欲坠的女人,心急如焚。 他俩故技重施,诵了一段经文,然而毫无作用。 “这里距离太远,”见杜江拔腿就准备往楼上跑,秋草拦阻了他:“而且你们这点道行,《金刚经》的威力已经震慑不了这只幻景。” “几位小朋友何事如此焦急?”几人正急的抓耳挠腮,身后忽然有人问话,声音有点苍老却仍中气十足,还有点儿熟悉。 林霖转背,见一个穿着白色褂衫的精瘦老人,须发皆白,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天气如此寒冷,老人仿若不觉,绸制的衣裤似乎只是单层而已,随风还微微摆动,林霖看着都冷。正觉得他这身衣服像是那种广场上专业打太极拳的老先生所着的那种练习服,难道打太极可以强身健体到这种程度了? 四十二 老先生 “爷爷,您还是先离开吧。您看那边。”杜江觉得老人看这种生死场面不太吉利,打算礼貌的请他走,说着指了指楼顶的小小人影,春芳还在风中飘摇,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老人看了一眼,却似乎见怪不怪,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却总是能见到不惜命的人啊。” 秋草没空搭理他,正准备打电话要上级派些厉害角色来,无论如何也得阻止悲剧发生。 “哦?”老人微微有点诧异,说:“居然是幻景,已经养得这么大了。” 三人听了皆是一惊,看来是个行家啊,难道是修道多年的一号人物?秋草也觉得这位老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应该是某次见过一面,却又没有熟悉到让她想起来。 “老先生,失敬失敬,”林霖觉得先解决眼下的危机为上,说不定这位高人有什么办法,拱手说:“请问您能阻止幻景对于那人的侵蚀吗?实在是太危险了。” 老人看看楼上,缓缓地说:“世人欲念太多,把有些事情看得过重了,其实看淡了,很多事都只是一个‘空’字。” 大爷,我们不想听你讲课啊,再说那个楼顶的女人能让你这几句大道理就劝下来吗?林霖在内心吐槽。 那人不理他们,居然还开始吟诗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切,这首诗谁不会啊。林霖知道这是佛家禅宗六祖惠能所做的偈语,当年禅宗五祖有意测试弟子们的佛性,便出了一道题考校他们的悟性。当时非常优秀,有望继承衣钵的神秀作诗: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众人叫好,但是师父仍不满意,直到看见做杂活的惠能所做偈子,这才抚掌微笑,后来便将衣钵传给惠能。 哪知,他发现这诗并不简单。 老人声若洪钟,每一句诗都随风被送上高台,在林霖的眼中,竟是有了形体。它们如金色缎带一般绕住春芳婶,飞快的转动,随着速度越来越快,包裹着春芳婶的黑雾突然一下子破碎,如片片灰烬掉落,春芳婶的眼中也忽然有了生气。 “多谢龟族长老,协助特生司办案。”秋草放下心来,向着老人道谢。 “呵呵,不用客气,叫我爷爷都行。”老人摆手笑道。 “哦!您是……”林霖突然反应过来,大喊一声,见周围几个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忙小声改口道:“您是上次那个历史讲座的……” 林霖终于在秋草之后想起来,那次秋草拉他去五教然后听了个特生司内部讲座,有个年纪颇长的乌龟在台上讲了一晚上的妖怪历史,难怪他今日见到老人,感觉如此熟悉。 “您只念一首诗,就可以驱散如此厉害的妖怪?”杜江不懂就问。 “你傻啊,人家老先生道行高嘛!”秋草敲他一个栗子。 “呵呵,也可能我虚长你们几岁,对世事悟得更透吧。”老人被捧得有点不好意思,说:“而且当年我的运气很好,在黄梅东山住了多年,是亲耳听惠能大师作出这首偈子的,” 林霖和杜江对着吐了吐舌头,要真是这样,就可不是虚长“几岁”这么简单了,那位惠能大师可是唐朝初年之人,这乌龟大仙至少是活了一千多年了。 “那修炼到您这种程度,念出的话语都会化出真实形态嘛?”林霖还在回想刚才那首如金色绸带环绕而上的诗文,觉得简直美妙又高深。 “那倒不是,”老人摸出了一片金光闪闪的东西,林霖拿着摸摸,不敢置信地问:“这个……难道是龟甲?” “是以前脱落的,我是让它们把带有法力的偈子带去幻景那里的。”老人说道。 哇,居然还是只金龟,林霖这样想着,睁大眼睛。 “那幻景是被完全消灭了吗?”秋草在旁担忧地问,经过上次以后,她一直有点不放心。 “嗯,它已然作恶多时,恶贯满盈,我已经除了它。听说上次你们去泰山时有缆车遇险,还是一只九尾狐相救?” “对啊。”林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那件事,说:“那缆车吊索断裂,幸亏多闻帮忙,才没有死伤。” “后来公司内部检查发现是有个员工心生报复念头,故意剪短了几根吊索。”秋草接话,她皱着眉头,似乎明白了老先生想说什么。 “什么?”林霖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后续,悚然而惊,怎么会有如此罔顾他人性命的人类。 “您是说……”秋草斟酌地说道:“那次事件也有幻景参与?” “正是。” “我明白了,我回去就写报告,特生司今后一定会重视幻景的管理。”秋草抿嘴,坚定地说。 “其实,也是因为如今城市里的人类不良情绪泛滥,贪,嗔,痴,累积的越来越多。”老先生说,三人默默点头。 “啊!”秋草正想和老先生详细聊聊,周围的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惊叫。他们向上看去,本应当情绪已经稳定的春芳居然正飞快地从楼上摔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从幻景手里救下人了吗。 完了,一切都完了,杜江不敢看这一幕,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四十三 浴火 林霖也感觉身旁的秋草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仿佛不堪一人承受这巨大的变故,这不仅是一条原本不应该逝去的生命,也将成为特生司任务失败的一记耳光,将永远抽在秋草的脸上。 救援队呢?林霖忽然想起刚才曾经看见消防队的车辆过来,他视线极速向下,只见几个人正慌慌张张把一块橙色气垫往春芳婶的落点移动,可是,她下坠的速度极快,似乎在落下时改变了位置与方向,此刻离气垫并不算近。在林霖看来,气垫十有八九是接不着那个女人了,他的心随着那个风中飘摇的身影而越揪越紧。 还会发生奇迹吗? 林霖也有点不敢再看下去。 他闭上眼睛,却忽然听见一阵悦耳至极的鸟鸣,仿佛可以胜过世间最能抚慰人心的音乐,仿佛最好的小提琴手与钢琴家协奏,仿佛幼时听妈妈吟唱的歌谣,仿佛年少时爱慕的那个女孩独自一人时哼唱出的如诗般情愫。没有人可以模仿这种声音,却都愿意将自己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与之比拟,它好像一个开关,开启了每个人心中最美好的回忆。 林霖睁开眼,天空中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大片夏季才有的火烧云,那只美丽的鸟儿从熊熊烈火中飞出,头顶橙黄的花翎,尾部如金色的彗星之尾,长度甚至超过身体两倍。 这是……凤凰吗?林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它,看着它一个俯冲,划过空中,稳稳地托住了那个下坠的人类,随后缓缓落在气垫之上。 “诶诶!快看哪!”林霖激动得只会说这几个,大力金刚掌拍击杜江的后背。 “我不看,我不看。”杜江还是捂着脸,光是想象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就已经够他受的了。 “秋草你看,那个是不是凤凰?”林霖放弃,转而去找秋大胆。 秋草听出他语气里没有哀伤,只有兴奋,迟疑着睁开了眼睛,看见消防队员正跑去扶起正迷茫地坐在垫子上的春芳婶。 她是如何……秋草正自疑惑。 啾~ 一声鸟鸣,林霖看见那只疑似凤凰的生物正兴奋地朝他们飞来。 “哇,这是凤凰!”终于愿意睁眼的杜江见这一幕,大叫道。 鸟儿飞到秋草的肩头,亲昵地用鼻子蹭蹭她的脸颊。林霖大感讶异,特生司虽说名义上是管理全市妖怪,可是特生司主任还真是和每只妖怪都这么熟吗?还是说这凤凰其实是个自来熟? 他跃跃欲试,试探着伸出手去抚抚这鸟儿的美丽尾羽。 哒! 刚才还乖巧可人的凤凰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头啄了他一下,林霖吃痛,飞快地缩回了手,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 “这是鵷,凤凰的一种。”秋草心里好笑,不理林霖,先纠正杜江的话语。 “那也是凤凰嘛!”杜江满不在乎,凤凰听起来当然比较厉害啦。 鵷好像在听他们的对话,居然给出了一个鸟类的鄙视眼神。 杜江给它一瞪,马上自觉改口,又问:“那这个……鵷,”他重点念了一下,鵷满意点点头,杜江接着说:“是你刚才找特生司紧急调过来的咯?它们这种特别的生物,平常都住哪吃什么啊,真是非梧桐不栖?” 秋草做出一个晕倒的表情,还是林霖反应快一点。 “鵷?鵷雏?”林霖嘴里碎碎念,一拍手掌道:“它是之前那只小黄鸟?” “对啊,你该不会才发现吧。”秋草斜眼看他,鵷也跟着学,小小的脑袋也歪着看他。 “啊!这是秋草口袋里的那个鸟,它怎么还变身了?”总比有的人现在才发觉好。杜江瞪着一双大眼,左瞧瞧右看看,想不通它这么一眨眼就长大了。 “你难道没听过凤凰涅盘的故事?”秋草难得有耐心地给他解释:“凤凰一族都这样,在火中可以一下子长大为成鸟。” 林霖想起凤凰出现时的那团“火烧云”,一定很不简单,他也无心多问,舒口气说:“不管怎样,所幸它及时赶到,否则春芳婶现在估计已经……” “本来在传说中,这种神奇的鸟类就是会出现在需要它的人类身边的。”秋草想起自己的任务,还需要确认幻景的死亡,伸手抬起鵷:“你也长大了,该独立生活了。”她一抬手,鵷恋恋不舍绕了她几圈,还是飞走了。 “老先生,你不是说……”她正想向龟族那位老先生确认,却发现老人已经不知所踪。 为什么春芳婶还是会掉下来? 秋草口袋里有什么在发声,是那个为统一指挥行动而设立的电台,她插上无线耳机,一阵嗡嗡作响。 “何春芳已被救下,”是行动队长的声音:“确认我们已经将其说服,因其身体状况不佳低血糖才会意外坠楼。” 也是,春芳婶自从来蓉市讨薪就茶饭不思,今天在寒冷的高台上僵持接近一天,水米未进,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半辈子操劳使得她病痛缠身,紧张的情绪更是巨大消耗,所幸她被鵷救下。 “另外,洪天公司的老板也已经抓获,资产清偿工作即将进行。” 这是每个今日聚集到市政府的人所希望听到的消息。 可是,秋草记得自己还有担忧。 “这次救小孩受伤的兄弟董法医,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说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仿佛憋了很久似的,蓉市灰蓝的天空下起了雪。 晶莹柳絮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秋草开心的泪中,林霖和杜江如释重负地跳起不知所谓的舞蹈,不顾周围人奇异的目光。 雪花划过讨薪大军的又干又红的脸颊,却无法冷却他们心中升腾的希望,这些人更加坚信,这一年的努力绝不会白费,他们已然开始在雪景中想象围坐火炉旁吃柚子唠嗑,小孩儿放鞭炮拿压岁钱的场面。 雪花粘连医院加护病房的窗檐,在被屋内热气烤化之前的一瞬间,瞥见一个女人拉着小孩向病床上虽然面色苍白却已然清醒的董栖山郑重道谢。 雪花融化在五教楼顶龟老先生精心烹煮的一杯清茶里,他遒劲的手指搓起一片雪花,那六角形的玉屑竟然并不融化,老人呵呵笑道:“下雪好啊。”看向缓缓在门口出现的另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如果秋草在这里,便会发现这正是特生司的创办者郑晓年教授。 这个南方小城期待一场酣畅淋漓的雪已经太久了,夜幕降临,柳絮般又大又厚的雪花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能听见它们慢慢覆盖城市,听见雪落下的声音,沙沙……明早一定会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松软的像刚出炉面包,洁白得令人想起出生的婴孩,孕育着新的希望。 秋草已经坐在木桌旁,打开那本《阅微草堂笔记》。 魔纲,灵长目,人科,幻景。 秋草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即使它平常幻化如一令人恶心的黑雾,即使他的实体是一只大蜘蛛,幻景还是被归在了人科。是因为,这些不良情绪本就是从人如黑暗深渊一般的心底产生的,她忆起陆老师曾经的解释:有很多学者认为,幻景这种妖怪本来就是从人类贪嗔痴的念头中产生的,它产生于斯,却又反过来作用于斯。 秋草叹了一口气,忽然有人大叫:“快来啊秋草!汤已经煮开了。” “诶!”她答应一句,盖上那张写着“关于部分生物危险级别的升级报告”的纸,走出那间有些阴暗的小房间,接过多闻默默递过来的碗筷,看着林霖和姚讹为火锅里捞起的一片白萝卜抢得挤来挤去,不由得笑了。 (第二卷完) 一 云溪湖变迁 夏季来临,空气中的寒意在逐渐消散,人们终于捱过了蓉市刺寒入骨的绵绵阴雨,迎来难得的晴好天气。这天是周六,下午在实验室泡到三四点的林霖本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的祖训,决心去云溪湖畔来一次慢跑。 “去哪儿啊,林霖。” 他刚刚开始收拾书包,坐在对面的同学方西青探出一个脑袋问道。这位同学似乎非常无聊,正在揉搓着笔记本上撕下的小纸团,桌上已经零零碎碎撒了许多,林霖不想再看他浪费纸资源的无耻行径,回答:“去湖边跑步,你怎么这么闲?” 方西青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一下子站起来,血泪控诉:“选修课要交一篇小论文,我抓破脑袋也写不出啊啊啊啊。” 林霖看他头发给揉的稀散,平时每天十五分钟电吹风做出的潇洒造型荡然无存,只好说:“谁叫你选那种不好过的选修课,要不然……”他向着门口一扬头:“一起去跑个步,放松一下。” “诶?”方西青伸出右手,缓缓绕了一周,最后停留在自己的微微有点胡茬的下巴之下,他非常装样地摸摸下巴说:“这个可以有,长跑可以促进人体分泌多巴胺和内啡肽,说不定跑完我的论文就能水到渠成咯。” “你就异想天开吧。”林霖瞥他一眼,说:“还不是想去湖边看看美女,小心你的醋坛子女朋友。” “嘿嘿,我是那种人吗。”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了宿舍,林霖找出一条灰色运动长裤,上衣不用换,风风火火就锁好门去找方西青,哪知这个麻烦货,说是新购置了一套速干健身衣,非得全换上,还正在穿一双红出天际的运动鞋。 “大哥,你平常都不怎么锻炼的啊,这会儿弄这么形式干嘛?”林霖冷眼旁观他系鞋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方西青笑嘻嘻甩出一句大道理。 “说人话。” “是我女朋友逼我买的,她还说我缺乏锻炼,一年感冒十几次,次次传染给她。”方西青做出一副苦瓜脸说:“大神带带我,我看你这几个月锻炼次数明显增加啊,还老和上次那个女警察一起,是不是你俩在一起了,她还特训你?” 林霖听他话越说越不对,做出个停止的手势:“打住,你到底还想不想去跑步?” 方西青乖乖闭嘴,和林霖走出宿舍,林霖止住了别人的嘴,却停不下自己的回忆。秋草挺身为他挡住狐妖的重重一击,秋草故意派各路妖怪来捉弄他,秋草穿着毛毛领的白色羽绒服墩墩可爱地跑向他,秋草…… 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总觉得秋草与他并不在一个世界,他甚至怀疑这个女孩是否拥有常人那种五味俱全的情感,可能她根本不懂得爱情,可能她不打算谈论爱情,林霖觉得不能用一个普通的女生的标准来审视她。就这样吧,就这样也好,两人穿梭于异类与普通人的世界,能与她并肩作战,就挺好的。 “喂!” 方西青在林霖耳边大喊,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云溪湖边。林霖有次去派出所找秋草,结果刚好她临时出门,苗所笑吟吟地接待了他。那时天气尚寒,他与苗所一起坐在传达室借着白叔升起的一盆炭火暖手。所里空调制热效果不太好,苗所也喜欢坐在门口与白叔聊天,因此时常过来采用这种老旧的方法取暖。 “你是秋草的同学吧,她之前提起过。冷不冷,要不要在坐里面一点。”苗所果然十分和蔼,那个叫什么,对待敌人如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对待战友如春风一样温暖。 林霖笑着把椅子往里挪了挪,问道:“秋草也很尊敬您的,您好像是在这儿工作好多年了吧?” “是啊,得有快二十年了吧,”苗所伸手抚去眼前飘过的一片烟灰,又看着白叔说:“不过咱们整个所里资历最老的可是老白了啊。” “苗所你又取笑我,”白叔用铁钳缓缓地拨动炭火,里面隐隐有些东西,他说:“不过这里变化也挺大的,云溪湖最开始就是个小水泡子,旁边都是黄泥巴地。” “那我倒没见过,”苗所盯着白叔火钳拨弄来拨弄去,有些出神地说:“我印象中,它就是个臭水沟。” “臭水沟?”林霖想不到苗所心中的云溪湖居然还有过这样的面貌。 “云溪湖在大学附近,大学扩招以后,带来了大量的生源。”苗所顿了顿,接过白叔从炭炉中夹出来的一枚黑黑的东西,他伸手拍了拍灰尘,递给林霖。 林霖疑惑地接过,触手感觉软趴趴的,他稍一用力,将这玩意儿掰开,内里黄金般的内瓤绵密芬芳,一股冲上鼻端的熟悉香气在提醒他,这是一枚烤红薯。 苗所又拿起一个,却不着急吃,只是接着说:“周围餐馆和居民增多,他们随意倾倒垃圾,排放废水。居然还有一些养殖户在里面养鱼,云溪湖变成了臭水沟,那时每到夏天最热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星期,湖边笼罩着浓浓的死鱼腥臭,人都不敢接近。“ 也不知道水质那么糟糕的内湖是如何养鱼的,林霖光是想想就恶心。白叔点点头说:“我记得那时还有人开玩笑说,云溪湖的水吸出来直接就可以做墨水用了。” “那现在这是……”林霖无法将现在水清沙白,岸芷汀兰的云溪湖与他们口中的臭水沟联系起来。 “环境治理啊,”苗所吃了一口红薯,露出满意的微笑,接着说:“应该就在你们来上学前几年吧,云溪湖周边的餐馆被整顿一番,不符合要求的搬迁,愿意配合的则必须按照要求排污。” “嗯,”白叔也拿起一个红薯,好像有点烫手,他左右手倒腾了几下,说:“水质达标了,岸边再栽上合适的植被,再造些小桥,亭子什么的。” “就变成现在漂亮的云溪湖了。”林霖吃完最后一口,接话道,三人都笑了。 二 慢跑见闻 如今的云溪湖,早已经换了一番景象,围湖修了一圈游道,一侧铺上红色塑胶颗粒,画上白色指示线,就是最完美的跑道。林霖和方西青正在河道公园的一角压腿热身,林霖做了几个扩胸扭腰的运动,方西青则拉出一个弓步,正在嘿呦嘿呦地压着韧带。临近黄昏,又是周末,湖边游玩的人不少。 “爸爸爸爸,这是什么花呀?”一个扎着公主头的小女孩拉着父亲的手边走边问,似乎兴奋得有点跌跌撞撞,父亲则耐心地蹲下身子,指着草丛里一丛黄色小花说:“这个呀,应该是黄花酢浆草。”女孩似乎并没有认真听,只是蹲下来摸摸那朵小花。 林霖他们听见这老爸对答如流,不由得多看两眼,才发现原来是本学院研究分类学的青年教师胡铭。 “胡老师。”虽然不熟,二人还是得上去打个招呼。 那男人推了推眼镜仔细看看他们说:“啊,你们好,是细胞那边的学生吧?” 胡老师居然记得他们,林霖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指了指女孩问:“是啊,胡老师您带女儿出来玩啊?” “对啊,这不天气好嘛,哦对了正好有事找你们,”胡老师拿出手机翻翻找找,然后说:“大约是在六月份,我们学院要带一些学生去梦澜泽那边实习考察,需要招几个研究生做助教。” 梦澜泽是本省最大的内陆湖区,物种资源丰富,疆域辽阔,学院经常会选择那里作为考察地点。不过,助教?林霖有些心动了。 一旁的方西青似乎没有怎么考虑,说:“我肯定不行,老师要我六月份必须把论文写出来,不好意思啦胡老师。” “没事没事,那你呢?”胡铭期待地看向林霖,说:“我之前碰到你的导师屈教授了,他说很支持你多去外面历练一番呢,而且做助教学院也会有补贴,工作也不会很繁重哦。” 屈教授,他应该恨不得我仗剑走天涯,四处降妖除魔吧,不知道为什么屈老总是对他有种迷之自信,觉得他就是最应该在特生司工作的人选,这些想法当然不能说出来。不过林霖想,连我的大老板都搬出来了,而且条件听起来真的不错,不如考虑一下。 胡铭见他思索良久,便说道:“你可以再想想,反正也不着急,如果愿意的话就来分类学实验室办公室找我。”说完,他便道别去追那个趁着没人注意,快要淹没在花丛里的小女儿去了。 “其实你可以去啊,挺适合你的。”看着胡铭的背影,方西青拱林霖。 “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不过……”林霖看向他,说:“不过我们现在应该开始跑步了吧。” “好啊,谁跑不满五公里就请晚饭。”方西青扔下一句,就很骚气的跑走了。林霖摇头笑笑,摸出耳机戴上,选了一首动感十足的英文歌打开,也慢慢跑了起来。 临近晚饭时间,湖边基本上都是往回走的人,林霖如同一股激流,冲散了对面零零散散的人群。有小朋友见他跑步,也一蹦一蹦地跑着,身旁的家长加油打气。也有情侣,打打闹闹笑着经过他,天色微暗,艳红的夕阳打在道路的两侧,染得金光璀璨。路旁延伸至河边的草坪上有一个石凳,上面坐着一位老人双手握着拐杖,正凝视欣赏风景。 每次在河边跑步,林霖都最喜欢其中有柳堤的那一段。修建公园时,似乎有意模仿西湖的翠堤春晓,把这一段的休闲步道修在河水之中,抬头观看两侧皆是烟波浩渺,中间笔直的河堤岸边种满柳树,现在正好黄昏,缓缓坠下的夕阳染红一侧柳条,再随着它们伸到水中,绿色的水袖慢慢拨弄河水,揉碎一池金黄。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慢慢跑步,温度适宜,湿度正好,配上听不真切的俗世喧嚣,水波澹澹,微微柳风拂面,连嘈杂也刚刚好。方西青还落在后面吭哧吭哧,林霖一个人沉浸在这种美好之中,偶然转头,瞥见身侧一个黑影闪过。 天色有点暗淡看不清楚,林霖吓了一跳,扭身回去才发现是个石雕。他想起,这堤坝的确修了许多石像,大都是一些历史名人什么的。林霖平常都不怎么理会,今天忽然来了兴致,慢慢停下来,细细观看一尊石像,这雕像黝黑高大,不知道是什么石头材质所做。雕像是一个清朝打扮的男人,头戴着那种清宫戏里常有的花翎帽子,后面留着一个尾巴。长发扎一个辫子垂在背后,身披马褂,庄严肃穆地站着。 这是哪个大人物?林霖把探寻的目光投向雕像脚边的一块石板,上面依稀刻着几行字,他俯下身子去看,发现那些字迹已然不怎么清晰了,是因为在湖边湿度太大,还是风吹日晒雨淋的早早已被腐蚀?他看得眼花,想放弃时站起身来,忽然闻到一丝奇怪的气息,还没有机会细想,“啪”,一只巨掌拍在他的后背。 林霖一抖,回头就看见气喘吁吁的方西青拿他当做扶手,正喘着粗气,伸手在额上抹了一把汗,他开口说:“诶呀不行,真是缺乏锻炼哪。” “那你以后还得多来。”林霖忍不住笑。 “是是是,”方西青敷衍地摆手,又奇怪的看了林霖一眼,问:“奇了怪了,你研究这石像干嘛,还真想做林半仙啊?”林霖驱邪的名头早在学校里瞎传,不过同学们相熟,都知道他也没有那么多神神道道,反而拿这个打趣他。 “你!”林霖作势要打,方西青也不躲只嘻嘻笑道:“不然你突然研究起这‘蓉大十大不可思议’干嘛?” “你说什么?”林霖听见他忽然提起这个名号,也是一惊,问:“这里还有不可思议事件?” “对啊,”方西青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还是在这里读的本科呢,居然这都不知道。” “切,我才不关心那些。” “哦,那我不说了。”方西青这就打算走。 “别别,说说呗,人都在这儿了。”林霖连忙拉住方大爷。 三 石像怪谈 方西青四顾无人,拉着他走得离石像稍微远了一些,故意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我们学校里很多地方都树了雕像吧?” “嗯,”林霖一点头:“那不是很平常吗,哪个学校不弄点雕塑提升一下格调。” “但是咱们学校的可不一样,”方西青边说边指着那个雕像,忽然“啊”地大叫了一声,手指抓紧林霖的胳膊,揪得他生疼。 “你不觉得,”方西青声音有点发抖:“刚才那个石像动了一下?” “你有病啊!”林霖有点生气了,这些校园怪谈之所有被传的这么离谱,和学生无聊瞎传必然分不开。 方西青看他不为所动,也就不说怪话了,只是和他一起往回走,有点迟疑地回头再看了一眼,继续说:“听说学校芙蓉楼门口的花园里那尊读书少女雕像,缀景楼旁边的杰出校友纪念碑,还有……” 他们又经过一尊雕像,这次是一坐一站两位姐妹,站着的那个正在眺望远方,坐着的则低头捧着什么东西。方西青吞了一下口水,顿了顿才小声说:“还有这里河堤上的几尊雕像,据说有人半夜来时发现它们不见了。” “切,一般谁会注意这些啊,而且半夜,”林霖冷哼了一声:“说不定是喝醉了酒或者太困看错了吧。” 林霖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他刚才细细察看那石像,并没有发现妖怪的踪迹,肯定又是什么巧合导致人们以讹传讹。 太阳已经沉沉隐在黑幕背后,两人慢慢走出公园,只觉得饥肠辘辘,一起买了饭便回寝室了。 “对了,你选修课的论文主题到底是什么,竟然可以让你如此为难。”林霖正在寝室里挑着青椒肉丝盖饭里面的辣椒,被他如此漫不经心提问的是声称没带钥匙死皮赖脸呆在这里的方西青同学。 方同学往嘴里扔了一个小笼包,嚼了几下,含糊不清地说:“未来生物进化方向。” “这么奇葩的课题,难道是咱们……”林霖差点被这么奇怪的课题噎住,问:“是咱们学院老师开的?” “”对啊,”方西青一脸懊丧:“当初想着选个自己学院的课程,肯定很好混学分,谁知道……” “是哪个老师,你认识吗?”林霖翻来覆去想着学院里会开这种课程的应该就是屈教授了吧,不过他应该没有这个闲工夫。 “是学院新招的一个讲师,不过说起来和咱们也算有点关系。” 林霖一脸疑惑。 方西青继续说:“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小屈老师就是咱们屈教授的儿子,好不容易被老爸从国外劝回来的。” “屈平?”林霖想起了在五教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心中不自觉多出几分好感,能回国呆在家人身边,屈教授一定也非常高兴。 “对啊对啊,就是屈平老师,他明明读了博士,却在国外当个中学老师,你说是不是有点可惜。现如今可好,又当了大学老师,还可以一大家子团聚。” 方西青忽然又变得垂头丧气:“不过他好我可就不好了,选了这么一门课,还得交五千字的小论文,你说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哈哈哈,那你有去找他还价吗?”林霖知道方西青不是怎么轻易会接受现实的人。 “当然了,我就说我是屈教授的学生,平常实验太忙,能不能少写一点。你猜怎么着?”方西青瞪大牛眼,说:“他居然说,那你一定很优秀,我非常期待你的作业。” 他用一个痛苦抱头的动作结束,林霖想象这小屈老师温和的话语却不容置疑,有点幸灾乐祸地大笑。 “还笑!”方西青顺手捞起桌上一个本子扔过去,被林霖稳稳接住。 他忍住笑,说:“不笑不笑,叫声大哥就给你一点建设性意见。” “先说来听听,要是真有建设性我再叫。” 林霖不和他斗嘴,说:“未来生物发展啊,你可以写拥有不同动物特征的发展方向啊,比如老虎身体牛的头之类的,还有能够学会人类语言的,或者是通过吃一些非常规食物就能生存的动物?” “大哥,你这都是什么呀,不是科幻就是灵异,你怎么不去写小说呢。”方西青撇撇嘴。 “你看,就是因为你缺乏如此海纳百川的胸襟,才怎么都凑不够五千字。”林霖直击要害。 “对啊!反正老师都这么逼我了,就写一篇科幻小说给他看看。”方西青觉得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正好室友打电话过来,就屁颠屁颠回去了。 什么灵异,这都是正正经经出现在你哥哥我身边的动物好嘛,小屈老师估计也是从小给屈教授耳濡目染,亏得他想出这么个题目。林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洗澡,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摸摸那个垂在旁边的桃木挂件,却抓了个空。他低头看时,却发现那挂坠上面的辟邪红绳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桃木挂件自然掉落了。 林霖脑袋嗡的一响,他在遇见胡老师之后,开始跑步时还看了手机一眼,确信那时挂件仍牢牢系在红绳之上,难道是跑步时掉落了?那东西不值几个钱,想来路人不一定会注意,即使看到也不稀罕捡起,说不定还落在原地。若是明天再去,早上六点清扫公园的保洁员可能早已大扫帚一挥,将它扫进垃圾桶里去了。 不行不行,他得回去找找,那玩意儿可救过他一次,何况还是李叔亲手所刻。林霖看了一眼手表,晚上九点多,若是快些去还可以赶在十一点寝室落锁之前回来。 四 寻 校园的林荫道上灯光幽暗,林霖和一群刚下晚自习的学生擦肩而过,他们的脚步踩着落在地上的浆果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接近十点,他一路找回去,也没有发现桃木挂件的踪迹,所幸那东西上面有些灵力,林霖能在黑暗中瞥见它发出的一点光芒,否则黑灯瞎火真是不知道如何寻找。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云溪湖边健步道的起点,夜晚的湖畔静谧安详,去除了白天的喧闹,湖水哗哗的声响清晰可闻。学生老师都已经回到宿舍或者家中,周围居民也结束晚间锻炼,云溪湖之大,竟看不见一个人影,林霖穿着短袖,被凉凉的夜沁透,湖上风吹来,他缩缩脖子,开始加速寻找。 从公园的入口处一路寻来,似乎都不见挂件的影子。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河堤边,白天看起来婀娜多姿的柳树到了晚上仿若从黑暗中伸出枯瘦细长爪子的怪兽,又像幽幽的藤蔓,期待着缠绕过往的一切活物。其实景物一切依旧,只是周围缺少了人气,脑中的想象便会为这些不再受到阳光眷恋的它们附上一层透着神秘气息的薄纱。 远处依稀有黑影憧憧,是湖畔的那些名人雕像吗?白天见时,就已经被方西青的穿凿附会弄的有点先入为主,觉得好像不是什么中正平和的石像,反而连粗粝的刻痕都透着妖异。此刻万籁俱寂,唯有飒风冲过几块狭壁,吹着一曲音调尖锐而一成不变的乐曲。再看那些石刻的人们,更显得硕大无朋,林霖一米八的个头只勉强及巨人们的腰身。 林霖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默念“宇宙即时雾心,吾心即是宇宙。”大踏步走过去找他遗落的挂件。虽然这理论有点唯心主义,但是这种环境,这种东西越想越觉得可疑,还不如全部抛去。果然,再走几步,他就看见左前方草坪有一点点微光明明灭灭,跑上前,捡起,小小一片,上面巧手镂空雕刻着一只朱雀,正是李叔所赠的那个挂件。 吁,林霖长出了一口气,这东西若是丢了,依着李叔的个性必然不会责怪他,但是如此精心制作的物件,谁都希望被好好对待和保存的。他把挂件的孔洞小心用那根红绳穿着,再死死系了两结,嘴里念叨:“奇怪,我之前也绑好了啊,怎么会掉呢?” 他心中害怕再丢,又系了一个死结。 “哼,这样肯定不会再掉了。”他得意洋洋地甩着绳子,测试了一番觉得万无一失,这才慢慢抬头,眼前正是白天想看清楚而没成功的那个清朝人物简介展示版,想来是白天停留在此时弄掉了挂件。展示版到了晚上更加难以分辨字迹,他尝试了一下只好作罢。 当~ 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声响打断了林霖的学习兴致,糟了。云溪湖附近便是钟楼,这尊造型优美,枣红色的地标式建筑每逢整点便会鸣钟。林霖之前看表已经过了十点,此时鸣钟应当是在告诉各位学生,已经十一点了。 他慌忙抬头,既然已经拿到挂件,得赶紧回去才好。这一抬头才发现从刚才开始一直存在的一股异样感的来源。 那个高大的人物石雕,就在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倏忽消失在了原地。 林霖呆住了,一瞬间脑中把方西青口述的不可思议事件过了一遍,“夜晚消失的石像”?他本能反应地走开几步,想远离这尊诡异的已然消失的石像。 “展示版在这里,石像位置应该是没错的。我刚才还看见了石像,因此应该若是有人搬走,我应该会有所察觉,可是这石像也并非妖怪幻化,它怎么可能瞬间消失呢?” 他走得远离了一段距离,正在纠结要不要报告秋草,就听见蜜蜂归巢一般嗡嗡的声响,他以为不小心碰到了蜂群,只抱头蹲下。这时从指缝中瞥见,湖水翻腾,咕咚咕咚如沸水一般,少顷,中心漩涡处涌上来一股黑水,林霖定睛细看,才看清楚那并非黑水,而是一群如路边蚁群的虫子,黑黑的,小小的,聚在一起却声势浩大,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虫群的组成部分,黑色背壳闪着些微光泽,在月光下看就像水波一样起起伏伏。 这是什么鬼东西?林霖也算在生物系混了五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虫子。生活习性像蚂蚁,却可以在水中自由来去,而接下来的事情才更叫他瞠目结舌。 五 遇虫 那些小虫嘻嘻索索爬上了岸,林霖避而远之,就见它们却直直朝着自己爬来。林霖一阵头皮发麻,连连后退,掏出手机就准备求助。哪知虫子们爬到他的身边不远处,却停了下来。 接下来,仿佛林霖幼时玩的叠罗汉一般,后来的虫子累在前浪的身上,一层又一层,慢慢地,竟然造出个人类的形象。林霖更加发怵,若是等下这个“人”冲过来攻击他,他要是不打呢,又显得太怂,要是打呢,一打就散,还得粘一身的虫子。还好,那些虫子似乎只是专注于造人型的游戏,并没有理会他。 这个“人”慢慢成型,到后来竟然还有了轮廓与发型,林霖觉得眼熟,这不是那对姐妹石雕的造型吗。他看看周围环境,才注意到刚才躲清朝人物太远,已然走到了这下一个石雕的位置。 在他的惊叹中,虫子们逐渐收拢,竟然形成了和白日所见一模一样的石雕形象,眉毛,眼睛,鼻子,指尖,发梢,无一不是惟妙惟肖,连质地也与石头无二。林霖好奇心起,大着胆子伸手摸了一下,光滑冰冷,又伸指用力点按了两下,触手坚硬,这……和平常的石雕并无二致啊。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刚才还是一堆密密麻麻到恶心的昆虫? 响声渐渐停息,周围归于宁静,林霖呆呆站了一会儿,机械地挪动脚步往回走。 此时,不远处的一株粗壮的香樟树之后,一个中年男人眼神冷冷地盯着正在僵尸般行走的力量。他的口袋动了动,钻出一只小兽,灵活地沿着男人攥紧的拳头,结实的手臂,爬上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男人低头充满意味地看了那小东西一眼,小兽似乎领会地吱吱叫了两声,眼睛忽然放出奇怪的光芒,盯着的也正是林霖。 “慢着,狙如。”男人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一抬手,那只似乎名叫狙如的小兽极为乖顺,立刻隐去光芒,复又缩进男人的上衣口袋。 男人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话中带着不屑的笑意:“我就说怎么一直感觉有妖气却又找不着来源,这只废柴狐狸暗中保护这人一个晚上,终于忍不住了哼。” 随着他轻蔑之意十足的尾音,林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六 石原 “多闻?”林霖开始被这突然出现的黑影有点吓到,仔细一看,原来是多日不见的多闻。 “今天怎么来这了,特生司派你什么任务?”认出是好友多闻以后,林霖恢复正常,心情也十分愉悦。” “没有,就是过来转转,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宿舍?”多闻虽然嘴上和他说话,眼睛却四处扫描,也不知在找什么。 “找这个啊,”林霖扬起手中的挂件展示给他看:“诶,可找死我了,哦对了!” 林霖回头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石雕,神秘兮兮对多闻说:“我发现那几个石雕晚上真的会消失,还有古古怪怪地虫子爬上来……” “你是说石原虫吧,”多闻毫不惊讶地说道,一边推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你也要早点回宿舍吧?” “哦,”林霖一拍脑门,刚才都在想着虫子的事情,忘记十一点落锁的寝室传统:“不过没事,反正可以翻墙。” 他忽然反应过来,多闻刚才好像说什么来着,“十元虫?”他迟疑着重复。 “以石头作为基础的生命形态,看起来很像虫子,所以叫石原虫。”多闻仿佛老师讲课一般背了一条概念。 ??? 林霖脑袋里都是问号,为什么多闻说的感觉好像他应该知道一样,那石像消失又是怎么回事。 多闻轻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错估了林霖的知识储备,拉着他急匆匆地在寂静的夏夜走着,耐心解释:“不好意思,石原虫的事情在妖族不算什么稀奇事,不过人类世界可能少有人听说。” “那它们也算是一种妖怪吗?”林霖尽力跟上思路。 “嗯,有种生活在石头里的昆虫,名叫石珥,身体乌黑发亮。若是栖身的石头永远不被发掘开采,便可以这样生活一辈子。” 这可说到林霖的饭碗里了,他摸着下巴说:“好像是听过,它们主要依靠一些腐殖质生存,但是对于环境要求极高,是监测环境质量的重要标志。只不过现在石材大范围开采,环境也遭受污染,这种虫子应该已经很久没有被观测到了吧,基本上相当于灭绝了。” “对,这种虫子死后化为精怪,就是石原虫。”多闻说着,伸手捏出一个光团,中心是一只林霖见过的那种黑色小虫,只不过放大了数倍,更加清晰。 林霖伸手去抓,却拂了个空,他明白这是多闻的幻术,三维立体投影啊,厉害厉害。 “看起来的确和石珥的图片有点相似,”林霖恋恋不舍地看着光芒渐渐微弱直至消失,又问:“那石像为什么会消失啊,虫子又怎么会变成雕像。” 多闻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告诉他也无妨:“石原虫的食谱主要就是石头,因此它们会以种群为单位,慢慢吞噬掉整块石头,不论有多大。” “那……”林霖的手在空中点了点,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多闻伸出手示意他听完。 “而吞噬掉的部分,石原虫又会用自己的躯体去填补,并且它们化妖后,可以变化得与石头的材质一模一样。但是晚上时它们也需要再去附近的水域补充其他养分,比如腐殖质和水。因此……” 多闻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说话,林霖却明白了。其实怪谈中的那些石像基本上已经被石原虫吃光,学生们每日嬉笑着经过的石雕都是石原虫所化,它们虽然身型化为石头,却还是得偶尔寻找水源补充养分。因此蓉市大学不可思议事件———消失的石像,这则怪谈便被如他一般,偶然遇见石原虫外出觅食的学生传开了。 “但是……它们为什么还要呆在原来的石像啊?”林霖觉得石原虫的行为模式有些不可理解。 “可能是没有栖息地了吧。”多闻猜测。 林霖不说话,他知道,常有学者说人类的活动范围如今急剧扩大,使得许多动物都再无栖身之所,没想到竟然也影响到了精怪。 七 追踪失败 林霖无奈地搔搔头发,说:“不过现在这样似乎也清净不了多久了吧?” “你是指什么?”多闻听出他意有所指,有点不太明白地问。 “我觉得夜晚的云溪湖边虽然人不多,不过也不至于总像今天这样空空荡荡。”林霖用拇指伸向身后云溪湖的方向,低声说:“它们这样肆无忌惮地离开石雕,应该很快就会被好奇的学生发觉吧。” “你是说十大不可思议吗,那些传说存在已久,我听阿笛说,”多闻脸色微红,见林霖毫无察觉,马上接着说下去:“听她说这些事情特生司都很难管理,也不太想管理。”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石原虫平常都是凌晨三四点出来活动,而且频率极低,一年都不一定有一次,你今天能碰到,我也很奇怪。” “啧啧啧,”林霖觉得后面都是托词,只夸张地撇嘴:“没想到特生司这种降妖除魔的机构也是人浮于事啊,诶,江河行地日月经天哪。” “不是啊,”多闻结结巴巴地辩解:“因为石原虫尚且没有造成什么危害,而且又可以减少石雕的维护和损耗。” “对啊,不然你以为那些石雕还能如此完好光洁如初?早就被城市的酸雨侵蚀得坑坑洼洼了。”忽然从侧方杀出一个高昂的女声,接上多闻的话语,却让毫无察觉的林霖打一个激灵。 “秋大姐,你现在怎么学会吓人了,别的好的不学。”林霖抚着胸口嘟囔,真是的,自从加入特生司,妖怪尚且不提,还得常被这些神出鬼没的人类吓到。 秋草嘟起嘴,装作生气的样子作势要打林霖的脑袋,高高扬起的手却轻轻放下,只是轻拍了他的后脑一下。林霖则熟悉套路,马上装出一副被打的悲痛欲绝的样子,抱着脑袋大叫大嚷。 多闻实在忍不住,说:“你俩可以不要秀恩爱了吗?” 诶!他的脑袋挨了一记爆栗,秋草捏着看起来白皙小巧却分量不轻的粉拳挥舞着威胁他。林霖则一把搂住多闻的脖颈,稍稍用力,压得多闻奋力挣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多闻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八卦的,是不是在特生司几个月跟谁学坏了,啊?” 还能有谁,要数落起教坏自己的人,首当其冲的难道不是你?多闻心中腹诽,却敢怒不敢言。他堂堂涂山九尾狐,当然不会让林霖这么随便一搂就动弹不得,不过他还挺享受和特生司这些人相处的时光,情感丰富,喜欢交际的人类虽然不如涂山狐族那么睿智理性,可是相处起来似乎更加开心,他更喜欢现在这个自己。 他俩嘻嘻闹闹,却没有注意到,刚才秋草拍向林霖脑后的右手缓缓落下时,拈住了一根比头发丝儿还细的线,这线若隐若现,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偶尔反射出一丝银色的冷冽光芒,看得人莫名其妙地遍体生寒。 她手中微微发力,掌心一簇红色火焰跳动起来,舔舐那根银线,终于将它舔得融化在夏夜带着樟树香气的风中。秋草似乎松了一口气,低头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点击发送。 “踪丝已处理。” “妈的,”两千米开外,云溪湖畔,几乎同时,那个中年男人口中骂出一句极不符合打扮风格的脏话:“真是走背运,好不容易让狙如趁那小子不注意,弄松了他的绳结,结果他回来还带一只狐狸护卫。” 他又瞪了旁边树上挂着的一只胖乎乎的蚕说道:“你也是,不是说踪丝极难察觉,可以帮我监视林霖的一举一动吗?人还没回去就给弄断了!” “那我怎么知道,可能你放置的位置不够好啊,或者那边碰到什么高手呗。”蚕宝宝满不在乎地说,一弹一弹地跳下来,变得与人一般大小,却带着副墨镜,津津有味抽着烟。 “真没用!”男子跺脚。 “哼,老子还懒得伺侯呢,等我变成蝴蝶,谁还理你?”蚕宝宝扭来扭去,沉浸在烟草的美妙世界。 “你只会变成蛾!变不了蝴蝶,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男人冷笑说。 “我呸,老子可是妖怪,一切皆有可能。”蚕宝宝扭头不再理他。 “那我等着看。”男人终于打算离开,心里则在想,若是你真能突破种族限制,长成蝴蝶,就是最好的研究材料,到时候你就等着被解剖吧。 八 考察集合 过了两天,林霖去找胡老师报名助教,再和屈教授报备。屈教授果然很是高兴,林霖也不知道他在“好好好”个什么,但是听说能拿两千块的补贴以后也十分开心,就没有在管这个沉迷于妖怪基因研究的老教授了。回宿舍清理出一个大背包,虽然要去二十来天,不过男生出行物件儿少,倒也不妨事,再和同实验室的方同学交接好各项事务,便风风火火地开始打工仔生涯。 星期天的下午,天气晴,白云悠悠荡荡在空中漫步,气温升高了一些,太阳晒在林霖的面颊上暖洋洋的,他舒服地眯起了眼,背起有点沉重的双肩包,左手拖着几个捕虫网,右手拎一个黄色略微有些老旧的木箱,随着他起起伏伏的步伐发出轻微的玻璃制品碰击的清脆声响。诶,果然是来卖苦力的,林霖又提着大包小件,龃龉独行至生科院大门口,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几个学生,胡老师正在拿着手机点名,见他这样,忙走过来顺手提过木箱,带他来到集合地点。 “怎么样,其他老师们呢?”他边提边问。 “屈老师要等设备,明天自己出发,邓老师和吴老师正往这边来,诶,你看。”林霖眼尖,立马看见远处从大台阶下面爬上来的两位老师,等人走近,才发现后面还跟了几个学生。 “这是环境科学学院的学生,他们也去梦澜泽做一个环境水质调查,校里安排我们一路带过去。”发际线日渐攀高的邓老师指着后面几个学生说道。 “麻烦各生科院位老师同学多多关照啦,我们几个一定乖乖的听老师安排~”一个娇滴滴的女生立刻大声表决心。 切,林霖刚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鄙视一下这个八面玲珑的妹子,忽然觉得声音极其耳熟,而且,这噼里啪啦的说话风格……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林霖大眼瞪着这个幻化成人形的姚讹,实在入世的妖怪们大都低调,他们中的许多,如同多闻和鹿蜀,恨不能给自己披上一件隐形衣,抑或是一张最最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让自己可以穿梭于人世却避免受到关注。 姚兔子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反其道而行之,似乎以提升吸引力为唯一目标,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这不,今天又穿了一条白色蕾丝蓬蓬裙,上面缀着宝石,背后系着一个庞大却精巧的蝴蝶结,布料看起来极好。这个好像是现在很流行的,叫什么lo裙?总是就是打扮的粉粉嫩嫩,不知是真的怕晒还是装样,头戴一顶宽檐遮阳帽,帽檐向四周伸出几乎要盖住整个肩膀,一阵风吹来她单手扶着巨大的帽子,微微侧头,疑惑地看着林霖问:“林霖学长,我为什么不能来呢?” 林霖当然知道她是装的,憋下心中一股子气恼,咬着牙说:“我们去做考察,请问学妹你去干嘛呀?” 旁边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笑着说:“学长,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去做实地调研了,您这有点性别歧视了吧?” 头一次见面,林霖不喜欢他这种笑里藏刀的说话方式,干脆不理,见他单肩挎着一个女士粉色条纹小包,估计又是姚讹这家伙的仰慕者,心中更加鄙夷,暗地里撇嘴,祝他不要让姚讹耍的太惨。他咀嚼着男生刚才说的话,想起邓老师的介绍,忽然一滞,对着姚讹有点不连贯得说:“你……你是学环科的?” “哼!”姚讹装腔作势一跺脚,说:“学长,认识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我是哪个学院的。我真的好伤心哪,人家听说学长也去梦澜,特意也报名调研的呢!” 完蛋,林霖一听这腔调就知道不好,这死丫头是拿自己当枪使呢!果然,同来的那个男生脸色渐渐由红变白,仿佛被放了血的鱼肉,林霖尴尬的呵呵一笑,不想接话。 他眼神飘忽地看向远处,却发现一个人正向着此处奔跑,吭哧吭哧,口中却还不忘记大喊:“我来了,我来了!” 林霖痛苦地捂脸,杜江,怎么哪里都有你?走近才发现,他跑得那么费劲是因为双手一直小心谨慎地护着背后的包,里面物体似乎棱角分明,把背包也戳的向外突出好几处,仿佛在告诫他人不要接近。 “你该不会也是来参加调研的吧,我记得你是文学院的啊!”林霖崩溃。 “杜江同学是校园记者,这次他会随行记录情况。”吴老师和蔼可亲地说,招招手让司机开车过来,又说:“行了,人都到齐,我们出发吧。” 一群人携着各类辎重往大巴车挪去,生物标本厢,水质提取监测仪器,摄像机和话筒,什么都有。胡老师帮着林霖拿东西,见他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杜江的表情,悄声对他说:“别看了,那个学生是校长安排进来的,吴老师都不好拒绝的。” “哦……”林霖还能说什么呢。 九 乡间巴士 汽车一路如蜗牛般爬出堵塞的城区,终于畅快地在高速路上疾驰起来。两边学生已经迈过了最开始的生疏期,正聊得热火朝天。林霖作为助教,一一认识了这些个学生。原来,陪着姚讹过来的男学生名叫闻天,比姚讹高一届,果不其然,正在热烈的追求她。林霖讪然一笑,也不去搭理他。 到达云市的郊区后,学校饱经风霜的大巴车在不太好的路况摧残之下,终于宣告罢工,几个学生见车子不动了,纷纷从车窗探出头来。 “怎么回事?” “好像是车抛锚了。” “哈哈哈,咱们学校这破车。” “还笑,这荒山野岭的我们怎么办。” 学生叽叽喳喳,瞬间如鸟雀齐鸣。 见司机师傅仍在徒劳无功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启动车辆的动作,几个老师一合计,行程不好耽搁,何况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一群学生干等也非上策,决定去附近找车,附近田垄边上就有一家农户,主人正拎着个锄头往田里走。胡老师走过来,递了根烟,和他相谈几句便回来了。 “这附近有个中巴车临时停靠点,我们去应该可以截到去湖区的车。”他回头望一眼,再转过来对着老师说。 “行,那我们把重的东西留车上,让师傅和吴老师联系人来修车,剩下的人就先去考察点呗。”邓老师指挥。 大家觉得这思路可行,纷纷点头。师傅就开始各方打电话找修车公司,杜江的设备太重,老师决定让他也和师傅一起等待救援,他虽然想和姚讹他们呆在一块儿,不过老师既然发话,倒也没说什么,也就答应了。其他学生们清点自己的行李,下车往前走。 农户说的果然不错,走了五分钟就看到黄尘满地的路边,孤零零竖着一个看不清字的牌子,他们运气极好,正在犹豫是不是此处,远处一辆式样老旧的中巴绝尘而来。林霖本着宁可拦错绝不放过的精神,大着胆子冲到侧前方大力挥手,那车司机像是看见了,车辆慢慢减速,嘎吱作响,终于裹挟着黄土停在众人面前。 林霖看清楚面前这辆车散发着陈旧的气息,似乎已经服役多年,司机是个典型的中年邋遢大叔,不知是不是长期缺觉的缘故,眼下挂着深深的眼袋,皮肤粗糙,头发也有些乱。车的前窗挂着一块非常廉价的纸板,上面随意写着“云市—内湖”,看来方向没错,他们几个人问清楚了目的地,陆陆续续上了车,司机又转过身来喊:“一人十块钱啊!” 车辆启动,林霖跌跌撞撞走过去给了几十块钱,又走回来。那几个大学生似乎都是在城市生活长大,从未见过如此不正式的公共汽车,都好奇地东张西望,这个看看斑驳的车内饰,那个摸摸旧的掉皮的座椅,林霖看着好笑,回身望去,这车一看就是乡村交通工具,后面坐着的人穿着无聊神色寡淡,扫一眼,居然哪张面孔也回想不起来。 车子就这么在田野之间走走停停,见有人招手便缓缓停下上客,再犹豫不决的发动。磨磨蹭蹭之下,天已经黑了却仍没有到达林霖他们的目的地,胡老师有些着急,走过去扒着司机的车靠椅问什么时候能到内湖区。 “急什么,急什么,再走回就到了!”车速虽慢,司机脾气却急躁得很,也可能是对于自己手中的庞然大物着急不得,只好把气撒在人身上。 胡老师平时很斯文,被这话一怼,也就回了座位,作默然无语状。中巴又开了一段,忽然停了,虽然速度不快,但是有聊胜于无,这下子车一停,沉浸在睡与不睡边缘的人们都渐渐清醒。这乡下又没有红绿灯,大晚上难道还能堵车? “怎么回事啊?”一时间,车里充斥着询问的语句。 有前排热心人把头探出窗外,看了看解释道:“哦哦,这路窄,有辆大卡车掉头把路堵死了。”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司机等了一会儿,终于失去耐心,骂骂咧咧熄火下了车。 十 劫匪 林霖向车窗外看去,四面黑幕沉沉地压下来,悄无声息地覆盖四野。借着车灯的黄色灯光,飞舞的虫群远处是一片荒地,但两车一来一去,都卡在田垄上,谁也不愿意让车下去享受泥地的亲密接触 眼袋司机下了车,就挥着大手粗暴地指挥对面的大卡车倒车,众人听见他没喊两句,忽然响起一声枪响 “砰!” 车上乘客都是一惊,山里头也不是没有打野兽的猎户,可是有个好奇心重的学生快步冲下车时却大叫了一声:“他们开枪杀人了!” 林霖怀疑自己耳朵有没有听错,焦急的往前看,就见刚才那个学生慢慢倒退回来,双手放在胸前连连摆手,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喉头梗住,呃呃了两声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退到了车门前。林霖探头望去,这一看心里冰凉刺痛,只见刚才下车的司机正侧躺在那卡车之前不省人事,也不知是死是活。那个被退回来的学生名叫安平,正被一杆打鸟的长枪对着,样式非常老旧却仍然具有极大的威慑力,黑洞洞的枪口在黝黑的夜色之中反而更加突出。 “你想要什么,别伤害学生!”胡老师也看清楚了局势,干涩的嗓音响起,说到“害”字时差点破音。 “哼,看来你是老师啊,也没什么,我们就是借个车,”持枪的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长衣长裤,黑帽口罩,不过语气中还是渗出阴测测的笑意,他回头瞥了一眼那个倒在地上的司机,又说:“反正你们司机也没了。” 车里响起倒抽冷气的轻微声响,林霖知道对方手中有枪,危害也足可杀人,若只是要抢车也就罢了,只可惜今天没有什么厉害的妖怪同行,那个兔子精估计也没法对抗手枪,他这样想着,下意识地看了后排姚讹一眼,她似乎深深低着头,看不见脸上表情。 “你们都滚下去吧。”这粗鲁的话却像是一道保护伞,众人都迟疑着起身准备下车。 “等下!”车门口又上来一个男人,看起来个子似乎不高,他用那双唯一露出的三角眼扫视车内一圈,对着拿枪的匪徒说:“我把六子叫过来,挨个搜包,把他们值钱的东西拿走,手机也得拿走。”瞄了噤若寒蝉的众人一眼,小声补充:“别让他们有机会报警。” 学生们听说要搜包,都有点紧张,林霖做了个口型,示意他们先配合,不管怎么,哪个学生让那杆枪崩一下可都不是好过的。 “仔细点儿!”随着拿枪匪徒一声令下,后进来的两个人开始挨个搜包。他们拽走了一个农村女人的耳环,又拿走了林霖他们身上带的现金,不过大家身上带的钱都不多,匪徒有点不耐烦地说:“仔细看看包,搜点金项链金戒指什么的,说不定他们刚才藏起来了。” “好嘞。” 夜晚的荒野根本无人往来,他们放心大胆得一个个搜着包,搜到倒数第二排时,有个头发披散着的女人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匪徒催促无效,便拿枪指着她,哪知怎么一来,女人更加慌乱,口中细细碎碎不知说着哪里的方言,似乎是要他们不要杀她。匪徒把牛眼一瞪,女人哆嗦着手把包捧上来给他们翻看。 “快点!”为首的男人看不惯她这幅模样,大喝一声,这下可好,女人一个趔趄,提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什么揉散的卫生纸啊,小号的瓶瓶罐罐啊,甚至还有不知绳子布条,简直像个混乱垃圾场,也不知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都收在包里做什么。 “妈的,你是不是想死。”匪徒骂道,林霖怕生出什么变故,紧张得在一旁窥伺,却又不知如何帮忙。匪徒却“咦”了一声,把枪斜靠在肩上,兴奋地蹲下身去,口中则招呼同伙:“她包里有条大金链子,妈呀,真闪,让我掂量掂量。” 他去地上捡项链时,女人就呆呆地看着他,等他伸手朝着那个亮闪闪的所在摸去。 “呲~” “啊!” 众人都在为那女人心疼时,变故陡生,林霖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后排发生什么,就见男人似乎非常痛苦地捂着脸,一阵刺鼻的气味传来,而前一秒钟还瑟缩在角落的女人忽然站起,抢过男人手中的枪,一个漂亮的端枪,她大喊:“趴下。”然后不慌不忙地射击。 砰砰! 两声枪响,林霖听见车前面的那个矮个儿和六子应声而倒,发出凄惨的哀嚎。然而这还没有结束,开始持枪的男人忍着剧痛站起,他似乎被激怒,哇哇乱叫着冲向那个女人,砰,又是一枪,似乎打在男人腿上,他也加入了同伙的哀嚎大军。 林霖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看向女人的目光也变得尊敬,扮猪吃老虎啊,厉害厉害。诶?仔细看看,这个凶悍的女人好像有点面熟啊。 林霖脑中轰鸣,这不是秋草吗?可是……可是秋草若是和他同坐一辆车这么久,怎么可能他不知道?而且他们明明是在意外事件之后随意拦下的乡间巴士,怎么会……若不是秋草……他看见姚讹已经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帮她料理那三个匪徒,正叽叽喳喳地讲着什么。 十一 隐身咒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林霖想了半天想不清楚,结结巴巴地问。 姚讹已经三下五除二绑好了匪徒,正兴奋地捡起刚才秋草扔在地上的防狼喷雾研究,林霖和她保持安全距离,问正在扎起头发的秋草说:“你……难道一直跟着我们?不对啊,我们上车之后明明没有看见过你。” “谁跟着你们,”秋草把头发拢好,不屑地一甩发尾,说:“早在你们之前我就上车了。” “是的呢,早听说秋草姐姐会来梦澜这边出差,没想到这么巧能碰在一辆车上。”兔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那支防狼喷雾,口中却轻轻巧巧地说。 “那之前匪徒用枪指着你时,你低着头干什么,是因为知道秋草在车上吗?”林霖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疑惑的问道。 “没有啊,”姚讹歪歪头说道:“就是单纯的想睡觉而已,不太想搭理他们。” 林霖无语。 他忽然发现自己绕了一大圈,也没弄清楚,怎么就没有发现坐在车后排的秋草。他看向后面那个此时已经把头发扎起,显得十分干练的女警察,走过去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上的车?” 秋草神秘一笑,从包里翻腾了一阵,摸出一张与上次的五雷咒十分相似的符咒。林霖生怕又是什么厉害的风火雷电系列符箓,大惊失色后退一步。 秋草笑道:“没事大哥,这是隐身符。” 林霖听说竟然还有这样神奇的符箓,连忙抢过来仔细端详。不过这些符在懂行的眼里看起来或许各有千秋,而在他这种外行人的眼中,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鬼画符。上面曲曲折折的线条环绕着一个长得有点像人形的图像,看起来就像是小孩无聊时所绘制的景象。他看了半天知道自己是从中发现不了什么,便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秋草。 后者此时正在地上捡起刚才被散落一地的物件儿,把那些东西收好一样一样放回背包,见林霖在看他,捡起一个藏青色的小包。打开小包,里面是一个证件本,厚厚的。秋草将证件举到林霖面前,上面“警官证”三个大字刻入皮质的厚封。里面则是一张秋草的半身像,看上去竟然比她平日里还要好看几分。 “你这照片是p过吗?”林霖不知道是太困了失去思考能力还是故意的,问出了这样一个一心求死的问题。秋草拿着那厚厚的证件本拍了他一下,说道:“这是警官证,我估摸着刚才那大哥一路搜过来,可能会把这东西搜出来。到时候若是不能一下子制住他,可就糟了。所以我必须得提前发难。” “那你不怕枪子儿在车里面乱弹,伤及他人吗?”林霖知道枪弹在封闭的空间内,很可能会有跳弹的危险。 “没事儿,这不有她的吗?”秋草轻描淡写一扬头。林霖随着她的方向看到了笑嘻嘻的姚讹。 妖怪们的世界我还是不懂啊。 哎?不对啊。他把符咒在手中抖了抖:“你还是没说这个隐身符的事情,别想岔开话题,难道贴上这符咒别人就看不到我了吗?” 噗嗤一声,秋草忍不住笑了:“这个符箓没有那么神奇啦,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所谓的隐身,只是将使用者的相貌身形化为最普遍的形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大众脸。你是不是听过那样一句话叫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实际上人眼所见到的影像也不一定就是真实的。最常见的例子,你老家在乡下,小时候应该曾经去水里抓过鱼吧?由于光的折射,水中鱼的影像并不是其真实所在的位置。” 秋草指了指林霖的眼睛。 “其实人眼中看到的平常景象也是一样,这个符咒可以影响看到我的人脑中的反射判断。因此你看到的我就只是一个长相极其普通的人类,并不会人引起你的任何注意。特生司的人出差时常常会用这种符咒,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哦,比如说怕你像今天这样遇到熟人是吧?”林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遇到你倒是没什么,就怕……”秋草似乎不想多说。 姚讹知趣,马上追问:“那你怎么今天刚好也搭这破车,李叔不送吗?” “哦,”秋草看了手机一眼,说:“李叔把我送到云市,临时有事需要赶回去。我就自己找了巴士坐,咱们碰上也是必然,我之前上车就听说每天也就这一趟车会开往湖区那边。” 十二 秘密部门 还真这么巧?林霖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不过他可不会自讨没趣,早有人打了报警电话,定位发送过去,想必等一等便会有警察来处理。车内众人稍稍放下心来,有几个活泼一点的学生早就忍不住跑过来,看着秋草问东问西。 “警察姐姐,你们平常是不是都要练枪?” “你也去湖区吗,是不是那里有什么悬案要查?” “那个喷雾能不能借我玩玩?” …… 看着秋草被学生们簇拥着,还挺耐心,一一解答,不过都没有说得很细致,点到为止。正闹的激烈,呜呜的警笛声由远至近,红蓝爆闪灯也一圈一圈照射过来,车上下来几个穿着执勤服的警察,十分警戒地叫乘客们都下车,然后分了两个人上车察看。 林霖看见旁边一个年纪较大的民警听着对讲机里头说了一会儿,眉头逐渐紧锁,他锐利的目光在他们一行人身上扫了一遍,停留在秋草的身上,开口问道:“是你开的枪?” “嗯,”秋草点头,复又拿出警官证给他,补充说道:“我也是警察,蓉市的。”她知道,有人开枪,警察必定会要细细查问,还不如直接把信息给他。 “哦……”老民警口中答道,细细看了证件,口中仿佛自言自语:“派出所的女民警……” 秋草当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她有话语解释:“我也是省警校的兼职实战教官。” “啊!是秋老师,”旁边的一个年轻民警倒是先说话了,他低声对老民警说:“师傅,我之前去培训上过她的课,穿便服一下子没认出来。” 秋草给出标准的点头微笑回应,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走得离二人更近了一点,低声说:“这次出来是我们特生司办案,之后案件侦办的信息可否分享给我们?” “那怎么行?”小民警保密条例学得扎实,马上条件反射般的拒绝,复又觉得这样回应美女老师有点突兀,挠挠头。 “您是……那个特生司!”师傅大惊失色,他非常严肃地敬礼然后说道:“没问题,我请示一下上级就可以。” “嗯,我也会和我们领导通报的。” 湖区的警察们飞快地派了一辆车来把乘客们接过去,林霖上车时听见后面有人小声说话。 那个年轻的民警有点不服气地问:“她又不是我们这里的,为什么要答应?” “特生司可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组织,而且直接受部里指挥,我还是听老局长提过,说他们查的案子都是稀奇古怪的,咱们就听她的,别多事!” 车子渐渐开远,听不清楚落在后面的谈论,一个小时之后,这批历经艰险的乘客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林霖和胡老师还是有条不紊地按照之前的计划安排好了住宿安顿学生,秋草居然也住在他们隔壁,这些学生们经历了一场车辆劫持事件,却似乎很兴奋,林霖躺在床上看着对面学生宿舍好像不打算熄灭的灯光,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正在回想这一天的紧张担心,冷不防一个浪打来,把他拍进水里,水中朦胧模糊,影影绰绰,昏昏沉沉,一下子进入了梦乡。 十三 乱梦 林霖从桥上跃入了水中,扑面而来的腥咸气息迅速裹住了他,他能听见水波在耳畔嗡嗡作响。不知怎的,他又从水里被捞了起来,站在一片广阔无垠的田野上,远处似乎有什么兽群蜂拥而来,踏的地面微微发出颤栗。林霖慌乱的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想要润润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却觉得那矿泉水的滋味很是奇怪,竟然带着一些腐败的气息,令人作呕。 第二天一早,林霖从一个又一个混乱不清的梦中挣扎醒来,洗漱收拾完毕想起昨天的警察要他们今天去一趟派出所询问情况。他下了楼找餐厅,只见胡老师孤零零坐在一边吃着包子,而另一侧则坐满了学生,正中间被簇拥着的居然是秋草。那几个学生经过昨天的一劫,似乎已经把这个女警当作大神顶礼膜拜,对她那叫一个亲热,看得林霖这个助教都有点羡慕,女生则叽叽喳喳询问她在外防身的技巧,说到高兴处还互相比划两下。 “大家尽快吃完早饭,我们还要去一趟本派出所有事。”任务在身,林霖只好走过去打断偶像见面会。 “诶~学长~”学生们仿佛又找到一个猎物,开始起哄:“听说学长早就认识小秋姐姐?” “呃,是啊,”林霖茫然。 “认识这么漂亮又厉害的小姐姐居然不追?”一个男生诡秘笑着说:“学长要是不追,可要给别人创造机会啊。” 林霖脸都憋红了,偏偏这时秋草忽然很适应地接茬:“他才看不上我呢!” 这下子,某人的耳根脖颈都是大好河山一片红了,他嗫嚅着说:“早点吃完啊,快去……” 学生放肆大笑,林霖只得坐回去吃饭。幸好他们玩笑归玩笑,早茶会不一会儿就结束了,派出所距离不远,几个人就当清晨散步,问明方向便上路了。 梦澜湖区现在也是一个本地区最大的湿地自然保护区,旅店民宿,设施齐全,不过太高端就没有了。他们漫步在河堤上,远处隐约可见梦澜的入海口,占地面积足有五百里的梦澜泽就从那里汇入长江,大江大河的相聚之处烟波浩渺横无际涯,仿佛置身海滨,江天也是一线看不到边际,远方有水鸟展翅遨游于天际,隐约可以听见鸟鸣,伴随着微带湿润腥气的江风吹过来拂在人们的脸庞。 他们大概看了看这里的地形,便不敢耽搁来到了派出所。 这里的派出所占地面积不小,可能是不在城区,人口不多的湖区地皮自然没那么金贵。只是…… 林霖和值班室的人打了个招呼,再往里走,见所里安静的出奇,他让学生们在门口等待,与秋草一同在所内房间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昨天见过的民警,这人正急匆匆往门外赶,林霖三言两语说完,那人不耐烦的一摆手,一边走到警车边上拉开车门,一边大声说道:“现在根本没时间管询问,江边出事了!” “这位大哥,请问出什么事了?”秋草对这种事非常敏感,急切的问道。 那人一挥大手,说:“你自己查新闻吧,现在都在播呢。”油门一踩,车就开走了。 十四 青山港 学生们听了这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霖拿出手机打开新闻搜索头条,湖区的信号不是特别好,他的手机上那个搬箱子的松鼠还在不停工作着。远处却有一个人大叫的冲过来,“姚讹,大神,你们没事吧?听说昨天的劫持很凶险呢,是不是很刺激?哎呀,我竟然错过了,否则有我在一定会保护你们这些女孩子不受到任何惊吓的。”姚讹听到他说最后一句时白了他一眼。 如此大言不惭而又厚脸皮的人,自然是匆匆赶来的杜江。师傅的车终于在今天早晨修好,他们清晨赶路,运送设备到达了考察团所住的旅店和老师们做好了交接。杜江听说林霖带着学生来这边派出所做笔录,于是兴冲冲地赶了过来,他这性子,有任何热闹可都是要凑的。 林霖现在还不想跟他详述昨天的事件。他见派出所里的人比往常的要少了许多,就算是在岗的人也是行色匆匆,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扬了扬手机对杜江道:“我手机信号不好查不出来,你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派出所的警察几乎全都被调走了。” “哎呀,你是不知道呢!”杜江夸张地一拍大腿,打开手机上的松果日报,林霖知道这是现在全国消息最灵通,做的最好的一家报社。如今纸媒已经渐渐式微,各大报社纷纷推出自己的手机版向市民推送最新的新闻消息。杜江似乎就是在这家报社的本省分部实习。 对呀,这可是个记者,问他准没错。林霖暗想。一旁的姚讹眼疾手快,早已急不可耐地劈手夺下杜江掌中的手机,杜江也不恼,只呵呵傻笑看着她。 姚讹不理,伸出嫩葱般的手指在最靠前的报刊栏上点击了一下,看了一会儿惊讶地捂着嘴,叫出了声:“天哪,船翻了!” “什么?在我们这儿吗。”林霖见她说得没头没脑,也十分惊讶。如今在这内河航运里,怎么还会有轮船翻船的事件?内河又没有什么大风大浪,不像沿海。他接过姚讹递给他的手机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本报讯,5月7日晚上12时许,一艘客轮经过梦澜泽的青山港时发生翻沉事件。船上乘客200余人下落不明,船长逃出,称当时江面忽然刮起小型龙卷风,轮船为躲避风暴急速转向造成了倾覆事件。目前警方正在调查。” 青山港?林霖注意到了这个有点熟悉的地名,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青山港似乎很近。秋草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原来就在他们刚才方才经过的路口,改为向北转向行一两千米即可到达。他与秋草相互递了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林霖会意,拍了拍手召集自己带来的几个学生,包括姚讹和杜江,说道:“看来今天是不成了,大家暂时先在房间内休息等候安排吧。” 学生们还在边走边叽叽喳喳议论着新闻上所播报的事件,林霖随手在手机里翻了翻,各大网站的头条均是这起事件。秋草瞥一眼,眉头渐渐锁了起来。他们带着学生们好不容易回到旅社安顿,又向带队的老师通报了情况。 林霖走向旅社大门口,秋草早已在那儿等着她,跟着的还有姚讹和杜江。他知道这两个人是肯定甩不掉的,杜江正在和秋草辩驳着什么。 杜江大声说:“你们又想偷偷去办案子,不带我们。” 秋草无奈地一抹额头:“这不是特生司的案子啊大哥,我们只是去看看情况,毕竟我也是这边的警察,总可以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那你们就不是为了办案而去咯?” 秋草不知是计,回答道:“可以这样说吧。” “那我为什么不能去看,既然都不是为了办案。你们去江边看,是为了了解情况,那我们去不也是一样吗?我还是报社的记者呢,难道这点权利也没有吗?” 秋草无语,林霖发现杜江现在功力见长,噼噼啪啪一段话竟然可以说他们的秋大姐哑口无言。 秋草懒得和他多说,不耐烦地摆摆手,四个人也就出发往青山港去。听旅店里的人说,青山港距离虽不算远,但要徒步走过去,还是需要花些时间的。他们便在附近租了自行车,沿着江堤一路骑行过去。本来骑自行车吹着江风,一路风景极是美妙,可是他们听了这个如此骇人的消息,心中都不是滋味,一路上也无心欣赏沿途风景。 骑了约莫十来分钟,面前一个巨大的蓝白相间的路牌写着“青山港前行100米”。青山港在梦澜不算是一个大港。从地图上看,青山港微微向河中心突出与对面的泺口港遥遥相望。走到目的地,站在高处往下看,只见一艘巨大的轮船。这庞然大物船底向上倒扣在江心,四周往来大大小小的救援船只正在忙碌着,河两岸的堤上散落着救援队,警察,武警等等,看来都是被临时征调过来帮忙的。 秋草带着人又往河边走了一段路,见河堤上有一个小警察正在帮人看守物资,似乎有点眼熟。走近才发现,便是昨天劫持事件时那个说是听过她课程的年轻民警,过去打个招呼得知他姓刘。 “现在情况怎么样?”秋草眼看着远处忙碌穿梭的船只,面色沉重地问道。 “哎,估计里头的人是没救了,船整个翻下来,又是晚上,好多人都睡在房间里,一下子没逃出来……你看。”小刘向另外一处扬扬头,林霖他们随着其视线往坡上看去,只见几人正抬着三付担架往上走,担架上的人被白布从头蒙到尾,似乎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已经有几户得知消息较早的家属赶到了江边,他们暂时无法上前辨认尸体的身份,只能在远处看着担架悲哀的啜泣。低沉的呜呜声顺着江风飘到秋草他们四人的耳中,心中无限酸楚。 姚讹忽然咳嗽了两声,转身便向外走去。杜江喊她却也不答应,三人不知她这是怎么了,也都跟了上去。 回到刚才那个路口姚讹才缓缓开口说:“很小的时候,我的家乡也遇到过一次洪水。那时,漫天的水从山边涌来。山洪卷走了固定土地的树木。我那时还小,父亲好不容易抱着我跑出来,但是听说有许多修为尚浅的族中人便一下子被泥土埋在洞中,水也从兔子洞口倒灌进去,那一次家族伤亡极为惨重。” 杜江这次很绅士,递上去一张纸巾给眼睛红红盈着泪水的姚兔子,她感激地看他一眼,擦了擦眼泪,忽然嗅了嗅,有点僵硬地问:“你这纸是哪来的?” “哦,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看桌上有一张揉皱的纸巾,想拿去垃圾桶扔掉,结果揣到口袋里就给忘了。你看,幸好我忘了扔,这不就用上了吗。” 姚讹的脸胀得通红,伸手把那张皱皱的纸巾一下子扔在杜江的身上:“这可是用过的纸啊!” 杜江大言不惭:“你就只用干净的那一部分呗。” 姚讹被气得反而笑了,泪汪汪的眼睛晕出一点笑意。 杜江见她破涕为笑,十分得意地说:“你看,笑一笑多好,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总想起来了。” 姚讹虚张声势地打他一下,之前的愁苦阴云减轻了许多。 十五 手环 他们几人又沿着河堤走了一会儿,姚讹说自己在想在河边走一走便转了个弯儿,杜江声称怕她一个女孩子不放心,也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秋草也懒得管他,和林霖慢慢地往回走。 江堤边种着一些田地,春末夏初绿油油的苗种随着风轻轻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水天相间处有江鸥在飞翔,鸟鸣声使得这片旷野更加澄澈,更加悠远。林霖见秋草不说话,便也没吭声,两人并肩行了十来分钟,秋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哦”了一下。 “等一下。”她在随身的包中翻找了一会儿,捧出来一个一个巴掌大的物件儿。林霖打开包装来看,好像是个运动手环。难道是秋草送他的礼物? 他好奇的用手摩挲着,看向那手环背面,那里刻着一枚徽章。只见徽章像是个狐狸脸的形状,十分抽象,又似乎有点像麦穗儿环绕着一个什么东西。他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由头,抬头问秋草:“这是什么?” “你按一下看看。”秋草没有直接回答。 林霖依言轻轻按了一下手环侧面的按键,液晶屏上出现了一个简笔画的狐狸脸形状,再按一下屏幕一闪,换成个数字“40”。天地寂然无声,他盯着数字了看了大半天也没有琢磨明白。忽然屏幕一闪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显示时间的界面。 秋草显得有点正式地对他说:“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的入职测试?” 林霖回想起那次神坑的楼顶御妖之旅。“怎么会忘呢?”他还在摆弄那个手环,头也不抬的说。 “我们特生司的在籍人员自有一套升职的流程。上一次的事件你处理得还不错,阿笛交了份报告上去,特生司给了你初级四十分的积分。” “打游戏吗?”林霖在内心吐槽,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一共有几个级别?” “共四个级别,分别是白黄蓝红。你看,”秋草指指林霖腕上那个白色的“40”,说:“你现在的这个积分就是白色的,表示你现在属于第一阶段,也叫白狐。“ ”哦,就是最菜鸟的级别呗。那你呢?”林霖伸头探脑看向秋草的手腕,她并没有戴着像这样的手环。 秋草察觉到他的眼神,低头看了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一眼,说:“并不是每一个特生司的人员都会戴手环。对于你这种新手来说,手环有协助工作的效用。至于我吗?”她望向别处,眼波流转煞是好看:“告诉你无妨,我属于蓝蓝狐。” 林大师猝不及防接受了一套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跆拳道的段位等级机制,头昏脑胀地把手环戴好,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旅店门口。正撞上匆匆出来的胡老师,他似乎很是着急,并没有看清前面的来人,直到林霖叫了一声胡老师,他才从慌乱中找回自我,说道:“哦,是林霖啊,正想找你呢。”胡老师摸摸鼻子说:“他们说青山港那边翻了船区域管制,我们本来今天计划的水质检测无法实行了。” “那今天怎么安排?”林霖问。 “暂时先去湿地附近采一些动植物标本吧,你去找住在306的屈老师,他已经赶过来了。”林霖忙不迭的答应,便目送胡老师离开。 上三楼,秋草也跟了过来,走到门口时悄悄问林霖:“你们这个屈老师是不是就是屈教授的儿子?” 林霖低声说:“是的,我在五教见过他。” 秋草点头,他们轻敲虚掩的门两下,里面有人十分温和地答了一句“请进”。 二人进屋,见屈平的桌上堆满了各种图鉴和论文集正在清点,地上摆着各色标本箱,客舍房间本来挺大,却被他这些东西给挤得满满当当。 屈平很亲切地跟林霖打招呼,又和秋草握了个手说道:“你就是特生司蓉市的主任秋草吧,我听父亲说过。” “哎,不用这么客气啦。”秋草有点不自在于这种客套寒暄。 林霖笑笑接话:“听屈教授说,您原来是在美国生活吧?现在回国团聚教授应该很开心吧。” 屈平还是带着几分中式的腼腆,笑着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道:“可不嘛,要是不回家,老头可得念叨死我。“三人都笑了,屈教授对于儿子的在意,学院和特生司的人可都是看在眼里。 “哎对了,屈老师,今天青山港那边出了事,我们原定的水质检测可能得取消,胡老师让我来问问您有什么别的安排?”听到“青山港”三个字的时候,屈平的眼神从林霖身上移开,游离了一下。林霖注意到了,想着屈老师估计也是看到了那些惨痛的新闻。如今这世道,想不了解发生周边发生的大事都是很难的。他没吭声,等着屈老师吩咐。 “嗯,”屈平很快转回了注意力:“今天暂时先去附近区域采集动植物标本吧。” “好的,我这就去召集学生。”林霖答应了,正准备拉着秋草离开。屈平的目光却停留在秋草身上,说道:“秋警官应该不忙吧,要不要在我这喝杯茶,还有些事情想咨询咨询。”秋草想了想左右无事,也就答应了。 于是林霖把她扔在306,自己跑到楼下去召集学生。 三楼,“小秋,你这些年在特生司处理妖怪事务似乎很是厉害呀,父亲经常夸你呢。” “没有的事。”秋草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关系处理起来一定相当不容易,我还挺佩服你的。对了,这次要不要也和我们一起参加考察。听父亲说你是过来做一个小调研的对吧?跟我们一起人多办事更方便嘛。正好我也想想听听你对于特殊生物的一些想法。” “嗯……”秋草想了一会儿,觉得反正队里已经有姚讹和杜江,她加进来想必相处也不会太难,微微颔首也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十六 天黑请闭眼 采了几天标本,学生们都有些疲惫,林霖从新闻里得知沉船的善后处理工作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湖区这边也终于归于了平静。这天上午他们走到了稍远一点的湿地边缘进行取样。 “胡老师说咱们今天中午在附近的一家农户吃中饭,已经联系好了。”姚讹从水边跑来,揉了揉额前因出汗而微微有些湿的刘海说道。她的对面正蹲着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一只蜗牛的林霖。 对方闻言抬头说了声好,又聚精会神看着那只蜗牛对着旁边的学生说着些什么。 “制作蜗牛标本的时候,不要把它整个丢进福尔马林的瓶子里,要慢慢的,一滴一滴加入福尔马林。让他缓缓麻痹死亡,这样蜗牛的软体部分才不会缩入壳中。” 杜江在旁边啧啧有声,他举起相机说了声茄子,也不管有没有人响应,对着举着蜗牛的林霖拍了张照,然后说:“大神,你们学生物的学生真的好可怕。” 林霖瞪了他一眼,这家伙妖魔鬼怪全不怕,看见它们时兴奋的不知道什么样,居然说做标本吓人。他收拾好东西,带了几个学生往农户家走去,远远的看见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的姚讹正站在门口向他们招手,她今天穿的极为休闲,白色的连帽衫轻薄干净,头发高高在后面竖起一个马尾,额前落下几缕垂柳般的刘海正随着她招手时的摇晃而飘飘荡荡,她今天四处采集奔波,白皙的脸颊微微生出那种健康好看的红晕,完完全全是个运动系少女。 “真好看。”林霖往右边一瞟,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学弟杜江已然看呆。古时在野外赶路的书生初见那些美丽的狐狸少女时,可能也是这副模样吧。问题是他眼前的这位“杜公子”,明明就见过远处白衣少女的真实形态呀,为何还能如此置若罔闻地沉迷于她的美貌,林霖看不懂。 看不懂归看不懂,饭总是要吃的,他招呼了一下旁边的学生,提起一个标本箱就往农户家走去。快到目的地时忽然听得屋内次第传出几声女生的尖叫,杜江耳尖,马上分辨出其中最最娇俏的那声来自姚讹。他连忙把手中提着袋子一扔就往屋内冲去,只见脚下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迅速地窜了出去。屋内的女生一脸惊恐,男生则有些惊奇。 “怎么?”林霖焦急地问。屋内唯一一个脸上毫无惊恐之色的女生,秋草,平静地回答道:“刚才房里有只老鼠,已经跑出去了。” “原来是只老鼠。”林霖松了一口气,经过之前的沉船事件以及汽车劫持事件,他感觉这次旅行仿佛被人下了咒,如惊弓之鸟生怕这些学生又遇着什么危险。他瞄了一眼早已冲进屋的杜江,已然站在双手握着小拳拳一副紧张模样的姚讹身边,正在不停地安慰着姚兔子。 装,林霖心想,也就骗得了你们这些稚嫩的小男生吧。人家可是兔子,怎么会怕老鼠,啮齿动物本来就是一家亲。 在后面露天厨房炒好菜的一位大妈把一盘土豆丝和一盘青椒炒肉端了上来,“招待不周啊,家里只有这几个菜。”主妇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菜放到了桌上,双手在身侧的围裙上抹了抹油。 “怎么你们家怎么还有老鼠啊?”有个心直口快的学生还是说了出来。林霖用眼神制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大妈有点愧疚的挠挠头说:“今年老鼠是挺多呢,也不知怎的。” “哎呀,听说是因为之前大旱,我们这边不是还围了湖嘛。土地多了这老鼠崽子生得也多。今年夏天总是下雨。水线一漫上来,老鼠可不就住不下了嘛,胆子大的都往人窝里跑。”从院子里走进来的大叔叼着一根旱烟说道,杜江饶有兴致地偏头听他说话。 吃罢富有田园气息的一顿简餐,午后天渐渐阴了下来,看来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云市的夏天本就多雨,只是前些日子雨下的已经够多了,农户们渐渐开始担心自己的收成,庄稼万一给雨水淹坏了可就不得了了。不过这些事儿,已经离开农户家来到湖边采集水质样本的林霖一行人就不太关注了。 在湖边取了水样,天边传来隐约雷鸣。胡老师向他们招招手大喊:“今天先回去吧,快要下雨了。” 屈平也掸了掸身上灰尘:“一路都是泥地,若是被雨水沁透了也不好走。” 林霖答应一声,考察队一行人便回到了旅社。前脚刚踏进旅店大厅的地面,后边跟着就下起了雨。等他们上到二楼,雨已经渐成瓢泼之势。 “老师决策英明。”林霖庆幸。姚讹过来敲他的房门:“下午暂时没啥事儿,要不要一起玩纸牌?” 下了楼才知道,可不仅仅是纸牌,如今的学生玩的花样推陈出新百花齐放。带两副纸牌已经算是很普通很没有创意之辈,那个闻天带来了好几套不同种类的桌游。邓老师休息去了,胡老师要联络学校,其他人零零散散在楼下研究新款桌游,人数最多的当然属广泛流传的杀人游戏,六个人正围坐在桌边清理纸牌。 “学长要不要来玩杀人?”姚讹热情地招呼他。林霖瞥见秋草早已经坐在了正中间的位置上和两边的学生相谈甚欢。果然大展神威的秋警官瞬间就俘获了学生们的心,这个女生的确很爽朗,意外地和这些学生们非常合得来,现在正有说有笑的指着牌上的警察卡通图案说着什么。 “人齐了,发牌吧。”闻天宣布。他当然是坐在姚讹的身边,姚兔子的另一边则坐着杜江。这傻子现在正捧着脸嘻嘻笑着看他们说话。 林霖拿到自己的卡牌,平民。好吧,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他决定看戏,反正下午也闲来无事,坐山观虎斗。坐在他左侧的屈老师则偏头问他:“这次几个警察几个杀手来着?”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闻天就笑道:“看来老师跟我们有点代沟呀,似乎没怎么玩过这个游戏。”林霖虽然不喜欢他的语气,也有点奇怪于屈老师居然会屈尊降贵和他们玩儿桌游,是因为初来乍到希望和学生打成一片吗? 屈老师嘿嘿笑道:“那当然,我和你们也差了一个年代呢。” “两个杀手,两个警察。”姚讹则代他答道。 “开始吧。”一个不含任何感情的女声,秋草被推选为法官,她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以绝对权威不容置疑的语气有模有样地说道:“天黑请闭眼。”林霖发现这妮子倒是挺适合法官这个角色,不自觉嘴角弯了一下。 杀手第一轮下来,屈老师居然就已经被干掉了,丝毫不给老师颜面。按照他们的规则,第一个死者可以留遗言。不过呢大家倒也没期待屈老师说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想到他回想一下,双手放在桌上说:“我是警察,这一轮验了姚讹是个平民,然后我感觉佩佩应该是好的。”佩佩是林霖的学妹,性格文静喜欢研究植物。 大家纷纷点头,心中却各怀鬼胎。林霖作为一个平民,心想:把平民说出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现在已经死了一个警察。那么杀手肯定希望在剩下的三个人中找出另一个警察杀掉。因为杀人游戏的规则,杀手杀光平民或者杀光警察便可以获胜。那么姚讹,作为一个错误选项就被排除了,杀手只要在剩下的两个人里面找到一个人杀掉便好。屈老师不知道是太生疏还是有点紧张,居然把底牌透给杀手。 白天的全民投票,杜江由于话多被票死。第二夜,佩佩被杀,杀手们果然开始了屠杀警察的计划。不过他们显然弄错了,因为第二天天亮后,法官秋草并没有宣布游戏结束。 此时大家经过一番激烈讨论以及辩驳,雪亮的群众眼光最终锁定在言行有些微矛盾的闻天身上,挥刀斩他与马下。秋草宣布游戏结束后,闻天还茫茫然的扫视着周围这几个人,疑惑的问道:“那不对啊,到底谁是警察?” 屈老师和姚讹得意地举起手,闻天眼睛睁圆了:“屈老师不是担保你是平民吗?” “哦!”杜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第一天屈老师查验的是佩佩,但是他要想让我们误会姚讹是平民,对吧?”屈老师赞赏地点点头。 “看不出啊,屈老师如此智慧。” “呵呵,也是跟一个学生学的这招。”屈平突遭盛赞,连忙把功劳加在别人身上:“也主要是队友配合的好。” “这也行。”闻天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厉害厉害”他点头赞道。 十七 鼠群 他们又嬉闹了两轮,渐渐有些疲惫。旅店老板来叫人吃晚餐,几人围坐在窗边的圆桌前,听得屋外噼噼啪啪,豆大的雨点击打着庭院里的树叶。砖瓦质地的房檐更甚,被敲击得响若大鼓,咚咚咚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有点担心这乡村老屋能否经受住瓢泼大雨的强悍威力。 饭食也很农家,一盘清清淡淡的炒菜薹吃的学生十分满意,反正下午也没干什么体力活。吃完大家帮着忙收拾碗筷,屋外的大雨浇熄了任何人想要外出探索的欲望,学生们全都聚在二楼的走廊整理上午采集的标本。 “这雨下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林霖瞥了一眼窗外被打的深深弯下腰来的芭蕉说道。 “我还挺喜欢雨的,”秋草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标本盒说道:“不过我们这儿每年夏天都怕发大水。雨水若是太多,引发洪灾也是可怕。”秋草也曾经见过几次局里备战洪峰,那时候大家都严阵以待,甚至还得去堤坝边上整夜整夜的执勤。 “是啊,在农村,过量的雨水也是很影响收成的。”姚讹则是想起来家里那个种胡萝卜的亲戚,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步入了现代化,不过农家的思维还是在那儿。姚讹也常常听他们谈论天气与庄稼。 “如果发洪水了,”杜江冷不防冒出一句:“我还带了充气筏子。” 几个人惊愕的望着他,“你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 “我听说来湖区,怕要下水呗。”杜江一脸无辜的说。好吧,众人不打算以常理来推测他的思维。 “你们听,好像有什么声音。”姚讹忽然不再闲聊,凝神听了一会儿。 “夏天的虫子总是很聒噪的。是蝉鸣吧?”杜江大大咧咧地说。 “嘘!”姚兔子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们先不要说话。兔子的听力自然是不容置疑的,林霖他们也就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看着。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蹲下身把耳朵贴在侧面的墙壁上,神色越来越严峻:“好像是有一群什么动物正在跑过来。” 林霖回头望了望远处静谧的黑夜,乡村的夜晚不像城市那样充满霓虹灯光。黑夜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但在他听来只有虫鸣与风声。 啊!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尖叫,听起来十分慌乱。秋草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向那个方向,电筒的强光也被黑夜吞没,什么也看不见。 人类最恐惧的往往是未知,林霖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远处的人还在尖叫。他们却也渐渐听出了人声以外,其他的音调。 吱吱吱。吱吱吱。 似乎是什么小动物的叫声,站得离他们近一点的那个女生,佩佩,忽然惊恐的用手捂住耳朵:“是老鼠!是老鼠!” 听到她的惊叫,林霖的头皮也隐隐有点发麻。他知道,能发出这样巨大的声响,一定不是像白天所见到的一只两只老鼠。 咚咚咚咚咚,住在旅店一楼的老板也快步跑了上来,手里提着几个扫把撮箕之类的物件儿。他着急的大喊:“鼠灾来了,鼠灾来了,快往楼上跑!”边说边把几个扫把递给男生。 “要是耗子跑上来,你们就狠狠地砸。”老板用方言说道。 老师们听见动静也从房间里出来了,胡老师正赶忙护着另外几位老师往楼上走。林霖他们则把楼梯过道让给女生,跟在大部队后面举着扫把严阵以待。 林霖看一眼窗外,雨已经小了,但另外一种更为强烈,令人生怖的声响替代了暴雨的篇章。他拼命睁大眼睛,似乎能借着旅店院子里微弱的灯光,看见远处黑茫茫一片的可怕所在。 女生的再次尖叫提醒了他们,旅店庭院正中被昏黄的大灯泡照着的一片空地上,出现了许许多多胡乱穿梭的黑色鬼影。它们速度极快,但方向却并不一致,互相交错着织成了一张令人极度恶心的黑色大网。身后传来撮箕与地面敲击的梆梆声,林霖回头发现有几个黑影慌不择路窜上了二楼,被老板一击而中。 “快点。”身边的秋草挥舞起扫把用力扑飞了即将爬上二楼的几只老鼠。林霖这才醒悟过来,和杜江一起保卫着他们的二楼领土。有些老鼠被砸中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而更多的却是仿若没有知觉,前仆后继,一只接一只的窜上来,林霖看见它们发出威胁的叫声,尖利的白牙森然外露。 “啊啊啊啊啊让开!”杜江挥舞着一个简陋的火把扫过楼梯,老鼠纷纷后撤,躲避不及的皮毛着火发出凄然又刺耳的叫声,林霖见他把保存标本用的宣纸裹在扫吧顶端,居然在这短短时间内弄出了一个火把。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不一会儿便用火源把老鼠们的攻势阻隔在外。 大约持续了十来分钟,鼠群渐渐散去,不知是停止了进攻,还是转向下一个地点。胡老师戴上一只手套,小心翼翼地拈起地上刚刚死于非命的一个黑影的尾巴,它忽然抽搐一下,又不再动弹了。这老鼠的尾巴极长,下面吊着一个肥胖的身躯,杂乱的棕色皮毛还略带湿润。 “这个应该是东方田鼠,仓鼠科田鼠属,喜欢生活在湿润低洼的沼泽地区,在农作物成熟的时候也会危害庄稼成熟。”胡老师仔细观察后,下了推断。 “那它为什么会攻击我们?”从楼上探出头的姚讹一脸天真地问道。 “攻击?”胡老师笑了一下,“那倒也不是。”他伸出一只手,接了几滴雨水说道:“可能是由于近期大雨河水暴涨,许多田鼠失去了原本的栖息地,生存的本能迫使它们向内陆迁移,也使得它们不再惧怕人类。 ”哦。”姚讹若有所思,林霖知道她想起了白天在农户家看到的那只青天白日大摇大摆穿堂入室的田鼠。正如那位农家大叔所言,之前干旱太久,而围湖造田造出了大片的陆地,给田鼠提供了从未有过的广大生存面积。鼠类的生存策略就是生生生,地有多大,它们就能够繁衍出多少后代。而近期的河水暴涨使得陆地面积皱缩,那些超生出来的田鼠便不顾一切地侵犯人类的领地,妄想在此栖息,从而造成了如此可怕的景象。 十八长衫怪客 提心吊胆地睡了一夜,天色微微发白林霖早就已经醒来,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再次入睡,他不愿意再硬捱,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旅店的庭院里仿佛经受过一场严重的摧残,稍微矮一点的灌木被啃得枝枝桠桠散落一地,叶片当然早已不存,连枝干都被啃去外层的褐色树皮露出里面白森森的内芯。而紧挨地面的低矮小草则情况更是惨烈,仿佛被除草机碾过一般。光秃秃的,田鼠连草根都不放过,裸露的泥土地上处处可见一个又一个的小土坑。 哗啦,哗啦,哗啦,林霖伸出头往下看,只见一楼的走廊上,老板正在清扫着凌乱的地面。昨天田鼠的尸体大部分已被处理掉,堆在门外的一处小草垛上。林霖知道这些尸体若不尽快处理,腐败后将会引发鼠疫等等更为难以对付的灾情。 老板的靴子大步踏向地面,偶尔有一只田鼠受惊窜出却又很快消失。看着这一切,感觉昨天面对的那场激斗恍若隔世,亦如梦境。若不是墙外的那一堆尸体提醒他,可能这些记忆很快会随着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他缓缓下楼,帮着老板收拾战场。 终于捱到了早餐时间,“今天我们团队准备去江边考察水中生物的分布情况。”吃过饭,邓老师拍拍手向大家宣布。 “哦~“听说要去江边,学生们很高兴。 “哎,你们知道吗?”这边的湖区有一种特有的生物叫做江豚。“闻天则转过头来对着吃饭的众人说。 “江豚?”姚讹偏头问道:“是长得像海豚一样的动物吗?” “嗯,差不多。”闻天极有兴致地看着她回答,“听说前几年江豚一度面临灭绝的危险,不过幸好这些年水域治理初见成效。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能亲眼一两只呢。” “江豚应该没有什么天敌吧,怎么会差点灭绝呢?”同行的佩佩歪头问道。 她想象那样美丽可爱的生物,怎么会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唉,还不就是那回事儿。”闻天似乎对此颇有研究,抚了抚手掌说道:“航运船只过多,以及一些机械噪音影响了江豚的声呐定位,人类活动的频繁化也严重缩小了它们的生存范围。捕鱼设备,水利设施,水体污染等等也都会影响这种生物的生存。人家可是水中大熊猫,又不是什么小强。” 秋草接话:“不过最近水质慢慢有所提升,江豚又回来了。” “差不多这样吧。”闻天忙着收拾他的背包,不再加入谈话。秋草却似乎很兴奋,眼睛亮晶晶的说道:“听说江豚也很愿意与人亲近,不过他们总喜欢追逐船只,因此有时也会被螺旋桨打伤。” “好奇害死猫啊。”林霖总结,“一起去吧,说不定能遇见江豚呢。” “嗯嗯。”秋草难得少女气息满满地点了点头。 考察团的成员三三两两沿着小路前行,林霖心不在焉的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新闻,果然昨天这边很多地方都有报道遇见了鼠群。媒体质问环保部门,环保部门则声称今年的环境已经有所改善,鼠灾可能是由于气候的突然恶劣变化而引起的。 “都是借口。”不知何时,屈平老师已经走到他的旁边。这次考察屈老师虽然也跟来了,不过似乎不常同她们一同出门。每天只是坐在他的房间里整理资料,而吴老师和邓老师一个是管行政的,一个则年纪颇大,因此常常与队里学生交流的反而是胡老师。 林霖见他平时温文尔雅,没想到也会有如此气愤的时刻。他讶异得看向屈老师,老师似乎也自知失言,回复到往常那种温和的口气解释道:“气候变化只是一个随机因素,这些事的出现应该还是和人类危害环境活动有关的。” 林霖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也只是说:“可能之前破坏的太厉害了吧,一下子也治理不回来?” 屈平不再说什么,林霖抬头一看灰色的江面连接着布满阴云的天空似乎也是海天一色,只是海边是蓝与白相间,而这里则是天地一片灰茫茫。江面上有庞大的船只正在挖往来,发出机械轰鸣的声响。江边稍微小一点的船只马达突突响着,放下一张大网。 “那艘船上为什么堆着那么高的土堆,不会翻吗?”耳边佩佩天真地问道。 林霖毕竟也在水边生长,回答道:“那是挖沙船,他们会把江底的泥沙挖走,不过也造成了水位下降,水量变小,河道变窄,破坏了各种生物的生存等等这样那样的问题。” “那为什么还让他们挖?”佩佩有点愤愤不平。 “人们也需要沙子,如果没有沙石,就连我们所居住的房屋都无法建设。”秋草跟上来,眼望着在船边飞翔觅食的江鸥,淡然的说道:“凡事都讲究一个平衡吧,过犹不及。” “小姑娘的思维很道家嘛!”侧方插入一个陌生的声音。 秋草疑惑地看过去,只见路边走过一个打扮非常独特的人。已经到了夏天,这人却仍然穿着长袖,一身青灰色的盘扣立领长衫,十分复古。虽是个男人,却留着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辫子,幸好他长相算是中上,尚且可以驾驭这一身打扮。 林霖见这人行为有些古怪,条件反射地用右手将秋草挡在身后,问道:“您是哪位?” “别这么警惕嘛,小伙子。”那人吊儿郎当的说道,“有缘自会知晓。”说完便吊着手走开了。 林霖有些惊异的看着这个来去匆匆的男人,身后的秋草却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长衫的下摆随着他走路时的动作而左摆右摆。 十九 骑兔旅行记 “那是谁?”过来交代林霖任务的屈老师口里问着,眼睛却直直望向那男子离开的方向。 “不知道哎,感觉怪里怪气的。”姚讹随口答道。 到了计划中的采集观察场所,老师一声令下,学生们各自组成小队进行实习工作。杜江自然要黏着他们这一队,林霖见他手中捧着单反相机也就没有表示异议。 反正姚讹的水质采集任务已经完成,林霖想起秋草似乎对江豚很是感兴趣,便问道:“要不要再往河口走一些,说不定会遇见江豚呢。” “好呀好呀。”秋草还没说话,姚讹飞快地回答。她今天戴了一对雪白无暇且毛茸茸的耳坠,说话时耳坠跟着摇晃,白色的毛球在她光洁的脖颈摩擦。他们沿着烟波浩渺的江面走走停停,想起来时猛一回头才发现早就已经看不到学校里的考察队了,林霖担心脱队太久会阻断联系,正打算叫着这三个人往回走,本来银灰色的天空中忽然狂风大作,飘来的几朵黑云暗沉沉地向着众人压过来,似乎想要吞噬着天地之间的巨大空隙。 “糟糕,要下雨了。”杜江向着众人大叫。刚想要往回跑,豆大的雨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了他们四只流落在外的可怜虫。衣服瞬间被浇湿,闷声作响的雷声作了一段时间的序曲演奏后,闪电也火速到赶到。 林霖看向四周,天高地旷,这里可不像城市处处都有避雷针。野外作业时常要担心雷暴天气,他知道此时就算跑回集合地点,老师也一定早已带着学生撤回岸上。 怎么办? 他一边奔跑一边用手掌徒劳地挡着头,头顶早已密集如丝的雨水从额前流下来浸湿了他的眼睛。林霖伸手一揉,看向身边的秋草,秋草的神色也有些紧张。 “看那边!”杜江伸手指着左方远处某个所在,大喊了一声。 林霖顺着他的手指方向,视线越过河堤可以看到一座青葱碧绿的小山包,不算太高,但山腰处清晰可见清晰可见一户民居的屋顶房檐。红砖白瓦,收拾得极为干净,想来应该是有人居住。 “就去那里。”秋草也看见了,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不知什么玩意儿,边跑眼睛却望向姚讹。 姚兔子自然默契非凡,瞬间明白。她伸出手,双腿用力一蹦,再次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兔。兔子大约有一匹马,那么大,勉强能坐三个人。秋草左手一扯兔子身侧软绵绵的长绒,左脚用力蹬地,一个纵跃,便骑上了这只大白兔。 林霖虽然没她动作干净利落,三两下却也翻身上了这凭空出现的坐骑。杜江从未见过姚讹这样的妖怪形态,正张大口准备发出惊讶的感叹,被秋草一句爆喝“快点!”给吓得堵在了喉中。 他有些艰难的双手揪住兔毛,勉勉强强往上爬,但爬两次都失败了,最后还是林霖看不过去伸手拉他一把才把这位仁兄接上了“马”。兔子扭头看他这怂样,忍不住笑了。 “不会骑马,没啥经验,没啥经验。”杜江讪讪的为自己辩解。 兔子狂奔时那高低起伏,可比骑马要厉害得多。三人在雨中低低的伏下身子,几乎趴在兔子那巨大的背脊之上。林霖仍然有些抓不稳,然而前头是秋草,只得和她隔出一段距离,双手用力拽着两侧的兔毛。 “要死啊!你就不能抓到前面的人吗?”姚讹腾跃之中不忘爆出一句抱怨。 林霖老脸一红,看向前面秋草纤细的腰身却又不好意思下手。 “你抱着我的腰吧。” 狂风暴雨飘送着秋草淡淡一句话送入耳中,林霖这才犹犹豫豫地将双手伸向秋草的细腰。小兔子又一个弹跳,他条件反射般的一下子紧紧的抱住了前面的人,秋草背脊微微一僵,林霖有点尴尬,只好当做没有察觉。 前面秋草双手环着大白兔的脖颈,而身后的杜江早已死命的抱住了林霖,连眼睛都闭得紧紧的,仿佛是在做什么游乐场的海盗船一般。 “我要吐了。”杜江虚无缥缈地挤出这几个字。 前面两个人都没搭理他,姚兔子百忙之中抽空大喊:“你要是敢吐到我身上,回去就拿你炖胡萝卜。” 杜江一哆嗦,也不知是被雨淋得湿透发冷,还是真的相信了姚兔子的威胁。 不过有坐骑毕竟还是好的,三两下这只巨兔就蹦到了山腰的小屋面前。 他们从兔子身上跳了下来,林霖注意到秋草将原本贴在姚讹背上的一张符咒揭了下来。 “又是隐身符?” “嗯,差不多,”秋草说道,想了想又补充:“别人看起来就像是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台摩托上面飞驰而过。” 这不应该是障眼法吗?不过林霖也没空吐槽,他们慌慌张张的用背包挡着雨跑到了小院的门前。轻轻敲门,木扉吱呀一声开了。 “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话。 “我们是来考察的大学生。想来您家里避个雨可以吗?” 姚讹用着比平常还要甜腻百倍的声调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往院子里挪。 这院子和普通的农家小院没什么差别,墙边放着几捆草垛,另一侧则停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内侧的墙边挂着斗笠和雨披等等,收拾得简洁干净。 四人哆哆嗦嗦走到屋檐下,看着这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雨发呆。 林霖正在想这家主人是不是外出时,里面的房门却忽然打开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进来烤烤衣服吧。” 小分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秋草愣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林霖则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进门一看,原来正是刚才遇见的那位长衫男子。他坐在房间正中桌边的一张太师椅上,伸手打开一柄折扇轻轻摇着。扇面上一片白,唯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一”字。 主人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啜了一口,笑吟吟看向他们四个。 “我说过,有缘自会再见。” 二十 金华猫 几人忽然自暴雨的困境中逃出,蓦然望见这长衫主人气定神闲的模样,竟然一时想不起来该说些什么。 对方也不着急,又轻轻啜了一口茶,微笑扫看四人,目光最终停留在秋草的身上。秋草喉咙有点发干,抿嘴说道:“嗯,果然是有缘呢。我们在江边考察时突遇暴雨,便想过来避雨。” “哦?你们是下雨之后才从江边过来的吗,跑得可真快呢。” 秋草一时语塞,正在想拿什么话来搪塞时,主人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屋内有烘干设备,你们要不要进来干一干衣服?” 林霖听了他的话,不由自主的向着房间内扫视了一遍。刚才惶急之间竟然没发现,这乡村小舍外部看来虽然普通,内里居然装潢得十分考究,古色古香的木质陈列柜上摆放着精致的紫砂小壶。还有一些说不出门道来的瓷瓶玉器。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泼墨山水画,所绘制的正是江南风景。远处的重峦叠嶂,近处的亭台楼阁,流水落花更显出一种闲情雅致。 侧面有个小门,看来里面便是主人所说的烘干机了。 “请问您怎么称呼?”等性子着急的杜江早早的走进那间房舍后,林霖忽然想起进来这么长时间竟然也没有询问对方姓名,以及自我介绍,有些失礼,便将四人的名字都通报了一番。又询问对方的姓氏。 “小道我姓张,名一。” “张一,张一。”林霖在口中咀嚼这个名字。也太简单了吧,这人自称小道,难道他是个道士?看他身上的青布长衫,以及那一头长长的乌发,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一仿佛听见了他的小声嘀咕,用扇子指向侧面房间,做了个请的手势:“取名为一,是化用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意境。” “哦……”林霖没想到这个汉语中最简单不过的字眼,竟然在他口中牵引出如此深厚的意义。所谓的“道”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就算读完整部道德经似乎也没有办法将其简短的概括出来。这人取名为一,想来是为了更好的领悟道学的深意吧,难得人家好心收留,林霖决定从善如流,跟着杜江和姚讹走了进去。 秋草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侧面的房间里仍然是中式风格,也没见到哪里有暖气片或者是空调等等设施,但却能感觉到一股微微干燥的暖风,从身体四周温柔的包裹住他们湿透的衣衫。 喵。 耳畔传来一声猫叫,林霖往四周看了看,没看见猫科动物,难道是出现幻听了? 姚兔子的耳朵竖了起来,鼻尖也一缩。她伸手一拂,林霖看见房间的正中央慢慢地凭空出现了一只猫咪。看长相似乎就是普通的家养橘猫,毛色深浅不一,但总体为橘调。 它正在慢慢的踱步游走于房间里的四个人之间,此时此刻正撒娇似的蹭着林霖小腿裤边,环绕着走了一两周,用侧面的背毛轻柔摩擦着林霖,任何一个猫控都扛不住这会心一击。 橘猫又满足地叫了一声,轻快踮脚走向杜江的脚边。杜江觉得挺有意思的,蹲下身来想摸摸它。哪知这猫立刻发出威胁的叫声,一副只许我烦人,不许人犯我的架势。 依次黏黏糊糊蹭过了他们四个人,橘猫回到房间正中。此时,林霖惊讶地发现,这只猫明显已经比刚见到时大了许多,目测已经长到了成年大型犬的体量。杜江也张大了嘴看着,姚讹则玩味观察,唇角漏出了然的笑意。 秋草问她:“这也是妖族?” “应该是来自金华。”姚讹没有直接回答,秋草却明白她的意有所指。 传说金华的猫族极通灵性,当地一个大族世世代代都会驱使猫鬼作出各种恶行,小到偷些零钱补贴家用,大则可杀人于无形。杜江想起了曾在一本讲述猫族的书《猫苑》中看见的惊悚内容,“这就是……金华猫?” “嗯。” 姚讹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金华最具名望的妖族,她微微弯腰行了个礼。那猫也颔首回礼。 “看来应该是刚才那位主人驯养的吧,金华猫极听主人的话,你看,”杜江兴奋地伸出双手,刚才还湿漉漉贴在手臂上的衣衫竟然已经干透。林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就像是刚刚换上一般清爽干燥,是这只猫刚才吸走了衣服上的水分吗? “看来你们已经见过沃当了。”张一推门进来,他一招手,那只大猫便十分欢脱地向他奔去,围绕着他的黑色布鞋边沿蹭来蹭去,显然十分亲热。 “那您是金华御猫家族的后代吗?”秋草忽然把手按在腰侧,有些戒备地问。若是驾驭妖物的能力如此强大的族群横空出世。一定会给他们特生司好不容易维持的和谐与平静带来巨大的震荡。 “那倒不是,我只是与这只猫有些交情罢了。”秋草将信将疑。她知道此人不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偏安一隅于的小农户。但若是强逼一定也问不出什么。 她暗中叹了口气,转换话题:“它叫什么?” “沃当。” 那猫似乎是在回应,又叫了一声,声音极其粘腻。 她暗暗记下,想着回去再委托阿笛详查。 “我这儿还有些糕点,要不要尝尝?”还没等秋草回答,张一便走了出去。 大厅中刚才方才还空空如也的方桌上如同变魔术一样摆了好几盘糕点。糯软芳香的云片糕,层层叠叠纹理分明的一口酥,四四方方小巧玲珑的栗子方糕,薄皮内隐隐透出黑色芝麻流心馅的麻团,还有做成元宝形状的如意芝麻凉卷。 他们本就忙活了一天,腹中饥饿。杜江自然是毫不忌讳,喊了声谢谢就扑过去拈起两个吃了下去。他抚着手大赞好吃好吃,话音未落,又是一个下了肚。姚讹挑了几个长相可爱玲珑的,尝了尝也抿嘴微笑点头。秋草则盯着那几盘糕点看了两眼,似乎是有点不放心,根本就没有伸手的意思。林霖知道她是担心这个人来路不明,反正他也不饿,也就学着秋草的样子没有去碰那些糕点。 主人看在眼里,却也不劝他们品尝,只是随意的问:“这边离大路已经很远了,你们考察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林霖指了指秋草:“本来是想来找找江豚活动痕迹的,不知不觉就走远了。” “江豚。” “嗯,就是一种长得像海豚的水中生物,听说这边有人目击过它们活动。” “我知道啊,”张一一指后面:“我这后院里就养着一只啊。” “你说什么?”一旁的秋草怀疑自己听错了,原本沉默不语的她一着急大声问了出来。 “我是说,我这后院里就有一只江豚。” “怎么可能?”秋草仍然不相信。 “要去看看吗?”张一盯着她问道。 二十一 后院的江豚 这小小的山野乡舍怎么会有江豚? 秋草觉得张一的微笑此刻看来危险至极,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记忆碎片,似乎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与儿时玩伴小仙一同在公园游玩。 那天不是假日,公园里游人很少。小仙带去了她刚买的一只仓鼠,那会儿秋草还和一年以前的林霖一样,完全不清楚真实存在的妖怪为何物,不知道所处的这个世界,其实有他们看不见的一面。 她们逗弄那只仓鼠许久,不知何时草坪上来了个男子,饶有兴趣的在旁观察了许久,他忽然开口说:“我知道这公园里有个小山洞,里面有一窝兔子,要不要去看?” 小秋草正好眼馋小仙的宠物已久,蹦蹦跳跳当即就答应了。小仙自然也跟了过去,走了一会儿,她们发现那人前进的方向是公园里的一处假山。假山中为了景致美观,中空开了一个小山洞,可以让游人来回穿梭取乐。 那男人自己先走了进去,然后半蹲下身对着墙角,似乎在看什么。秋草正准备进去,小仙忽然拉住她:”这里怎么会有兔子,我听妈妈说现在有些人专门骗小孩呢。” 一直让那种莫名产生的好奇与兴奋笼罩着冲晕头脑的秋草,被这句话当头棒喝,瞬间醒了过来。两人一合计,便偷偷溜走了。 面对微微笑着的张一,秋草仿若看到了儿时公园里的那座假山。可是那时的顽童如今已经长大,那么多年的训练可都不是白费力气。她自信能斗得过最凶猛的妖怪,难道还不能从他人的陷阱中脱身吗? 正想往前走,林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秋草冷不防他这一下,吃了一惊,反应过来时才猛的挣开,问道:“干嘛?” 林霖瞟一眼张一的背影,觉得秋草今天怎么如此冲动,说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她明白他的意思,却仍然嘴硬:“难道我们四个还打不过他一个?” “哎,不是,我是说,”林霖有点无奈,他想了个折衷的办法:“要不然我先进去看看,你们三个在外面等着。” 秋草想了想:“也行。”顺手从腰侧拆下那根特质的手电筒递给他:“这也是一根甩棍,遇到危险还可以用尾部电击。” 于是林霖一个人围着跟了进去,单从外面看不出来,这农家小院竟然还是三进式的。它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正中一个巨大的院落,再向后穿堂,从后门出去。水泥台阶下是一个池塘,远处的瀑布倾泻而下,他们刚才在前院竟然没有听到丝毫的声音。 晶莹的水花激起层层的雾气弥漫,一阵一阵向着林霖的脸上拂来,在这微热的夏季,送来一丝清爽。 瀑布的水汇流入他后院的这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池塘,可能也就是一般农家鱼塘的体量吧。张一往前几步下台阶,走到池塘边的一块大石上,伸出右手放在唇边,便吹出了一个嘹亮的哨音。 不一会儿他面前的水上吐出几个泡泡,一条与海豚极其相似的动物露出了头来,在水中一起一伏。张一顺手扔了一块什么下去,那条鱼跃起来衔住,然后便心满意足的吃了下去。 还真的有!林霖回头看了看来时经过的拱门,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湖区偏远的山村一下子穿越到了某个海洋公园的水中生物表演场。他揉揉自己的眼睛,仔细查看那只生物,确是江豚没错。可是江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完全不符合它的生长规律呀。 不知他发了多久的愣,连跟在身后的三人也忍不住走入了后院。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啊!”当先打头的杜江大叫着探出了一个脑袋,看见这飞流直下的景象,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什么什么,让我也看看。”姚讹把他挤开,见着清澈的山涧便极其兴奋的扑上去,伸手掬了一捧水,尝了尝赞道:“好甜!” 之后秋草也跟了上来,她看见那只江豚时眼睛都发亮了。平日里喜欢装正经的警官原来是个江豚控,她跨着步子走到溪边,伸出手却有点犹豫。 “你可以摸摸他的头呢,没关系。”张一早就看了出来,又补充:“只要手不脏。” 他打了个响指,拇指对着秋草,又递给她一条小鱼。后者将鱼喂给那只江豚,然后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抚了抚它隆起的头顶,脸上全是兴奋。 林霖不像她一般早已被冲昏了头脑,在旁边反应过来,忍不住好奇地问:“江豚不是生活在江河里头吗,为什么会在这儿?” “前些日子我在江边遇见了香香,”看来他已经自作主张,为这只江豚取好了名字,“她似乎被螺旋桨打伤,身上有些伤痕。于是我带她回来救治,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受伤?”秋草很是惊讶地问:“不是说江豚最近得到保护了吗,听说江面上的船只航行都被限制了许多呢。” “是呀,我也很奇怪,”张一搔搔头说,“按理说,如今江面应当是他们的天下呀。” “保护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吧。”林霖想起之前屈老师愤慨的言论,回答道。 见秋草与香香玩得兴起,不忍打扰,便和张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对了,张先生自称小道,难道是道家中人。” “嗯,算是个俗世修行的弟子吧,”张一抚袖轻笑答道,“我曾经跟随龙虎山的张天师,只不过也仅仅学到些皮毛而已。“ ”张道长谦虚了。“林霖当然知道龙虎山的张天师是道家正一派的最强王者,若论符箓驱魔的道行,他们可是最强的。 “雨停了呢。”张一似乎不打算和他多聊这个话题,伸手在空中虚接了接说道。 林霖一看手表已经七点了。阴雨天气看不见夕阳,只有渐渐暗淡的日光。 “道长,我们得离开了。”正在和张一告别时,他的手机又唱起歌来。 二十二 举头望明月 “林霖你在哪儿,杜江他们和你在一块吗?”邓老师在电话中略显焦急地问道。 “哦,我秋草杜江还有姚讹四个在一块儿,我们和队伍走散了,现在为了避雨正待在一个,”他迟疑着瞟了一眼面前旅游景点一般的情景,还是说:“一个农户的家里。” “哦,难怪。”邓老师长舒了一口气,“我们看下雨了便集合匆匆忙忙的赶回旅店,回店里后又清理了一番被雨淋湿的标本和物件儿。如今晚上快要吃饭了,清点人数时才发现你们四个不在。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儿了呢。” 林霖大汗,难怪考察队这么久才联系他们,敢情是之前都没发现呀。 “嗯,现在雨也停了,我们正准备往回赶呢。”他对着电话说道。 “好的,那我要老板给你们留一份饭。” “不用麻烦老板了,我们在路上买点干粮就好了。” 林霖匆匆挂断电话,便对张一道长说:“我们确实该走了,也打扰了这么长时间不好意思。” “没事儿,你们随意,正好我也要给香香疗伤了。”张一道长正从侧面的水房里拎出一小桶鱼来,看来是准备投喂那只名叫香香的江豚。 秋草似乎还是恋恋不舍,不过还是被林霖强行拉开了:“下次想看再来呗。” 一番好言相劝,才把她带了出来。再次穿过那四合院一样的院落,穿过后院的小门,再走过一套隔间来到中庭。刚才有些昏暗的天色竟然一下子变得漆黑,太阳的光线瞬间被墨色的黑夜吸食殆尽,林霖都怀疑自己刚才不是穿过了一个拱门,而是穿越了时空之门。 他忍不住回头望望,那扇木质的后门已经被关上。湖区这边当然不比城市里,他们蓉市大学的校区尚且算是空气比较洁净的区域,天空中也只能偶尔看见几点繁星。在这广阔的中庭抬头仰望,一轮弯弯的明月挂在当空,周围的星星也显得分外闪烁。 庭院回廊中那木质雕花的倚栏上靠着一个男子。 这人是谁?林霖有些吃惊。 姚兔子比较敏感,瞬间感觉这人的气息有点熟悉,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男子正半倚着雕花木栏,微微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下弦月。从下巴至脖子处牵引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高挺的鼻梁,借着院子里的灯光还能隐约看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头发有些长,几乎齐肩,发色是那种微棕的金发,再加上他的皮肤极白,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异国风情。身材高挑,但却看得出来并不纤弱。月光似乎印在了他的眼底,茶色的双眸也熠熠生辉。 这时男子仿若察觉了这边的动静,微微偏头。虽说是看他们一眼,可是眼神却淡漠得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就这偏头一瞥惊艳了姚讹,这男子的长相略略有一点阴柔,但却不妨碍他的好看。 “好帅啊。”姚兔子瞬间变身花痴。一双红宝石般的眸中简直要蹦出来颗颗桃心。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身边的杜江嘴里嘟嘟囔囔。不过他也的确为这名男子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所隐隐触动,只是一听姚讹称赞,他便心里隐隐有些不自在起来。 杜江好像被他深不见底的茶晶般的双眸吸引,掉入那汪平静无波的泉水再也浮不上来,与男子对视了几秒。忽然发现他的瞳孔是竖状的,心念一动,问道:“是刚才那只猫?” 秋草闻言也细细观察一番,那男子却不耐烦起来,一甩衣袖转身便走了。脚步轻巧,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虽然没有得到正面回应,但杜江估计这就是刚才的那支精金华猫,沃当。 这不搭理人的态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风格,倒是不差分毫。估计他只有在主人面前面前才会露出几分亲热劲儿吧。 正想着人家不搭理就算了,沃当忽然开口:“道长叫我来提醒你们,小心无为。” “什么无为?”杜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一个人叫吴为,还是提醒我们不要无所作为,抑或是一个叫无为的什么东西? 然而沃当只是深深的又看了秋草一眼,转身向上一个纵跃,瞬间变成一只普通的橘猫敏捷地窜上月下房梁。只听得屋顶的瓦片轻微的响动,他已经走远了。 余下四个人八目相望,”就不能说清楚一点吗?“姚讹抱怨,她想回身去问一问张一道长,却发现后院的门已经打不开了。门缝中透出一股幽蓝的光线,好像是道长在给江豚治疗。 ”真是装神秘。算了算了,我们自己回去查。“林霖无奈的摆摆手,生怕她在这闹起来,”我们也着急回去呢。“ 出门向左走了些路程。便到了村子里的大马路上。他们也已经饥肠辘辘,正巧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就在眼前。进去搜刮一番,东西倒是挺齐全,还都是些大品牌。“康帅傅”牌的方便面,“娃哈哈牌”牌的矿泉水,“伊利牛”牌的牛奶,竟然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面包。 他们再把奶酪,肉松,紫米口味的各买了两个,便一边嚼着一边往旅店里赶。 抄小路似乎只要十来分钟,就可以从临时停靠点搭小巴回旅店。 姚讹要了个紫米面包,似乎里头不明来路的酱料比紫米还要多。不过已经过了饭点,几个人倒也没什么好挑的,四个面包瞬间就香香甜甜地下了肚。 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回到旅店。秋草洗完澡擦干头发,坐在床上思索今天的“奇遇”,连忙打了个电话和阿笛详详细细的谈了半个小时。阿笛保证明天早上便把收集到的相关资料交给她,秋草这才满意的入睡。 二十三 幻妖面具 “沃当的确是属于金华猫世家,不过早就因家族之争被除名,四处流浪至今。” “关于张一,以我们的权限无法收集到更多的资料,不过暂时可以推定这个人是可信任的。” 阿笛以一种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结束了向秋草的早间汇报。阿迪办事就是靠谱,秋草这才刚刚醒转,见天色蒙蒙亮,她就已经打了电话过来。 对于张一的信息其实她查到的并不多,可能因此有点愧疚吧,也就多说了几句。 竟然连我的保密级别也不够,秋草有点惊讶,是那人的级别太高,还是涉及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既然阿笛都说他可以信任,那暂时不必太防着他,说不定还可以好好利用张一手中的情报与资源。 阿笛从天师府那儿确认了张一的确在那儿修行过,只是学了几年便离开了,后来的去向不明。没成想来了这广袤的湖区,自己修建了一个充满玄机的农家小院。 “对了,”阿笛补充:“我个人感觉这人有一点熟悉,似乎是我曾经见过的,但一下子却也想不起来,可能只是匆匆一面而已。后面的时间我会仔细筛选一下近期所见过的人,看能不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阿笛见过?难道跟特生司或者蓉市大学有什么关联?秋草沉吟不语,她也开始在脑海记忆中搜寻起这个人,不过似乎一无所得。 “哦,对了,关于‘无为’呢?“ “这个倒是没有张一这么神秘,”阿笛语气轻快了不少,回答道:推测是指这一片区域妖怪们聚集,自发形成的一个小型组织。特生司也曾经有所耳闻,但他们这些年也没搞出什么乱子来,似乎也就是一个妖怪们抱团取暖的小团体。” “嗯?那张一为什么要我们小心那个组织,他们内部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就这么简单吗,秋草简直不敢相信。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过了许久,阿笛好听的声音传来:“我在他们妖怪内部的论坛上查到,明天似乎就有一场集会,你要不要去看看?“ 这么巧? “时间地点发给我。” “ok,你记得要乔装打扮哦。”阿笛提醒道。 “没问题。”秋草口中回答着,手上早已经开始在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箱里翻找起来。 过了十分钟。 “和我去个地方。” 林霖刚窝在寝室里啃完了一个面包,便有人咚咚咚的敲门,他伸出左手看了一眼手环,还没有到考察队集合的时间呀。 他有些疑虑的打开门,门外站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秋草,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这是……要约我吗?”林霖猝不及防,对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秋草要约他出去。 “去不去?”只得到对方板正的三个字回应。 “去去去。”见秋草的脸已经有些板了起来,林霖生怕引起什么严重的不良后果,连声答应。 “那你让我进去一下。”林霖呆愣愣的看着秋草大摇大摆的走进门,然后伸手“砰”的一声关房门,反锁。 林霖条件反射的双手抱住自己,颤声问道:“你你你要干嘛!” 秋草却并没有理他,而是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两个面具。 林霖有些好奇的用手接过摸了摸,感觉不出来是什么材质。他瞄了一眼秋草的手中,也有一个面具。仔细看好像是个孙悟空的头像,纹理细腻,做得十分精致美观。 他再看看自己的。 “等一下,为什么我的面具就是猪八戒?” “这个是幻妖面,戴上以后便可以伪装成妖怪。你要是不想戴,我就叫杜江一起去了。” “别别别,杜江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叫他去执行什么任务可不得坏事。”林霖一听是这样神奇的道具,便对接下来的任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所以我们是要去妖怪里头做卧底吗?” 秋草有点无语的瞟他一眼,说道:“明天这里的妖怪组织‘无为’会有一个小型集会,我们去看看情况。” “哎?那为什么不直接喊真正的妖怪去呢?”明明就有个姚讹在这儿,为什么还要如此费事,派两个人类装扮成妖怪。 “相较于人来说妖怪数量本就不算多,活动范围又广。同一区域的妖怪很有可能互相认识,如果派姚兔子去,被认出来可就糟糕了。”秋草难得耐心的解释。 “哦。”林霖心想,可能也是为了避嫌吧,特生司或许会担心妖怪会包庇自己的同类。不过这样的意思,秋草是不会说出来的。 “那我试试这个面具。”他也十分好奇,一个面具竟然就能让自己变成妖怪了吗? 他戴上那个猪八戒面具,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只是觉得鼻子里忽然充斥着一股有些独特的气息,不算好闻。 秋草指了指卫生间里的镜子,他走过去一看。自己脸颊两侧微微突出,好像瞬间变成了一个微胖版的林霖。 “我怎么胖了?”他一出口便知不对,自己的声音虽不算是天籁,但也是青年人极具活力的那种男中音。 哪知现在一开口,声音低沉含糊不清。我是真的变成一只猪妖了,他绝望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回头看一眼也戴上了孙悟空面具的秋草。 她的头发刹那由黑变黄,而且根根卷曲起来,看起来也十分搞笑。 搞笑的孙悟空说:“先摘下来,等到目的地再带上,否则考察队的人会觉得很奇怪的。” 林霖摘下了面具,一切又恢复到了正常。 “这么高级的东西,也是那个传说中的第八研究所做出来的吗?”他端详着那个面具随口问道。 “那当然。”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好想哪天有机会亲自去看看。“林霖自言自语。 秋草好像没听见,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毕业打算做什么工作?” “没想好,看看能找到什么工作。要不然读博士或者是做点研发也不错啊。” ”到时候你可以考虑第八研究所,也就是不语学院。”秋草忽然很严肃的建议。 “不语学院。”林霖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二十四 农林小学的秘密集会 第二天刚好是考察队休息,吃过晚饭,秋草就把人给叫了出来,两人带好那些奇怪的装备走出了旅店。 “哎,你走慢点。”出了旅店范围,秋草的步伐便明显加快,林霖的大长腿竟然还有些跟不上。 “快来不及了,你看,”秋草一边急匆匆的往前走,一边伸手将手机屏幕举到林霖的眼前,是阿笛发来的信息,上面写着“酉时,农林希望小学西教学楼一楼。“ “酉时?那是什么时候?” “酉时就是6点到8点,也就是说集会大概是六点钟开始,你看看现在已经几点了。”秋草焦躁地说。 林霖甩手看了一眼手环,上面写着17:30。 “哦,六点就六点,拽什么古文呢。”他小声嘟囔。 “很多妖怪部族都是从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他们已经习惯了古代的那一套。而且这样写也可以减少不相干的人类闯进去的几率。”秋老师解答。 “那个什么农林希望小学在哪,你知道吗?” “地图上有,我刚才已经搜到了。沿着这条路直走一千米,再左转一千米就到了。” “那也不远啊,半个小时足够了,着什么急。”秋草瞪眼,林霖马上闭嘴,服服帖帖地跟着她往前快步行去。 过十来分钟便来到了有些老旧的希望小学门口,虽然校门老旧,但进去一看却有两栋崭新的大楼,粉墙白瓦,里面的桌椅也都是最时兴的样式,看来应该是新援建的。 而往西去,墙根边上有一栋摇摇欲坠的砖瓦结构老式两层民房,农村里超过十年以上的建筑通常是这样。有了新教学楼,学校自然不会再用这栋危楼。那楼被红绳象征性的围了一圈,阻止好奇的人进去观看,红绳上挂了一块牌子写着“危楼请勿入内”。 林霖看到这标语有点惊悚,只不过是去妖怪聚会中做个卧底,犯不着连命都得搭上吧? “不用担心,”秋草一眼看穿,把猪八戒面具丢给他,自己也开始整理手中的孙悟空,“我找阿笛查过了,这栋楼根本就不是危房,只是因为总是发生各种怪事,学校决定拆除却又被那些妖怪使用各种小伎俩所阻止。后来有个游方术士来看了看说是用红绳围起来辟邪,不去管它也就罢了。之后也就相安两无事了。” “原来是这样。”林霖放心了不少,把那个猪八戒面具不情不愿地套在头上,盖上以后那股奇特的气息又重新充斥了他的鼻腔中。 看看表,已经快要六点了,顾不得这许多,两人便鬼鬼祟祟的往那教学楼里走去。跨过红绳,秋草便明显感受到里面强烈而纷杂的气息,看来已经有许多不同种类的妖怪在此聚集了。 他们走到一楼大厅四处张望,见南面最里头的一间教室有微微的光线传来。探头探脑走了过去,快到门口时忽然有穿着白色披风的人轻飘飘落在他们面前问道:“是来参加集会的吗?” “嗯。”林霖不敢多言,只见那白披风头上长着一对尖角,下身却虚无缥缈只是裹在一层白色的衣衫之中,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类。 看来这下是找到组织了,琳琳也跟着往那教室里面挪。进去一看,原来那微弱的光线并非灯光而是烛火。小学生老旧得吱嘎作响的课桌上摆着许多白色的蜡烛,周围则聚着长相各异的妖魔鬼怪,在这黑夜里让人感觉慎得慌。 林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和秋草一起寻了两个空座坐了下来。所幸这儿的妖怪似乎交流的也不算激烈,他们坐在那里发愣,偶尔与旁边的人对答一两句,倒也没显得多么与众不同。 林霖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抬手看了看手环,时间是6:05。突然听见有人在门口击掌三声,众妖安静了下来。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她的脖子修长,甚至长的有点夸张,头发又黑又直柔顺的垂在两肩,身材纤瘦得有点营养不良的感觉,仿佛她那细细的双腿,随便找个力气稍大的人双手一掰便能掰断。 女人似乎很是高傲,说话时从头到尾都高昂着下巴,神色倨傲。她站在台上,笑笑说道:“欢迎大家今天来此参加‘无为’的聚会。可能还有一些新加入的朋友,也没有关系,我会为你们介绍我们这个组织的宗旨。”她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林霖和秋草,看来俩人也被归入了新加入的朋友行列。 “大家都知道人类对湖区的肆意污染和资源掠夺,影响了我们之中很多部族生物的生存和繁衍。上星期我就听说还有江豚兄弟受伤,至今下落不明。”她说这话时,林霖身旁一个胖胖的男孩点点头,他额头微凸,脸庞圆胖可爱。林霖严重怀疑这也是一个江豚变的妖精。 “去年的坤中毒事件。我们的许多亲友因此丧命。其他的大家也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现场气氛似乎有些凝重。 这个女人顿了顿又说:“不好意思,一来就说这么让人不悦的事情,要不这样吧,我先来为新人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来自湖区的白鹤家族,大家可以叫我白舞。今天我发现又多了几位新面孔,请他们也自我介绍一下吧。” 秋草能力不够,看不清楚周围妖怪脸上的表情,她似乎有点紧张。林霖在桌下偷偷捏了捏她的手让其放心。 等前面的几个人做完介绍,他便大大方方站起来说:“大家好,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我是由家猪修炼而成。旁边这位是我的朋友,原来是南国的金丝猴。” 众妖鼓掌,这一段也就算翻过去了。 “好,那么今次的会议呢,我们之前也说了是要讨论对抗人类的问题。”白舞继续主持集会。 对抗人类? 林霖和秋草都是一惊,他们知道无为这个组织现在肯定是不寻常,但没想到他们已经如此大张旗鼓地想要挑起人与妖界的战争,秋草心头一紧。 二十五 鬼怪的聚会 林霖以难以让旁人察觉的微弱动作拍了拍秋草的侧臂,提醒她稍安勿躁,暂且先听一听。 会长白舞继续说:“上周我们无为针对湖区运行的一辆小客车开展了行动。” 有个人用仿佛捏着鼻子一样的声音说道:“那个客车成天在湖区里跑,气味难闻死了,早就该治治他们了。”末了打了个哈欠。 其他人均不以为意,林霖便偷眼瞧了瞧,却发现那人挤在后面看不清相貌。 妖怪也会犯困?不等他细想,白舞便接下去说道:“神赤上周扰了三个人的心念,让他们去劫持了那辆巴士,可惜不巧车上有个警察似乎制服了那三人。“ 秋草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他们当然知道白会长说的是哪一起事件。 “我好不容易在路上截到那三个身无分文却想发大财的人,诱了他们去山上的猎户家偷了一支枪。谁知道这三个废物……” 后面那人越说越激动,蹭的站了起来。秋草看了一眼便捂住了嘴巴。这人,哦不对,这妖虽然生着一副人的身体,却顶着一尊狗头。左半边身体覆在大件外套里面,只露出右手和右脚,可是从那身型来看,他原来竟然是没有左边手脚的。 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哈欠。 “这是神赤,属于鬼纲,似乎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没想到在这儿遇见。”秋草压低声音,以只有林霖能听见的音量对他说。 白舞知道这只鬼又要说不少废话,打断了他,伸出一只手说道:“不过还算是有收获的,蛮蛮一族在青山港掀起了一阵小型龙卷风,力量之大足以倾覆了一艘客轮。这件事情一定会让人类对我们更加忌惮。” “什么?”秋草几乎要拍桌子站起来,林霖死死地拉住了她。怎么会有人以那么多条性命作为威胁的工具,他收在桌底下的拳头暗暗捏紧,绝对饶不了这群妖怪! 随着白舞的话,一群小老鼠钻上了桌面,为首的一个站立起来,高昂着头发出狗吠一般的叫声,似乎在接受会长的表扬。 这种妖怪仿若一只老鼠的身子上套了王八的首级,一时间教室里犬吠声一片。 “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林霖身旁有个高亢的声音忽然发言,“就算人类破坏了我们的居住环境,也不需要掉他们这么多的性命。” 在这团体里居然还有思想如此端正的妖怪,声音也好熟悉,林霖有点诧异的看向身旁。一个长脸少年正在开口说话,似乎正是门口遇见的白披风妖怪,此时的他变换成人形,只是仍然挂着那白披风,一下子看不出是什么妖怪。 “驳玛,”白舞脸色有些阴沉的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不给他们沉痛的一击,人类怎么会重视我们的诉求呢?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力量……”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又是你那位好先生教的吧,我才不吃这一套。”驳玛往地上啐了一口,白舞自然气的发抖,她大骂一句:“闭嘴!” 驳玛于是腾地起身,转身便出了教室,会场瞬间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咳咳。” 隔了许久,白舞清清嗓子:“总而言之,为了惩罚人类的行为,我们接下来还将拿出一系列计划,同时努力吸纳其它遭受到戕害的同类。我们妖界的子民一定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抗人类!“ “好!” 经过一番计划的演说,以及如传销一般气氛的烘托渲染,妖怪群情激奋,伸出右手握拳向上举着,大叫:“抵抗人类!振兴妖族!”林霖和秋草也只好不尴不尬的举着手跟着瞎喊,终于熬到了这场集会的结束。 第二天 “所以说,之前两起事件与这个叫做无为的组织脱不了干系。他们甚至还密谋发起更大的危害行为。” 一早秋草便马不停蹄的向阿笛汇报昨日所得,在湖区一个偏远的乡村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如此庞大的妖怪组织,他们到底是怎么在短短几年内便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甚至还定下了对抗人类的宏伟目标。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目的是与特生司背道而驰的,秋草林霖作为特生司的一员,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再度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只可惜白舞的具体计划都是单独向执行者宣布的,他们并没有探听到多少实际的消息。秋草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向上级汇报,请求支援。 暑日炎炎,林霖按老师的吩咐往各个寝室里送避暑的绿豆汁。 送到秋草这里,两个人自然就要聊聊昨天的事情。 “已经和阿笛说过了,可是下一步要做什么,我也有点迷茫。”秋草难得有些疲累的说。 “对,”林霖灌了自己一口绿豆汁说:“这种知道他们要搞破坏,却又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的感觉是最糟糕的。” “嗯,不过也有好消息,多闻带队的妖怪支援小队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林霖摸着下巴说道:“他们家族世代隐居,不太与其他部族的妖怪来往,而入世后一般都是以人类形态示人。他过来查这件事情也是比较合适的。记得也得多派几个妖怪,还要厉害的妖怪,昨天你看他们那阵势……” 秋草点头同意,之后两人又陷入沉思。 喵。 窗外响起了一声猫叫。是老板家养的那只小黑吗?他们的门响了两声,随即一个幽暗的身影闪过。 秋草不明所以走过去开门,门口空无一人,地上却调着一个小纸筒。秋草出门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人逃走的迹象。她迟疑的捡起纸筒,拿回房间与林霖一同打开翻看。 只见那张纸上用毛笔写了几个小字:明日来我处。落款写了个“一”字。 张一?难道是道长寄来的信?联系之前那声猫叫,想来应该是沃当帮他把这封信带过来的。 “这道长人倒是不错,一路指点我们。”林霖说,:“不过也太喜欢装了吧。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们不就好了。” “你想得到挺简单,”秋草吐槽:“高人的世界你是不懂的。” 二十六 初见何伯 雨后的湖区碧空如洗,山间鸟鸣更幽,张一道长的庭院里茶香袅袅。 主人捧起一只成窑小盖钟,掀了掀茶碗,做了个手势说道:“请。” 秋草和林霖两个年轻人很不习惯这种慢节奏的待客之道,但也只能有些不习惯地捧起身旁的酱色茶杯喝了一口。橘猫沃当正蜷缩在张一的脚边,金灿灿毛茸茸的尾巴摇摆着驱赶蚊虫,体现着猫主子的百无聊赖。 “参加过一次无为组织的会议,想必你们对这个组织的目的应该也有所了解了。” “他怎么知……?”林霖转头问秋草,却被她一个手势制止。想想也是,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有什么样的情报手段都不足奇。 “为什么不阻止他们?”话一出口,秋草便知自己犯了蠢。人家又不是像他们这样以处理妖怪事务为工作的群体,何况道家向来崇尚无为而治修炼自身,就算不去管这些闲事也没什么可责怪的。 张一果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瞄他一眼。 秋草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迟疑地问道:“您知道特生司吗?” “当然,”张一轻笑了两声,喝了口茶接着说:“在座的二位不正是特生司的成员吗?”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秋草和林霖相互对了一个眼神,心中均暗想。 “那您有没有想过通知派驻云市的特生司人员进行处理呢?”秋草忍不住问。 “呵呵呵呵,”张一疏淡的眉眼眯了起来:“第一,我也是最近才感觉他们行为有些怪异的,以前似乎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团体。第二,云市那个老头听说已经病了很久,基本上不管事儿了。” 秋草忽然想起派驻云市的那位同事的确是时常请病假。不过想着湖区人口稀疏,反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特生司也就没管。实在不行还有他们在嘛,如今看来也只能自己出马了。 滴滴滴滴滴。 秋草的手机和林霖的手环同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是妖力异常报警信息。 秋草连忙站起,摆了个防御姿势,伸手从身后抽出却妖鞭说道:“道长小心,这附近有很古怪的妖气。” 张一用玩味的眼光察看却妖鞭,似乎很有兴趣,口中却随随意意地说:“我这里妖怪还少吗?” 林霖一想也是,之前遇见沃当的时候也没见手环报警。可见特生司研制的这些新鲜玩意儿,也是时灵时不灵的,会不会这次是他们太敏感了。 咚咚咚。 寂静的午后,忽然传来瓮声瓮气地拍门声,听得出对方力气极大。步伐也很是沉重,体量一定不小。 是什么大型妖怪吗?林霖有些好奇的想,却见张一道长神态自若。他挥了挥扇子,门上的锁应声而落。 “道长!”秋草惊叫。 “没事儿,这就是我今天让你们来见的客人。” 嘎吱。 木门被推开,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怪人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每一脚踏在地上,好像都激起了一阵尘土。他的身躯有些肥胖,脸颊略微肿胀,看着有点吓人。 秋草还是没有放下她的戒备,这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这人是谁?”她转头抛下这个疑问给道长,身体却仍然对着假想的目标。 道长悠哉悠哉地回答:“按照你们特生司的分类,他应该属于鬼纲,你们可以叫他何伯。” “那不是河神吗?“林霖的思维有点跳跃,不过看他裤脚湿哒哒的样子,还真有点河神的模样。 “是姓何的那个何啦。”道长无情的打断他的联想。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林霖条件反射般后退。 “他不会伤害你的。”道长摆手。 那人伸出右手,秋草不明所以,只好戒备地盯着他的手心。 他张开五指掌心,什么也没有,从腹腔中发出声音:“你们好,我是何伯。” 他这个样子是想跟我们握手吗?林霖迟疑的看着秋草问道。 “嗯,好像是。”秋草也不太确定。 林霖决定,总不能让女生先试吧,于是走上前去,忍住自身的惊惧,伸出手和那人宽厚的手掌握了握。 他的手心粗粝却温暖,摸起来倒是并没有什么不适感。 “你好,我们是特生司的林霖何秋草。”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个自我介绍。特生司这三个字似乎对男人有所触动,他嘴唇微颤,哆嗦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些什么。 “您说什么?”林霖见他开口却不出声,靠近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真是特生司的?”他终于问了出来。 “是的,我是林霖,这位是秋草。”林霖又重复了一遍自我介绍。 “特生司……”男人喃喃自语,又朝他们身后看去,问道:“特生司这次还有别的人来吗?” “哦,”林霖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却还是乖乖答道:“还来了一个妖族的同事姚讹。” “除此以外呢?”那人满怀期待的问道,“还有别的人来吗?” “嗯……没有了呀,”秋草也看出一些端倪,问道:“您是认识我们部门的什么人吗?” “哦,没有没有不是不是,那人否认,这眼神却渐渐飘忽起来。看来这人应该是在特生司有什么老熟人吧,难道是后来决裂了,因此不愿意相认?林霖脑补了一出大戏。 “好啦好啦,自我介绍也做完了,”张道长拍拍手,招呼他们入座,“何伯给他们讲讲湖区现在的状况吧。” 那人才渐渐从精神涣散的状态中找到自我。他将那双巨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开始说话。 二十七 捡了一匹马 庭院内的三人见他如此正襟危坐,便也端坐静静的听他继续详述:“想必你们都已经见过白舞了吧,她的父亲是无为组织的上一任首领,只可惜在去年出了一场意外。” “意外?” 林霖疑惑的重复这两个字。 “她父亲,当然也是一只白鹤,外出时不小心触碰了捕鱼的电网,重伤不治,回来以后不久便去世了。” “哦……难怪。”林霖微微点头。 “是的,所以白舞接任这个组织后,思想变得有些激进。她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所害,因此不惜一切的组织其他的妖怪想要复仇。” “可您是……”秋草迟疑地说。既然都是妖怪,何伯他为什么不与无为组织的人站在同一阵线呢?她心里虽这样疑问,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何伯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解释:“我原来也是一个来此工作的人类,因为一次孤身外出考察时,不小心陷入沼泽,丢了性命,幸好这位道长救了我。” 他的眼神看向张一。 也对,林霖想起集训时阿笛教给他的分类方法,鬼,即死去的人类所化。这样一想,眼前这个高大的怪物曾经其实也是个人类,心中渐渐没有那么的戒备。 不过这位张一道长竟然能将死人转化为鬼并保留其大部分思想记忆。除了亡者本人内心强大的执念外,道长的法术之高一定也如海水般不可估量,至少不是他们这种小辈所能想象到的。 “那您当年也是来这里做生态考察的工作人员吗?”林霖心念一动,听起来这位的工作内容似乎与他们考察队的很是接近。 “差不多吧,在我来的那些年,湖区的生态资源被破坏得非常严重,许多动物濒临灭绝。因此我们的工作也比现在要辛苦艰难许多。” 林霖在电视看过可可西里保护区的志愿者们。他们面对的是凶残的藏羚羊盗猎者,这些凶徒手中常常备有枪支,而且因为盗猎藏羚羊在我国的处罚程度及其严厉,盗猎者也都成了亡命之徒。那些自愿去守护藏羚羊的人们,也时有被盗猎者所枪击,或者不慎落入雪洞中不得生还的。可以说为了其他物种的延续,他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河伯来的时候想必一定是湖区最艰难的时刻。 “那时湖区环境真的非常恶劣吗?”虽然林霖也看过一些资料,但心里还是很好奇的,想听一听当年亲身经历的人心中的感受。 “那时人们只在意经济增长,而不注重环境保护。”何伯长叹一口气,说:“我记得那会儿江面上已经多年看不到一只江豚,许多人甚至都说这种生物已经灭绝了。还有一些乡村,居民用水中甚至检测出了砷含量超标。你们大学生肯定知道,这种元素最出名的一种化合物就是从古流传至今的砒霜。喝着掺了砒霜的水,这放在现在可真是骇人听闻了。” 沃当跃上何伯的大腿,何伯轻轻抚摸它,显得很是相熟,继续说:“还有那时为了造纸,人们疯狂地种植一种外来树种。这种杨树侵占了其他树木的资源,使得许多植物也生存不下去。还有鼠灾,我记得前些日子又发了一次,但比起当年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哎?对了,前些日子的鼠灾是怎么回事,我听说现在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大型灾害了。”秋草忽然插话问道。 “目前还没有证据,不过我严重怀疑那也是白舞那群人的手笔。”张一道长代答。 林霖想起在会议上看到的那群蛮蛮小鼠,觉得白舞他们要做这件事也不会很难。 “还有大范围的捕捞鱼群,比如说使用电击的手法。”何伯说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 那会儿人们刚刚发现电网捕鱼的绝妙之处,不但快速而且渔获极高。人们都争先恐后的装备各种各样的捕鱼设施,恨不能一网打尽湖中所有的鱼群。“ “行了行了,以前的那些老黄历差不多和年轻人说一说就可以了。”张一缓慢地说。 何伯点点头,又说起了现在:“白舞他们已经策划要在近期举行一次大行动,打算和云市的人类一决死战。” “呃,我觉得云市的人类虽不算多,却也有个几百万吧。想凭那些妖怪打什么决战,他们也太天真了吧?”林霖微哂,说道。 不过何伯却很严肃:“具体他们会怎么做还不知道,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尽量要将伤亡减到最小。”这家伙外表看起来有些凶恶,内心却是很善良。 秋草却不吃这一套,把桌子一拍说道:“把他们全抓起来不就好了,这些妖怪都应该受到制裁!” “你一下子抓得完吗?” “这不还有支援嘛。” “支援?对了,多闻他们怎么还没来?”林霖想起来狐狸朋友,拨通电话。 “刚下高速,你把旅店地址发给我呗,好了,拜拜。”另一头,云市的高速公路出口,多闻正在和林霖说完最后一句话,顺手收起手机。 李叔开着一辆越野车,车内挤着五六个妖怪,有天狗,西尔,腾蛇,,鹿蜀,相柳,鵷雏自然不肯好好坐在座位上,只扑扇着翅膀在各人座位之间游走。在车厢的最后面坐了一个沉默不语的女人,一心观看窗外风景,却是阿笛。她这次也随车过来支援,做一些后勤工作。 车子左拐右拐,开上了田间小陇,西尔轻松地和身旁多闻聊着天,忽然车子一个急刹。两人忙用手扶着前面的座椅,才没有向前栽倒。 “怎么?”多闻关切的问李叔,按他的车技应该不可能随随意意的急刹车,前头传来李叔有点迷茫的声音:“这儿……怎么躺了一匹马?” 众妖怪听着很是惊异的,咚咚咚的就跑下车,到车前观看。只见周围苍茫一片,旷野中看不见人烟,可正前方的路面上竟然真实地躺着一匹白马。 “这乡下人家谁家会养马呀?”阿腾问道。天狗奔向前向着那匹马汪汪大叫,相柳瑟瑟缩缩的挤到前面来,用九双眼睛端详这匹马许久,说道:“这……好像不是一匹普通的马,似乎也是妖怪呢。” 西尔今天穿了一条侧开叉的旗袍长裙,异域风情十足的蓝眼红发配上如此中国风的打扮居然别有一番风味,从后面风姿绰约地走到前来:“似乎是快要挂掉了,所以妖气并没有存留许多。” 这位外教来中国时间不长,90后的用语倒是学了不少,看来平时没少跟学生交流。 一直没吭声的鹿蜀憨憨地说:“那您能救救他吗?”鵷雏声音高亢的附和:“那你快救救他吧。” “我看看。”西尔屈膝半蹲着,又白又长的大腿漏出小半,连多闻这种自负美貌的种族都看呆,鹿蜀则眼观鼻鼻观心地默想在家忙碌的自己婆娘。西尔伸出右手,掌覆在那匹马的前额。只见一股幽蓝的气体慢慢的从她的手掌中氤氲而出,散入那匹马的头部。 那匹马打了一个响鼻,微微醒转。他的眼睛还不能完全张开,只是半眯着。 “应该还有救,不过还是得先带到旅店去。”西尔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多闻察看四周,做了一个手势,指向那匹马,便幻化出了一个人。车内拥挤,众人协力把他扔进尾箱。 二十八 原来认识? 林霖挂了电话,便着急赶回去与多闻小队会合。四人没有多聊,这个临时会议也就解散了。 和秋草走到上回的路口,正巧李叔他们开的车也循着方向找了过来,四周无人,妖怪呼啦一下全涌了出来透透气。鹓雏兴奋的围着秋草飞来飞去,西尔则神秘兮兮附耳说:“快来快来,给你看个东西。” 秋草有点怀疑她所说的东西不会是什么正常玩意儿,但还是跟着来到了车尾箱。红发女妖一挥手,车厢应声而开。在里面躺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脸色苍白,胸前还洇着一滩血迹。 “你们这是……路上撞死了人吗?”秋草的第一感觉就很不好,马上往最坏的方向设想,这些妖怪可不像人那样重视生命。 林霖则挥手说:“不可能不可能,我相信李叔的车技。”把她推到身后,走过去又瞄两眼,问道:“难道是这个人不小心撞见你们变身,你把他打晕了?” “诶呀,你们在说什么呀?这是路上捡的。“西尔听他们两个不着四六的猜测简直就听不下去,跺脚回道。 林霖此时才发现她穿的原来是一身旗袍,不知道这乡下地方来穿旗袍干什么?不怕会不方便吗,不过仔细想一想,人家可是妖怪,有什么不好走的路嗖的一下飞过去便好了。 西尔享受着林霖近乎呆滞的“欣赏”目光,好像猜到他的想法,抚摸着肩膀上的一朵绣花说:“难得出来玩一趟,当然要穿好看点。” “玩?”秋草盯着她说道。 “不是不是。”西尔忙挥手想要解释。一旁的多闻终于得了个空插话进来,一来就上下左右不停的打量林霖,甚至还伸手捏捏他的胳膊。 “你干嘛!”林霖完全不想理这个变态。 “这几天来湖区,有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多闻不管不顾,还要关怀备至。 林霖摸着下巴上的微微生出的胡茬,这几天尽是忙东忙西都忘了刮胡子,思索着说道:“有是有啦,之前都汇报过的啊,那些鼠灾啊,汽车劫持啊什么的,我们都没什么事情。” “哦,那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林霖想着张一,何伯,还有无为那一大群妖怪,憋见多闻眼中的担忧,忽然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像我妈一样,特生司在处理妖怪事务的时候接触稀奇古怪的人不是很正常吗,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林霖发觉自从上次在云溪湖公园遇见,他就很奇怪。 “没,没什么。”看来他还是不愿意多说,林霖也懒得追问。 “唔……” 在周围人们叽叽喳喳闲聊的时候,车厢后的那个白衣少年微微转醒。 “他醒了诶。”西尔兴奋的大叫,林霖也忙着随众人围了过去,只见那少年醒来后,用凝滞的眼神四周望了望,焦点停留在林霖的脸上。 他俩四目对望了良久,忽然指着对方大喊:“是你!” 然后那少年口中喊了一句“完蛋”,又向后直挺挺地倒去,林霖只得一手搀着他,大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这是怎么了?” “他是谁?怎么,你认识他?”西尔很鸡贼地在旁边瞄着他问道。 原来这个少年竟然是上回无为聚会时中途夺门而出的那个驳马。按道理说他俩用了幻妖面具,驳玛不应该认得出林霖呀?秋草疑惑地用眼睛扫视了一圈,确认似的点了点头,这个的确很像那只驳,只是不知他如何一眼就看出林霖身份的。 而且,他不是湖区的妖怪吗?怎么会身受重伤的被扔在田垄上,其中必有蹊跷。 正好此地空旷无人,反正少年已经醒转,西尔打算干脆就地治疗。秋草也对此计划表示赞同,到旅店说不定人多口杂,反而有所妨碍。 她从包里抽出几张不知什么符箓,放置于他们所在空地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捏了一个诀念起咒语,看来似乎是障眼法一类的法术,因为随着她口中咪咪嘛嘛,林霖忽然觉得周围的景色都变得迷幻起来。 秋草又从腰间取下一个小玻璃瓶,倒了一颗丸药出来放入那少年的口中。西尔双手向上高高举起,手心渐渐燃起两团火焰,她将这似真似幻的火焰压入少年的颅腔以及胸腔,林霖忍不住低呼一声,却发现那火焰并无灼烧的痕迹。 看不懂这些异族的治愈法术,作为一个外行只是在旁边看个热闹。“那药丸不知是什么?” 站在身边恢复平静的多闻说道:“看起来应该是特生司特制的急救药丸,回春丹。听说给重伤濒死的妖怪服下一颗,便能暂时延续他的生命。” 林霖挠头:“原来秋大姐还有这么厉害的道具。” “嗯,不过听说数量很少,一般他们出门也就带个一两颗的样子。没想到就给这个不明来路的小子用上,还挺宅心仁厚的。” 说不定是想套情报吧,林霖心中吐槽,嘴上当然不说。 西尔忙活了一阵,那少年又再次悠悠醒来。这次看来状态好了许多,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呼吸声也正常起来,这回倒是没有马上晕倒,只是咬着牙,气呼呼地说:“你们杀了我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是不是?大丈夫顶天立地,有本事就好好的打一架。暗地里使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小子!”林霖忍不住气笑了,原来妖怪中也有这么中二的。 不过刚才那话听起来都很奇怪,谁要杀他? “你刚才说谁要杀你?”秋草在一旁已经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嘛,不就因为我顶撞了首领白舞几句,你们就想弄死我。” “你是说……无为组织的人想杀你。”这回林霖好像有点听明白了。 “你们难道不是……”驳玛迟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呀,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俩。” 他仿佛这时才感受到什么似的,茫茫然转头四望。见五六个妖怪都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驳玛往后缩了缩,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那……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来帮你的。”西尔露出一个美好的微笑,但她自带的那种魅惑之感却让驳玛心中微微生出几丝凉意。 二十九 化元散 “说说吧。” 西尔以一种极尽妖媚的姿态,伸出自己纤细的右手,用食指圈起一缕肩侧烈火般红色的微卷发梢,在指尖缠了几圈,发丝又极具韧性的弹开。 她微微低头,眼睛却向上望着着驳玛。 “说说说什么?”驳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番美艳给惊呆了,结结巴巴的只会重复她的问题。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话语中所表达的含义。 “你既然是无为组织的人,他们不要你了,我们又在路上救了你。这难道不是上天在送情报给我们吗?”西尔理所应当地说。 “什么情报?”驳玛看起来很迷茫。 秋草推开西尔挤过来,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林霖打圆场:“你是怎么受的伤?”他捡了个以目前状态下的驳玛最好回答的问题,抛了出来。 “这些混蛋,我不过说了几句,便想着要弄死我,真是毒妇!”驳玛恨恨地骂道。 “你是说那个叫做白舞的白鹤精吗?”林霖回忆着那晚的会议。 “不是她还能有谁,这家伙接管了无为以后,感觉大家都变得怪怪的,老子早就呆不下去了!” “说说今天怎么回事?”一旁的多闻有些好奇的问。 “哼,”驳玛恨不得只用鼻音交流;“上次开会我早退,今天那个女人叫我去吃饭。我想既然她先服软,那我就勉强去一下好了。她家的菜道真是丰富啊,有红烧肉,蒜蓉大虾,水煮鱼……” “好了好了,不用说这么详细。”林霖听着他讲案发经过,竟然听得口水都快流了下来,连忙阻止。 “你们自己要我说的。”驳玛反驳。 旁边的秋草则一脸无语的望着这个少年。 “然后……”少年抓抓脑袋:“然后就吃完了呀,吃完后有个我不太熟的妖怪过来报告说什么人类妖怪化的药物已经实验成功了。不知道他们研究这些东西干啥,反正我吃完以后喝了点不知什么酒回家迷迷噔噔的,结果在路上就遭遇到了袭击。” 西尔听完他的叙述,露出一脸同情的神色。她微微的摇着头说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呀,你们驳族可是号称能打得过老虎豹子,可以抵御军队的武力型妖怪。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被打得重伤濒死,你就没怀疑过什么吗?” 驳玛摸着下巴思索道:“的确是不如往日敏捷了呢,是不是那个坏蛋灌我酒灌多了?” 西尔微微弯着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一脸不屑地说道:“你还没明白吗?” “啊!”驳玛忽然大叫一声,伸出手指着自己说道:“难道说……” 西尔漫不经心地看看自己的手掌说:“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做化元散的药物?” “那不是几年前那次大战中人类研究出来坑害妖怪的吗?” “虽然是一些人类不良商贩研究出来的,不过,”西尔伸出右手在驳玛的脸上摸了摸,然后缓缓的伸向空中的。驳玛身上有星星点点的微光汇聚到这位月下美人的手掌心。 他瞬间感觉力气大增,动了动手脚。 西尔看了一眼,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可是被你们用在同类身上了呀。” 驳玛大惊失色,他们妖怪向来不屑于人类的那些阴暗伎俩,没想到这次竟是被自己的同类所骗。他泛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气愤的神色,伸手一拍身侧的土地:“要是技不如人,输了也就算了。没想到是吃了哑巴亏,真是气死小爷我了!” 西尔微微一笑:“不过你的身体完全恢复还得要个几天,回去万一再丢了小命可浪费我的法术了。要不你暂时先在我们这边住下吧,反正这儿妖怪也多,没什么不方便。” 驳玛还在忿忿不平的拍着自己的大腿,不过看来似乎已经接受了西尔的这个安排。 林霖挺同情这个被自己信任的同类所坑害的小年轻,但他回味着播嘛刚才所说的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一时没有出声。秋草凑到他旁边,以手掩口悄悄对他说:“驳玛刚才说白舞他们在研制将人类强行妖化的药物,对吗?” 林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他忽然想起之前偷偷去参加无为聚会,那时的白舞在台上慷慨陈词宣称要对抗人类,而之后在张一道长家中,何伯也曾提到无为正在筹划着一场大行动。难道研制这种药物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如他们之前所想,湖区的人类众多而妖怪极少,若是这里的居民转换为妖怪,会否有可能形成一支庞大的妖怪大军。 林霖并未见识过八年前那场大战,但也曾在资料中瞥见一隅。巨型妖怪们横扫千军的法术对上人类武装部队的枪弹炮火,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横尸遍野,两败俱伤。所幸那时郑晓年教授四处奔走从中调停,又凭借他的交情与声望得到了人类以及妖怪中极具地位大人物的支持。 否则绝不可能获得如今这样妖与人和谐共处的局面。无为组织很聪明,知道那样的一场战争很可能会激起人妖两界的民众不平,最终在两方的期待下或达成和平的成果。 可若是能将人类变成妖怪,那么不需要真刀明枪,不需要炮火连天,他们妖怪也可以达成一统两界的愿望。而对于极度仇恨人类的白舞来说,将自己憎恨的人类全部变成妖怪,难道不是最爽快的复仇?哼,抵抗人类,若是连人类都不存在了,那他们抵抗军当然也就成功了。 林霖想到这里,背脊有些发寒。他虽然很喜欢身边这些妖怪,却并不想没来由的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自己生而为人,生活虽然无法像妖怪那样随心所欲,不能拥有无边的法力,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朋友的吐槽,老师的鞭策,父母的唠叨,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生活不一定完美,但可以很完满。 三十 旅店,暗流涌动 “你在想什么呢?” 仿佛过了许久,林霖感觉到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仔细看时秋草正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挥舞着。 她又凑近一点,好像可以看见女孩被水汽熏的湿漉漉的睫毛:“怎么突然发起呆来?”这个平时严肃的大姐居然还有几丝温柔。 林霖甩甩脑袋,想把这些杂念抛走:”我在想白舞他们说的那种药……” 秋草挥挥小拳头:“我们特生司一定不会让这种药物成为祸害。这样,我们先把多闻他们送回去,正好驳玛也得安心养伤,之后我再向司里汇报。” “嗯,”冷冽坚定的点头:“绝不能让他们肆意妄为。” 清晨的地面湿漉漉的,让人误以为昨夜下了雨,可是并未听见雨声啊。林霖瞎想着,用脚拨了拨地上的青草,露水肆意的滴落下来。 湖区的湿气重,若是遇上今天这样的大雾天气,简直像是下过大雨一般。林霖隐约听见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说话,虚无缥缈。他屏息凝神想仔细听,却听不真切。 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他掏出来一看,见是秋草发来的短信。 “旅社背面的汽车旁集合,开个会。” 林霖无暇再顾及其他,匆匆忙忙披上一件外衣便出了大门。 他没有留意到的是,旅社的一处偏僻之处。一个神色有些阴郁的男人正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趴在肩上的小兽,口中说:“狙如啊,你说这人要是不听话可怎么办呢?” 他对面站着一个身形有些委顿的三十来岁男人,听见这半是玩笑半是威胁的话语,忍不住一个哆嗦,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不是不肯,只是这件事情牵涉的人也太多了吧,要是……要是……”他一下子有点说不下去。 “哼,你把药都带来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浓雾隐去了他俩的身影,谈话也渐渐的无法辨析。 林霖当然对身后的这一切都不知情,他此时已经赶到了约定的地点。昨天那一队人,再加上姚讹和杜江,热热闹闹地将李叔的汽车旁围得满满当当。 姚讹正在附近布置法术,打算营造一个无人打扰的结界。 “人齐了,”秋草拍拍掌说道:“昨天我与司里联系过了,跟他们大概说了一下情况。今早的回复,不语学院那边的教授说这种将人类妖化的药物是真实存在的,去年国外便有非法组织成功研制了此类药物。若是再多进行一些针对性实验,使其符合本地人类的基因,将湖区所有的人类都变成妖怪也不是没有可能。” 别说林霖他们,连姚讹这样的在场妖怪听起来也觉得诡异十分。 在特生司呆了也有一段时间,他们都知道人类变为鬼怪或妖魔都是需要经历万分痛苦甚至死亡的,而只有那些有执念的人才会化为妖物。若是将这世上所有人不情不愿的强行转换,那么他们加起来的怨气甚至可能伤害到道行不足的小妖怪。 “这样绝对不行!”多闻忽然出口说了一句,林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很是感激他,能够为异族设身处地的去考虑,这很不容易。 “如果大家都支持应当阻止这种药物的滥用,我们还有一个办法。不语学院的教授表示,若是能给他们弄到一点药剂,或许能制作出对应的抗体血清疫苗。但是……”秋草环顾四周,继续说:“制作疫苗需要时间,所以我们必须得越快越好。 “那我们该去哪里找这种药剂的样品呢?”姚讹歪着头问。 她的目光渐渐的集中在了驳玛的身上,后者左看看右瞧瞧,忽然发现大家的焦点都在他身上,舔舔嘴唇,好不容易开口道:“你们你们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你是唯一一个无为组织的人啊。”西尔双手抱在胸前,侧头看着他,理所应当的说道。 天狗跟着汪汪两声表示赞同。 “可可可我也不知道那个药放在哪呀,就那天听他们说了一嘴。”驳玛慌忙解释道。 “但你或许可以帮我们想想,白舞最有可能把药剂放在什么地方?”林霖抱着希望说道。 驳玛陷入了思索,不过除了抓掉几根头发以外并无其他收要不先这样,我们去找道长那儿,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好的建议。等有了方案再找大家协助。“ 众人立马答应。 ”那你们早去早回哦。“姚讹收到。 “我也想去!”杜江大叫,但被多闻以不安全为由拖了回去。 ”那我就回去恢复元气。”驳玛大摇大摆地站起身就准备往回走。 “等一下,你也得去。”秋草站在原地,叫住了驳玛。 驳玛极不情愿的回头。 “还是那句话,你是无为组织出来的人,没人比你更了解他们了。” 驳玛抱头做痛苦状。 翠山的农户门前。 这回他们可是不请自来,林霖在紧闭的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喵。 一声极其凶狠的猫叫从头顶上传来,他们三个一抬头,橘猫沃当正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是我们。”秋草盯着对方说道。 “那是谁?”沃当朝着驳玛一抬下颌,语气不容置疑。 “这是驳玛,他以前是无为组织的,不过现在叛变了,而且还被原组织的首领追杀。”林霖煞有介事地解释。 驳玛自然对于叛变这个词非常不满,瞪着眼睛正准备反驳,却被林霖一抓胳膊压下了话语。 “喵,待我去禀告主人。”沃当还是是那副不假辞色的样子,它轻轻巧巧跃下了屋顶。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门开了。 张一道长站在门侧,一只手向内伸着,说道:“有失远迎。”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秋草很礼貌地一低头。 “无妨,我刚才正在为何伯疗伤,所以才派沃当开门。” 他们走进屋便看见何伯正仰面躺在一张长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呼吸均匀。 “可以啦。”道长拍拍手,何伯的眼帘微微张开,有些迟缓地坐起来。 “他当年入了魔,直到现在还是偶尔需要调理一次。否则心中的愤怨之气得不到疏导,便很可能会丧失心智,甚至危害一方。”道长压低声音向林霖他们解释。 三十一 寻宝?当然要跟着了 驳玛觉得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很凶险,便乖乖的在旁边等他们完成治疗。过了一会儿,何伯似乎终于恢复了神智,他依然像从前那样端坐在屋内的一只椅子上。 秋草使了个眼色,林霖便开口说明了来意,又补充道:“刚好今天何伯也在,我们来是想问问,若是想得到那样的药剂样品,二位有什么建议?” 道长摸着下巴呵呵一笑:“小道我是不太清楚,不过……”他侧头看了一眼老朋友,“何伯在这儿与湖区的妖怪也算打过一些交道,说不定会知道平时他们藏东西的偏好。” 何伯一时似乎陷入思索,没有马上说话。 秋草只好也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若我是白舞,如此重要的药剂当然是带在身上最好。” 林霖则摇摇头,不太同意:“一般这样的药剂都有温度和湿度的保存要求的,带在身上,那些妖怪成天上山下水的若是失效了可怎么办?” “嗯,也是。”秋草微微点头。 “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们做个参考。”何伯在一旁幽幽地说了一句。他搓了搓手,发现大家都望着自己,有点紧张地继续说道:“我记得以前以前曾听这边的妖怪说过,白鹤一族有个世代相传的隐秘洞穴……” “藏宝洞?”林霖反应很快,马上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听说的是白鹤家族过去的先祖遗体都会被送往这个洞穴,是一个墓地。” “从前只听说大象有这样的习惯,没想到白舞他们家族也……“林霖很惊奇的说道,“可是他们会把药剂藏在自己先祖的墓地里吗?” “诶?也不是没有可能呃,我也听说过这个洞穴,可是说法跟你的有点不一样。”驳玛摸摸后脑勺,回忆了一下说道,“小的时候我们一时贪玩去到了那洞穴的附近,居然还有几只野狼在守卫。我们被轰回来以后,长辈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说那是白族的禁地,以后再不可接近。还说那里有机关,去了能要我们的小命。” “内有机关,外有守卫,还真是个适合藏东西的地方。”秋草说道。 “你还记得洞穴的具体位置吗?”道长似乎也觉得可行,看着驳玛问道。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是实地走一走应该还是能找到的。”驳玛想了想,回答道。 “夜间阳气太弱,我们若是去到洞穴附近很容易被发现。这样吧,明天上午我派西尔带鹓雏去白舞那儿探探,我们则组一支小队去洞穴寻药。不管那洞里是否有药剂,这也是目前我们最大的希望。” “人不用太多,以免被敌人发觉。”道长补充。 “好的。”林霖点头,道长则赞许的笑了笑,看着他们。何伯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出口。 “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已经是次日的中午,秋草林霖叫上多闻驳玛,小心翼翼一路寻了过来,哪知在这里失去了方向,秋草急的叫道,刚才西尔已经回复说白舞并没有将药带在身上,眼下是唯一的希望。 驳玛用手覆在额上看了看,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青山绿树,身后则是一片大湖,他在儿时的记忆中模糊的搜索着,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接下来的方向。 “你到底记不记得?”秋草有点着急地问。 “等一下等一下,我再想想。” 秋草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二人闭嘴,压低嗓音说:“不要出声,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是这里的狼守卫吗,林霖一惊。三人缓缓的蹲下身子,尽量掩藏在高约半米的蒿草丛中,不一会儿有人踏着草地,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脚步很快。 秋草伸手从腰后抽出武器,多文也时刻准备变回九尾狐的形态。 “刚才还在这儿呢,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有一个疑惑的男声传来,听起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林霖探出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放松下来,舒了一口气,忽然又骂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被吓了一跳,似乎往后退了一步,他大叫一声“哎呀!”,近处蒿草哗啦啦一阵响,听起来是这人摔倒在草丛中。 杜江! 秋草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冒冒失失的人还会是谁? 林霖走了过去,只见杜江背着一个书包,正半坐在地上,揉着屁股说道:“大神你突然大叫干什么?吓我一跳。” 他们三人都奔了过去,围住躺在地上揉着屁股的杜江。 “谁让你跟来的,死在这里也没人管。”秋草忍不住大骂。 “哎呀,我这不是早上听见你们三个在窃窃私语,就知道你们打算去探险,不带我玩。偷偷走过去听了一下,居然是寻宝,这种活动我当然要参加了。” “你,现在,马上,回去!” 秋草被他这种态度气得咬着牙,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了,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听起来很是危险的样子。 林霖连忙安抚:“算了吧,让他自己回去更加不安全。我们就带着他进去,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 “哼!”秋草傲娇的转过头去,不再理他们。 “等一下,等一下啊。”杜江还在后面不知死活的大喊,他伸手指着自己的书包喊道:“你们是不是找不到路了,我今天可带了个宝贝。” “什么东西啊?”林霖瞄了一眼他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似乎还沉甸甸的。 “嘿嘿。”他也不回答,神秘兮兮的将背包放了下来,拉开拉链。 这副故作神秘的模样把驳玛也吸引了过去,两人都探头看着他的书包内袋。 “报社新采购的,师傅经不住我软磨硬泡也寄了一个过来。昨天晚上刚到,算你运气好,让我用它来给你们找找路。”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半天也没说。”驳玛已经忍不住伸手去掏杜江的背包。 “别乱碰别乱碰,这个可是我的宝贝。”杜江将书包一把夺过来,悉悉嗦嗦半天,终于把那个大件儿从包里掏了出来,四四方方,顶上有几个直升机头上的那种旋翼,中间一个小摄像头。 林霖一眼认出来:“这不是无人机吗?你师傅可真大方,这东西都给你玩。” “才不是玩呢,师傅说要是拍不到好的素材,以后就让我滚蛋。”杜江抱着无人机说。 “你说它能给我们找到路?”秋草在前面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回过头来问道。 杜江露出一个十分讨好的笑容:“没问题,看我的。” 三十二 野狼守卫 杜江煞有介事地撸起袖子,在地上端端正正摆好那台无人机,取出遥控台按了几个钮。那台被他称做“小黑”的无人机四个旋翼一齐转起来,整体缓缓上升。 驳玛没见过这样的稀奇东西,问道:“你居然有一架这么小的飞机,能飞多高咧?” “哼,想飞多高飞多高。”杜江非常得瑟的说。他将将遥控器上连接的小屏幕略微偏了一点,驳玛看了看惊叫出声:“咦,还带相机呢。”他忍不住朝着镜头兴奋地挥手,又看看屏幕中的自己。 “看到没有,图像同步呢。”杜江解释。 “好了好了,别玩了。给驳玛看一下这里的地形地貌,看看他能不能回忆起什么。” 杜江撇撇嘴,操作遥控器将无人机又升高了数百米。 “哎,等一下,等一下。”驳玛指着屏幕上的某处大声喊道,“我记得当时翻过一座小山包之后,前面出现三座连绵相接的大山。那个洞穴就在正中间的那座惠山之内。” “你说的这就是那个小山包吗?”秋草看着他手指的方向问道。 “嗯,一定是的,你看前方地形。”林霖也很肯定。 从航拍图上来看,的确如驳玛所说,小山包的前面,越过一条溪流便是三座大山。看了看方向,他们背对河道,往内陆走去。 一路上,杜江说是怕耗电,背着那个沉甸甸的无人机,哼哧哼哧的跟在他们后面。林霖嫌他慢,多闻倒是好心走过去要帮他背,杜江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拒绝了:“我师傅说了,出来弄素材,自己的设备自己背。” “哈哈,你师傅说的有道理。”秋草笑着说。 他们四人走了约有三十来分钟,便到了惠山附近。 “你们看!”多闻伸手拦住他们三个,指着前方某处说道。 秋草定睛细看,果见远处草丛中隐着一个灰色的身影,再向周围观察,惠山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左右两侧皆有黑影。 “这就是看守藏宝洞的野狼?”林霖终于看清楚。 “应该是,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守卫有多少只。若是没能一下子全部制住,其他的狼通风报信就糟糕了。”秋草沉边思考边说道。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多闻问。 杜江此时大义凛然,拍拍自己的背包说:“我用无人机可以把他们都引开。” “你一个人在这操作吗?”林霖有些担心的问。 “没事,我已经学了不少花样了。只要定好一个路线,它就会自动驶向目的地的。”杜江眉飞色舞,成竹在胸。 “这个方法怎么样?”多闻问秋草。 秋草想了想:“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杜江一番倒腾,无人机缓缓升起,大约维持着一百米的高度快速飞向那群狼侍卫。 四个旋翼的轰鸣声还是不小的,尚未完全逼近,狼群便有几个灰色身影十分警惕地抬头观察。它们嚎叫了两声,远处也有狼回应。 “幸好没有贸然出手,看来他们分散的挺广。”秋草低声说道。 渐渐的,周围的狼群都被无人机所吸引,按照杜江计划的线路追向了迂回繁复而又深远的山谷道路。 “走!”秋草队长一声令下,四人矮着身子,借着草丛的遮掩走进了那个神秘而充满希望的洞穴。 这山洞看起来并不大,往里走个几十步便能到头。洞内极其阴凉,虽是夏天,但一进洞便让人感到寒冷的有些刺骨。林霖想起家乡也有一个这样的小石洞,每逢盛夏,乡亲们便在洞内乘凉消暑,聊天喝茶,好不自在。 四个人在洞内分头探索,发现除了入口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出口了。洞内也就是约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椭圆形,在向内延伸的一侧,有一汪碧潭。 秋草用随身的电筒照了照,潭水清澈,却映不见底。 杜江忍不住问:“你确定是这儿吗?” 驳玛也茫然看着四周,说道:“我小时候也没进来过,但一定是这个山洞。” “应该是这里,否则白舞为什么要派那么多野狼守卫?”林霖肯定的说:“只是不知道这洞内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秋草则盯着那潭水,似乎在想什么。 “你是觉得这水底下可能有蹊跷?”林霖看出她的心思,问道。 多闻蹲下身子,试着触了触那潭里的清水,没什么特别的,但他还是点点头说到:“的确,若是这样,那么湖区妖怪们将东西藏在这洞中必然不会受到人类的惊扰,白家可以让野狼在外守卫,但若是真有人类成规模的来此探险,那几匹狼根本顶不上什么用处,可是一潭深水却可以很好的阻隔人类的脚步。” 秋草马上说:“我先下水看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多闻立刻提出异议,非常坚定的说:“我认为我去比较好。”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林霖当然不放心秋草就这么下水去,水底什么情况谁知道啊!可是多闻,他可以吗? “根据我们四个人的身体素质,我去是最合适的。”多闻又补了一句。 “你会游泳吗?”林霖可从没见过狐狸游泳。 “切,我在尊阳山从小游到大好嘛。不光会,而且游的很好呢。“多闻带着几分得意回答。 ”那你小心点。“秋草也不是什么感情丰富的小女生,她明白这是最合理的选择,解下腰间的电筒递给多闻。 ”这个电筒是防水的。“她知道多闻作为九尾狐家族的一员,法术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当然看不上他们人类的这些轻武器。不过水下昏暗,有光源总是好的。 多闻也不多说,答应一声接过电筒,做了几个热身动作便化身成一只小狐狸,窜入了水中。 潭面被破开,哗哗两声,只看见涟漪渐渐荡开许久,许久。洞内寂静无声,大家都在沉默中等待。林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没有人说话,感觉等了好久,多闻也没有上来的迹象。 杜江试探着开口,却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就被打断。林霖有些发急,忍不住说道:“多闻怎么还没上来?” 话音刚落,水声哗啦一响,一个略带湿润的狐狸头伸出水面。它敏捷的跳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水。 “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久。”林霖抱怨。 “怎么,我才下去了两分钟而已啊”多闻很奇怪地回答。 林霖看了一下表还真是这样,果然根据相对性,人在紧张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的快。他这样想着安慰自己。 “情况怎么样?”秋草等狐狸舔了舔身上的湿漉漉的毛发,问道。 “的确有路,只不过……”多闻有些迟疑的说道。 三十三 水中舟 “不过什么?”林霖追问。 “是这样的。”多闻说道,“从此处水面下潜大约几米便能看到一处向下延伸的石阶。” “水中的台阶”几个人都呆若木鸡的重复他所说的话。 “我没听错吧,这水下有阶梯?”杜江更是兴奋不已,瞬间脑中各类探险小说的剧情都混杂在一起:“然后呢然后呢?”他期盼地看着多闻。 “大概下行二十几阶又曲折往上,我沿着那台阶向上游去,不一会儿便游到了水面上。抬头一看附近并无光亮,用手电筒照一照,前方似乎延伸着一条水道,但不知道去向何处。” 秋草总结:“你的意思是说,从这儿下去再往上游出便可以到达另一处洞穴,但是潭水淹没了这两处洞穴之间的通道?” “没错,正是如此。”多闻肯定的回答。 “那我们憋足一口气,让多闻带着快速的游过去?”杜江跃跃欲试的提议道。 “我刚才穿梭于这两洞之间大约不需要一分钟,若是加快些速度,人类一般憋气的时间也是足够的。只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那边的洞穴也是水道,而且不知长度,因此你担心我们游过去以后体力无法继续支撑,是吗?”林霖问道。 “是的。”多闻点头。 “嗯……”杜江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如果有一条船,我们乘着它沿河道前行不就好了吗?”他似乎决定这事儿很简单,说到最后听起来已经十分轻松。 “你说的简单,现在我们人都已经进到洞里来了,去哪弄条船?”驳玛很无语怼他一句,这个人类是怎么混进来的,既非妖怪家族相关的人物,又不是特生司的工作人员。 “哎,你们忘了吗?我可是带了这个!”杜江表情夸张的大喊,说完便从包里翻腾出来一个物件,层层叠叠看不清楚原貌,也不知道是怎么塞进自己的背包里的。 “你是哆啦a梦吗,包里为什么能装一下无人机,还有还能装这么大的破玩意。你的登山包什么牌子的,推荐推荐呗。”林霖笑了一声,打趣他道。 “你们不要小看我,”杜江非常严肃地,“我在报社甚至还参加过野外生存培训呢。” “厉害厉害,”林霖夸张的拍了几下手掌,表示“称赞”。 杜江没有搭理他,已经自顾自把那东西展开来,似乎是个大件儿。林霖忽然想起在河边考察时,杜江曾经声称自己带了什么气垫船,该不会……是真的吧? 果然,眼看着杜江已经拿着气垫船跟多闻解说起来,“只要往这个口子里灌入空气,船就会被撑起来。” 多闻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在空中挥了挥,然后迅速指向气垫船的气孔。只见气垫船迅速的胀大起来,虽然不算特别大,但勉勉强强也能坐三四个人。 “就这么办吧。”秋草看了看,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 水中狐狸依照计划将他们三个迅速的送过了两个洞口之间的水路,在最低点因为水压的影响,林霖感觉胸腔有些难受,但还好多闻速度很快,这股难受劲一纵即逝。不一会儿他便感到头颈被带出水面,大口的呼吸了两下。 多闻早已施法为杜江的气垫船充好了气,三人两妖扒拉着气垫船,倒也不至于沉下去。 多闻水性极好,驳玛自小在湖边长大,自然也不怕。两只妖怪便跟在后方趴着气垫船慢慢的游着,人类则半坐在船上划着水。 黑暗中的地下河,只有秋草的手电筒还在顽固的发出一点点光亮,周围的一切都被吞没在漆黑之中,看久了让人不禁心中有些生寒。水波声响不知陪伴他们多久,气垫船的船头忽然受到了一下轻轻的撞击,船上的三人因为惯性的作用,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下,秋草一手拉住一个,等大家站好,又伸手用电筒照向前方。 只见气垫船的前沿挨着一片湿漉漉的石块,上面生着一些青苔。 “前方似乎是陆地了。” 小队人马下船,慢慢的翻过这碎石堆,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这些是什么?”隔了好久,杜江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眼前的石穴通道上,墙壁两侧分布着点点光斑,却又不像是文明世界的照明设备。光斑并没有什么规律,只是一簇一簇的聚集在一起,照亮着眼前的道路。 林霖往前走了两步,试图仔细察看。 “小心。”秋草小声提醒。 林霖点点头,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凑近细看那光斑。 “这好像是某种植物,”林霖迟疑着说道,“似乎是能发出荧光的苔藓。” “还真有这样的东西?”驳玛接口道,“我只在小时候听长辈说过,有些洞穴里会有这种古老的植物。” “嗯,我也听说过荧光苔藓。它们应当没有什么毒性,只是不知是自然生长在此,还是有人特意将其养殖在洞**作为照明使用。”林霖又查看了另外几处苔藓说道。 “这处洞穴的道路似乎被人为修造过。”秋草伸脚踏向地面,石块平整,而且看起来四四方方,很是规矩。 “是以前湖区的妖怪所建造的吗?”她转头问驳玛,后者摇头说:“不太清楚,但是应该不可能吧。”他眼睛四处乱瞟,也有些不敢置信。 “的确看起来比较像人为,我们先往前走走看吧。”林霖说道,领头往前走,又发出一声赞叹。 眼见着这些苔藓的颜色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只是单一的绿色,通道越是深入,而后逐渐发展出了红色,黄色,蓝色等等,看起来五彩斑斓,美丽中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杜江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啧啧称赞:“哇,真是太漂亮了。” “咦。” 走在最前头的林霖却发出一声疑惑。 “怎么了?”秋草快步跟上。 “这儿有扇门。” 三十四 石门开启 听见林霖这声喊叫,余下的人匆匆忙忙往前赶去。 只见眼前道路被一扇巨大的石门所阻断,门的两扇从中间分开,严丝合缝。多闻尝试用手指扣开那道裂缝,但完全使不上力气。他们分别沿着石门向两侧探索,这两块大石头似乎严密的嵌入了洞穴石墙之中,也不知是如何制作而成的。一直摸到边缘位置,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门上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杜江跃跃欲试。 “那你来看看。”林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杜江在门上扒拉了许久,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各种地方都用手乱捏乱按,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当他探索到周边时,忽然惊叫一声说道:“这地上的石板似乎 秋草赶过去他所说的位置细看,只见一块大约40x40厘米的石板被嵌在地下,不仔细察看都难以分辨出来。杜江向它伸出手。 “等一下。”秋草凭直觉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警惕的看向四周,幸好无碍。那块石板似乎是活动的,但是按下去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另外一边呢?”林霖快步走向石门的左侧,果然在石门中轴对称的位置也有这样的一块石头。多闻在一头猛按石板却也没什么反应。 多闻忽然说:“要不我们都站上去试一下。” 众人点了点头,多闻小心翼翼的提起两只双腿踩着那块石板,石板猛的向下沉了几公分。瞬间安静,他们四处张望,幸好没有什么危险机关被开启。 另一侧,杜江正打算往那石板上站。 “不行不行,万一你站上去有什么暗器之类的射过来,一个没经过训练的人类怎么躲避?”秋草连忙阻止,但她一个女生的体重似乎又轻了些。 驳玛会意,也只好在秋草的目光下乖乖的站了上去。他这边的石板也往下一沉,轰隆隆声响,石门迅速的打开。前方道路仍然是一片闪烁,看来那样的荧光苔藓似乎分布在整个洞穴之中,大家很是兴奋,正打算往里走。 哪知驳玛刚迫不及待地跳下时,那石门又飞快的关上了。他根本来不及爬进了石门,只能眼睁睁的看前方道路又再次被封闭。 “难道是必须有人站在那两块石板上,才能开启这扇门?”林霖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机关,没想到在这偏僻的惠山中,竟然能遇到一次。 秋草沉思片刻,说道:“进去说不定会更加危险,要不然多闻你护着杜江守在门口吧。” “啊。”杜江发出极度失望的呻吟。 “就这么定了。”秋草的语气不容置,于是他乖乖的站了上去。 谁知道,这次多闻那边往下一沉,杜江脚下的石板却毫无反应。 “难道只能开启一次吗?“林霖惊愕的问道。 ”嗯,我好像知道了。“驳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向着杜江走过去,推开他说道:”你先下来。“ 杜江茫茫然被他扯了下来,驳玛又站上去。 这次,大门再次顺利开启。 ”这是为何?“秋草有点弄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了。 “我曾听说白家的秘密洞穴藏着十分重要的东西,他们每次去时,必会有三只妖怪互相看守,互相监督,以防止他们监守自盗。”驳玛开口。 “是不是像银行金库里,每次需要两个人同时开锁方能进入的那种机制?”林霖说道。 “但这样看来,机关存在的意义似乎是,需要另外两只妖怪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才能让第三只进去存取物品。”秋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然后第三只妖怪出来后,另外两只妖怪在对它进行详细的搜查,这样便可以防止有人盗宝,并且妖怪也无法独自一人进去做什么手脚。” 多闻点头:“而且若是有人类越过了之前那道潭水,此处的石门也可以防止人类再次深入。”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石门两侧站立的必须是妖怪才行,”杜江终于也跟上思路,“会有这么奇异的机关吗?”他自然很是惊奇。 “或许他们在石板上也安装了妖力探测器,需要压力装置和妖力探测装置共同开启方可。”林霖想起特生司发放的妖力探测设备,觉得若是用在这石门机关上,也可以解释得过去。 “可制造出这样仅供妖怪通过的机关的,应该不会是人类了吧。” “这个洞穴太神秘了,我们目前无法下定论,进去看看再说吧。”秋草的声音中也充满疑惑。 于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多闻和驳玛分别站立两侧,机关开启,他们三个人类便匆匆的进入了石门。那开关似乎也有一定的时间限制,待他们渐渐远离后,石门缓缓的关上。 林霖忽然发现来时的五人小队变成了三人,失掉了两个妖怪帮手,还要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杜江,还需得找到白舞藏起来的药物,想想真是压力山大,他在心中默念太上老君如来佛祖万物神灵,总之把认识的神仙全部求了一遍,千万别出岔子啊。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自我安慰道。 三人沿着蜿蜒曲折的荧光道路走了大约十米,前头又起了变化。 三十五 楚山族 秋草跟着林霖往前走去,原本呈现圆形,略有些不规则的洞**道路,忽然变成了有着明显人工修凿痕迹的四四方方石砖铺成的隧道,令林霖联想起曾在定陵所看见的那种地下墓室之间的小道。 “这里该不会是什么帝王的陵寝吧。”林霖心中有些发寒的想,只是来妖怪洞穴想找个药而已,真能遇见什么机关重重的帝王陵寝吗? 秋草觉得不太可能,但暂时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杜江倒是很快说道:“据我了解,湖区这边似乎没有什么大型的陵墓。况且若真是帝王陵寝,一定会封得十分严密,怎么会有如此自然的道路接合。” 前行了十来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石砖所砌的道路略微有些阴冷。摸一摸墙壁,有些许的水汽从石头中渗出。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往前走,林霖想活跃一下气氛,开口说:“我看这条路啊……” “小心。”秋草猛的两步上前,伸手抓住他的后颈衣领,向后一拖。林霖被拽出了一个如下腰一般的高难度的、动作,摇摇欲坠的上半身悬空抖动,感觉马上撑不住倒向地面。 秋草又一缩身,扶住了他,“干嘛呢!”林霖正打算发牢骚。 然而他此时面孔朝上,忽然便看见几只黑色的东西嗖嗖嗖的从正上方穿过。 “那是什么?”被吓了一跳的林霖求生欲大涨,和秋草一起,手脚并用的往后退了几步。 “那是个飞箭装置,”秋草平缓了一下气息,开口解释道:“刚才我听见你踩下一块石板,之后墙壁内似乎有异样的声音,便知道要糟糕。” “哦,我明白了,”杜江此时反应过来,大声说道:“建造者在某块石板下安装了一个小装置,当有人踩上去时,便会连带着触发墙内设置好的弓弩。不过若是这样的话,这个机关也就是个一次性的。“ 他说着,蹑手蹑脚的往前挪去,伸出右脚在前面的几块石砖上慢慢试着踩了几下。 ”好像是这块。”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小心翼翼矮下身子,林霖抓住他的左手。杜江则伸长右脚踩了一下那块石砖,只听见墙内又发出了那种嘎吱嘎吱的机关声,这次果然没有箭矢再从墙壁内射出。 “哇,幸好秋大姐反应快,不然大神你就死定了。”他们通过机关时,杜江回头对林霖说道,林霖此刻也是心有余悸。 “你们不太熟悉这些机关,还是让我打头吧,我在不语学院参加过这方面的辨识训练。”秋草看出他的担忧说道。 “那你要小心啊。”林霖也觉得由秋草来领头,或许能尽量避免撞到机关。这还只是个开头而已,谁知道后面会有怎样的险阻等着他们呢。一路上倒是没有出什么岔子,但林霖却不敢放松,目前这里看似平静,谁知道隐藏着怎样的危险呢。 “前面是下行的台阶,都小心点。”传来秋草队长的声音。林霖看见她的身子一格一格的矮下去,眼前呈现出一个向下走的石阶。 “等一下。”前方的秋草发来指令,他们两个顿在后面静静的等待。 “这台阶没下去多少,竟然又是往上走的。”随着秋草的话语,他们听见脚步声蹬蹬的在台阶上上下下。 “哎,大神,你看对面。”杜江忽然叫住他。林霖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往正前方看去,只见眼前是一个倒悬下来的小隔间。而正对着他们,竟然还破开了一个小格子形状缝隙。小缝隙看起来不大,似乎只能露出人的一双眼睛。透过这个缝隙能看到对面也有一个相同的缝隙,而在对面的缝隙之后便能看到秋草那款款的长发随着她上楼梯的步伐左右摆动。 根据秋草所说,这是一个v字形的先下后上的楼梯,那么悬在这个v字正上方的小小阁楼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 “你们可以先过来了,”对面传来秋草的声音,“这边确认安全。” 他们两个便也开始缓缓的爬这奇怪的阶梯。爬到对面时,杜江忽然开口:“要是我坐在那个阁楼里,那么两边,一旦有人要穿过此处,我岂不是可以很容易的从这阁楼中对他们进行射杀。” “对啊,”林霖惊道,“很有可能这便是阁楼的用途,小子你挺厉害啊。”他故意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杜江,杜江嘿嘿傻笑:“我以前去许地旅游,曾经参加过一个汉代藏兵洞的探险活动,那里头便有这样的装置。” 秋草在前面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沉思了半响说道:“很有可能,目前看来这隧道不太像是一般墓室地宫的规制,那么的确很有可能是古时候人们用来防御外敌所建造的密道。” 林霖经她这么一说,脑海中一些刚才还模模糊糊的记忆碎片被拾捡起来,他想了想,开口:“来时的大巴上曾经听邓老师闲聊,说湖区这儿,在古时候曾经有一个叫做楚山族的少数民族,他们统治此地多时,据说还建立过一个叫做楚山的一个小国家。这里会不会就是当年楚山族人用来对抗敌人的密道呢?” “嗯,”秋草说:“如果能建立出这么精细又实用的地下建筑,那么这个民族很有可能在历史上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你的推测……” 话还没说完,秋草倏然伸出右手一挥,拦住了后面两个人。林霖杜江都在想着楚山族的事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忍不住一个趔趄。 “怎么啦?怎么啦?”杜江问。 他们看一下前方,直道,往前大概五米便是这条路的尽头,但左前方似乎有一个拐角,应当便是接下来的路段,秋草为什么要拦住他们呢? 三十六 滚石 “这前面……有什么古怪吗?”林霖从后面探出半个头,问道。 他实在没看出这道中安装了什么特别的装置,不过秋草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以她的经验,或许能察觉出这道中细微的变化。 “你们看,”秋草指向前方,“明显到这里,路口应该应当是向左通行,那么面对着我们的这条坡道是做什么用的呢?” 林霖仔细察看,才发现转角处,其实还有一条不太起眼的暗道正对着他们。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这暗道,至于发现不了的原因,一则,这条小道中并没有那种发光苔藓汇聚在道顶上照明;二则,说是岔道,其实似乎也无法通行。 这是一个斜向上走的陡坡,延伸处黑幽幽的看不真切。 秋草思索了片刻,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杜江,说得:“若是遇到危险,可将这个飞爪向着墙壁抛出以保护自己。” “哇,是飞爪!”杜江好像完全没听到秋草说的“危险”二字,只津津有味的研究着那古代暗器一般的装置。 那玩意儿仿若一根绳索顶部吊了枚鸡爪,只不过那爪五指分开,寒光凛冽,肯定是什么特制的合金材料,林霖知道特生司的小玩意儿肯定不会简单。 “会有什么危险,还要用到这玩意儿?”林霖见杜江不问,自己连忙开口追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机关?” “还不确定,我打算试探一下。你们先做好准备,”秋草说着又往前挪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喊:“先别跟过来。” 林霖的头点得如同捣蒜。 秋草微微弯下腰,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环境的任何异动。 甬道里寂静无声,杜江连大气也不敢出。可这道里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变化,秋草又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 此时,刻意保持安静的三人都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又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林霖的第一反应涌上心头。他凝神望着四周,最后目光停留于正面的那条坡道。 轰隆。 轰隆。 轰隆。 轰隆。 每隔半秒出现的这种怪异声响,极大的刺激着林霖的脑部神经。这声音沉闷无比,但却在狭窄的石道里回响,不绝于耳。 随着响声越来越大,其中的间隔也在逐渐缩小。 “这是什么机关?”林霖感觉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却无法从这种异状中寻找出任何规律协助自己进行判断。 那响声越来越大,似乎已经逼近他们。 只见坡道的顶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随着这东西从坡道滚下,那轰隆的声音已经加快到几乎没有间隔。 “是滚石机关。”杜江大叫。 此时那巨石已经滚到秋草近前,只见她几步助跑,一个漂亮的前空翻,后背的衣服几乎擦着那大球滑了过去。 巨石没有撞击到自己心中的目标,似乎又积攒了一层怨气。那沉闷的声响,让林霖感觉仿佛是一辆喷薄着浓厚鼻息的野牛向他撞来。 杜江倒是机灵,伸出右手将那飞爪往顶部一甩。飞爪咔咔两声,卡在了顶部凸出的石砖上。杜江抓紧绳索的末端,装置便自动将他拉了上去,稳稳当当悬挂在屋顶。 杜江也飞快的避过了那滚石的冲击,接下来只剩下压轴的林霖了。林霖回想起秋草对他这一年的特训,却一下子突然慌得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来躲避这愤怒的石头。最后慌不择路,索性用双手双脚展开,卡着两侧石壁往上爬。 幸而甬道很是狭窄,而他又手长脚长的,终于在巨石来临前,手忙脚乱地攀上了高处。他在石壁之间极为狼狈的躲过了这一次的袭击,滚动声响渐渐远去,林霖这才仿若虚脱一般跳了下来,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冷汗。 “不错,”秋草鼓鼓掌,“再多的模拟训练都不如一次实战对抗来的有效。” “大姐,我又不是你。以后这种锻炼的机会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这姐居然还挺欣慰,林霖简直要给她跪下了,心想以后这种事能不能别算上我,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宅男,不过低头看看秋草给他的手环,上面的白色狐狸一闪一闪,他心中似乎有什么被触动。 不过幸好,这机关重重的石道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们看到前方发出微微的光亮,似乎是个出口。 是不是要到了,林霖兴奋的想着,随着秋草迈过这扇门,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居然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石室。 “这是什么地方?”杜江兴奋地在石室的墙壁上拍拍摸摸。 “别乱动,”秋草吼他,”这里看起来很奇怪。“ 林霖听见他们二人的谈话,也向石室的四周看去。他们刚从石道进来的地方是一扇石砖砌成的大门,而在这石室内的其他四个方向也各有一扇与之一模一样的石门。 两门之间,高处安着鲤鱼形状的底座。鱼口中吐出火焰,看来鱼腹内似乎也装有灯油。 “难道这里常年燃着烛火吗,那白家人岂不是要时常进来更换?”林霖盯着那雕刻精美的鲤鱼石座,口中说道。 “也有一种可能,”杜江神秘兮兮地说,“泪水化为珍珠的蛟人,用他们身上油脂制作的灯油,所点燃的烛火可长明不灭,据说秦始皇陵里用的就是这样的长明灯。” “不可能吧,”林霖只当他是开玩笑,仅仅是联想一下这些鱼腹中的油都是某种人形生物身上的油脂,想一想都觉得可怖。 “好了好了,先别玩了。”秋草说道,“不算我们进来的那扇门,此地共有四个出口,应当从哪个门出去呢?” “我们只有三个人,还是统一行动比较好,”林霖连忙抛弃杜江,说:“看一看这里,会否有什么线索能够帮助我们找到正确的道路。” 三十七 五行相生 每个出口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林霖看着头都晕了。他回首抬头望去,只见进入的这扇门顶上有个不起眼的浮雕,仿佛水的波纹一般。 “这是古代的象形文字吗?”林霖觉得这图样有些熟悉,可他们这儿的三人谁也没对象形文字有什么深入的研究,林霖也只记得小学老师讲象形字时所讲过的什么水火之类的文字。 刚巧,这个波纹状的图案似乎便是代表水。 水。 五处洞口。 他心念一动,连忙环绕着石室走了一圈,仔细洞顶上的图案。 这个看起来似乎是火的图案,那处有些像树木。再多看几处,他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古人极其喜欢用“五”这个数来归纳总结,似乎任何事物都要凑出个五来才算是完全。可在这之中最为着名,而且流传至今的便是五行——金木水火土。 “这五个门会不会分别代表五行?”想到此处,林霖出口问道。 秋草托腮沉思,她也正在细看那门上的浮雕石刻,似乎觉得林霖的话很有道理,频频点头。 杜江大喊:“有道理诶!大神,可是出口会是在哪儿呢?” “笨蛋,所谓水行克火,当然是走火门啦。” “谁……谁在说话?”杜江听见一个苍老却并不迟缓的声音喊道。 “怎么感觉有人在骂我?”他环顾四周说道,“你们听见了吗?” 秋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林霖则茫然看向四周。 杜江又向着四处望了望,那个声音再次大喊:“别费劲了,你看不到我的,蠢蛋!” “你这个死老头,给我滚出来。”杜江接连莫名其妙被骂,一头雾水又气得也顾不得在队友面前保持形象,开始与这个声音对骂。 “等一下。”秋草好像想到什么,出声阻止了他。 “你说你听到了声音,可是我们都没听到。据河伯所言,这个洞穴可能是白家的祖先陵寝,你该不会是……” “啊?哦,啊啊啊啊啊!”杜江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明白秋草的意有所指,开始惊叫起来。 “别叫了,吵死了。”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说道。 “你早就死掉了?那为什么可以和我对话?”杜江惊诧的说。 “我都死了八百年了,每天在这洞里逛来逛去,也没人搭理我。你居然能听见我的声音,不如今后留下来陪老头儿聊天呗。” 杜江这一下惊出一身冷汗,他以前只是偶尔听得见死者留下的只言片语,却从来没有与其中哪一个对话过。幸好这老头废话多的很,“话唠鬼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吓人。”他碎碎念道。 “长辈好心,给你们指条明路,不尊重老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里什么鬼啊鬼。论辈分,你们都该叫我老祖宗呢。”空中看不见的老头大声说。 “这位老祖宗,”杜江被骂蔫了,传话道:“他说让我们走火门。” 秋草一点头,向着虚空**手道:“谢谢老前辈。”便准备往大门走去。 “等等。”林霖却没有挪动脚步,他有些疑惑的向着虚空中问:“水能生木,木多水缩,强水得木,方泄其势。前辈,既然是水行克火,此处为什么要走火门呢?出口难道不应该是借助水形相生的木门吗?” 现场一阵沉默。 杜江仔细听着,想得到那老头的回应却无果,“那我们到底走哪一步?”他小声问秋草。 秋草也没动,她也觉得刚才就这么听从了疑似白家前辈的指示,甚至连对方是敌是友都不知道,似乎过于草率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空中爆发出一阵大笑,杜江的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 “后生小子犹可畏啊,本想耍耍你们,居然还对五行生克有所了解,走木门便走木门吧。” “呃……”杜江不知该如何转达他这段话,只好说:“老前辈说是耍我们的,还是走木门。” 哪知对方这么快便承认了,秋草反而有点不安。 “那这次要不要听他的呢?” 林霖似乎很有把握地说道:“五行是按照特定顺序循环相生,那么从水门出来便应当进木门。要不然,”他也知道秋草的不安,想了想补充说道:“你们先待在这石室里,我去木门探探情况。” 秋草明白他的想法,可觉得还是三人一同行动比较好,就算那木门中有什么机关暗算,实在不行就带着二人闯过去好了。 “就走木门吧。”她回答。 说完便向那木门当先走去,门后的道路不再是之前那种方砖石砌,而是溶洞洞穴自然形成的样式,周围依然分布的那种会发光的苔藓为他们照明着前进的方向。路边时不时出现几丛灌木,不知在这阳光照射不到的洞**,这些植物是如何生存下来的?林霖当然没有时间去细细研究,只是看了几眼便匆匆往前走去。 杜江这边可热闹了,正紧紧跟着林霖他们,冷不防耳边忽然又有人说话:“嘿,跟你们说了走木门吧,听我的准没错儿。”还是那个聒噪老头。 没想到这个老头变成鬼了,还这么话多。只是杜江想起之前他的谎言,有些不高兴:“哼,你之前还不是骗我们走火门。” “其他门背后又不一定是陷阱,说不定有绝世大宝藏呢。怎么样,要不要随我去看看?”杜江都不想理这老头,难道是关在这儿几百年过于寂寞了,逮着个人便说个不停。 “现在外头怎么样啊?” “居然遇上略通五行的年轻人,不错不错。” “不过还是没有本尊奇门术数多,怎么样,想不想学一点儿啊?” 杜江听得心痒痒,却又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尽头。 尽头出来,又是一处大型溶洞。他们走进去一看,洞内各式各样嶙峋的钟乳石林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凿刻出这些似人形,如动物,甚至幻化成花朵的怪石,还有些从顶上倒挂下来,看起来摇摇欲坠,精美又令人心惊。 洞内有个地下河聚成的湖泊,不算太大。湖中心立着个蘑菇状的石头小岛。杜江忽然听见耳畔有呼呼的声响,正在四处张望,林霖用手捅捅他,随后食指指向前方,他这才发现那蘑菇石上趴着一只巨大的怪兽。 它身上毛茸茸的,斑纹有些像老虎的那种黄底黑条,正蜷缩着身体在石头上呼呼大睡,一条蓬松的长尾巴搭在身侧,仿佛裹在柔软的棉絮里舒舒服服的享受着这个午觉。怪兽身后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个小洞,洞内透出亮晶晶的蓝光,内里似乎大有乾坤。 三十八 驺吾 “是驺吾?你们竟然能找到它这儿了。“那老头在杜江的耳畔说。 “驺吾,是山海经中的那只怪兽吗?看起来好像和书中所写的不太一样。”杜江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特制妖怪成像眼镜,记得传说中的独峪,身披五彩缤纷的皮毛,眼前这个看起来倒是像个大猫。 “书里的东西就全是对的吗?”老头毫不示弱,回他一句。 “是是是,您老人家说是就是。”杜江当然懒得与他争辩,可这东西目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也没有别的出口。 “看来对面那个发光的小房间便是唯一的出口了。”秋草沿着岸边走了一圈,并未发觉有其他的路可以通向对岸。看来通过这里,必须要对付这个叫做驺吾的怪兽了,秋草在岸边蹲下,伸出手试试水的深浅,大约只到大腿左右,湖中心所谓水面也是清澈见底。 林霖也探出脚试了试:“似乎可以涉水过去。” 秋草点了点头:“当心。”然后慢慢的淌水走过去。 杜江和林霖见状,也急忙跟上。 “胆儿真肥,你们也不怕惊动了驺吾。”那老头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道。 杜江忘记了旁人其实听不见这老人的叫喊,却也习惯性的嘘他一声,不再搭理,全神贯注十分紧张的跟着前头的林霖向湖心走去。大猫沉睡在侧,因为不敢发出较大的响动,三人的行进速度极慢,约有二十分钟,终于,对岸的石台触手可及,杜江心中一阵兴奋。 哪知这一下放松,却不小心踩中了湖底的一块圆形鹅卵石。他脚下一滑,身子一扭,“扑通”一声栽倒在水中。 他慌乱地从水中爬起,刚刚站直甩去身上的水草,便看见前方的林霖正回头看着他,眼中溢满惊惧之色。杜江感觉后脑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扑来,他僵硬的转头,只见那怪兽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扭过头看向他们三人,一双大眼瞪得溜圆,金黄的瞳仁如两颗灯笼一般照亮了他们的所在。 那怪兽驺吾已经站了起来,毛发根根倒立,粗大的长尾也向上竖起。它微微弓起背部,发出呼呼的气声,仿佛在发出威胁的信号,缓缓缩紧身子,似乎是在蓄力。 杜江被这架势唬的一下子动弹不得,就见那驺吾上身弹起,挥起两只利爪,朝向他飞扑过来。他只能无力的用双臂伸在面前去阻挡,心中却想着这下完蛋了,这驺吾如此美丽,但是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估计他随手一掌,小爷我就得完蛋。 但驺吾的扑跃之势被秋草挥鞭横腰拦断,她早已甩出那却妖鞭,此时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站在岸边。长鞭竖立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弧线再次向驺吾飞来。 这怪兽完全被秋草吸引住,全身贯注与她抗衡。秋草一边将鞭子使得上下翻飞,接下了驺吾的几次袭击,一边大喊,“快到那洞穴中去。” 林霖明白秋草是特意引开驺吾,伸手去拉水中的杜江,眼睛却停留在秋草的身上。二人跌跌撞撞的往那小房间跑去,哪知驺吾的战斗力远超出想象,它忽然张开大嘴,嚎叫声响彻山洞,震得顶壁上石头碎屑扑簌簌往下落。 空中一股人眼都可以分辨的气波便直直向秋草袭去。 砰。 秋草挥手施法挡回了大半,却仍然被剩下的气波重重地拍打在身后的石壁上,眼镜都被震碎落在身旁,身子无力的滑下来,但仍然坚韧无比,单膝跪地,一手撑着身旁的石柱勉强站起。 她失掉了眼镜,视线明显有些模糊。 林霖实在看着担心,忍不住冲上去帮忙。 “别过来!”秋草叫道,但林霖怎会听他的。 他在包里掏了半天,最终摸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公仔,像是平常挂在钥匙扣上的那种。杜江细看才发现,这正是之前他们社团所制作的妖怪娃娃。上次见面时他硬是送给了林霖一个,见他一脸嫌弃,还以为早已被丢在某个角落。 杜江却不知道,在旅店出发之前,多闻叫住林霖,为这枚公仔施了法术,说是紧要关头拿出来使用,可化为傀儡。 “你这人没什么法术基础,天天跟着特生司打打杀杀的,送你一个傀儡法术防身。”林霖还记得多闻把这个公仔扔还给他时,所说的话。 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他依照着当时多闻所教的那些,念动咒语。 三十九 傀儡公仔 云殇傀儡,速归魂来,牵丝而动,护佑我主。 随着默默念诵的咒语,那枚小巧玲珑的公仔在无风的山洞中,眼见着微微抖动起来,随后越长越大,渐渐的能与那怪兽在身量上一较高下。 这只傀儡看起来很简单,似乎就是一个没有五官的巨大人形。 洞穴里突然出现的这么一个大件玩意儿,驺吾回身绕着它打转,口中呼呼有声,头部微微低下,死盯着那傀儡,暂时不再理会秋草。 沉默半响,驺吾突然暴起,挥出右爪拍向那傀儡的躯干。 傀儡也不示弱,身子向后一缩,用左掌拍出一下子击在驺吾的腰眼。 驺吾身子一侧,避了过去,随后由后方发起进攻,在它的背部撕开了五道口子,傀儡娃娃里头的棉花纷纷扬扬飘满了整个洞穴,仿若大片雪花落满地。傀儡当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回身继续与那怪兽搏斗。 “呃……”林霖却忽然捂住背部,痛苦的呻吟了两声。杜江连忙跑过去,关切的问:“大神怎么了?” 林霖只是摇头,多闻把这个公仔交给他就曾说过:“这是危急关头救命的法术,只能使用一次。并且,当傀儡受到伤害时,操纵者也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觉。” 杜江不知这其中的究竟,但见林霖疼得眉头紧锁,在旁边也是焦急不已,却帮不上什么忙。 两只庞然大物在洞内打得难解难分,但随处能看到傀儡身上的布片与碎棉纷纷扬扬落下,似乎被牙咬爪撕得粉碎,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那边的秋草勉强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湖中挪动着步伐,她似乎正在包里寻找可用之物。 “怎么办?怎么办?”杜江急着说道,却发现林霖似乎已经疼的神游物外,进入了半昏迷状态。驺吾的每一招仿佛烙在他的心上,傀儡与大猫打斗时,他便身受千刀万剐之痛,如何还能经受得住? 秋草看见他的这副样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食指与拇指搓成一个圈,放在唇边,吹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驺吾听见声音,回身望去,只见秋草的鞭子再次甩了过来,只是不再如之前那样有力。 杜江知道秋草这是想把怪物给引走,不愿林霖再受到如此痛苦的伤害。眼见局势如此惨烈,杜江却什么也不能做,只是着急的跺脚。 他忽然想起刚才还一直跟在旁边阴魂不散的老爷子,双手放在唇边作喇叭状,对着空中喊道:“老爷子,您还在吗?” “哼,这时候知道找我了。” 过了一会儿,老头的声音在他耳畔出现。 “您有法子制住这驺吾吗?”杜江眼见那边的秋草再次被驺吾打中。 身处封闭的洞穴之内,近处又有两个活人,秋草不敢贸然引雷击伤着这怪物。何况守护着白家洞穴千年的神兽,想来地位颇高,若是不慎将其打死,恐怕特生司以后也要惹上麻烦。 顾虑太多,因此秋草一直在硬碰硬的与其决斗。 “求人帮忙要怎么说来着,诶呀我太老了,都忘记了。”还是散漫的语调。 杜江急得脸胀通红,他双腿一弯便对着空中跪了下来说道:“请前辈爷爷帮忙,不然我们可真的要折在这儿了。” 老头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要我帮忙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您快说。”杜江此时觉得就算有一万个条件,他也必须答应。 “出去以后,需得让我借用你的身体。” 杜江并没有去细想“借用你的身体”是什么意思,连声答应:“快去帮帮他们吧!” 老头似乎很是愉悦,空气中似乎还传来他兴奋的搓手声响。 “那你现在站直身子,双手放于身侧,慢慢闭上眼睛,静心听我念一句咒语。“杜江现在急得如热锅蚂蚁,却也只好按他所说,站直身子听着耳边老头缓缓念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元始下降,祈得永生。“ 杜江没有听懂他唧唧咕咕念些什么。 “咬破你的右手食指。” 杜江依言照做,洞中本就阴冷,方才从冰冷刺骨的清潭爬出,他早已被冻得快没有知觉。 紧张之下用力一咬,竟是没有任何感觉。被咬破的食指指腹,殷红的鲜血瞬间渗出。 老头的声音逐渐兴奋起来:“好,这下可成了。” 杜江只觉得有一股气,自头顶猛的窜入身体,一下子便失去了知觉。 林霖那边,他所驱使的傀儡已然与驺吾斗得难解难分。他忍着剧痛半眯睁开双眼,见身旁的杜江从洞中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向着湖中走去。 “你干什么!别去。”林霖徒劳的伸出一只手想拦住他,然而此刻驺吾又是一爪扫过傀儡颈部。 林霖痛苦地用双手扶着脖子,晕倒在地。 此刻的“杜江”,神色有些怪异,他瞪着双眼,看看自己的双手,又低头看看双脚,在地上踏了几下,忽然兴奋的叫道:“成功了!在这破洞里闷了几百年,老子终于能出来玩儿了。” 秋草听出来,他的声音虽仍然是少年,但说话语气已经与从前全然不同,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哈哈,本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叫我穷奇大人就好了。”“杜江”扶腰大笑。 秋草记得数百年前那个以杀人为乐的大魔王,便是叫穷奇,据说它是非不分,专杀正义之士,极其嗜血好斗。 完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感觉头都要爆炸了。 “你难道就是百年前那个魔王穷奇,快离开杜江,否则,否则……”连续的打斗使得秋草气息有些不稳,说到此处,又与攻来的驺吾打作了一团。 “哼哼,否则怎么样,以你们现在这惨状,难道还能分神出来对付我?”“杜江”十分嚣张得叫道。 “也罢,既然有求于这小子,也就屈尊降贵的勉强帮帮你们吧。”“杜江”,不对,应该是穷奇挽起袖子,右手方才咬破的食指此刻鲜血竟然仍未凝结。 他挥手向前,右手于空中挥舞起来。他身前仿佛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殷红的血液溅在上面,逐渐成型。 似乎是一面符咒,总体图案呈圆形,中间的笔触极为精妙,却也很复杂。 这幅人血汇成的符咒,飘浮在空中,隐隐散发着金光。 “去!”穷奇此刻大喊一声,双手翻为掌向前推,那飘在空中的符咒便借由他的掌中之气飞快洒向湖中。 驺吾也被这掌中气震动,大吼一声,便向着悬空的符箓扑来。哪知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符咒,此刻竟像一面钢索织成的巨网,牢牢锁住了驺吾上半身。 它刚开始还在大声吼叫,奋力挣扎,之后似乎迅速被符咒抽干了体内的气力,身型渐渐的委顿下去,最后就像睡觉时那样侧瘫在地上,放弃了挣扎。此刻看上去竟仿若熟睡的猫一般乖顺,令人完全联想不到几个弹指之前还是凶恶巨兽。 秋草见这人甫一出手,便显其功力精绝,瞬间就制服了驺吾。却不知他是敌是友,又担心杜江此刻的安危,走近了几步,便不再靠近,一双黑黝黝的眸子警惕地盯着他。 四十 穷奇前辈 “杜江,杜江,你听得见吗?‘秋嫂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具目前看来早已不属于原本主人的躯体,有些焦急的叫道。 “呵呵,他听不见的。”穷奇冷笑着说。 回想着刚才与驺吾缠斗时,湖边所发生的事情,秋草浑身剧烈颤栗,猛然想起了什么,冲口而出:“你是不是骗他订立了契约?” 阿笛借给她的书上写,失去躯体仅剩余魂灵的生物可以借由与活人订立契约的方式完成夺舍,从此以后便可以随心所欲操纵他人的身体,供自己使用。 “怎么能说骗呢?”杜江平日里那种天真活泼的气息一扫而空,此刻仍然在冷笑,非常不符合他面容的冷笑。秋草的心越来越沉。此时,终于从痛苦折磨中微微复苏的林霖,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秋草正言辞激烈的对着杜江说着什么。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气息有些微弱的问道:“你们怎么了,那只怪兽呢?” “哼,已经被杜江体内的另一只怪兽给干掉了。”秋草略带嘲讽地说道。 “什么怪兽不怪兽的,按年龄算,你们可得叫我老前辈,我年龄可比你们长好几百岁呢!” 秋草不理他,只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穷奇看了看自己的手,闲闲散散地说道“别想了,除非夺舍之人自己愿意,否则旁人是无法将他与被寄魂者强行分离的。” 秋草被他一语道破心思,抿着嘴巴不说话,神情则越来越凝重。 “不用那么严肃吧,我又没说永远占着这破身体不还。这小子看起来倒是高高大大的,没想到身体素质这么普通,老头儿我才看不上呢。”穷奇此时又恢复了方才那种玩笑般的语调。 林霖似乎明白了几分目前的境况,他有些试探性的问道:“那……老前辈您以后会将身体还给杜江吗?” “哼,他自愿订立的契约,说愿与我共同分享这具身体。难道我会让这个虚弱的人类违反契约,遭受百虫噬身的痛苦处罚吗?” 林霖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还要感谢老前辈救了我们。” “嗯,这还差不多嘛。”穷奇冷哼一声,眼睛斜瞟了一下林霖说道:“你这娃娃倒还不错,比那女娃娃明事理多了。” “不明事理”的秋草见他语气中,似乎并无完全占用杜江身体之意,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眼下还是拿到白家的药物最为重要吧。”林霖见气氛有些僵,出口提醒他们此行的目的,看看表,时间剩下可不多了。若是不能在天黑前拿到药品,逃出这个山洞,夜晚的湖区可还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怪在游荡中搜捕他们。 “嗯。”秋草点点头,暂时放过了穷奇。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方才那间散发着光亮的小山洞缓缓走了进去。内里十分开阔,正面有着一排整整齐齐的书架,上面放着各式物件儿。东西不多,却看得出来件件都被极其用心的珍藏着。 虽说不多,可是装药物用的瓶瓶罐罐却也有十来个。有的是像酒坛一般的酱色小缸,有些则是玉质的瓷瓶,还有系着红绸子的葫芦,甚至于古色古香,雕刻精美的妆奁。 秋草一下子有些茫然,不知哪个器物中所盛放的才是他们所想要的药物。 “这么多……妖化试验样品会放在哪儿呢?”林霖沉思着口中嘟囔。 “咦,你们说的是白家新近研制出来的那种奇怪药物吗?”穷奇忽然开了口。 林霖想起他这魂灵整日在洞中飘荡,说不定会知道药物的所在。 想到这里,他恭恭敬敬地说:“白家研制出这种丹药处心积虑想要危害人类,请前辈帮帮忙,告知我们它的所在位置。” “嗯,”穷奇想了想说道:“白家莫名其妙把我抓来,镇压在此多年。偷他们几件东西算是便宜了。” 他伸手指向药柜最上方一只小葫芦说道:“就是那件。” 林霖一个助跑,猛然跳起伸手够着那葫芦,便拿了下来。 穷奇则在药柜上摆弄了一番,木制机关嘎吱作响。药柜自中间分开,露出背后隐藏的一条暗道。 “走吧,带你们出去。”穷奇极为轻松地说道,说完,也不管在身后怔愣着的二人,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林霖与秋草互相对望一眼,心知此刻时间不多,若是有密道可直接出山洞,也不用再回头去绕远了,狠狠心也跟着走了进去。 此处暗道明显比之前的狭窄许多,像林霖这样个子略高的,还得低着头才能过去。幸好这样艰难的道路行不多时,便出了山洞。 林霖回头一望,只见他们是在惠山的后山。这里花团锦簇,水草丰美,蝴蝶翩翩起舞,他们三人突然造访,倒像是误入了世外桃源。 他还想再欣赏一番,身旁的穷奇兴奋的哇哇乱叫:“你们那些凡俗妖怪,还想关注我这尊大神。你看,这不是轻轻松松就逃出来了吗。”说完便手舞足蹈的在花团草地上乱踩。林霖见这老头有时真是一派天真,甚至还有些可爱,不禁微笑起来。 秋草还是没有放下警惕,她记起之前穷奇说过的话,往前走几步问道:“前辈,您是多年前被白家镇在这座山洞的吗?” “哼,就凭他们,”穷奇也不回头看秋草,只是嘴里愤愤不平的嘟囔:“那时几百个道士围攻我,最后一时不慎,被数百张符咒轰的形神俱灭。那时的白家家主尚且有些道行,拘住了我的魂灵,借用我的妖力为他们镇守山洞。” 他安静下来,眼睛似乎看着很远的地方,摸了摸衣袖说:“只是如今,那位白家先祖已死。老头儿我可在那山洞里呆不住了,正好这小子居然听得见我,也算是有缘。“ 秋草默不作声的点头,心中隐隐升起了担忧,却也无法,在洞外给多闻他们发去联络,约定晚上吃饭时在旅社附近集合。 走了没有几步,一声猫叫传来,秋草警惕得停止脚步,望向四周。 四十一 橘猫的线球 秋草见近旁是一家农户,似乎已经许久无人居住,门前杂草丛生,院子外的土坯墙已经掉落了一些砖块,参差不齐地围住空无一人的院落。风一吹,沙土便扑簌簌地往下落,她抬头见墙上转角处,正蹲着一只橘猫,见林霖他们注意到此处,橘猫站了起来,优雅地伸出右爪,用舌头舔了舔掌背,又“喵”了一声。 原来是神出鬼没的橘猫沃当飘然而至,林霖正想向他们本地妖怪问一问穷奇的事情,哪知身旁穷奇猛然捏了捏他的手臂,林霖转头看他,正不解其意,就听到身旁一声大叫,穷奇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秋草连忙将他扶起,穷奇方才摔下时,似乎撞到了鼻子。此刻鼻血正汩汩的流下来,场面很是骇人,林霖手忙脚乱的为他止血。 过了好一会儿,这人才悠悠转醒。他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含含糊糊的说道:“沃当你怎么来了,我怎么不在那山洞里?” 秋草林霖面面相觑,看来穷奇是不愿意见其他妖怪,也就暂时离了杜江身上。只是,秋草看看四下,他的魂灵一定也在附近观望着,此刻杜江便是正主了。 不知道沃当与他是否有关系,秋草也不愿在此地细问。林霖向杜江解释了几句,说他们已经出了洞穴。 沃当似乎有点不耐烦,扭扭头,说道:“主人命我来接你们回府。” 这只小小的橘猫如何将他们三人带回去,只见沃当不知从哪叼出一个毛线球。它用嘴轻轻含住毛线的线头,扬头一甩,那个毛茸茸的灰色线球顺势咕噜噜地滚到林霖面前。 “抓着那毛球。”沃当高傲地昂着头说道,眼睛看也不看他们三人。 林霖和秋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好一起抓住那线球,再带上杜江。 沃当发出一声悠长婉转的猫叫,他们便感觉身子好像飞了起来。橘猫的线球带着他们三人一路飞越广阔的梦澜大泽,只见脚底的湖泊如镜面一般,清澈透明而又不起一丝涟漪。附近的苍山翠树也绿的层层叠叠,深绿加浅绿,竹青伴着葱黄,仿若一幅巨大的彩绘山水,只是在空中飘荡的林霖,感觉被呼啸的风吹得面颊生疼,有些影响他欣赏景致的情绪。 不一会儿,他们缓缓降落,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张一道长的庭院。沃当收起他的线头,晃了晃脑袋,又跑到别处去玩去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道长的声音。 与穷奇共生,仿佛耗去了杜江巨大的精力,他现在看起来有些昏沉,眉眼憔悴,仿若熬了一夜未睡的模样,连刚才随着沃当在天上飘荡的经历,也无法激起他的兴奋之感,秋草也只好暂时不去管他,让他坐在靠背椅好好休息。 “怎么样,拿到你们要的东西了吗?”道长关切的问道。 秋草按了按腰间,那里边存着小巧的葫芦瓶子。 道长明白,继而又缓缓说道:“此行是否顺利?” 林霖大致向道长讲述了洞内各式各样的机关,只是之前受秋草嘱咐,暂时未说起穷奇附身的事情。秋草似乎担心穷其与此地妖怪之间会否有所关系,因此打算回了特生司再向上级报告。 “原来如此,”张一道长点点头说道:“你们几个后生还挺厉害的,居然可以闯过白家洞穴中的重重机关。” 道长又问了问他们之后的打算,秋草言明计划将药物迅速送回八所研究室,以期尽快研制出抗体疫苗,也就是所谓的解药。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林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道长知道穷奇这只妖怪吗?”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张一道长说。 “我们在白家洞穴里见到这只妖怪的魂灵,似乎早已被封印了。”林霖匆忙解释,把场子圆了过去:“他似乎和白家有什么怨仇?” “有怨?不会吧,我可听说穷奇与当年的白家家主可是至交好友呢。”道长神色不似作伪,难道说…… “怎么可能?”林霖不自觉的朝着杜江望了一眼,这与穷奇的说法大相径庭。 “当年我一位故人曾参加过围剿穷奇的大战,因此也知道几分当年的事,你们要听吗?”道长一挥手,房内走出一个扎着双环髻,穿着一身月白色连衣裙的可爱小女孩,她垂着头不说话,只是端着茶杯递给庭上众人。 “如果道长愿意的话,当然。”秋草点点头,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面前的小女孩似乎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但她只盯着看了几眼,见道长已然开始讲述,也就不太在意了。 张一想了想,缓缓的开了口。 四十二 老学究 那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穷奇还是个初出茅庐却天赋异禀的少年,他从小聪慧异常,族中法术一学便会,也因此骄纵任性,惹是生非不断,未满十六岁便被族中长老赶了出来。 他这般迫于无奈出世之后,倒是在人间闯出了一番名堂,不过,那些可都不是些什么好名声。 这天,少年穷奇四处游荡,看见太平港口有一艘大型商船即将出发,趁人不注意便在船离港的瞬间跳了上去。 这艘船体量极大,他选了一个放满了货物的船舱,刚好一人也没有,图点清静,想着上头呼呼睡一觉便可以到达下一站。穷奇东摸摸,西看看,从一筐货里挑挑拣拣了半天,选出了一个大而光洁的苹果,随意在身上的衣衫蹭了蹭,便“咔嚓”咬了一口,果然滋味甜美。 于是他顺势仰躺在货箱上,右手举着苹果,左手垫在脑后,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极为悠闲的在空中晃荡着足尖。 “咔嚓”,又咬了一口就听得舱内有动静,他此时正是五感俱佳的年纪,哪能听不得出处。腾身跃起,一个漂亮的落地,便踩在了船的踏板上。 他眼睛四处瞟了瞟,确定是右前方一个货架上发出的声响。感受到活物的气息,穷奇起了游戏的心思,蹑手蹑脚地走走了过去,然后伸手,猛的一下拉下货架的罩布,只见那架上竟盘着一只白鹤。 白鹤似乎被吓到,怔怔的望着他。这会子,穷奇也正在思索着,普通人家的货船上怎会有如此少见的动物,难道是某户有钱人家订了,要买回去养在院子里赏玩的? 与白鹤的眼眸对视一眼,他忽地明白了。那白鹤仍然想要装样,咕咕叫了几声,又将头生硬地挪向别处。 “别装啦,同是妖界中人,互相认识一下可好?”穷奇将苹果由右手抛到左手,极为随意的说道。 那白鹤消化了他这句话,从架上跃下来,落地时已然现出了真身。 似乎是个浑身裹一件素白圆领袍子的少年,细看才发现肩上缀着细细密密的白色羽毛状暗纹,精工刺绣显得这件衣服价值不菲。这少年面庞白皙,眉眼清秀,身材虽然高挑,却并没有显出很健壮的模样。 穷奇阅历何其丰富,正觉得这少年气质实在是娇柔得有些过分,再瞟了一眼他的喉部,瞬间明白面前这个少年是女扮男装。他以为现在只有人类才流行这一套,没想到还有妖怪也学着玩,不知道这白鹤少女为何非要扮男装,难道是怕在路上惹人欺负或是有人调戏? 见她虽是一双剑眉,但掩不住唇红齿白,面颊嫣红,那眼眸更是盈盈含波,这担心倒也不多余。他心中起了玩笑的心思,想着本尊就陪你装下去好了。 于是穷奇随意拱了拱手,说道:“我叫齐琼,你叫什么名字?” 那白鹤少女本来只是抿嘴不言,一双眼睛盯着他。可此时船行至河湾,突然遇到了一个小波浪。船身猛然一斜,白衣少女失去平衡,一下朝着穷奇这边倾了过来,穷奇顺手扶住了她。少女此刻似乎是感觉再不答话实在是不太礼貌,只好说:“你好,我叫白术。” “好名字啊。”穷奇口中敷衍赞一句,眼中却不自觉的四下打量着少女。 刚才二人微微接触,他忽然发现这少女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她体内妖力充沛,而且法术似乎修炼的等级也不低。 幸好刚才随意报了个假名,他暗自庆,一个人游荡时他常常乱取个名字,这次只想套出白鹤的出处,随口把穷奇二字掉过头来便造出“齐琼”这个名字,自以为也算是非常自然了。 白术一直在拿眼瞧着穷奇手中的苹果,此时已经被他啃去了大半,只剩个核了。 穷奇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好笑的问:“怎么啦,你饿了吗?那边还有苹果呢。”他朝着方才的货筐一扬头。 “不是,你这个苹果,”少女语声虽然不算连续,但听得出十分坚定:”这原先是货商的苹果吧,你拿了他的苹果却没有付钱,这不就是偷吗?” “什么!”穷奇完全没想到她憋了那么久,居然是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只有那些老学究人类才会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吗?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说道:“你不是妖怪吗,怎么说话像人类一样,我们妖怪不就是应该随心所欲吗?” 穷奇不知道这只白鹤很早便离开族地,幼时曾被一位好心的私塾先生收养,整日里听着学生们诵读经典,也学得像个书生一般。因她常在人类世界生活,也很习惯女扮男装,似乎还觉得这样行走起来十分方便,因此也不常穿女装。 “随心所欲的限度是不能为他人造成麻烦呀。”白术振振有词地说道:“你这就是偷,我劝你还是拿些钱放在那筐中吧。” 穷奇被这固执少女的话语气得反而发笑,他岂可吃瘪,开口道:“那你躲在这货舱中,乘船却没有付船费,岂不也是偷。” 白术只因不愿意与人类同行惹来麻烦,才躲在这货仓中,没料到他有这一出,却又拿不出别的话来辩驳。。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理亏,脸胀得通红,还微微低下头。 穷奇心中暗暗发笑,看着白术被自己几句话堵成这样,心里畅快无比。 “啪!”面前清脆的一响,他抬头才发现白术将一串铜钱拍在了身旁的货架上,她的声音却比这铜钱声更加清脆:“你说的对,我这趟旅途的船费共是二十文,都在这儿了。” 穷奇没想到这女孩真被逼得拿钱出来,又好气又好笑,连忙摆摆手说道:“我不是真的要你付钱,只是希望你说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呢。” 白术若有所思,但仍然没有把那钱收回来。 穷奇正在想,这姑娘真是好糊弄。见她拱拱手,说:“多谢齐兄的教诲。” 穷奇心里乐的不行,表面却只能强忍镇定,没想到今天坐船碰到这么个呆子,反正船行程也须得一天才到下一站,干脆拿她找找乐子好了。 他便装作对白术十分欣赏的样子,和她坐在一块聊天,看着舷窗外的风景,心中却琢磨着要怎么样逗弄这人。 四十三 跳河 前年穷奇与一群妖怪们混战重伤差点要交待,幸亏得到一家女主人的饭食恩惠。在她家寄住时听说,这女人的丈夫已然病故,而这位妻子为了奉养公婆,也就在外抛头露面,做些小本生意。 街上有个秀才迂腐不堪,竟然四处说着女人的闲话,如何不守妇道,在外抛头露面,不能维护亡夫声誉云云。 穷奇痊愈之后,对他很是看不过眼。离开时在秀才家里施了一些小法术,令这读书人的家中父母生了重病,需要花大钱救治才可勉强维持。 哪知这个平时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事到临头便自私自利起来,穷奇见他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心中也很是痛快。 今天见到这白鹤少女,说起话来竟然很像那些所谓的道学先生,心里便有些别样的感觉。总想着要怎么治她一次。 他眼珠一转,想出个法子来。天色还未亮,白术正坐在货架上闭目养神。 他凑上前去,“诶诶”地叫她两声。 白术似乎也没有熟睡,睁开眼看着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穷奇的笑容越发诡异起来,他用自己天生的那双红色眸子盯着白术,口中说道:“你听说过穷奇吗?” “啊?那不是最近臭名昭着的大妖怪吗,他怎么啦?” 穷奇退后一步说道:“在下不才,正是穷奇。” 这八个字一出口,白术全身都僵了起来。她的脸色由红变白,似乎仍然有些不相信,口中只说:“不要开这种玩笑。” 穷奇爽朗地一笑,说道:“不光如此,还有一件事。” “什么?”白术问道。 穷奇将双手慢慢往上抬,身上的妖力缓缓流动起来,隐约可见有一股气汇聚到右掌中,他说:“我的确是个杀人魔王,今天正想杀了这一整船的人来痛快痛快。” 白术听见这话,脸色白的越发难看。她的反应很快,右手向前伸出变为掌,带着呼呼风响便向穷奇劈了过来,后者一侧身闪过,转身拍向白术的肩膀。 两个人过了几个回合的招式,似乎难分上下。 “等一下,”穷奇回身站定,说道:“以你的能力,好像也没法轻轻松松的制服我吧。若是打得兴起把船凿沉了,那船上人还不是一样得下葬?” “那那那……你想怎么样?”白术想了想,有些紧张的问道。 “嗯……反正我杀人也是为了好玩,如果你能答应我表演个节目,逗得我开心了也就放过他们了。” “什么节目?”白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如,”穷奇伸出一只手指在下巴边摩挲,脸颊微微侧向上扬着,做出一副痛苦思索的样子,嘴角的一丝笑意却出卖了他:“还有约莫半天时间这船停港,若是你能跳下水去,随着船一路跟着游过来,那我便考虑不在这船上惹事。” 他知道白鹤一族向来喜爱洁净,甚至高于生命。况且眼前这还是个少女,玲珑精致。正值数九寒冬,也因此船中伙计惫懒,无人看守。他们妖怪虽然不如人类那般怕冷,但若是在这寒冬腊月里,跳入江中游个半天,那可也不是一件小事。 他笃定白术一定不会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类答应他无理的要求,只想着把这少女逼走,好自己在船上玩闹一番。 这人翘着脚坐在那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猜着白术会以什么借口推却。 白术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她咬了咬牙。穷奇见她一副受人屈辱的模样,连忙戒备起来,生怕她突然暴起。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毕竟身属白鹤一族,何必管着全船人如何,痛快的与眼前这个泼皮无赖打一架才是正经。 哪知白术握紧的拳头又松了下来,运足内力护住自己全身,然后走到货舱门口,打开门踏了出去。 “哎,你干嘛?”穷奇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忙跳下跟着。然而却晚了一步,扑通一声,白术已经跃入了水中。 穷奇不知怎的,心中也跟着忽然地一沉。 “哼,这家伙自己要跳下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要回去睡觉了。“他自言自语道,然而口中说着要回去睡觉,双脚却不自觉的带着他来到了甲板上,眼睛也在浪花里搜寻着。 白鹤的形态自然不适合游泳,白术此刻是个人类姑娘模样。单薄的一缕青白色,于黑夜中海浪里起起伏伏,似乎这些微一点白,稍有不慎便要被那一团黑色盖过去。 不知怎的,穷奇忽然觉得大失颜面,看着这个在浪花中翻腾的少女,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强行让自己回到货仓,扯过身旁的一块罩布,盖在身上便打算睡觉。 哪知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全是翻腾的那抹银白,他把罩布上拉,蒙住自己的头,仍然半点用处也没有。 “妈的,睡不着觉。”他口中骂着。又跳下货厢走出甲板。 “监督一下,说不定等我回去,她便会悄悄躲在船边休息。”虽然心里很清楚的知道,白术并不会这样做,但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坐在门口盯着。 四十四 一个煎饼 此时天气尚寒,穷奇坐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便觉得风吹得脸上如刀刮一般。他不知道那只白鹤精是如何在寒冷刺骨的水中游了这样久,看着看着,内心竟然生出几分不忍来。 他心中暗骂了一句,愤愤然又转身回到舱内,决定还是眼不见为净,又在货筐捡了个苹果啃着,心中则筹划着到了云州,要如何四处骚扰一番,本就已经深夜,一个不留神竟然睡了过去。 哪知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只是来来回回地做一些怪梦,梦见白术在水中渐渐体力不支继而下沉,梦见白术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梦见白术飞身过来就要打他。 在对方拳头快挨到他鼻尖的一瞬间,穷奇醒了,见窗外天已大亮。 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睡着,睡着也就算了,竟然被那个呆子在梦里吵来吵去的,睡也睡不安宁。 坐在货舱里,明显感觉到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朝外一看,青山绿树的岸边清晰可见,原来已经到达。 船正在进港,他忽然想起还在外面的白术,慌忙奔了出去。 白术仍然坠在船后,只是相隔距离似乎越来越远。她游了一夜,体力有些不支,穷奇忽然有种冲动,很想把她抱起来。 拼命忍住了这样荒诞的想法,他却忽然发现那个小小的人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难道是体力不支,沉下水去了?穷奇这样想着,心中有些慌乱,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无聊的约定,一个猛子钻入水中。 人们都在预备下船,忽见一个少年跳入水中,皆是一惊。 穷奇在水面上深呼一大口气,忍着那寒冰般的湖水潜入水中,四处搜寻。见前方一处白衣飘飘,一人正在缓缓下坠,游上前拉住白术,好不容易拖上了岸。 船上人以为是这少年英勇救助落水之人,都大声叫好,纷纷鼓掌。 穷奇从来没受到过如此优待,所到之处基本上是人人喊打。他突然不想面对面对这些人,僵硬的背朝着他们就带着白术走了。 白术被他打横抱着,双眼紧闭人事不醒。 穷奇找了一处无人的破房子,将她轻轻放在草地上。探了探鼻息,有,却很微弱。 少女虽然已经失去意识,但身体仍然忍不住得在打哆嗦。看得穷奇居然还有些心疼,他挥起双掌,一股暖意渐渐笼罩了白术的身周,衣服被渐渐烤干,身体也暖和起来。 但她仍然没有睁眼,看着有些心急。他再次用内力试探着少女体内的妖力,已经远不如初遇时那般充沛,想来是一夜的泅水加上抵御寒冷严寒消耗了大量的内力。 如今白术这状况竟然是凶险万分,真晦气,穷奇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个玩笑,竟然把白术害到如此田地。 他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过错,只口中骂着,装作随意的样子将自己的妖力输了一部分给白术。 妖怪们修炼到一定程度时,互相可用妖力补给对方,协助对方进行身体自愈。 但是,就像人类输血一样,输出者也必然得虚弱一阵子。 白术的呼吸声渐渐不再那么微弱,但看起来苏醒还需些时间冲,穷奇找了个烛台点燃,打算在这里凑合一夜。 忽明忽暗的烛光照着白术光洁小巧的额头,纤长的睫毛,微微嘟起的嘴唇,柔光效果似乎将她身上的一切都美化,穷奇看得呆住。再加上妖力输出十分疲惫,他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了,阳光透着破烂的门窗照射进来,穷奇听见身旁有脚步声。 他何其警觉,闪身站起,警惕的看向四周。 “这么紧张干什么?”眼前出现的却是白术那张笑盈盈的面庞,她扬扬手中一个纸包,里头包了些饼子之类的吃食。 “多谢你救我,早上见你没醒,我便去买了一些早餐,要不要吃?”她歪着头问穷奇。 一个煎饼递到穷奇面前,他虽是妖怪,却贪恋人间小吃的美味,忍不住伸手拿了一个,随后反应过来,问道:“谁说我救了你?” “我一醒来便觉身上妖力有异,一查便知了。要不是你将妖气输给我,说不定都熬不过昨晚。”白术咬了一口手中的饼,说道。 “哼,别谢我。要不是你蠢,还真下去游泳,又怎么会如此危重。”穷奇没好气地说。 “哈哈,”白术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昨天把我救上来,众人都夸赞你,还有今天被我当面道谢,感觉如何呀,是不是很不错?” 穷奇嚼着这话,感觉说不出的古怪,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白术说道:“你明知自己体力无法支撑,为什么还要强行呆在水中,该不是会是故意想做给我看的吧?” 白术吐了吐舌头说道:“哎呀,被你发现了。本来我只是担心船上那些人,你知道吗,刚下水时,我可恨死你了。后来见你曾经追出来看,似乎很担心的样子,心想若是让你看到一些正面向善的东西,说不定就会变好了呀。” “谁担心你,怎么的,就你还想度化我。以为自己是如来佛祖吗?”穷奇简直对这个做事不顾后果的小妮子无语:“如果我不救你,那怎么办? 白术笑道:“那我可就‘尘归尘,土归土’了,不过猜你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你很了解我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穷奇嘟囔着,眼睛却不去看白术。 四十五 化鹤 可惜,这份清晨的宁静他们连片刻都没有享受到。屋外忽然喧闹起来,穷奇警觉得爬起身,站在门口处张望。 门口被几丛树木挡着,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但他耳力何其惊人,只粗略得一听,便判断出这破屋子周围已被数十人所围绕。 站在当中的一人似乎是首领,此时正低声与身旁的人说道:“我亲眼看见他挟着一个少女进了这破屋。没错,一定是他。“ “你当真看到了那杀人如麻的怪兽吗。“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的声音问道。 “那还有假,他害死了我家中父母,此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化成灰我也记得他的样子。“领头那人愤慨地说道。 穷奇听出他声音有些耳熟,回想了一番。哦,原来便是当年他捉弄过的那个秀才,你自己不愿花钱救治父母,怎么赖到我头上了!穷奇当然不管那父母之病其实是他下的咒术,心中暗暗把那秀才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说什么看见我挟持了个少女,被这痴呆丫头挟持还差不多吧! 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忽然想起了白术,转头一望,对方神情严肃,显然也是听见了屋外人的话语。 “看来,这下我只能杀出去了,“穷奇无奈的摇摇头说道:“你倒是可以装作柔弱少女,他们说不定还会保护保护,给你些好吃的呢。“他好不紧张,此时还不忘记戏谑。 白术脸色一沉,不理会他的笑意,板着脸说道:“等下若是开门,我护着你出去,绝对不可以再伤害无辜之人了。“ “唉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着世界和平与世无争啊。“穷奇无语,但白术已然一挺身,站到了屋前,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枚竹笛,看来这应当是她日常用惯了的法器。 穷奇知道白术是担心他一出手,此地又得血流成河。只是这白鹤少女既不愿伤害人类,又要带着他从重重包围中冲出去,似乎是有点痴心妄想。 他心中打定主意,一旦白术受伤,哪怕分毫,他可就不管不顾了,一定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门口之人似乎在倒数。 三,二,一。 穷奇微微闭上眼睛,倏忽之间又睁开,全身已经进入了神凝状态,这种状态可以将他的身体机能调动到最大程度。 哪知身后一声尖锐的啸声,穷奇回望,见白术正将那支竹笛捧在唇边,她继而仰天,面部渐渐发生变化,原本白皙光洁的脸颊上出现鳞片状的纹路,羽毛也从背后渐渐生长出来。 她的身躯逐渐长大,最后竟形成了个四米来高人头鹤身的妖怪,这样子古怪的不行,连穷奇都没见过。 白术为什么要突然变化成这副怪模样,他不明白,女孩不都是爱美的吗? 与此同时,门外的大汉们也一齐喊到“一“。 门被咚的一声撞开,却无一人闯进来。 哗啦一声,几盆狗血从门口齐齐泼了进来,看来他们是打算先用些所谓的封魔之术,来削弱妖怪们的战斗力。 这些人倒也不完全是蠢蛋,只可惜太小看我了,穷奇冷哼了一声,心想。 只是被他们如此挑衅,穷奇的杀意更浓了。 “看!是那怪物。“穷奇听见那个讨厌的秀才大喊一声,手中暗暗使力,便准备迎头痛击那些家伙。 谁知人们并没有向他这个方向冲来,而跑去围住了白术。 也对,一个看起来与人类无异的男子,和一个身高四米,鹤的身体上却长着个女人头脑的怪物,人们会先去攻击谁呢?穷奇忽然明白了白术的用心,她是打算用自己引开这些人类吗? 他连忙大声喊:“我在这儿,我是穷奇,你们不是找我吗?“ 他过于焦急,可喊出来的话语零碎不清,又大部分被人们的喧闹声给盖过。 穷奇只听见身旁跑过的一人扭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啧啧啧,多可怜,这家人都被妖怪给逼疯了。” 穷奇还想跟上来,白术却瞪了他一眼,然后挥开它巨大的翅膀飞了起来。 这些人类竟然也不知死活的在后头跟着,还一边用手中的箭矢或者碎石攻击。 穷奇心想也就是这么好心到没药救的白术,换了其他妖怪,早把你们给吃的片甲不留。 可白术那一瞪眼,他却不敢再跟着她,见似乎也没什么危险,打算去附近等着之后再次会合,如果白术愿意的话,他想。 二人远远地对望一眼,便分道而行。 可是过了数天,穷奇再也没有见到白竹。他也曾回到那破房中,白术为他买的早餐还掉落在地上,可是人影却已不见。 穷奇不相信以白术的能力,会寻找不到他,心里只觉得她终于明白,不该与我这样的人为伍,或许是自己离开了吧。 他当然不会屁颠屁颠的再跑去寻找,若是人家根本不想见他,闹个不愉快多丢人。于是大手一挥,也就故作洒脱的离开了那座城镇。 穷奇后来多年在四处惹是生非时,心中也会偶尔记起那个疯丫头,会不会某一天在街上撒泼时巧遇她,或者挥剑指向仇敌时白术从旁阻拦,又或是因她过于善良,又在道上吃了谁的亏,这时他大喝一声跳出来,顺手斩掉对方,好好地替她出口气,顺便再嘲笑这姑娘一番...... 他想了很多很多,只是没想到再一次见面,会是那副模样。 四十六 再见 再见面时的那副情景,穷奇至今都还记得。那画面鲜活得仿佛画笔刚刚绘就的水彩,颜色尚未干涸,那样的生动,那样的美好。 彼时,他终于因四处骚扰杀戮引起了人界的不快,五大家族联合起来共同围剿他于惠山之阴。 那时的惠山也如今日一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只是他的血溅在那些洁白的花朵上。 “真是难看啊。”他最终耗尽元神倒下时,看着颊边的一簇花朵,自嘲的笑了笑。 终于要结束了吗? 法师知道这样的消亡并不足以完全毁灭这个恶贯满盈的大妖怪,他们在穷奇身上贴满符咒,又请了当时道法最为高深的天师燃起五昧真火。 符咒被烧化后,穷奇的魂灵也如那满天飘落的纸屑灰烬一般消散在风中。他的身体则被烧化成粉末,分别泼洒于东南西北,四海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醒来,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穷奇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张脸便是白术,他愣了一会儿,嬉皮笑脸地伸手摸向她的脸颊,说道:“原来死了,还有这种艳遇。看来地府竟然是个好地方。” “啪!”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他左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这地府白术下手起来居然毫不留情。 他撇撇嘴。,便向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洞穴之中。 “实在无法聚集起你的所有魂魄,幸好之前师傅给过一件法宝,我费尽全部心力,也只能拘住你这一缕魂魄。今后便在我们家族的洞穴中生活吧,这里没有外人前来,也可以很好的保护你的魂灵。”白术说着说着,低下头去。 “什么?”穷奇一下子有点消化不了她这段话:“这么说你救了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明显不是真实的肉体,他有点迷茫地嘟囔:“这到底就算是死了还是没死呢?” “你弄成这个样子,为什么都不来找我?”对面的白术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伸出双臂想抱住穷奇,可惜现在他只是一团虚无,女孩扑了个空,身体顺势栽倒在墙边,然后软软地跌坐下来。 “那天,”穷奇见不得女人哭,这一下便慌了手脚,拼命回忆着那天的情景说道:“我在镇上等了你好久好多天,你却没有来,我想你可能……”他不再继续说下去。 “可能什么?还不都是那个为首的死秀才,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件宝塔,正好可以镇住我们一族。我被他们一下子扑打下来。” “什么?”穷奇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那你后来呢?” “那时我已经重伤,幸好家族出来寻我,见这副模样以为是我在外惹了什么事情,便强行将我带回住地,再也不准外出。” 穷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一段渊源,但他心中忽然又不自觉地狂喜起来:”这么说,你并不是特意想要离开?“ 白术不理会他,一甩手,背过身去用袖子擦擦眼泪。 ”好啦好啦,以后本大爷就住在这洞里了,行不行?” 白术已然当上家主,因此可以随意开启这座洞穴。 穷奇只剩这一丝魂灵附在洞中,而他太好面子,不愿与他们几个年轻人讲这些过往。 说完这个故事,道长抚了抚袖子。 ”既然如此,林霖偷偷瞧一眼已经已然处于昏睡状态的杜江,问道:”他岂不是应与白家极为交好。” 秋草也点头道:”若他偏帮白家,我们可不能与其为伍。” “这倒是可以放心,我听说,自从与他相好的那个白家家主去世后,“沃当在旁边冷哼一声,开了口。说到”相好”的时候,秋草瞪了他一眼。 沃当只当没看见:“后代的白家家主根本不把这家伙当一回事儿,只当他是个拿来守护洞穴的小妖怪而已。想来穷奇早已对白家不满了吧,否则今天怎么会要死要活得非要跟着你们出来。我听白家人谈起去穷奇都只当是一个被家主收服的奴隶而已。” “谁说的!”旁边的杜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骂道。 林霖有些被他吓到,挥了挥手说“你怎么了?” 穷奇全然忘记之前还想再这些人面前隐藏身份,大声说道:“”白家个个都没出息,竟然还敢对老子呼来唤去的,我可要带它们的先代家主好好教育一下这些小混蛋。” “这么说来前辈也会帮助我们咯?”林霖嘴快,立马问道。 ”那是自然,我可是跟这小子定了契约的。”穷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夺舍者也会以宿主本人的意愿为重。” 林霖喜形于色的说道:”哇,那真是太好了。” 秋草则看着他们不说话,看来一时半会儿,她是不会完全接纳这个臭名昭着的大妖怪。 ”无论如何,今天这趟取药算是成功了。”她整了整衣服站起来说道:”我已经召唤了鹓雏,想来不一会儿便能过来,到时让它把药带回带回八所,希望能一切顺利。” 秋草这话刚说完,便看见远处一只金黄的飞鸟徐徐而来。 四十七 出发,姚新村 “来的正好。”秋草拍拍手,轻快地说。 她伸手掏出那个小葫芦,便打算让鹓雏送回去,谁知这小鸟儿并不顺从地飞过来,只是在高处叽叽喳喳的叫唤着什么。 林霖并不明白鸟语,一脸茫然。秋草似乎能与之交流,她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想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拂过小黄鸟头上的羽毛,说道:”你先把药品往教授那里送去,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鹓鶵走后,林霖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西尔去探消息时,被白虎他们那一伙人给带走了。” “他们带走西尔干嘛?”林霖惊讶地问。 秋草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瓶药说:”如果他们研制的药不止这一种呢?如果他们是在有计划的研究对付妖怪的药物呢?” 林霖不寒而栗,他不敢细想下去:”难道他们想拿西尔做活体试验?” ”不是没有可能,”秋草说道:”西尔作为海妖一族,具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换句话说,就是非常好用的实验材料。” 林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那他们会带西尔去哪?” 此时张义道长发话了:”听闻在与湖区临近的地方有个神秘的妖怪村落,而且那里似乎住着白家的老熟人。若他们不打算带人离开此处太远的话,那村子我想会是个好选择。只不过,”他叹了一口气。 沃当瞟他们一眼,接着说道:”只不过那里除了禁止人类出入以外,连陌生妖怪也会被拦在门外。” ”啊。。。。。。”林霖眉头皱了起来,听起来沃当似乎是曾经尝试想进入村落,却无功而返,可他们特生司的人更加不会有适合的人选。 ”我们先回去再说。”此时秋草猛然站了起来,说道:”回去自有办法。” 当天晚上,旅馆外。 秋草行色匆匆的走来,林霖却问道:“西尔那边怎么办?” “你忘了?”秋草说:“我们还有驳玛呀。” “他会答应吗?”林霖不是没有想到过,却又觉得驳玛不一定会接这个差。 “所以要我们一起劝说。”秋草俏皮的朝他一笑。 此刻,走到门口的驳玛四处张望,问道:“你们回来了?西尔他们呢?” “她等着你去接她呢。”秋草难得语气中带着几丝戏谑。 “说什么呢?”驳玛有些不高兴:“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林霖连忙拦住,向他说明了目前的困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被送到姚新村的可能性很大,”驳玛摸着下巴说道:“那儿有一个叫做鬼母的医师,向来喜欢研究稀奇古怪的药剂。” 原来那个村子名为姚新。 秋草说:“那村子我们都去不了,只能由你去先去探探情况。” “你说什么?单枪匹马?” “你放心,我们会给你一些后援的。” “什么后援?”驳玛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秋草。 “送你两颗回元丹怎么样?” 驳玛大汗:“就这样啊。” “行了,明早出发,已经替你买好票了。”秋草说完,拉着林霖走了,留下驳玛一个人愣在原地。 他反应过来,冲着远去的人大嚷,无人理会。 秋草走得更快了,林霖有些不放心的说道:“不是说要劝他吗,你这样连哄带逼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 那边见无人应答,驳玛却暗暗捏了捏拳头。 隔天一早,这匹笨马虽然嘴里仍念念叨叨,百般不情愿的样子,却还是从秋草手里拿走了车票,背上包便出发了。从这儿去姚新村还需要乘坐一两个小时的短途火车,这种小站之间的列车趟数并不算多。他匆匆忙忙赶到附近的车站,上车后便抱着自己的背包,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寻找并救出西尔。 “哎,让一下,让一下。”身旁有个粗重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偏头一看,是个女人。不,不应该这样说,那是个体重绝对超过两百斤的女人。她伸长肥厚粗短的脖子,看了看墙边上的座位号,随后目光锁定在驳玛的身旁,驳玛心里暗叫倒霉。 果然,胖女人大步跨进来,一屁股坐在窗边。她一人便占了一个半座位,驳玛被挤得可怜兮兮地,半是悬空地坐在他仅剩弹丸之地的座位上,几乎就要掉在走道上。 那胖女人却仿佛还坐得不舒服似的又扭了扭,座位似乎有些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还把两条肥腿直直的伸向走道,找了个自己最舒服的姿势,长吁一口气,终于消停了。 谁知这厢唱罢,那边又来一个。高跟鞋噔噔噔作响,前车箱门进来一个打扮得十分妖艳,甚至可以说有些骚气的女人。她的身材倒是不错,只是,这一脸妆容,化得也太浓了些。 烈焰红唇自不必说,那眼皮上的假睫毛仿佛贴了一层又一层。,根根分明地直冲天际,十米外都能清晰看见。脸颊的粉底又厚又白,如同墙皮一般。两侧硕大的耳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脖间一条金项链,被深深埋在胸前。衣服领子极低,仿佛丝毫不担心走光一般。黑色蕾丝超短裙下面搭一双长靴,简直是令人生畏的品位。 妖艳女离着驳玛还有三四排座位时,身上那熏人的香水气味早已迫不及待地直冲进驳玛地鼻腔,闻得他头脑都有些晕晕的。妖怪本就对气味敏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冲击,他有些不耐烦的用袖掩住鼻子,惟愿这女人快些走过去。 三排,两排,一排。 妖艳女已然走到他身旁的过道上,这时有乘务员推着小车经过,叫着“让一下”“让一下”。妖艳女子撇撇嘴,极不情愿侧身,让在驳玛身旁等待小车通过。 驳玛正被她的身上的香风熏得快要昏死过去,忽然听得妖艳女子一声大叫,然后便俯身摔在他的身上,手中拎着的一杯饮料则泼洒向他身旁的胖女人。 驳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呆呆地看着她们。身旁的胖女人则不耐烦的大声吼道:“你怎么连站都站不稳啊,还把饮料泼了老娘一身,知道我这件衣服多少钱吗?” “我呸,”妖艳女气焰更胜一筹,可她却指着驳玛说道:“他摸我!不然我怎么会摔倒。” 这不知从何处泼下来地一盆脏水,可把驳玛给说懵了,他呆楞片刻,觉得这女人绝对惹不起,得赶紧分辨:“我没有!我刚才根本没碰你。” “哼,你当然这样说了。”妖艳女冷哼一声,侧着身对他说道:“从我进门起,你那一双贼眼就死盯在我身上,老娘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驳玛正百口莫辩,身旁的胖女人叫嚷起来:“我不管,反正你们得赔我的衣服。” 说着说着,三人便拉拉扯扯起来。胖女子揪着妖艳女,后者则拽着驳玛,说是要出去讨个说法。 四十八 二乔 不管驳玛如何说尽好话,如何强调自己有要紧的事要办,还是被这两个女人连拉带拽的弄下了火车。 他无语望天,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出门就被曾经的伙伴算计,就就连想去救个人也会卷入这样一场无谓的纷争。 “你这个小贱人,每天打扮的这么风骚是想勾引谁啊,碰了一下不不也是活该吗?”那边胖女人已然揪住妖艳女的发尾,恶毒得骂了起来。 妖艳女怎会示弱,张开那一张血盆大口骂道:“总好过像你这样又肥又丑,送到男人面前恐怕也不会想要碰一下吧。” 她反手拧住胖女人的耳朵,胖女人疼得一下子弯下腰来,又伸出那一面巨掌拍向妖艳女。 驳玛真想偷偷溜走,那妖艳女竟然发现了,手臂伸长,一下就揪住了他。 “别想跑,色狼。”她的喊声极大,月台准备上车的人纷纷侧目而视,驳玛尴尬到不行,连忙回身解释,希望妖艳女能小些声音。 啪! 胖女人已然一个巴掌拍在他脸上:“我看你们两个根本是一伙的,反正你们得赔钱,别在这瞎闹。” 这么怎么混乱!驳玛此刻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他仰天长叹一口气,努力平负情绪,毕竟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姐姐,我赔钱还不行吗?今天真的有急事要赶这趟火车。” “好,那我们就好好算算,我这件衣服可是高级定制,至少得五万。”胖女子撩撩自己的衣服,轻蔑地说道。 妖艳女则马上接口:“你摸了我一下,这是赔钱能解决吗。我得带你去见警察。” 嘟嘟。 一片混乱,正在驳玛被这两个女人的牙尖嘴利吵得头昏脑胀时,火车的笛声已然鸣响。 铁门关上,宝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车缓缓启动,随后速度越来越快,不到三十秒已然驶出了站台。 他瞬间感到无比的绝望,一下子颓然坐倒在地上。 得了,这下可好。 “都是你们害的!我怎么去救朋友!”自己的期待落空,他反倒一下子硬气起来,怒目瞪向这两个烦人的女人。 谁知见他如此颓然,那胖女人却忽然如同憋不住一版般笑了,她上前两步,附在驳玛耳边说道:”小哥,你这是要去姚新村救人吗?” 驳玛大惊失色,这人是谁?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担心这是无为的人,可思来想去却似乎又没在组织里见过。 驳玛一下子不敢答话,那妖艳女却袅娜地走上来,亲亲热热挽起他的胳膊说道:“咱们借一部步说话。” 车站月台,一处偏僻的角落。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胖女人一改之前的嘴脸,居然十分正经的对驳玛说:”我是大乔,”复而又指了指身旁的妖艳女:“这是我的妹妹小乔。” 小乔出声接话:”听特生司汇报说,有个外籍成员在此地被抓。因为关系到国际关系,部里特意派我们姐妹二人来协助你救出西尔。” “部里!”驳玛暗暗吃惊,记得来时秋草并没有说要派人协助他。而且对于特生司的机构组织,它这些天也略有一些了解,若真是部里的人员,说起来比秋草还要高一个级别呢,想来应当是特别得力的助手,只是刚才她们为什么要演那一出呢? 小乔仿佛明白他心中的疑惑,伸出水葱般的手指,翻掌看了看那上面涂得红彤彤的指甲油说道:”刚才那辆车上有许多无为组织的眼线,我们是特意带你离开的。” “原来是这样。”驳玛回想了一下,方才上车时心情焦急,的确是没有注意附近的人。 ”对啊,若不是我们姐妹二人拉你下车,现在恐怕早已被他们控制住了。”大乔凑过来,笑眯眯说。 ”可是现在我们没有搭上车,该如何去姚新村呢?” “你放心,部里已经为我们联系好了车辆。”大乔神神秘秘地说。 于是乎,这对严重名不副实的姐妹花引着他绕过人群出了车站后门,这里是当地一个极为着名的蔬菜批发市场,远近的村落都要来此批发蔬菜水果。 他们走街串巷来到一处贩卖大白菜的店家,这里的白菜被堆成了小山包,中年老板正坐在门口,翘着脚抽烟。 大乔走近他身边,伸手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给老板看了一眼,那人的神情由随意瞬间变得严肃,点了点头后伸手召出在后头理货的一个伙计,附耳说了些什么。 随后伙计便带他们三人去了后头的货仓。 “约莫半小时以后,往姚新村送货的车便会出发。你们就躲在车上,到时候便能混进去了。”伙计向他们说道。 大乔点点头,随后跟着他上了一辆大货车的后车厢。里头层层叠叠的垒满了大白菜,他们好不容易理出一小块空间,三人坐了进去。 随后听到外面铁门哐当一响,车子徐徐启动。 车内气氛沉闷,驳玛微觉尴尬,忍不住开口问道:“二位都是姓乔吗?” “对啊,”大乔开口说:“我叫乔如花,妹妹名叫乔美艳。不过为了好记,大伙都叫我们大小乔。” 驳玛咋舌,果然还是大小乔稍微好听一点。 车子开的很快,不一会儿便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 似乎是进村了,有人喊:“停车,检查。” 随后又传来几声犬吠声,此时小乔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倒出些粉末,撒在他们三人的身上。 听起来犬吠声绕了车子一周,有人喊“通过“。 小乔低声解释道:”情报科说这姚新村进出的关卡,均由犬妖守卫,因此给了我们这些可以混淆犬类嗅觉的粉末,看来是蒙混过关了。” 又过了五分钟,车停了,刚才那个伙计打开车门,低声喊了一句:“快走吧。” 大小乔下了车,又摸出两个幻妖面具带上。随后三人便非常自然地在村里晃荡起来。 “只是不知那叫鬼母的医师住在哪儿。”小乔低声说。 “先看看。” 行不多时,走到一处岔路,旁边有所巨大的房屋,却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甚至有一面墙还被烟熏得乌黑。 只听得屋内砰的一响,随后有只妖怪跑了出来,回身指着那屋子大骂:“什么神医!有一天连房带人全给炸光,我看哪个病人还敢上门。” 驳玛与小乔对视一眼,看来就是这儿了。 四十九 鬼母的家 屋内则传出一个喑哑的嗓音:”走啊,有本事就别再回来求我。” 说话的似乎是一个老婆婆,她骂完这句还不解气,又自言自语似的在房内叨叨个没完。 大乔他们离得较远,听不太清楚这人在念些什么,估计还是在抱怨刚才离开的那只妖怪吧。 鬼母又开始忙起她的事情,乒乒乓乓的声音偶尔传来,还有液体被倾倒的声响。 屋内主人沉浸在药物实验的乐趣中不能自拔,大约过了半小时,屋外的三人蹲的腿都快僵了,那婆婆忽然大喊一声:”小六,给我去花妖那儿买些无根水来。” ”小六,小六。” 无人应答,她又喊了几声,一声比一声响。 这时鬼母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自言自语道:”我都忘了,那小混蛋早跑了,妈的,还得我自己去买原料。” 她好像把什么东西搭在椅子上,然后便急匆匆的奔了出来。 驳玛心中实在好奇,忍不住探头想看看这传说中的鬼母长啥模样。 一观之下大失所望,与路边那流浪汉的模样无异,一头散乱着的长发似乎多年未洗,正顽强的纠结在一起。身上那不知道是衣服还是破布,看来也十分邋遢,想来刚才被气走的那人便是她的药童小六。 ”她要出门了,正是救人的好时机。”大乔望着鬼母远去的背影,低声说:”走,我们进去探探。” 驳玛蹑手蹑脚进了屋,鬼母家中再无别人。房内静悄悄的,他心中焦急在巡视了一遭。 鬼母的家极其简陋,只有三间极大的房间,里面巨大的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和各色说不出名目的玩意儿。 可这空荡荡的地方里也未发现西尔的踪影,他尝试着低声呼唤了几,仍然是无人应答。西尔真的被关在这里吗?驳玛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些怀疑,如果她没有关在这儿,现在会在哪儿呢? ”你们看,”正在驳玛胡思乱想之际,小乔在一处墙边向他们招手。 过去仔细检查,发现沿着墙的地面上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缝隙。掀开铺在上面脏兮兮的厚重地毯,底下现出一个暗室的门来。 驳玛与大乔合力将暗门提起,显现出一处下行的阶梯。底下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尽头通往何处。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窥伺着他们三人,若是往常驳玛绝不肯以身犯如此大险,可想想此行的目的,他咬了咬牙还是走了下去。 地道里十分安静,能清晰听见积水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 驳玛施了个小法术,手心燃起一团火焰照明。两面都是砌得极为严实的砖墙,也不知平常鬼母平常在用这地下室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走到最下面又是一间小房,驳玛一眼便看见西尔,她已然失去知觉,软软的瘫坐在墙边。 ”西尔,西尔。”驳玛慌忙赶去,跪在地上轻拍着她的脸颊。 西尔似乎呜了一声,却并没有睁开眼。 ”她应该是被注射了某种迷药。”小乔翻开她的眼睑检查了一下,说道。 驳玛听说这种药过段时间便会失效,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也就也就稍微放心。 他俯身想抱起西尔,却忽然感觉到浑身酸软无力。方才手上的火焰也熄灭了,他尝试了一下,发现就连移动法术也完全无法使用。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下子惊慌起来,”我好像突然失去了妖力。” ”怎么会?”大乔也很惊讶,她思索着说道:”方才我们下来时,你还使用过法术。难道是这是这房间内有什么问题?” 小乔伸了伸拳头,又松开说道。:”可能这里有着某种针对妖怪的抑制药物,我俩的身体机能并没有什么变化。难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药物,无色无味能够伤人于无形。”说着说着,她居然还有点兴奋。 ”诶,姐姐,能不能以后再研究?”驳玛哀求道,”本打算用法术带着西尔逃出去,这下可怎么办呀?” ”没事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大乔很佛系的说。 伯母不说话,小乔则在房间内四处探寻起来。 ”侧面有一扇小门哎。”她手指处有一扇铁门被紧紧关着。门上带锁,但这边的墙上挂着一串钥匙。 大乔取下钥匙试了试,正好。 门应声而开出,开门的瞬间一股腐败的气味迎面扑来。伯母简直要作呕。那里头是什么,老巫婆的收集的残肢断臂还是怪异野兽,他看都不想看到门后的情状。 大乔却惊喜的呼出了声:”这这里居然有一只应龙。” ”应龙?部里一直以为它们已经灭绝了呢。”小乔也凑上去想看。 驳玛听得房内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即使对他这样的一个妖怪来说,一应龙也是传说中的存在,从未有人见过。 他此刻也忍不住好奇心钻过去想看看,哪知这条传说中的怪兽却在巫婆的密室里过着十分凄惨的生活。 屋内狭小,他这么一只巨大的龙族,窝在房间内。站起时,长长的脖子便要扭曲地垂向下方,因此他基本上都趴在地上。可即使爬着也无法伸展四肢,只好弯弯曲曲地蜷缩起来。 ”看来老巫婆对着应龙可不怎么好呀,他为什么不离开呢,应龙不是号称有翻天覆地的神力吗?” ”你自己看。”大乔指着某个方向,他这才发现应龙的四肢均被铁链拴住,再加上方才让伯母中毒的那种玩意儿,应龙估计是有力气也使不出来。 ”你说,”小乔狡黠的看向后面二人:”若是能把他救出来再回到地上,说不定这龙便能恢复力气带我们飞出去呢。” ”可可可他怎么会听我们的?”驳玛被这个大胆的设想所震惊,有点结结巴巴的问道。 ”不需要啊,生存的本能会使他努力逃出。我们只要等他停下喝水时爬下来便好了。” 五十 乘龙 没等他质疑,小乔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她悄悄摸摸地走了过去,想着趁应龙知觉未恢复时悄悄取下那些铁锁。谁知天不遂人愿,咔嚓一声,她一脚踩中地上的某个玩意儿。似乎是碎蛋壳,看来,这里的人竟然用鸡蛋喂养应龙。 应龙听见声音,打了个响鼻,缓缓转过头,盯住小乔。空气瞬间仿佛凝滞了,应龙只要拂一拂他那上面带着尖刺的翅膀,便能将小乔扫个满地找牙。 正在两方对峙的期间,他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忽然听见耳畔的人开始哼唱一首歌。 那歌声美妙无比,仿佛是有歌词的,却听不清楚是哪种语言。他惊诧地回头望去,这美丽的歌声竟然是出自那个看起来粗粗笨笨的大乔之口。 她嘴唇微启,不徐不急着的哼唱着那首不明出处的歌谣。那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却又好像远在天际,来回萦绕在房间里的每个人耳中。 驳玛虽然完全听不懂歌词的含义,却也被感染了一般,刚才浮躁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他见大乔唱歌时眼神流转,却只看着伏在地上的应龙。 他有几分明白了,转头看去,果然此刻的应龙已然重新恢复了宁静,眼神中一扫之前的迷惘亦或是愤恨,只流露出一种享受与平静。 原来大乔还有这样的能力,他在心里嘀咕,特生司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大乔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到应龙的身旁为他打开足上的锁链。然后又领着此时已经极为乖顺的应龙一步一步踏上那暗室的台阶。 到达顶端时,驳玛忽然感觉身上一轻,他尝试着用手指搓了搓,一个忽明忽灭的火球在掌心浮现。 看来他的妖力已然恢复了,果然这底下暗室之中的空气有问题,估计那便是困住应龙的主要机关。失去了法力的应龙,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打开锁链,也就永远逃不出那迷药的诅咒。 应龙似乎也感受到了变化,他扬了扬脖子,嘶叫了一声,之后用头一下子便顶开暗室的小门板。 从门板钻出,重新回到外界世界的应龙仿若脱笼之鹄,他打翻了会鬼母的那一排药品架。在叮叮当当的玻璃碎地声中爬上房顶,伸开双翼,对着天空长鸣,似乎在感叹终有这天能够重新回到自己自由翱翔的天空。 驳玛他们当然不能落后,连忙也几下子爬上屋顶,顺着应龙的尾巴攀上他的背部。应龙的双翅正在挥舞,似乎是太久没有飞翔,有些生疏。 但这样的生物,飞行可是本能。他尝试了几下便找回了自己熟悉的感觉,随后一摇尾巴,双足点地,一跃而起。在空中配合翅膀的挥舞,驳玛他们便也就跟着腾空了。 飞到高空中时,他远远看见鬼母正从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往家里走。抬头看见他们时,气得跳脚大骂,但距离太远,完全听不见她在骂些什么。只是看着他拖着笨重的身体跳跃,指手画脚的样子,可笑到不行。 果然如小乔之前所说,飞行了十来分钟,应龙便停在了一处湖泊边汲水。 几个人悄悄从龙背上下来,又站在湖边呆呆的看它再次展翅翱翔,没入天际。 ”可惜啊,这样特别的生物,可能以后很难再看到了。” 小乔居然有几分怅惘的说道。 ”没事,我录了像。”大乔得意的扬了扬手里的掌中的手机。 驳玛愕然,他都不知道大乔是何时掏出手机录像的。不过此时当然没有精力再去追究这样无谓的问题,因为他身旁的西尔已然渐渐苏醒过来。 ”怎么样,你还好吧?”驳玛关切的问道。 ”哦,”西尔似乎还有些晕厥,她摇了摇头,好像想要把之前那些不好的回忆都晃出去:“这是在哪儿啊?” ”你被鬼母带进村中实验室了,刚才是我们把你救出来的。”小乔嘴快,马上接话道:”你只是去探一探白舞的虚实,怎么会反被她抓住呢?”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西尔揉着她的太阳穴说道。:”我佯装寻求合作的妖怪团体首领,在她住处本来谈得十分愉快。可中途她去了一下洗手间,回来时神色便有些古怪。随后便上了一盒桂花栗子酥和清茶,想来是那个时候茶点里面下了迷药。” ”所以说,她中途离开那一次可能知道了什么。”大乔分析道。 ”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西尔点点头,回答道:”我甚至怀疑有人故意将我的身份透露出去。” ”你是说……“驳玛好像有点明白,大惊失色。 ”嘘。”西尔将修长的食指放在唇边。 对啊,来此地又知道西尔身份的人,可不就是特生司的那些人吗?但作为特生司的一员,他们不可以随意怀疑自己的同伴。因此西尔一定是打算自己去查清楚事实真相,而不愿告诉他人,是为避免引起互相猜疑。 驳玛知道她想自己挑下这件事,隐隐有些担忧。 ”如果需要的话,我也是可以勉强帮帮你的。”他挑了挑眉毛,装作随意的说道。 ”哈哈,谢啦,完全不需要。”西尔回答的倒是快。 我驳玛一下子极为尴尬,大小乔看了他们一眼,都笑了起来。 ”行了,赶紧回去吧,我们带着应龙大闹了那鬼母家里,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现在姚新村的人都在四处寻找我们呢。” ”嗯,正因如此,我们也应当与应龙分道而行。”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遇见吧。”小乔有些怅然的说。 接下来的这些天,秋草一边与特生司和八所密切联系,一边查探着无为组织的近期动向。可他们最近却好像是消失了一般,完全听不到任何动静。 秋草可不会相信他们是突然良心发现,打算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哦不对,做妖。 ”总觉得平静的水面下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呢。”林霖对于此事是如此评价。 秋草也是这样的感觉,可若是得不到有关情报,感觉就只能是感觉,无法变成事实。 因此她常常忧心忡忡的望着天边的阴影,湖区的夏日多雨,时常是早晨飘来几片乌云遮住太阳,随后猝不及防便下起雨来。 他们的随队考察还在继续,每日里便带起雨伞雨衣四处漂泊。所幸旅店老板待人极好,每天晚上都让他们使用烘干机,否则过个两三天,便没有衣服可穿。幸好考察的日子也快要接近尾声,同学们都在忙于整理材料,无人有时间抱怨。 五十一 深夜异动 谁知道过了好些日子,整个湖区都太平无事。且不说无为组织的那些大妖怪,连小喽啰作祟的事件都不曾发生。 这天,考察的日子即将结束,同学老师们都忙着整理行囊预备明天下午乘车回校。 林霖毕竟是随队指导,当然要跟着回去,但秋草计划在此地再行逗留一段时间。她毕竟还是放心不下,那些事情仿若那一颗毒瘤无法去除。 特生司派来的协助人员也回去了一部分,毕竟蓉市还有许多的妖怪事务需要处理,湖区也并非他们办公室所管辖的地界,尽到了责任便好。 入夜,气温骤降,天气预报也说近日有台风登录。因此大家也就连忙翻出许久未穿的厚实外套,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夜深露重,大部分人早已睡下,林霖却还在灯下联系确认着明天的行程。 ”喂,你好刘师傅,我们明天中午1点出发可以吗?” ”嗯,好的好的,谢谢。” 终于忙完了几通电话,也将每个学生的座位安置好,他伸长两臂,伸了个懒腰。 见窗外宁静,突然想出去晃悠两圈。 哒。 哒。 一脚一脚踏在楼梯上,声音虽小,却被这寂静衬得更加明显。他一下子思绪飘飞,忽然回忆起加入特生司这一年多的情景,与秋草的神奇经历历历在目。摸了摸肚子,晚上的时候都在和老师确认交接情况,并没有怎么吃饭,幸好房间里还囤了一盒泡面。 他伸手从箱子里摸出,放好调料包,便打算去一楼开水房接一点热水。 果然泡面就是要孤独的夜晚,饥肠辘辘的时候,最是好吃。热水浇注而下,瞬间便迸发出一种夹杂着面香与辛辣的混合味道,勾得人馋虫大动。 他将面碗扣好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伸手摸出手机,随意的翻看最近的新闻。 本地的头条当然还是杜江所供职的报社发布的关于江豚现身的新闻。 ”近日,长河中出现了江豚成群出没的喜人景象,本省环境综合治理初见成效。” 文末还配了一张图片,三五只江豚正追逐嬉戏,其中会不会有张一道长救助的香香呢? 这样想着,林霖不禁笑了笑。泡面的香气喷薄而出,氤氲在整个开水房。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正好过了五分钟。 咔嗤。 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脆响,他停了停,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再无其他声响,可能是旅社周围的猫在夜间行动吧。 掀开顶盖,用小叉搅匀搅匀便可以开吃啦,呼哧呼哧的吃了两口,正自享受。 咔嗤。 咔嗤。 又是两声脆响。 他忽然觉得奇怪,若是猫的话,这动静也太大了些吧。林霖记起了之前的担忧,瞬间警惕起来。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开水房,四下张望,手中却仍没忘记端着那碗面。 嗖嗖嗖。 楼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的跑过。 他抬头看了看,当然什么也看不着。面前又是一声响,低头便看见一只小老鼠,站在他面前。 一人一鼠面向而视,似乎瞬间都怔住了,林霖没想到又在此处遇见鼠灾,而那老鼠似乎也没想到夜深人静之刻竟还有人在外活动。 林霖又细看了两眼,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之前那种东方田鼠,而且还眼熟的紧。 咦,这不是之前无为聚会上所见到的那种蛮蛮小鼠嘛? “蛮蛮?”” 他忍不住脱口而呼,那老鼠也是剧颤了一下,竟然这人类能叫出他的名字。 又来了两只聚集在开水房的门前,林霖心中大叫不妙,这种老鼠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之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最善于鬼鬼祟祟的做些小动作。 不好! 他反应极快,连忙扔下面碗,右手向后一抄,便抄起了身旁闲置的开水瓶。 里头有他刚刚灌满的一瓶开水,打开瓶塞,伸手一扬,呼啦啦一声,滚烫滚烫的开水便泼向四周。 那小鼠也十分忌惮,连忙后缩,瞬间便跑得没影了。这种小东西绝不会单独出现,林霖心中暗叫不好。他扔下手中的开水瓶,便登登登踏上了三楼猛敲秋草的房门。 秋草没精打采地打开门,似乎也刚刚穿好衣服。林霖眼尖,却早已瞟见屋内的窗台处有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连忙用双手搂住秋草上下查看,却发现面前这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异状。 ”你干嘛?”秋草嗔怪地推开他,又揉揉睡眼说道:”我刚才听见周围好吵啊,于是穿好了衣服,出什么事了吗?” 林霖忙把刚才在楼下的见闻告诉她,秋草眼睛瞪得更大,似乎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门外的走廊上又有几只老鼠倏忽而过。 ”这些老鼠窜来窜去得是想干嘛?”林霖疑惑地问道。 ”你还记得驳玛所说的那种药吗?”秋草带上自己的装备,忽然问他道。 ”你是说……”林霖的眼睛瞬间张大:”这下可糟了,我们还没……” 秋草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道:”小心隔墙有耳。” 林霖还没有说完时,他们还没有得到那种药物的抗体。虽然将样本送回去以后,所里日夜不休的进行研制,但这抗体毕竟是需要时间的。 秋草顺手给了他一枚口罩,说道:”所里暂时先送来了这种防护口罩,应当可以抵挡一阵子。” 林霖戴上口罩,去见秋草就打算这么出门,连忙问道:”你不戴口罩吗?” ”我吗?”秋草却好像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她顿了顿,说:”我吃了防护的药品,也可以起到口罩的作用。” 林霖有些奇怪的望着他,既然有防护的药品,那还要口罩干什么?但大敌当前也没有时间去细问秋草,当然秋草也不愿意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眼下还是抗敌要紧。 他们便分头去叫特生司的成员,查看他们的情况。 姚讹与多闻听觉极其灵敏,早已出了房间,他们毕竟是妖族,就算中招也不碍事。 林霖目前倒是比较担心杜江,他现今已经将杜江的门板的敲了约莫有一分钟,怎奈,无人响应。 连姚讹都忍不住焦急起来:“这个傻子没事吧?他该不会已经变成妖怪了吧,人类变成妖怪以后,还会认识之前的伙伴吗?” 姚讹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这种药物能让人类妖化之后六亲不认,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吵什么吵?”房门终于打开,杜江一脸嫌恶的看着他们说道。 得,看来这下不只是妖化,此刻杜江身体已然被穷奇所占领。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他倒是能免疫药物。 林霖只得跟他说了目前的情况,穷奇把牙咬得咯咯响,说道:”那个贱女人敢来,我就让她有去无回。” 五十二 中毒 其他的学生与老师可不一定这么好运了,那都是些体质极为平凡的人类,林霖着急的一个个敲门,却始终无人响应。 他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此时砰的一声,楼对角有扇门被猛的撞开,林霖回忆了一下中午还在研究的房间名单,记起来那是闻天的房间。 果然,此刻走出的闻天,身形仿佛长高了好几分。他的上身,隔着那已经略微有些收紧的衣服,也能看见暴起的肌肉,脸下长出一圈绒毛。 “这是……狼吗?”姚讹小白兔怯生生的问道。 ”啊呜。” 闻天的一声长啸回答了她,他扬起头,对着此时挂在中天的圆月嚎叫。但那月却仿佛不愿意看此副场景,拉过一片乌云遮住了自己,周围的光线瞬间又黯淡了下来。 但此刻的闻天拥有狼的双眼,黑暗中视物绝不是问题,他猛的转头便望见了走廊这边的三五个人。 姚讹被瞪眼,更是有一些微微发抖,这可能是兔子的天性吧。 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秋草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低声嘱咐身后的人:”你们先别动手,别不知轻重伤害了这个人类。虽然他的外表已经妖化,但是体质毕竟不同于常见的强壮的妖怪。若是打得两败俱伤,那一定是白舞最希望看到的场面。” ”闻天,闻天,你还认得出我吗?”姚讹还是鼓足勇气,在后头探出个脑袋喊道,希望闻天能够恢复意识。 闻天低低的嘶吼了一声,脚下却忽然加速,短短几步便跨到他们面前。 秋草一扬手,用一支甩棍抵住了闻天的前爪,然后侧身右腿踢出,直击闻天的前胸。 对方当中受了这一腿,便向后跌坐在地。看来他这一时半会是恢复不了意识了,姚讹只好伸手一扬,地上凭空出现了一段绳索。 林霖和多闻上前将他捆了个结实,又去将他拖入房中。谁知闻天的头拧转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张大口便在咬在林霖的手腕上。 林霖痛得缩手,但已经晚了,他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牙印,正微微渗出血。 他有些呆愣的看着手上那个牙印,又抬起头看向秋草。秋草强自镇定:”没关系,没没关系,这个药物不一定会互相传染。” 但身体不会骗自己,林霖感觉到自己已然发生了变化,他仰头看了当空的明月,觉得此时的明月正带着嘲讽凝视着他,他有些愤怒,于是大声的向明月吼叫。它有什么资格嘲笑自己? 叫声一出便觉得有些不妥,回头一看,同伴看他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陌生。难道他也被感染了吗?他想起以前所看的僵尸电影中那些僵尸噬咬后的人类,心中带了几分凄凉。 穷奇暗骂了一声,秋草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可他们并没有时间纠结于这些,咚咚几声,附近的门房都是一通乱响,似乎有人正在奋力的捶打那扇门,那些门脆弱地应声而开。 好几个他们熟悉的学生都红着眼冲了出来,这些人各自变幻处奇异的模样,有的长出了一双猫眼。有的背后吊着一支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尾,还有些改用双足点地行走。 但共同的特点是都红着燕朝她们这一拨人冲来,看来是大范围感染了,林霖一扭头发现人群中还有楼下的那位好心的老板。此刻的他已然具备了几分熊的特征,正提着一支扫把冲来。 危机之下林霖大喊:”我先抵挡住这边,你们朝楼上杀去。”他早已看到秋草用手机发出了求援信号,若是他能协助着多撑一刻,那便有一刻的希望。 ”你一个人如何能……”秋草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明白林霖是心中觉得既已感染,便不再适合与他们共同行动。 林霖当然不再听她说这些,一头冲进了涌来的妖怪群。妖怪们视他为同类自然不会主动攻击他,可林霖左边撞开一个,右边又踢走一片,自然引起了这些妖怪的愤怒。 拦我者死,挡我者杀。 那种野性的本能使得他们也将拳头招呼在林霖身上。 林霖脸上挨了一拳,鼻血淌出。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血水顺着脖子流下,沾染他脖间挂着的那个多闻送的公仔上。 公仔是多闻所赠,使用后便再无用处,但为表感谢,林霖还是穿了一条绳子,将它挂在脖颈间,似乎是当了个护身符。 那血滴碰触到公仔时,便被迅速吸收,随后在林霖的身旁再次出现那个看不见面孔的傀儡。 多闻他们正在另一侧,与其他的变成妖怪的人类混战,来不及过来支援,此刻看到傀儡再次出现,他也十分震惊。 邵州傀儡术,除了修炼者本身外,只能赠与他人使用一次。当年那个傀儡术传人为避仇家化身为猫,奄奄一息窝在街头,得了多闻救助后,因感恩才教给他这不传之秘,从未听过被赠予者能够多次使用的。 不管怎样,他见有傀儡帮忙也就稍稍放心,尽全力阻挡自己这边的被感染者。 秋草一面击退着周围的人,带着队伍缓缓往上推,一边担忧的看着林霖,她不愿意抛下林霖。可是若前去帮忙,那么林霖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她有些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有种冲动想抛下队伍,自己独身去帮助林霖。 可他们对付的这些人毕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下手重了后果不堪设想,可是轻一点却又无法全力阻退。因此战斗起来十分损耗精力,但收效甚微,这些化为妖物的人类仿佛不再感觉到疼痛,能力也瞬间暴涨几百倍,十分难缠,就连林霖的傀儡,也在这些人的围攻下被抓的身上到处都是碎布条。 五十三 胡铭 秋草他们一拨人已然挪到了四楼,林霖还在楼下奋力抵抗。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没想到此刻身后居然有人说话的声音,所有未丧失意识的同类不都已经上四楼吗?他疑惑的想。 那人来到他身旁,竟然是胡老师。 ”胡老师,这里危险,你快些与秋草他们一同上四楼去。”他不知道胡老师为何此刻才从房中出来,而且看他那样子,似乎也并未丧失意识,不管如何能救下一个总是好的。 他又和傀儡一起奋力抵挡住前面冲来的几个妖怪,大喊着”胡老师快走。” 可胡老师的说话声却越来越近,居然带着几分欣喜:”这傀儡,难道是受你操控的吗?” 大敌当前,他居然还在意这种事情,林霖他可看不出胡老师平时有坚持锻炼,想来也没啥战斗能力。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男人此时掺合进来必然是死路一条,他正觉得有点着急,就忽然觉得肋下一阵刺痛。 他仿若瞬间被偷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般软软的摔倒,胡老师连忙过来扶住了他,笑容诡异得有些可怕。 ”你你干嘛?”他大惊失色,拼命转头想看刚才那些妖怪,没想到那些妖怪却仿佛转了性似的,并不追上来继续厮打。 ”你不用怕,我带了驱妖粉,是他们非常不喜欢的气味。”果然那一个个妖怪都绕过他俩向楼上追去。 ”你刚才做了什么?”他感觉腋下的刺痛越来越明显。 ”老板一直很赏识你,我们来做个交易可好?”胡老师的脸上一扫往日的斯文与平静,此刻看起来,表情竟然还有几分狰狞。 ”什么老板?什么交易?” ”如果你答应加入,跟我们走,我便放了这楼里的学生和特生司成员,保他们平安。” ”你你你你和白舞他们是一伙的?”林霖终于反应过来:”这楼里的药粉是你下的。“ ”没错。”胡老师竟然大方的承认。 林霖大喊:”你怎么能和这些坑害人类的妖怪为伍,你自己不也是人类吗?做坏事的时候,有想过自己的女儿吗?” 说到女儿时,胡老师一直漠然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变化,但他马上又掩饰过去,说道:”你懂什么,快些加入我们吧,广阔的前景可等着你呢。否则,难道你忍心看自己的同伴们被妖怪围攻致死吗?你也看到了,他们的能力虽强,可与化妖的人类打斗起来,总是缩束手束脚的,这样下去谁胜谁败还未可知呢。” 林霖当然不愿意莫名其妙的跟着这群人走,但胡老师的话并非恐吓。刚才的战斗中,他也看到了,秋草他们打起来十分总是十分吃力。况且如今特生司的成员也走了大半,剩下的人是否能保证全楼安全仍未可知。 他转头看向楼上,秋草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当然已然被遮挡,但能听见楼上激烈的战况。 忽然,面前的胡铭极为敏捷的闪身后退,一枚小镖斜斜地插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若他稍有一点点迟疑,那镖必会扎住前腿。 这一下,胡铭被迫与他拉开了距离,林霖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将他拉了过去,转头一看,是多闻。 多闻并没有看他,却对着胡铭怒目而视:”上一次在学校云溪湖的那个也是你吧,一次不成又想第二次,你们到底想把林霖怎样?” ”上次?云溪湖?” 林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记得那次回去找挂件却遇到了多闻,难道说那一次是多闻故意跟踪他? 胡老师冷笑一声,却并未解释。 ”你们处心积虑的接近林霖,又在他身上施加法术,难道以为我们一点察觉都没有吗?”多闻依然十分愤怒,但林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知道药效要发作了,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多闻,然后便眼前一黑。,模模糊糊中他仿佛听见有女孩子欢呼的声音。 林霖当然看不到,此时从上空飞来一只黄色的大鸟,她轻扇翅膀,一些发光的粉末碎屑扑簌簌落下。 秋草一扬,手中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太好了,解药来了。”姚讹在身旁拍拍手,兴奋的说道。 此时胡铭见势不妙,退了几步。特生司的人将这些解药分发,那些被感染的学生终于渐渐恢复正常,只是不知是之前消耗太多还是药的副作用,他们依然人事不醒。 完成这些,秋草他们将胡铭团团围住,这事件的始作俑者绝不能放过。 胡铭本来脸上稍微有几分慌张,但他忽然仿佛听见了远处的什么叫声,然后又松弛下来。 ”你们做这些是没有用的,湖区的妖怪已经恨透人类了,环境的污染使得他们颠沛流离,这种失去家园的仇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化解的。” 秋草被他说得十分气愤,扬起手就想甩他一个耳光,哪知胡老师却忽然像被什么东西一扯,整个人飘飘荡荡到了楼下。 旅店大门口那儿站着一拨妖怪,秋草认出来大部分都是属于无为组织。为首的自然是白舞,她捏紧拳头,十分气愤的说道:”你们竟然闯我祖地,盗我宝物,还破坏了我们的报复大计,此仇不共戴天。既然药物用不上,咱们就硬碰硬地来干一场。” ”哼,不过是阴谋诡计不起作用,说什么大义凛然的漂亮话。”多闻冷笑了一声说道。 白舞伸手一挥,手下的几个妖怪便冲进了旅店院落。旅店大院的人当然也不甘示弱,冲下去混战起来。 秋草飘然而下,与白舞斗作一团。多闻姚讹自不必说,几只妖怪之间的战斗,你来我往打得眼花缭乱。 杜江这小子目前还被穷奇占着身体,更是兴奋得直搓手,大喊一句“我来也”,冲下去与鬼辉斗作一团。 鬼母居然也来了,想必是为了报复自己的夺龙之仇。她虽然看起来颤颤巍巍,老态龙钟,但身上奇奇怪怪的药物很多,西尔与驳玛两人联手才能勉强抵得住,还要时不时的提防她从各个方向抛出的毒药。 五十四 两方援兵到场 此时林霖也逐渐恢复过来,他倒是天纵奇才,并未像其他学生那样昏睡过去,却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连秋草看了都十分惊讶。 他见战况激烈,扬起手又招出方才那个傀儡,和白雾带来的几个虾兵蟹将斗作一团。 傀儡身材巨大,与三两个战斗起来,也丝毫不会吃亏。只是那一窝蛮蛮小鼠东奔西串的,抓不着也打不到,却又暗地里对他们施一记阴招,烦人得紧。 “嗷呜。” 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猫叫,那声音悠长而凶狠,蛮蛮小鼠听了,便打一个哆嗦。 月光下那人,是他们曾见过的俊美身影,原来是沃当。 秋草心头一喜,看来是张一道长派来的援兵。这沃当长相漂亮,却倒也不是一个草包,他纵身一跃,又化成那猫的形态,几个起落便将蛮蛮小鼠捕获了大半。此刻正仿佛炫耀般的将小鼠们堆成一团放在树下,极为得意地弓起身子。 它的身后出现了道长屋里那个端茶送水的可爱小女孩,细瘦的身体外裹着一条灰蓝色齐胸襦裙。她仍是不出声,神情却冷冽了许多。 几个跃起,丫头的双鬟髻随着她的身体上下摇动,手中却利落的很。探囊取物,几个弹指间便将与西尔对战的鬼母怀中药物偷走了大半。 “香香,这边。”沃当忽然出声叫他,此时秋草才反应过来,为何每次见这小女孩都感觉甚是熟悉,原来她竟是道长救助的那只江豚,心中又多了几分喜爱。 穷奇看他们斗得兴起,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瓶子。 ”哪来的小药瓶?”林霖疑惑的望了一眼穷奇,他可不记得杜江身上有带过什么药品。 穷奇十分得意的打开瓶塞,便将其中的药丸吞了一粒下去,说道:”这可是好东西,白家祖传的登云果,号称一颗便能将功力精进百年,我今天倒要亲自试试。” 那药丸吞下后,穷奇的脸上顿时泛起红光,他极为舒服的叫了一声,然后又舒展了一下胳膊,一把便掐住了鬼辉的勃颈,稍一用力,鬼辉便软软的瘫倒在地。可怕的实力,林霖暗自咋舌,幸好他不是敌方的人。 这场战斗,白舞没有料想到妖学生的妖毒轻松被解,手下得力干将驳玛转而投靠了对方,还有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只大猫帮忙,连明明是最弱的两个人类,居然一个会用傀儡术,另一个则被那洞中的凶兽附身。 她心中略略升起了几丝退意,可她不能退,先生说过这是背水一战,若是连这些前来滋事的特生司成员都敌不过,以后又该怎样从数量庞大的人类手中保卫自己的家园呢? 脑中浮现起先生的脸,她咬了咬牙,面颊忽然出现了鳞片状的斑纹,背后的羽毛也暴涨起来,几眨眼便化成了一只身形巨大的白鹤。 那白鹤一扇翅膀,园子中的人便感到头晕目眩。秋草心中正暗叫糟糕,穷奇忽然低声的笑了笑,他踏着方位躲过平地而起的飓风,快速绕到白舞的身后,结出了个手印。 ”鸷鸟将搏,必先翱翔。势临霄汉,飞禽伏藏。” 随后向白舞的身边某处一点,后者身体剧烈颤抖,那股奇异的风也也停止了。 白舞回身惊愕的望着他。 “看什么看?”穷奇拍拍衣角,极为随意的说道:”这阵法还是我与你先代家主一同研究出来的,在我面前显摆个什么劲。” 白舞没想到自己最后的王牌竟被如此容易的看破,她忽然听得相身后响动,有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了。如姚讹多闻这般洞察敏锐的妖怪也丝毫未察觉,这男人肩头上的一只小动物骨碌碌爬入他的口袋,正是在云溪湖袭击林霖的那名中年男子。 他气质儒雅,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白舞见到他却如获大赦,她奔过去几乎要跪倒在他的身边,哀声道:”先生,我们的人太少了,斗不过他们,请先生支援我们吧。” 成员也都向他聚集过去,就连胡铭也十分恭敬的朝他上前几步。 此时男人从黑暗出走出,秋草才发现他竟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帽檐低低的压住了他的眼睛,下半张脸则用黑色口罩遮住。 ”好啊,你们都过来,我正是来协助的。”男人开口,声音十分古怪。 秋草微微皱了皱眉头,难道那口罩中藏有变声器吗?这位所谓的“先生”也太小心了吧,遮住脸面不说,还要隐藏原来的声音。 ”难道是我们曾见过的人?”林霖在身旁缓缓的开口。秋草猛然一惊,这分析极有道理。她开始在见过的人中比对于此人身形相仿的类型,却一无所获。那男子中等身高,体格看起来倒也健壮,似乎是有锻炼的习惯,衣着考究,可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讯息。 “啊。”哪知此刻无为组织的成员却忽然发出惊叫。 ”我怎么动不了了?”鬼母难听的声音响起。 ”我也是。” ”我也是。” 其他人纷纷说道。 白舞看了看同伴,又扭头惊慌的:”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哼。“男子冷笑:”你们连区区几个特生司的小喽啰都打不过,枉我之前那样倾心培育,简直是浪费心血,但看在你们尚有价值,便让我一并带回去好了。” 身后狂风呼啸,吹起他的西装下摆猎猎作响,竟是一辆直升飞机缓缓停靠在旅店外的空地上。地上的碎草与泥土,被旋翼催生的大风卷起,打在脸上生疼。 而白舞此刻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先生,您之前不是说要与我一同努力,开创新的世界吗?你不是说要和我……” 那位先生根本不屑于看她一眼,她的话被身旁冷笑的胡铭打断:”哼,你真以为先生会喜欢你这种低贱的妖怪吗?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信任,而与你勉强来往罢了。你这女人也真是自恋,先生只对你稍微好了一些,竟然就妄想他愿与你厮守。告诉你,先生可是做大事的人,若此次回到研究所,你的样本能为先生提供那么一些些帮助,此生便也算有价值了。” 白舞听完,脸上变色。 五十五 危机 ”原来这么长时间,竟是一直在利用我。”她咬着牙说道。 那位先生则冷哼一声,挥手招呼身后直升机下来的几个人说道:”带走。” 那些人穿着黑色的防护服,手中拿着模样有些奇怪的枪,微微一点头便向白舞他们聚集过来。 白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挣扎,那黑衣人将黑洞洞的枪管指向它,按下扳机,只见一股强烈的电流直冲向白舞。 她瞬间昏迷过去,其他几个人应声而动,也将无为组织众人击晕。 秋草大喊:”你不能带他们走!”正要上前,林霖十分警惕地拦住,之后指挥自己的傀儡上前营救。 但那电枪虽伤不了傀儡,傀儡却也无法再向前一步。黑衣人不知用何种方法,竟在身前密密的织出一张电网,任谁也无法接近。 秋草见白舞他们被拖上直升机,急得大吼大叫。可大家都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罪魁祸首扬长而去。 ”慢着。”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张一道长。 ”道长!”林霖的眼中透出希冀,他回头看去,见道长身后还跟着两个老者,其中一人便是上回见过的龟仙人。 他正笑呵呵地摸着胡须,而身旁则站着一个表情有些严肃的老者。 秋草惊叫出声:”郑教授,您怎么来了?” 林霖这才知道,这位老者便是特生司创始人,鼎鼎有名的郑晓年教授。 郑教授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道长则伸出食中两指,呼喝道:”首尾相困,后变常山。” 那电网应声而破,而此时几名黑衣人也站在阵前,摆出架势,打算迎击特生司的众人。 ”先生”此时已然快要登上直升机,见他们前来,十分不悦的说道:”一位龙虎传人,一个大学教授,一支隐居千年的龟精,不在家颐养天年,何必来多管闲事。” ”既然如此,我请了另一位教授,他来管理应当不算多管闲事吧。”郑教授闪身让开,身后走出一位年纪稍轻些的学者。 林霖一眼便瞧出这是他们学院的屈教授,屈老向来只在五教实验室里做些相关研究,从来不会出外勤,更加不会掺和到这样的争斗中来,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他心中十分疑惑,却见此刻那位先生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他口袋中的那只狙如仿佛感受到主人的不良情绪,从口袋中钻出,蹲在他的肩膀上向着对方大声尖叫。 屈老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努力平复下来,终于开口说道:”屈平,你……“ 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夏日炎热,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你跟我们回去吧。” 那位先生用微颤的手取下口罩,摘掉帽子,原来竟是林霖曾见过的屈教授的儿子屈平老师。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屈平压下自己之前外露的情绪,换回那种毫无感情波澜的声调:”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拦。” 郑教授缓缓开口说道:”我们已经查到,你在外国求学期间,协助当地某个组织研制特种生物武器。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四处搜集妖怪实验个体吧,若是你能浪子回头,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们可以对你既往不究,让你以后安心的做个中学老师。” ”嗯嗯。”屈教授眼中含满热泪,激动的看着屈平。 儿子却不为所动:”你们懂些什么?我追求的,可是人类今后进化的最高水准。若是对这些异类的基因研究能早些成功,说不定我的母亲当年就不会因那种绝症而死。” 林霖曾听说过,屈老的夫人很早便去世了,之后教授与儿子相处不太愉快。因此高中毕业之后,屈平便独自前往国外求学。 屈老十分焦急:”有些事情急不得,学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每一项科研成果都是要在大量的前人累积上才能获得成功的吗?如此急功近利,很容易出问题的。” ”不要跟我讲这些大道理。”屈平十分鄙夷的说道:”我只知道想,我命由我不由天,若是能力达到一定程度,我相信一定可以更改天命。“ 他说完,似乎懒得再与这些人废话,一回身登上直升机:”这些废物就送给你们了。” 直升机迅速起飞,秋草他们想冲上去拦截,却被留下的几个黑衣人打退回去。 眼见直升机载着屈平离开,屈老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好身旁的道长扶住了他。 秋草则指挥众人制服了余下的那几个黑衣人,林霖与驳玛架起胡老师,林霖忍不住非常疑惑的问:”您为何会加入屈老师的……” 他没说完,胡铭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 ”你见过我的女儿吧?” 林霖想起那日在云溪湖畔见过的那个可爱的小精灵,点了点头。 ”她患有很严重的疾病,今后像这样出来游玩的时间,可能也所剩无几了。屈平说他们的研究,能够帮助我治好女儿,因此我便加入了。” 林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长叹一口气。如今屈平逃走,胡老师女儿治病的希望又再次飘渺不可寻。 ”我会帮你联系最好的医师为她治疗。”郑教授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他伸出手,拍了拍胡铭的肩膀:”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明白。” 林霖想起刚才的事,很好奇的看向郑教授:”教授,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屈平的阴谋?” ”呵呵,也就比你们早一点点。之前大小乔去救西尔时,在鬼母房间看到的药物,其中有一些十分特别,并不是妖怪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来的。而且特生司几次泄密的事情,也让我们怀疑无为可能有与我们的内部人员合作。多亏阿笛和大小乔他们多方查询,比对信息,才让我们抓到了一点线索。” ”可惜这次拿不出什么具体证据,也无法将屈平的直升机拦截下来。”道长走过来说道。 ”无妨,至少还是阻止了他们的阴谋,来日方长。”郑教授看着屈平远去的方向,目光变得悠远而意味深长。 ”虽然此次白舞是受人挑唆,可事情起源毕竟与环境污染相关,作为人类,我们没有想到会给妖怪门带来如此巨大的仇恨。其实还是那句话,这个地球不止我们一个物种,资源也不是我们独占的。”郑教授仿佛开启总结发言模式。 五十六 何伯的秘密 郑教授他们事务繁忙,将余下的事情安顿妥当后便匆匆回去。秋草忙着指挥押送擒获的那些黑衣人与胡铭回城。林霖则需要安抚逐渐苏醒的学生。 不知道该说是不幸呢,还是幸运,白舞的那种药物似乎有些副作用,这些学生醒来后竟然忘记了之前变成妖怪时的记忆。他们一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现在这个梦醒了。 林霖忍不住擦了擦汗,若是这个噩梦一直不醒,世间的人类都变成那样不受自身意志所控制的妖怪,那才真的是人间惨象了。 他不仅想起了幼时所打的游戏,生化危机,主角新入职前往警察局去报到,却发现昔日的同僚都已然变成僵尸,与他进行生死搏斗。真的与至亲至爱之人战斗,林霖觉得少有人会有这样的勇气吧。 摇了摇头,甩走这些杂念,林霖回头看看,没想到此次郑教授他们把阿笛也带来了,可能是为了方便分析数据情报吧。 阿笛并没有跟着郑教授他们离开,而是与众人会合。大家自然高兴,但有个人却更高兴,道长朝着阿笛兴奋的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就是阿笛吧,快随我回去,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阿笛茫茫然的看着这个不认识的自来熟大叔,又看了看秋草,秋草也不清楚怎么回事,道长为什么会有礼物送给素未谋面的阿笛呢? 可秋草和林霖均有事在身,没有办法陪她,阿笛平时冷峻的表情中透出一丝求助,这时多闻英雄救美,挺身而出,说道:”我陪你去吧。” 他知道阿笛有些不习惯生人,阿笛似是有些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但也并没有说话。张一道长倒是开开心心的带他们回去了。 ”道长怎么会认识阿笛呢?”秋草疑惑的问林霖,林霖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呀。”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线索,却抓不着,算了不去想,眼下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话说那头,阿笛与多闻终于到了道长的住所,仍然是那种农家小院,里头仍然是大有乾坤,仍然是有一只橘猫在墙头舔舐前爪,似乎刚刚吃完饭,正在美滋滋的回味。 道长引他们进屋,却只是让香香泡茶给他们,并未见他拿出什么礼物来。 多闻有些忍不住好奇心,打算问一句,此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阿笛仿佛有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在焕然重生。 那脚步声的主人走进院落,原来是何伯。 ”啊哈哈,你来了。”道长十分高兴的走过去:”你看看今天我把谁请来了?” 多闻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见那叫何伯的男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阿笛。他有些不悦,看向阿笛,起初阿笛的表情有点疑惑,之后变得极为复杂,似有激动又似有愤怒。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特生司看过阿笛的档案,她名字其实很好听,何心笛。 ”小笛,你都长这么大了。”何伯终于开口说话。 阿笛却并不如他这般亲热,只是冷冷的开口说:”原来你还活着。” 多闻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不对,他忽然明白阿笛一定是恼恨父亲支抛弃她们,使得她不能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而背负这一生的遗憾。 ”你父亲并不是故意抛下你们母女的,“道长也开口帮忙解释:”他当年不慎跌入沼泽,已然身死,现今也只能保留下这变形的躯壳与一丝灵魂,遁入鬼道。” 多闻没想到阿笛的父亲经历了这样的苦难,可阿笛的声音却越发尖利:”那你遁入鬼道后,也没有想过要回来找我吗?” ”我……”何伯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作为一个父亲,他如何能说得出害怕女儿嫌弃自己,甚至对自己这样的形象所惊吓。父亲永远希望自己在女儿的心目中是最高大,最英武的。那小小的人儿,只要永远在他们的宽大的翅膀荫蔽下生长便好。他不愿意这样,也没有勇气回家重新见一面。这些话时他说不出口。 阿笛顿了顿,可能是情绪难以自抑,忽然大哭起来。何伯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又停在原地。多闻连忙跑过去,轻轻扶住她,为她递上纸巾。 阿笛的身体本就在恢复期,此番情绪激动,哭晕过去。多闻连忙扶住她渐渐下滑的身子,眼神中透出一丝同情。他明白阿笛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原来那个从小就抛弃自己的父亲,竟然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这么多年,他也没有来看过自己。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想见你,”何伯低头喃喃的说:”你小学诗词比赛拿了一等奖,捧着奖状站在讲台上,你却并没有什么开心的表情,只是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我知道你是在找我,可是我不敢现身。” ”初中时第一次有男孩子向你告白。他趁你不注意,拉了一下你的小手,虽然你很快便甩开了,可我看了心里却莫名气愤的很,伸手捶破了你们学校的一面墙壁。” ”高中毕业时,你们全班照毕业照,你来的很晚,看起来似乎是哭过。” ”刚毕业时,你连换几份工作都不满意,每天晚上下班,也不回家,就在楼下买一碗关东煮,默默的吃。我知道那个没有人的家,让你有些不愿意回去。” ”幸好后来得到特生司的工作,有了这么多朋友,我才见你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我想,你既然进了特生司,说不定以后也会慢慢接受我的这个状况。可真的听说特生司的人来时,我却连问一句近况都不敢。” ”今天道长说你来了,我虽然心里很慌,但脚下却还是忍不住赶过来。我知道你可能一时不能接受,我会从现在开始努力,让你重新接受我这个父亲。说这么多,其实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么多年,爸爸的心都没有离开过你。” 多闻感觉到怀里的阿笛身子正几不可察觉地一下一下抽动,他明白阿笛是听到了,但她是何等骄傲,只能拼命忍住自己的抽泣。 他拍了拍阿笛的肩膀,没关系,来日方长。这对父女一定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那时他们一定可以再次围坐谈心,又可以再一次为了他们共同喜爱的诗词品茗而论。 五十七 没有结束 ”胡铭的小女儿被送去首都医院治疗后,病情改善了不少,因此他也就愿意透露了一些屈平的事情。”秋草咬了一口烤得油滋滋的羊肉,说道。 事情过去许多天,他们陆陆续续也都回到了蓉市。正是好天气,蓉大校园小吃街上,遍布着各种露天烧烤摊位。林霖他们坐着的这家正是鹿蜀所开,这家伙看来对厨艺是颇为精通,继饭馆之后,又开了这一家烧烤分店。 不过此刻,蜀哥为了招待他们几个,正亲自上手在烤架上忙碌着。那羊肉肥瘦相间,烤的火候正好,因此瘦而不柴,肥而不腻。连秋草这种不太关心吃食的人也忍不住多拿了几串。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林霖也拈起一串羊肉,随口问道。 ”你们都知道,屈平在国外求学时加入了一个神秘组织。那组织资助他在东南亚的某个国家建立了秘密实验基地,希望他能通过研究特种生物的基因规律,从而制造出具有强烈打击性的生物武器。” “生物武器?那是什么东西。”杜江此刻已然恢复了平日那个大大咧咧的模样,疑惑的问道。 ”比如说,”秋草摸了摸下巴,接着说:”你们听说过古代缅甸曾经将大象用于战争吧,还有西藏的藏獒。” ”嗯嗯,象兵,獒军。”杜江嫌烤肉不够辣,又撒了一把辣椒粉说道。 ”那么你们可以试着想一想,”美女老师西尔说:”若是将大象混杂入其他物种的基因,改造的更加完美,更加适用于战斗,难保现代人不会再想要启用这些古老的战术战法。” 秋草点头:”甚至还有更恐怖的,若是直接将妖怪基因改造用于人类,那么一个国家将成功的制造出一批妖怪军队,他们可能都拥有豹的速度,虎的攻击力,亦或是猿内的攀爬能力。因为妖怪与人极为相似,因此这样的改造也不是没有可能。” 聆听着这样的描述,想象的那样一只怪模怪样的军队,林霖感觉有些瘆人。 ”那我们现在不能为了阻止他们做些什么吗?”杜江焦急万分。 ”郑教授他们已经在着手处理此事了,不过目前的信息太少,连那个实验基地的位置都无法查知。” 秋草喝了一口柠檬茶,接着说:”而且由于各国领土保护的原因,特生司也无法大规模到境外去详细查探此事。” 西尔抖了抖牛肉串上面的辣椒粉:”我来中国之前,也听说过一些抱有如此野心的国际组织,但他们都神出鬼没,难以追查。而且我想,屈平也正是知道国内这些部门查案的限制,才会选择在国外建立基地。” 秋草叹了一口气,林霖见气氛有些凝重,连忙招呼大家:”快来吃,快来吃,这里有新烤好的鸡翅。”他大咬一口,然后伸出大拇指点赞:”蜀哥烧烤的手艺也超赞。” 杜江也停不了口似的含糊不清地附和,蜀哥被他们夸的不好意思,摸摸头嘿嘿笑了笑,又转身去忙活了。 西尔似乎不饿,她只拿了一串玉米,小口小口的嚼着,若有所思。 ”哎,对了。”林霖见她这样,忽然想起什么,戏谑的问道:”你们家驳玛怎么没来?”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西尔笑着嗔道。 ”人家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呵呵,”西尔看向自己的漂亮的手指甲说道:”我可是听说,你们动之以情晓之以利,他才勉强答应的。” 烧烤摊沉浸在一片笑声之中,他们当然不知道几千公里外的一处荒地之下,屈平正屏声静气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话语。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极为低沉且富有磁性,听起来极具有诱惑力。 ”这次的行动失败,说明那些普通妖怪是靠不住的,我们还是应当继续研究特种生物武器,这样创造出来的妖怪才会全心全意地为我们服务。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不要回国了,越是不出声,越是安全。” ”好的。”去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挂断了电话。他身后是个庞大的地下实验室,研究人员正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着。他走进内侧的房门,人脸识别,指纹识别,声纹识别,最后一关是输入密码,再经过门口两个值班保卫的确认,他终于进入了这个层层防护的房间。 房内摆着数十个看起来极为坚固的金属笼子,铁条密密麻麻,间隔处只能伸出一个指头。笼内的生物似乎并不清醒,只有个别的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却又沉沉昏睡过去。仔细一看,这些生物都很特别。三头的蛇,羊首马身,还有眼眸中射出红色光芒的猴子,看来这些都不是普通生物,应当属于妖怪的范畴。 屈平看着这些妖怪,嘴角渐渐浮出笑意,他喃喃自语道:”只要你们还在,我就还有希望。”虽然是笑着,语气却冷气逼人,个别清醒的妖怪听见他的话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复又走出房门,和坐在实验室中间一台大型计算机面前的研究人员谈起话来。那人点了点头,走出实验室,坐上直升电梯来到地面,她看着四周一望无际的麦田,方圆百里空无一人,搓搓手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哎,话说,”烧烤摊上,林霖终于干掉那一串鸡翅,猛的看向秋草问:”胡铭下毒那会儿,你为什么不戴口罩也没事啊,真有那么神奇的解毒丹吗,让我见识见识呗。” 秋草和西尔对望一眼,两个人忽然没说,过了一会儿,秋草才非常勉强的笑道:”呵呵,没有啦,是我天赋异禀。”西尔也连忙转移话题:”来来来吃个烤茄子。” 林霖一边往嘴里夹茄子,一边疑惑的看向这两个古怪的女人。不管怎样,这场危机总算是解决了,他瞟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手环,前两天秋草便将处理报告交了上去,湖区那些妖怪也都登入了她那本阅微草堂笔记,虽然名字都上了妖怪名录,但要他们完全信服,尚需时日。果然手环上的狐狸脸不再是白色,他也算是升了一级。 一阵风吹来,消散了几许夏日的烦闷,风中含着些香樟的气息。路边有几个刚踢完球的中学生,随意的拨了拨头顶上的乱发,汗水顺着额角向下滴入地面。他们将外套系在腰间,一路玩着那枚足球,一路走了过来。 果然,夏天到了呢。 第三卷完 一 柒柒的任性 秋草自从上次被借调去帮蓉市大学考察队做安保工作之后,最近也算是完全调任入了分局。虽不如在派出所时自在,但好在分局里也有许多好友,她又可以与董栖山,薛柒柒,还有小丁他们一同进行日常工作。 这天,她正在董栖山的办公室听最近几起案子的尸检情况。那是一起交通事故,死者是位中年男性,清晨被发现死于家附近的一条马路上。死者家附近十分偏僻,到了晚上,连好的路灯都没有几盏。 况且那人的朋友证实,前一天晚上与他同吃宵夜,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自己摇摇晃晃走回家。 ”我想着距离不远,也就没有陪他。”朋友如是说。 一个喝醉的男人,深夜走在没有路灯的小径上,若是此时有人开车经过,不甚注意之下,交通肇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只不过交警队没有法医,因此时常请董栖山过去帮忙解剖。 这个案子有一点却令人十分升生疑,最近的路口监控探头拍摄的夜间经过车辆中,有一台记在死者儿子朋友的名下,因此秋草也十分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展。 此刻,她正坐在董栖山的桌旁,一边捧着自己的熊猫水杯,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向董栖山。七三同学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在电脑界面上点击几下,然后读道:”死者刘某,男,46岁,今日早晨8时许岁被发现躺在自家门前某公路干道上。尸检:额顶部、右颞枕部、枕部共有挫裂伤4处,分别长为8cm、4.5cm、7cm、6cm。解剖见头皮下广泛出血,额顶部颅骨呈舟状凹陷骨折,右颞枕部颅骨呈舟状凹陷骨折,枕部颅骨呈舟状凹陷性骨折,两侧大脑半球广泛蛛网膜下腔出血,右颞顶叶脑挫裂伤,左颞叶脑挫裂伤。” ”所以呢,”秋草手腕旋转,做了个想表达什么的动作,但并未说话,只是眼神希亮晶晶的盯着董栖山。大哥,我又不是法医,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就不能直接把结论说出来吗? 董栖山好像终于明白两人交流的困难之处,双手十指交叉扣在桌上,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死者是受到故意伤害后被移尸公路的可能性很大。” 秋草当机立断,打电话联系办办案组,经过多方信息汇集,终于得出了明确结论:”经调查,该案系一起故意伤害后移尸公路,伪装为交通事故。”她在队长办公室汇报着。 原来当晚,死者儿子与母亲一同将死者打成重伤,然后向朋友借了那台车,企图伪造交通事故的现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秋草捏了个拳向前挥,对着董岐山说道。她这模样把董栖山逗笑了,可冷不防走过来一个气势汹汹的人。她走近了一看,圆圆的脸胀得通红,细碎的额发上还夹着薄汗,是薛柒柒。 秋草也是许久未见柒柒了,正想打个招呼。薛柒柒却大步向前跨出,在董栖山对面站着,然后将他拉入办公室说道:”这个案子的鉴定结果有没有可能有错漏?”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对一个鉴定人员最大的侮辱,董栖山虽然为人随和,却也有些不高兴。 薛柒柒自知失言,嗫嚅着说道:”我刚去了解嫌疑人家里情况,那个男人天天暴打自己的妻子,连儿子也不放过,还不愿意负担儿子上学的费用。他还在外酗酒,不醉不归。这样的人渣,简直死有余辜。你们就不能,就不能做些什么,让那位母亲轻判一些吗?否则母子俩今后的生活可都被这个人渣毁掉了!” 秋草在旁边讪讪的笑道:”柒柒,你可不能这样想……”董栖山却很激动的打断,说道:”亏你还是个警务人员,怎么会有这样的思想?第一,凡事要讲证据,我们所做的一切盘点都是根据现实。既不能冤枉一个无罪的人,也不能放过一个有罪的人;第二,你就知道你所听到的一定是真相吗?现在有多少人颠倒黑白,若你不是亲身经历,如何确定自己凭着道听途说做出的判断一定正确?第三,他们母子俩今后的生活自有社区和派出所援助照顾,而杀人的动机若属实,法院也一定会考量。我们要做的就是理性的提出证据,你懂吗?” 薛柒柒可能没想到自己会被董栖山劈头盖脸教训一顿,憋了一会儿,忽然哭了起来。 ”你这么凶干嘛?”她抹着眼泪转身跑了。 秋草一直以为柒柒只是有些小孩子脾气,没想到竟也会如此任性。但她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劝慰道:”柒柒可能是经历的事情太少,今后,今后……” 她忽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难道应该说”今后让她多见识一些这个社会残酷的现实”?似乎也不合适。于是她只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正当二人都陷入沉默之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董栖山走过去接起电话,他嗯嗯了几声,说了句”好的,我马上就去。”挂掉电话,秋草关心的问:”出什么事了吗?” ”西山附近发现一具女性尸体,我得赶快过去。” ”我和你一起。”秋草也快速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听说已经有嫌疑对象,五分钟以后,我们开车出发。” 秋草答应了一声,想了想恐怕没有时间参与下午在五教的妖物行为学分析实验。她顺手发了个短信给林霖,让他帮忙请假。 短信随着电波传到了林霖的手机上,他看了一眼,然后又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正喋喋不休的所谓高人。 二 被买书 时间转回到半个小时以前,下午特生司有妖物行为学分析实验,因此多闻他们约林霖一同去五教吃中饭。林霖知道他们一定是计划在教室里叫上一桌蜀哥家的外卖,美滋滋的吃一顿之后再玩儿一中午的桌游。 于是他提前从实验楼跑路,正好此刻李叔打个电话,问是否需要顺路带林霖过去。林霖自然乐得高兴,欣然应允,谁知正从楼下小路出,就遇见了一个十分奇怪的人。 这人一脸沧桑模样,头发微长而凌乱,衣服似乎也是那种粗布衫,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穿这样的衣服了。他在临江路的街边放起不两张大大的麻布袋,上面密密麻麻摆着各种旧书。 这是个二手书店主吗?林霖路过时这样猜测道。哪知就这么随意瞟了摊主一眼,那人与他对望,随后淡漠的神色转为异常的激动。 老板向前跨出一步,左脚就这么踩在了他所售卖的几本旧书上。这人竟也不管不顾,只顾着伸手拦住林霖,说道:”请留步。”林霖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精神类疾病,见他所售卖的书五花八门,却也不失一些经典之作,看得出店主似乎极有品位。 他有些戒备地后退一步,说道:”有事吗?” 那摊主完全不顾他这副模样,仍然自说自话:”难道你是邵州傀儡术的传人?” ”不是,而且我从没听过这个流派的名字。”林霖马上否定,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颈上的傀儡人偶。杜江做的公仔,自上回大显神通之后便莫名其妙的变了身,成了个傀儡人偶,他想可能是多闻法术所致,仍然带着这个人偶。 摊主认真看了他许久,林霖觉得那眼神甚至仿佛看见了他的灵魂,他有些不舒服,正打算编个上课要迟到的理由遁走。 那老板却又开口说:”你居然可以驱使别人赠予的傀儡,这简直是千年一遇的异禀。”然后他又端详了林霖许久:”难怪难怪,真是罕见。” 林霖不知道他们在“难怪”些什么,又说什么“罕见”,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可那老板也真沉得住气,居然并没有另外解释,只是回身走向摊位之后的一个大背包。那包如同登山客的双肩包那般,看起来可以方便能装下许多物件儿。那个背包旁搭拉着一个黑色老旧的行李箱,看来这老板是将行李箱内的书摊在摊上,却留了许多书在那个双肩包内。是双肩包里的书太金贵,怕人盗走,还是说种类过于小众,极少有人会购买,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摊位上放不下而已。 林霖在这儿放任思绪乱飞,摊主已然在背包内翻找完毕,给他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本子,看起来年代悠久,散发着一股让人忍不住打喷嚏的霉味。 “这个,会让你的傀儡术精进百倍。” 林霖当时仿佛被这老板给震慑住了,竟然就这么将书收回了包里,然后顺顺从从的掏了五块钱。 他走出百来米,忽然想起应该问一问老板的书店开在哪里。大学城里二手书店极多,时常开展一些偏僻角落里,亦或是饭馆奶茶店的楼上,若非熟客,很难能一下子找到方位。 谁知道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老板便将那些大包小包全部收走,那块地上瞬间再无有人曾在此停留的痕迹。林霖看着远处城管的小车,顿时理解为何老板跑得比兔子还快。 有辆的士在按喇叭,他转头一看,熟悉的车牌号,是李叔过来接他了。林霖坐上车,李叔便问:”你返过头来,是丢了什么东西吗?”看来刚才那一幕都被李叔看见了,于是林霖便把之前碰到那个高人卖书的事情说了。 ”呵呵,然后你回来的时候他便离开了。”李叔笑着问:”那本书呢?给我看看。” 林霖伸手从包里翻出那本书递过去,特殊的霉味仿佛是一种传染病,他的书包打开便已然如陈酿了千年。李叔用手扇扇气味,然后便翻开第一页,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林霖奇怪的问。 李叔边笑边翻到那第一页,递给林霖看,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欲练此功,挥刀自宫。” 林霖的脸色瞬间造成猪血一般那么难看般,他知道自己是被耍了。电视里那个自称高人的江湖骗子对着主角说,我见你骨骼惊奇,按此功法修炼,必成大器。他们每次都被这个段子逗得捧腹大笑,没想,到了自己身上,居然也只有乖乖上当受骗的份儿。他觉得刚才仿佛是昏了头,就那么稀里糊涂的答应买下那本又破又旧又臭的书。李叔的嘲笑让他更加气馁,他赌气似的将书扔在座位上,李叔马上转头说:”诶你这个书味儿太大了,影响我下午客源,你还是拿走吧。” 林霖闻言气般的将书随手塞进包内,正自闷头不悦,忽然觉得这次车仿佛停了很久也没有动静。没道理啊,这段路油没有红绿灯,平常这个时段也不会堵车呀。 他有些奇怪的抬起头,却见李叔将车停在路边,表情有些疑惑的看向前方。那儿有两个荷枪实弹的特警,正非常严肃的向他们走来。其中一人大声喊道:”请车上人全部下车,手抱着头站在车门外。” 这二人严肃的语气丝毫不容置疑,林霖只好也学着李叔的样子,下了车,站在车门边。其中一个警察走过来,确认他们二人的身份。然后对着李叔说:”你好,我们辖区有一起案件需要你配合调查。” ”请问你是他什么人?”另外一个人看着林霖,他只好如实回答。之后二人便被这个特警带上车离开,路上林霖的心情是复杂的,看样子他们是来找李叔的,会是什么事呢?虽然时常与秋草一同活动,但这还是第一次被警察荷枪实弹带走,他的心情也难免有些紧张。 三 凶手李叔 说来也巧,他们二人刚被带到分局大楼门口,便遇见了秋草。秋草正和董栖山一块儿,打算出门,见林霖这副模样,很是奇怪的问:”你们来这干嘛?” 特警将二人带走,只向董栖山使了个眼色。秋草见几人都不理她,有些错愕的站在原地,董栖山悄悄地在她耳畔说道:”这就是此案的嫌疑人。” ”啊!”秋草大惊失色:”你是说林霖吗?他昨天一直跟我在一块儿啊。” 董栖山听完这话,有些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然后说道:”不,好像是他旁边那位中年人,详细情况稍后告诉你。” ”你说李叔?”秋草更加奇怪了,她此刻的反应与刚才的林霖如出一辙,董栖山已然缄口不言,除草只好拎起箱子与他一同登上警车。 讯问室外。 林霖接受的盘问时间并不长,此刻他坐在外头一间房,忐忑而不安的等待着李叔出来。对面的一名警察正在看着手中的册子,不时抬头望他一眼,林霖只好装作轻松随意的样子,眼睛四处乱瞟着候问室里墙上的规章制度。手机早已被暂时拿走,他心中一千一百个疑问却也得不到解答。 讯问室内,一男一女两位民警正坐在桌前。那个女生便是薛柒柒,这次她主要负责记录工作,正听着身旁师傅的问话,不时在本子上记些什么。 师傅了解了李叔的基本情况,随后问:”昨天晚上9点至10点,你在干什么?“ ”9点至10点……”李叔摸着下巴回忆,隔了几秒之后说道:”昨天我白班,但晚上生意不错,因此九点才送完最后一趟客人,之后我便自己回家了。”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家中只我一人。“ ”你还记得最后一班所接的那个客人吗?” 由于是最后一单,而且就发生在昨夜,李叔记忆似乎很清晰,他马上回答道:”记得呀,那个女孩从桐天大楼附近上车,然后要我送到兴园小区。晚上车少,我记得差不多二十来分钟,我便将她送到了目的地。“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印象中她穿了个白色的衬衣,戴副眼镜,头发扎到后面,提着一个很大的文件包。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的样子,这模样的女孩我在那块儿写字楼附近时常能遇见,我猜是晚上加班刚回家吧。她一上车便在后座一直打盹儿,到了了小区门口还是我叫起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毕竟在特生司混了多年,李叔也察觉到这种不适宜感出在哪里,警察为什么要了解一个年轻女孩子昨夜状态,他忍不住反问。 警察盯着李叔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神情是否作伪。观察持续了好久,讯问室内一片安静,历史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忍不住动了动座椅,椅凳发出嘎吱的声音。那名男警察将背往后一靠,用笔敲了敲桌面,说道:”那女孩今天早晨被发现死在自家小区附近。” 李叔顿时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兴园小区附近的一片空地上,先去的几个民警,拉出一条长长的警戒线,但仍然堵不住周围那些围观的居民。他们只得将警戒线扩大再扩大,秋草与董栖山提着勘查箱来到现场,她也觉得这起案子说不出的诡异,当时挺少有女孩凌晨时被发现暴死街头,心中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进入现场,死者衣物整齐,仰躺在路边的草坪之上。除了脸色苍白得可怕之外,只像是熟睡一般。董栖山对尸体做了外观初步检查,也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痕迹。 ”死者陈丽丽,女性,28岁,是一名公司白玲,并非本地人,平常独自一人租住在兴园小区。”信息情报那边的民警告诉他们。 现场勘查工作结束后,董栖山跟随警车回去尸检,而秋草则与小丁一道找房东拿了钥匙,打算去死者家中看看。 陈丽丽家中陈设十分简单,虽说有个厨房,但看起来并不像是常用的样子。秋草戴上手套,打开冰箱,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盒看起来放了很久的酱菜。屋里看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他俩正打算离开时,屋里传来喵喵两声。 哪来的猫?秋草心中疑惑,循着声音找去,卧室的床旁边有一个毛茸茸的小沙发,此刻正发出喵喵的叫唤声,秋草一度怀疑这沙发成了精。 小丁伏低身子,细细察看沙发的底下,掀起帘子,只见一只黑猫眼神警惕的看着他,叫声戛然而止。 秋草这才想起,方才查看冰箱时,旁边挂着几包零食。她快步走去厨房拎起一包,果然是猫用小零食,陈丽丽不幸去世,房东嫌这房子回去,也断然不愿意接受喂养这黑猫,但总不能这样放着不管。 秋草打定主意,拿着猫零食,仿若钓鱼引出了那只眼神亮晶晶的黑猫。这猫似乎颇有灵性,明白秋草有意照顾。 秋草四下看看,角落里有一个猫笼子,她将黑猫引入,又快速地关上笼门,借口称死者遗物要带回去研究一下。小丁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玩味地一笑,然后说道:”怎么,你还有时间养猫啊?” 秋草早已想好,打算把这只黑猫送去你五教。她知道那些魑魅魍魉一定会非常欢迎这只有故事的猫。而且那儿伙食不错,说不定。会成为它的天堂。 秋草心中还挂念着李叔的事,从目前来看,李叔的确十分可疑。陈丽丽下了出租车以后,便毙命于回家路上,而李叔却拿不出那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据,眼下只能等法医的尸检解剖结果了。 她拎起那只黑猫,叹了口气,这边事了,打算先回五教一趟。时至中午,大家都在休息。秋草蹑手蹑脚的将笼子提入五教的一楼大厅,她左右看了看,见西头走廊角落里有一个小纸箱,不知道是谁收了快递之后落在这儿。 她将猫笼放在纸箱旁,往箱子里垫上了一些干草和棉絮,从食堂端了一小碗牛奶,然后打开猫笼,小声说道:”今后你便在这生活吧。”那猫似乎憋闷了许久,跳了出来,便津津有味的喝起了牛奶。 四 白裙 董栖山那边效率极高,秋草还没将黑猫安排妥当,局里便打了个电话过来,让她前去会合。秋草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搭上小丁的车一同来到鉴定楼。 解剖室门外,董栖山他们似乎刚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高挺的鼻梁,下颌角汗涔涔的,董栖山一只手扯下防护帽,说道:”陈丽丽的死亡原因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是什么?”秋草连忙追问,她心中牵挂着李叔,话音里带上了几分颤抖。她相信的不是李叔,但也希望他能早些洗清嫌疑。特生司众人多年追妖缉凶,说来若是没有得罪任何一个妖怪,她怎么也不信。她就是怕有敌对的势力借此事来污蔑李叔,继而往他们特生司的脸上泼脏水,比如说屈平那一群人。秋草想起之前的事件,忍不住抓紧了手中提包。 董栖山脸上浮过一丝奇怪的神色,说道:”没有任何外伤,体内检测也没有中毒,甚至酒精含量超标的情况。” ”猝死?”秋草奇怪的重复。这是一种最说不清楚的死因。 ”嗯,若是那位出租车司机所说的情况属实,那么这个女孩过劳死的可能性也很大。虽然还不能够完全确定,但我想你的朋友我应该可以暂时不用留在公安局了。” 听到这话,秋草十分欣喜,说道:“那我马上去接他。” ”一同来的那个小伙子之前已经离开,他会开着那辆出租过来接。”董栖山说。 办案中心的楼下。 李叔神色平常地被警察带了出来,门口的林霖正站在出租车旁四处张望,看见李叔,马上欣喜地招手:”这里,这里。”李叔向送他出来的警察道了一声谢,然后便走了过去。林霖捡了些好听的话说,毕竟是李叔在警察局走了一遭。只是这一趟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刺激。李叔只说有些疲倦了,想回去休息,希望林霖送他回家。 林霖也只好闭口不言,让李叔在后头闭目养神。车行至李叔所居住的那栋老式居民区门口,由于此地路径繁多且狭窄,而且还有许多许多人将车停放在这个”免费“停车场,他再也无法将车驶入。 李叔便让他将车停在门外的一处马路旁,林霖还想送到家,李叔却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走了,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林霖忽然想起秋草说李叔在开出租之前也是个饭店老板,听起来似乎也是经历了许多的样子。只是他不敢问,李叔也从来不说。他正看着背影远去,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视野中多了一个人,那人影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他看着看着,慢慢瞪大了眼睛…… 一个小时后,小吃街的一处饺子馆内。 秋草说是请他吃饭压压惊,林霖当然毫不客气,用筷子叉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然后用一种非常夸张的语气但又压低音量:”是个吊死鬼!我看到了!” 秋草只瞟他一眼,又十分淡定的用筷子夹起一撮土豆丝塞进嘴里,慢慢嚼碎,咽下后说道:”你是说,有个吊死鬼一直跟着李叔,还看着他回家?” “嗯嗯。”林霖用力的点头。 ”怎么可能?”秋草托着腮说:”特生司的人,外界的鬼怪看到了,躲还来不及,怎会有人还巴巴的跟着,难道不怕被抓走处理掉?”她这话说的吓人,林霖忙嘀咕:”处理?我们是这么可怕的组织吗?” ”没有没有,”秋草忙摆手:”但是至少在他们的眼中,特生司是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可我真的看到了,就这么大热的天气,那个女人居然还穿着一条长袖的连衣裙,裙角可长了,完完全全遮住她的双脚。全身上下只有双手和脸露在外面,也不对,脸可能都不算,她的头发中分,飘散下来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因此我也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那半只眼,十分幽怨的盯着李叔。你知道的,女鬼都是那种表情。“ ”不要说的好像你见过很多真正的女鬼一样好吗?”秋草说道,她知道林霖所说的鬼表情,都是在电视上看的,而这个女人的形象也太戏剧化了吧,让他怀疑林霖是不是错把电视里看到的女鬼折射进我的现实。 ”说不定就是一个打扮的比较浮夸的女生而已,”秋草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个周末大学城还有漫展,说不定是为此而演习的,吓到了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 她觉得这个解释极为合理,捂着嘴巴呵呵的笑起来。 ”那人看起来真的很奇怪,”林霖辩解道:”你要是当时在就好了,我俩一下子就可以分辨出它的种类。而且我怀疑她裙子那么长,说不定就是因为底下没有脚。“ ”行了行了,我今天晚上带个探测器去一下李叔家附近,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本着你的万无一失的心态,秋主任还是打算去看一看。 林霖却忽然想到什么:”而且,你不觉得李叔被牵扯进命案很奇怪吗?你觉得会不会跟这个吊死鬼有关系?“ ”若那鬼魂一直跟着李叔,我相信他不会完全毫无察觉。况且今天的尸检结果也帮李叔正名清白,就算是有人要栽赃陷害,这一次可也不成了。“ 终于结束了这顿饺子宴,林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宿舍室友都已外出实习或者工作了,现在只余他一人。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老在回想着今天遇到的事情,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的。 次日一早醒来,发现被子被踢到床的一角,连脖子上的傀儡挂饰都甩了出来,可见昨夜是多么的辗转难眠。他晃晃脑袋,一只脚踏下床就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书店老板骗他买的”葵花宝典”,他看着来气,一脚把它踢到床下去了。 五 夜跑遇小倩 听说李叔被牵扯进去的案件暂时也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可能最终会以意外结案,林霖却又不能完全放下心来。这些天实验室的工作很繁忙,屈教授似乎因为上回在湖区受到屈平事件的刺激,现在更加埋头于工作,每天都给他们安排了许多的分析任务。林霖也能理解,屈教授可能是希望用工作来化解掉自己的内疚与伤痛。毕竟多年信任的儿子,竟然反过头来与特生司为敌,作为一个父亲,他可能会感某种挫败感。埋头工作也好,不会分出心思来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过可就苦了他们这些搬砖的研究生了,虽然晚上时间紧张,但林霖还是坚持着自己每周三次跑步的习惯。 这天,离开实验楼已然九点钟,他打算去山侧的小径上跑步锻炼,如今有了这傀儡护身,多闻虽然搞不明白,但却也对他稍稍放心了一些。听多闻的意思,屈平他们所在的组织似乎早有拉拢特生司这几个新入成员的想法。林霖作为一名普通的人类,却能够看清楚妖怪外形,这也是他们组织十分关注的一种能力,因此之前多闻也十分担心屈平将林霖强行带走。 山侧的小径虽然听起来很是清幽,但毕竟是在大学校园,每到晚上行人还是不少。刚过九点,林霖一路跑步途中,行不多时便能遇到有人从身旁错开。他跑着跑着,见周围的人群,逐渐稀少,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走入了山中林地。 最近大学城这块儿整修出了好几个市民公园,这处凤凰山边的树林间也修筑了塑胶跑道,方便附近的人锻炼。只是今天的云雾极大,抬头望去,夜空中看不见一点星光。月亮也仿佛不愿出门似的,羞羞答答露出一点点脸儿。 没有了往常的光亮,道路两旁的树木仿佛怪物一般,枝干如巨掌伸向天空,又在跑道的正上方交错起来,仿佛组成一只大网,要向林霖罩下来。 林霖喜欢进行这种跑步时无意义的幻想,这时,他忽然发现前方百米处也有个女孩在跑步,她穿着一条正合身的运动长裤,上身套了一件长袖外套,灰色外套有些紧,正好显出她健美的身材。黑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随着她跑动的步伐左右摇摆,看起来非常朝气。 那女孩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望。林霖看着有些眼熟,突然想起,这不是同学方西青那个在外语系的女朋友吗?印象中方同学总叫她小倩,估计是名字有个倩字。他招招手,对方似乎也认出他来,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转身继续跑了起来。 林霖也不愿在跑步时与他人闲聊,甚觉合意,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跑。他跑了一短,忽然觉得私护速度有些过快,心跳不大舒适,于是慢慢降下速来,打算边走路边休息。 前头的小倩自然没有减速,因此离他越来越远。他看了看表,已静十点了,正打算和小倩打声招呼便回去。这次抬头才发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个白裙的女孩跟着小倩。刚才有这个人吗?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在记忆里搜这个白裙的身影,前方异变陡起。只见那白裙子怪人向着小倩脸胖凑过去,小倩毫无反应。 果然!林霖在心中呐喊,平常人看不到这个白裙子人影,看来她绝不简单。 白裙子开口,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小倩便停止跑步,仿若喝醉了一般在原地摇摇晃晃地站定,脸上一股白色气体散逸而出,尽数给白裙子吸入口中,小倩则身子软软的跪了下去。 不好! 林霖大叫一声,放出傀儡去攻击白裙子,自己则赶在小倩摔倒之前扶住,傀儡一出现,那白裙子就如受了惊吓一般,双方还没有斗几下,白裙子便飞快地飘走了。 林霖无暇去追,他回头才发现,刚才还活力四射的小倩此刻脸色十分苍白,眼睛紧闭,正扶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他心知不妙,刚带着小倩走出树林,她便身子完全脱力,晕倒在一旁。林霖大窘,他有些慌了手脚,只记得要打120。 还好大学城里就有一所医院,医生护士一阵忙乱后,小倩总算是被抢救了过来。她睁开眼时,林霖也瘫坐在外侧走廊,而赶来的方西青则十分关切的扶着她,问道:”你现在怎么样啊,有没有好一点,我在寝室突然听说你跑步晕倒,还叫了救护车,我真是急死了。得亏有林霖在,医生说再晚一点,说不定猝死都有可能。哎呀,我都跟你说了,跑步一定要叫我陪着。你看现在世道这么险恶,小心……”他越说越离题,小倩忙摆摆手说:”能不能别说了,我头疼。”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方西青十分腻歪的用手捧住小倩的脸庞,又问:”那想着要不要吃点什么?“ 林霖不想理会这对秀恩爱的情侣,回头却诧异地看到秋草也赶了过来。 ”我听阿腾说,你大晚上进了医院?“ ”没有没有,是我同学身体突然不舒服。”顺着林霖手指方向看去,秋草正好听见方西青所说的猝死,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林霖知道,她是联想起了之前的案子,斟酌了一下说道:”我觉得这事儿,可能必须得特生司来管了。” “你是……查到了什么吗?”秋草神色变得凝重。 六 璇灵 ”其实小倩出事的时候,我也正在附近夜跑。当时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白裙子女人,于我在李叔小区遇见的极为相似。可以肯定那不是一个普通人,当时她与小倩挨得极近,小倩却仿若未觉。那女人被我赶走后,便出了事。“ 秋草摸着下巴,慢慢的说道:”你是说,有一个白裙子的女人,已经接连两次企图害人,并且能造成猝死的状态。若是小倩真的看不到她,如此短时间内两次案件,我想也很难是巧合,看来得上报特生司立案调查。“ ”哎,你说那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吊死鬼呀?”林霖忽然问道:”我看古代传奇小说上说,吊死鬼很多都是女性,他们会寻找其他人类替死才能转世投胎。“ ”转世投胎什么的我才不信。” 二人正在聊的时候,多闻也听到消息赶过来,秋草将他们之前的推测告诉多闻。 ”不如明早去阿笛那儿问问情况吧,说不定能找到相似的案例。”多闻的建议倒是挺有建设性。 次日一早,秋草便约了阿笛吃早餐。阿笛吃的依然是那样清汤寡水,一碗白米粥,再配上炒鸡蛋。了解了大致情况后,阿笛回到她的的图书管理室,从古书堆里抽出一本名为《杜异集》的古言小说,翻开里头一页。 秋草见这是一本类似于山海经的配图文集,阿笛修长的手指指向左边一张图片,上面绘着一个长发遮面的,穿着长裙的窈窕女子,一旁的文字注解上写着:璇灵,由怨女所化,喜渡化。秋草指着底下一行文字说道:“怨女所化,我懂,可这‘喜渡化’是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替死一说吗?”阿笛问道。 秋草忽然想起林霖之前的猜测,问道:”怎么说?” ”民间传说,吊死之鬼灵魂无法往生,会在人界徘徊,引诱他人求死。如此一来,新的魂灵便会替代原先的,原先的死者便可以超脱往生,而新的魂灵则游荡在此处,继续寻找下一个替死鬼。“阿迪耐心解释。 ”真有这样的事吗?”秋草问。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阿笛掩上书,看着她说道。 秋草疑惑的歪了歪头,等待她的解答。 阿笛继续说道:”寻求新的死者是真,替死一事确为假。找到新的魂灵并不能让他们得到解脱,这种都市传说的原型便是璇灵。她们的形象多是长发遮面的女子,身形优美,言语魅惑,竭力吸引着他人的灵魂,从而壮大璇灵的队伍。你可以理解为它们就像癌细胞,拼尽全力去感染更多的健康细胞。他们的想法很单纯,只是为了扩大自身种族的数量而已,但由于时常造成人类的死伤,这个物种现在在都市中已经所剩无几,就算偶尔有几只也并不敢出外行动,我们最近可能是碰上了最为胆大妄为的一只。” 打从图书馆出来,林霖见多闻拿着什么东西进去。他见林霖得到了一些线索,也十分欣慰,说道:”我最近在帮助阿笛清理旧档案,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打电话给我。” 告别了多闻,秋草和林霖边走边聊,看来林霖所见的白裙子女孩极有可能是璇灵了,只是上一次夜跑遇见纯属巧合,如今再想要追踪这种生物,却是难上加难。 秋草想了想说道:”你上次说在李叔家楼下遇见了它。“ ”嗯,不错。”林霖点头。 ”说不定那片小区是璇灵比较熟悉的环境。”秋草用手指点着下巴说道。 林霖会意:”我最近有时间便去那附近查看。“ ”如果有消息,不要妄自行动,马上通知。”秋草如此嘱咐道,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这些天李叔的生活似乎又渐渐恢复了正常,他依旧白天出车,晚上回家。有时在蜀哥那儿与他一同吃饭,有时候自己回家炒几个简单的小菜。李叔难道没有子女吗?林霖有些奇怪,看样子秋草似乎不太愿意提及李叔的过去,人人可能都有一些不愿他人知晓的秘密吧。 晃荡了数天,林霖也一无所获。直到这天,他下午与李叔一同回去。李叔今天似乎格外的有些忧郁,但他却仍在菜市场买了一些卤菜,还问林霖要不要一同回去吃晚饭。林霖他这副模样,当然不好意思拒绝。两人在那老旧的小楼里吃喝起来,李叔只顾自己,斟了又喝,喝了又斟,也不劝林霖喝酒,酒过三巡,李叔似乎有些醉意,开口说道:”其实今天是我妻子阿媛的生日。” 林霖正觉得有些奇怪,见李叔伸手一指,另一间房的墙壁上挂着一面笑靥如花的照片,只是照片呈黑白色,上面挂着绸布。原来李叔的妻子已然过世,难怪这些年他都一个人生活。林霖这才算是知道为何秋草不愿意与他详述。 他知道李叔此刻只想倾诉,便静静的听着。 ”那时候我还在开饭馆,老婆则说帮忙采购算账等等,日子过得倒也不错,我们还正计划着生一个孩子。谁知道有一天,她早上出门买菜便再也没有回来,晚上,是警察打来电话,说找到了她的尸体。” 林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说是意外,现场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我们也没啥仇人,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李叔说:”后来辗转得知了有特生司这样一个部门,我在想她可能是遇到什么妖怪,因此特意来请求加入,就算让我只做个开车的司机都好。“ ”从此以后我便在开起了出租车,我想每天在这城市里四处转悠,总能让我碰到杀死妻子的凶手,一定会有我报仇的一天。”想到李叔开出租车的背后竟有如此多的故事,林霖闷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李叔却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轻轻的安置好李叔,裹上外套,正在楼道间回忆着李叔刚才所说的话发愣,眼前,忽然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七 思齐园 ”能不能好好走路。”林霖带着几分醉意,有些不快的说道。前方那个白色的身影一愣,随后转过脸来。 林霖刚刚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他忽然发现这女子身上白裙,裙长过足,赫然就是上回看见的那只女鬼,哦不对,阿笛说她叫什么来着,璇灵? 他忽然有些后悔,谁知璇灵是不是像恐怖片里那样,披散的头发一掀开,便是一张吓人的面庞。大晚上的,他还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呢,可不愿受这些杂碎惊吓。当然他没有来得及闭眼,于是被迫将这女子的五官看得一清二楚。她看起来似乎三十来岁,略有几分成熟的气质。若不是林霖前几次的遭遇,光是看见这张脸,他可不会往鬼怪的方面去联想,只是着女子的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十分不舒服的感觉。他忽然想起,璇灵大多带有怨气,想必是这种怨愤与不甘,让生人不敢接近。 但若是只看五官,不但不吓人,反而还有几丝清秀的味道,甚至,甚至有些似曾相识。他一下子抓不着思绪,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要借这种外力的作用让自己回忆起来,这一拍之下竟然还有点作用,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李叔家的那张照片。 对啊,这女子长得实在是太像李叔的亡妻了,难道说是他家阿媛回来作祟?林霖不愿惊动历史,抬头一看,那女子却逃得飞快,转身向屋外飘去。林霖只能狠命的追,跑动之下,颈中的傀儡被甩了出来,它慢慢落地,然后便仍以一个小小公仔的形态向前飞去,三两下便缀在那女子身后。 此时林霖便感觉自己似乎隐约能感知这公仔所处的位置和周围环境,这玩意儿难道还有定向追踪的作用?他心中疑虑,然而再也追不上那飞走的白裙子与公仔了,他没有办法,只在原地撑着大腿喘粗气,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心想:我疯了吗?两条腿去追一个飞着的女鬼,还是先报告秋草吧。 秋草这几天似乎都在等他的消息,电话刚响了一声便被迅速接起。 “喂?”传来秋草清脆的声音。 ”快,”林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我,我找到璇灵了。“ ”在哪儿?”秋草声音忽然变小,林霖可以听见她在那头哒哒哒穿鞋的声音,看来已然准备出门了。 ”刚从李叔家小区逃跑了,我让傀儡跟着呢。” ”好。”秋草居然也没多问。 林霖说完这句话,十分神气的挂断电话,感觉字迹现在也是个有帮手的大神了呢。 不知秋草用什么方法,几句话的功夫便赶了过来。林霖感应到傀儡的方向,璇灵似乎已经停在西山山脚的某处小树林里。林霖之前与同学农家乐时去过那附近,那儿人虽不多,却也零零散散住着几户人家。唯恐璇灵再害人性命,他们二人定了方向,秋草开车带着林霖一路狂飙。路遇一个红绿灯车子只得停下,秋草十分焦躁不安地用手指点着方向盘。林霖见终于有了一会儿安静的功夫,立马开口说道:”我有个怀疑。“ ”你怀疑什么?”秋草望也不望他,眼睛紧盯着那红绿灯,似乎在她的逼视下那红灯便能马上转绿。 ”我怀疑璇灵就是李叔死去的妻子。”秋草此时好不容易等来绿灯,这一脚油门向前冲去,听他说这话,一脚刹车,轮胎在路上划出极难听的声音。 他们的车就这样横在十字路口后头,后头的两辆车十分焦虑的拍着喇叭鸣笛,让他们赶紧开走,秋草这才又发车挨着路边开去。 这次她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林霖马上接着说:”今天李叔约我去他家喝酒,我看见了他妻子的照片。出来时便在小区遇见了那只璇灵,她的长相与李叔的亡妻一模一样,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肯定不是,”秋草此时已经回复到之前那种冷静的状态,她想了想说:”李叔的妻子死得很蹊跷,如果阿媛当年是被夺魂后成为玄灵,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新事件的凶手竟然会是李叔最怀念的妻子,”林霖皱着眉头说:”我们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吧,如果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也成为了他一直寻找的那类凶手,恐怕打击更甚。“ ”嗯,”秋草说:”当年害死他妻子的璇灵,如今很难再找到,他们基本上都躲进深山老林之中。阿媛说不定是因为留恋这片土地,因而久久未离去。即使是这样,我们也得请她离开了。”秋草虽说“请”,但脸色却十分冷峻。 林霖知道这璇灵的危险性实在是太高,特生司绝不会坐视不理。不多时,他们已然驱车来到了小树林附近。这里仍是是属于蓉大校园的范畴,学校在邻边的小池塘上建了一座亭子,名为思齐亭,取”见贤思齐”之意,平常只偶有情侣来此散步。 林霖他们到达时,四周十分安静,只有风偶尔撩动湖水发出的哗啦声。 ”就在那亭子里。”林霖眼尖,一下便看见亭中那白衣飘飘的身影。他曾与璇灵正面交锋过一次,便也没有之前那种想象出来的恐惧场面。 夜色中,秋草眼里的那个白色轮廓却被衬得十分明显,她不等林霖确认位置,挥出是腰间的鞭子甩向那个白裙璇灵。鞭还未到,璇灵已察觉到风声,她向后一仰,面朝玲玲二人飞身退出了亭中,脚尖一点,稳稳当当停留在池塘中的水面之上。 璇灵会飞,秋草的鞭子再厉害,有时却也鞭长莫及。她用鞭卷住亭中的廊柱,然后借力扑向璇灵,快要接近时,右脚踹出。 璇灵差点挨到这一脚,却又再次飞离。秋草气得狠狠一跺脚,又旋转回来,停在廊桥上。 林霖见此情景,按照上次的方法驱动傀儡瞬间长大数倍,那庞大的身体此刻居然也能稳稳地停在池塘水面之上。 八 约见 那傀儡大喝一声,双手伸长数尺,仿佛一棵长相诡谲的老树。林霖自己都从未见过傀儡变幻出如此模样,差点惊掉了下巴。傀儡将手伸向在空中翻腾的璇灵,每她妄想向远处跳跃时,傀儡之手便会及时阻绝她的念想。随着璇灵腾跃速度加快,傀儡手法变化也逐渐迅疾,在林霖和秋草看来,这只璇灵仿佛是被看不见的鸟笼所笼罩,任他如何在笼中扑腾也飞不出去。 在傀儡的控制下,这笼中困兽慢慢地接近地面,秋草看准时机,伏低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缚身咒,低低念了几句:”千丝万缕,藤缠叠障。” 随后身子如飞箭一般奔出,林霖感觉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时,那璇灵已然被秋草的符咒困在地面。她正奋力挣扎,虽面色狰狞,却能看出那张脸的确如李叔的亡妻照片一般,此刻的璇灵颈间青筋暴起,龇牙咧嘴的看向他们,唇边两颗尖牙仿佛长了数寸,张着一张血盆大口,看起来极为吓人。 他不忍再看下去,忙移开视线,只是匆匆收回了自己的傀儡。秋草走到璇灵面前,亮明身份说道:”我是本市特生司主任,现怀疑你与两起伤人事件有关,跟我们走吧。“ 对方却仿佛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奋力想解开身上的束缚。秋草暗暗凝神,加大了对符咒的控制。林霖看着这场面,默默的摇了摇头,一转身却发现,方才来的路上,正急急奔来两人,为首的一人大喊:”阿媛,阿媛!” 却说大约一小时前,杜江在蜀哥的摊上吃饭,这个吃货自从认识蜀哥以来,经常在他这儿蹭饭,一来二去两人也就混熟了。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蜀哥走过来,啪的一声把个手机扔在桌上,说道:”今天老李心神不灵的,来了我这一趟,居然就把手机落下了。你什么时候遇见他,帮我还回去吧。“ ”没问题。”杜江把手机放在口袋里,随后说道:”李叔身边离了手机,一定很不方便,万一公司里有什么事再找他……”他想了想又说:”反正今晚也不忙,我直接给他送过去好了。” ”也行。”鹿蜀告诉了他地址在,摊上来了几个学生叫点菜,他便忙着招呼去了。 杜江一路走,一路研究李叔那个手机,看起来仿佛是上个世纪的款式,屏幕小小,他手贱按了两下,居然没有设置锁屏密码。扫了两眼,今日日志上写着”阿媛生日”。 阿媛是谁?杜记者不禁动了八卦的心思,心想待会儿见到李叔一定得套套话。正想着,已然走到了他家门楼下,身边一阵凉风扫过,虽是夏夜,杜江却打了个寒战。他将手机揣在口袋里,往楼梯上爬去,身旁忽然有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这是他的手机,这是这是他的手机。” 杜江猛然一转头见四下并无人影,他知道,自己这是又听见亡者的声音了。晃晃脑袋,如常一样装作没听见继续向楼上爬去,这女人的话语却一直伴随着他,吵的杜江头昏昏的,他表情忽然一变,神色极为不耐烦的说道:”吵什么吵,死女人,你认识这手机?” 那女鬼没想到,这人类居然如此泰然自若的与他搭话,她当然不知道此刻的杜江已然被穷奇附身。穷奇被她吵的头大,于是强行出头,打算了结此事。 她愣了会儿神,又用那种幽幽的声音说道:”这手机是我丈夫的。” ”你说这个?”“杜江”掏出手机,大大咧咧的说道:”我怎么没听说那个李叔有老婆呢?“ ”哦,也是,”没等女子答话,穷奇一拍脑袋:”你都死了。” 那女子幽怨地点了一下头,她此刻发现与其对话的并非人类,而是一只妖怪,一举一动对方都能看见。 “杜江”明白了,这又是一对悲情生死鸳鸯,他忽然恻隐之心大发,问道:”你俩这么多年,就一直见不着面。“ ”是的,”那女鬼犹犹豫豫说道:”能否请你今晚告知他来西山的后湖,我在凉亭那儿等着,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唉,行吧,行吧。”“杜江”摆摆手答应了,说道:”到时候我把他带来就走离开,可不想听你们在那酸言酸语的。” 女鬼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睁大眼,然后又拜了几拜,说道:”多谢。” 屋内,林霖走后,李叔睡得正酣。梦中,他与妻子若即若离,忽有人在旁擂鼓,妻子阿媛受到惊吓逐渐远去,他也从梦中醒来。 原来那鼓声,是有人正在用力捶门。”谁呀?”一向随和的李叔难得的带了几分不悦,他慢慢的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寻到拖鞋,挪到门口开门,见居然是杜江,这小子什么时候做事这么放肆啊? 他正想说两句,杜江却将他的话堵在口中,噼里啪啦将方才遇见女鬼的事情讲了一遍。 ”你说是阿媛?我还能见到她,我还能和她说话?”李叔激动地抓着杜江的肩膀拼命摇晃,杜江马上甩开,联想起手机上的日志记录,顿时明白今天是那阿媛的生忌,穷奇自然知道,在生忌的那一天故去的人或许有机会能显形,与活人相见。 ”快走吧,说不定今天你们能见上面。”他将手机递给李叔,后者一把抓过手机,推开门便冲了出去。这人连门都忘了关,”杜江”只好十分无奈的替他关上门,然后也随之冲了出去。 此时此刻,与林霖狭路相逢的便是这二人。李叔一眼便看见被压在地上龇牙咧嘴的璇灵阿媛,他唤一声阿媛,便冲过去捧起她的脸庞。 ”小心,她可能已经失去心智了!” 李叔却不管不顾,说来也巧,那位阿媛在李叔的抚慰下居然慢慢恢复了正常。秋草则板起脸,走到他们面前,说道:”李叔,我很理解你重遇亡妻的心情,但她现在是我们这两起案子的重大嫌疑人,必须带回特生司调查。“ 九 柒柒擅闯 ”不行!”李叔这一嗓子嚎得声嘶力竭,几乎破音:”我再也不会让阿媛离开我了。“ ”让他们走呗。”一旁的”杜江”单手插兜,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说道:”不过就是杀个把两个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夫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重逢,你就忍心拆散他们?”看来他身上的穷奇因当年与白术之事,对他人的感情爱恋,也极易产生成全之意,只是对他来说杀戮只是平常事,因而看得也极轻。 秋草不愿与这个魔王争辩,要不是看在他保护过杜江的份上,早把这混世魔王给驱散了。李叔也不在说什么,只是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站了起来,斩钉截铁的说道:”无论如何,今天我要带走阿远。” ”够男人。”杜江拍掌叫好,说道:”今天这个局,我搅定了。” 只见李叔双手一拍,随后阿媛身上的符咒便无风自动起来。秋草见他要施法揭符,连忙结出个阴阳印,正打算法力加固。而那边杜江飞扑了过来,与秋草斗作一团,他倒也不用什么恶毒的妖术,却接连使出一个一个的小招,扰的秋草不得安宁,无暇顾及李叔。 林霖的傀儡已然被收起,此刻他慌忙想将项链掏出,却又有些犹豫。李叔这么多年的期盼,一朝实现,那种不愿任何人再次夺走的执念是深入骨髓的。就是这么几秒钟的犹豫,李叔已然将符咒揭起,随后阿源一个倒翻,腾空而起,身形飘散在空中。李叔看了看她离去的方向,也随之奔了过去。 秋草气得双手发抖,而”杜江”则瞟了她一眼,吐了吐舌头,随后一扭屁股也走了。秋草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憋了好久,把气撒向此刻唯一在场的林霖,骂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帮忙,到底是哪边的!“ 林霖不知该如何对付盛怒之下的女人,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他在湖边站了一会儿,看着一只蜻蜓在湖面忽上忽下,绘出几道涟漪,然后斟酌着语句说道:”李叔可能只是情绪有些激动罢了,说不定等两天,他自会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把阿媛给劝回来。要不你先回司里报告一下情况,我尝试着找找李叔?” 秋草明白李叔一时半会是不会联系他们的,此次让璇灵逃脱,她也得回去命令各处加强防备,于是便让林霖联系李叔,自己则先回一趟特生司。 林霖早已打过多个电话,每次都是无法接通,李叔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将手机关闭,不知他此刻是否已然寻找到阿媛了呢?或许他们夫妻二人能温存的时刻,也只有今晚而已,林霖其实存了一些私心,希望在这难得的一日,能给李叔一些时间。他看着秋草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自己也转身离开。 秋草回到特生司,夜间的第五教学楼,自然是妖怪们的天下,借着夜色的遮掩,他们可以在五教的结界内随心所欲的活动。秋草一进一楼大厅,便遇见了鹿蜀,她将李叔的事大略告知,鹿蜀也说没见着李叔,原本也没期望李叔会回到司里。秋草摇摇头,望见走廊尽头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突然想起有几日没有操心带过来的那只遗孤黑猫了。 她慢慢走近,便听见一声极为难听的猫叫,房内,那黑猫正对着端着牛奶盆与食盒的美杜莎张牙舞爪,美杜莎扭头见秋草来了,连忙把食盒往她手里一塞,说道:”你来喂你来喂,这猫也真是,都好几天了也养不熟。给它喂个食,还一副欠了他债一般的模样,你自己喂吧。” 秋草只好自己将食盒递去,不知是这黑猫原本性子就古怪,还是不屑与这些妖怪为伍,看来,五教对它来说并非是一个和谐大家庭。 楼道里忽然一静,阿滕飞快的滑行过来,对着秋草说道:”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五教虽地处偏僻,但也不乏偶有学生经过,妖怪们便就一起隐藏身形,等待那些路人走过去便可。今次却有些不同,秋草等了许久也不见阿腾过来报信确认安全,想了想,便甩甩手,自顾自的走了出去,反正她是个人类,就算被撞见也无妨,正好出去看看,是谁在这附近徘徊。 一楼大厅前的院子上,有个女孩正将手背在身后,四处张望,一副在等人的模样。她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 秋草冷不防听见自己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嗯?她看着那个身影,缓缓掏出手机,上面“薛柒柒”三个大字在屏幕上闪闪发光。她有些疑惑的接通了电话,里头传来7柒柒富有活力的声音:”秋草!你今天在蓉市大学吗?“ 她怎么知道?秋草心里想,口中却只是说:”在啊。” ”啊,太好了,我过来五教找你了,快下来接我吧!”柒柒欢呼雀跃的说道。 秋草只好装作非常惊喜的样子走了出来,与她打了招呼,之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上回你去荣市大学帮忙后,我听小丁说有时在这个五教附近看见你,哎?你总来这儿干嘛呀?” 秋草当然不能说实话,脑子转的飞快,说道:”哦,是有个好朋友在这儿上课啦,我时常来看看他。“ ”什么好朋友?”柒柒的眼神狡黠得很,口中说道:”我看呀,是男朋友吧?” 这哪跟哪啊?秋草在内心吐槽,表面上只得将错就错,她呵呵笑了两声,便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柒柒一副”看吧我说中了”的样子,甩着食指在空中晃了晃。 ”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秋草生硬的转了话题。 ”我今天……” 忽然,一楼的某个房间传来啪的一声巨响,柒柒被这声音吸引,探头探脑的望过去问道:”晚上还有人在里头做实验吗?这么勤奋,我也想去看看。”口中说着,她的身子已然转了向,往门口走去。 秋草心中一惊,刚想伸出手拦住,却又觉得这样做太过刻意。她跨出几步跟上去,十分警觉的朝里头扫视了一通,确认妖怪们都隐蔽好了身形。才让柒柒走了进去。这访客性别为女,又是个警察,她直觉敏锐,却又好爱好八卦,判定了声音的方向,边往那处的房间走去。秋草虽然一眼望去,没见着妖怪,一颗心还是拉到嗓子眼。其实让她进来又何妨,平常五教也不是没有被闯过,她自我安慰道:放心好了。 ”咦,那是谁?”柒柒的声音。 十 黑猫得主 薛柒柒的一句话却让她再次放心不下,顺眼看过去,只见门拉开了一条缝,似乎有什么东西刚刚出来,门的把手还在微微地晃动着。 楼道灯是声控的,随着柒柒的这一声大喊,灯光明亮起来。 ”哇,好漂亮的黑猫啊。”随着薛柒柒的夸奖,一声猫叫酥酥软软的传过来。秋草见灯光之下,那黑猫蹲坐在地上,身旁有一个翻倒的扫把,看来刚才是这猫在捣乱。 柒柒此时已然走了过去,想要将那黑猫抱起。 ”小心。”秋草想要阻止:”这猫性子很古怪的。“ ”我看不像呀。”柒柒随意的说着,已然搂起了那猫咪,黑猫居然十分乖顺的将脸贴在她的手臂上。 ”好乖的猫咪啊,这是你养的吗?”柒柒扬起脸,一双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看着秋草。 秋草支支吾吾的说:”也不算是啦,是上回那个受害人家里的,因为没人养,我便带到这儿来了,平常学生来的时候也会帮忙喂点吃的。“ ”哦,好可怜哦,原来你没有家。”柒柒揉揉那黑猫的头,对它说道。 ”我可以领养它吗?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小妮怎么样?” 秋草能说什么呢?正好这黑猫在五教似乎也不怎么受欢迎,干脆做个顺水人情。 柒柒心满意足的抱起了黑猫,与她一同走出门外,却一直没说话,只是用指头揉着猫毛。秋草奇怪的看她,忽然发现柒柒一直低垂着的脸瑕,此刻竟然有些绯红。 ”你这是怎么了?”她奇怪的问道。 ”其实,其实今天,其实我的确是有些事想找你……”薛柒柒语无伦次了好久,方才组织好语言。 ”什么事不在单位或者打电话说呢。”秋草很奇怪的问道,要知道柒柒找到五教来,可是搅扰得她心神不宁,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责怪。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但是……”柒柒嗫嚅着说道:”打电话有些说不出口,在分局里又不太方便。“ ”到底什么事儿啊?”秋草这个人向来直来直去,实在不习惯别人这种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这样的,”薛柒柒终于下了决心:”我想与栖山亲近一点点,但他总是似乎对我客客气气的样子。感觉你俩的关系似乎更熟络一些,你能教教我怎么样才能,才能……”她说不下去了,但这番话的意思实在已经表达极明显,只要秋草不是个傻子,自然明白她的意有所指。 可是董栖山?即使秋草这样神经大条的女生,也明白董栖山似乎对她有一些别样的情绪,虽然这份感情不一定有多么深重,但柒柒忽然这样问,还是让她有些尴尬。 她只得勉强的答道:”董栖山他,他就是个直男吧,不太会猜女孩的心思,可能……你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他会比较好,反正我是这样跟他相处的。”她又尴尬的住了口,若是柒柒知道董栖山或许有一点点心仪自己,不知道会不会觉得来问她这件事情做得很蠢呢?又或许,其实柒柒是知道的,那她这样来问自己,是否表示宣誓主权呢? 秋草不太习惯去猜女生的这些花花肠子,她尝试了一下便放弃了。不管怎样,她还是给了柒柒建议,作为朋友的职责她也尽到。 看着柒柒抱着黑猫回去的背影,她忽然觉得有些佩服这个女孩,能明确自己的心意,而且勇敢追逐,希望她能顺意吧。 处理掉了这个小插曲,秋草急急忙忙的回到办公室内,璇灵还在外面游荡呢,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哪知一通消息传下去,回复者寥寥。 她有些气不打一出来,拨通了林霖的电话。林霖在那头支支吾吾的,说自己没得到什么线索,也未联系上李叔。秋草终于看明白,这些人似是有意无意地因为李叔而不愿意处理璇灵的事情,她以如此轻的年纪统领整个蓉市特生司,初来时,也有许多年长的妖怪并不服她。为获得众妖的信任,她是花了大功夫的,而今天这一场,却让秋草觉得自己似乎被打回原形。 她走出办公室,只觉得楼道里的妖怪似乎都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她,她屏住呼吸,似乎能听到这些人心中的暗语。 ”多年的同僚情谊,一定要这么穷追猛打吗?这姑娘为了业绩真是六亲不认,穷追猛打。” 既然你们都不帮我,我自己去抓便是。她一甩袖子,步出了第五教学楼。 林霖那边挂断了秋草的电话,望着手机屏幕呆愣了半响。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有一些不情愿帮助协助,可刚才那段犹豫却并非出于这个原因,林霖抬头,面前的李叔一脸憔悴,正用一支瘦手抓住他的手腕,一脸渴求的望着他:”求求你了,我与阿媛才说不到几句话,她便在我眼前失去了踪影。” 林霖忆起,曾在阿笛给的那边《幽冥录》读过,生忌之日现身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想来阿媛只把握住了这时间的一个小尾巴。 ”所以我想拜托你。”李叔的声音似乎瞬间苍老了不少:”你拥有视妖之眼,能否帮我找来阿媛?至少,至少也得问清楚当年的凶手是谁啊。” 林霖被他说动,心想:我若帮他问出当年事件的真相,也算是为特生司查案,倒也与原则不相违背。阿媛与李叔忽然离散,或许她会一直在原地等着。 ”先回你家里看看吧。”林霖提议道。 他俩一路狂奔至小区楼下,这老旧小区往日里人员并不多,今日却破天荒的涌进了许多人。林霖在门口甚至还看见了采访车与警车,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拉着李叔说道:”这儿聚集了这么多人,想必阿媛也不敢靠近,等一会儿人散去了你再上楼。” 十一 楼上的女人 李叔茫茫然地只是点头,他似乎已然失去了判断能力。林霖则挤入一处人堆,这是三两个大妈,提着刚买完的菜站在路边,其中一个拎着袋瓜子问道”要来点吗?” 伴随着嗑瓜子的清脆声响,一人问道:”这楼上怎么回事儿啊?“ ”哎呀,可别提多惨了。”拎着瓜子的阿姨说道:”这楼里有个女老师,听说晚上她老公回来时,见他趴倒在办公桌前,还以为是太累睡着了。睡觉十他才发现,女人竟然已经没了气息。” 听着的二人倒抽一口凉气,说话之人对她们的反应十分满意,又说:”你看,这不警察都来了。而且听说这老师是本市的什么优秀教师呢,出名的很,记者也来了一波。” 听到记者二字,林霖很自然地想到杜江,结果杜江好像和曹操有同种能力,杜江那一张大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拉过林霖,非常神秘的说:”李叔的事儿,穷奇都跟我说了。我今天早上回报社拿报告,听着出事的小区名字很熟,就跟着车过来了。李叔人呢?” 林霖有点不习惯他突然恢复到正常人的模样,只往李叔所藏身的方向努了努嘴。 三人一碰面,李叔便有些担心的问到:”这儿出什么事儿了。” 林霖不愿让他担忧,只说是有人不小心从二楼摔下来了。杜江嘴快,他抢着说:”还能有什么事啊,你老婆又杀人了呗。” 李叔脸色大变,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会的不会的,阿媛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人。“ ”真的吗?”杜江斜睨着他问道:”你俩昨天私奔了以后,又说了些什么?“ ”还没来得及提这件这件案子,她就消失了。“李叔懊恼的说。 ”那行,我帮你找到他。”杜江一打响指说道:”我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我看是你有点蹊跷吧,”林霖说道:”明明是穷奇,你为什么非要装成杜江呢?” ”杜江”干笑了两声,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阿媛姐死了这么久,变成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李叔搬进这小区也有好些年,怎么最近忽然才开始出事呢?“ ”你是说,”林霖好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 ”你并没看亲眼看到阿媛动手杀人,是不是?” 林霖刚想否认,忽然想起夜跑那一次,的确是没有看到凶手的脸。可这些事件都与李叔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让他们想当然的认为凶手一定是阿媛。 ”况且,虽说璇灵很稀有,但这世上的璇灵也不止阿媛这一个呀。””杜江”说道。 哟,这小子智商上线了,林霖心想,又或者他是单纯的想为认脱罪?不管如何,先见到阿媛才能问清楚,这小区里被堵的水泄不通,该去哪儿找她呢? 林霖转头问李叔:”你们有没有什么非常值得怀念的地方?” 李叔忽然语气有点飘渺地说道:”从前的出租车公司停车场,阿媛以前常在那里等我下班。门口有个卖卤味的婆婆,她每回总会买上一小包豆干或者千张,边吃边等我下班。只是现在出租车公司早已挪作他用,似乎是,似乎是……” 他拼命的回忆着说道:”静水街的那个小空地。” ”就去那。”杜江拍板。 赶到静水街时,已然是月上中天。今天是初一,月牙儿弯弯的,几乎看不见身影,也正是因此,地面上看不到太多的清辉洒落,只能靠些路灯勉强照明。静水街这边是老街区,只有几家杂货店开业,可如今显然已过了他们往常的营业时间,道路两旁黑洞洞的,连路灯似乎也欺负着老街区,有一搭没一搭的亮着。 林霖可顾不上这些,跟着李叔来到这儿,只是当年的停车场在哪儿?他们问了户正在收摊的五金店老板才得知空地的位置,仍是一片漆黑,周围没有居民,地上堆了些废旧的泡沫箱,还有半人高的水泥管子,不知白日里是否会有孩童在此玩耍。 李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水泥管上坐下,笼着手,低着头,似乎有点泄气:”看来阿媛不在这儿。” 林霖伸出手,正打算拍拍他的肩安慰一下,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 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旋律清冷悠扬,狠很是熟悉,林霖忽然想起这是曾看过的一部电影中的主题曲,哪里赖的女声深夜在唱歌?他有些好奇,忍不住往里头走了几步,“杜江”忽然拦住他,林霖这才想到,夜半歌声可能是怀春少女,也可能是心怀不轨之人,甚至可能是璇灵,曾听说下来的嗓音极其优美动听,不然如何能蛊惑人心。于是他双手握紧,定了定神,与杜江一同穿过灌木丛,面前是一处高高的石堆。听说丽水街这儿似乎原本打算建一栋小别墅,却不知什么原因取消了,这烂尾楼便一直流传至今,也无人管理,想来这碎石堆便是当年留下来的建材。 穿过碎石堆,面前隐约是一个三层小楼的框架。本该成为一个温馨的家,而今却只是一个厚重冷硬的水泥钢架,还四面透着风。林霖伸着脖子寻找那歌声的来源,杜江却捂住了他的嘴,然后伸手指指那三楼的楼顶。 楼顶之上,只见一个长发女子的剪影清晰可见,她背着光,侧坐在楼顶上,似乎没穿鞋,光着脚悬空有节奏地晃悠。双腿看起来不胖也不瘦,极为匀称,女子的脸庞向空中仰起,脑后的发丝随风飘动。她复又低下头,那隐约的歌声再次传来,而此时一轮明月正缓缓身后升起,看起来竟然比往常要大了数倍。月光下,高楼上的美人剪影,这幅景色美轮美奂,林霖想要取出手机来将它拍摄记录,可他完全不愿意动,哪怕一下,仿佛只要稍一动作,便会破坏这美妙和谐的画面。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初来时,空中的月亮还如游丝般几乎看不见,如今怎么成了轮满月?而且仔细看看,竟然大的出奇,从他的角度看去,月盘几乎能够囊括下那女子的整个身影。这是巧合吗?他觉得眼前的画面仿佛是名家所绘,精心雕琢地有些过了份。 啪。 杜江在他的耳畔打了个响指。 十二 李叔终于见到啦 林霖仿佛瞬间清醒过来,之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是在梦中。在梦里,人们总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可醒来后慢慢便会忆起,其实每一个情节都不是正常生活中会发生的,经不起稍微的推敲。 此刻,如梦初醒的林霖便是这种感绝。建筑工地的沙石堆上,怎么会坐着个美女?他他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明明是初一,月亮却圆得像如同中秋。还有那歌声,仿佛有无形的触角钻入林霖的胸腔,撩拨着他的所有隐秘的情绪,林霖满头冷汗的细想。 身后咔嚓一声,他猛然回头,伸手扯下傀儡便打算甩出,却发现是李叔跟了过来,见他二人一副屏气凝神细细听的样子,便也不敢大叫,来时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砖瓦片发出声响。 ”你们在看什么?”李叔一脸茫然的问。 林霖这才确定,那女子果然是妖,可如此一来,李叔定然是看不见的他们所见奇异之景,正打算向他解释,穷奇突然止住了他,然后伸手在李叔的眼前挥了一挥,说道:”现!” 李叔的眼睛一闭一张,便仿佛如见鬼魅一般,浑身一个激灵。 ”阿媛!” ”哼,我就知道。””杜江”轻笑。 毕竟是多年夫妻,只从一个剪影里时便认了出来。 阿媛继续唱了下去。 ”想你的时候, 抬头微笑, 知道不知道?” 只这一句,李叔已然听得呆了。林霖偏头看他,只见清丽的月光照射下,李叔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的眸子被那高楼女子所吸引,片刻也不愿离开。 ”阿媛。”他喃喃的念道,楼上那只璇灵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们,伸出袖子掩在唇边,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飘然而下,站在他们三人面前。 林霖摆出架势,生怕对方突然发难。“杜江”却无所谓地揉了揉肩膀。阿媛与李叔对望了许久,时间长到林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余,讪讪的想要先退下。 “杜江”却大辣辣的站在那儿说:”你们就别演言情剧了,有什么重要之事先说清楚,我施加在李叔身上的法术也维持不了多久,过段时间,他又该看不着你了。” 林霖这才意识到,“杜江”似乎一早便认为阿媛并非真凶,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不过目前阿媛就在眼前,正好可以问一问情况。 只是他俩如此含情脉脉,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问什么凶杀案的事情。 杜江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大声问道:”我,作为特生司主管,有几个关于凶杀案的事情需要问你。”林霖在旁摸头,他倒是会给自己扣高帽。 ”陈丽丽,还有夜跑时那个女生,李叔楼上的那位老师,她们是你袭击的吗?”他连珠炮似的将这三起案子一口气问了出来,可见性子十分急躁。 阿媛把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李叔身上拽下来,然后看向“杜江”,她了然一笑,似乎一眼便看出了杜江的身份,但仍是不急不徐地答道:”她们都是受璇灵所害。” 林霖没想到她这么大方的便承认了,可接着又听说:”但凶手并不是我。“ ”你是说,这城里还有其他的璇灵?” 阿媛冷笑一声,说道:”还有很多呢,只是他们善于隐藏罢了。“ ”可你说自己不是凶手,如何让我们信服呢?”林霖忍不住又问道,阿媛的话听起来无懈可击,但理智却让他无法作出选择。 ”你们可以继续将我作为怀疑对象,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要参与协助你们。“ ”可是若凶手也是璇灵的话,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因为我也恨他们。”阿媛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起来。 她想了想说:”这样吧,为了让你们放心,我愿意跟你们回特生司接受调查。“ ”不行,”李叔跨前一步,说道。 ”与其在外头不明不白的躲藏,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让人家查一查。”阿媛十分爽朗的说道。 林霖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顺利,他呆立片刻,随后伸手拨通了秋草的电话。 秋草赶来的途中,杜江看了看手表说道:”还有一刻钟,你们小两口叙叙旧吧。”拉着林霖避开了。 阿媛伸手抹去李叔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刚成为璇灵的那段时间,我天天跟着你,看你每日里颓废不起的样子,十分伤心,可无论我如何叫喊,如何拍打,你都没有丝毫反应。后来璇灵一族受到禁制之术的影响,我便很难再靠近你。“ ”那你们现在为何又能出来活动啊?”李叔问道。阿媛低下头,复又抬起说道:”我也不知道,最近禁止我们的法术似乎有所减弱,大家纷纷出来觅食。” 李叔想到他所说的“觅食”,便是杀人取魂,便一下子不知如何答话。所幸此时,一阵车辆的轰鸣声打破了沉寂,应该是秋草到了。 十三 秋草遇袭 话说秋草那头,分局今天忙,她加了个班便错过了晚饭。好不容易结束工作,伸了个懒腰打算去蜀哥那儿补充点能量,查看手机时,却发觉了林霖那条信息,没想到璇灵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她心中自然是不信阿媛清白,既然她愿意合作,秋草绝不会错过,她迅速驱车赶往赶往静水街。 平常开惯了警车,她开起私家车来也有些狼奔豕突的架势,幸而还算遵守交通规则。深夜无人,他的车嘎吱一声响,停在十字路口。虽然没有来车,可那个亮闪闪的红灯却让她不得不原地休息一下。 正在此时,手机突然狂响,这是短信音,她心里没来由的空了一下,打开看时,”检测到强妖力震荡。”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秋草迅捷地从口袋里摸出那幅妖气成像眼镜戴上,这八所研制的眼镜虽好用,充能一次却不能维持很长时间,因此她只在需要之时再戴上。 透过这眼镜,平常的景物忽然蒙上了一层说不清楚的陌生感。前头的人行道上,一女子正飘然横过马路,她左手提着一个购物袋,微微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 秋草最烦这些走在路上还要抱着手机的低头党,她仿佛警示似的,按了一下车喇叭,那女子没有抬头。路况多个方向照来的路灯光线将那女子的身影映出层层叠叠的效果,仿若是她站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中央。 影子的形状说不出的怪异,秋草忽然生出了一丝警觉。他略微摘下眼镜,抬眼观看时,那女子的身影却不复存在。戴上眼镜,方才还步伐缓慢的白衣女子此刻已然向她奔了过来。她伸出手,似乎马上就要触到自己,秋草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手穿透车辆的前挡风玻璃,坚硬厚重的挡风玻璃此刻却仿佛不存在一般。还好她反应极快,挥手,啪的一声,一张符咒便贴在那女子手臂上,往日里的训练怎能白费?秋草则一侧身,躲了过去。女子原本白皙的手臂,此时粘上符咒,却如被炽热的火焰灼烧一般变成了焦炭的颜色。她大叫一声,随后右手一撑便向后弹去,身形散入天空,瞬间消失,只留下空中微微颤动的树枝。 虽然未曾打过照面,但秋草一下子便认了出来。那种眼神仿佛是瞬间要夺人性命,却又带着一丝悲悯,似乎想要带她去往某个地方的神往。只是没想到这璇灵行动极为果断,一招之下,判定对方是个练家子便马上撤退。这一击似乎本是打算令她失去意识,如此一来,秋草踩住刹车的右脚便会松动。此地是个大下坡,若是一路直行,便会直直的冲入前方一处在建的地铁施工工地。 看来这家伙又是想制造一起意外,秋草内心有些后怕的想着,幸而这家伙不长眼,遇上的是我,弱是个普通人,岂不又是一桩悲剧。她越想越气,伸手捶向方向盘,汽车发出一声悲鸣。 可这个璇灵不是刚刚还说要与她合作吗?为何又来攻击,难道林霖那边出了什么岔子?秋草越想越是担心,加快的速度驶向静水街。 可她到了金水街,几个人一打照面。秋草便知道方才袭击她的人,并不是眼前的阿媛。 林霖听她说了方才的遭遇,也是觉得冷汗直冒,秋草却似乎不太在乎,她只是想,林霖与阿媛见面的时间,可不断,看来方才的袭击,阿媛的确有不在场证明。可那只璇灵又是何方神圣?若阿媛所说为真,那么前面几起事件很可能也是那人所为。她瞬间有些迷失了头绪,只好问阿媛:”身为璇灵族中一员,您应当知道他们平常的聚集所在,能否告诉我具体位置。” 阿媛不语。 林霖知道,虽然阿媛并不认同他们同类的做法,但要出卖自己的同类,这是族群的天性所不允许的。他只得问道:”或者,能否给我们一些线索?” 李叔也说:”为何要维护那些害了你的混蛋,你不是说要复仇吗?” 林霖想起她之前说的话,不知此刻为何如此纠结。 其实,当人加入鬼族后。若是他能保留自身的意识,身体中便会有两个自我在打架,对她来说,一个是阿媛,她的思想仍然以人类为内核,她厌恶夺去生命的璇灵,也厌恶璇灵带来的这些伤害。可另一个她,毕竟也是璇灵中的一员,她会维护自身种族的利益,会笃信扩大自身种族的数量才是正道。这也是为什么有一些人化为妖魔之后,若不能完全泯灭人性,便要经历这人与妖共生于一体的冲突矛盾,被这种忽左忽右的情绪所困扰。 秋草却明白了几分,她想想,说道:”要不这样吧,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你与李叔谈一谈,我们不便打扰。”说着便拉着林霖走了,“杜江””似乎还巴巴的想去看戏,却被秋草揪着耳朵给拽走了。 他身上的穷奇觉得无趣,玩了一天似乎也累了,便休息去也,只留下杜江一边被秋草拉着,一边忙着追问”我怎么在这儿”。 林霖看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发笑,自从上次的事件以后,杜江也知道有一只穷奇附在自己身上。林霖本以为他会十分惊慌,正准备劝慰,却没想到杜江兴奋的说道:”太好了,我一直想见见妖怪,没想到居然能自己养一只妖怪。” 穷奇则在他脑中大声说道:”什么叫”养”?明明是我罩着你。” 林林能见他这副模样,想来他们二人可以好好相处,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旁的秋草看林霖摸着下巴沉吟了良久。突然冒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林霖,你身上的傀儡怎么功力仿佛清静了不少?明天他会问这事儿,随后嬉皮笑脸的说道。怎么啦?上回见我大显神功。被这傀儡折服了,哎,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杜江也在旁插科打诨。什么大神?的傀儡又出了什么厉害的招式,我竟然错过了。你们总是这样。有好玩的也不带我。秋草完全不理会杜江,却看着林霖不说话。林霖只好一摊手说道。爱。说不定这傀儡的契合度与我更高了。我哪知道这些,连你这个堂堂特审室主任都不清楚。秋草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又觉得他的解释似乎也颇有道理,心想这是值得按下,下次再观察吧。 十四 白骨 ”不知李叔那边,聊的怎么样?”林霖探头探脑的说道。 秋草微微一笑:”想来李叔出马,一定能够劝服阿媛。”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似的,这句话尾音刚落,阿媛便随着李叔走了出来。他望了望大家,随后沉默的点点头,开口说道:”最近璇灵一族都聚居在西山山背的一处洞穴中。” 西山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小山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山脚的西山书院始建于宋朝,山中还有一座非常知名的红螺寺,香火鼎盛。 没想到璇灵竟然把聚集地选在西山之阴,果然是所谓的灯下黑吗,难道他们也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林霖回忆起往常与同学周末爬山,年少气盛,绝不会选择正儿八经的大路上山,与游人一道叽叽喳喳,望见他们处处留影,觉得十分无趣。因此常会四下寻找登山的新途径,便能发现许多隐秘的山中小径。 他记得有一回,与方西青一同由山背寻路登顶,测美国路过一处洞穴。那洞穴极小,口子涌出一股清泉,在下游汇聚成一条小溪,偶尔有附近的居民来此取水,位置也不算特别显眼。原来那洞穴中竟然藏着璇灵,看来里头应当是别有洞天了。 他朝秋草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位置。秋草揉揉指头,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计划。 ”但是,”阿媛继续说道:”若是你们以为解决那洞中的璇灵便一了百了,我想难度很大。“ ”为什么呢?”林霖问道。 ”你也知道,璇灵的能力是将人类转化为同类。说的难听一点,他们就像病毒一样,能够无限制的侵染扩散。因此,清理某一处的璇灵并不能完全消除后患。”说到此处,她似乎有些疲累,李叔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拍了拍。 秋草知道她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眉头渐渐的锁了起来。难怪从前,璇灵们也只是被结界压制,并未完全清除。 杜江打了个哈欠,林霖也说:”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林霖不放心秋草,开车送她回去,路上仿若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没想到李叔几句话便开导了阿媛,否则我们到现在还不知该怎么办呢。虽然说起来事情问题依然很困难,但终究算是有一个思路的。” 秋草只是礼貌的笑了一声,却没有应答。很早之前八所已经在研制能够强化魔怪中人类本性的药物,刚才她趁阿媛与李叔待在一起,放松警惕之时,悄悄对其使用了此种药物。因此,在那一段时间内,阿媛身上的人类本性压倒了璇灵的妖性,当然,这种药物的效果只是暂时的。可她想,李叔或许也希望能与人类状态下的阿媛多呆一会儿吧。不管如何,这个坏人就由我做了。秋草这样想着,捏紧了手机。 忽然,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秋草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扭头一看,是林霖。这个男人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仿佛感应到秋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压抑的情绪。林霖给了她一个微笑,似乎是在鼓励,又或者是肯定。 秋草默不作声,她又开始回顾方才阿媛所说的那一段话,希望从中找到一点方向。 不知不觉间,林霖已将她送到家附近。秋草正想道别,他忽然咦了一声,说道:”既然以前的璇灵是用法术结界来压制的,那这一次为什么不可以再次实施呢?” 秋草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说是当年释放结界的前辈失踪了,他原本也不属于特生司,因此我们并没有获知他的去向,像这种世外高人,去哪儿云游都没个定准儿。” 说话间林霖扭头,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秋草转头,发现对面方向开来了一辆拖拉机,正缓慢而平稳的在路面上行驶。 平常见这样的大型机械都是在工地上,此时忽然在路面上遇见,她也觉得挺新鲜,不知这推土机深夜开拔,是要行哪里呢? 谁知,心里这么想着,次日下午便得到了答案。 下午,办公室的人松松散散,都在准备着过周末。一阵急促的铃声却打消了各自玩乐的念头,”静水街发现白骨化尸体,请迅速出勘现场。” 秋草一听“静水街”三个字,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跟着车一路开过去,不前不后,不偏不倚,便在那静水街别墅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没想到今天晚上又要在这度过,派出所的民警向他们简短汇报了情况,这所别墅的主人姓薛,名而秦,几个月前失踪了,随后这所别墅的建造费用便无人继续支付。 后来这所烂尾楼被一处房地产商购下,打算在这儿盖个小楼。哪知昨夜刚派机器来拆除,水泥混凝土钢架中就发现了一具白骨化的尸体。 董栖山简短说了两句便去现场忙活了,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柒柒居然也跟了过来,她与秋草聊了聊那黑猫的情况,说是已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独孤求败。 秋草想,她是不是上回听了的建议,打算多与董栖山接触,却也无暇多想。步入现场,见那白骨所置的位置,越想越觉得奇怪。原先存放白骨的位置上,诡异地吊着一串铜钱,而且秋草看了看方位,死门居中西南坤宫,属土,这显然是一副辟邪的方式。此刻耳畔传来董栖山的声音,”后脑骨严重钝器伤,应该是他杀,dna鉴定显示,死者即为房主杨某。” 难道是有人杀他后又唯恐魂魄出来报复,而作此阵法?秋草忽然留了个心眼,将杨昆吾的个人信息发给阿笛,让她查一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阿笛才打了个电话过来,非常严肃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秋草只好与她讲了大概的情况,电话那头顿了顿,说道:”这人虽不属特生司,却与我们有极大的渊源。你知道吗?当年针对璇灵的结界,便是他设下。” 秋草的脑中犹如一阵暴风席卷起所有线索,原来是这样,有人杀死薛而琴,难道为的就是放出从属魔纲的璇灵,危害这人间都市吗? 说来好笑,昨天林霖还说要找这位高人询问设置结界的方法,这下一看,方法应当是无处可寻了。 秋草忽然有点绝望。 十五 老师林白尔 这个周末天朗气清,林霖他们系里要往前往林业研究所考察。 本系的许多学生,毕业后也会从事林业相关的工作,因此林霖他们作为研究生助理,也时常过去帮忙。 林业研究所当然不会在市中心安营扎寨,他们在蓉市东南角有一大片山林。 听说那块地方名为小熊坡,从地理位置上看,似乎与西山的山脚绵延相连。 ”为什么取名叫小熊坡?”在前往前往林业所的汽车上,林霖好奇的问向身旁的带队老师。 这老师姓林,名白尔,身材高瘦,穿着一条深灰的工装裤,脚上却耷拉着一双人字拖,看起来不羁的很,胡子似乎也好几天没剃了。 ”小熊坡,因为那儿好像以前有一户姓熊的大户人家吧,怎么?”他瞟了一眼林霖,说道:”你是不是以为那有熊啊,想太多了吧?” 他似乎又注意到林霖的眼神瞟向自己的双足,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们那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每天也见不着人,你穿的再好看也没人看,反而影响我们入山。” 林霖无语。 白尔老师似乎在戒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糖,剥开扔进嘴里。 又瞟了一眼这学生脚下那双白的发亮的新球鞋说道:”就你这双鞋,今天去我们那儿走一趟,包你在也认不出来。” 林霖仿佛已经预感到了自己鞋子的命运,非常同情的看了一眼,然后拿出笔记本开始看之前老师发的资料。 ”小熊坡区域种植了大片的马尾松,是极好的经济建筑材料。” 身旁的林白尔已然开始呼呼大睡,窗外风光渐渐由灯红酒绿变为了旷野农田。 车子缓缓驶入小熊坡,路过一块写有”保护林地”的牌子,周围参天的松柏直立挺拔。 小小一辆车孤独的在这林海中行走,仿佛要被这些高达百米的树干所淹没。 远处,不时能看到几个人正在测量着些什么。 林白尔毫无征兆地一睁眼,把林霖给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方才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到了。” 他们这一趟来的人不多,随意吃了顿饭,林老师便带着他们徒步进入了林区。 这些树看起来长势极好,叶片也是绿得发亮,仿佛一张绿烟罗隔绝了外头燥热的空气,只余下松满满的松针香气弥漫在四周。 林霖看着,脸上露出笑意,随口说道:”这些松柏长势这么好,看起来真的是赏心悦目呢。“ ”好?”林白尔笑笑,他不理众人,自顾自的往前走往前走,边走边在两侧的树干上找些什么。 就这么流连了几处之后,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朝着林霖他们一挥手,说道:”你们过来看。” 林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好跟了过去。 依然是深绿色的树冠,树皮微微呈出灰褐色。 林白尔随手捏了一串松针,嫩的能掐出汁水来花期,此时正是花期,球花呈现出淡淡的红褐色。 林霖自己都没有怎么见过松树的花朵,觉得挺稀奇。 ”看这里。”林白尔有些不耐烦的伸手一戳枝干之上的某处。 粗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只是微微的褐色。 林霖将脑袋凑近,忽然发现那树干上布满了黑中略带一点黄色的毛虫,身上还布着粗硬的刚毛,看起来就是那种最令人不舒服的毛毛虫长相,这满满当当的毛虫看得林霖简直要犯密集恐惧症。 林白尔用树枝拨下一根,对他们说道:”这是松毛虫,又叫火毛虫,松蚕。它们对于松树的坑害可算是历史悠久了。“ ”《龙川县志》中就曾记载,明嘉靖九年,大旱时连年发生,毛黑,食松叶尽而立枯,作茧松枝上,冬末乃化尽。” 刚才吊儿郎当的年轻老师忽然正色不少。 林霖明白,作为一个专门研究林业的老师,对这些危害树木的玩意儿可算是深恶痛绝。 ”那……” 后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是同来的佩佩学妹。 ”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除掉这些松毛虫吗?“ ”这个问题很好。”林白尔扔掉手中的树枝,双手捧在胸前,望着这几个学生。 ”有人预先了解过吗?” 空气中一阵沉默的尴尬,然而在这万籁俱寂之时,林霖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松毛虫啃噬松针的声音,沙沙,咔咔。 他想象着,在这些贪得无厌的昆虫嘴里,一棵一棵的松树渐渐失去活力,仿若从前那些被狐狸精吸走精气的人类。 林霖尝试着回答道:”应当可以将药物涂在树干上吧。” 家乡的行道树,每到冬天便被涂上一层白色的不知名物质,仿若裹起了一件防护服。 ”这是一种方法,但是毕竟具有毒性。”林白尔说道:”我们所里现在研究的便是生物防治的方法。“ 生物防治,林霖记起曾在生态学课上听过一些,便是用其他生物来克制虫害,似乎有点以毒攻毒的意味。 说话间,林白儿已带他们往前走,这密林的空地里竟然出现了一栋小屋。 虽不过一层而已,顶上斜斜的房顶,配上木质的门框,颇有些林间小木屋的雅致。 林白尔用钥匙打开门,里头却放着许多的玻璃盒子,看来这也是他们老师的研究场所之一。 他拿起其中一个盒子,送到佩佩面前。 佩佩凝神一看,吓得尖叫一声。 林霖忙凑过去细瞧,原来里头是一只如白蚕一样的虫子,好奇的拿起盒子摇了摇,似乎那虫子已然死亡,身体软软的随着盒壁的摇晃而摆来摆去。 ”这不就是一只死虫子吗?”佩佩似乎特别害怕死虫子,也不知是为什么。于是林霖便走到老师面前,代替发问。 ”这可不是这普通的死法,你知道吗,它活着的时候就像外头那些黑色的松毛虫一样,黑黑软软的。” 林白尔手指还要配合的做出一扭一扭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恶趣味。 ”这都是白将军的功劳,他们能让松毛虫快速死亡,从而变成这样白色的僵尸虫。“ ”白将军是什么?” 林霖被这个看听起来很厉害的称呼给唬的一愣一愣的,要不是林白儿一脸正色的样子,他简直要怀疑这白将军是不是特生司管辖的某种妖魔鬼怪。 十六 虫与蜂 白 僵 菌 直到林老师在小黑板上写出这三个字,他们几个学生才恍然大悟。 这样就好理解多了。 这种名为白僵菌的真菌能够侵染松毛虫,让它们生病,最后浑身僵化而死。 身旁的佩佩偷偷说:”要是这种真菌能感染人类,会把人变成僵尸吗?” 林霖笑了笑,揉揉她的小脑袋:”真有想象力。” 林白尔说:”让你们见识了白将军的威力以后,再看个厉害的。” 他又拿起桌上的另一个透明盒子。 佩佩之前吃了亏,连忙躲在林霖后面。 林霖拿起盒子一看,里头一只蜂子正在飞舞,四处撞着透明的塑料盒壁板。 ”看好了。” 林白尔说着,用镊子夹起身旁的一只松毛虫,扔入那装着赤色蜂子的盒内,。 那虫儿看见松毛虫,仿若看见了什么珍宝一般。 在它四周上下翻飞,好像还触碰了几下,只是动作太快,林霖也没有看清楚。 ”让我们将时间拨快~” 林白尔做出了一个变魔术的手势,他的手指挨个的上下弹起。 林霖算是见惯了这位老师虚张声势的做派,但他也很好奇,到底想展示什么东西? 因此,也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老师非常做作的将盒子藏在身后,随后用极为明显却自以为动作行云流水的在背后换成了另外一个盒子。 林霖几个都看见了,只是谁也没出声。 ”当当!” 林白尔将那个换好的盒子放到他们面前。 林霖仔细一看,见里头钻出几只细小的蜂儿,似乎是方才那只的迷你版。 而标本盒底部的那只松毛虫,已然瘪瘪地只剩下风化的尸体。 ”寄生?”佩佩反应过来,问道。 ”孺子可教也。” 林白尔说:”除了在林间洒下白僵菌的粉末外,我们也会引入这种名为赤脚蜂的昆虫。“ ”他们可算是松毛虫的天敌了,只要这些蜂儿寻找到时机,能够将自己的卵产在松毛虫体内。“ ”之后,一代又一代的赤脚蜂,便可以稳稳地制住松毛虫。” 生物防治的思路,林霖可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 他记下今日所见,将笔扔在桌上,发了会儿呆。 窗外一阵风吹过,扑簌簌的将页面吹回前几日。 秋草曾对他说:”以前为璇灵设下结界的高人已然不在世。” 他们特生司似乎进入了死角,不知该如何处理,若真是按阿媛所说,那么平常的管控并不会奏效。 这两件事在林霖的脑海中如螺旋一般来回缠绕纠结,忽然让林霖迸发出了一个特别的想法。 ? 而在遥远的南边,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男子对着电话听了几句,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说了声”好的,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矗立在窗台良久。 窗沿放着一盆仙人掌,对比于干燥土壤,长势良好,汁水丰盈,外侧的尖刺却让人不愿触碰。 男人却不管不顾,抚了抚那仙人掌上的尖刺,动作之温柔,仿佛是在爱抚自己最最喜爱的宠物。 他忽然转身,方才身后的人只是在直视他的背影,此刻对上目光,忽然心虚的低下头。 ”尸体怎么会被发现?不是说好了让你们花钱结了尾款,堵住那边建筑方的嘴吗?“ ”我们花了呀,谁知道他们吃了一套做一套。” 桌前的人尚在辩解,但他仍然不敢抬眼直视。 ”罢了罢了,” 那男人说道:”反正目的也达到了,就算他们查出来,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他说完,徒手折下一根仙人掌的尖刺,用力掰作两段,随手扔入桌旁垃圾桶中:”你先出去吧。” ? 而另一间办公室内,家具格局相似。 只是桌上放着面镜子,背面雕刻古色古香,角落里摆着一盆兰草。 这东西平日里似乎被主人精心侍弄着,长势正值鼎盛之际。 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工作牌,写明了主人的名字:何心笛。 此刻,秋草在这房间与阿笛商讨解决璇灵之事。 ”而琴先生的结界设置术法没有办法寻找了吗?”秋草殷切的问。 ”薛家的禁咒术自成一派,而且听说薛先生也没有子女,想来那法术传到他这一代,便算是断绝了。“ ”况且璇灵神出鬼没,若不能一招之间全数压制,很可能招来他们的反扑。“ ”秋草,我想,这事你要慎重些。” 秋草仿佛极为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伸手玩了玩阿笛桌上的兰草。 忽然办公室的门”咚”地一声响,秋草吓了一跳,差点把那盆兰草拂在地上。 抬眼一看,房门大开,林霖正站在那儿喘气,阿笛脸上明显有不悦之色。 ”怎么不敲门啊?”秋草嗔道。 林霖径自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随后伸手一抹去唇边的水渍,气息稍稍平复之后才说:”你们听说过林业方面,治理松毛虫的案例吗?” 对面的两人皆是一愣,简直怀疑是不是发高烧了,均是一脸莫名其妙。 林霖没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二人惊疑不定的眼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太突兀了,随后扯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微微调整呼吸,有些急促但尚算清晰的说道:”我们系里去林业所搞调研,刚刚才回来,方才听他们说了许多生物防治的方法。“ ”那是什么?”阿笛和秋草脸上都写着这四个字。 ”就是为了防止一些充还,使用生物学方法,说起来,也算是以毒攻毒吧。“ ”有处林场遍植松树,原本长势很好,有一年却遭受到严重的松毛虫危害。“ ”松毛虫你们知道吗,就是那种扭来扭去的毛毛虫。” 林霖边说边形象的用手指弯曲又伸直,模拟毛虫的动态。 对面二人虽然说平常骁勇善战,但毕竟是女生,听他说起毛虫,心里飘过一阵不适。 所以林霖很快跳过了这段,他说:”后来为了治理这种毛虫,使用了很多化学试剂喷洒或者是物理手段,但成效都不明显,而且也没有办法根除。“ ”之后有个林业科学家发现,有一种叫赤脚蜂的昆虫会在松毛虫体内产卵,幼虫逐渐长大,便会以毛虫体内的营养物质作为自己生存的基石,等到小赤脚蜂破茧而出的那一刻,它所寄居的毛虫也就……魂归离恨天了。“ ”于是林业部门引进了这种方法,没想到效果极好,松毛虫害几乎杜绝。 阿笛被他用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故事打断,有些懵的说道:”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秋草却恍然大悟,一拍桌子:”你是说,若能找到一种生物寄居在璇灵的体内,便能杜绝这些家伙在蓉市的危害。” 她早与阿笛向上级打过报告,认为璇灵所造成的这几起案子已然超过了平常那些不痛不痒的惩罚程度。 况且他们这个种族群龙无首,也没有什么大佬能来管理,因此上级也就授权秋草,可以自由行动处理这群危险生物。 ”可是真的会有这样的‘赤脚蜂’吗?”阿笛托腮问道。 十七 苗人龙姑娘 ”虽然脱胎于当代科学,但是也未必就不能运用于特生司的妖怪管理工作。” 秋草摸着下巴说道:”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死马活马总得医一下。“ ”可真会能有这样的寄生虫可以帮助我们消灭璇灵吗?” 林霖也陷入了沉思。 他听完林白尔老师的一番话,顿觉茅塞顿开,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学校。 之后的同学交流会他也心不在焉。 不过,以林白尔那种性格,当然不会在意林霖有没有参与他们的活动。 听说这位林老师也并非长期驻扎在林业所的,似乎也是从别处来做一个项目而已。 做完这个项目,林老师自然哪儿来便会回到哪儿去。 分发宣传手册时,他瞄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林霖,笑了笑。 终于熬到第二天归校,学生们都疲惫不堪。 林霖则等大巴甫一回到学校的停车场,便飞速的跳下车,马不停蹄的跑来。 他知道这几天秋草为了研究璇灵的事,常常往阿笛这儿跑。 果然,一来便找到个正着。 思路是提出来了,可方法呢? 两人互相望了望,却见阿笛缓缓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伸出青葱般的手指缓缓的敲击着桌面。 一下, 两下, 三下。 她忽然咦了一声,随后手掌略微有些力度的拍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说道:”我似乎看到过多年前一起事件的记录。” 她说着,弯下腰伸手去翻抽屉,随后取出一串钥匙,走入办公室后的另一个小房间。 林霖从没进过这房间,也好奇的跟了进去,原来这是一间档案室。 刚一进门,里头便散发出那种陈旧纸张所特有的气味,林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只见阿笛看着里头文件柜侧面的索引念念有词。 2018, 2017, 2016, …… 她终于在一个写有”2010”的柜前停下,随后侧身揍了进去。 林霖见廊极为狭窄,也没再跟上去凑热闹。 他回头看向秋草,感叹道:”原来阿笛姐有一个这么大的档案室啊。” 秋草笑了笑:”特生司与蓉市大学有约定,我们司里的一些资料也会存放在这儿,方便阿笛取阅。“ ”原来是这样。”林霖点点头。 他在门口等了许久,阿笛也没有出来。 林霖忍不住等得有些无聊,伸头伸脑的钻了进去。 他随意进了一处档案架里头,各种资料用纸质的盒子包裹起来,外头写上编号,排列得十分整齐。 只是有一处十分奇怪,独独空出来一段空档,19号档案后接着的便是21号,这中间的三个盒子哪去了? 林霖有点好奇,他伸手摸了摸,空白处积了一层灰,似乎那几个档案盒已被拿出走很久了。 ”你在干什么?”身后忽然传来阿笛的声音,林霖一惊,缩回了自己的手。 ”没有啊,随便看看。”他不知为何,有些做贼心虚地在裤边擦去手指上沾染的灰尘,跟着阿笛出去了。 阿笛摊开那一份档案,指着文件上的一页说道:”大约在八年前,我们这儿也出现过璇灵捣乱的事件。“ ”那时,他们还没有现在这样凶恶,甚至于杀伤人命的程度。“ ”只是,受了荼毒的人都得昏迷好几个月,从医院醒来时似乎意识也很模糊,甚至有失忆症的情况。“ ”可当时最后一个受害者,名字叫龙玉萱,” 阿笛说着,伸手指向其中一处,上面覆着一张小小的寸照,看来是个面容极清秀的女孩子。 ”她似乎是由母亲带着,来龙市打工的。“ ”家庭并不算宽裕,当时正在读中学,也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她怎么啦?” 林霖问道,听她介绍了这么多,实在是好奇。 ”她受到的袭击之后居然毫发无损。” 阿笛看着他们说道,将手中拿着的笔在纸上敲了敲。 ”那的确是很奇怪,”秋草说:”按道理说,每一次的袭击之后,璇灵自身的妖力也会得到增强。龙玉萱受攻击时,应当正是其妖力鼎盛之期。 ”还不止这样,” 阿笛说道:”那只璇灵攻击了龙玉萱之后,自身竟然消失了。听说当时特生司的人四处巡逻,当日警报响后,他们飞速赶到现场,便只看到那只璇灵消散在风中。“ ”这么厉害吗?” 林霖问道:”难道是什么不世出的高人,因为过于低调,你们才没有得到消息。“ ”不是这样的,” 阿笛说:”当时查我师父亲自去调查了那个姑娘,可她身上并没有附着什么妖灵,也未检测出法术使用痕迹。“ ”最后只能便以巧合结案了,反正璇灵被消灭总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 ”是挺不可思议的啦,” 林霖说:”可是这姑娘与我们今天的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也没查到那姑娘有制服璇灵的方法吗?” ”但再一次翻阅资料,我觉得有一个点让我忍不住在意。” 林霖耐心等着她继续说完。 ”这个女孩的出生地,是位于龙山的一处非常古老原始的苗寨村落。“ ”苗人?”秋草猛的一抬头,说道。 ”是的,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 ”古老的苗族,” 林霖拍拍手用一种仿佛主持探秘节目的语气说道:”赶尸巫蛊,金刚不坏。” 他只是无聊至极,插科打诨一下,却见阿笛非常严肃的点点头。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有点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只是开玩笑的,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阿笛说:”我没有开玩笑。” 林霖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曾去过龙山旅游。 那儿的苗族人很多,也形成了当地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 林霖犹记得,他与同学逛当地一处苗族风情园时,就曾漂亮的导游小姐姐介绍过赶尸与巫蛊,还曾亲眼看过当地人表演光脚踩刀片。 说来其实赶尸并没有听起来的那么诡异恐怖,只是当年的一些赶尸匠为同村的亲属去收殓远赴战场却不幸身亡的儿子或丈夫。 那时导游介绍完这些之后,他们身边走过去另一处旅行团,戴着小红帽的老老少少正往一处木屋走去。 他们的导游悄悄指了指那一班旅游团的领队,神神秘秘的说道:”她可是我们这儿唯一会蛊术的人。” 导游说时,神色正经非常,导致林霖的同学居然还相信了几分。 这种东西,林霖是绝不相信的。 不过是将一些毒虫子养起来而已,至多让叮咬一下,让人起个包而已,哪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还指哪打哪。 关于苗疆蛊术,最流行的说法便是将蜘蛛蜈蚣等等一些最具毒性的毒虫,养在一个盆中,不给喂食,让它们互相撕咬。 那只在激烈厮杀中唯一幸存的毒虫便是蛊了,放出去亦或是研磨成粉末,撒入他人的茶水中,便可以收到奇效。 ”是真是假,我们去问问便知。”阿笛在电脑的键盘上敲击了几下,随后按动鼠标,报出了一个地址。 “路西百货” 注:《隋书》 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蝨,合置器中,令自相啖,馀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蝨则曰蝨蛊,行以杀人。 十八 小萱皮艺 路西百货位于蓉城市的市中心,那里大楼林立。 蓉市的人逛街似乎很爱扎堆,路西那小小一块地方竟容纳了不下三个购物广场,倒也有那么大的客流量让他们消化。 次日一大早,正是假期。 林霖关系极好的学长聪哥近期去外地实习了,走之前把车钥匙给了林霖,说是可以随意使用。 林霖自然也不客气,他取了车,接上秋草,便一路往鸳鸯路上行去。 杜江曾来过这家百货商场调查案件,除此之外,他们这样的男孩来的可不多。 据阿笛所查到的信息,那位名叫龙玉萱的女孩,现在路西百货内一家店工作。 林霖一边开车一边转头问秋草:”知道她工作的具体位置吗?路西百货里头似乎很大呢。” 他没怎么去过,只是有回听姚讹逛完街后噼噼啪啪说了一大堆。 那儿共有十层,而上头的五层主要是吃饭看电影休闲的场所。 五六楼之间的空处被填平,由此分为两大块。 商场的中心建着环绕型的螺旋上升电梯,尤其是每逢节日,六楼之上的小型喷泉还会五光十色的闪耀一阵,吸引路人的目光。 秋草迟疑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看阿笛发的一张图片,说道:”似乎是一家小型的皮具店,门面不大,但旁边有家很有名的浪花海鲜城。听阿笛说,找到了海鲜城,便能找到龙玉萱了。“ ”皮具店是干什么?”林霖问道:”卖钱包的吗?” ”差不多,似乎也有手工作坊的经营范畴,你知道的,现在不是很流行diy皮具啊,木工什么的。”秋草头也没抬的说。 车行至路西百货的门口,前头依然堵得水泄不通。 秋草见短时间内逃出拥堵无望,便建议林霖将车停在附近,打算弃车步行过去。 鸳鸯路的两侧树上挂着亮闪闪的小灯笼,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天色渐暗,小灯笼们猝然亮起,行人游玩期间,时不时的拍张照片。 秋草当然无心欣赏,他们二人很快的便来到了路西百货。 楼下大大的广告招贴画告诉他们,海鲜城位于六楼。 围着电梯,一圈,两圈,三圈,他们终于在人潮中寻找到那家浪花海鲜城。 门口的玻璃橱窗内,帝王蟹和小青龙正在慵懒的游于水中,不知何时会被食客下了肚? 林霖正看那些奇怪的海洋生物津津有味,秋草一把拉过他,说道:”找到了。” 与海鲜城的热闹非凡形成鲜明对比,它的左侧有一家宽近两米的小小门面。 门口贴着一块皮质的门牌,上书”小萱”,一看便是自制的,粗粝古朴之中却带着几丝匠心。 林霖随着秋草走入那店面,里头竟然大有文章,深进去数米,两侧的墙面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皮质小玩意儿。 墨黑色的皮包,圆滚滚的小猪挂件,他都忍不住驻足看了一会儿。 ”欢迎光临。”尽头,一个女生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那种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笑起来时,脸上增添了几分光彩,令人心头一暖。 她的耳畔挂着一对十分夸张的大件耳坠,头发及肩,微微有些卷曲。 女孩正坐在工作台前,手中捧着一块皮革认真剪裁。 林霖走过去瞟了几眼,看不太出是在做个什么物件儿。 他看向那个女孩胸前的名牌,看来这便是他们要找的正主了。 ”我们是想来……”林霖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女孩打断。 ”是想来做一对情侣饰物吧,您看这钥匙扣怎么样?” 她说着,捧出一对皮质的钥匙扣,分别为一红一黑两只小恐龙。萌萌的大眼,尾部笨拙的倒三角似乎是在模仿龙身上的鳞片,躯干胖墩墩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不不,不是。”林霖连忙辩解,秋草没说话,脸颊却飞过一丝绯红。 那店主一副十分了然的样子,看向他们两个说道:”哦,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朋友嘛,对不对?“ ”对对。”林霖赶忙回答,忽然又觉得店主这话说得意味不明,看来是误会了。 想解释,却又觉得人家也没说什么呀,自己似乎太敏感了。 ”老板,老板,出来一下。” 他正想说出这此行的目的,外头忽然有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大喊。 林霖林霖转身,见这皮具店的门口站着个彪形大汉。 他的脸颊圆的仿若各塞了一个包子,身着一件上面印有大大的gi标志的t恤衫,肚子将那衣服的前襟微微顶起。 他碘着肚子,大摇大摆的站在门口,向着龙玉萱招手。 龙玉萱的脸色一阴,随后极不情愿的放下手中的皮具,走了出去,留下秋草和林霖面面相觑。 ”有什么事吗?”小萱姑娘拂去手上的碎屑,说道。 ”哼,你这皮具店天天开在我们饭馆的旁边,气味都熏的熏臭了我们的菜。“ ”你胡说,我这儿的皮革都是经过处理工艺的,才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就算有,也是皮革的那种特有的芬芳。“ ”你还芬芳,我呸。”那大汉作势往地上吐了口痰。秋草很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 ”你这冷冷清清的,又没生意,下个月的房租还付的起吗?还不如早些收摊回乡下吧。“ ”我说,”那女孩点了点墙上的门牌说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要我这块地儿,好让你存放那些海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食客看的是鲜活的海鲜,上菜的却是那些冷冻甚至发臭的……” “啪!”小萱没说完,那男人竟然一巴掌拍向她的脸颊。她捂着红肿脸颊,怒目瞪着对方。 商场的保安见这边起了纠纷,连忙过来调解。 林霖见秋草将手握成拳,然后藏在背后,她是想要做点什么惩戒一下那男子吗? 秋草将手一指,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招数,那男子竟当众跳起舞来。 他四肢肥胖,伸头缩脑的样子毫无美感,却引来路人的笑声无数。 他大口骂着脏话,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抖动。 林霖听见旁边有人议论道:”啊,这个我知道,叫亨氏舞蹈综合症。哎,真可怜。” 林霖忍不住捂着嘴憋笑,所幸秋草也没有整他太久,只是跳了一会儿,等到商场整层的路人都过来观看过后,男子忽然停止了跳舞。 他似乎平常没有进行过什么运动,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伸手指了指龙玉萱,却气喘吁吁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萱自然是笑得弯了腰,眼见对面的店里出来几个店员将这丢人的老板拖了回去,这才回到店中。 忽然想起还有两个客人,十分不好意思的说:”哎呀,对不起啊,让你们见笑了。” 她忽然不再说话,只是凝神望向秋草。 林霖也不知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过了约有半晌,她轻笑一声,说了句谢谢。 难道这姑娘看出方才那一出戏是秋草所导演? 只见她回身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取出方才那那一对恐龙挂饰,拿到秋草与林霖面前,一人一个,放在他二人掌心,说道:”今天本姑娘高兴,这一对挂饰便送你们了。” 林霖这才想起方才还没来得及解释,可人家送礼,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侧头瞄了秋草一眼,见这姑娘默不作声的收下,心想她或许也懒得解释,于是自己也珍而重之地塞进口袋之中。 十九 熟面孔 秋草本打算采取迂回战术,先做她一笔生意,再探探这小萱姑娘的口风。 没想到当中杀出个程咬金,海鲜店老板的一打岔,反而似乎让小萱对他们有了些许好感。 而且看她刚才那副模样,说不定已然看出她二人身份有异。 秋草一向不喜欢遮遮掩掩,见情势如此,打算干干脆脆的说出来,反正小萱的个性也不是拐弯抹角的。 ”其实今天我们来,”秋草看了看手中的恐龙挂饰,说道:”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 她随后亮出了警察证,小萱敛去笑容,恢复正色。 ”你应该还记得,中学时遇到过一次袭击吧?“ 小萱点点头:”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还是有印象的。“ ”那时候好像是你的母亲带着你在医院里做的检查,她现在还住在蓉市吗?” 秋草回忆着阿笛给他看的资料,上头龙玉萱的医院记录是她母亲签的字。 只是阿笛并未查到她母亲的居住地址,只知道也是来自于龙山的那个小小村落。“ ”我母亲已经不在世了。”小萱神色有些黯然地说道:”不过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问我。” 秋草迟疑了,林霖有点紧张的捏了捏口袋中的恐龙挂件,带着歉意说道:”不好意思,我们不了解情况,真的挺抱歉的。“ “无妨。”小萱收起了桌上的那些皮革。 ”是这样的,其实说起来可能有些难以置信,当年袭击你的,是某种特殊生物。“ ”就是妖怪嘛。”小萱打断他:”幼时在家乡也曾见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有时空着的水桶会莫名其妙的被灌满,或者明明装好的饭放在桌上,瞬间便连碗都不见,过了几天,那空碗又会脏兮兮的出现在窗台上。“ ”母亲说,这世上并不止我们眼中所见的这些动物,但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有生存的资格。“ ”刚才谢老板那事儿,”她朝着门口努了努嘴,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用的是什么方法,但曾看见那位警察姐姐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不是坏人。” 她果然看出来了,林霖心想,幸好方才问的开门见山,对方倒也答得爽快。 于是他继续问道:”那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能力,能够抵御甚至是反噬那种生物呢?” ”这个嘛,” 小萱姑娘伸出手指,摸了摸她小巧的下巴,她歪了歪头,贝壳质地的两片式耳坠在颊边撞击,发出清脆的一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小的时候我便来到城市里了,接受学习的都是与你们与你们相同的东西,并没有学习过所谓的法术或者是异能什么的。“ ”我倒是希望自己有什么特异功能呢,” 她自嘲似的一笑:”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母亲也不会去世那么早。“ ”请问您的母亲是……”林霖小心翼翼的问道。 ”胃癌,” 小萱只吐出了这两个字,复又补充道:”不愿意去做检查,查出来时已然是晚期了。不过我想,若我一个人能生活的很好的话,在天空中看着我的母亲,一定也会很高兴。” 林霖十分欣赏这姑娘乐观积极的态度,也隐隐有些敬佩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想来也是性格极好的。 三人沉默了半饷,秋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可你小时候曾见过那些怪异之事,会不会你们族中人有什么天生的能力,你却不知道。若能回到出生的村庄,或许能有所发现。” ”我倒是过两天要回一趟老家,那且寨。“ 小萱说道。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霖听见她忽然说要回家,有些关切的问道。 ”没有啦,” 小萱指了指墙角,那里厚厚的堆起了三四叠书本,大小参差不齐,似乎包罗漫画,课本,小说,杂学旁收,百家争鸣,各种类型均有。 ”村寨里的孩子不方便出来买书,我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带些适合的书本回去。“ “哇,你已经采购了这么多书吗?” ”这些旧书都是从废品站或者是毕业学生那儿收的,反正也不值几个钱。只是苦了我哟,” 她扭了扭脖子,伸手捶捶自己的左肩说道:”每回还得沉甸甸的背回去。” 林霖看了一眼,心里暗笑,这姑娘啊,简直是在明晃晃的暗示,要他们一同送书回去啊。 得,明知是个陷阱还是得往里头跳,反正总归是做好事嘛。 于是秋草开口说道:”那过两天我们与你一同把书送回去,顺便再寨子里了解一下情况。“ ”行啊。”小萱立马答应。 一言为定,他们俩人走出店门,旁边的浪花海鲜城依旧生意火爆,里头的人推杯换盏,吃得不亦乐乎。 林霖闻着里头一阵一阵的鲜香麻辣飘出来,也不禁有些饿了。 秋草看他这样子,心里暗暗发笑,说道:”我们可没有在这儿吃海鲜的经费,若是你不嫌弃,也只能请你去楼下小店吃一碗热汤面了。” 热汤面和海鲜大餐的差距!林霖在心里哀嚎,不过有得吃总比没有好,他一向可不挑。 秋草拉他向前走,林霖的眼珠子却还仿佛定在海鲜城上。 他忽然“咦”了一声,秋草疑惑的转头,便听见林霖指着某处说道:”那不是杜江吗?” 秋草也往海鲜店里看去,只见临窗的一张小桌旁坐着的男孩正是杜江。 他此刻打扮得煞有介事,上身一件白色衬衫,看起来质感极好,仔细看去似乎还带有暗纹,光照下时不时的发出点点反光。 足底一双黑皮鞋擦得锃亮,平常的双肩背包也换成了一个皮质夹包。 依然带着那副金丝边眼镜,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 ”哟,他这儿请谁吃饭呢?”林霖说道。 二十 暗访 他往近处凑了凑,眼见对面坐着个姑娘。 长发的尾部完美地蜷曲着,松松软软搭在两肩,额前细碎刘海蓬松,两侧的鬓发稍长一些,微微内扣,勾勒出一个小巧白皙的脸蛋轮廓。 面庞上抹脂涂粉的,看起来是个很俗气的美人。 林霖心里暗想,可不比秋草这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女人身上裹一条藏青色纱质长裙,剪裁得当,截了袖子,露出肌肉匀称的两只手臂,如同两段雪藕一般。 脚下着一双高跟鞋,坐姿有些不自然的并着脚微微弯曲。 秋草还在疑惑杜江何时谈了个如此眼熟的女朋友,林霖早已忍不住,拉着她冲过去便想闹场。 他们走到那一桌前,杜江前一秒还在与对面的女生笑着聊天,后一秒见林霖,脸色变得煞白。 ”你你你们怎么在这?” 林霖邪魅一笑,模仿他的结巴说道:”我我我们来找你呀。” 对面的女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林霖转过脸去,口中却问着杜江:”看看你请哪位美女吃饭呢?” 说到“饭”字时,他看清了这女孩的脸庞,居然是姚讹。 姚讹今天脸上浓妆艳抹的。秋草与林霖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 好吧,林霖只能承认,这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杜江这小子撩妹技巧如此高级,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搞定了姚讹。 于是他仍然将攻击的枪口对准杜江。 ”怎么样,来都来了,是不是也请我俩吃点海鲜啊?” 杜江依然处于语言能力丧失的状态。 ”不不不,不行不行,社里给的经费只够两个人…”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马上乖觉地住了口。 ”怎么的,你还是用社里的钱在这儿吃喝呀,那我可要举报你。”林霖开玩笑。 杜江似乎觉得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楚了,他连忙摆手,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然后配合姚讹,一人一只,将这两个搅混水的拉了出去。 路西百货外的一家咖啡馆。 外头天色已然漆黑,咖啡馆内的灯光照得人与人之间的气氛极其暧昧。 配乐也不甘示弱,小提琴的弓似乎是恨不得将在这喝咖啡的男男女女的心弦来回拨动。 可惜在如此美妙的气氛之下,林林霖拍着杜江面前的桌子,质问道:”太不够意思了吧,到底是重色轻友。” 他说罢,仿佛意难平似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然后猛灌了自己一口美式咖啡。 ”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杜江抱着自己面前的红茶解释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在这儿随便点,我来请,那海鲜馆可真是不行。“ ”怎么不行啊?”秋草也加入声援的行列:”还不就是嫌贵。” 姚讹在旁边看戏似乎也看够了,捂着嘴憋笑了一阵,抿了一口面前的奶茶说道:”这回你们倒真是误会他了,他去那海鲜店可是工作的,我只是陪他演一场戏而已。“ ”这话怎么说?”林霖问道。 ”哎,”杜江叹了口气说:”就是那家浪花海鲜城,之前曾有人举报他们用死海鲜来滥竽充数。这回社里打算做一个节日打假的专题,师傅便给了我一笔经费,让我装成食客去那海鲜城里吃饭,实则暗中录下他们后厨的情况,看能不能拿到他们以次充好的证据?“ ”结果怎么样呢?”秋草摇了摇手中的柠檬水问道。 ”我出马,那还用说。”杜江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一个黑色小物件。 秋草看出那是一个微型摄像机。 如今记者们的情报获取装置,可都更上一层楼了,日新月异,有些东西连秋草都闻所未闻。 ”你们就等着看看好戏吧!” 果然,次日,”浪花海鲜城欺骗消费者”便大大的印在了松果日报的头版头条。 秋草看到报纸时,见里头明晃晃的写着”实习记者杜江通过明察暗访获取了店内使用死海鲜冒充的第一手新闻”云云。 真是不知深浅,秋草仿佛看见杜江一脸得意的向她走来,如同一只刚下过蛋的母鸡四处炫耀。 不知为何,她心头忽然飘过一丝隐隐的担忧。 不过话说回来,这新闻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待她与林霖按照相约的时间去到路西百货六楼寻找小萱时,旁边的海鲜城已然人去楼空。 几个工人正在将”浪花海鲜城”那几个大字非常粗暴地拆取下来。 秋草想起前几日来时那种繁华场面,忽觉得这对比似乎也太过强烈了些。 小萱叉着腰站在门口,美滋滋地欣赏着施工队拆除一旁的海鲜城。 想来那位谢老板一定骚扰她多次。一夕之间,却如大厦轰然倒塌,定令她心中极为快慰。 她今天打扮得极为简素,长发在脑后绑起一个马尾。 似乎并未化妆,却反而更显出肤质极好。 穿一件宽宽松松的白t恤,底下一条短裤,一双长腿在裤管内空空荡荡,更显其身材纤细。 她认出了秋草他们,兴奋的一招手,随后转身,露出背后一个橙黄色的巨大双肩背包,那背包仿佛能将她细瘦的肩膀压垮。 林霖也走过去,便见她的身影在门牌之后时隐时现。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姑娘正费力的将里头的两个超大的蛇皮麻袋拖出来。 看起来沉甸甸的,林霖一猜,里头装的定是那些旧书了,于是连忙上前帮忙。 纸张这种东西,一张两张的似乎都轻飘飘的。 可订成书本,尤其是那一摞一摞的书,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林霖有时候非常做作的在想,这是否便是知识增添的重量那? 秋草想着来帮忙,林霖满口拒绝,他怎么能让一个女生帮忙? 小萱那边,拎着一个蛇皮袋,倒也不见得多么困难。 没想到她这娇娇弱弱的身子,竟也不缺力气。 三人就这么磕磕绊绊的下了楼。 所幸还有直升梯,只是他们三人加两袋一进去,轿厢内便被堵得严严实实。 其他的顾客再也无法上下,都有些怨念的目光望着他们。 索性大家都是来玩儿的,也没什么急事,林霖心想,自己可是学**,于是乎坦荡荡地按下了电梯的关门键。 二十一 三人并着两个麻袋从一楼大厅出来,前头正是鸳鸯路。林霖招手打算叫车,却被小萱伸手按了下来。 ”叫什么的士呀,往那边走点儿便是长途汽车站了。” 林霖心想,那也成吧。 谁知道小萱口中的”一点”路,让他们足足走了三十分钟。 遥遥地望见”汽车站”三个大字,林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加快了脚步。秋草见他上了小萱的当,被耍得哼哧哼哧的往前跑,忍不住抿嘴偷笑。好一番折腾,三人终于登上了开往龙山的大巴车,那两个麻袋则堆在底下的行李架。 为了赶这一趟出行,林霖今天算是起了个大早,他不急不忙地挂上耳机,便打算在车里补个觉。 秋草则与小萱攀谈起来。 ”听说你很小的时候便不在家乡生活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深的感情。”秋草看小萱正在核对着书目,饶有兴致地说道。 ”一般每年都还是会回去一趟,主要是母亲她常说,人不能丢了自己的根。“ ”我大学的假期也总是回去,山里的孩子与你们城里小孩有些不同,他们未经世事,也很淳朴,尤其是对外面的世界渴望十足,因此连我教课用的课本,他们都会如珍宝似的捧着一读再读。“ ”难道那且寨没有教师吗?”秋草有些疑惑的问。 她记得,政府对于那些贫困山区的学校,应当都会有相应的教育倾斜政策。许多师范类大学生毕业后会在山村的基层服务几年再回来,如此川流不息,维持着乡村的教育工作。 ”有一个的,姓童,”小萱有些神往的说道:”童老师不是本村人,原本只需在我们那儿教三年,便可以回到城市。可他这一呆已经十多多年了,算一算的话……” 小萱低头想了想,说道:”算起来,今年已经是第十五年了。“ ”老师有说过是为什么吗?”秋草问。 ”不太清楚,童老师只是说,他以前曾想着把山里的这些孩子全部送出去。后来才慢慢发现,想要建设家乡,便应当让这些出去见过世面,有着一定知识与能力的孩子再次回来参与。如此一代又一代,方能将家乡建立成真正美好的地方。” 秋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记得以前去西藏时,在那边的乡村也曾见过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他们便是秉承着这种观念,出外学习之后决心回来提升本地人的生活水平。那时他还觉得这些人的选择倒挺特别,后来渐渐发现,其实乡村教育并非是要让所有的农村孩子都一心挤到那个不一定适合自己的大城市去。 若是能回来将自家建设成外人也向往的桃花源,那不是更好吗? 秋草这样想着,对这位没素未谋面的童老师,渐渐生出一股敬仰之情,她开始期待着快些到达那且寨。 他们正安心坐于大巴上之时,蓉市却发生了另一件事。 上午,杜江因为揭露报道有功,去报社领了奖金。屁颠屁颠的回来,便想着请姚讹吃个饭。一路蜿蜒行至第五教学楼,这座外人看来的鬼宅,总是静悄悄的。杜江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的来到以楼西侧的一间教室,果然看见姚讹正百无聊赖的侧趴在桌上,露出一张好看的侧面。脸颊处饱满,微微嘟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捏捏,她毕竟是只兔子,上唇微微有些翻起,隐约露出两颗门牙,看起来居然更增添了几分可爱。 她脸贴着手臂,另一只手则在课桌上随意的画些什么,嘴里念一支不成调的小曲。 杜江只顾着看妹子,却未出声,倒是姚讹先发现了他。她抬起头,眼中盈着笑意问道:”有什么事呀?” 杜江这才从愣神中恢复,他挥了挥手中的一个信封,说道:”多谢你陪我去海鲜店暗访,这回老大特别给我发了笔奖金,请你吃饭怎么样?” 姚讹似乎正愁没个去处,喜上眉梢的答应:”好呀,去哪儿?” ”听说最近西山边的别墅区旁,开了一家私房菜馆,味道,环境都很不错呢。” 听说那儿落地窗外便是一处湖景,只是那菜馆有些偏远,他们打算抄近路过去。过了树林子,路上的居民区。地势太偏僻,许多人造诣搬走,留下空荡荡的房舍,冷冷清清。人不多,街角却弯弯绕绕的,姚讹有说有笑地寻着路过去,后头忽然跟过来几个打扮很奇怪的人物。大白天的,他们穿着黑色长袖,戴着口罩与棒球帽,手中握着似时棒球棍一样的物体。 姚讹一眼看去,便知道不好,她忙拉着杜江往前冲,却又退了回来。 只见前头也回来了三四个如此打扮的混混。为首的一个将球棒放在手中掂量,侧头斜睨他们一眼,却不说话。 杜江不知道这是冲他们来的,开口说道:”几位大哥,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我们就是打这儿路过。“ ”你是叫杜江吗?” 杜江不答话。 ”松果报社的杜江,对不对?” 这下杜江可明白了,看来一定是浪花海鲜城那个谢老板找的人,如此看来今天一场恶仗是避免不了了。 杜江忙将姚讹护在身后,双手举在胸前,警惕的看向对方。 为首的大汉一挥手,走近一个男子,抡起球棒便劈了过来。 二十二 杜江手中没有武器,只能扬起双手硬扛。 那球棍不知是什么质地的,打在他小臂上,顿时桡骨如同要折断一般。杜江只能忍住痛伸脚乱踹,混乱之中又被后头一人偷袭,一棍子抡中侧腰。他没防备,“哇”得大叫了一声,站立不稳,摔倒时却还是反身护着姚讹。 姚讹的双眼颜色变得猩红,她紧紧捏着拳头在身侧一挥,近处的几个人中了混淆之术,纷纷摔倒。她拉起杜江,便打算显原形带他逃走。只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变成兔子,似乎有点违规了。 不过如今这生死关头,无论如何也得破例了,她可没把握一个人打倒这十来个壮汉,同时还得令“凡人”杜江不受分毫损害。本想想要寻一个空隙拉起杜江,谁知刚触到对方的手,异样之感油然而生。 原本虚弱疲惫的杜江,此刻竟然强有力的握住她的手,他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站了起来。低低的嗓音,只落入姚讹一个人的耳朵中。 ”若是还要女人救,我穷奇岂不是太没用了。” 他轻轻瞟了一眼层层包围着的这十来来个人,眼中的那种不屑,仿若这些人都只是三四岁路都走不稳的稚子孩童。那些个打手似乎瞬间被他给震慑住了,但随后互相望一眼,心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能在这家伙身上吃了亏?于是大喊一声,三四只棍棒,纷纷劈头向“杜江”砍来。 这一顿看起来虽毫无章法,实则颇有心机,其中几棍劈向穷奇的下身要害,试图令其站立不稳。而另几人则看准了他伸手可能格挡的方向,意图从中砍断。最凶狠的一人,则高高举起那支棍棒,预备当头砸下。 如此看来,几人竟是打算完全封住“杜江”的去路,就连跌坐于一旁的姚讹,都忍不住用手捂住了眼。这几人用尽了全身力气砸下,感觉那头却并无承力之物,几个人竟是都扑了个空。上头的棍棒还与下头的互相撞击,引着他们向后反弹而去。 原本被围住的杜江,却不知用何方法,极为诡异地从这重重包围中钻了出去,在另一个角上,朝他们笑着,十分云淡风轻。 这鬼魅的身法令混混头子恼羞成怒,他骂了句脏话,也顾不得什么大哥身份了,拿着武器带头便向杜江劈去。哪知手腕却被对方给制住,他想用力挣开,却不知为何竟使不上什么力量,又觉得手上一阵酥麻,如同触电一般。 “杜江”身后欺来一个小混混,不知哪来的勇气,见老大要吃亏,跨步奔跑着向“杜江”袭来,后者只是轻松地一闪身。混混头子却如同被卸去了全身力气,正惊慌不定之时,就见眼前的对手已然闪开,取而代之的却是自己亲手所带的手下当头一棒砸了过来。那小混混,见势不妙,连忙将棍缩回了几寸,可是已经晚了,虽然没有砸到老大的脑袋,却还是在他的胸口劈下一记,疼得他瞬间昏死过去。 ”哎呀,你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杜江”在旁边拍手笑道:”既然你们要自己玩,我就不奉陪了。” 姚讹知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肯定是穷奇搞的鬼,却也不想和这些人过多缠斗,以免泄露身份。眼见稍稍震慑住这些混混,便拉着杜江一溜烟的跑掉了。 闹了这么一阵子,这两人当然谁也没有心情再去吃那家所谓环境优雅的西餐厅了。 穷奇见无架可打,便没精打采地将身子还给了杜江,但仍在脑海中将杜江从头到尾都数落了一遍,从他不懂得保护自己,随意泄露信息,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几个混混也打不过之类的。杜江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是连声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老前辈。” 看得对面的姚讹抿嘴偷笑。 ”不过说起来你俩也蛮有缘分的,穷奇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没想到竟然会选中你。”回学校的路上,姚讹说道。 ”唉,可能我与妖怪就是天生有缘吧。”杜江终于点头哈腰地送走了穷奇前辈的魂灵回去休息,开起了玩笑。 ”小时候老妈管我管的可严了,晚上也不准出门,也不能去陌生的地方。那时我刚在学校借了一本儿童版的聊斋志异,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还带有拼音的。” ”回家看的如痴如醉,结果被老妈发现了,她居然大发雷霆,一把将那书从二楼扔了下去。“ ”那你现在走的路线岂不是背道而驰。”姚讹笑着说。 ”反正她小时候也管不了我,”杜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第二天我便偷偷去楼下找回了那本书。“ ”你都不知道,我妈每回出去旅游,逢见那寺庙呀或是景区里有人说能辟邪的物件,她总要买几件回来塞给我。“ ”家里现在什么普陀寺的珠串儿,正一观的印鉴,什么水晶手串儿,玛瑙挂件,貔貅……俨然可以开一个小店了。“ ”哈哈哈哈哈。”姚讹听他说得热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我虽然当面答应她,背地里也就放着。本来也是,你说那么多玩意儿,谁能全带上?“ ”就这么一块和田玉,似乎是家传的。”他说着拿出一块小小的玉石,姚讹伸手托着看,只见上面雕的是一座观音,触手温润,色泽通透晶莹。 ”挺好看的。”她笑了笑,抬起头,却发现两人此时的距离极为暧昧。 姚讹抬头时,额前的刘海几乎能扫到杜江的脸颊。 杜江似乎也感觉到了,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根。 姚讹连忙扔下那那块玉坠子,见已然到了五教门口,便匆匆忙忙道了个别,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留下杜江还站在那儿看着,他伸手轻轻挨了脸颊,那种毛茸茸的触感,依旧鲜活。 二十三 福祸相依 姚讹回到第五教学楼后,却也没闲着,立马向秋草拨了个电话。 前往龙山的高速路上,原本的晴天白日逐渐为乌云所遮蔽,天空中黑沉沉的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并未酝酿多时,车进入龙山的地界,一场雨哗啦啦的下了起来,酣畅淋漓。龙山本就位于山区,夏季多雨也是常事,车内乘客并不怎么见怪,只是司机微微放缓了一些速度。 龙玉轩侧着脸看窗外的雨,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是在担心等会儿下车后,麻袋里的书是否会被浇湿。 所幸也就一顿饭的功夫,那雨渐渐停了下来,秋草的手机经过八所的特别设置,收出音效果极好,这场大雨的哗啦声竟然丝毫不影响他们通电话。 秋草听完了电话,神色有些凝重,她微微向前俯了俯身子,轻轻拍林霖的右肩。林霖正塞着一副耳机在听歌,被拍了三两下才反应过来,摘下耳机,转头问道:怎么啦,已经到了吗?” “不是,”秋草稍稍挨近了身子,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刚才姚讹打来电话说,她与杜江在一处巷到里被一帮子混混给袭击了,估摸着应该是那个什么海鲜店老板找来的人。” “什么?那个死胖子。”林霖惊叫出声,立马便要站起来,似乎打算立刻奔回去给杜江出头。 “你不要激动。”秋草一把摁住了他说道:“听姚讹说,穷奇似乎出来帮了忙,他俩现在已经没事了。” 林霖听这话,稍稍放心了一些,穷奇那人他是知道的,做事可是相当狠绝,估摸着能把那群混混给吓住。想来一段时间内,他们是不敢拿杜江怎么样了,如此一想,杜江被穷奇夺舍以来,似乎反倒是好事多于坏事。 果然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人世间的事情,可不能轻言妄断。正聊着这事儿,大巴车缓缓停下,龙玉萱已然跨上背包,向他们两人挥挥手:“下车,下车啦。” 琳琳跟着人群呼啦啦地下了车,这儿似乎是大巴车的终点站。他们忙活了一阵子,终于把那两个麻袋给拖下来。林霖看见招牌上大大的“龙山”两个字,兴奋的问道:“我们已经到了吗?” 龙玉萱白了他一眼,说道:“高兴的太早了,我们只是该转下一趟车啦。” 果然,折腾了整整一天,至傍晚时分天色将暗,他们三人镇里村上地倒了三次车,又拖着那麻袋一路迤逦,才好不容易到达那且寨。最后一段山路崎岖,所幸寨子里的人弄了辆小摩托出来帮他们拖旧书。否则听小萱所说,往常他们出入都需要走上好几里地才能到达。推着那辆气喘吁吁的摩托,登上一个大坡,才终于看到眼前一副村寨的模样。门旁的木牌上写着林霖看不懂的语言,小萱一指,向他翻译道:“这是苗语中那且寨的名字。” 林霖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这寨子里的人都说苗语而不会说普通话吧? 小萱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一边帮着忙把那麻袋给拖进村子里去,一边说道:“村里的老人家主要是说苗语,你说汉语他们也勉强能懂。但是年轻人多多少少会说些普通话的,你同他们说话时,语速放慢一点便好。” 麻袋才拖到半路,便从四面八方涌出一群小孩子。正是夏天,男孩简单的穿个背心褂子,女孩子穿着斑斓的彩织裙子,脖子上挂着个银项圈,走起跑起路来,身上环佩叮当响个不停。他们欢叫着朝林霖这儿涌来,把林霖吓得后退几步。但孩子们却只是涌向那两个麻袋,然后便在麻袋里兴奋的搜索起来。 “不要抢,不要急,每个人都有。”龙玉萱在旁招呼着他们,原来这便是寨中小学的孩子们,他们从大叔骑摩托车去接人之时,便已经在村中等待。 “阿珠那,看!你要的漫画。”一个穿着藏青褂子的小男孩叫道。 “小饼干,把那本字典还给我,我上次就问萱姐姐要了。”没人答话,那边一个带着对银耳环的小姑娘正与名叫小饼干的孩子拉扯着一本新华字典。 “这个字典我带了很多本,你们不要抢。小饼干,先把这本书给阿珠那。”萱姐姐连忙从中调停,小饼干抽抽鼻子,极不情愿的松了手。 那姑娘一下子用力猛了,冷不防对方脱手,抱着字典向后栽去,摔倒时却还不忘了紧紧抓着那本书不肯放手,所幸后头也是草堆,她只是软软的摔了一跤,令旁边的孩子哄笑了一阵子。 “好啦好啦。”小萱扶起那小姑娘说道:“好好保管自己的字典,过两天上学时,记得让童老师教你们怎么用。” “童老师好久没回来了。”小饼干走过来,拉着龙玉萱的衣角,委屈巴巴的。 “爸爸说老师去城里治病了。” 那个叫阿珠那的女孩接口道。 “童老师生病了?”龙玉萱一脸惊异:“我怎么没听说?” “童老师叫我们不要告诉你,他说怕影响你工作。” “这说的是什么话啊?”龙玉萱有些不高兴了,她把那两个麻袋扔给小孩,然后说道:“我得去问问阿叔是怎么回事儿。” 她招手叫上林霖与秋草,林霖见这帮小孩儿抢书,看的正津津有味,听说童老师生病了,也有些担心。阿叔住的地方并不远,去时,他正在楼旁的栏上晒着些什么东西。听龙玉轩这样问,叹了口气说道:“童老师这两年总说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了以后说是脑部需要做个什么手术,之后一直得入院静养,呆在我们这儿也对他无益。” “他在哪个医院,我得去看看。”小萱焦急地问道。 “我记得是……县人民医院。”阿叔摸了摸脑袋,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作者不知所谓的碎碎念:热情好客的苗寨欢迎您~把龙山组合起来使用了~龙山药草也很多哟~嗷呜 二十四 寻蛊 龙玉萱着急,听得说了地址,便想要马上奔去。 阿叔忙拉住她,说道:“今天也快歇觉了,要不然明儿白天再去。正好你海子哥要去县里买些东西,可以顺路把你们带去。” 秋草也觉得今晚去实在有些不现实,他们呼哧呼哧的从县城过来也都花了近半天的时间。 正好此时做好了晚饭,阿婶招呼他们来吃,林霖本不想叨扰蹭饭,见阿婶伸手在裙上抹了,捧出个土瓷碗来,一阵香气便萦萦绕在房内。 她憨憨地笑说:“我们这村子里没啥好吃的,你们就将就吃些吧。” 少数民族待客人极为热情,林霖和秋草也被他们拉着坐下。 林霖忍不住贼眼往那瓷碗中瞄去,原来是一盘小鱼仔炒青椒。伸筷子夹了一条入嘴咀嚼,那小鱼儿仿佛又在口腔之中活了过来,鲜味迸发四射,鱼肉q弹却又肥美,并不像往常所吃的那种干干瘦瘦的小鱼仔。 “这还是早上从山边溪捞来的小鱼,新鲜着呢。”阿叔招呼他们多吃,一面说道。 正说着,又端上来一盘蔬菜,似乎是当地某种野菜,只是稍稍放些盐,随手一炒,居然也分外好吃。 也是,林霖他们累了一天,没有吃着什么好吃的,这一下,给勾的馋虫大动。 这儿的人不算富裕,饭食可能不怎么丰富,因此反倒培养得当地主妇厨艺一流,再配上几碗稀饭,林霖便呼哧呼哧的迟了起来。 就着这么些小菜,不知不觉林霖竟然也吃了三碗饭,他摸着鼓囊囊的肚子,晃悠悠的跟着龙玉萱回去时,实在有些后悔。头回到人家这里做客,如此颜面尽失,主人家的阿嫂却很是开心,一路将他们送至了院外。 小萱家离这儿并不远,虽然平日里小萱不在,但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似乎是村上来客人十,也会寄住在此。 小萱当然不介意,刚好有人能帮他们收拾房屋,否则每年一回来,家里便四处挂着蜘蛛网,那可真是太尴尬了。 走到家门口时,只见里头居然亮着灯,林霖望了小萱一眼,见她面不改色,走到门口高声叫道:“小饼干,你是不是又在里面玩儿呢?” 屋内寂静无声,小萱推门进去,却听见墙角有小孩子偷偷摸摸的笑声。 不一会儿,悉悉索索一番,钻出来个小男孩儿,正是白天那个抢书的小饼干。 “小饼干是嫂子家的小孩,他时常来我家里玩。”小萱回头向秋草说道,随手整理好床铺。 正好家里有两张床,两个女孩睡一张,林霖自个儿睡一张。 打从进来时,秋草的目光便停留在侧面的一个架子上,那里堆满了各种书籍,而且看起来极是陈旧,有的甚至年龄比小萱还要大。 苗寨的房舍中有如此一间书柜,实在是奇特。小萱注意到她的眼神,指了指书说:“那便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你们若是想要找什么,可以试试。” 说完,阿嫂叫着小萱的名字,似乎是要她去取些生活必需品,小萱答应着出去了,走到门口时回身向秋草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便离开了。 秋草看了看林霖,又看了看书柜,终究还是挪了过去。 书柜上倒也没有落得很多灰尘,看来小萱不在家时,邻居也有帮她稍稍打理,只是那些书甫一翻开,便充斥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林霖之前听过巫蛊之术的传言,生怕那书本翻开就爬出几只蜘蛛或者是蜈蚣什么的,只是站在旁边看着秋草翻阅。 多是一些古书,写着什么《南中杂说》,《曲谷录》云云,还有些书上的文字仿佛是由一些棍棍所摆成,看来这便是传说中的苗文了。 只是看来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真正讲巫蛊之术的书籍,果然小萱说没有资料并非欺瞒。 其他的房间一览无余,也不像是藏了什么东西的样子,秋草有些失望,他们这回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若不能在此找到当年龙玉萱免受璇灵攻击的秘密,却该如何解决当下的危机呢? 正想着,屋外传来人声,原来是阿爷送小萱回来了。 秋草见着阿爷似乎年纪颇大,上前打了招呼,阿爷笑了笑,皱起一脸褶子,却很亲切,似乎是对他们表示了欢迎。 这位阿爷懂些汉语,他说小萱很少带朋友回来,有什么需要便可提出来。 林霖当时鬼使神差,开口便问道:“我们最近在查访蛊术的事情,请问你们寨子里有人会用蛊吗?” 话一出口,便感觉到气氛一滞,秋草也知道他是过于心急,小萱连忙回身拉住林霖便走,而对面的阿爷笑容却僵硬在脸上。 小萱则大声说道:“我们村子里没有人会蛊术,你们不要听外头人乱传。” 这场会面极为尴尬,林霖和秋草被推进房后才听得,阿爷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回去的声音,似乎是呆站了一会儿。 小萱一时不搭理他俩,正好那小饼干从侧门进来,林霖便拉住他,贿赂了几块糖果。 他拉了拉林霖的衣角,林霖蹲下身来,小饼干附在他耳畔,说道:“看在你送了我书,也算个好人的份上,告诉你,可不要在村子里问什么蛊术的事情,我们这儿很忌讳的。大人说若是误会家中有蛊,这家的姑娘都嫁不出去呢!” 林霖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拍了拍自己的嘴,真是后悔刚才祸从口出,小饼干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说道:“知道错了就好,晚上回去,我和阿爷,萱姐姐说说好话,明天兴许也就原谅你了。” 作者碎碎念: 《南中杂说》作者清人刘昆,所记有土司汉化,入缅开宝井,改土归流,以及物产、马、盐、金等有关经济。对研究土司制度及云南少数民族史等均有参考价值。 苗文是苗族人所使用的文字,传说和苗族古歌里都说苗族有文字,但是至今存世的只有在湖南城步发现有些苗文碑,只是零零散散,已经无法作为系统的语言文字。 二十五 小寨童老师 龙山县人民医院的住院部四楼,林霖与秋草、小萱三人,惊魂未定的出现在十五号病房的门口。 他们定了定神,敲开门,里头有人声音淡淡的说了句“请进。” 那人见到龙玉萱时,却忽然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果然里头的病人便是童老师,龙玉萱眼见他比之去年消瘦了许多,脸颊微微塌陷,显得颧骨更高。 往常带着的那副玳瑁框厚底眼镜,此时搁在旁边的小柜子上,未戴眼镜的童老师微微眯着眼睛,本来不大的双眼更显无神。 他左手扎着针挂输液袋,右手则搁在被子之上,龙玉萱突然见他这副模样,简直快要哭出来。 她忙走上前拉住童老师的手,却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林霖见此,连忙走上去说道:“你好,我们是小萱的朋友,这次特地来看望。” 说完,递上一束鲜花,童老师道谢,将花搁在旁边柜台上。 只是他很奇怪,明明是在医院楼下便能买到的鲜花,却仿若经历了一场奔波一般,原本挺拔的茎干部分弯曲,花瓣也掉落了几片,外头的塑料纸更是皱皱的。 见童老师注意到,林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道:“刚才摔了一跤,真是见笑了。” 其实哪里是什么摔了一跤,方才他们三人好不容易乘车来到医院门口,由大厅进入时,便见旁边有人在喧闹。 小选去服务台询问住院部的位置,林霖则忍不住瞟了那热闹的中心,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一眼便认出那两个人拉扯着的光头胖子,不是谢老板还有谁? 秋草方想起,自己因在路西百货对谢老板用了法术,而被上头数落了一顿。那时阿笛应上级要求找出来的一份谢老板的资料上,的确写着他的常住地址之一便在龙山县。当时未想起来,这两家住在对门的仇敌,竟还是老乡。 龙玉萱此时也问好了地址向他们走来,她朝那边望着走了几步,脚步也忽然止住。 秋草知道她是认出了谢老板,忙迎上去,只听得旁边两个院里的护士正在窃窃私语。 “这人怎么了?” “啧啧啧,听说原来还是个大老板呢,一下子赔光了呗,身败名裂以后就疯了,逢人便问要不要吃海鲜。” 果然,那谢老板好不容易挣脱了身旁的陪护,冲到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面前,十分兴奋的问道:“要不要来我家吃海鲜?味道可好了,我给你打八折,怎么样?” 那老人似是被她吓到了,哆哆嗦嗦的转个方向,脚下一绊便要摔倒,小萱眼疾手快,连忙跑过去扶住。 谢老板与她对了个正脸儿,却并没有发怒,只是腆着脸笑道:“来我家吃海鲜吧,绝对童叟无欺,包您满意。” 龙玉萱被他那流着口水嘻嘻笑的模样吓着,连忙摆摆手退了回来。 林霖正想去乘电梯,那谢老板却一路奔来,抢下他手中的鲜花说道:“是花店的吗?你们搞错了,我这儿不是今天开业,而且,这花篮也太小了吧。” 说完,他抖了抖手中那束鲜花,柔嫩的花儿被他如此粗暴对待,扑簌簌的落了几瓣,外头的玻璃纸也揉得皱巴巴的。 林霖想起这还是要送人的,连忙抢了回来,那谢老板却委屈巴巴的哭了,他越哭越伤心,最后竟在医院大厅里干嚎起来,终于赶来两个保安将他架走了。 “这些老板也应当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这么点儿事,他就疯了?”林霖有些不相信的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秋草说道:“你怎知那不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霖默然,进入电梯时,他忽然猛的一回头看向身后,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秋草瞄他一眼,问道:“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林霖说道。 “我看你是见鬼了吧。”龙玉萱抛下一句话,正逢四楼,她便潇洒的离开了。 即使到了童老师的病房,聊聊仍然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不管眼前童老师的病情才是正经。 他听得小萱问道:“童老师,您术后恢复的怎么样?” “勉勉强强吧。”童老师气息有些微弱的说道。 看得出,作为一个老师,他平时定是在讲台上挥斥方遒,说话爽朗快意的模样,只是此刻被拘束在这病床上,平日里的潇洒似乎也失了一大半。 林霖记起他独自来那且寨在教学十余年的事情,十分感佩的说道:“听说您不是本村人,却在这教了多年的书,村里人都很感谢你呢。” 童老师似乎很欣慰,但又闪过一丝惭愧,说道:“可惜,我可能无法再工作了,那些孩子们可怎么办呀。” 那且寨地处偏僻,若是到邻近的村上去上小学,最近的也得走两小时。何况龙山的路途崎岖,若是赶早课,清晨五点便得出发,那时天都未亮,十来岁的小孩子在路上摸摸索索前进,实在危险。 听小萱说,童老师来之前也曾发生过学生外出上学不慎跌下山崖的事故。随后村里的父母们担心孩子安全,便宁可令他们不去上学,可这又怎么行呢,若是不接受教育,孩子们永远也没有出去看看的机会,可他们又是那么的期待外头的世界,每回小萱带回来的照片,他们都要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仿佛伸手触一触,便能想象自己在外头那大千世界五彩斑斓的缤纷体验,可如今同老师若无法授课,那些孩子该如何? “不能请政府再派一些教师过来吗?”林霖问道。 龙玉萱摇摇头说:“以前因童老师一个人太忙,也曾申请过,只是招聘信息一发出去,那些人见这地名生疏闻所未闻,又想着是去苗寨,瘴气浓重而又潮湿,因而极少有人报考。” “是的,”童老,苍白的脸上面浮起一丝勉强的笑容:“不过还好,我病了这些日子,县里的教育局分配了一个老师轮班去寨里教书,算算日子,这几天也该快到了。” 童老师似乎想到后继有人,也渐渐有了几分神采。 作者碎碎念:躁狂症是双相障碍的一种,情感高涨或易激怒,谢老板就是这种吧。 二十六 熊孩子 又与童老师聊了一阵子,进来一个小护士说要换药,林霖他们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出来时,小萱神色略略黯然,秋草劝慰道:“没事的,老师身体肯定会恢复起来,你看,新老师很快也会去寨子里帮忙的。” 小萱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 她不愿意告诉秋草,自己的母亲便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县医院不及省城住院花费高,又离寨子近些,她犹记得那些日子,一个人每日提着个半旧的保温桶送些饭来给母亲。 母亲当时已然病入膏肓,却每天仍然是笑吟吟与病友聊天,只是过于虚弱,时不时便要闭目休息。饭食也吃不太多,只是有些粥汤便足够。 她只是自己陷入回忆,并没有再说话,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这份悲伤心情她早已于收拾母亲遗物时整理妥当,似乎不说与他人听,自己便也不会再次陷入。 此时天色尚早,秋草对小萱说道:“你不是还要带些书给孩子们吗,我们去采购吧。” 小萱点头,秋草却见林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随口问道:“怎么的,早上吃坏肚子了吗?脸色这么难看。” 林霖摆摆手没有说话,他们三个到了县上最大的商场,为那且寨小学添置了些书籍,想到新来的老师即将接替童老师,那些孩子必然不会断了知识的来路,小萱也觉得很是欣慰。 阿爷年过七旬,略有些风湿,每逢天气潮湿时便觉腿疼,因此,小萱又去药品柜台买了些朋友推荐的膏药,晚上回去给阿爷用用试一试,并上给阿嫂带的一些香料调味品,以及阿叔的烟卷,这些东西说起来虽不多,他们却也零零碎碎的装了好几个大袋子。 拎着战利品走出门时,小萱复又想起,要给阿叔的一副桥牌没买,匆匆忙忙又赶了回去。 间这东西太多,便要他们二人在外头等着,林霖和秋草就这么围着两三大袋东西在路边站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没想到这小萱还挺细心,各样人要的东西都买了个齐全。”秋草遥望着龙玉萱回到店内,顺口说道,却发现平日里话不少的林霖,今天却只是嗯了一声。 她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霖踟蹰了一会儿,颤颤巍巍伸手指向他前方的某处,问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阿姨正看着我们。” 秋草回头望了望,远处是一个小型广场,正有起吧个人在上头做些什么商品售卖的宣传,喇叭响的震天,却都清一色的是些年轻人,哪有什么阿姨啊? 秋草将眼神移来转去却也没找到人。 “我看你是见鬼了吧。” 秋草捂着嘴笑说道,这话听起来很像是骂人,但对林霖来说却是再平常不过了,只是他也不是一日两日有如此的视妖能力,这次怎么的被一个女鬼吓成这样?还是个阿媛? 秋草笑着,掏出那幅转魄镜戴上,又低声念了句咒语,便见视野中一个穿着很朴素的中年妇女,正看着他们这边,眼神游离而飘忽。 这样的孤魂野鬼她也是见多了。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除草复又摘下眼镜,听见林霖低声说:“这次感觉有些不一样,她这一路上都在跟着我们,可你我都不认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秋草听着有些慎得慌,正暗自惊疑不定时,肩膀被人一拍,不安之中忽然被人打扰,她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倒是要是吓了拍的人一跳。 那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个头不高,微微有些胖,背着个书包,里头似乎沉甸甸的,他被秋草的尖叫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过了好半响才摸了摸脸,说道:“你好,我想问一下,县城的短途汽车在哪搭?” 他手中拎着一袋零食,似乎也是刚从这商场里出来,秋草自觉刚才有些失态,连忙向他指了指西边说道:“往那边,十分钟便到了,不用拐弯。” “好的,谢谢。”那男生礼貌的点点头,便往那边去了。 秋草回头看看,林霖似乎还盯着那中年女人的方向,秋草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已然警惕,走近了几步,拍一拍他肩说道:“静观其变吧,说不定也没有恶意。” 此时小萱跑跑跳跳地奔了出来,他俩并没有再谈此事。 商场就在医院的大马路对面,距离并不远,他们刚出商场,便感觉身边有一阵凉风吹过,随后林霖浑身一抖,小萱问:“怎么了,难道你还冷吗?” 林霖没有理会,却忽然将手中的塑料袋扔在地上,袋中的玩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些似乎都已经摔碎了。 小轩有些着恼,生气的说:“干嘛?不想提就不提,干嘛摔东西。” 秋草忙拦住:“有些不对劲。” 只见林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将腮帮子鼓起,如同小孩子生气一般跺了跺脚,哼了一声,便往侧边跑去。 秋草忙提着袋子跟上,却见他抱着门廊旁边的一棵柱子,眼神上下张望。 “你在干嘛啊?”秋草低声问道,她开始觉得有点丢脸了,奇怪,难道这家伙不觉得吗? 林霖开口说道:“人家今天还没玩够,姐姐,你陪人家玩好不好?” 秋草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该不会是因为昨晚林霖失言后,自己说了他几句,这家伙此刻趁机报复吧?这哪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啊,简直是五岁小孩,声音也是强装稚嫩,令人听来十分别扭。 但林霖却丝毫不觉别扭,伸手从袋里拿出一个小恐龙玩具,啪的一声,一屁股坐在灰土上,便将两个恐龙放在面前玩了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小选见他这副模样,也是惊的花容失色,想起自己寨中那些小孩,甚至还比他更成熟些。 “突然发什么疯!”小萱忍不住吼他道,林霖被她这一声吼,嘴唇便一下子瘪了,哆哆嗦嗦了半响,随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姐姐好凶,姐姐骂我。”他哭时,腿还在地上乱蹬,蹬的两条裤脚也蹭上了满满的灰尘,秋草哪见过这场面,她一下子慌了神,伸手去拽,可林霖虽然内心是小孩,体型却仍是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儿男人,不愿起来,草儿哪能拉得动他。 这两个姑娘就在商场旁如此尴尬的站着,此时一旁商场里出来个出来个阿姨,似乎是刚才那个收银员,她悄悄问:“是你哥哥吧?”说时眼神瞟向林霖,其中无限可怜与同情。 秋草知道一定是误会了,正想解释,却见这阿姨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棒棒糖,极有耐心的拨开外头的糖纸,然后递到林霖面前,说道:“好孩子不要哭了,乖乖站起来,这个糖就给你吃。” 林霖盯着糖看了一会儿,吧唧吧唧嘴,随后真的止住了哭声,双手撑着地缓缓的爬了起来,伸出那一双脏手,便来抢这根棒棒糖。 阿姨轻轻打掉他的手,说道:“太脏了,乖孩子就先去洗个手。” 林霖听了,便屁颠屁颠地顺着阿姨所指的方向到商场的卫生间去了,秋草见他终于消停一会儿,伸手做了个扶汉的动作,谁知过了一会儿,里头又吵嚷了起来。 作者碎碎念:这次要努力把林霖写成熊孩子形态! 二十七 小鬼 “这到底怎么回事?”小萱脚步不停,嘴上却说:“你这朋友,该不会这里……有问题吧?” 她说这话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别胡说!”秋草也不知哪里忽地窜出一股无名火,虽然他们平日里时不时拿着这位初进特生司便闹过大笑话的人开开玩笑打打趣,她却很奇怪地听不得别人说林霖闲话,即使是眼前这位自己深以为欣赏的苗家少女。 可林霖这回是怎么了?她记得在苗寨时,这人还好好的,怎么逛个超市便如此模样。 不对,不只是超市购物之时。 她脑中仿佛电影蒙太奇一般闪回方才的几幅画面,林霖自从在县人民医院时就看起来不大正常,方才他在超市门口,还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有鬼怪在跟踪他们。 那只鬼怪秋草也看到了个大概,之时后来不知何时她便消失了。 秋草本觉得再正常不过,毕竟他们特生司的人时常需要同妖怪们打交道,身上均都带着几分本事,即使如林霖这样的“弱鸡”,秋草也在他加入办案之初便央求着李叔寻了块上好的木料,雕刻了朱雀送与林霖。 “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 朱雀,四圣兽之一,道家尊其为陵光神君,地位甚至高于凤凰,按理说,配上林霖一百分的察妖能力,应当是不会再受到什么无良妖怪的侵扰,那些东西最多跟着他们行一段路也就该自觉乖乖离开了,就如同方才那只生鬼一般。 里头还在闹腾,秋草大跨一步走进店内,见小萱正一脸尴尬地看着她,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秋草视线下移,便看到龙玉萱这幅表情的罪恶之源。 只见林霖正坐在地上,拉着她的右手死死不放开,秋草哪里见过这阵势,从前每回有走失小孩被护在派出所里,都是苗所上去负责安抚,她作为唯一的女性,反而常常手足无措地看着孩子哭泣。 “林霖,你要是再耍我们,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龙玉萱似乎真的有点生气了,也难怪,她一个妙龄女子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被个看起来智商不如五岁的男人纠缠,路人纷纷侧面,指指点点,连秋草都清晰听到后头的议论。 “姐姐,我不要出去,我想在这里玩。” 林霖大喊,他方才那一阵子,脸憋的通红,看起来不似作伪。 秋草暗暗催动法术,打算将林霖强行制住。 “太上有令,缚!”她伸出两指,趁人不注意,轻扫林霖的背后脊椎,再一点他的头顶神庭穴,林霖便似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给捆住,口中也不再言语,只是僵僵地坐在原地。 “等一会吧,应该是什么妖怪捉弄。”秋草看着林霖,嘴里却对龙玉萱说道。 居然有小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秋草戴着转魄镜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这小妖来来回回几次三番附身于林霖捣乱,却也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它是实力仅限于此,还是玩心大发想拿这个外乡人练手? 秋草倾向于后者,毕竟林霖也非什么等闲人类,她也在旁戒备,却还是让这怪钻了空子。秋草在不语学院学习时,曾听过陆薰老师教授对于鬼怪滋事的应对进退之法。 彼时他在教室内放了一段在网上引人热议的监控视频,那是某处地下车库之中,一名女子本来姿态优雅仪态万方地踱着步走向自己的爱车,却忽然手舞足蹈起来,黑白画面分辨率不高,也没有声音,却看得人极不舒服,她还向着墙角撞了几回,所幸用力不大,过后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离开了。 “哦哦,我知道这个,”小鱼儿马上向秋草说:“还说这女人养小鬼什么的,真是扯。” “若遇到此类小鬼寻衅滋事,该怎么办呢?”陆老师问。 高高举起手的自然是陆双双,她是秋草这一届当之无愧的学霸,就是那种回回考后都抱怨,却次次接近满分的人物。 陆薰却并没有马上点她,却用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遭,秋草意外的感觉他似乎还特意看了一眼自己。秋草觉得双双虽回回将书背的滚瓜烂熟,陆老师却并没有特别中意她,秋草怀疑是因为上回校外实习,于碧波河遇见一只水岁,陆薰坚持要带学生共同迎敌,双双却在其他老师的保护下离开了,途中有个最最低级的薄鱼妖怪从水中跃出,双双居然连最基本的防御术都使不出来,想必一向主张实战教学的陆老师那次对她大失所望,想着本该最优秀的学生居然是个一吹就倒的纸老虎。 “使用法术限制其行为,等待小鬼自然离开后再行制服。” 小萱见秋草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竟然让林霖乖乖不动了,觉得很是新奇,围着他左边看看,右边瞧瞧,还伸出手掌在林霖眼前晃动,似乎在测试他是否还能对外界刺激有所反应。 秋草看他呆呆的模样,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感,她不顾形象,也挨着林霖在白瓷砖地面上坐了下来,对着他的耳朵轻轻说道:“不用担心,等过了一会儿我就解了法术,一定拿住那小鬼好好地给你出气。” 林霖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双眼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口中却念叨着什么。 “……走” “你说什么?”秋草没听清楚,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快走” “什么?”秋草没有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抬头问他,冷不防靠的太近,她支撑上身的手臂一曲,便摔倒在林霖怀中。 挣扎着忙乱,爬起来时她脸色微红,却更没有听见林霖口中的那几个字。 “小萱……” “小萱……” 小萱? 秋草疑惑地一转头。 “她在这儿啊。” 却发现,方才站立在她身旁的小萱已然不见了。 注: 《楚辞》: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 《山海经·东山经》:又东南三百里,曰女烝之山,其上无草木,石膏水出焉,而西流注于鬲水,其中多薄鱼,其状如鳣鱼而一目,其音如欧。 二十八 混乱 林霖不再说话,仿佛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瘫坐在树下,神志也似乎有点模糊,口中叨叨念着意味不明的语句。 秋草回头望着超市,此刻客源已零零碎碎,一眼便能看到内况,却仍然找寻不得龙玉萱的半点踪迹。难道是出去了?以她的性格,绝不会丢下客人自个儿出门,除非…… 秋草心中警铃大作,街上传来哇哇怪叫的杂乱声响,仿佛之前也有耳闻,却因自己全神贯注烦恼林霖的莫名发狂而未可置否,还以为是前头那个什么花园广场的新品手机宣传音乐,他们本也狂轰乱炸这宁静小县城了大半日,如今居然不知是收了摊还是怎么的,安安分分如同墙角的蜗牛。 街口奔过三两个青年人,看样子正是方才的推销狂人们中的一员,他们脚不沾地似得疯跑,却还留恋得再三回首,也不知道后头有什么好戏如此吸引人。秋草安顿好林霖,回头又看他一眼,见他合着双目,松松垮垮得模样似乎已然睡着,便一横心奔出大门。 “小萱!” “小萱!” 她喊了几句,无人应答,却见斜对角的医院门口一片混乱,以两个人为中心,外头围着几个医生护士和保安,再向外看,跑动着几个保安正拨开围观的好事者。 秋草没有找见小萱,却发现中心的其中一人正疑惑得看着她,光头,微微歪着脑袋,口中重复着“小萱”“小萱”,他忽然笑起来,先是如同抽泣一般古怪的笑声,一顿一顿的,却完全令人听不出任何高兴的意思,继而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他大声而放肆得笑了起来,伸手一推,原本被他紧紧箍住的一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外头一个护士忙走上前扶起,同时不忘警惕得看着那光头。 又是谢老板! 谢老板裹着件略微紧身的病号服,右手高高举起,其上寒光一闪。 秋草这才看清楚,他手中抓着一把手术常用的小钢刀,虽不大,刀刃却薄如蝉翼,上头还沾着些红色液体。那位刚刚解除危机的男生勉勉强强站起来,秋草认出,是方才那个问路的学生,看来他并未直直往着车站走,却不知为何绕到了医院门口。 然而她已无暇顾及他人,那光头正一脸沉醉,笑着看向她,同时跌跌撞撞走过来。 “是你吗,你是小萱吗?是你吗?” 他口中颠三倒四说着话,秋草只听清楚依稀是“小萱”两个字。 她退后几步,思量着如何制服这个疯子,是先按下他手腕部的压痛点,再横扫一腿绊到呢?还是闪身直接用膝关节顶击他的要害呢? “我在这儿呢,死胖子,咱们冤有头债有主。” 一个清亮的嗓音在门边响起。 是小萱。 秋草还未出言阻止,那边那个方才死里逃生的青年人已经开口大喊:“你干嘛呢!一个女孩子家家多危险,我可懒得再救你一次。”他喊完,好像很痛似得“嘶”了一声,又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左肩,看来刚才光头用手术刀伤着了这人。 小萱根本看都不看他:“不需要,谢谢!” 男子气结,梗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老板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似乎终于有点疑惑起来,他站在路中央,摸摸肥大的肚子,又傻笑了两声。 “就是现在!” 小萱忽然说道,就在秋草还未明白其意时,龙玉萱已然几个箭步冲过去,想趁着谢老板恍惚之际劈手夺下那把小刀。 她思虑的很周全,那套动作也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 在她拿到手术刀的瞬间,心中踏实许多。可旁观的秋草一颗心却揪了起来,因为谢老板侧身对着她,左半边身子一览无余。小萱摸到他右手刀的瞬间,秋草清清楚楚地看见,谢老板的左手却以超乎寻常之快的速度,掏出另一样物件儿,大小与手术刀差不多,一头却极尖,似乎是把剪刀。 她想大声示警,却见小萱身子已然将将欺过去,她那一扑夺刀,本就用尽了身体前倾之势,这样看来,竟如同是自己将身体送过去给谢老板扎一扎。秋草甩出却邪,想用长鞭击打谢老板左手腕部,震脱剪刀,却不想鞭尾去势凌厉,眼看马上便要击中,却猛地一拽,戛然而止。秋草此刻只恨自己的鞭子不能再延长那么一寸,这下毫不影响谢老板的剪刀来势汹汹,秋草只见那剪刀只一闪,便没入了小萱的腹部。 龙玉萱似乎有所感觉,表情变得紧张,又低头一望,脸色顿时白如纸张,此刻谢老板正好将她一撞,两人均栽到在地,几个保安赶上将谢老板制服,秋草则忙忙跑到小萱身边,扶住她,大声叫道:“医生,医生,这边有人重伤!” 她回头见林霖终于清醒,正四处张望着,又喊道:“快来帮我抬小萱去抢救!”林霖却在身上乱翻着什么,秋草见他靠不住,气得一扭头,正见两个人抬了担架过来,是方才听见她呼救的医生。 医生在小萱身上检查了许久,这才神色古怪地抬起头来,放下听筒,问秋草:“你刚才……是说她重伤?” “对啊!”秋草焦急回应,人命关天,这医生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医生反倒是端详了秋草许久,继而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电筒,伸手就翻开秋草的眼皮,用光照着看了会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记得自己家住哪儿吗?” 秋草一甩手拨开医生,吼道:“又不是我受伤,你看看她好吗?” “你说她?”医生一指小萱:“她没事儿啊,就是有点擦伤。” 什么?秋草未来得及质疑这医生,便见小萱“诶呦”了一声,咳嗽着单手撑住上身,坐了起来。 “我现在倒是怀疑你是受到惊吓刺激了,要不要我给你开点药物安安神?” 作者说:有人看吗有人看吗?猜猜小萱为什么没事~话说安神可以吃天王补心丹,名字是不是很厉害。 二十九 天台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医生,他临走时还用狐疑的眼光瞄了一眼秋草。秋草却没时间理会,她急急忙忙在龙玉萱腹部看了看,奇怪的很,且不说外伤,连衣服都没有戳破,单只腹部有微微的青紫痕迹。 难道那把剪刀有什么古怪? 秋草回头看看,寻得方才谢老板被制服时摔在地上的剪刀,依然是光洁凛冽的外表,只是刀尖处明显有弯缺的痕迹,似乎是曾经抵在了什么极坚硬的物体之上。 她简直要开始怀疑小萱是不是练习过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了,否则,一枚锐器为何会呈现如扎过钢板一样的形态。 “啊!找到了,原来在这儿!” 身后有人如惊雷一般大喊,秋草看去,见懵懂林霖不知何时终于恢复了正常神志,正十分惊喜地从小萱身旁捧起见什么东西。 多闻赠与他的那只公仔,不知何时变化成了人形模样,小小的一个,似乎是线圈缠绕而成,触手却发硬,不知是何质地。林霖细心地拂去傀儡公仔身上的浮土,“咦”了一声,公仔腹部有几根线崩开了,似乎受过什么锐器切割。 “刚才好像看这公仔飞过来诶……”小萱指着林霖,一脸迷惑地说:“是你们用了什么法术救人吗?” 秋草不想林霖这小小一段时间,已经将傀儡术操纵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方才谢老板翻手露出剪刀,也不过二三个弹指的工夫,连她自己念段最短的咒语施法的时间都没有,林霖居然可以飞快地找到对策并驱使傀儡挡刀,何况那傀儡虽不是什么毛绒娃娃,却也非厚重金属质地,小小一个身躯,竟然准确无比地接下那记杀伤,真是不可小看。 “你居然将邵州傀儡术修到深阶了?”秋草瞪着她那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林霖。 “什么啊,我没……”林霖不知其意,忙出口辩解,说了几个字,嘴巴却突然好似被什么东西缝住了,他慌张地一低头,却感觉手中那个小小人儿正盯着自己,他心想,今天真是中邪了,什么玩意儿看着都像有生命一般,匆将傀儡收入袋中。 秋草还以为他是不想太高调,只是点点头,不再询问。 小萱看方才闹了那一出,有点担心童老师,便想着再回趟医院。走上二楼时,外科那边有人在辩驳什么,小萱经过时看了一了一眼,结果里头人便大喊:“诶诶,等一下。” 是之前那个学生,秋草也见过的,想着他既然曾来帮忙,便也走过去。 “诶诶,我叫杨乔,你刚才那个……没事吧?”这年轻人自己肩膀上还裹着纱布,倒是先问小萱:“你们是不是也要去苗家镇子,带上我呗。”林霖他们回那且寨正是要从苗家镇子转车。 小萱还未答,他身旁正拿着针管的护士着急地说道:“你还不能出院呢!” “我能走能跳,为什么不能出院?” 小护士明显怀疑地看着他:“要出院也可以,必须直系亲属在我们这签字,否则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担不起责任。” 年轻人顿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地嘟囔:“他们来了,一定不同意出院的。”小萱也劝:“你就在这儿好好呆两天。”顺手拿支笔,在他面前病历本上写好了短途客车的信息,心中记挂着童老师,急急忙忙就上楼去了。 所幸老师这里没有什么异状,出门时,秋草临时接到特生司电话,林霖则干脆去厕所,留下小萱一个人。 她忽然又孤身一人,在这偌大雪白的医院里,似乎时间又溯洄前几年母亲生病的时节,那时她心中郁闷时,也不愿和他人诉说,本来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倾听,她时常爱去楼顶的天台。 天台不同于这些雪洞似的病房,医院的工作人员似乎是有意为这每天直面生老病死增添一点活力,于是在天台种下了几盆花花草草,多以不需要精心侍弄的为主,什么仙人掌,三色堇,虎刺梅,矮牵牛之类。爬山虎也蜿蜿蜒蜒,在墙壁上郁郁葱葱。似乎这一点些微绿意,能让人暂时忘记愁绪,注入一丝快慰。 如今小萱再次登上住院部的天台,一切如昔,花草一年四季,几度开落,自有周期,花谢时虽然伤感,想着明年自会再开,心里却也没有那么不舍,可是人呢?这栋老楼不知送走过多少衰落的生命,若人也有周期,仿若传说中的轮回旋转,可能就会少些离别的痛苦吧? 龙玉萱不知今天这是怎么了,头脑里却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背后有人大喊:“大胆!还不速速现行!” * 却说秋草接完电话,回到原地却发现小萱不见了,正想着是不是又回童老师病房,还没来的及收回去的手机却嗡嗡嗡震个不停,她心里担心,打开一看,果然是妖力报警,看来是从属于鬼纲,她马上联想到附身林霖的那只小鬼,方才谢老板乱闹一阵子,那小鬼不知所踪,没想到现在居然敢送上门来。 医院的直升梯总是人挤人,秋草见刚有一人被抬进去,厢轿内便给挤得满满当当,心下焦急,不愿意再等下去耗费时间,拔足往楼上跑去,在顶楼与一人撞个满怀。 是林霖。 他从厕所出来,也接收到手环的示警,来不及等秋草便上楼去了,只是没想到电梯一层层上下,他居然还比秋草慢一点。 秋草指了指通往天台的小木门,林霖会意点头,二人便悄悄伏在门边。刚才那个男生杨乔的背包里装了一盒粉笔,秋草趁给他指路时顺了一根儿,此时掏出来在地上刷刷几笔,画出个法阵,林霖只看出外围是个六芒星阵,里头则稀里糊涂不知道画了些什么。 秋草画完,对着林霖做了个嘴形,好像是“结界”二字,便弯曲食指与中指无名指,叉手默念了一段听不懂的文字。林霖心道,原来不光医学,这灵力届也是博采中西所长,厉害厉害。 地上的星阵逐渐发出刺眼的光亮,光束根根向门内渗透,似乎有灵魂一般追逐着猎物。 有女人的呻吟传来,似乎很是痛苦,秋草脸色一沉,推门而入,天台正中,有个中年女子一脸病容,正僵立不动。 三十 龙母 “啊,这就是跟踪我们的那只鬼。”林霖一眼认出,有点激动的说道。 “那附身于你的,应该也是她了。”秋草看着鬼怪,口中却对着林霖说。 “啊?什么附身?” 秋草不回答,让他不要知道比较好吧,实在是太丢人了,恐怕这家伙知道后自觉无颜面见江东父老了。 “我们是特别生物管理司的人,现以侵附他人身体的罪名逮捕你!”秋草喊道,同时掏出一张拘灵用的符咒:“希望你自觉,乖乖跟我们回去,否则……” “妈?” 有个声音,细微微从墙边传来,带着一丝疑惑,一缕不确定。 “妈!”那声音大了些,也多了几分笃定。 “妈!”最后这一下几乎是喊叫出来,随之奔过来一个人,冲上去便搂住那只女鬼。秋草所下结界可限制界内妖物行动,并与外界隔绝开来,以保护那些不相干的普通人,常在人来人往的都市中制服妖兽,特生司对于这方面的工作自是十分娴熟。没想到竟然不小心圈了个人类进来,结界中的妖物会被迫实体化,虽能力被大大减损,可若是暴起伤人,却也不可小觑。那姑娘先是将头蒙着啜泣,肩膀一耸一耸,继而转为暴风骤雨一般的嚎啕,此刻露出一张哭的稀里哗啦的脸庞,却是龙玉萱。 “小萱?”秋草摸不着头脑,小萱看起来不像是受了妖物迷惑的样子,若这位小萱的母亲,那么她为什么要附身林霖作出那些行为呢?为何会在死后成了鬼,而不像正常人那样,灵魂化作虚无呢? 难道有什么隐情?秋草正在思索,林霖却碰碰秋草胳膊说:“正好她母亲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问问……” “当年的事情。”秋草瞬间明白,无论多么同情这对母女,他二人身上的重担却还沉甸甸压着呢。 小萱似乎也终于哭得有点疲累,咳嗽着摸摸喉咙,秋草想起方才那一声吼,微觉尴尬地说道:“既然是小萱的母亲,刚才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们不如先谈谈?” 那女人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秋草这时近看才发现,其实她长得很美,是那种自然,原始,纯真,毫不做作的美丽,只是明显的岁月蹉跎痕迹,让她脸上添了许多皱纹,表情也总是那样淡淡的,与小萱自是相像的,可缺乏了活力,令人忍不住暗叹可惜红颜如鲜花易凋。 先从哪儿问起呢,既然知道是小萱的母亲,那么她一路跟随也是情有可原,这些秋草不打算赘述,但还是好奇:“您为什么要附身作怪呢?” 龙母刚才在林霖身上下术,令他如几岁的痴儿一般胡闹,可算是搞了一阵子大动静。 “实在对不住,我是担心小萱,一下子使了昏招。”龙母低头说道:“那个疯子似乎是冲着小萱来的,我想着惹些乱子,分散你们的注意力,小萱便不会注意到医院发生的事情。” “她这孩子,性子就这样,若是看到了必定出手帮忙,何况那人与她又有些关联,不知为何,他疯癫时魂灵飞散在身遭,我听他们喊叫,似乎对于小萱极为怨毒。” 谢老板的倒台虽然和小萱没有直接关系,不过他似乎是将稍有不顺其意者都给恨上了,林霖完全理解龙母的那种担忧,反正他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大手一拍胸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没事,您也是爱女心切嘛。” 知子莫若母,最后小萱还不是掺和了进去,所幸有傀儡挡了那一记,否则说不定他们现在就是和两个鬼魂对话了。想到此处,林霖眉头皱起,那时傀儡仿佛自己有了生命一般,而且邵州傀儡术主要靠着傀儡显形后行动,多闻也没说过还有这种用法。当时未细想,此刻咀嚼,总觉得和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 龙母仿佛猜到他的想法,伸手摸摸小萱的脑袋说:“谁知道她还是要出这个头,我当时着急,就附身于傀儡中冲过去抵挡,”她低头看着小萱:“你以后可不能这么莽撞了,得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小萱乖巧地点点头,似乎母亲说什么都是极好听,极美妙的,她的眼睛忽然眯了眯,之后软软地将身子靠着母亲睡着了。 林霖慌乱地伸手去扶,龙母则不徐不疾地说:“让她睡一会儿。” 秋草瞬时明白龙母并不希望之后的话让小萱听到。“不过,因为在傀儡中受袭,我的魂魄也不如往昔,可能撑不了太久。” 林霖有点无法接受,但他回忆起初入特生司时,阿笛所赠那本《魑魅魍魉》中写明,鬼怪并不是永远不生不灭,他们只是比人类更加强韧,可是再厉害的生命体,遭受强击后也会有终须消散的时刻,但他明白,若是时间回流,这也仍然是龙母的唯一选择。 沉默半响,林霖终于开口问出:“其实……其实我们来找小萱,是想查查她当年遇袭的事情,如今,蓉市又来了一批璇灵,贻害无穷。” “是这件事啊,那你们问我正好,小萱那会儿还小,反而不太清楚。”龙母好像有些累,歇了歇说道:“刚巧我也有事想托付给你们,”林霖发现她的身形已经不如之前清晰,偶尔触碰她的衣裙却也仿若无物。 “那是一种古老的苗疆蛊术,名曰‘春晖’,可以说是父母给予孩子的一件礼物,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回到那且寨,找到七公,同他说‘龙儿想取回那件东西’就可以了。” “我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小萱,自己看过那件东西便可,只把里头的银手镯带给她,行吗?” 林霖点头如捣蒜,他看出龙母的身影渐渐消散,秋草重复着“春晖”这两个字,龙母笑了,之后倏忽之间,消失在如洗的碧空。 作者碎碎念:取春晖为名,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春晖不肯待,风木嗟何及。 《魑魅魍魉》是不语学院自编的一本教材,可以理解为最基础的妖怪学什么的,内容纷杂,全面但不深奥。 三十一 怀念 秋草与林霖呆坐了半响,林霖见晚霞斑斑点点洒在凝神远眺的秋草身上,她仿佛全身被镀上一层金粉,连脸庞的微微绒毛都在光粉的涂抹下暖暖地显现出来一个轮廓,她忽然揉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道:“想起奶奶了呢。” 林霖从未听她提过家人之事,之前慑于老大威严不敢问,后来便疑心起是不是如阿笛一般有什么不愿意回忆的过往,反倒更加不敢细问。他幼时在乡下待过一段时间,奶奶也常给他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冬日里在火坑里埋一个鸡蛋,用湿纸抹盐包好,暖暖地烤一会儿火,便能摸出来热乎乎的烤鸡蛋,夏天给小孙子扎一个网兜,领着蹦蹦跳跳的林霖去水渠边捞小鱼儿,看他捞到一个虾子时兴奋得脸红,或是去集镇上一家一家找那个什么“蓝猫陶器”,虽然连名字都记错了,却仍能给林霖带上几本,令他美滋滋地看上一天。 秋草的奶奶也是这样的吧?林霖觉得都不需要去问细节,仿佛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奶奶。 “我基本上是奶奶带大的,感觉她也是这样的人呢。”秋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了,迎着晚霞的姹紫嫣红,她伸手挡了挡眼睛,忽然又回过身来,“我们回去吧。” 正在林霖盯着靠墙坐着,闭目睡得正酣的小萱,发愁如何把这姑娘带回去时,她哼了一声,似是醒转。太好了,林霖在心中鼓掌,要不然,还得把她一路扛回去,他们又没车用,海子也早回寨中了,且不说这一路颠簸辗转,万一做中巴车时被人家怀疑诱拐少女可就纠缠不清了。 小萱右手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她猝然惊醒,仿佛做了个什么噩梦,“别走!”她睁开双眼,眼前的秋草逐渐成像,“妈妈呢?” 秋草低头不语,她不太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场面,从前在派出所时,每逢需要通知家属验尸,抑或是确认失踪死亡信息,她总是百般推脱,苗所为此可没少骂过她。她知道那个对着亲属说出噩耗的人是多么重要,他当然不只是扔下一句某某某可能已经死亡之类的,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们还要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去安抚那些可怜之人。 “她已经走了,你放心吧,虽然母亲魂灵已逝,却永远会陪伴着你的。”林霖看出秋草的窘态,帮着忙说道,最后一句话他也不知道是如何说出口的,可能是方才龙母所说的那件礼物“春晖”,让他好像有了什么感应一般。 “可是,可是,你们可不是一般人呐,就不能帮我把母亲变回来吗,她既然能回来一次,一定也可以再次出现的,对不对?”小萱希冀的眼光好像灼伤了秋草,她别过头去,只有低低说道:“如果真有那么厉害,那我也可以把我重要的人变回来啊。” “你说什么?”林霖没听清,问道。 秋草却没理他,只说:“反正就是无能为力了。” 林霖觉得她这话说的太生硬,想回环一下,又语塞起来,说什么呢?说其实你妈早就死了,还因为不明原因变成了鬼,也不入六道轮回,成了鬼也是实力超强,能突破特生司的禁制附身,还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控制傀儡救了你?只不过为了再给你一次生命,她连做鬼的资格都失去了? “总之,你以后行事还是不要那么冲动吧,多顾惜些自己,否则妈妈在天上也会担心的。”林霖决定不告诉她傀儡的真相,不过这姑娘啊,实在令人担心,难怪龙母徘徊人间这么久都不肯离去。 三人默默地出了医院,楼下依然有人在嘈杂,夕阳不知何时忽然一蹦,跳入了云海,天空中尚有光亮,却已不见太阳,只有另一侧弯弯一轮残月暗淡的轮廓。所幸他们赶上了最后一班车,悠悠荡荡回到了那且寨,秋草见周围家家户户已然关灯睡去,只好明日再议。 次日,林霖是被小饼干的吵闹声惊起的,他与女孩阿朱那在房子里追追打打,见林霖终于起身,叫道:“哥哥,你这个懒虫,终于起来了,阿嫂叫你们吃早饭咧。” “那个姐姐呢?”林霖没见着秋草的踪迹。 “早都过去啦,还等你?” 小萱早就吃完出去干活了,早餐很简单,昨日剩下的米饭熬成稀粥,再切些酱菜萝卜,萝卜条香辣脆韧,嚼起来嘎蹦嘎蹦仿佛在口中奏着交响乐,林霖胃口大开,呼哧呼哧又喝了一碗粥。 丁零零。 电话铃响,阿叔也算是寨子里一个管事的,他家里有个老式灰色翻盖手机,听小萱说,她曾想买个新鲜款式的给阿叔用,却被拒绝了。 “能打电话就成,我又不像你们年轻人,用个手机那么多道道。” “什么!杨老师不能来了?”里屋阿叔惊天一声吼,林霖都一下子把萝卜丁晃掉在了碗里。 “这样可不成啊刘主任,咱们那且寨一位老师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年轻伢子来,怎么会又不行了呢,你问问他是不是对环境有什么不满意,让他说出来要求,我们都能满足的。” “哦……那好吧,那您可得再费心替我们找找啊,诶诶,我知道不好办,可孩子们可就拜托您了。” 阿叔将电话放在桌上,旧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响,他出屋时脚步明显沉重许多,林霖估摸着他们找老师的事情可能是黄了,也不好出口问,人家心心念念多时的期盼落了空,这种失落可能会如鲠在喉。 只见阿叔从房屋一角取出一个玻璃瓶子,里头的液体随着瓶身晃动微微浑浊,他打开瓶塞,一股浓郁的酒香飘出来。 “来点儿?” 林霖正想拒绝,哪有大清早喝酒的?可看阿叔瞬间颓唐成这样,又点了头。 “陪您喝点儿。” 作者碎碎念:苗家酿制的酒中,质量最高要数“重阳酒”为传统的窖酒。其制作很讲究,系用上好的糯米蒸熟作母子发酵成甜酒,另酿制度数最高的头道酒掺入甜酒中去泡。 三十二 小学老师 阿叔不等林霖,自己便连喝了三碗,林霖也喝了一些。阿嫂自酿的米酒用小小的土钵子盛着,色泽棕黄,状若稀释的蜂蜜,香味馥郁、清甜爽口。林霖想着那说好的特派教师估计是出了什么岔子,却也不问,阿叔想说自然会说。三碗下肚,阿叔果然自己便说了起来。 “咱们这寨子里找个老师,咋就这么难呢!” 林霖只好讪笑,那且寨山高路远,村里又没几个年轻人,基本上全是些老老少少,之前童老师肯来支教十几年他都佩服不已,当然这话可不能说,他只说:“可能是缘分没到吧。” “诶呀,我知道咱们寨子又穷又远,可是,可是正是因为穷,才更想有个娃儿读书的地方啊,要不然往后他们岂不是也要穷下去了。” 林霖黯然,他知道阿叔说的极有道理,可总得有人甘愿做那只蜡炬,方能照亮后面的人哪。这么说起来,既然之前那个派来的老师愿意来那且寨,怎么又半路改变主意了呢?甚至连来寨子看一眼都没有? “之前派来的老师不是说今天就到寨子了吗,怎么半路变卦了?”林霖知道原本阿叔早就做好了他们族中最最热烈,最最高级的待客礼节,还特别让海子去县城把老师接回来,他们回来时听说海子哥先回去了,还以为是不想让新老师久等,已然迫不及待了呢。 “那个小杨老师本来电话里头说得好好的,可今天到县城时,不知怎么的就出了意外,听说是被一个疯子砍了一刀送医院去了,危险的很。” “疯子”? 秋草与林霖面面相觑,他们忆起那人对着小萱大喊“我叫杨乔”,该不会…………怎么巧吧? “听说小杨老师想养好伤再来的,可他母亲这一下似乎受了惊吓,说什么都不肯让他来寨子教书了。” 阿叔又把碗中酒喝干,林霖见他面色微红,却也没有几分醉意,自己也知道这苗疆的自酿酒不一定度数很高,有些只是为下饭而已,又忙给他再倾了满满一碗,自己却还在寻思着杨乔那人。 “我们也是做父母的人,也明白人家的担心,而且听父母说他还有些体弱,有时还得去医院,实在是不适合下乡。” 林霖大奇:“这样的人当初怎么分给那且寨的呢?” “这小杨老师也是,他好像隐瞒了身体情况,结果今天在医院一查全都露白了。” “阿叔,你放心,到时候回了蓉市,咱们也帮你多多打听,肯定能找着合适的老师。”秋草在旁边放下筷子,说道。 阿叔千恩万谢得送了秋草他们出来,林霖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你能搞定吗,人家教育局都找不来一个老师。” “先找找呗,实在不行……”秋草一笑,不知怎的,林霖看着竟有点发毛。 “特生司还有那么多妖怪呢!” 晕倒,林霖就知道她没打什么好主意,不过这种山沟沟里头的工作环境,说不定倒是意外的会深受某些妖怪的喜爱,只不过…… “让妖怪去教小学,会不会带坏小孩子啊?”林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到时候,姚讹讲小白兔课文时,会不会一时兴奋变只兔子让学生摸摸?美杜莎要点学生回答问题却只能看着其他方向,抑或是干脆带个眼罩上课;多闻讲聊斋中的海市蜃楼时,还不得用幻术在教室里造一个人来人往,车马喧嚣的“山市”? 虽然这样的课,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啦,不过孩子们的三观还不得碎个七零八落?他们长大了,才不会相信什么“无神论”呢!且不说孩子们,如多闻这般大妖怪,每逢月圆之夜便要去高处吐纳呼吸,修炼自己的内丹,要是让村民看见了那可还了得? 秋草不理会林霖的担忧,一个挑眉:“不然……你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吗?” “没有没有,大人英明。”在社会这所大学浸淫,林霖深知,不要和女人吵架,尤其是女上司。 “行了,先去干正事吧。”秋草似乎很满意这样狗腿子的行径,果然偃旗息鼓。 龙母要他们找的七爷并未住在寨中,听阿嫂说他的小竹楼位于山上,似乎是为图个清净,他们记得龙母的嘱托,也没带小萱同行,两人沐浴着山间和风与鸟鸣,隐隐约约见绿树中掩映着一处房舍,只是越是走近,越是有股轰隆隆的声音充斥耳膜。 一条路终于走到尽头,原先被芳草碧树遮遮掩掩,此刻才看清楚,原来那房舍却在对面,中间横亘着一挂瀑布,水流虽不算什么特别声势浩大,不过毕竟时雨季,却也如水银溅落一般在他们面前带起一串串水晶珠子,水雾也顺势扑在林霖的脸上,清新畅快。 山中行路燥热,林霖享受了一会儿自然水雾,这才问道:“那就是七公家吧,可我们怎么过去?” “阿叔说瀑布内隐着一条小道,可以直穿而过,他每年来找七公填户籍资料都是走那里。”秋草想了想,说。 “哇,水帘洞啊?”林霖感觉自己仿佛进了什么隐世高人的洞府,忽然疑惑地问:“他一个人住这儿,生活不会不方便吗,能靠什么生活?” “别小看人家,七公可是一把好手,每回大市集他都能拿些山珍野味出来卖钱呢!” 林霖不说话了,果然是世外高人,只是暂时没见着那条所谓的“路”,正寻摸时,秋草问道:“你最近……那个什么傀儡术是不是有在跟着多闻学习啊?” “没有啊。”林霖随口回答,往崖壁摸去。 “但你最近傀儡术比以前似乎……”秋草还在琢磨,忽然听见林霖大叫:“啊!找着了!”他掀开一处层叠交缠的绿色藤蔓,露出后面一个石道来。 秋草想着眼前正事要紧,便没有再问,跟了上去。 作者碎碎念:有道是“群峰叠嶂觅无路,乱石开径别有天”,水帘洞观光了解一下 三十三 大白鹅 这里头居然倒也宽敞,沿路而行,右侧是湿润坚硬的石壁,左侧则是伴随着哗啦啦奏乐的珠帘,水滴大小不一,飞溅而下,有些则顽皮的奔到林霖脸上,他抹了一把脸,又向内靠了些。地面上被水汽浸湿,水流冲刷外侧伸出的石台,将它们磨的润泽无比,闪着微微光泽。林霖摸了摸身旁的栏杆,发现这里头精巧别致,竟然分明是充满人工雕琢的痕迹,难道那七公平日里还在此打磨石道?栏杆上分别举着一个一个的圆球,近看时才发现是朵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荷花的花蕊中托着小小一个物件儿,林霖凑过去,努力用手挡住外头飞溅的水花,却发现是个盘成一团的小蛇,虽然如那荷花一般也是石质,却隐隐透出一股子灵性来,林霖甚至听见它口中嘶嘶作响。前头一个栏杆上头也是朵荷花,里头的小石雕却换成一只胖嘟嘟的蝈蝈,它翅膀微张,似乎正摩擦这后翅发出叫声。再往后…… 居然每一朵荷花之中都端坐着一枚不同的石雕,振翅欲飞的蝴蝶,毛茸茸六条腿的蜘蛛,还有豆娘,雕刻得真是鬼斧神工,连薄纱般翅膀上的透明纹路也雕刻的纤毫毕现,林霖看了只有连声惊叹的份儿。 看来这老头儿平日里倒是清闲,似乎兴致也颇高,只是……不知为何所刻均是些蛇虫鼠蚁之类的玩意儿,喜好真是奇哉怪也。 这么一路流连,林霖走走看看也终于穿过了瀑布,那栋小竹楼近在眼前。林霖对这七公,心里实在是好奇,急急忙忙便踏过地上几块石板,走到小楼面前,楼前养了些家禽,正闲适悠哉地在院子里踱着步。 林霖心急,就进了院子去敲门,他经过时,旁边的鸡鸭鹅被打扰了清静,发出一片唧唧嘎嘎的声音。他门还没敲得几下,忽然身边“嘎嘎嘎”,有什么东西在大叫。低头一看,居然是只大白鹅,还不止这样,大白鹅如一个威武将军般高昂着头,身后跟着些虾兵蟹将,一条小黑狗,两只绿头鸭,还有三只老母鸡。 林霖还未反应过来,那大白鹅忽地张开双翅扑腾两下,跃起啄了他侧腰一下,没想到这白鹅攻击力竟然这么强,林霖感觉自己真是小看它了,侧腰处一阵剧痛来袭,那白鹅伸缩脖子,似乎又一次蓄势待发,林霖这回可知道厉害了,他总觉得刚才那一下还算是示威,这鹅要是真愿意,似乎还能直接啄瞎他的眼睛。林霖从来都只见过用狗看家护院的,这看门鹅,他还是头一回见着,看来这大鹅不但机警敏捷,还极富有领导力,兼之攻击力也是不俗,倒是训练有素。 本着好男不与鹅斗的思想,他连连摆手,说道:“大侠,大侠,我出去还不行么。”边说着,边面对那只凶鹅,倒退着步了出去。果然,他出了小院,那大白鹅便不再攻击,只是在门前,一双小眼睛死盯着他。 秋草脸都涨红了,林霖刚才依稀听见有人在身后大笑,但秋草说什么也不认,林霖才不相信。 “现在该怎么办,都到人家门口了。”林霖摊手。 “怎么办,好好打招呼呗。” 说罢,秋草将双手搓成一个喇叭的形状,对着小楼喊道:“七公,七公,您在家吗?” 过了许久,里头也无人应答,林霖正想劝秋草回去:“算了吧,估计是出去打猎去了。” “诶,等等,你难道没听见吗?”秋草却是不肯。 “听见什么?”林霖半信半疑地偏过头,凝神听了听,果然,屋内有煮汤时的那种咕噜咕噜冒水泡时发出的声音,这儿可没人用自动电热水壶,看来七公应该是在炖煮什么东西。 “七公~” “七公~” 林霖也一齐喊了起来,想来是老人家耳背,一时半会听不见外头响动,不过七公也真是,耳朵不好还要养只这么彪悍的大鹅,真有村人找来有急事可怎么办? 喊了好半天,终于,屋内有了嘻嘻索索的响动,房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林霖欣喜不已,只见一位头顶已然没剩几根头发,胡须却又长又白的老人缓缓走出来。他抬眼扫视了院外一圈,眉头皱起,极不耐烦地说:“叫叫叫,你爷爷我还在呢,叫什么丧!” 林霖没想到老人脾气极差,一下子语塞,幸而秋草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扁扁的水壶,说道:“七公您好,我们是寨里小饼干他娘介绍过来的。” 七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说时眼神却不住的飘向那水壶。 秋草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其实我们也是受了寨里人的托付而来,而且,而且阿嫂新酿的酒,不知滋味如何,还想请您尝尝。” 这下,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七公虽然仍是一副倨傲的模样,语气却已经松动:“哼,她还知道叫我尝尝,这婆娘除了会烧菜酿酒,也没啥别的本事了。” 林霖听完这话暗暗发笑,这老头,明明是句夸人的话,却硬是能被他说成歹话。见七公大手一挥,方才如哨兵一般警惕的大鹅便带着自己的跟班散去了,果然是训练有素。他则等秋草走过去,伸手捞起那只酒壶,随手晃了晃,嘴里嘟囔着:“真是抠门,才给这么一点儿。” 秋草尚未开言,七公已经咕咚咕咚喝下去了半壶,他极为畅快地砸吧砸吧嘴。林霖却好奇的打量起了他房内的陈设,这间房不大,单单放了一把躺椅,想来夏日炎炎,躺在上头静静摇晃,听着屋外水声,闻着堂前竹香,一定十分惬意。一角火架上支着一只外头被烧得漆黑的锅炉,不时发出咕噜的声音,却没有什么气味传来,似乎既非熬药也不是炖汤。他环视一周,又扭头向身后看去,这一看却吃了一惊。 作者碎碎念:据说白鹅生性忠厚、灵敏过人、不论白天黑夜都一刻不停地守护家园,还会像狗一样分辨生人。 三十四 蛇酒 身后是一面墙,微微有些老旧,沁出清灰的色泽。这墙并没有什么稀奇,他们在阿叔家也见了,只是此处近临瀑布深潭,终年潮湿,墙壁看起来也总是湿漉漉的。住在这种环境里,也不怕得风湿,林霖在心中吐槽,不过此地古来潮气就重,也使得本地人极喜欢吃辣,似乎辣椒能祛些湿气,林霖吃过阿嫂做的几样辣味小菜,均觉得入口畅快,夏日里咽下几口,便可出些汗,身体也更轻快。 当然,吸引他的是墙边摆满的大大小小各种玻璃或者陶罐,说是大大小小,可最小的也足以齐了小饼干的腰身,大的则甚至高过屋内的一张饭桌,估摸着得有十来个吧,靠着墙“站”了老大一块儿地方,只是都沿着墙根,不算特别碍事。 他看着有趣,估计是什么泡菜坛子之类的,便凑过去看看,却见里头都是些微微发黄或发绿的液体,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他视线下移,见最靠近的那个玻璃瓶,约有半米高,圆圆胖胖的墩在地上,底部黑乎乎的一团不知何物。林霖忍不住好奇,蹲下身子,却看清楚那一团东西似乎是什么条状物盘在一起,哪有这么粗的豆角啊?林霖思来想去找不到对应的泡菜类型,这时候忽见团状物的中间塞着个什么,细看才发现…… 是个蛇的头部。 林霖哪有这心理准备,冷不防吃了一惊,就像看鬼片时,明明里头一家人和乐美满,下一秒却忽然冒出个小女孩恐怖阴森的笑脸,当然比有心理准备更瘆人。也是,这种古怪的颜色,这种年纪的独居老人,林霖之前怎么会一门心思觉得是泡菜呢?哪里又需要如此多泡菜? 听说蛇肉有活血驱风、除痰祛湿、补中益气的作用,而蛇酒也被誉为“酒中之珍品”。林霖也不是没见过家乡老人泡上一缸,时不时取出一小杯饮用,喝完还要咂摸几下,仿佛饮了什么仙酿。他觉得这回自己实在是活该,又不愿意让秋草发现自己的窘态,只是装作随意的说了句:“七公原来还会泡蛇酒啊。”说罢,好像玩儿似的敲了那玻璃缸壁两下,琉璃声清脆,声音的波纹在缸内一圈涟漪荡开,林霖忽然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就一枚蛇头扬起向他冲来,那原本盘在缸底应当已死的银环蛇,此刻忽然扬起头作出蓄势待发的攻击身形。 林霖没想太多,就迅捷地向侧边一个闪身,却见那条银环一头撞在缸壁上,发出铛的一声。这声音吸引了在旁谈话的二人,秋草也知道就这么单刀直入地问龙儿的事情太过不礼貌,因此先捡了些寨中情况或是山中旧事随口聊聊,这时候听见声音看过来,就见林霖与一条银环蛇隔着玻璃缸对峙。 秋草不觉得这蛇有多稀奇,只是暗暗想笑又忍住了,林霖想挽回颜面:“七公,你这个蛇还没有死,以后取酒要小心啊。” 稀奇的是,七公似乎也没有什么讶异之色,他只是模模糊糊地说:“哦哦,那个可能泡得时间还不够吧。” 不够?大哥,你这玻璃缸上面都快结苔藓了吧,颜色也是诡异得可怕,不该是新酒吧。但见七公似乎不愿意别人关注他的蛇酒,林霖也就缄口不语。可嘴上不说,眼睛却忍不住一个个扫过去,想着这老头古怪,说不定均是用的活蛇制酒,还是帮他检查检查为好,否则这么一个深山孤寡老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不容易向外界求助啊。 外头一排基本上是列的陶罐,看不出内容,可林霖从斜上方去瞄里头仅有的几个玻璃罐时,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毛茸茸的六条腿,这种长相吓人的生物林霖很熟悉,也很讨厌,真的还有人用蜘蛛泡酒吗?可是那绿莹莹的液体底部,正是趴着几只黑蜘蛛。如果说用蜘蛛泡酒还可算是恶趣味或者口味标新立异的话,林霖在另一个半人高的大缸底部瞄见的那个圈缩成一团的东西…… * 这玩意儿林霖也是曾见过的,最早一回是在上高中时,那会儿他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有天下午起不来便逃了一节晚自习。结果好死不死当天教导主任各班依次视察,第二日他的大名便挂在操行扣分版上,除了扣分批评之外,学校还罚他义务劳动一次。 这是学校新推出的德育政策,扣了操行分的学生分配到各处去义务劳动,无非就是擦擦桌子洗洗地,或者搬搬教具之类。很不幸,林霖撞在了枪口上,此政策刚刚施行一周,需要毫无保留地贯彻执行,不过,幸运的是,林霖被分到了生物实验室做保洁维护。 为什么说幸运?林霖自然是喜欢生物的,不然这么个没啥“钱途”的专业,他也不会满满地填在了所有高考志愿选项之上。可是追本溯源,除了中学因生物竞赛超强而很重视外,实验室的年轻老师孙夏也让他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学科。孙夏就毕业于蓉市大学,来这儿当老师也才两三年,不过她为人亲和,又很活泼爱笑,又因为主要负责实验课,与学生考试分数成绩不大,并不怎么严肃,倒是像个大姐姐一般。 星期四的晚上,林霖从食堂买了个盒饭,两口扒拉完,食堂的菜一般,可若是买盒饭反倒会送个小鸡腿,林霖总觉得这是学校为了销掉盒饭的计谋,不过既然送鸡腿,自然有愿者上钩。吃完饭,按照之前通知的,他今晚要求实验室协助孙老师整理工作,夏日天色暗得很快,他走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晚风带走蒸腾的暑气,而送来一缕幽香,暗香浮动夜黄昏,只是这香气并非梅花,而是此地人最爱的香樟,此时花期将完,而那种黑油油的小果子却还未结实。香樟树的花小小的,碎碎的,说不清楚是米黄或者月白,只是隐隐约约在绿叶间探头。 实验楼在教学楼后头一栋,中间也有个悬空走廊连接相通,暗红色外墙瓷砖,廊内则是雪白。林霖在廊上拾级而上,回头见透明而大的玻璃窗内,各班学生已然坐好,正认真温书,姑娘们扎着马尾,露出侧脸,稚气未脱却满写着认真二字,蓝白二色的校服偏大,松松垮垮罩在身上,却更衬出她们足以碾压一切的青春气息,仿佛这个年纪,何种模样的未来都是可以发生的。 看来已经上晚自习了,林霖想起和孙老师约好的时间,撒腿跑起来。 作者碎碎念:突如其来的忆往昔…… 三十五 义务劳动 他撒腿跑上实验楼三层时,孙老师已然站在了生物教研组办公室的门口等着了。她依旧将那一头乌发用一个高高的马尾扎在身后,额角散落几缕鬓发,她双手交叠捧在胸前,斜倚在走廊贴着米白色瓷砖的侧墙边,正望着林霖,右脚尖滴滴答答敲着地面,似乎借此表达自己等待的焦急。 “你可来晚了哟,该罚。”她轻轻巧巧说了一句,林霖连忙道歉不迭:“对不起对不起。” 见孙老师一笑,知道她是开玩笑,林霖想着,这回本就是处罚,眼见孙夏转身进了办公室,正想着需不需要跟进去,她已转出来,手中多了块抹布和一个小水盆。 “今晚的义务劳动是清扫标本室,需要扫地还有清理浮尘。”她说完,转身上楼去了。 林霖跟着过去,他只知道标本室不在这层,却也从未去过。平常都是老师们把标本取出来,再拿到生物实验教室授课。果然,上了几层,他们到达了楼顶。这最上面一层似乎很少有人来到,不同于楼下,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间办公室开着门,也没有一扇窗户亮着灯,估计学校是把这里当成了公共储物空间。 走廊尽头有个小小的洗手池,林霖遵照指示抱着水盆走过去,费了老大劲儿才拧开那个水龙头,他简直怀疑那金属质地的龙头是不是因为使用的次数太少而已然锈死。孙夏从腰间取出一大串钥匙,借着走廊的声音感应灯一片一片翻找,终于脸带欣喜地捡出一片,顺手插入最近的一扇门内,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林霖瞟了一眼门上的指示牌:“生物标本室”。 推门而入,一股子腐臭的气息迎面扑将过来,混合着某种刺鼻的气味。黑暗的标本室被外头的光照得斑斑驳驳,一块一块零碎的光斑打在室内的标本身上,有雉鸡的半个脑袋,眼睛居然仍是炯炯有神,似乎还在侧耳倾听猎人的足音;凤尾蛱蝶被照得反射出美丽光晕的翅膀,形状诡异,看不清楚时竟像一张拥有诡异微笑的人脸;当然必是少不了一副真人比例的骨架,它靠在墙角,骷髅头一双“眼睛”黑洞洞地望向窗外,似乎也想出去晃荡一下。 “啪。” 孙老师似乎摸到了开关,林霖眼前一片明亮,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瞬间消失,好像它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狂欢,此刻又乖乖的各归各位。灯光照射下,林霖可以清楚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粉尘,看来,这里真的很需要清扫一下。 他吸入了几口灰尘,咳嗽一声。孙老师有点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这里面很多放置多年的标本,,因此动物毛发的碎屑也不少。还有那些福尔马林泡着的瓶瓶罐罐,味儿也大得不行,吸入多了对人身体也不好。”说必,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罩戴上,又递一个给林霖。 林霖毕竟年轻,又是个男孩,大大咧咧一摆手说是不用,他想着自己吸些尘土也无妨,并不愿意带那些女孩子用东西,也不需要那么爱干净。不过孙老师一心坚持,说什么“还是我把你要来帮忙的,要是回去不舒服,还不得我负责。”林霖只好从命。 标本室的门口便有扫把和墩布,原本计划孙老师擦洗而林霖负责地面卫生,谁知道林霖年少,力气大而迅捷,很快便完成了。他凑过去,看见孙老师极为认真仔细地擦拭着每一层架子,还有每一个标本的底座,她将那块干净洁白的抹布折了两下,顺着边沿细细横擦过去。 见林霖盯着看,孙老师手上不停,口里却说道:“这些标本虽然有些都坏了,不过许多都是从前老校长他们好不容易弄来的,估计本市的所有中学,再也没有比我们这儿更齐全的标本室了。”她话说到最后,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嘴角。林霖倒没觉得老师有多么的爱护标本,觉得这些标本有多么珍贵,他只是觉得老师实在动作太慢了。于是伸手过去说:“我已经扫完地了,要不然老师你给我来擦吧。” 孙夏看看手中仅有一块的抹布,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钥匙从中一割而出来一个小口子,林霖会意,伸手去扯,白布,当然此刻已然有些发灰,呲啦一声分为两半。 他们一个从东头开始,一个从西头,工作也有效率了许多。林霖见方才门口望见的那只雉鸡,原来它那滴溜溜的黑眼珠是两枚小塑料珠,不过光泽度很够,因此方才那种明暗交错的灯光下显得生灵活现。他擦擦雉鸡足下的踏板,木质的,微微一提居然还挺重,正想伸手摸一摸它那五彩斑斓的尾羽,忽然“啵”地一声,随即,林霖眼前失去了光亮。 骤然从亮处坠落,林霖的眼睛无法适应黑暗,他的眼前仿佛有几团化不开的浓重黑雾在空中漂浮。他渐渐适应,借着一点点微弱的不知从何处反射而来的亮光看清楚自己仍是站在那标本架之前,难道是这屋子终年不用,灯泡年久失修了,想起方才进屋是灯光便闪了几下方才开启,他觉得极有可能。幸而他所在位置临近靠走廊一侧的窗户,林霖灵机一动,大力拍拍手掌,没有任何变化,他又“嘿”,“哈”地大叫几声,走廊上的感应灯居然毫无反应。 “这么不给面子?”他低声嘟囔,“该不会是停电了吧?”可是明明前几天学校开晨会时还说,为了保证同学的学习生活,已经专门派人检修了线路,还增加了备用电源,怎么?刚过几天就打脸? 他侧耳听了听,似乎附近的教学楼并没有什么响动,往日里,晚自习若是停电可是大事,学生们必然要抓住机会哄闹一阵子,方能被教师挨个训话恢复宁静。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就唯独我这实验楼停了电? 不过既然说了有备用电源,想必过一会儿便能恢复光明,林霖这么想着安抚自己,否则,堂堂大男子汉就被个停电吓着了,岂不可笑?还会在自己最最尊敬的孙老师面前颜面尽失。 说到孙老师,林霖忽然发觉,刚才还和自己一起呆在标本室的孙夏似乎很久没有出声了? 作者碎碎念:孙老师呢???? 三十六 泡制 “孙老师?” “孙老师?” 他出声叫了几句,奇怪,寂静的黑夜中无人回应,得,看来就他一个人了。林霖四处乱摸,忽然发现一个抽屉,他记起方才找东西时见过里头有堆了些杂物,似乎隐约记得有个火柴盒和小截蜡烛头。反正有什么光不都是擦嘛,林霖忽然很无所谓地想,自己可不像那些胆小的女生,随随便便出点什么小乱子便要叽叽喳喳地去找老师,他甚至想象出等会灯亮后孙老师看见他仍在一脸平静地擦着玻璃柜,一定会很是欣赏。 这样愉快地想着,林霖划拉几下火柴,似乎有段时间没用,不过倒也不妨碍。蜡烛短短一截很快被粘在地上,借着烛火忽明忽灭,林霖开始弯下腰,擦拭最底下一排玻璃器皿。 蹲下身子,那种刺鼻的药水气味愈发浓烈,林霖知道,这就是福尔马林的气味,一排看过去,似乎主要是泡制的鱼类标本,有些年代久远,鱼身上覆盖着一层雾状物质,林霖小心擦拭。 林霖半蹲着挪动膝盖,一瓶一瓶擦过去,烛火哔啵响了一声,他回头,见已然快要燃到底部,抓紧时间,他回头却与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头娃娃相对而视,那娃娃似乎没有眼睑,只有一对黑漆漆的眼珠,身体肿胀发白,保持着一个蜷缩的姿势,十分诡异。林霖冷不防从些小鱼看到这东西,背脊上一阵发汗,他僵硬地转头,右边正有一个一个的大头娃娃盯着他看,他们动作一致,都睁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起来只是大小不一,倒像是特意按照身高排排站一般。 林霖哪见过这玩意儿,正巧此刻啪嗒一声,烛火熄灭,周围重新归于黑暗。刚刚意识到蜡烛烧尽时,林霖还有些庆幸,因为那些不明所以的娃娃们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下反而更显的诡异可怕。 不过再过了几秒,他越发品味出周围那种寂静给人带来的不安全感,何况,方才那些大头娃娃此刻隐于黑暗,似乎正从四面八方觊觎着他,仿佛可以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正当林霖脑中的嘈杂即将淹没他之时,啪嗒一声,灯亮了。 他从没如此喜爱过光明,从未如此感谢电灯的出现,林霖赶紧走出去,隐约听见下课铃响,外走廊上可以闻见学生的喧闹。他感觉自己终于从之前薄膜蒙住的封闭世界破出,舒舒爽爽地畅快呼吸一大口。 “怎么啦,出来偷懒啊?”孙老师端着一盆水出现在楼梯口。 “孙老师你什么时候下楼去的?刚才停电了啊。”林霖疑惑地问。 “就刚才啊,我见这里水压不够没水了,就说要下去打水。”孙老师似乎也很疑惑:“你没听到嘛?” “没有啊,”林霖抓抓脑袋,不过还是先跑去帮老师端水:“楼下没有停电吗?” “怎么会呢?学校刚买的备用电源。” 林霖不出声了,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坑我呢?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些大头娃娃,忙追问孙老师。 “哦,你说那些啊,跟我来。”孙夏说完,神秘一笑,就转身进了标本室。 “是这些吧。”孙夏指了指一排玻璃标本罐,大头娃娃依次排开,“这可是老校长好不容易弄来的呢,还是去医院求了好些人。” 林霖见她手指玻璃罐侧面下方的标签纸,之前烛火太黯淡,没有看清楚标签。这时看看,上头清清楚楚写着:人类婴儿(七个月)1997年制。 人类婴儿(六个月)1996年制 …… 林霖想着这些都是胎死腹中的婴儿,便觉得头皮发麻,忽然又生出一丝可怜,若是他们都成活下来,现在也是如他一般的中学生了,可能在教室埋头读书,可能在走道和同学打闹,抑或是在父母膝前撒娇发嗲,不过这一切,他们都没有机会了。 可是孙老师却话题一转,似乎生怕林霖不够害怕似的,忽然开始说:“不过啊,这种夭折的婴儿,传说中可是制作小鬼的极好材料呢。” 林霖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班上同学都知道,孙老师虽然是个无神论者,却也不怕讲些诡异故事,她可是曾经花了整整一节自习课的时间讲述图唐卡蒙的故事,虽然最后也说明,那些接触过埃及法老黄金面具之所以会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地死去,极有可能是因为携带有某种现代人难以抵御的顽强病菌,不过大家并没有如何在意,只是记住了她之前所讲的额那个充满近期惊奇元素的故事,什么带着黑猫前来的女孩莫名失踪啊,什么考古人员进入古墓后就离奇地被冻住,身体还维持着一个守护着法老的姿势啊云云。 孙夏却不管这些,微热的夏夜讲些怪谈刚刚好,她继续说:“泰国人会用一种古老的法术供奉这些夭折的婴孩,让他们为己所用,还有日本传说中的反枕,还能摄取人的精气补益主人呢!” 林霖干脆沉默地抗议,故意不去擦那一排架子,不过当时老师所言还是在他心中印象深刻。 * 后来果真遇见那种叫做反枕的小妖,他已经知晓了许多关于妖怪真实的知识,不再理会那些道听途说。不过今日见了七公的罐子,那日的冷汗却重新冒出了几滴。 虽然看不真切,不过从上头看过去,那白白胖胖的肿胀身形,那圈缩成一团的姿态,泡在玻璃罐中的东西简直和学校的人类婴孩标本如出一辙,该不会是进了贼窝了吧?他求助般的向秋草投去一个眼神,却发现她还在聚精会神与七公交谈,和这变态老头儿有什么好谈的?林霖简直火气上涌,七公似乎注意到了,很不高兴地瞄他一眼,似乎不愿意他多看自己的“蛇酒”。 “你这娃娃怎么一点也不礼貌,老师就教你去别人家做客也四处乱翻吗?”七公老气横秋地给他一句。 林霖忍不住了,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指着那玻璃罐说道:“那请问……你在这罐子泡的是什么?” 三十七 警报 气氛霎时间有点尴尬,七公停止说话,三个人都寂静着,只听见外头大白鹅翅膀拍着水面的声音,秋草朝这边看一眼,她的观察力惊人,显然是也看出那玻璃罐子有古怪,却又似乎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委婉地询问七公,或是以她的脾气,说不定宁可不管,等出了寨子再上报当地的负责部门。 七公开始时眉头一皱,似乎有点厌弃地看了一眼,随后仿佛遮掩一般努力把表情柔化,努力作出一副和颜悦色地样子,可惜他并不适合这幅模样,看得林霖都觉得心累。 他舔了舔嘴,开口道:“这是……这个是山上有个母狐狸难产死了,留下个死胎,我按着老方子拿来泡个酒……” 林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忙回身搬过罐子细细查看,此刻看清楚,那胚胎发育时间尚早,何况哺乳动物的胚胎初期都很是相似,非要说是狐狸也不是不可以。他心中暗暗后悔,只知道就不要轻举妄动了,怎么刚才也没有想清楚呢?难道是中学那次着实吓得不轻,这后遗症跟了自己这么久?他摸摸脑袋,抬头见秋草正看着他,林霖几不可察地摇摇头,但秋草十分默契,已然领会。 秋草走近几步,林霖小声说:“就算真是狐狸,我怎么不相信他是捡的,说不定就是他为了泡酒打死的。”不管怎么说,野生狐狸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秋草轻轻压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这个之后再查,问清楚龙儿的事情要紧。” 林霖只好作罢,秋草见七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面上似有倦意,何况方才被林霖那样一惊,估计不太欢迎他们了,她狠了狠心,决定放弃闲聊,单刀直入。 “七公,其实……我们今天过来,是有一件紧要的事情。” 七公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又恋恋不舍地仰头去接葫芦里头最后那么一两滴,看也不看她,说道:“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要说快说。” “龙儿想取回那件东西。” 秋草又怕说不清楚,补充道:“她说带给您这句话就可以了。” 七公卫了喝酒而扬起的脖子一下子僵住,他偏头瞟了内室一样,复又坐正,似乎故意不看秋草,盯着墙角说道:“龙儿是谁,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不明白。” 林霖一听这老头想不认账,一下子着急了,忙站起来说道:“龙儿就是龙玉萱的母亲,单名一个龙字,以前也是住这寨子里头,她把重要东西交给你保管,你怎么能装不认识呢?”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寨子里的人我本来就不怎么来往,何况还是个女人。”老头哼哼着说道。林霖可气不过,看他那架势,简直得冲上去揪住老头拼命。秋草当然不会让他这么硬碰硬,见这屋子似乎里头还大有乾坤,计上心来。 她清了清嗓子,说:“实不相瞒,我们追查的一起案件中,那个龙儿大有嫌疑,我们担心她放在您这儿的东西会带来什么危险。” 七公却吹了吹胡子:“我这儿能有什么危险,糟老头子一个,谁还愿意费心害我?” 秋草观察他,觉得这老头要不然就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要不然…… 要不然,他就是很清楚龙儿放在他这儿的是什么东西,若是这样,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如今,就算在苗寨之中,因为族人的不喜与排挤,会些法术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就算是龙儿这样死后仍能拥有强大灵力的,也是凤毛麟角。 她管不得那许多,嘴上说:“也可能时间太久远,老先生不记得了也未可知,不如让我们帮忙找一找,也可以少些担心。” 说着,她便朝着一直看不着情形的内室走去,哪知七公一下子激动起来,看起来老态龙钟,却能如离弦之箭眨眼之间拦在秋草面前,他来势极快,右手挥出,秋草没有提防,差点摔倒。 林霖从后面看见,还以为老人怒极要伤人,忙过去用身子横在中间护住秋草,后者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不过,这么一来,秋草便不得不怀疑七公了。这个老头子偏要独居在这云山雾绕的地方,寨子里有地方都不肯去,道路不便,他也不怎么下山,却还似乎生活得挺滋润,还有闲心泡酒雕砖?不知他藏了什么古怪,又或者连龙儿都是托付错了人选? 越想越觉得古怪,可是老人一副誓死扞卫的样子,若是强行闯入却找不到龙儿的东西,那可不止是落了阿叔的脸面,连特生司的颜面也算是扫地了。她见林霖殷切看向自己,大有一声令下就协助她破门而入的架势,不过目前看来只好是无功而返了,只能回去同阿叔说说,再请求支援了。 秋草打定主意,转身便向七公告辞,林霖很不服气地道了别。 他们两个这下子如霜打的茄子,颓然出了门,林霖都能听见后头七公拍了拍自己胸脯的轻微声响,似乎如释重负。哼,我们还会再来的,等着吧。林霖看看秋草给的手环,已经过了中午,气愤减退,饥饿便涌上来,正想着回去还有没有饭吃,手环忽然滴滴响了起来。 林霖正在惊讶,见秋草也一摸口袋,掏出手机看看,随后神色严峻起来,猛的一回头。那七公此刻正在掩门,见她这模样,不知怎么回事,却条件反射地有点惊慌,他连忙加快关门速度。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铛,他低头看见一柄钢棍卡在门缝里。林霖配合着一推门,就让七公退后几步,此刻,林霖手环的滴滴声越来越急促,他眼见内室门还没有关紧,便露出一个笑容。 林霖的这个手环与秋草的手机短信一样,能起到妖力报警的作用,不过这玩意儿探测功能本就不稳定,何况有些妖怪还能掩饰自己的妖力,因此也就是时不时发挥一下作用。林霖看清楚那个报警的提示,心道:没想到这老头附近还有妖怪,这下他可跑不了干系,只是之前见他并无被附身的痕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管怎样,进去看看便知。 三十八 类 老人见门口被堵住,想奋力关上门,木门却与秋草的却邪相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秋草的随身武器,却邪鞭,挥出时威力巨大,因而她一般只在同妖物对敌之时使用,此刻面对个拒不配合执行公务的老头子,她只是拿出那短柄的钢棍抵住门沿而已,毕竟是八所花了大价钱的特制复合金属材料,用于这种场合还是轻轻松松。 秋草用力向内推,这七公居然还有几分力气,不愧是能在瀑布内刻出那样精巧石雕的人,她稍稍用力居然没有推开。林霖见状,着急了,他实在是对于里头那间房好奇不已,此刻那份好奇被稍加阻拦,已经如同熊熊烈火燃烧起来。他侧过身,用着肩膀猛的一挤,那七公却正用力太过,间隙稍稍放松想休息,被他的力气带动门板,向内一推,猝不及防就歪着身子,摔了下去。 秋草瞪了林霖一眼,忙走过去想扶七公,七公一摆手,差点打到秋草,口中说道:“别在这里装好人,我老头儿也不是好欺负的!” 林霖还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就见七公将两指一搓,放在唇部,居然吹出个极是响亮的口哨,老一代的巡山猎人常会带上鹞子或者细犬,常常靠这种口哨发出指令。虽然林霖并不怕狗,却被他这气势微微有点震慑到,这老头儿打算干什么呢? 毫无声息地,一只很奇怪的动物出现在外房,它的面孔大约是猫,身上覆着的毛发却极长。脸上的毛将头部遮了个大半,隐隐约约露出黑漆漆一双小眼睛,背上的长毛可以延伸到地面,走动时发尾在地上擦动,林霖忍俊不禁地想:这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拖把啊,还顶着头非主流的发型。 “类! 听起来,七公好像是在呼唤这玩意儿,“给他们点厉害!” 那只叫做“类”的怪猫,愣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它那一头长发影响了听力,直到七公气得脸都憋红了,脱下一只鞋朝它扔过去,怪猫类被砸到后臀,身子一抖,好像如梦初醒。它浑身抖动,忽然在林霖惊讶的眼神中逐渐长大,一小会儿就与七公这房子齐肩了。只是它似乎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继续抖动着,七公见自己的房梁被顶的发出嘎吱声,气不过,又大吼一句:“行了!” 这回,怪猫似乎倒是听到了,从善如流地停止生长,只是身子还是时不时抖一下,看起来简直怂得不行。林霖简直忍不住不去质疑这家伙的战斗力,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怪猫看起来的确是《南山经》中曾记载过的怪物,类,这样一来,他们特别生物管理司出手就是非常的理所应当,当仁不让了。 林霖自然召出他的傀儡,还非常贴心的让它型号略小了一点,他看出这七公似乎十分宝贝这房子,若是让傀儡一下子就给挤破了,那可不太妙。秋草侧身,向前漂亮地一个甩手,银闪闪的却邪鞭在空中扬起一个美好的弧线。 不过,在怪猫的眼中,这弧线似乎并不怎么美好,它急急忙忙退到墙角,顺带着伏低身子,似乎尽力减少着自己的占地面积。只是它这么这一下,撞到了七公的那些珍藏,玻璃与陶瓷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七公破口大骂,还极为敏捷地奔过去扶起两个将将要倒了的罐子。 秋草今日出来也没有带上那副八所特制的眼镜,此时听林霖描述,也知道就是个类而已,她记得这种生物向来性格温和,不喜欢争斗,放下几分心。可惜这心还未好好地放回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七公那些古古怪怪的泡酒方才似乎受了类的妖气波及,又挨了一阵震动,里头的东西居然都动了起来。 林霖看得头皮发麻,难道说,这些酒里头泡的全都是活物?而且从刚才情形来看,似乎还不一定是普通的生物呢!只是他们这样到底算活还是死,还是不死不活?生者为妖,死者为怪,那他们该从属于哪一纲,哪一类? “你在发什么呆!” 秋草一声轻喝把林霖从这些不合时宜的瞎想中抽离出来,对啊,管他们是什么,现下制服住最要紧。林霖回神看时,见屋内已经乱作一团,一只大蜘蛛带着五六个小的正用他们的毛腿沿着墙根向上爬,刚才那条银环蛇此刻终于摆脱束缚,正昂着头向四方吐着细长的蛇信,还有那个,那个林霖之前认为是婴孩的东西,正在地上一滩冒着难闻气味的液体中艰难的蠕动前进。 林霖简直要作呕了,他转头见七公也很惊慌,正想把那些东西都赶回去,可这些脱笼之鹘哪里肯就这么乖乖回去,尤其是银环蛇,还示威似的鸣叫几声。秋草毕竟是个女孩,手里只有条鞭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若是不小心将这些泡不死怪物驱赶出去,殃及寨中老少更加糟糕。 林霖只好叫道:“你当初怎么抓来的,现在怎么拿他们没办法了?” 七公手里忙个不停,却收效甚微,他口里说:“当时都是一个一个放进罐子的,里头又有酒喝,谁知道今天是怎么了,都像发疯一样。” 林霖听他说得颠三倒四,不过也挺无奈,他转眼见自家的傀儡正小心地拈起一只蜘蛛想塞进去,不过那东西好像很是狂躁,一直在乱动。林霖好像还看见傀儡摇了摇头,随后看向林霖,指了指他的上衣口袋。 林霖不解其意,伸手摸了摸,里头有一个小小的乐器,是这边少数民族特有的,名曰“葫芦笙”,看起来就是一个葫芦上头接了三根排管。这是早上出门时小饼干塞给他的,是他自己亲手所做,比大人们常用的那种小了半截,林霖试过,勉勉强强可以吹出几个音,他之前心血来潮选修的了笛子,为通过测试还缠着多闻学过些曲子。 作者碎碎念:葫芦笙的构造和笙大致相同,由笙斗和笙管组成。因笙斗用空葫芦制作而得名。 《南山经》:“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 三十九 欢乐颂 林霖有点不明白傀儡兄的意思,如今这一片混乱,它莫名其妙提出这只葫芦笙是想干嘛,只见傀儡双手搓成个筒状,似乎是个吹奏的姿势。自从上次傀儡大显神通之后,林霖也对他的来历颇为好奇,可惜多闻也只是从他人之处习得傀儡术,并不特别明白他们邵州傀儡术的背后渊源,对于林霖的奇遇,除了惊叹之外,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解释。林霖的傀儡现在越发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如今情势危急,林霖想着这家伙说不定见识颇多,要不然就信他一回。 他尝试着将葫芦的口部抵住,回忆着小饼干吹奏时的模样,微微用力,那笙发出了一个音节。林霖拍拍心口,幸好略学过些这种吹管乐器的皮毛,否则真是一声不出,岂不尴尬。 他又呜呜地乱吹了几个音节,手指在按孔上来回摸索,秋草正在忙乱着想把那些钻出来的怪物们驱赶到一处,见他居然悠然学起笙来,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不过忽然发现自己鞭下的毒虫好像一下子听话了许多,也不再到处乱窜。 看来有些效果。 那边的林霖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会儿,他也勉强找出了几个音来,虽不说很准,至少高低排序还是靠谱的。几个不成曲的音就有如此奇效,若是能吹首曲子,应该更加理想。 他歪头思索一会儿,又低头吹奏起来。 一句乐曲传出,秋草就觉得无比熟悉,好像是个什么外国的小曲子。 这首《欢乐颂》还是林霖小时候音乐课上背的谱子,因为简单且传唱度极高,他至今还记着,而且这曲子主要是就是五个音,来来回回,正适合这小小的葫芦笙,只不过有些音不知是林霖找不到,还是原本葫芦笙就没有,吹出来稍稍有些变奏的感觉。 这一曲古古怪怪的《欢乐颂》吹了几句而已,怪物们已然全部平静下来,七公极有眼力,忙在那些罐子入口处撒些香香的米酒,它们便一个一个如同倦鸟归巢般,极有秩序的顺从七公意愿爬了回去,连那个扭来扭去的狐狸胚胎也爬回罐子中。 一场混乱终于止息,只是秋草疑虑地望着林霖,林霖自己都不知道这方法怎么想出来的,只是傀儡兄消失前不让他泄漏半句,因此也只好挤出一个尴尬无比的微笑。秋草又看向此刻正靠着他那些宝贝罐子,用顶草帽朝心口扇风的七公,说道:“现在,您可以解释一下吗?” 七公懊丧地一拍地面,好不容易撑着站起来,撇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便走到后室,打开房门。林霖好奇地跟上去,里头果然大有天地,而且,除了方才那只类以外,还有好几个小小的妖怪。在湖区曾遇见过的蛮蛮小鼠,他这儿也有一窝,只是看起来倒是勤劳许多,它们正在将后院田地里的一个大西瓜奋力抬过来,田里有只怪模怪样的猪,林霖一眼看出来这是喜欢土地的狸力,它正极有章法的在土地里一圈一圈地刨着,似乎是在除草还是干嘛。 秋草听林霖说了,知道这都是些没什么危害的小怪,稍稍放心,只是不知这七公居然能驯养这么妖怪,倒也不是凡人。她忽然想起一事,板起脸对七公说:“您养那些罐子里的毒物是干什么,难道那些也是炼蛊?” 身在苗寨,她实在是不得不担心这一方面。 “不不不,我就是养着当宠物的,你不觉得那些毒虫很美丽吗?”七公连忙摆摆手。 秋草想起水帘洞里的那些石雕,知道这老人口味的确有点特别,不过她还是说:“过几天我同事回过来,让他带为处理可以吗?这些东西实在太不安全了,你也没有能力完全控制。” “行吧。”七公当然听得出,眼前这个说话客气的小妞,做起事来可不会客气,听起来好像是征求意见,可他也知道,自己不答应不行了,又补上一句:“所以我才不让村里那些人来嘛,我也是为他们着想。” “那么……”见秋草在她的妖怪名录上记录完毕,林霖拍拍手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龙儿的东西在哪里了吧?” 老头儿似乎还想装傻:“什么东西啊。”居然还惟妙惟肖地被逼出来几分哭腔。 “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可就自己动手找了。”秋草柳眉挑了挑,她觉得和这老头掰扯实在有点浪费时间。 林霖走上前一步,十分恳切的说道:“七公,我们真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蓉市有妖怪作乱,能彻底制服它们的,只有您手中那件东西了。” 七公似乎有点动容,他的眼睛朝着后院的柴房望了一眼,林霖马上捕捉到了。他道了声谢谢,就快步走过去,“谢什么,我又没说在哪。”七公在后头嘟囔一句。 柴房不大,七七八八放了些农具和扫把之类的,看起来也积了许多灰尘。林霖将扫把拿出来,便看见藏在后面的一个小陶罐。这罐子造型独特,上小下大,像个碘着肚子的人模样,侧边提手用的双耳做得曲线流畅优美,林霖忍不住摸了摸,就感觉里头东西似乎有响应一般,陶罐也微微震动了一下。 林霖低头,见颈中挂着的傀儡也在抖动,想来龙儿曾经附身于这个物件儿,或许沾染了一二她的气息,此刻互相感应。他心中更加笃定,便小心翼翼将陶罐的泥封口子敲开,轻轻移开顶盖,先是一阵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虽然香,却香得极具有攻击性,林霖很不喜欢,忙掩住鼻子。 此时,身后的秋草似乎已经同七公详细解释过他们特生司的事情,后者不住点头。 “其实不瞒你说,我这儿之前也有些古古怪怪的人找来,他们似乎也知道龙儿的东西在我这儿。可是啊,我一看他们就是心术不正,肯定是想学了苗疆蛊术去做些坏事。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很忌讳人家说什么会不会蛊术的,后来我干脆就直接说没有,不知道。谁知道,你们还真是那种什么,秘密警察,早知道我肯定配合了呀。” 秋草听着不住点头,心里却明白要不是他们偶然撞破,光拿公安部的名号也不一定有用,而且秘密警察……怎么听着不像好词儿。不过,居然曾经也有别人也想来那这东西,他们是怎么查到的呢?秋草暗暗留了心。 作者碎碎念:不知道以七公的审美,见了杜江会不会惺惺相惜呢 四十 阴阳蛇 林霖终于把那个陶罐挪出小柴房,他捂着鼻子打开顶盖,让它置于院中散散气味。风吹动田里的蔬菜叶片,也带来几缕那种异香,秋草闻见也微微皱起眉头。 “小心。”她轻声提醒林霖,后者则早就扯了一块布片,环在面部,扬手在脑后系了个结,这样就制成一块最最简单的口罩。 他小心翼翼将陶罐里的东西倒出来,只听进轻轻地咚一声,一件东西掉出来,林霖探头看看罐底,里头似乎再无其他物件儿。 掉出来的这件东西看着像一个不抱,皱皱巴巴,颜色黄不黄,灰不灰的。林霖凑近一点点,闻见那种香气越发浓烈,其中还夹杂着某种腥气,隐隐约约,基本上被香味盖住。 林霖拈起布包的一角,他看出来这东西似乎是卷起来的,一拉一扯,布包翻转两下,滚动着铺开来,里头咕噜噜滚出个什么圈圈,迎着阳光照射明晃晃的。 那东西滚到秋草的脚边,她俯身拾起,见是一个银镯子,上面雕花精致,细细察看似乎是两条小蛇组成,它们互相用头部衔着尾巴,转动着看时,纹路循环往复,蛇身的鳞片都制得纤毫毕现,在光下旋转镯子,明暗交替,倒给人一种它们还活着的错觉。除了惊叹一番这少数民族的精湛工艺,秋草又觉得这二蛇的造型很是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似乎就是最近…… 那边的林霖也凑过来,啧啧称奇的看了一圈,忽然说:“这个花纹……看起来很像小萱手腕上的纹身啊。” “龙玉萱?” 秋草这才想起来,在路西百货初见小萱时,她还在低头做活,之后便一直站在外头,他们并没有注意过小萱的手部。只是前几天在县人民医院遭遇的那场混乱,她误以为小萱受伤,曾将她周身细细察看一番,那时的确见过小萱的左手腕内侧有个小小的纹身,只是当时惶悸,并没有注意,只是林霖是何时看到的,这人怎么去注意人家女孩子的手呢,想着想着,秋草忽然有点不快。 林霖接着说道:“对啊,那次我要帮她拿书,小萱右手拿着麻袋,左手往外一挥要我别管,那次就看到了。当时我还想着呢,你说现在的女孩纹身都是花啊,英文字什么的,她一个小姑娘,好好地非弄两条小蛇,还挺个性的。” 秋草不接话,她低头沉思着,既然那纹身和龙母留下的手镯图案相似,那么必然不是什么小萱的年少叛逆行为,说不定有什么深意。 七公原本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似乎不太想掺和,却又不放心放任不管,听见林霖忽然说起什么两条小蛇,又捧出个银镯子,也走近几步,他站在旁边斜眼瞟了镯子一眼,见果然是两条小蛇,摸摸下巴说:“一直传说苗族有一个极为古老原始的分支,大家都叫他们玄苗。玄苗认为蛇这种生物是永生不灭的,因此将其作为他们部落的图腾。” 他见林霖呆愣愣地听他讲往事,很是得意地从秋草手中拿过那只镯子,眯起眼,对着阳光细细看去,继续说:“玄苗的双蛇图腾,由阴蛇和阳蛇组成,他们认为,只有阴阳相合,才能使本族走向兴盛。” 秋草这时才发现,上面的两条小蛇果然有些不一样,正对着她的这条,长度似乎不及另外一条,而且头顶上伸出一对短短的鹿角,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像神话里头的龙,而背面那条蛇则身形细长,秋草猜想,这便是阴蛇了。 “既然小萱和龙儿都带有玄苗的图腾,那么这儿也是玄苗的领地了?”林霖从镯子上移开视线,问七公道。 “呵呵……”七公忽然笑起来:“我们都是普通苗疆人家。” “可是您还会驱使妖怪,还……”林霖完全不信。 “这都是我年轻的时候,一心求道,四处访山问仙,老想学些法术。”七公有点神往地说,目光也变得悠远:“不过说起来,真正有些成果,还是在认识了龙儿之后呢。” “可现在的玄苗……” “呵呵,玄苗连在我们苗家都算得上是传说了,谁也没真正见过几个,许多老一辈人都说,玄苗族早已经绝迹了。” “怎么会呢?”林霖惋惜地说。 “怎么不会,上一辈人都说他们便是因为滥用蛊术,遭到蚩尤大神的惩戒,令其灭族,以断了玄苗蛊术的传承。” 秋草当然知道,如同我们信奉自己是炎黄子孙,轩辕后裔一般,苗族人认为自己是上古战神蚩尤的后代,没想到玄苗一族果然和巫蛊之术有些关系,看来这条线,他们是跟对了。 “可这样看来,神秘的玄苗一族至少还是留下了后人。”秋草看着镯子说道。 “可龙儿只是会些控妖和治伤的小法术,我从未见过她养蛊啊。”七公倒是不以为然。 此时,林霖蹲下身捡起什么,随后一扬手:“看,这个东西有点奇怪。” 秋草见他拿着的方才那张包裹着镯子的布卷,方才大家注意力都在那枚镯子上头,颜色暗淡的布卷看起来只是个保护镯子的外包装,谁也没有心思再去留意。林霖本来只是想着把摊在地上的布片收拾一下,顺便问问那香味儿是何方来路,却发现上头细细密密写着些字。 那些字儿很奇怪,有些林霖似乎认识,有些却不认识,拼凑起来,却是一句也看不明白。他只好皱着眉头将布片递过来,七公小心捧着,用指腹轻轻拂过,似乎生怕指甲划伤布片,又将脸贴在布片上蹭了蹭,说道:“这应该是兽皮,虽然处理过,却不算是最好的工艺。制作者好像并不懂得如何将皮革上的臭味完全去除,因此用了这种浓烈的香料企图掩盖,这香料……”他又闻了闻,“应该是一种只长在深山里头的檵木,这种树百年方能长成人的腰身粗细,我都多年未见过这种木了,它的树皮有股异香,最妙的是,这异香不但是普通毒虫,连刚成精的小妖怪也畏惧三分。” 林霖果然见之前跟在七公身旁那只胖胖的蛮蛮鼠,此刻早已退避到屋内,还十分警惕的用那小黑豆似的眼睛盯着这张皮卷,似乎还疑虑自己的主人怎么受得了这气味。。 四十一 春晖 这香味果然有些门道,林霖点点头,见秋草也歪头来看兽皮卷上的字迹,不知是用的什么染料所写就,明明看起来已经历经了沧桑,上头的字却仍然清楚。 “这是什么文字?”林霖好奇地问,他很不喜欢这种单看字认识个大概,却愣是看不明白整段文字到底在讲什么的感觉,似乎在做一套逻辑纠缠晦涩难懂的英语阅读题目。 秋草盯着看了半响,也缓缓摇头,说道:“我也看不大明白,这几个汉字也零零散散的,根本猜不出意思。不过这个形状的字……”她伸手指了几处,说道:“你不觉得很像是我们在小萱家看到那些苗文吗?” 身旁的七公闻言,半百的眉毛一挑,说道:“哟,你这小姑娘,居然还认识苗文?” “不是不是,只是觉得构成方式有点像。”秋草见他正看着那些字,想来这位苗寨的老者很有可能认识这些苗文,只是这人吃软不吃硬,处世之道又颇有几分游戏的心态,看来不哄哄他是不行了,忙恭恭敬敬递过去,说道:“能否请老先生指教?” 七公果然变了脸,板正的老脸笑开花,却又好像忽然想起得先装装样子,复又把绽开的花朵费力收了回去,作出一脸严肃状,接过那兽皮卷,指着上面的字说道:“这些个苗文,我还是认得的。”他点着上头那些个秋草还算有点眼熟的字,为她一一解释。 秋草不时点点头,她又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本《蓉市妖怪名录》,取下封面夹着的一支笔,便翻开最后一页,誊写起来。 一番整理,将两种文字组合排列,终于一句一句,录出兽皮卷上的文字。 “玄苗后代女性,育有子女后可修炼此蛊……” 林霖和秋草对望一眼,看来之前的猜测都在此证实。 “此蛊名为春晖,可由母亲种于后代之身,” 果然有蛊存在,而且还叫做“春晖”,林霖觉得这名字异常熟悉,这不是之前龙母所言的“礼物”吗?怎么会有母亲将蛊种在亲生女儿身上?再看下去,他才知道,这果然是件珍宝。 “可保子女逢凶化吉,平安无虞,其效力大小视种蛊者能力而定。” “真的会有这么神奇的蛊毒吗?”林霖咋舌 “的确有人将蛊藏在自己身上某处,听说这种人受到袭击时,那蛊虫还能飘出来反击对方呢。”七公兴奋地说,复又有点失望:“不过,我也没亲眼见过,都是听说的。” “可是想一想,”秋草托着下巴:“小萱上学时遭到璇灵的袭击,的确是无恙脱险,特生司至今也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解释。若那时,是这春晖蛊起了作用……” 林霖也说:“那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可能即使是在他们玄苗族中,龙儿也算是灵力出类拔萃的了,因此她手中的蛊虫,即使附在女儿身上都可以发挥寄身后吞噬璇灵的作用,因此她即使死后,灵体仍然具有强大的力量,能从谢老板手中救下小萱。” “可她若是真向你说的这么厉害,怎么会在那样轻的年纪,就抛下小萱,缠绵病榻而死呢?” “你看看这个。”林霖看向接下来他们翻译出来的那一段文字,他忽然呆住了。 “然此蛊保护作用生效时,则需反噬饲主自身,切记,切记。” “它的意思是不是说……”林霖缓慢地转过脸来,说了半句,忽然又中断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是明白的,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他怎能看不明白?小萱少年时遭遇那只疯狂的璇灵,它已经吞噬了好几个人的灵魂,将他们变成和自己一样只知道掠夺的怪物,它的灵力经此暴涨了好几倍。此时,夜深人静,无人的街道上,它面对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女孩可能是刚刚下了晚自习,正是肆意生长的年纪,她晚上也没有吃饱,此时只觉得肚子里空空,街的那头飘来几丝烤肠的香味,但她不打算浪费钱,妈妈没有时间来接,她狠了狠心扭头往安静许多的另一头走去。 只是她不知道,那头有一只比她饥饿数倍的怪物正隐在黑暗之中,偷偷觑着小女孩,见女孩走过来,它咧了咧嘴,似乎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它在哭什么?是碎片的记忆中,忽然浮现出了它自己成为璇灵的那一日吗?这样矛盾的表情,使得它原本扭曲变形的脸更加难堪而可怖,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人看得见,反正,那个女孩也不会感受到痛苦,她将会平平静静地成为它的同类,从此以后,与它一样,四处游荡。 一步,两步,三步…… 女孩慢慢地走近了,因为灯光太暗而显出只有黑白二色的校服,这颜色,此刻看来出奇的晦气,仿佛是件丧服。 璇灵很有耐心,它等待着女孩进入自己最有把握的狙击范围,然后,迎头扑下! 不会感到痛苦的……它想。 忽然,在它马上要触到女孩头部时,她的身上发出一道寒光,似乎有什么的东西忽然窜了出来,然后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女孩恍若未觉,璇灵只是停滞一下,野兽的本能使得它懒得去细想,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嘛,它正想再次扑上去。 没有机会了。 那种名为春晖的蛊毒,在这只璇灵的体内发作,它只觉得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啃食着自己,这个无往而不胜的捕食者,却糊里糊涂做了一遭被捕食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它的身体迅速消失,眼前只看见一只小小的虫儿从它的身体里羽化,飞出,毫不留恋,耳中听见一阵警笛,而后,一切归于混沌。 它的灵力异常强大,却不知自己为春晖蛊虫的寄生提供了最丰沃的土壤,蛊虫迅速长大,成茧,化蝶,一切都只在那短短几秒之内。 女孩疑惑地回头看看,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可是,什么也没有。 四十二 三生 匆匆忙忙赶到的警察中间夹杂着几个并未穿着警服的人,那几个拿着看不明白的仪器四处探寻,随后用一种不可置信,甚至可以说是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她,她有点厌烦,有点害怕,幸而有个颇为和气的大叔温和地问了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送她回家后还千叮咛万嘱咐隔天一定要去医院做一个详细检查。 现在想想有些奇怪,回到家时,母亲还在等她,什么也没多说,却好像丝毫不在意她遭遇的这一场混乱,是真的不在意吗?还是当时发生的事情,其实她早已清清楚楚,甚至亲手为女儿消除了灾祸? 说起来,过些日子,母亲似乎就病倒了,难道真的是为了从那只名叫什么“璇灵”的怪物手中救下她,使用了春晖蛊虫的力量,从而被自己亲手种下的蛊毒反噬吗? 龙玉萱站在这个幽深小院的大门外,听着里头的对话声,她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消解,又好像是某种极细极微的电流,酥酥麻麻激荡过全身,有点难过,却又有点温暖,又像是极柔极软的动物绒羽,轻轻悄悄地抚摸着她,很舒服,却好像马上就要离她而去。 屋内,林霖已经讶异地说不出话来,秋草也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这样算起来,龙母居然已经救过小萱两次了,上学时以减损自己生命为代价,从灵力暴涨的璇灵手中救下了小萱,而今,又为了替她挡下谢老板那一刀,失去了最后的灵体。” 在世时的身体,死去后的魂灵,她就这么舍弃了,按理说,她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在死后一定会更加珍惜自己,但是,为了小萱,她似乎并不需要去权衡什么。 “不,是三次。”一直老不正经的七公忽然低声说道。 “什么?”林霖问。 “因为龙儿是她的母亲。” 不用再说什么,是她给了小萱生命,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十几年的养育,拥有春晖蛊的强大力量,她也仍是倾尽其所有。林霖忽然想到,其实玄苗一族最初创造这种春晖蛊时,可能只是为了延续部落的繁荣,在外采集劳作的年轻人,靠着家人延续生命,保护那些小小的火苗。可后来,这种春晖蛊可能会是每位母亲的安慰,她们自发的为儿女中上这种蛊虫,虽然能力大小不同,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像小萱这样有着定人生死的强大作用,却都或多或少以她们自己的方式,在保护着那些初初长出翅膀的雏鸟。 等到自己的女儿长大后,她们又会学习这种古老的法术,将春晖,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 “可是照这样说,很奇怪的是,小萱怎么会完全没有学习过春晖蛊呢?”林霖忽然想起一事,若是这种法术是由母亲传给女儿,那么为什么小萱居然毫不知情? “会不会是……”秋草斟酌着:“龙母不希望小萱以后使用这种蛊术,也不希望她知道自己才是导致母亲离开的原因?” “因为太爱自己的女儿,甚至不希望她知晓这一切,不愿意她再用法术而遭到反噬?”林霖吃惊地说。 “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去医院精神科查案时,那里收治过一个病人。”秋草咬了咬嘴唇,说道:“似乎是家人为了救他,自己反而被车撞死,这人后来一直活在悔恨之中,甚至得了重度的妄想症,他总是和空气中不存在的家人对话,仿佛亲人还在身边。” “也是,”林霖摸下巴:“若是小萱知道了,也可能会陷入无限的内疚。” 一下子陷入沉默,忽然听见外头的院墙嘎吱一声,随后,便接着是那只大白鹅嘎嘎嘎的一通喧哗,七公忙过去察看,秋草也跟上去,见院墙门口,慢慢走进来一个姑娘,正是龙玉萱,她向着七公打了个招呼,声音涩涩的:“七公,我是小萱啊。” 随后看见了跟上来的林霖二人,忙挤出一个笑脸:“你们果然还赖在这儿没回去,太晚啦,阿嫂让我来找你们回去吃饭。” 她的话虽然说的活泼泼,不过林霖一眼就看出她眼睛周围红红的,也略微肿着眼皮,怎么看都像是刚哭过。林霖立刻怀疑她是不是早就来了,也不知他们的对话,小萱听到了多少。他也只好装作没看见,只说:“我们……那个……还有一点点问题想问七公,你先过去,我们马上就来。” 秋草也觉得贸贸然问她,可能反而让小萱知道的更多,这些事情,她的母亲是希望能永远将小萱排除在外的,秋草明白一位母亲的心情,也愿意身体力行地去执行。 气氛的确也有点尴尬,小萱居然丝毫不说些什么“你们也太慢了。”,或者“有什么秘密不可以让我知道吗?”这样的俏皮话,居然乖乖地就自己离开了。 林霖只好轻轻嗓子,想打破僵局:“那个……咳……兽皮卷的后头不是还有一小段吗?” 秋草闻言也凑过来,看起来这不是一段文字,而且一小段,一小段的,却既不是苗文,也不是汉文,看起来很像那中又长又绕的阿拉伯文。 “玄苗人已经会用阿拉伯文了?”林霖觉得极为新鲜,他刚好手机上安装了翻译的软件,满怀希望地扫描后,却只显示出一堆乱码。 七公则说:“这种文字我也没有见过,不过既然接在刚才那段介绍春晖蛊文字的后面,那么很有可能是这蛊虫的培养配方,说不定正是你们需要的东西。” “培养配方?”林霖脑中浮现出之前微生物实验室常用的那种培养皿,里头富含各种目标菌类所需要的营养物质,没想到蛊虫除了他们所常常听说的优胜劣汰,互相吞食之外,养起来居然还有这么多道道。 不知不觉都已经下午了,林霖忽然发现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虽然七公极没有诚意的挽留了一下,不过,他可不想在这毒虫堆里头,吃着用煮过不明液体的锅熬出来的稀饭,任务也算完成了大半,他收好东西便和秋草离开了瀑布,七公坐在房门口抽旱烟,用手摸了摸过来找食儿的大白鹅,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忽然奇怪的笑了笑,说道:“这就是他们的缘分吧……” 四十三 密文 下了山回到寨子里头,阿嫂早已经等得焦急,她连忙又炒了个鸡蛋,配上几样凉拌小菜,亮晶晶的泡蒜瓣,白胖胖的酸萝卜,林霖闻见菜香才记起早就过了饭点,十分不好意思地让阿嫂别忙活了,之后也一大口一大口扒拉起来。他们原本也不好意思在村里白吃白喝,秋草倒是从阿笛那儿领了一些办案经费,不过阿嫂说什么也不肯收饭钱,说是吃的这么粗糙,哪里好意思要钱,林霖便打算走的那天偷偷塞在他们家柜子上,之后再相告。 回到临时宿舍,两个人也是忙碌不停,好不容易求着七公,拿来了那件皮卷,可惜最关键的信息还没有破译。山上信号不好,秋草一心便想着回来村里联系阿笛。 幸而阿笛还未休息,接通视频电话,那头的她穿着见黑色短外套,头发依旧随意的地披在身后,没有化妆,却不像是在家里。 “秋草,有什么事吗?”她依然是那种淡淡的语气。 秋草也不客气,单刀直入:“我们找到了一点信息,可惜有一段文字无法破译出来,你能不能帮忙看看?” 阿笛点点头,极为认真地端详起秋草在镜头前缓缓展开的皮卷,她微微蹙眉,口中又念着什么复又摇摇头,忽然伸出食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随后用左手握住。 林霖紧张地都不敢大声呼吸,他歪头看着阿笛这一列动作,也不知道她这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秋草耐不住性子,问到。 阿笛想了想,说:“这些字母的确是属于阿拉伯文,可是组合起来,却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词句。” “会不会是故意打乱了顺序?”林霖忽然问。 “有可能,但是看着不太像,只是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段文字……”阿笛以手托腮,继续说道:“那是一本名叫《妖乡行记》的书,作者说,在以前战乱而飘摇的年代,连妖族也自身难保,他们需要一种只有同族人才能看懂却又复杂的文字交流,因此有些部族会将人类的文字替代上其他意思,从而创造自己的简单语言。” “你的意思是说……”林霖一张嘴都快成了0型,他艰难地吞咽一下:“这些可能是被某一种妖族改造过的特有文字。” “是的。”阿笛颔首。 “可是……连你也不认识这种文字吗?”秋草急切地问。 阿笛好像忽然还有点不好意思,林霖忙问:“那直接去问妖怪不就好了吗?” “你们可以去试试,不过估计不太可行,”阿笛说:“按你说,这种文字应当是非常古老的了,如今的妖怪久不使用,也就慢慢失传了。况且,”她顿一顿,复又说道:“去问妖怪?你知道去问谁吗?且不说妖,魔,鬼,怪四个大纲,底下细分起来,哪一目,哪一科,你打算去问谁?” “这下可怎么办呐……”林霖听她说得直挠头,秋草的目光也黯淡下来,本以为找到了春晖蛊虫的培养配方,玄苗一族最最珍贵的兽皮卷,一切问题一定能引刃而解,只是如今居然倒似乎是走入了死胡同,他们如同失去了方向,看着面前一睹巨大而无边无沿的高墙发呆。蓉市之内,璇灵还在肆虐,若是让她们继续猖狂下去,还有多少人要受难? 阿笛忽然说:“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个人,你们可以去找他试试。” “谁?”秋草的眼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是我在不语学院时的老师,姓林,他对于各家妖怪的历史都非常熟悉。”阿笛说。 “只是个老师吗,应该也不过是多看了些书而已吧。”林霖有点失望地撇撇嘴,照阿笛所说,这种文字很可能已经失传多年了,总得个什么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才会知道吧,何况又如此神秘,外人怎能轻易得知,他怀疑阿笛就是怕他们太失望,随意给点渺小的机会一试,又或者,这人做过阿笛的老师,她可能只不过是对于这位有种尊敬而已,或许放大了人家的能耐也说不定。 阿笛怎么看不出,但她并不生气:“虽然他在学院教学,不过,林老师并不是人类,或者这么说更为恰当,林老师只是其中一个身份而已,他最有名的身份,应当是神兽白泽。” “白泽!” 这个响亮的名号虽然是被阿笛云淡风轻地念出来,却如一个炸雷轰响林霖的耳膜,他如今可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入特生司的新手小白,林霖当然知道,白泽是上古就有的神兽,相传他通晓世间妖怪之事,并详细告诉黄帝,许许多多的妖怪传说便是从那时开始流传。 即使是当今这个时代,林霖也常常从阿笛那里的一些记述妖怪的诸如《魑魅魍魉》,《妖怪分类学》等等书上看见,那些本就学术成就极高的作者恭恭敬敬地在前言里头感谢白泽提供相关资料。 在林霖的想象中,这位毋庸置疑的大佬一定是隐居某处人迹罕至的密林或者海洋中某个气候宜人的岛屿,这些书本作者则历经千辛万苦,如唐三藏西天取经一般跋山涉水,历经艰险才能得到他的一点点言传资料。可是,没想到这个千年老妖怪,居然本尊就在不语学院?而且还正了巴经地当了个老师,阿笛还做过他的学生?他觉得自己有点混乱…… “行,谢谢你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去学院。”秋草似乎没有林霖心理那么百转千回,她麻利地道了别,挂断电话,正想和林霖说什么,忽然屋外有人敲门。 林霖狐疑地看了看窗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月上中天,连原本聒噪的蝉鸣声都减退许多,他走过去开了门,屋外站着的是阿嫂和阿朱那,她探头望着屋内,问道:“小萱回来了吗?” 林霖一头雾水:“没有啊。” 阿嫂看起来有点担心,她说:“她答应阿朱那,晚饭时教她折千纸鹤给童老师作为祈福礼物,可是一晚上也没来,四处找了也不见人。” 秋草也走出来,说道:“白天见着她,她说先回来吃饭啊。” “吃什么饭哪,”阿嫂一拍围裙,说道:“她就过来了一会子,说什么不饿又走了,不过说起来……”她挠挠头:“她当时看着有点心不在焉的,别不是在寨子外面出什么事了吧。” 林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作者碎碎念《抱朴子·内篇》:白泽……其次则论百鬼录,知天下鬼之名字,及白泽图九鼎记,则众鬼自却。 四十四 萤火 小萱若是真的得知了全部真相,心中会作何想法,当时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或许只是强装出来的,他却真的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同秋草一路回来,他心里记挂着全是消灭璇灵的事情,小萱难道不是朋友吗?林霖见秋草好不容易劝慰走了阿嫂,回来时只是咬着嘴唇不出声,她默默地穿好外套,低声对着林霖说:“我去把她找回来。”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艰涩,林霖明白,以她的骄傲,可能一下子说不出什么自责的话,可若是一夜找不到,秋草必定也不会愿意独自回来,他怎么能不去陪着这个倔强得有点让人担心的姑娘。 夜已深,露微浓,林霖走在这大山深处的村寨,感觉到寒气一阵一阵地侵袭过来,如海边的波浪,似乎细细密密没有什么强烈的触觉,却在猝不及防时一下子感觉冷气逼入了骨髓。林霖将步子迈得大一点,想靠着运动增加点热量,前头却传来一声小小的喷嚏,要不是此时太晚,连村里的狗都早已安然睡去,林霖也不能在寂静中分辨出来。 是秋草,她用手捂着脸,出来匆忙,身上只薄薄披了件针织的开衫,月色映照下,她的背影似乎越发的单薄,她鼻子又有点发痒,正悄悄捂住嘴,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扔在在她的肩膀上。回头见林霖把他身上那件牛仔外套扔了过来,也不看她,说道:“太热了,你帮我拿着吧。” “你……”秋草初时已经冷得只剩了条件反射,忙披好衣服,回头却受不了他这么颐指气使的语气,正想怼回去,忽然觉得不对啊,她疑惑地偷瞄林霖,这家伙如今只穿件短袖t恤,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甩手走得呼呼生风,却不防,身体终究骗不了人,他臂上遇冷刺激,滴滴嗒嗒一排鸡皮疙瘩窜了出来。 “你不冷吗?”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她指了指林霖。 后者继续大言不惭:“我可不像你那么虚弱,穿好就行了,女人真是啰嗦!” 秋草有点赌气地不再和他掰扯,她走多几步,又裹紧了那件外套。男生的外衣宽大,正好给她罩个严严实实,她闻见衣服上那种洗衣液的香气,忽然有点纳闷,大家都是用着差不多的牌,他这个味道为什么如此好闻,仿佛那种舒服而温暖的感觉,秋草忽然没来由地红了脸。 走出村子,林霖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四周,有点担忧地问:“怎么找呀?” 秋草只是又拿出了她随身的那个高级手电筒,打开后用手轻轻拂在灯光亮处,口中念道:“束薪蓬蓬,三星在夭。光明所使,祈借一力。” 于是,在旁观者林霖惊讶的眼神中,原本封于电筒中的那团光芒,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随着秋草的手掌离开镜面,竟然被带了出来,那团光逐渐长大,慢慢分散成多个小小星点,看起来仿佛一群刚刚被放飞的萤火虫。 林霖知道这当然这种平日里会乖乖待在电筒里头,需要时还能用咒语呼唤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止是萤火虫这么简单,不过忽然觉得在夏夜的山岗上,看了满眼的萤火虫环绕他们三周,而后渐渐散去,倒也美妙得很。 秋草向他解释道:“我已经吩咐这群小妖四处去寻找小萱了,希望很快会有好消息。” “萤火虫”很快散入了深山密林不见踪影,林霖见秋草面有忧色,安慰道:“放心吧,小萱可能就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秋草坐下,把头埋在臂弯里,只是发出了一个鼻音表示认同,又说:“我小时候有回离家出走,奶奶寻了一天才找到。” “然后呢,是不是抱着你痛哭?”林霖问道。 “才没有,她把我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两个人笑了起来,林霖倒是觉得这么彪悍的奶奶出乎意料,他继续问道:“上回你说和奶奶一同长大,你爸妈和爷爷他们呢?” “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出意外去世了,至于爷爷嘛,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林霖立马自知失言,他马上闭嘴,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秋草倒是没有不高兴,她反问道:“光说我了,你小时候呢?” “诶,还不就是最最普通的那种人家,”林霖说道:“每天摸鱼打架,回来了就老妈骂老爸揍的,哪像你们,小小年纪就进了那个什么不语学院,连学的东西都那么神秘,毕业了又成为城市的秘密守护者,每天的工作生活简直像奇幻电视剧一样。” 秋草笑了一声:“你现在不也是什么秘密守护者嘛,况且,我倒是很羡慕你说的那种普通生活呢。”她说完,似乎真的有点神往,看向天空,山里环境污染几乎为零,夏夜几乎可以看见整条银河,漫天的星星,似乎真的有人将这一桶灿烂倾倒在天河之上。 林霖马上开始插科打诨:“那是,我跟你说,那会儿我妈怀着我的时候,有回梦见天上一颗星星直冲下来,落在她的怀里,她一抱,那颗星星就消失了。怎么样,神奇吧,说不定我可是什么神仙下凡呢。” 秋草却没有回应,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站起身来,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接住了一只飞回来的“萤火虫”。 “太好了,找到了。”秋草舒了一口气。 那虫儿再次起飞,飘飘荡荡飞在前头带路,其余的“萤火虫”不知何时已经回到电筒之中,秋草小心地照着脚下崎岖的地面。不过,林霖发现,秋草似乎主要是为他照明,这小妞居然夜视能力也这么强,林霖倒有点羡慕。 在山间爬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隐隐约约的水声。之前林霖曾经向着阿叔他们了解过那且寨附近的地形,这块儿应该是七公家那处瀑布的下游,此处地势稍微平缓一些,日久年深,渐渐形成了个不小的深潭,阿叔有时会来这里弄些鱼回去,好好地烹饪一番。 四十五 沉潭 萤火向前飞去,倏忽消失在树林中。林霖借着微弱的月光扒开垂条的树枝,又穿过一丛灌木,眼前豁然开朗。翻越了树丛的隔绝,溪流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月色下如一地滚滚而流的碎银,汇入眼前这处深潭,说来也怪,嘈杂的水流入潭中,却忽然归于了平静,仿佛叽叽喳喳的小朋友被收服了一般。 可惜,他们来不及欣赏湖中风景,正对面的湖边有块大石头,上头坐着的人怎么看都像是小萱。月光刚巧透过密林,铺洒在这块石头的顶面,看起来被磨得极为光滑。小萱还是穿着那条短裤,并未穿鞋,她光足在水里拨弄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之后站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湖面。 林霖心中大叫不好,果然,小萱动了两步,突然一曲身,便扎进了水中。林霖哪里还坐得住,忙一路大喊着小萱的名字奔过去,可是即使待他都快跑到近前,也没见半点小萱的影子,他心里着急,忙一个猛子斜身也扎进水中。 林霖是学过些游泳的,不过救人还是头一遭,他拼命在水下睁开双眼,搜寻着小萱的身影,一面回忆着听过的绕后救人要领。转了几个方向,他终于模模糊糊在层层水雾中看见个小小身影,林霖激动不已,连忙大手一划就想游过去。 可此时,右腿忽然一阵酥麻,糟糕!刚才下水太急,这潭中冰冷刺骨,居然在水里抽筋了。 他呼出一口气,将小腿弯折抱住,希望缓解一下,可是,没想到的是,两条腿仿佛约好了一般,都不再受他的控制。 肺中的氧气耗尽,他拼命用手划水,妄图冲出水面,获得那一口氧气,却仍是徒劳,他的下半身一下子变得死沉死沉的,仿佛那不再是肌肉和血液,而变成凝结着铁水的钢铸之胚,带动着他的上半身,向着湖底沉沉压去。 他在水下憋住的一口气终于到了尽头,林霖绝望地张开口,却没有吸入心心念念的空气,他觉得好难受,肺中好像要被什么东西给压爆了一般,林霖呼吸几下,却又将水呛了出来,在水中吐出一串绝望的泡泡。 他的意识开始有点模糊,昏昏沉沉,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有个声音在诱惑着他:只要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吧。那声音无比美妙,比海妖塞壬还要好听千倍万倍,难道这就是天使的声音? 难道我要死了,这感觉居然还挺舒服的,不过就是有点不甘心,也没有救出小萱来,说不定明天村子里就得传成殉情呢。他于濒临之际,忽然感觉自己心中无限清明,往事都在脑海中飞速飘过,转瞬即逝,有些片段,连他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黑暗中却浮现出秋草的脸庞,为什么会见到这个女人,也是,都怪她,不然我怎么会到这里来,可是那个隐隐约约的秋草慢慢将脸庞俯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林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期待。 忽然,两片薄薄的唇贴了上来,温温的,热热的,然后他忽然感觉腹中一阵汹涌,接着喉头剧痛,忽然大力地咳嗽起来,一口水喷出,林霖醒了。 溺水可不是小事,他眼睛还未睁开,便大口呼吸了几下,久违的感觉让他意识到原来呼吸竟然是如此美好的事情。睁开眼睛,面前还是水汽绵延的景象,他随手抹了一把,就猝不及防对上了秋草那副眼眸,往日里头全是清冷,今次却是副莹莹闪烁的模样,林霖简直怀疑是不是月光映在她的眼底,才有这样的景象。 林霖揉了揉太阳穴,好不容易从晕眩之中回过神来,月光下看她身上的衣服已然湿透,眼睛里居然还含着点点泪光,她是为我哭过吗?林霖忍不住很自恋地想,他问道:“是你救了我?” 秋草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见林霖有点迷茫,说道:“我刚刚入水,就看到你被推上了岸边,我只是,只是见你昏迷不醒,就,就……”她说着说着,脸竟然红起来,林霖见平日里这大姐头居然也会脸红,马上忆起那一个小小的吻,难道秋草给他做了人工呼吸?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股玩笑之意,接口问:“就怎么了?” 说完就后悔了,他忙转头,忽然想起小萱,正想开口叫,就看见小萱从石头那边湿漉漉的走过来,他终于放了心,正想好好教育一下这小妮子,小妮子倒是先开口。 “你们这是用的什么法术,居然可以操纵鱼群把人推上来。”她语气中还真的全都是敬佩。 “是薄鱼,我也不知道它们怎么会……”秋草低声说。 林霖知道薄鱼倒算是分布比较广泛的鲈形目鱼类妖怪了,可从没听说过他们能听人的指挥,秋草既说不知情,或许的确和她无关,见秋草看向自己,他也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你也是,不会游泳下去凑什么热闹,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两人都折在这里,我离你们又远,瞎逞什么能。”小萱忽然想起什么,气不打一处来,说道。 林霖忙解释:“我会游泳……”却发现小萱看着的根本不是他,而是秋草。 秋草竟然不会游泳? “我本想着拿鞭尾卷着岸边的树下去……”秋草解释道。 看来她真是不会游泳……林霖想想就觉得背后冷飕飕的,这姑娘怎么这么傻,不会游泳的人都极度害怕入水,因为那种恐惧一定会如影随形,她到底拿出了怎样的勇气,才会下水想要搭救他。 林霖沉声说:“不会游泳就不要自己下水,水下情况复杂,实在是太危险。” 秋草咬了咬嘴唇,却只是说:“那怎么可以。” 林霖被她这倔强而似乎没有说完的一句话忽然打动,心里嘭得一下,似乎有朵小小的烟火升上天空。 秋草却好像被他盯着看得有点尴尬,转头问小萱:“你为什么晚上不回家?” 四十六 接力 小萱忽然不说话了,她低下头,用足尖扫着地上一颗小石头。林霖则着急得问:“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想不开吧。” “你说什么想不开?”小萱被他这问法似乎吓了一跳,倒是飞快地回道。 “你刚才不是……”林霖不再说下去,伸手直指远处那块大石头。 小萱听得糊涂,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自嘲似地笑笑:“难怪你刚才会突然掉到湖里,就算真想不开,我也被你们这一场闹得都忘记了。” 她复又扬起脸,看向秋草,问道:“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秋草一下子没接上她的思路:“什么怎么办?” “别装了,你们在七公家说的那番话我都听到。” 林霖和秋草对望一眼,心道:果然。 龙玉萱见他俩没有说话,以为他们还不相信,又接着说:“我现在知道了,为了我这条小命,带累我妈至少两次,还害的她魂飞魄散。”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她忽然单手撑地,盘腿坐了下来,地上石头明明寒冷刺骨,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 “我妈呀,对我永远就是一副冷冷淡淡地样子,也总在外边工作。记得初中时,有回一个臭小子嘲笑我没爸爸,让我给揍了一顿,后来学校叫家长,她虽然是道着歉,可我知道,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还有一回,我放学路上被警察围住了,后来好晚好晚才给送回家,我妈一句话也不问,就这么关灯睡觉了。” “呵呵,”她忽然轻笑一声:“我现在知道,那回是碰上妖怪了,差点丢了命。” “甚至她住院时,也不太怎么搭理我。我总想着,爸爸既然没有出现过,她说不定也后悔生我,既然养了我十几年,我倒也应该尽力报答。” “本以为自己想的挺清楚的,谁知道听你们那么一说……”小萱忽然说不下去了,秋草望见她伸手抹着脸,似乎是哭了。 “你们说,今后我该怎么办哪!”她终于哽咽着说道。 这姑娘虽看上去坚强,可内心却十分柔软,对于外人的强硬攻击,她或许可以毫不犹豫地还击回去,可若是现在,母亲的牺牲却让她忽然无所适从。龙母或许就是太明白她的性格,才会从来不将真相告知。 秋草不知道怎么劝,人家母女的事情,她又不忍心对现在这个心中已经有点奔溃的小萱要求些什么。 “你问我们,你该怎么办?”林霖忽然出声,他似乎方才溺水有些伤了喉咙,此刻的嗓音居然格外的低沉,回荡在这山谷小溪边沿,极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这还是那个懵懂跳脱的小徒弟吗?秋草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她忍不住看了看小萱,后者似乎也一下子听得呆住了。 “她一心守护的不是我们,十多年朝夕相伴的也不是我们,她宁可灰飞烟灭也要去换的更不是我们,你问我们,该怎么办?” 小萱哭得更大声了,秋草觉得她似乎并不是被林霖说哭的,而是这么多年来,无处倾泻的那些感情终于一下子有了一个出口,纷纷迫不及待地汹涌而出,林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泣,秋草走过去递了一包纸巾。 不知过了多久,小萱终于似乎是有点累了,她擦干眼泪,看向林霖。 后者说道:“我明白,突然得知母亲为你所做的这一切,可能突然会过于沉重,你或许会有些质疑自己,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牺牲,真的值得吗?自己简简单单的一个生命,却也不如他人那么闪烁,可能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母亲骄傲的,真的值得吗?” 小萱无声地点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的心中还存着对她的爱意,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的母亲,直到消散的最后一刻,考虑的还是你,可是她不希望你承载这些压力,因此希望永远瞒着你。” 小萱的泪珠忽然又滚落出来,秋草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担心。 “如果你真的感觉到这份爱过于沉重,你可以想想,自己能做出些什么。”林霖顿了顿,说:“小萱你应该听到了,这么多年来,春晖蛊在玄苗中代代相传,靠的难道是族中的什么命令吗?” “不是,靠的就是这种传承下来的爱意,无法为了母亲做些什么时,她们就将这种力量赋予下一代,你要知道,有时候,牺牲与奉献反而是件幸福的事情,我想,你的母亲也是如此。” 小萱似乎听懂了什么,她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只是向着林霖与秋草欠了欠身子,表示谢意。 过了两日,秋草和林霖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大清早的,屋外一阵小孩子的喧哗,秋草好奇,走到门口,正巧撞上了正在疯跑的小饼干。 小饼干举着个小布袋子,口中正“呜呜”地叫着,似乎很是兴奋。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秋草问。 “新老师来了,新老师来了,阿叔说我们今天就可以去寨里的小学上课了。”他刚说完两句,又像一阵风一般吹走了。 新老师?难道那个姓杨的年轻老师最终还是过来了,又或者童老师介绍了什么别的合适人选? 林霖此刻也已经穿好外套从隔壁卧室走出来,看样子也打算去小学看看。 “不管怎样,这些小孩子终于能有个老师了。”林霖长舒一口气,说道。 秋草只是盯着他看。 “看什么看。” “你那天……开导小萱的那番话,好像挺有道理的。”秋草慢慢说道。 “那当然,”林霖忽然把脸凑近了,很鸡贼地说:“怎么样,是不是终于发现了我的成熟魅力?”秋草哪里防得到这一招,忙忙后退,只是她的脸颊早已经绯红,心里暗骂:哼,果然还是那个不着调的臭小子! 就这么走到小学门口,当然,说是小学,其实也就是村里一幢废弃房屋改成的,大大小小的学生们都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所幸人数不多,估摸着那一位老师也管的过来。 他们从后门看进去,学生刚好要上课了,只听见前排的阿朱那清脆地喊道:“起立!”却掩饰不住喜悦,这可是他们期盼了许久的开学。 待到学生们坐下,露出讲台上那个人影时,秋草二人却看傻了。 这人……太熟悉了。 台下,小饼干奶声奶气地问道:“小萱老师,今天要教我们什么呀?” 台上的小萱,还是那身t恤加长裤,她粲然一笑,说道:“今天,老师想教大家一首诗,希望回去背给自己的妈妈听,好吗?” 她伸出手,在黑板上写下了“游子吟”三个大字。 四十七 请君入瓮 正式从那且寨离开时,学生们也已经下课了,已然升级成人民教师的小萱带着一帮孩子在门口送别,小饼干他们自然吵着要跟林霖哥哥和秋草姐姐出去玩,被一番好劝,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阿嫂则裹了一大包什么泡菜红薯干之类的小食,要他们路上当零嘴消遣。 小萱送至大门外,说道:“那边的朋友会帮我把路西百货的门面退租,剩下的小皮具什么的你们要是有喜欢的也可以随便拿,不过……”她神秘一笑,拉过秋草说道:“不过最好的还是我送你俩的那对。” 秋草笑她装神秘:“怎么个好法?” “做得时候,我可是认认真真念了苗家流传世世代代的和合咒呢,那可堪称苗家的丘比特之箭!”她说着,还做出个拉弓射箭的手势。 “那时候只是试一试好玩,现在说起来,我也算是家学渊源了,保不准会有奇效呢!”她挑挑眉毛,看向林霖。 秋草懒得理会,只是揣在兜里的手暗自摸了摸那个小恐龙挂饰,忽然又笑了。 “行了,你就安心当人民教师吧,话说回来,若是我们研究出来春晖蛊的用法,你还想学吗?” “当然学。”小萱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聚散有时,他们终于离开了那且寨,只不过从县城出去的车还次日早上,只好在旅馆对付一宿。 又回到这个龙山县城,县城不大,兜兜转转又借宿在了上回那个超市附近,办好了入住之后,天色已晚,他俩外出觅食。 城东一个小小的面馆,灯光有点昏暗,不过好在看着环境倒也干净。林霖要了一碗杂酱面,似乎已经饿急了,呼哧呼哧就吃起来。秋草却只用着筷子轻轻拨动,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林霖见对面没啥动静,百忙之中抬起头问道:“怎么不吃?” “我在想,你的傀儡似乎变得更加厉害了。”秋草问道,却看着远处,她回忆起前几次林霖的傀儡大显神通,却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种路数。 “有吗?”林霖低头吃面,忽然觉得好像是有些这种感觉。 “难怪最近好几次深夜里听你房间还有动静,若是在修炼,切不可太激进。”秋草继续说。 妈呀,她还能听到我房间动静,林霖第一反应是有种失去隐私权的感觉,听她那意思,自己大晚上修炼傀儡呗?可是哪有这回事,不过话说回来,近期早上起床的确觉得有点怪怪的,又说不太出来哪里奇怪,似乎房间里的陈设有所变动,好像被微微拂乱,又觉得身上挺疲惫的,却找不出个原因。 林霖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不对啊,这事情越想越诡异,难道晚上有什么妖怪敢来骚扰他,虽然林霖不是什么除妖高手,可毕竟挂了个特生司的员工名号,岂能容小妖逍遥自在? 他决心自己处理此事,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吃完面条,盘算着晚上的大计。秋草还当是他的秘密被撞破,决心保持沉默,只好慢慢吞吞也吃了几口。 晚上十一点差几分时,林霖仍然在桌前奋笔疾书。他回来时绕道去了文具店,买了些纸笔,所幸现在有那种毛笔质地的硬笔,可以直接写字,却无需担心墨水盒与洗笔的麻烦,他铺开一张宣纸,回忆起资料书籍上看到的样子,认认真真地鬼画符。 这些用来封妖,那些用来削力,他终于自认为一切准备妥当,又将房内各窗用符咒封好,只留下一个小口,打算采用诱敌之法。而在自身周遭,他也设下了重重埋伏,今天晚上,即使通宵不睡,他也一定要把周围的古怪查个干净! 关灯,装睡,初时到还容易,他靠着想些事情倒也可以应付着不至于睡着。小萱在寨子里教书也不知道适不适应,下回他们回那且寨,该再给孩子们带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呢?除了孩子们,叔嫂也得送些礼物,也不知他们喜欢些什么,还有那个脾气古怪的七公,整日里与他的大白鹅为伴,居然也不寂寞?却又想到后面的事情,希望一切顺利,到了不语学院能够找到会解读皮卷的老师,说起来,他还从未去过那个神秘的教授有关妖怪学问的学校,也不知长什么样子? 他想着想着,一阵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个哈欠,忽然警醒过来,掐自己一下。如此反复几回,终于听见什么东西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初时不敢确定,还以为是夜风拨动了窗户的玻璃,可是那动静越来越大,他凝神看向留出的唯一入口,却许久不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进来,正在纳闷,忽然觉得脖子处痒痒的,似乎有什么小动物在钻动,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闭着眼睛假寐,就觉得领口处钻出个什么东西,慢慢爬了出去,他有点担忧,却盖不住兴奋之情,似乎有个什么天大的谜团将在他的手中破解。 终于,感觉着那玩意儿爬到了床外,却又在四处翻动什么,林霖轻抬起一点点眼皮,加模模糊糊一个小影子正在翻他的书包。 这就奇了怪了,他包里有啥好东西吗,他怎么都不知道? 过了会儿,他又大着胆子张开双眼,见那影子的确是个人形,不过只有个狗仔大小,它终于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珍而重之地捧了出来。 林霖好奇,定睛细看,这一看差点没让口水给呛住。 竟然是那本他最最嫌弃的,《葵花宝典》! 这东西他不是扔了吗,他明明记得自己收拾行装时,同宿舍的韩露还嘲笑他怎么不把宝典也带上防身,林霖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买了本没用的书也就罢了,还是被老板莫名其妙忽悠的,他这个故事如今可是韩露最喜欢的笑话,实在丢人,于是当着韩露的面,他就直直地将书扔到了垃圾桶里头,难道是韩露那个小子有意取笑,还特意把书捡了回来?不像他的风格啊。 且不说韩露,这小妖怪怎么会对《葵花宝典》感兴趣呢?敢情也是个蠢蛋妖怪? 四十八 偷偷修炼 蠢蛋全神贯注地对着只比它稍稍矮一点点的书,将其竖起来翻到某一页,然后便煞有介事地盘腿坐下,双手摊在膝盖两侧,掌心朝天,似乎还真是一副练功的派头。 这蠢蛋妖怪身影即使在林霖的眼中,也只是模模糊糊,林霖见它端坐良久,几乎都要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打算就这么僵坐一个晚上,它的身体渐渐地起了变化。 蠢蛋的身体慢慢发出光亮,不算大得刺眼,却也让林霖在这漆黑的夜间看得更加真切,不再需要借助外头映进来的一点点路灯灯光。红,黄,绿,蓝,紫,它身上所散发出的光亮,逐渐如同霓虹灯一般轮转着,变化时缓慢而有层次,林霖算了算间隔,怀疑是按照这家伙气息吞吐的节奏在变幻。 这蠢蛋……该不会真的在练什么邪门功夫吧?林霖忽然对着家伙生出一丝丝怜悯,虽然不知道妖怪练了《葵花宝典》会不会和人类一样,但是总该是有损身体的吧……而且这书毕竟是我所有,万一以后闹了出去,岂不还是我的过错,不行不行。 林霖熬了大半夜,现在过了犯困的时候,倒正是精神莫名亢奋的时期,肚子里弯弯绕绕想了许多。他也是当机立断,摸了摸身边那几张符咒,便坐起身来,小声说道:“我劝你,还是别练那种不明来路的东西了。” 蠢蛋明显受了一惊,却好像并没有如何被吓到。它居然头也不回,身子纹丝未动,只是说:“我心里有数。” “你……” 这满满的不屑让林霖一下子气得不知道说什么,这蠢蛋妖怪被人发觉,非但不逃跑,似乎还大有一种“你怎么才发现”的潜台词,实在太嚣张。林霖马上伸手去取自己的那个傀儡玩偶,却摸了个空。 他瞬间脑门渗出几滴汗,这玩偶可是凝聚了多闻的邵州傀儡法术,多次救他于危命,难道蠢蛋如此肆无忌惮,便是因为早已经偷走他的傀儡,不担心林霖使出什么大招? 其他的东西也就算了,这傀儡绝不能假手他人,林霖大喊:“快把傀儡还给我!” 那蠢蛋妖怪明显身子僵住了,它怔愣了好久,才伸手仿佛是扶着自己的额头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林霖话刚出口,已经甩出一张缚身咒,直直飞向那只妖怪。 它却轻轻松松地闪过了,说道:“手法尚算可以,可惜缚身咒威力不足,你要是再狠点,扔个水火的类型符咒效果都会更好。” 它居然还真的开始点评起来,以为自己是谁啊!林霖的确是一开始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因此下意识选择了息事宁人的缚身咒,没想到妖怪居然都瞧不上,他有点气急,果真摸出一张五雷咒,这还是上回多闻知道他要来查蛊毒,亲手所赠。 “诶诶,罢了罢了,不逗你了。”见亮出这玩意儿,妖怪似乎打算鸣金收兵。林霖哪里肯放,他左手拎着符咒,就要挥出,那妖怪忙“啵”得一声,变成了林霖的那个傀儡娃娃。 它现在该不会是要假冒我的傀儡了吧,林霖无语地想,他先走过去捏起傀儡,说道:“你以为偷走了傀儡,变个一模一样的就可以了吗?” “我就是那个傀儡啊,不然如何能把你扔掉的旧书带过来?如何能每夜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你身旁修炼?” 好像有点道理,不过林霖可不会就这么相信,他还没那么天真,这些日子见过的会骗人的妖怪可是多了去了。 见林霖将信将疑,皱眉看着自己,傀儡忙开始讲述自己如何被多闻附身在之前那个丑的惨绝人寰的公仔身上,如何在湖区帮忙打退了敌兵,如何嫌弃公仔长相从而自己循着网上的图片变了个酷炫一点的线绕傀儡,直到最近在龙山挺身而出救了小萱。 “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龙母给你施法那会儿,简直太丢人现眼了,就在大门口,抱着人家姑娘的腿就不放手,啧啧啧……”它还想再回味林霖中邪的那段记忆,被粗暴的打断。 “行了行了,我相信你。”林霖可不想听它再说下去,看见光下那本泛黄的旧书,问道:“那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当然也是障眼法啦。” 林霖估摸着是和他们特别生物管理司秋草手上那本《妖怪名录》一样,明里暗里不是一件东西,只是问:“那原来这书是……” “是傀儡术的一门修炼方法,那旧书店的老板估计和邵州傀儡的上一代传人颇有渊源,不忍心看这么好的东西在你手里浪费,才连蒙带骗让你买了那书。” “可这书我买来也看不懂啊。”林霖摊手。 “不需要,这书本来就是给傀儡自己修炼升阶的。”阿蠢说道。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可以坐享其成了?”林霖忽然想起什么,一合掌说道。 阿蠢似乎还翻了个白眼,说道:“需要耗费主人的精气,不过,你的确也算是躺着升级了。” 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林霖忍不住搓搓手,难怪最近这几次,他家傀儡的能力一次比一次强大,原来每晚都在偷偷修炼。他不再打扰傀儡大哥修炼,静静等它完成自己回到公仔之内。 早上起来,果然比之前还有疲惫,他打了个哈欠。秋草早已经收拾妥当,退房时见他两只眼睛下面厚厚一对眼袋,暗沉沉的,仿若养出一只国宝大熊猫,不无担心地问:“怎么,没睡好吗,今天可还有一天的路程呢!” 他们早已经计划好,今天中午赶到最近的高铁站,再经过几个小时,晚上时便能到达神秘的不语学院所在的那个城市。林霖没说话,收拾东西时低头看看那只傀儡,心里却满是昨夜它说过的话。 “你们人类常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希望以后你也能担负起自己的一份力,傀儡术的传承或许也得依靠你了。” 林霖当时只觉得这家伙有点夸张,世上傀儡师那么多,他还是个半吊子,怎么会需要仰仗他呢?可还是不自觉感到这话语仿佛一副重担向他压了过来。 四十九 老精神病院 一夜没睡好,林霖明显一眼可见地无精打采,登车时秋草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没休息好?” 林霖没有回答,他总是忍不住去回想傀儡的事情,不过傀儡兄不允许他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秋草,也不知为何,看着这人救了自己几次,林霖也只好从命了。 来到高铁站之后的旅程便马上又回到了都市那种飞快的节奏,林霖甚至都有点记不起来在那且寨子里的悠然自得的生活方式,可能就是这样吧,人一旦来到都市,很难再去回味从前慢慢的生活,一切都在推着你向前,如一阵接一阵的浪花,就算有什么留恋,却再也回不去,只好随波逐流,这样想来,小萱的选择或许真的很特别。 听秋草所言,不语学院和八所同在山城,那里虽然地势崎岖多山,却倒也位于海边,四季气候宜人,虽不是什么鼎鼎大名的旅游城市,可一年到头也总有些贪恋安逸的游人来此度日消遣。 不多时,甜美的报站声音响起,他们匆匆下车。一出门,一股裹挟着海味的暖和湿润的风便温温柔柔地吹过来,众人都陆陆续续开始脱下外套,林霖深呼吸一口,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好闻了许多,清新,爽朗,咸咸的,仿佛迎面走来一群刚刚游完了泳,正热烈说笑的少年少女。 林霖从没来过山城,几乎是瞬间就喜欢上了这里,他擦擦额边的汗,问道:“有人来接吗?” 秋草摇头:“又不是大批人培训,这回咱们得自己找过去。”她伸手看了看手机,又说道:“先搭37路车到江麓,然后估计只能打车了。” 林霖瞄了一眼,那手机上头写着明明白白:估算路程时间,共计三小时。林霖瞬间有点绝望。 初时的旅途还算顺利,他们坐着那班小小的公共汽车几乎穿越了整个城区,这里开发的不算过分,街头巷尾也保存着民俗风情浓厚的模样,下午时阳光透过街道两侧浓密覆盖着的树冠星星点点打在水泥路地面,路边支起好几家小吃摊,三三两两有人坐在摆在店门外头的小矮桌小方凳吃着米粉和炸豆腐,一勺浓墨重彩的红油辣酱浇下来,林霖忽然不争气地想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吃饭。 城区观光结束之后,他们终于来到江麓,路程却显示还有两个小时。 “为什么这么偏远?”林霖惊叫。 “不语学院,这么机密的地方怎么可以大大咧咧出现在某一个很容易便可以到达的地方?”秋草只顾着在手机上操纵着找车,低头回答。 林霖服了这个理由,可是,可是,他们自己可怎么去学院呢?果然,眼见着秋草那屏幕上的雷达扫了一圈又一圈,就不见有出租车接单,林霖嘲笑道:“太机密了吧,自己人都进不去?” “实在不行我们就借辆自行车骑过去。”正巧旁边是个公用自行车寄存处,秋草指指那里整排虚位以待的自行车说道。 林霖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巴,大姐头可是惹不得。 终于,在多次被拒单之后,一辆白色捷达停在他二人面前,司机是个带着顶遮阳帽的大叔,看起来挺有活力的模样。他十分周到地帮秋草放好箱子,便出发了。 “具体位置是到哪儿啊两位?” 秋草定的终点很是模糊,司机师傅有此一问也不稀奇。 “我们要去五冬岛,您知道那个地方吗?”秋草稍稍往前倾一点身子,问道。 “五冬岛……”师傅似乎在脑海中拼命搜索这个地名,并未获得结果,过了一会儿艰难地问道:“还有这个岛吗?” “是个很小的岛……” 秋草还没说完,林霖便急切地“提示”:“就是建了不语学院的那个!” “不语学院又是什么地方??”司机脑中的问号似乎更多了。 秋草一摆手,示意林霖不要瞎掺和,想了想说道:“就是江麓区原来那个老的精神病院……” “哦……老精神病院啊……”司机师傅用一种十分玩味的眼神扫视了后面这两人,然后停留在林霖的身上几秒钟,可能觉得他比较符合自己的猜测。 林霖哪里能忍,只好解释道:“有个好朋友在那里。”他心想,我指的是有朋友在那里工作,至于人家怎么理解这个就见仁见智了。 司机终于不再纠缠这个事情,改为跟着电台新换的一首歌谣轻轻哼唱,林霖见车子开着开着来到了海边,右边可以清晰得俯瞰波光粼粼的大海,只是此时已尽黄昏,暗色的天际留下一些金红色夕阳洒在海面,看起来这美丽的景色不会留存太久了。 林霖还沉醉其中,忽然听见车上甜美的语音导航说道:“即将到达目标地点。”接着,小车缓缓停下,林霖跟着秋草出了车。 待的士司机卷土远去,秋草看了看周围,对林霖说道:“当年公安部的妖怪管理处将此处的老精神病院买了下来,作为研究和教学基地使用,但性质特殊,不但所在地五冬岛极少有人知晓,连那里改成了学校也是绝密消息,因此他们也就顺势伪装成精神病院,正好也方便办公。” 林霖点头表示了解,说道:“也是,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闯进来,可是麻烦。诶对了,”他拍拍脑袋,又问:“你们从前来学员培训也这么麻烦吗?” “那倒不至于,”秋草向着海岸边走去,说道:“每逢迎学生入学,学校都会派专人在高铁站另开一处地下出口,除非持有不语学院的学员证,否则绝对看不到那个特设的出口。” “出口通向哪里?” 秋草神秘一笑:“一趟直达学院的地下快车。” “相当于地铁专列?”林霖问。 “差不多,不过可比地铁刺激多了,路上有可能发生各种状况。”秋草说得林霖居然都有点神往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跟着秋草在往海边走,居然走到了一处悬崖边上,这里没人也没车,四周空旷,只有风呼呼地扫过。 虽然站在这里低头看浪花拍击云崖很是畅快,不过林霖不知道秋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问道:“我们怎么还没有到学院?” “你忘了吗,我刚才说学院是在’五冬岛‘对吧?” “所以不语学院是在一座岛上?”林霖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不过还是觉得挺酷的,可是看了看这悬崖,迟疑着说道:“可……你带我来悬崖干嘛?不应该去找船吗?” “跳下去。”秋草却只说出这三个字,然后,并不给林霖任何追问的机会,就这么助跑几步,之后,在悬崖边轻巧地一跃,跳下去了。 就这么跳下去了? 五十 跳崖 林霖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悬崖,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忽然平地里卷起一阵大风,吹得林霖更加凌乱了,脚底下传来滔天巨浪的拍击声,他左看看,右看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秋草是还站在他面前来着……吧? “快点下来啊,误了进岛时间可就麻烦啦!” 不知从哪里传来秋草的声音,难道她已经跃崖历劫成仙了?不会吧,他可没有一点点防备,林霖凭着仅存的一点镇定喊道:“你在哪!我怎么看不见?” “瞎喊什么!我听着清楚呢,就在悬崖下面,你跳下来就知道了。”秋草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大哥,你这是劝人跳崖的正确方法吗,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谁知道其中有没有诈,林霖往前几步,走到崖边,低头看了看,还是那副奔腾汹涌的景象,这要是跳下去……他感觉离这悬崖边边愈近,似乎危险的气息也愈发浓烈。 “多莉,你去帮帮他。”秋草的声音更加虚无缥缈,在海边的嘈杂中几乎快要听不见。 “什么?”林霖没有听懂,正在探头往下看,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小羊,萌萌的大眼,松软雪白的绒毛,背上一对噗嗤噗嗤的小翅膀,仿佛一只羊版的小天使,它似乎深知自己的可爱,做出几个让人实在想用照相机记录下来的可爱造型之后,冷不防,猛的往林霖的背上一撞,看不出这小小只的家伙力气却不小,一下子,巨大的推力便让猝不及防的林霖完全控制不住重心,朝着悬崖下边一头栽下去。 身子歪倒时,林霖的理智还有一息尚存,沉着得指挥着他伸手抓住一切可以借力的东西,可惜他手边那只羊咩咩迅速一闪,只有丝滑的一撮羊毛从手里滑过。不过,他的非理智部分倒是仿佛开party一般,满心满身躁动起来,凭着直觉,他相信秋草不会坑他,至少也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骗他跳崖自杀,否则,就是是做鬼,他也一定会去特生司的上级主管部门好好告一状。可自从和秋草搭档以来,也是遇见了不少奇事,虽然有时憋屈的很,或是有些危险,可总是能于平凡日常生活之外见些刺激,内心似乎有个小人儿在呐喊,跳下去啊,跳下去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他迎风勉强睁开眼,发现身子还在下坠,那湛蓝的海面似乎正以飞快的速度愈发清晰,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对秋草的信任之上,若是那人根本不是秋草,或者,秋草被人控制了呢?他这一瞬间开始后悔,似乎不应该站的距离崖边那么近,简直是给人机会把自己撞下去。 他的胡思乱想终于打止,身体下坠的速度忽然降下来,接着,他摔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林霖揉揉眼睛,看见自己正侧躺在几只长得和多利一样的天使羊身上,软绵绵的好像一床棉絮,居然瞬间有点不想起来。秋草站在面前,看着他,只是说:“我们快进去吧。” 进去?他这一下还没有从无故坠崖和奇迹生还的剧情中恢复神智,林霖扭头看看身周,见自己似乎位于一个既空旷却又封闭的大型通道,看起来有点像那种城市里头的行人地下通道,只是四周空无一人,蓝白色贴片小块瓷砖看起来是很老旧的时髦了,他茫茫然跟着秋草往前走,行了两步才记起来问:“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五冬岛上的船只都是经过公安部七处,也就是妖怪管理处严格把控的,平常使用需要经过层层审批,同时也决不允许在岛外的区域多作停留,因此我们这种不速之客,当然是没有资格按照常规方法乘船进岛的。”秋草举着她的随身手电照明,往前走去。 ‘为了处理诸如此类特殊情况,不语学院也就增设了一条自主骑车或者步行进岛的道路,只要知晓道路入口的结界顺利进入,并且具有相应的身份证明,天使羊们就会放行。“秋草指了一下门口的那几只羊,林霖发现这路上似乎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几只羊看守。 他一拍脑门,说道:“我明白了,刚才从那个悬崖跳下,便不会落到崖下而是进入设置在那里的一个结界,之后便会被传送到此处,对吧?” “挺聪明的,”秋草微笑,然后又说:“不过结界可不是时时刻刻都开放的,你可不要下次冒冒失失自己去跳啊。” “不会不会。”林霖脸上笑着,心中却想,我难道疯了不成,这么变态的地方,最好可不要再来第二次! 他们沿着通道向前,地面渐渐起了变化,原本那些瓷砖不见了,平整的地面也变得坑坑洼洼,踩上去甚至还得沾染一脚泥巴。 “这也太面子工程了吧!”林霖吐槽:“就知道把入口修的齐齐整整,中间这段就这么对付?” 秋草不屑地笑了一声,说道:“你看看头顶。” 看就看,林霖闻言抬头,却发现原来那种封闭黑暗的瓷砖天花板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雾色,好像是灰的,时而好像又是蓝色,仔细看看,原来竟然随着什么在变动。 不过光线还是没有增添多少,林霖见秋草将手电照向顶部,好奇地仰头去看,没什么动静啊,他正想开口,忽然一张诡异的人脸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顶部,小小的一双眼睛,嘴巴却极大,可以看见口中尖利的牙齿,林霖吓一跳,忙退后一步,就像取了傀儡出来对敌,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真的人类。 “别慌,你仔细看看,并不是妖怪。”秋草轻声说。 林霖这才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忽然觉得眼熟,想了想,是在水族馆?那里有种名为鳐的鱼类,它的底面似乎和这个很是相似,只是灯光过于微弱,周围又是一片漆黑,看起来格外诡异。 五十一 隧道 想明白了这层,林霖又开始研究这条奇怪的通道,除了几只小羊看守,路边似乎也散落着些软乎乎的东西,弄的林霖走路时深一脚浅一脚的,鼻腔里还是那种海边特有的咸腥气息,他又看了看头顶,忽然忆起中学时代孙老师带队去海洋馆游玩,那儿有个名为海底隧道的景点,其实就是将行人的观光步道建在一个巨大的海水池下方,游人穿梭其间,抬头便可观赏透明而微蓝水域中成群结队玩耍的各类海洋生物。那会儿孙夏老师教了许多海中生物的知识,知识现在早已经忘了大半,只记得遇见过一个梳着公主头,一身白色蕾丝小裙子的女孩,诶,青春呐~他忽然自己感慨起来,才发现已然跑偏,此时,视线中灰色的动态幕墙和记忆中透明玻璃穹顶的影像重合,他迟疑着问道:“这……我们该不会真在什么海底隧道吧?” “为什么不可能?”秋草一扬眉,似乎在她心中,这所公安部直接管辖,又身份地位特殊的学校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 秋草走到边上,摸了摸那通道的侧壁,似乎是玻璃所制,却比一般的更厚更结实,每一格玻璃窗的接口处有特别的机关,看起来,好像竟然可以根据需要自由伸缩。 她接着说道:“当此处特别入口开启时,便会从五冬岛上伸出一根如同管道一样的东西,按照预定方向直通向方才悬崖的正下方,之后,再利用强大的压力将管道内的海水排出,通道就建立完成。” 难怪,林霖心想,无怪乎从跌落悬崖,进入这古怪次元的所谓通道开始,周围的湿气便格外的高,他初时还以为只是因为气候潮湿所致,如此看来,自己早就已经走在海底,这里不久以前还是茫茫的海洋,脚下那些软呼呼的东西,如今看清楚似乎也是些没来得及被冲走的海藻海带之类的物质。 “不过,”林霖继续往前走,却扭头四顾,他说道:“这么重要的入口,就用几只小羊看守真的靠谱吗?” 秋草捂嘴偷笑,正巧又经过一只羊的身边,她拍拍手,小声说了句什么,他们早已经进入结界,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与妖怪交流。 林霖不解其意,但凭直觉,她肯定是在憋着什么坏心,果然,那只天使羊看他一眼,之后一个腾身,嚎叫一声,居然化作一只猛虎朝他扑过来。林霖也不是什么菜鸟了,忙闪身躲过,正想着求个饶,让秋草放过自己,忽然发现羊和秋草都不见了。 轰隆隆…… 通道里忽然只剩下他一个人,而来时的方向,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难道是入口的通道出问题了?林霖冷汗直冒,在这深深的海底,他绝对体会到孤立无援的感觉。 咔呲。 头顶上又是一响,在这敏感的时刻令人听了忍不住发麻,林霖僵硬地抬起头,发现顶上的玻璃幕墙出现了一块蛛网状的裂缝。 “秋草!秋草!” 还是无人应答,喂,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 头顶的裂缝仿佛在应答一般,开得更大了,林霖后退一步,就看见一股水流急冲进来,周围水流翻涌,好像都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想进来与林霖来个亲密接触。 不是说特制的玻璃吗?怎么这么不结实? 他还来不及再关注头顶,原先尚在远处的轰鸣此刻已然临近,居然又是一股奔腾的水柱,从入口处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这下可好,林霖只能拼命地往前跑,他看着头顶的裂缝一路跟着自己,急的哇哇乱叫,冷不防被脚下一团海带绊了一下。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林霖眼睁睁看着水从身后,从头顶,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完全淹没了他。 眼前一黑。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笑声,是秋草。 他获救了? 林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坐在那条通道里,他心有余悸地看看入口,依然宁静,头顶的玻璃幕墙也丝毫没有要碎裂的迹象。 “我……我刚才看到玻璃都被水冲破了,整个通道淹没……” 他没说完,因为看见秋草的一脸怪笑。 “怎么啦,你还以为自己会预言啊,放心吧,这通道不会出意外的。刚才是天使羊送你的礼物~” “礼物?”林霖没弄明白。 秋草这才说:“虽然他们看上去温柔可亲,不过这些天使羊最厉害的可是制造幻觉,刚才那些都是它为你特别设置的幻觉。怎么样,现在还觉得它们没什么攻击力吗?” 林霖听明白了,他有点不高兴:“既然是幻觉,直说不就好了,何必这样整人。” 秋草听了讪讪的,感觉有点没趣,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快到出口时,秋草只好说:“其实我也是想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我们以后出去办案,可能也会遇见精通幻术的妖怪。” 林霖见她语气软下来,想着也犯不着和一个女孩生气,只是回应了一声。 “如今希望你知道,幻术虽然可以完全封闭你的视觉和听觉,但尚有其他的感觉可以凭依,同时也要多多推敲状况的合理性。”秋草继续说,末了做了一揖,算是道歉。 斜她一眼,听秋草说道:“比如刚才,水涌入隧道时,你是不是也有一点不真实感,只是忽略了。” “的确,”林霖摸着下巴说:“而且这隧道也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就毁坏。” “正是,但如果需要,不语学院也可以随时炸毁这里。”秋草一句话说得林霖心里毛毛的,加快了脚步。 终于走到尽头,这里立着两扇巨大的防火门,不过在此处的目的估计是为了隔水,厚重的大门推起来很是费劲,其后便是一道必然的身份验证程序,看来这不语学院安保措施很是到位。两只天使羊送他们进了一架电梯,电梯看起来普普通通,秋草伸手按了一个“a10”,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林霖就感觉电梯缓缓开动了。 五十二 电梯观光 直升电梯一路上行,过了几秒钟,林霖就感觉周围忽然一亮,他惊愕地发现这居然还是个观光电梯,靠外的一侧由透明玻璃制成,可以清晰看见外头的模样。此时的他们已经渐渐远离地面,林霖瞟了一眼,门框上的指示灯显示到了八层,岛上的建筑似乎都不算特别高,从这里远眺,可以俯瞰大部分岛上风光。 原来传说中的不语学院建筑风格整体都偏现代,白灰二色的墙面,茶色的玻璃落地窗,造型独特的各栋大楼,如同打开的书本一样的米色教学楼,还有被一架凌空架设的琉璃长廊连接起来的双子星楼,脚下铺开三层起伏气派十足的石质户外大阶梯,中间居然还有个露天超长扶手电梯。远处可清晰看见湛蓝的海水包裹着大半个岛屿,岛上自然在建筑间布满了各类植物,郁郁葱葱看起来极有活力,甚至还能模模糊糊看见几只无害的精怪扑着透明的羽翼在上空游荡,草地上有几个学生正在喂东西给一只像狗又像狐狸的小小妖怪。 “到了。”秋草打断他看不尽的学院风格赏玩。 电梯门打开,林霖面前出现一条十分干净的走廊,一只同意毛长得遮住眼睛的类正在慢吞吞地打扫卫生。两侧墙壁靠地面的一半铺着淡蓝色瓷砖,其余则是刷的雪白。秋草带着他走过几间安静的办公室,停在一个门牌上写着“教务长”的深红木门前面。她正抬手准备敲门,里头的人却仿佛早已知晓,说道:“进来吧。” 秋草依言推开门,房内活色生香摆满了植物,是真的……摆满了植物,林霖简直找不到地方可以落脚,而房间的主人似乎也隐藏在了树林之中,她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等一下啊。” 之后,也不知是施了什么法术,那些盆栽纷纷从花盆底下伸出一双棕色的小脚,踏着小碎步就忙不迭往着两边挤过去,瞬间居然就这么让出来一条道路,林霖也终于看见窗口的办公桌旁站着一个女人,她头发微微有点乱地半扎着,眼睛下方挂着浅浅两个黑眼圈。 “秋草,还真的是你。”不过这也不影响她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陆老师好。”秋草十分乖巧地回答,她在不语学院学习时曾经受过这位陆薰老师及其难忘地教诲,近两年,听说是校方高层很欣赏她们这种注重实践的教学方法,因此也将陆老师升了官,此时算是个教务处的主管老师了。 “老师也有听说你在蓉市办的那些案子,都挺不错的,那里本就是环境复杂,加上作为城市历史悠久,古墓也很多,如此一来,精怪更比别处容易修成,想来事务都很繁杂,真是辛苦你了。”陆薰顺手给了杯水,说道,她见林霖盯着房子里杂七杂八的盆栽,又解释道:“这是刚刚从学生那里收缴的,一下子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呢。” 秋草当然谦让了一番,而后指着林霖说道:“这是我的一个后辈同事,也帮着解决了不少事情。” 陆薰倒是极为认真地打量了林霖一番,而后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的样子,林霖反而感觉有点窘迫。 “哦对了,”陆薰又把视线转回到秋草身上,说道:“听你们那边的联络员说,是想找白泽聊一聊对吧?” 秋草点头,看来,靠谱阿笛已经预先往不语学院发了通讯,简单说明来由。 “你们运气不错,白泽老师正好最近在岛上休息,你们去这岛北面的居住区,按照这个地址就能找到。”说着,陆老师递给秋草一张信纸,上面娟秀地写着一排文字,“还有啊,你们那一届的陆双双也留校当老师了,有空也可以找她玩玩。” “哦……”秋草拿了地址出来,倒是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 由刚才的电梯下到一楼,从那个地面光可鉴人的大厅出来,便是林霖方才看到的户外三级大扶梯,林霖知道这种露天扶梯保养起来极为麻烦,在外头风吹日晒雨淋,他所在的城市就没有修剪过,因此忽然玩心大发,便在电梯上反方向狂奔起来,秋草看他这么幼稚,忍不住捂嘴偷笑。 “大阶梯扶手不能打闹玩耍,你是哪个班的学生?” 忽然,身后传来个女声,林霖吓一跳,回头看见一个和秋草差不多大的女生正板着一张小脸对他说话。 林霖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是来咨询的,一下子看着好玩就……” 那女老师稍稍放松了一点,却又看了看秋草,扶一下眼镜,有点惊讶地说道:“秋草?” “陆双双?” 这老师果然就是陆薰所言留校任教的陆双双,当年秋草班上的同学,她虽然实战成绩总是不佳,好在理论水平总是名列前茅,现在做个妖族历史学研究的老师倒也合适,只是不知为什么,当年起秋草就总觉得与她很难亲近起来,此刻时隔多年再次见面,似乎那种陌生而尴尬的感觉只有加重的趋势。 秋草干笑了一下,说道:“好久不见,我们办个案子来做些咨询,你这是上课去?” “嗯……”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陆双双又扬了扬手中的书,说道:“我还有课,之后有空再联系?” “好的。” 林霖冷眼旁观完这场对话,又看着陆双双远去,口中问道:“老同学多年不见,你们就这么互相打发?” “不然还能怎么样,”秋草叹口气,“而且她走的方向根本不是教学楼,估计有课也就是个借口。” “怎么说?”林霖好奇心起。 反正寻到北岛还需些时日,秋草也不是什么遮遮掩掩的人,便说道:“当年上学时,我们交集倒是不多,她的成绩很好,可惜实战太弱,野外实习有好几次还是我帮她打退了那些小妖怪。而且刚才你也看见了,她好像也不太感兴趣和我叙旧。” “呵呵,何止是不感兴趣,简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五十三 凤凰山 “估计你当年怎么得罪了人家,自己都不知道吧。”林霖将手抱在脑后,好整以暇地说道,虽然他们实验室女生不多,不过也算是见识过一些女生之间的恩恩怨怨了。 “哪有……”秋草不想同他继续这个话题。 北岛说远不远,走起来却也得不少时间,幸而岛上有一些可以随时取用的公用自行车,他俩吹着海风在岛上骑行,林霖忽然有种在度假的错觉,路旁椰影婆娑,阳光正好,暖呼呼的却也不会太晃眼。 “到了。” 北岛的教授居住区清一色的小别墅,看着就很惬意,红墙白瓦,二层楼房带着一个小院,据说是因为岛上比较封闭,校方尽力为这些教授们创造舒适的生活条件,入口处还有个大型健身房,一个琳琅满目的生活超市。 秋草循着陆熏提供的地址找过去,同样是个小洋房,不过显得十分安静,庭院里也没有过多的陈设,估计是因为白泽时常游历,并不长居于此。林霖按响门铃,等了好久却也无人应答。秋草用手背遮住阳光,问道:“该不会刚好出门了吧?” “要不然再去问问其他人?”林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一个人,又觉得不宜去敲旁人家门骚扰。 远远地望见大门口走过来一个女老师,衣着很是熟悉,她再走近一点点,林霖发现就是刚才所遇见的陆双双。 她好像也看见了秋草二人,脚步踌躇起来,走路姿势也有点不自然。林霖看了秋草一眼,表示别无他法,便走上去打了个招呼,问道:“双双老师是吧……您好,我们想来找白泽老师,可是他好像不在家。” 陆双双没说话,好像在想什么别的事情,林霖不知道这姑娘有什么问题,只好接着说:“刚才敲门没有人答应,听说他出门也不喜欢带手机,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了吗?” 秋草见问不出什么,就想拉着林霖离开,她说:“陆老师可能还有事情要忙,不然我们自己去找吧?” “嗯……”陆双双终于说话了:“白泽老师有时会去西边的凤凰山树林考察散步,你们可以去试试。” “谢谢。”秋草道谢的话才说了一半,陆双双就急匆匆地走开了。 林霖喵她一眼,含义十分明显:你是不是上学那会儿欺负过人家? 他们过来时有注意到通往凤凰山的岔路,此时只好原路返回。 “没想到这岛上还有山?你去过吗?”林霖问。 “五冬岛可不是什么一般小岛,不语学院和第八研究所各占去了一半的地方,其中还有许多不对外开放的实验区域,你可别小看了,至于这个凤凰山嘛,”秋草想了想说:“我都没有听说过,可能是什么新开发的休闲区域吧,毕竟岛上许多地方都只是粗略探索过而已。” 就这么一路说着走着,也终于到达了凤凰山脚下,路上依然碰不到几个行人,似乎因为是在学院的假期,只是到了山下,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似乎得加快进度了。路边歪歪斜斜立着个“严禁学生入内”的牌子,秋草大约探了探妖气,很是安全,估计是为了圈住那些学艺不精却又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才在学院到处设置警告。不过这东西实则也没啥大用,当年在陆熏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他们几个皮猴子倒也去了不少所谓的“禁地”,反倒是在不断磨砺之下,实战能力笑傲全年级。 上山一路倒是没有多么费劲,只是到了山顶,低头见正中间不知为何挖出一个大洞,整座山仿佛一个梯形的容器一般,林霖扯着嗓子叫了几声“白泽老师”,可惜仍是无人回应。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物在叫?”此刻天色已经暗的差不多了,秋草听着林霖的声音在山谷里回来荡去。 林霖侧耳认真听了一会儿:“没有啊,我只听见自己的回声。” 说完,他便转身想下山,早些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个晚饭什么的,这海中岛屿的食堂,怎么的也都有点海鲜吧,说不定还是不限量呢,林霖想着美滋滋,忽然,他手边扶着的栏杆猛烈地一颤。 山底有个大坑,因此学院可能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摔下去,在山顶周围密密地建了一圈围栏,林霖此时正是扶着它。他抬眼对着秋草说:“干嘛摇栏杆,你力气那么大,弄坏了怎么办。” 秋草将双手伸出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林霖这才发现,秋草并没有将手放在栏杆上,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正在寻思,脚下忽然又是一震,这次,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某种连续不断的声音围绕在四周,仿佛锅中烧开了一壶水,初时,零零散散的泡泡咕咚咕咚地冒上来,到后来,他们争先恐后发出巨大的,不可忽视的咕噜声,林霖有点发怵地看向脚下,那个大大的坑并没有真的在煮开水啊,可是,衬着夜色,他看见地底居然开始发出一丝一丝的光亮。 “那是什么?”秋草也看见了。 “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凭着直觉,林霖伸手拉住秋草的手腕就向着山下狂奔,开玩笑,要是什么小妖小怪,实在不行打一架也不怕,可是这……这是什么玩意儿,此时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只见一片猩红色从山中的坑底涌了出来,还带着火光,这是什么?火山喷发吗? 来不及多想,只能快跑。 然而,他们过于高估了自己的速度,无论如何快,毕竟只是人类,并非飞鸟,他们才刚跑下去一小段,就发现那浓稠恶心的液体已然爬到了山的最高点,周围那些原本还郁郁葱葱的植物,无论大小高矮,只要一接触到那玩意儿,马上如同被浓硫酸浇熄了生命的最后一点点活力,立马枯萎,腐朽,变成极其让人不舒服的黑色。 眼见着,那浓浆便从山顶最高处倾泄而下,瞬间包裹住这座凤凰山,林霖拉着秋草,见那液体追上了他们,秋草的裤脚已经被烫去了一个脚,她正掏出却邪,想用鞭尾卷住一棵大树,再将二人带上去,可惜那树冠刚一受力,便歪歪地倒下来,原来树干早已经腐坏,林霖看着浓浆步步逼近,心里暗骂,这该死的白泽,去哪里散步不好,这地方是人来的吗?这回要是挂了,定要去纠缠他,可不能放过。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一只鞋已然被烫掉了半个鞋底,感觉足部火辣辣地疼,心下哀戚。 五十四 获救 总不能就这么交代了吧……他看见秋草还在奋力掏出各色符咒,情势太危急,呼啦啦的洒了出来,她不管不顾地一张一张驱动,能抵挡得一刻就是一刻。 林霖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山里头好像有人!” 救星! 他瞬间无比清醒,拽过身旁秋草的一顶橙黄色帽子不住地挥舞,听说黄色最具有视觉穿透力,千万千万,要让人发现哪。 他按着学过的消防自救方法,将黄帽子不住地划着圈圈,终于,在即将被周围那种令人窒息的剧毒气体熏的昏死过去之前,看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迅速欺了过来。 是什么? 可惜视力已然大受阻碍,迷迷糊糊感觉被什么东西托起来,软软的,厚实的,很舒服,再下一秒,林霖眼睛一闭,彻底晕过去了。 ? 再次醒来,他发觉自己躺着一间雪白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林霖伸伸手,发现勉强还能动,只是之前灼伤的皮肤还是有些疼痛。 “秋草!” 他叫出这个名字,神志猛地清明过来,四处伸手乱拂,又勉强着用单手撑着坐起来。如此作死的结果就是,他猛然起身,头部仿佛被重锤敲击一般,轰然一声,然后就是回旋着久久不散的晕眩。 “你那个朋友伤的比你轻,已经去和校方了解情况了。啧啧啧,看不出,关键时刻,还能英雄救美?得亏你帮她挡住了不少炎祟喷出的有害物质,否则……” 说话的人似乎站在一副白色帘子的后面,林霖低头看看自己睡的这张床,感觉这地方似乎很像个医务设施,来人说话声音有点熟,正自寻思是在岛上见过的哪个校工,忽然抓住了一个自己听不懂的关键词。 “炎祟?” 那人好像点了点头,说:“是种与妖纲鬼纲都搭界的生物,很难看见实体。据调查都是曾经被火山吞噬过的动物或者人类,经过多年的合并生长,变成你们所看见的那个模样,它们有意模仿,因此每次出动都像极了活火山喷发的状态。” “你也是被他们喷出的气体伤了身子,还是不要乱动咯。” “可是……不语学院的境内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妖怪?没人看管吗?” “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校方也觉得很奇怪,原本只是作为研究对象培养一个极小极小的炎祟,按理说应该有些功力的人随手就能打趴,如今却演变的如此声势浩大,你都不知道,昨天学校几个教授出马才勉强搞定封印这玩意儿。” 可能是看着事情已经解决了,这位校工说着说着,居然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林霖对这种语气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可是他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吧? 林霖终于忍不住接口:“您说话的感觉很像我以前一位老师,姓林,林白尔。”他实在是不吐不快,即使让对方接不上话茬,他也绝对要把自己心中萦绕的想法痛痛快快说出来。 “啊哈哈哈,林白尔,什么奇怪名字。”虽然在笑,却十分不自然。 果然,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对方估计是不知道拿什么话来接,揉揉衣袖,沉默持续了似乎好几个世纪,对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涩:“这小子,居然被你听出来了。” 打起单调纯白的帘子,一个男人走过来,“反正迟早你也得知晓。” 林霖可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上回见这位吊儿郎当的林老师可还是在林科所,他兴奋地介绍什么以毒攻毒的生物疗法。 虽然有那么一丢丢,会怀念这位老师,可林霖也没想着会在不语学院与“尊敬的”老师再会啊,他又揉了揉眼睛,伸手在背后掐了自己一下,诶呦,还真有点疼。可是这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重合了,于他来说,仿佛破了次元壁,动漫少女就在自家楼下吃着吐司,诡异的日常。 “哇,也不用这个样子吧,上回咱们相处应该还算愉快吧?” 上回?林霖忽然开始用一种很怀疑的眼光看着林白尔。 “你为什么要去林科所,该不会是为了……”他还是说不出“看我”两个字,可是又觉得堂堂不语学院的人,怎么着也算是公安部直属的编制,总不至于还得自己四处谋业务吧。 “哈哈,”干笑,令人不得不生疑的干笑。 “也不是啦,正好休假了想四处玩玩,听说蓉市新找了你这么个宝……”” 林白尔自知失言,连忙把“贝”字压下去,林霖怎会听不出来,他当然也知道,自己横空出世的视妖眼,对于妖怪管理处的人来说,可是梦寐以求的超能力。 见林霖脸色沉下来,林白尔连忙转移话题:“呃……那个……你朋友应该差不多可以回来了,是不是要叫她过来陪你?” “随你。” ? 还好林白尔没有骗人,秋草很快赶了过来。她细细询问了校医江弄云之后,感觉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此时林白尔早已经不知所踪,秋草说道:“这次都怪我考虑不周,带你涉了险。” 她很歉疚地绞着手指头,咬着下唇,林霖看她泫然,脸蛋却又红扑扑的,瞬间想就这么欣赏一阵子。 忽然想起正事,依依不舍地打破宁静,问道:“校方查出来原因了吗?我听……听一个校工说那地方按道理不应该出事的。” 秋草有点惊讶地看他一眼,又说:“看来你也了解不少情况,不过……虽然很蹊跷,可是还没有查出原因。” 林霖突然说:“有件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白泽是否真的在凤凰山谁也不知道,那个陆双双,她作为学校老师,明知那儿是禁地,却还叫我们去,不觉得很令人怀疑吗?” 秋草沉默,林霖却看得出,她并不惊讶,看来她也想到了。 “你和陆熏她们汇报了吗?” 秋草摇摇头:“没有,这件事,我想自己查清楚!”她的拳头握紧。 “行,我陪你。” 五十五314 好在似陆双双这样资历尚浅的小讲师基本上都住在学校统一配发的宿舍楼里面,秋草没有费什么力气便查到了具体住址。这是一栋稍稍远离中心教学区域的小楼,听说是以前精神病院留下来的住院楼,学校重新用蓝白二色漆了墙面,试图伪装成新建的宿舍楼。不过,从外头看还是崭新一片,颜色晴好,进去便感觉室温骤降,虽然那种微微的燥热一扫而空,不过,不知为何还是感觉阴森森的。 林霖先是“哟”了一声,随后四处看看,调侃着说道:“从前我们学校有栋特别高级漂亮的宿舍楼,暗红色的磨砂瓷砖外墙,故意做得粗粝的碎石嵌底墙,室内清一色的米白瓷砖地面,什么都好,就连三九天,只有一进入大门,马上全身心清凉下来。” 林霖继续张牙舞爪。 “后来听说啊,这栋楼地基打在战时活埋俘虏的大坑之上,难怪呀,还有人在靠内侧的宿舍见过鬼影呢!” “那也可以解释啊,挺正常的。”秋草身经百战,对这种鬼故事当然不为所动,她连像姚讹那样装一下害怕的功夫都懒得费,用指尖微微点了一下下巴,随后侃侃而谈:“一下子死去太多心不甘情不愿的人类,他们的怨念可能扶持着几个天赋异禀的,化身为鬼。这些怨鬼可能生前的事情已然忘得干干净净,却只记得杀身之所,他们凭借这最后一点点愤恨游荡于死亡地。” “那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赶走吗?”林霖总算是知道那些灵异场所并非空穴来风。 “方法倒也不是没有,只要有人引导这他们离开,或者是直接消灭,都可以解决问题。”她想了想,补充道:“就是民间常说的做法事,驱邪什么的。” “听起来倒是不难办啊。”林霖说。 “也得看怨鬼的能力高低吧。”秋草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指面前的宿舍楼三楼,说道:“你看这栋老楼,从前作为精神病房时也出过事呢。” “什么?”八卦霖来了精神。 “大概十年前吧,病房因为意外而爆炸起火,可是这里的三楼都是住着具有攻击倾向需要约束治疗的病人。” 林霖好像已经想到了某种不怎么让人舒心的结局。 “火势爆发极快,因此三楼的病人逃不出来,全部丧命,最后,有些就成了楼道里的孤魂野鬼。” “学院也不做点什么吗?”林霖不敢置信。 秋草把这事说得很是轻描淡写,这一点让林霖更加紧张:“像我之前说的,怨气太重不好处理,而且这些鬼其实性格还挺腼腆的,平常很少出现在人前吓唬人,你就放心吧。” 这有什么可放心的? “对了,只有一点,在这楼里不要随便敲门,据说,这样会打开两个平行世界的通道哟~” “真……真的?”林霖不知道自己的提神鬼故事怎么就演化成了秋草看起来毫不似开玩笑的忠告。 进了宿舍楼,虽然是翻新过的宿舍楼,有些细节还是可以看出当年的影子,比如说多年前十分流行的那种俄式装修风格,大而高的拱门,青灰色雕花的走廊支柱,宽阔明亮的房间。 陆双双的房间号是314,自打登上三楼的青黑灰三色碎子儿地面,林霖有点想打哆嗦的冲动,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什么蹊跷,似乎有种说不出的不适感自身体周遭逼近,秋草小声说了句:“神凝。” 林霖默默诵读自己还勉强记得的几句经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好像真的有点作用,说不定是心理安慰吧,正自神神叨叨,抬头发觉已然来到314号房间门口,林霖抬手正想敲门,却想起秋草的“忠告”,马上如触电般收回了手,看向秋草。 秋草张了张口,却没有叫出声来,楼道里十分寂静,不知是这楼里根本没住几个人,抑或是作为精神病房装修时隔音效果太好,不过,林霖盯了那白梨木色门良久,却发现…… 发现门并没有关严实。 “你看……”林霖指着透一线白的门缝,小声说道。 秋草却突然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霖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 因为,他也听见,屋内传来那种如怨如诉的低泣声,女人的,极力掩饰的,声音不大的,断断续续的。 终于,在林霖纠结要不要冲进去探个究竟时,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说说吧,怎么回事。”慵懒随意,居然又是林白尔。 不过,知道了他也是不语学院的人之后,林霖倒没有觉得他在此地出现有什么奇怪。 一阵子沉默。 林霖心脏狂跳,难道林白尔也知道了是双双让他们去的凤凰山,在这里审问来着? “还不肯说吗?秋草他们的遗体今天就会连夜送出岛,杀了人你还能这么淡定?” 林霖忍不住都差点叫出来,老子怎么就变成“遗体”啦,不是还站在这儿生龙活虎的吗! “你骗人!”陆双双倒是大声叫出来:“不可能的,我去查了,校医院说他们已经痊愈出院了。” “你还去查了?”林霖仿佛可以看见林白尔斜眼轻笑着问出这句话:“这件事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你也过于关注了吧?” “我……我只是因为与秋草是同学。”陆双双似乎还在不敢相信中。 “哼,实话告诉你吧,学院下辖凤凰山里的妖怪吃了俩人,其中一个还不是特生司的正式员工,这种事情怎么敢扩散,对外无关人员当然是一律否认了,否则,你想想,今天有在医院亲眼见到他俩吗?” 陆双双果然不再言语。 呵,这家伙,说的跟真的一样,林霖在门外嗤之以鼻。 猛地,他的眼前浮过一个鬼影。 五十六 梦蝶 那是去年的事情,林霖刚刚莫名其妙获得了看见妖怪的能力,还有些不适应。那天几个同学听说博士师姐吴优生病住院了,便打算去看望。 师姐平日里身体就不大好,性子又有点好强,导师布置的任务都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 幸而这次不怎么严重,听护士说再住个一天便可以出院回家了,几人在病房里聊了一阵子,林霖内急,出来找厕所。 谁知道别人和他都想到一处去了,厕所里居然满满当当,他懒得等,只好又撒腿往楼上跑。 好不容易寻到个人少的楼层,解决问题之后,出门时却差点撞上个走路晃悠悠的老奶奶。 奶奶有点迷茫地在门口“男”“女”的牌子之间张望。 “奶奶,是这边。”林霖忙指给她,复又担心地说道:“我也没法陪您,要不然去找家属或者护士过来帮忙吧?” “哦……哦……我儿子……” 她好像这时才想起来,又往回走,林霖连忙赶上去扶着,心想这家属怎么就放着老太太自己上次的,也不怕摔着? 走廊上也没什么人,林霖正想着要不要找护士,奶奶去忽然焦急起来,努力想往着楼下跑,可她那脚力,别说跑了,走都费劲。林霖忙拦住,就听见楼道里咚咚响,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大跨着步跑上来,差点撞到老太太,林霖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壮汉毫无察觉。 林霖拉着老太太回到她的病房门口,就看见方才那个壮汉正蜷缩着坐在长椅上,双手抱着头,十指深深插入头发,嘴里念叨着什么“只差一点点啊……” “儿子?”老太太却有了反应,她激动得就想扑上去。 壮汉却视而不见,只是接起刚才开始就一直聒噪的手机,说道:“喂,梁兰生了,是个儿子,妈走了,没赶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林霖却慢慢从话语中品出点矛盾,妈走了,是什么意思? 他一脸震惊地望向老太太,没想到对方更加震惊,“我……我……” 可是接下来,林霖真真实实地看到老太太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这种透明感很熟悉,林霖很熟悉,她真的是个鬼魂……可能因为没有见到即将出生的孙子,这种执念让她忘记了自己已死的事实,却还飘飘荡荡在医院的走廊上,找不到方向。 “嗯,我先下楼去,梁兰刚被推出来,她需要我。”壮汉深深地忘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白色床单,捏紧了手机,复又奔下楼,不等林霖说什么,老太太的鬼魂也飘飘荡荡挂在身后。 希望她可以见到吧,赶在完全消失之前。林霖在心里说。 后来再问阿笛时,便得知的确会有些太想完成生前愿望的人,以某种介乎活人和灵体之间状态短暂生活于世的人。 可惜,此时忆起这个有点温情的故事,林霖的感觉却是毛骨悚然,因为他忽然开始想,若林白尔所言非虚呢,若他们真的,其实已经死在凤凰山了呢?他在闭眼之前可没有看到什么人来救他,难道说,他和秋草一直以和老太太一样的尴尬状态在不语学院游荡?所以,他真的死了吗,到底…… 他想着想着,头痛欲裂,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看看身旁的秋草,伸手可以触到她外套的粗糙手感,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体冰凉,背上却泛起一阵虚汗。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脑海中还极为凑巧地蹦出这段古文,那么现在的他,到底是庄子,还是蝴蝶呢? 正想得脑内一片浆糊之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圈住他的左手。 低头一看,是秋草,她见林霖面色一下子煞白,竟然也猜到了八九分,情急之下伸手握住他的手。 秋草的手温热,虽然女孩子的手总是软软的,却感受出一丝力量,这种鲜活有生命力感觉让林霖瞬间恢复清明,为什么要被他人一句话影响?我即是我,并不会被一句话而改变。他忽然又想,若真如林白尔所说,和秋草这样牵着手消失,倒也不坏。 屋内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陆双双这次似乎是大哭了,没有之前那种隐忍,林霖忽然觉得林白尔对个小姑娘这么狠似乎有点夸张了,只是为了问询嘛,却听见陆双双终于开口了。 五十七 千寻镇 “我……我一直很恨她……” 虽然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秋草却身体猛烈的颤动了一下,连林霖都能听出语气之中的怨毒,人们说,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林霖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似乎跨入这窄窄的木门哪怕一步,却都会陷落某种可怕境地。 “哦?为什么呢,据我所知,你们还是同班同学呀。”林白尔似乎抽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问道。 “况且,她在实习时还救过你,对吧?” “我宁愿不要她救。”陆双双说出来的话让林霖眉头一皱,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从记事起,我一直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老师讲过的每一句课文我都背得滚瓜烂熟,考试也是名列前茅。” “后来,家里收到了不语学院的录取通知,不知道有多高兴。母亲说,能被这么好的学校录取,多年幸苦总算没白费。” “看到他们开心,我也很高兴,来学院之后,比从前加倍努力,每次都能考年级第一,老师们也很喜欢我。” “可是……可是……第三年加了陆老师的实践课,一切都不一样了……” 听到此次,秋草也想起来了,那时,理论课总是拿满分的陆双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总在实践课上栽跟头,每逢要同模拟对敌的那些妖怪助教战斗时,不是手忙脚乱画错了符咒,就是慌慌张张把法器弄撒一地,甚至还有一次被个长相有点凶恶的妖怪吓得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陆熏常说她是对敌时无法凝神所致,说白了,就是一遇见真正的妖怪,便什么都想不起来。 陆熏还曾建议她不要参加实践课了,不过陆双双似乎不肯听,所以才有了后来实习的那出。 自从幻景金刚经的事件过后,陆熏似乎发现了秋草在实战方面的一些天赋,常在课上要她上来做演示,引得同学们赞叹一片。秋草毕业时,陆老师也曾极力劝她留下任教,似乎很想为学院挽留这个人才。不过秋草也说:“既然实战的能力稍强,那么我更应当去特生司处理具体事务,不是吗?” 所以那年的唯一一个留校名额,在秋草放弃之后便给了第二名陆双双。 双双那会子似乎堵着气,之后临近毕业实习本是选修的,她执拗着非要去。 当年的实习由陆熏带队,她独树一帜,拿出了处理山城另一个县里妖怪作乱的实习方案。带着一群尚未毕业的学生仔去除妖,这在不语学院可不多见,陆老师力排众议,才令校方默许她带一只小队前去,同时还得伴着五六个资深的当地特生司成员“保驾护航”,也正是因为危险,校方才并没有要求每个人都得参加,其他人只要写写论文,打一次简单的模拟战斗即可,毕竟,以后若是真的进入实战岗位或是出外勤,自然会有师傅提携着。 这次妖怪作祟的地方时一个名为千寻的小镇,并不临海,却有一弯小河绕行其间。千寻镇这么些年来还是保留着清代邻水民居风格,家家户户仿佛一打开双扇的枣红色大门就能落尽眼里荡漾的睡波,白粉墙,黑灰瓦,飞檐上还时不时吊着个小巧的铜铃,等着风儿前来缱绻几句。 因而平常也有些附近省市慕名而来的旅客过来游玩个一两天,但今天夏天雨势又大又急,发了几次特大洪水之后,虽然勉勉强强控制住了,却莫名其妙多了许多小妖怪,以水生的居多。 小妖怪们虽不惹什么大乱子,可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还是弄得居民不堪其扰,连来这儿的游客都说晚上听见鬼喊鬼叫,心神不宁,次日一大早便匆匆退房走人了。这下千寻镇的管事人可是着了慌,忙忙地打了报告给当地特生司。 等到陆熏的队伍与特生司几个人汇合,一路了解着情况走到镇上,正值旅游的旺季,镇上却冷冷清清,原本少年人都出去工作了,为这个旅游总算是回来一些。不过如今这么一闹,除了实在走不动的老弱病残,村民纷纷出去谋生。 往日里这一条沿河长街人来人往,小摊贩络绎不绝,什么做糖人的,卖桂花糕的,发网兜捉鱼的,连绵不断,连中间的石桥上也摆着各种手工编织的地摊,若是拿个无人机一路航拍国庆,倒还真有些小小清明上河图的味道。 只是如今花红柳绿全没了映出二八,看起来只有屋檐的那一抹无味的青灰,没趣得紧。 初步调查,是洪水带来了上游的许多妖兽,而此地的水患又滋生了本地土着妖怪,之后居民迁出,镇上人烟稀少,妖怪便更近横行无忌,如此一来,某种恶性循环周而复始,妖怪横行,人类离开,妖怪更近长街,人类更加稀少…… 弄到现在,只能挥剑除妖了。陆熏拿着特生司之前探明的分布图,给各人分了组,带着秋草,陆双双还有肖海洋他们几个,借了附近农家一条小舟,此地的船用乌桐油细细上漆,据说是可以防蛀防水,黑乎乎的颜色,香蕉一样的形状,倒是出乎意料地稳定。 陆老师自然是要深入腹地,去搞定哪几只最难缠的妖怪,他们船飘一段时间,秋草渐渐发觉周围水域似乎有古怪,是什么呢? 此处不比镇中心,水域十分开阔,只有远处芦苇荡掩着寥寥两三户人家,听不见水鸟的鸣叫,秋草低头,就这么想起一句诗:潭面无风镜未磨。 可是,好像也不对,人家刘禹锡可是形容水面平静无波,像一面镜子,可她脚下这一汪,真是面镜子啊! 她试着踏踏脚,船身嘎吱一下,却没有在湖面激起半点涟漪。 这湖水,也静得过头了吧? 五十八 巴蛇 “都先别动!” 陆熏此刻也注意到了,伸手下压做个手势,安抚着学生。 “这水有问题,或者说,底下的应该不是河流了。” “那是啥?”海洋问。 “水岁。” “妖怪聚集的水域,连水质也会变化,久而久之,自身也妖异化。”陆双双接口道,她曾在一位游历方士的异闻录中看到过,彼时作者也是遇见了洪水过后的平静得诡异的湖面,做过一番研究。 船上的几个人闻言可不敢乱动,几乎闭住自己的呼吸,水面无波,两岸无声,周围一切仿佛被生生镀上一层透明的膜,清晰,却无声。忽然,镜面被打碎一般,蛛网状的缝隙向着岸边延伸,也如同长长的追魂夺命的触手伸向秋草她们所乘的这条船,陆双双条件反射般的后退,却一下子后跟撞在船舷上,发出一声闷响。 呼呼的声音,好像是自从地心传来,越来越响,最后自缝隙网络的发源中心猛地喷涌出一股水柱,水柱高达数十米,当水花四散着落下时,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一只长条形生物,它蜿蜒着漂浮与众人头顶。 “哇,青天白日里,居然看见龙了?”肖海洋瞪着眼睛大叫。 “做梦吧。”秋草无语。 “头大却无犄角,体长而形不正,黑皮赤瞳,无一鳞片,不对不对,这不是龙。”陆双双说道:“这是巴蛇。” “巴蛇?不是居于长野的妖怪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何况这个体型,比想象中可小了许多啊。”有人议论道。 “巴蛇喜欢吞吃食物,据说厉害的可以吞噬天地,山海经中也有巴蛇吞象的记载。”陆熏解释道。 果然,此时的巴蛇忽然在空中高高的昂起头,张开布着尖牙的大口,呼哧几下,那滚滚的水流便顺顺从从地跟着进入它的口子。 “这家伙……是在喝水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所有人都看着巴蛇随着吸入的越来越久,身体开始逐渐胀大,初时也就是个比一般野生蛇稍稍大些的黑蛇,如今,看着看着,已俨然有了三层楼高,气势汹汹地盘踞在他们面前,完全一副主宰的模样。 几个学生初出茅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秋草将手按在腰侧,摸着出来时学校配的一些简单法器。肖海洋倒是丝毫不怵,见大蛇眼睛看向这孤孤单弱小的一舟,红中带黑的瞳孔眯缝着,随后,身子拱起,秋草觉得,这简直就像是一把拉得满满的强弓。 果然,这把大弓一触而发,巴蛇的尖尖脑袋就向下俯冲而来,呼呼啸着带着腥气的风先刮向秋草脸颊。 秋草眼前什么东西一晃,原来是肖海洋先窜了出去,他原本出身武学世家,父亲是当地武术协会的会长,因而孩子幼时就已经专心培养,身体素质没话说。 领法器时,他捡了一根长棍,铜质的,一般人拿起来都费劲,他却能舞得风生水起,棍子齐眉处手刻了几行经文,此刻与主人感应灵力,熠熠生辉。 他用棍横劈竖砍,招式都是大开大合,似乎是一套古朴不花哨的棍法,可惜蛇身实在是太大,左冲右突,互相也都没有吃什么亏。 “退后。”一人一蛇斗得正酣,陆熏突然大喊,肖海洋没见着什么危险,带着疑惑将要退时,却出了变故。 巴蛇口子腥臭之气忽然浓烈起来,它与肖海洋打个照面,冷不防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阵红雾。 肖海洋瞬狙感觉视线里一切都蒙上血红,他忍不住揉揉眼。另外几个早有准备,用袖子或外头蒙住口鼻,可肖海洋没有提防,又堪堪近距离面对着大蛇,他也知道不好了。 果然,一阵酥麻之后,他的全身仿佛被冰水沁透,紧接着,知觉渐渐的失去,他的视线越发模糊,居然看不见了。 “陆老师。” 饶是平日里绝不认怂的北方大汉,此刻也慌了,他难道是瞎了吗?从不语学院毕业,精彩人生即将开始呢,他怎么能瞎呢? “无妨,只是短暂的神经毒素,尽快回去治疗就不会有后遗症。”陆老师声音倒是平稳。 现在,怎么快点回去啊?小鱼儿在秋草耳边嘀咕,也是,巴蛇可还把他们困在这儿呢。 “噗通。” 一个水花,陆熏老师不见了。 她下水干什么去了? 秋草看看剩下的同学,犹豫着要不要跟下去,可是想一想自己水技一般,听说对于这些水中生活的蛇妖,水下战场更为有利,明明知道这个情况的陆熏,怎么还敢自己送上门? 梦然,水面一声炸响,说时迟那时快,陆熏从水下窜出,绕着巴蛇一圈旋转,螺旋着上升到了蛇头,复又落下,轻轻巧巧停在船头,衣服头发居然完全看不出刚才有下过水,完全是副干干爽爽的模样。 秋草见巴蛇还盘踞在水上,陆熏却说:“快离开吧。” 船开始撤离,可那蛇却仍然死死盯着他们,只是看起来很古怪。 “那巴蛇……”陆双双先开口问道。 她的话音未落,巴蛇的脖颈忽然滋出一抹鲜红,紧接着,它的身上各处如山洪爆发一般各处喷涌着血花。 秋草仔细看血色氤氲的分布,正是从上至下直直地排列下来,如此看来,居然是陆老师在方才那一瞬间,由喉口将蛇对半给剖开来,却由于刀锋太薄,速度过快,巴蛇竟是一下子没有死透。 五十九 水上漂 水落石出,学生们自然是满满的敬仰,肖海洋更是惊得嘴巴都闭不上。 “别拍马屁了,接下来,看你们的了。”陆熏面无表情,只是看着船行驶的方向:“如今,虽然水面已经恢复了正常,但依然不可以松懈。”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这句话,水面一下子有节奏地翻涌起来,紧接着,各式各样的水生妖怪像约好了一般从水里跃向船舱中,此起彼伏,如同在跳一只集体芭蕾。 几个学生有心理准备,当下各种亮出法器就对敌起来,刚好前后左右几个方向均有人担守。肖海洋把长棍舞得虎虎生风,秋草当时就用一柄简单的皮鞭,也是左右翻飞,余下人中,只有陆双双迟迟未动。 “陆双双!” 陆熏叫她的名字,既然偏要来,自然得在她手里克服问题,她对陆双双越发严厉,偏偏不让人去帮双双,自己也垂手不动,只是冷眼看着。 谁知道陆双双能力实在糟糕,三两下就乱了章法,她用的是最普遍的剑,击了十几下,居然一只小妖怪也没有打下来,只好,更是惊叫医生,被几条在空中旋转掠过的薄鱼给带得脚下一个不稳,跌入水中。 这一下可是糟糕,秋草眼睁睁看着几条水蛇精蜿蜒着朝双双游过去,他们也尚算是半个修道之人,身上多年的积淀对于修炼时间不久的小妖怪吸引力还是非常大的,说不准可以为己所用,修为猛增。 陆熏似乎还抱着双臂打算旁观,即使她想出手,却也隔了一个船舱和几个学生,秋草当机立断,将鞭尾部一甩,卷在船内支架上,然后向外跃出,快要落在水面时,足尖轻轻一点,眼尖的人会发现,那里刚好有一只玄龟正想探头,被她一踩之力给压了下去,咕噜咕噜冒出两个泡泡。 她借力跳出,揽住双双背包的后带,再用力一拉,左手一拽鞭子,终于二人平安回到船中。 “轻功啊~”肖海洋鼓掌,脚下却没闲着,踹走一只半只身子已经爬上来的秃头河童,“下去吧,我可不想也变成秃头。” 之后就各忙各的,总算是实习告一段落。 现在回想起来,陆双双完全不理她似乎正是那次以后,可秋草向来不拘小节,那会儿又赶上要完成毕业总结与进入特生司工作事宜,忙忙乱乱地才没有功夫管这些有的没的。 可到如今,陆双双这事儿在秋草眼里也没有明白多少。 里头林白尔却一副很是了然的口气:“哦,所以说,你是嫉妒她厉害,又救了你让你更难堪,对吧?” “嫉妒?” 陆双双仿佛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一样,说道:“不,我对她只有恨。” “可你的恨意从何而来呢,难道必须恨救自己的人吗,你好好想想,假如救你的人是陆老师,或者肖海洋?” “我……” “不会恨他们,对不对?因为在你眼中,肖海洋不如你,而陆熏则是高不可攀,二者都不会引起你的嫉妒。” “再想想,就因为你的嫉妒,秋草和林霖枉送了性命,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我知道,你是因为秋草退出才得到这个老师的位置,这一点让你更加恨她,对不对,感觉她的洒脱好像反而印证出你的无能?” 陆双双低头不语。 “你现在快乐吗,终于除掉了自己嫉妒的人?” “不。”这回她回答得很快,快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因为你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超过她了,你要的其实不是她离开,而且终有一天,你比她强大,对不对?” “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陆双双的声音如同在嗫嚅。 “陆双双,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喜欢实战吗,真的喜欢在这个特殊的圈子里工作吗?” “可是我……我优秀了那么久,做好一切可以做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进到不语学院,又在千挑万选中留了校。” “这条路很难,这条路只有优秀的人才可以走,这条路受人羡慕,可是,这一条路真的是你的路吗?你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你从何事中可以得到快乐,想过吗?我觉得,至少应该不是和妖怪对战吧?” “我……我最喜欢备课的时候,学过的东西由我总结出来时,那种感觉很棒……很想以后自己编一本教材。” “你可以试试啊,为什么要等以后?” 陆双双情绪忽然激动,她又捂住脸大哭起来:“还有什么机会呢,我杀了人!” “没有机会了。”她小声重复,渐渐蹲坐在地上。 林霖和秋草对视一眼,推门而入,陆双双抬头看见他俩,惊得身子一歪,坐在地上。 “对不起,是我比不上你,自己嫉妒还怪别人,我不应该骗你们去凤凰山的,我马上去告诉院长,让他处罚我,我……”她竟然抱着秋草的腿哭起来,似乎是把他们当成鬼魂了。 秋草本来对这个罪魁祸首气愤至极,这一瞬间就心软了,记得刚入学那会儿,还是早到的双双热情地给她指路,带她去办理手续,现在怎么会这样呢?若是她不要那么争强好胜,不要对自己要求如此苛刻,她们会不会成为永远的朋友呢? 林白尔却在此刻开口:“怎么了,终于听不下去了?”又看看林霖,说道:“年轻人啊,心念可得多多坚定些。”林霖想起之前一念飘忽的事情,不禁红了红脸。 “你们自己看看,这事儿怎么处理吧。”老师说。 林霖见秋草面有不忍,陆双双并不知道凤凰山的妖怪会变得如此狂暴,她当然初衷可能只是挫一挫秋草他们的锐气,却没料到差点害了人命。 他也知道,若是报上去,陆双双虽然无害人之心,却肯定要吃个处分,开除不说,今后恐怕再难找到工作,最糟糕的是定性为杀人未遂,人生怕是就此完蛋了。 六十 破译 幸好林白尔也同意先观察一段时间,陆双双情绪起伏太大,可能有点不稳定,便留她在房间休息。 将将出门之时,林霖想起正事,问道:“请问你知道那个很有名的神兽白泽在哪里吗,我们这次就是来找他的。” 林白尔还没有回答,后面陆双双已经僵硬地看过来:“你们……居然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林霖奇怪地问,有什么是他们应该知道的吗? 陆双双直指林白尔,后者自己终于说道:“额……其实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神兽……” “你就是白泽?!”林霖大叫。 什么鬼,白泽不应该是个比龟仙人还老好几千年的糟老头子吗,不应该神神秘秘深居简出吗,不应该非常高冷轻易不理会人吗? “行了行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也没有问过我是不是白泽呀。” “谁会没事问这种问题!”林霖简直想摔背包,不过从好的方面讲,他们终于见着白泽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又问:“可你怎么叫林白尔啊?” “我有很多名字啊,何况白泽也只是一个种类而已,怎么样,你想不想再听听其他名字?”白尔笑眯眯地看着他。 林霖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他决定选择不搭腔,而是说:“这次过来,是想让你看一份上古的卷轴。” “求大神帮忙,就是这个态度吗?”林白尔倒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林霖原本倒是真的准备了一个毕恭毕敬的自己,可那是为了向道行高深资历又久的大神白泽求教的,而此刻面前就是这么个有点吊儿郎当,站都没站直的青年人林白尔,他现在一下子转换不过来角色。 落在后面的秋草见状,连忙小跑几步跟上来,她见附近也没有别人,就掏出那卷羊皮,折出几行,递给白泽,说道:“您见多识广,不知道能不能看出这是那种文字?” 白泽初时还想调笑两句,却在看了几个字以后,眉头紧锁起来,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及其认真,似乎再也听不到身旁人的声音。 他捧着皮卷,脚下猛冲几步,忽然又停下来,好像是嫌弃走路太慢,左手斜斜朝着前方一挥,那里就凭空出现了一扇木门,本身材质看起来普普通通,却突兀的摆在大街上。 林霖正想问,却见林白尔就这么以一副再寻常轻松不过的模样顺手旋转把手,打开门走了进去。他面有错愕地回头看秋草,却听见大姐头叫道:“快去把住门。” 林霖脑中还没有想明白她的话中含义,手上倒是非常遵命地拉住了们边框。 “咱们也进去。”秋草扔下一句,就真的走进去了。 林霖见四周再也没有一个活人,就他和这一扇古怪的门,摇摇头,也跟着进去了,管他的! 林霖只觉得周围一暗一明之后,又变得清晰起来,他环顾四周,好像是个很大的客厅,陈设不算精心,因为桌上,地上,到处都堆满了各类书籍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林霖居然还在地上捡到个似乎与秋草那种萤火虫妖精变得手电筒的山寨版。 而林白尔此刻正伸脚坐在地上,迅速翻阅着资料,中间还时不时看几眼秋草给的羊皮卷。 “看来,我们可能是在可能是他家。”秋草压低声音,不知为何,这个林白尔看书时认真得似乎有种魔力,好像有什么打扰到他都是一种罪过。 战战兢兢看着他一阵子忙活,林白尔终于从书堆里回到现实,他推开一本又大又厚的硬皮书,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 林霖用期待的眼光看着,等他开口。 “这文字属于蛇妖一族最古老的分支,它们那时艰难生存于世,为求自保,将邻国大食的文字进行改动。”他先是指着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字介绍了两句。 “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文字。”秋草若有所思。 “这种文字可供参考的文献不多,也就是我这里还有几本。”林白尔不无得意。 “那,请问它到底讲了什么呢?”林霖怕他又开始介绍历史,忙问。 “急什么,”林白尔一个白眼:“你看好了。”他走到另一张桌子前,手指轻点旁边一只笔,那笔便自己颤颤巍巍立起来,在桌上写着。 林霖觉得挺神奇,凑过去看时,已然完成了。 “雄黄椒目巴豆莽草芫花真珠 鬼臼矾石藜芦(各四分) 附子(五分) 獭肝(一分) 蜈蚣(二枚) 斑蝥(三十枚) 上十三味为末,蜜和更捣二千杵。” “这都是……什么呀?”林霖只记得蜈蚣斑蝥什么的恶心玩意儿。 “看起来像是个药方。”秋草说。 “你们可以拿着配一配嘛,八所他们估计能配齐这些鬼东西,哈哈。”林白尔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难得可以一读古蛇族的文字,我就不收你们咨询费了,到时候做出来的药可得把效果告诉我哟。” 林白尔将他们送出,果然正是那天进不来的教授住宅区小洋房,可没想到,居然有个单薄的身影等在大门口,林白尔看了一眼便说自己还有事,不送了。 秋草走近,发现又是陆双双。 陆双双加入了编纂组,一心查资料写文章,得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她似乎添了几分自信,而不是从前那种时时需要他人承认,敏感而脆弱,如玻璃,或者像只斗鸡一般的气质。 她也大方许多,过来找秋草,说道:“上次凤凰山妖怪突变的事情,我自己也在查。“ “查出什么眉目?” “原本炎祟的培养只到初级二期,你明白的,简直比个小火苗大不了多少。可是前一个星期程序异常,居然投喂了大量刺激快速生长激素类食物,而后,本周却莫名其妙停了喂食。” “难怪当时的炎祟那样凶猛。”林霖心有余悸。 “是啊,若是再晚几日爆发,整个五冬岛都岌岌可危了。” 林霖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陆双双继续说:”这回听林老师说你们要去八所,不如让我送你们过去?那里虽说也在岛上,可距离却不近。” 秋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忽然有点湿润,可能有点感动于陆双双的改变? “行。” 六十一 六安桥 驱车行驶于滨海大道上,不一会儿便来到桥边。秋草知道,这五冬岛其实是由两个挨得极近的小岛组成,平日里穿梭于不语学院和八所之间,靠的主要是一座桥,名曰六安大桥。 海浪翻涌里显出这所钢架桥,在晴朗阳光下反射出银色光芒,两侧三分之一节点处各有一所高塔,从塔上拉下条条钢索,仿佛少女的裙边一般优雅美丽。 今天没什么云雾,隔着海岸可以隐约看见对面的远处有一群一群的黑色建筑,回首与这边学院的白色多带着玻璃墙面的建筑形成鲜明对比,秋草虽未亲眼看过,却听陆熏老师说,这构成五冬岛的两座小岛互相嵌和成一个类似圆形的结构,当时建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学院和研究所被分别以白,黑尾主色设计,从空中看来,他们浑然一体,形成了个极似八卦阴阳鱼的图案。 而他们此刻正在白鱼与黑鱼的交界处,林霖感叹了一阵,正想过桥,却发现那六安大桥居然不知何时从中间断开了…… 仔细看时,居然还齐齐整整,从中间缓缓断开,两侧断口上移,仿佛是被各自塔桥上的某种装置给拉起来,悬在空中。 “这桥……是怎么了?”林霖问道。 “哦,这六安桥是一座可以开闭的大桥,当需要关闭时,塔桥上的动力装置便会发动,相应的钢索拉动中间的桥板以连接点为圆心,上移直与海面呈45度角,等可以通行时,再放下桥板就可以了。”陆双双介绍。 果然,随着桥板定在空中,一艘船悠悠驶过,发出一声低音。 “为什么要弄这么麻烦?”林霖很奇怪,直接建一架平板桥不就好了吗,钢架结构却要活动自如,不用想肯定也是耗时耗财。 “此处建桥的位置不够高,若是考虑潮汐海浪的情况,很可能出现船开不过去的情况。而且,活动桥在特殊时期可以起到拦截两方人员的作用,其实更适合五冬岛的复杂情况。”陆双双解释。 什么是特殊情况?她没说,林霖也没问,经历了一回炎祟的意外,他总也能猜到,说不准哪一次,学院的实战对象,抑或是八所的研究材料,就会冲出来,到时候,若是能尽力把它控制在一个小岛之内,总还能多争取些时间,又或者外来船只闯入,这低矮的吊桥则是极好的屏障,如此一想,这岛上可不像平常学校或者研究所那样太平,不知还有多少如严教授或者外国势力不怀好意地窥伺着这座安静,偏僻却不寻常的小岛。 正说着,钢索嘎吱嘎吱响动,原来那艘货船已然驶出,桥板又将平稳放下。陆双双招呼他们上桥,走至中心时微微有些颤动,不过还算平稳,林霖在心里给这新奇的大桥打个九十分吧,桥面以木色为主,做成栅栏的纹路,倒也朴实耐看。 “八所进入需要手续,我就不陪你们了。”陆双双送他们到桥头,终须一别。 秋草心情有点复杂,却还是走过去虚拢了一下她的肩膀,不知为何,对这个姑娘,经历了这么多,她仍然是讨厌不起来,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羁绊吧,秋草难得中二地想。 走过一段小路,将陆熏签字的申请拿给门口神情严肃的安保人员,他点点头,对着挂在制服上衣口袋的对讲机说了句什么,便放行了。 林霖这时终于看清楚传说中的第八研究所,和想象中一样,黑色大理石为主的墙面,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外形,勾勒出庄严肃穆的气氛,不语学院和这里比起来实在是轻松随意许多,这也难怪,学院主要是培养十几二十岁学生对于妖怪学习的乐趣和实战经验,而八所则是个半军方的研究组织,其中大部分还涉及国家重大机密,出逃的小严教授最想获得的也是这里的第一手资料。 来到最近的一栋大楼门口,装有门禁系统,保安很客气地告诉他们,没有内部人员陪同无法入内,秋草估计这里大部分地方都不能乱闯,可又不确定该去何处寻找研究蛊毒的教授,一下子踌躇起来。 林霖倒是对于安保警惕的目光毫不在意,四处张望着,就见侧墙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时髦女郎匆匆走过来,她的白大衣没有扣上扣子,迎风抖开,漏出里头一件米白色吊带上衣,丝质的带子在右肩上轻巧地打了个蝴蝶结,好看而有品味,下身则是一条侧开衩的裹身长裙,显出凹凸有致的线条,真是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就是个子可能矮了些,脚下踩着一双恨天高,林霖目测足有十厘米,踏着光可鉴人的白色瓷砖上,登登地回响。 秋草见林霖目不转睛,没好气地说道:“注意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啦。” 林霖嘴硬:“我是觉得她穿得太不正式了,要是我们实验室的师姐这样穿,导师肯定得骂死。” “得了吧。”秋草正想翻个白眼,却发现那个美女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孙灵越,陆薰说你们遇到点困难可能需要帮忙?”她开口。 林霖还在想这人怎么直接就叫陆老师名字,却见秋草面露狂喜:“”您就是孙教授?您的团队研制的却邪鞭威力很大,真的非常感谢呢。” 孙教授? 林霖实在在这女人身上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初见时还以为是个小助理什么的呢,听秋草的口气,居然还相当能打,却邪鞭可算是八所这几年的武器研究招牌之一了,没想到是这么个年轻女人所做。 “用得好就行,那时候小陆求着我们投入使用,我还有点担心呢。”孙灵越接着说。 小陆?也就是说,她的年纪比陆薰还大不少,林霖咋舌,这保养功夫,也太厉害了吧,他甚至开始怀疑八所是不是顺便从妖怪身上研究出了什么容颜不老的机理,逮着机会可得问问。 “行了,废话不多说,我们上楼去吧。”她闲聊几句,便很雷厉风行地领着他们走了,作风深得秋草之心。 六十二 配药 “雄黄,附子,蜈蚣,斑蝥……”楼顶一间视野开阔的办公室内,孙灵越正捧着林霖带来的译文喃喃自语,秋草不敢打扰,只是在房内四望,这里头也是简单得过了分,除了明显是研究所配发的一张深色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沙发,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陈设了,耳中听见她又问:“你确定这是古苗族的巫蛊之法?” 林霖代为回答,他将得到羊皮卷以及白泽破译的事情粗略讲了一遍,谈及白泽时,孙灵越歪了歪头,拿起手中不知从哪里摸出的一个苹果,咔擦啃了一口,才说道:“那个老怪物居然肯免费帮你们,看来东西应该不假,似乎很有意思呢。”她看了看林霖,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抽屉拿出两只苹果,递过去说道:“要不要吃一个,我是不爱吃水果,只好逼着自己每天吃一个苹果。”林霖当然不要,秋草也摆手。 孙灵越只好收回去,自顾自地三下两下便啃完蕞外头一层,果瓤还剩了好些,她弃之不要,继续说:“羊皮卷可以给我看看吗?” 林霖见她随意擦擦手,便递了过去,孙灵越看了许久,极为认真,还如同验钞一般对着光透着看了几下,又摩挲一会儿,指弹两下,这才点点头说:“果然是个稀罕物。”复又拿到鼻端闻几闻,眉头微微蹙起,说:“果然有种奇怪的气味,还有一丝丝昆虫的气味。” 林霖可不知道她所说昆虫的气味是什么样的,也不想知道,就看她领着自己走进对面一间实验室模样的房间,玻璃推门,干净清爽,里头却排着几个玻璃笼子,林霖见了很眼熟,忽然想起,这不是那种现在很流行的爬虫箱吗?果然,走近一点,箱内慵懒地躺着几只小蛇和蜘蛛,林霖在学校蛋白方面的实验室也曾见过大批量养育蜘蛛的,可眼前这个小小实验室,怎么看着怎么诡异。 “哦,你们算是找对人了,我也有个蛊术研究的课题,可惜最近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正好这回试试你们带来的配方,说不准就能成。”孙灵越好像真的挺高兴的,语气都变得轻快。 秋草似乎十分信任眼前这位美女教授:“孙教授出马,肯定能行,不知道大约几天能做完第一轮测试呢?” “估计三四天吧。” * 事态严重,林霖和秋草百无聊赖地在研究所如同关禁闭一般呆了两天,孙灵越带着几个得意门生加班加点,终于成功按着那个方子,改良出一味药剂,得知消息的秋草当然激动,林霖却更是因为终于能离开研究所好好活动,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几天在保密程度没有那么高的几处流连,倒是也见识不少研究成果。 比如说,之前作出秋草那枚萤火虫手电的老师,最近正在改进,想弄出个功率更大,照明程度更为厉害的玩意儿,还有人声称自己研制出能让普通人与妖怪用文字交流的手机,不过,林霖心想,真要有个人类得到了,谁会相信里头的文字是妖怪的声音呢? 幸好孙灵越速度惊人,林霖他们去时,见孙教授正斜倚在一个蜘蛛恒温箱旁,略有些得意地轻轻摇晃手中一只玻璃瓶,仿佛那不是什么珍贵药剂,而是一只装着半盏醇香红葡萄酒的高脚玻璃杯,林霖很是虔诚地走过去,想捧来那一点点传说中的蛊毒细看,灵越却十分调皮地缩手,让他扑了个空。 秋草有点疑惑,孙灵越却开口问道:“如今药剂配置成功,你们打算如何使用呢?” 秋草回答:“有一位故人也不幸成为了旋灵,她愿意为我们把毒药带进去。” 孙灵越拢起头发,又细看了一下实验材料:“我也听说,你们打算利用生物防治的思路,让毒素一代又一代的感染旋灵,以此达到大范围杀伤剿灭的目的,可是,有个问题,你们想过吗?” “什么?”秋草问。 孙灵越没有马上回答,却只是意有所指地说:“只要是战争,总是免不了牺牲。”她忽然说得这么沉重,林霖一时默然,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要牺牲,不可能吧,如今总归是特生司占着主导,无论如何总有办法将伤亡减到最小。 “不信?”灵越似乎看出来了,有点不屑地轻笑一声。 “你们都想得太简单了,若是让你们那个故人,是叫阿媛是吧?” 林霖点头。 “她需要将蛊毒带入璇灵的老巢,若是不小心自己感染了怎么办?” 林霖之前没有想过,他只好说:“我们自然会一路帮助保护她,绝不会让她因帮忙反而受害。”他见秋草看向他,微微点头,心想应该是如此。 灵越笑了,这回是明显的嘲讽:“好,就算她平平安安将蛊毒带入璇灵,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阿媛也是璇灵,当其他所有人都感染时,她凭什么可以独善其身?” 林霖呆住了,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不对,是真的没想过吗?成年人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忽略一些东西,一些他们原本知晓的东西,一时不慎让人骗了钱却,平时的理智与清明都不见,却还在想着那人可能会回来,抱着那一丝丝的侥幸。答应给孩子或者伴侣买件特别昂贵的东西,可能并不愿意,或是觉得不划算,却总能选择性地遗忘,不想记住的事情,自然便不会记住。 他也是,好像一切都是为了特生司,为了他们所服务组织的最大利益,在他们的计划中,璇灵一族将承受灭顶之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阿媛作为其中一员,如何避得过,按照蛊毒发展的规律,被侵染的璇灵只会一代强似一代,随着毒素的转移,愈发强大,最终会如同烟火爆裂在空中一般,盛大而热闹的全部死去。 彼时,李叔最最珍视的阿媛,多年未见却终于相聚的阿媛,会怎么样? 秋草见林霖发愣,沉默者接过药剂,道了声谢,她此时的心情更加沉重,可是任务还得继续。 六十三 警报 虽然顺利拿到了八所出品的蛊虫药剂,林霖回去的路上却并不怎么高兴,该怎么同阿媛说呢,李叔若是知道了,又该怎样应对?默默无言中,已经走到楼下,忽然,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秋草一下子没有提防,条件反射似的掩住耳朵,尖锐的汽笛声高低起伏,回环着冲击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她向周围看去,倒是没有什么异动,只是方才那个保安匆匆跑过来:“今天演习,这是警报器,你们尽快离开研究所范围吧,等下楼内人员都要出发集合。” 原来是防灾演习,毕竟是个半军事化管理的机构,每隔几个月总有这样的集合演习,秋草知道她不适合呆在这儿,便带着林霖匆匆离开。又到了六安桥附近,今天这里似乎没有船只通行,桥面平平稳稳地架于空中,海风呼啸而过,钢架纹丝不动。 林霖当先走两步上了桥,走到正当中时,等了秋草几步,抬手遮住海面反射的日光,远眺海天一色,正觉得甚是惬意,忽然发现一片蔚蓝间,有个黑色人影正跌跌撞撞奔来。怎么会有人可以在海上奔跑?不对啊,林霖估算了一下比例,若是隔着这么远,还能有如此身型,那其本人可就不是个正常人类能达到的体型了,正思索,又感觉脚下一阵一阵地颤动,大桥的扶手处延伸出的钢质纹样也是有规律地抖动着,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林霖回想起刚才的警报,这……真的只是演习? 不容他多想,那巨人已然到了面前,林霖发觉,这人居然和他的傀儡十分相似,只是增大了许多,可能有两个傀儡兄那么高。巨人见六安桥挡住去路,不管不顾便挥手去推桥身,林霖感觉桥体一阵晃动,差点站立不稳。 “不对劲,快阻止他。”秋草在后头大叫。 林霖幡然醒悟,忙摸出项链召唤傀儡兄,傀儡兄一见林霖快要跌下桥去,忙和巨人对打起来,哪知他们体型太大,打起来惊天动地,林霖他们都差点被殃及。巨人一个勾拳,傀儡躲过,却见巨人重重的击在六安桥的一侧,桥体受力不稳,嘎吱一声从中间断开一道裂痕。没想到这家伙四肢发达,头脑倒是也不简单,和傀儡的几下招呼居然是虚招,实则仍是想破坏这六安桥。 林霖此时沿着钢架艰难爬行,看着脚下汹涌的海水,实在是心惊肉跳,好好地过来办个公事,怎么就总能遇上麻烦,幸而平时锻炼强度不低,终于爬上了岸边,回头却见秋草挂在一节断桥之下,海浪拍的极高,她在碎浪里若隐若现。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正用力甩出鞭子,想借力爬回桥上,却冷不防钢架承力过重,发出一声刺耳的撕裂响,之后便完全断开,林霖眼见着秋草仰面朝着水中跌去,傀儡隔得极远,来不及救援。 此刻,林霖一时情急,忽然福至心灵,他举起右手朝天,五指猛张,结出一个古怪的手印,朦胧中似乎有什么气体在他与天地之间运行,继而天边黑压压飞来一群鸟类,秋草自水中缓缓浮起,她的身下是一只足有床铺大小的旋龟,这种妖怪长着一只鹰一般的脑袋,却十分平稳地将秋草送至岸边的礁石旁。秋草抬头看时,那群怪鸟已然飞到面前,原来是一大群三青鸟,青黑的羽毛,喑哑的叫声,它们仿佛听了什么号令,集结成群,俯冲着攻击那只巨人,三青体型自然比不过那巨人,可这么东一啄,西一扑,加上庞大的数量优势,却也让巨人不胜其烦。 林霖见缠住了巨人,担心着秋草,跑到岸边将女孩拉上来,幸而秋草只是磕碰几下,没什么大碍,她逐渐恢复清醒,抓住林霖的肩膀,严肃地说道:“我们得去学院看看,说不定出事了。” 沿路只遇见几个慌乱的新生,听他们说,学院广播已经命令学生避开危险区域。 “危险区域?”秋草问。 为首一个学生还算镇定,他说道:“是凤凰山。”见秋草转身就要赶过去,忙追上说道:“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林霖摆手:“太危险了,你们赶快回集合地。” “可我知道一条去凤凰山的近路。” 秋草当机立断:“带我们去,不过你不能靠近危险区。” 这新生名叫卢骏德,似乎也是个不安分守己的,刚来几天便在周围混熟了,胆子到不小,什么犄角旮旯都敢钻,也因此真的发现了一条去凤凰山的小路,从衡山楼的侧面穿过去,有一片无人使用的废弃楼房,里头小道便可以直插凤凰山的后山入口。 林霖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斜睨一眼问道:“你倒是挺了解啊,不知道凤凰山是禁地吗?” 骏德一笑:“越是神秘的地方,越是有着吸引力嘛。” 秋草听了不置可否,心里却打定主意到了地方就必须把他给扔下,否则,这种人生指导思想,早晚得出事。 岛上的废弃房屋无人居住,蜘蛛往纠结其间,时不时还有声小动物的怪叫,林霖忆起这地方古老的历史,恨不得马上离开,天随人愿,一转角便能看见凤凰山的大概轮廓,山路倒不崎岖,只是不清楚里头状况,秋草不敢轻举妄动。 骏德倒也算省心,和他们一起绕着山边察看情况,秋草见前头尚有几个熟悉的人影,走过去说道:“出什么事了吗,陆老师。” 果然是陆薰,正带着其他几个见过却一下子叫不出名字的老师焦急地望向山顶。 “还能是什么,又是那只炎祟。”她回答着,转头才发现是秋草,惊讶问道:“你们还没有离岛?我见白泽出去了,还以为是和你们一起。” “你是说,林百尔老师?”秋草说道:“他如今不在岛上?” “可不是,之前那次炎祟力量猛增,还是白泽强行布阵压下来的,现在他不在岛上,我们很难控制形势啊。” 秋草不说话,她曾经对敌炎祟,知道那玩意儿说起来无形,却又可以覆盖着满山遍野,如同火山岩浆不可抵挡,以她经验之丰富,却也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林霖问道:“既然之前是用阵法压制,那么现在不可以再立一个吗?” 陆薰叹口气:“阵法的威力与施法者灵力息息相关,白泽的能力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匹敌的。” 林霖明白,若是由灵力较弱之人强行设阵压制,就好像用一个宣纸所制的网兜捕鱼一般,只要那鱼稍加用力,便可以轻易挣开,而渔网却要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此法绝不是随意可以尝试的。 六十四 消失之人 不知是凑巧还是别有原因,炎祟再次破土作乱,却正好学院几位大佬都不在,经过学院仪器的检测,威力居然更甚于前,也正是因此,连隔海相望的第八研究所都收到了避险警报。陆熏有些焦急地搓着手,险情一出现,她便马上报告去了部里,如今左等右等没有回复,她有点后悔,若是妖怪管理处最终的决定是抛弃整个五冬岛,那怎么办? 五冬岛上汇集八所和不语学院这两家妖怪管理处最最紧要而神秘的部门,多少秘密藏于其间,这些东西若是被暴露出来,其影响力可不亚于核弹试验,若是一个不小心,落到包藏祸心之人手中,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或者可以这么说,这些机密,往小说可以令一人睥睨众生,往大了说,也很可能左右各国风云诡谲的政治局势,多少人出高价只求一瞥实验成果或是得到一份皮毛样品,在陆熏都不敢细想的威逼利诱之下,一个平日里最最忠诚良善的人都很有可能瞬间倾覆,何况那些本就怀有目的之人。 有人走过来,脚步细碎,打断她的思路:“陆主任,我们已经按计划集合了全校所有师生,”她忽然发现秋草和她身旁的卢骏德,松口气,却又板起脸说:“难怪找不到你。”林霖见状,忙帮腔劝了几句。 “加上他,人都齐了吧?”陆熏问。 陆双双迟疑,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说道:“还有一位缺席。” “哦?” “是本学期新招的助理教师,周炳文。” 林霖不明其意,陆熏却一下子听懂了,这个周炳文并非不语学院出身,算是自学成才。今年春天他不知道从哪来搞到了院长的邮箱,十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发了封邮件过来,说是想来不语学院工作,这人说话轻狂,又没什么认识,便无人理会,哪知过了一个多月,他又发邮件给陆熏,说是五冬岛的防御系统有漏洞,自己只要花点时间便可以破开。 陆熏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回个邮件要他证明给自己看。这下可好,周炳文的证明方法,便是亲身破除学院的防御通道,在没有获得许可的方法安安稳稳通过了,那通道便是林霖之前走过的那里,周炳文不知如何查到了悬崖落点的正确打开方式,又用某种至今无人知晓的办法躲过天使羊的催眠幻术攻击,总而言之,次日一早,这个永远站不直的年轻人便晃晃悠悠出现在陆熏的面前。 学院领导如临大敌,暂时把周炳文扣留,在碰头会上,陆熏提出可以留下他。 “这可怎么行,他蓄意破坏学院安保设施,这里可是不语学院,说他危害国家安全都不为过。”一个发际线极高的老头愤愤不平地说道。 陆熏却知道,他们主要是因为这次安保被人家说破就破了,颜面上过不去,只是顺着话说:“咱们学院的防御那是最好的,自然不用说,可他却可以破开,说明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样的人不留下好好利用,若是他出去了被什么敌对组织利用,岂不是更加糟糕?” 老头有点被说动,含糊着说:“可他的安全系数……” “我已经想好了,八所有专业的追踪设备,让他带上,时刻监督着,等什么时候放心了再撤。”陆熏似乎胸有成竹。 对方终于勉强答应。 于是,就这样,大显身手的黑客就这么被吸纳进入网络安全队伍。 这几个月学院都在忙着实习和迎新生的事情,陆熏看那个周炳文虽然看起来一副不怎么靠谱的样子,倒也能把事情都办妥当,也就暂时放了一放,谁知今日炎祟出事,失踪的竟然是他? “他身上那套追踪设备呢?”记起当时的安排,陆熏问道。 “已经通知八所追踪,得到的消息,”陆双双神情严肃,看来不妙:“是在北岛的港口附近,已经派人过去了。”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陆双双接了电话答应几句,之后报告:“追踪仪器已经被人为取出,丢弃在海水中。” 陆熏一惊,八所的追踪器常常是用于对付那些犯了错误却可以网开一面自由在外生活的妖怪的,仿佛人类社会的监视居住,但那追踪器可不是什么一个手表或者项链,设计者似乎考虑到那些不愿意受拘束的妖怪可能会试图取下追踪器远走高飞,他十分狠绝地将追踪器做成一小个纽扣的模样,使用时将其植入被监视者皮下,精密的手术技术使得对方只要不是试图取出那纽扣,都基本上不会感受到这异物的存在。 同样,周炳文也接受了这种手术,实时检测的报告显示,一个小时以前,他还在宿舍内,可如今,他皮肤内的追踪器居然如此快速地被取了出来,丢弃在海中。 “他应该至少还有一个同伙帮忙。”陆熏下了判断。 林霖听他们聊的半懂不懂,却似乎是说有个新老师问题很大,听到“同伙”二字,他忽然想起在六安桥下遇见的那个巨人,那巨人若也是只傀儡,那么他的主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同伙? 他还没有来得及报告陆熏,脚下的大地忽然巨震,路边的灯柱晃晃悠悠倒下来,林霖他们都几乎站立不稳。 “集合撤退。”陆熏下了命令。 “那学院的藏书怎么办?”陆双双突然问。 陆熏无奈地看她一眼:“处里下了命令,优先保全教师学生,资料没有了可以再搜集。”她这话当然有安慰的成分,谁愿意多年成果毁于一旦,可是如今无人能镇住那只炎祟,若是它只是体型大还好说,大不了几个老师拼尽全力斗它一斗,可这家伙的攻击是弥漫的,是覆盖大地的,岩浆谁能止住?总不能置那几个学生的安危于不顾。 秋草和林霖面面相觑,却也只好跟着陆熏退走,陆双双自觉地落在后头压阵。 不一会儿快到了集合地,林霖一路没说话,有点憋得慌,回头就说:“对了,我们在六安桥上……” 他愕然,后头一个人影也没有了,陆双双呢? 六十五 将功补过? 林霖一把拉住秋草:“看见陆双双没有?” 秋草也焦急四顾,当然也没有见着老同学的踪影,她咬着下唇。林霖早有默契,陆双双之前阴差阳错让他俩差点死于炎祟的手里,如今真的知错了吗?莫不是装装样子而已,若她才是学院里与入侵者勾结之人,那她选择瞒下旧事,岂不是铸成大错? 现在就算是告诉了陆熏,却也于事无补,她忽然想,要是自己赶回去想点办法,或是带回陆双双,或是破坏她们的阴谋,总能将功补过。林霖见她眼睛向后一望,几乎瞬间便猜了个七七八八,秋草这姑娘,说好听点就是独立有责任感,说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显然不愿就这么去和院长说出实情,得一个软弱可欺,放虎归山的名声,她当然会想要自己解决此事。 果然,想到此处,就听见秋草一声招呼:“我去找一下双双,你快带着药瓶下岛。”再看时,纤瘦的身姿已经奔回去百米开外。 秋草见众人都往着出岛的道上奔走,只自己孤身一人逆流而上,空气中渐渐充斥着那种草木被烤焦的气味,涩涩的,呛鼻的,沿路越发浓烈。我能平安带回陆双双吗,她忽然想,那个不容许自我怀疑的自己马上反驳,她的身上似乎总有另外一个自己,每当她怀疑自身时,便会冲出来摇旗呐喊,无条件地支持她。可能会有人说她刚愎自用,可这是秋草多年来的行事方式,她坚信,遵照这个准则,总是对自己最有益的。 可每当自己往前冲时,会不会有一点点孤单?她见人越来越少,莫名生这样的想法,真奇怪,这不像我,她努力压下这一丝矫情,深呼吸一口气,大步向前冲。 要是有人陪着就好了。 正冒出这个想法,耳畔有人叽歪:“大姐,你跑那么快干嘛,我都差点跟不上。” 是林霖,真是,他怎么跟来了。 秋草这样想着,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喜悦,继而理智战胜情感,她猛的一住脚,说道:“不是要你把药带出去吗?”那一瓶药可是来之不易,何况若是真的要战略放弃整个五冬岛,八所的实验室也将不复存在,到那时,这药可就成了孤品,悔之晚矣。 林霖一挑眉:“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那药我托付陆老师帮忙保管了,放心吧。” 秋草一下子不说话,两人沉默,忽然听见前头有脚步声,有人故意压低声音在说话。林霖递了个眼色,现如今岛上人都集合去避险,此地却还余着两个人,还偏偏压低声音,仿佛生怕别人不知他们做贼心虚。 林霖随着秋草接近,借着树丛的掩映,见一个身型不高的人影,站的很正,却是那种努力想让人看见的乖学生姿态,头发短短的,身影很熟悉,正是陆双双。林霖心里大为鄙夷,哼,偷偷跑回来,果然是想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这么想我吗,还特意来迎接?”陆双双对面的男人先开口,语调慵懒,仿佛马上就要睡去。 这是那个什么周炳文吗?林霖心里起疑,这可不像是同伙的说话语气。 陆双双声音虽低,却仿佛压抑着怒意:“你们做这些事情,不知道会给学院带来多大的打击吗?” “就是知道才做的呀,”对方语气轻松:“你敢说,你把那两个倒霉蛋引入凤凰山的时候,没有哪怕一点点希望他们被炎祟直接弄死吗?真好笑,自己做不到就嫉妒怪罪别人,真是阴暗。” 陆双双被触到痛处,叫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好人,却并没有真的打算害人,毕竟,”她深呼吸一口气:“毕竟,是非对错我还是分得清。” “你真的分得清?”那男人轻笑一声,他忽然语气一下子柔软下来:“世间一切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双双,不如跟我走吧,你不是最讨厌打打杀杀吗,到时候没人会要求你,你可以专心致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陆双双还没有回答,地面再次震动,这一下,动静比前次大了许多,林霖也可以清楚看见远处,那凤凰山的顶上喷出一团一团裹着黑烟的火球,糟糕,炎祟要出来了。上回只是遇见炎祟喷出的岩浆,就已经身上挂彩严重,而后林霖稍微查过一点炎祟的资料,小型的这种妖怪威力并不算大,充其量也就是烧个开水,煎个鸡蛋而已的火力,可是真正成长为巨型炎祟,却没有详细记录,说不定,见过那东西真面目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林霖有点毛骨悚然地想,他看着为数不多的描述,眼前只是浮现出火山喷发时的情景,而炎祟由地下爬出后,可以自由改变方向,形态粘稠成一团,或许如同一只巨大,火红的软泥怪。 “得了,你现在能做什么,炎祟马上就要出世了,双双姐。”男人特意加重最后三个字,随后满意看了看她的反应,之后似乎懒得再搭理她,伸个懒腰竟然走开了。 陆双双在发抖,全身战栗,双拳却握得死紧。 * 今年的五一假期,陆双双虽然在家,却依旧被安排了一堆材料工作,审查每个入校新生的家庭关系,核对宿舍安排,课本的发放,实习单位的联系,仍然繁琐而无趣,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也就适合做这些文字工作。忙活了一个上午,眼睛累的生疼,陆双双打算下楼去买瓶茶水。 谁知楼下小卖部关门,顶着烈日又走了两个街区,她们老家天气古怪异常,瞬息万变,如今才入五月,却忽然热得如同仲夏,街边的店面不开个冷空调什么的,就别妄想能有顾客造访。 冷饮店空调开得极低,陆双双刚一进门,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戴眼镜的薄片快速蒙上一层雾气,她摸出钱付款买了一瓶绿茶,坐在一旁的小桌上,扯过一张纸巾擦拭镜片,认真无比。 六十六 绿茶 摘了眼镜,视野微微模糊,她伸手去旁边摸自己的包,却感觉碰着个什么东西,圆滚滚地,咕噜咕噜便摔在地上。她有点惊慌,忙弯着腰想去拿,还没有够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然拾起,不瘦,看起来挺有力量的,是男人的手。正抬头,与那只手的主人打个照面,朦朦胧胧,对方似乎皮肤颇白,是那种久居房内闭门不出的白,脸型略长,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翘,睫毛很长,这样的眼睛长在一个男人脸上居然也不显得多么违和,只是对方似乎没什么精神,眼皮都耷拉出一股倦意,真是可惜了那完美的眼型,陆双双不知自己是不是窝在家中太久了,居然一下子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盯着人家,人家也不依不饶盯着她,陆双双完全忘记自己的呆样,却暗骂对方轻薄,居然这样死死盯着一个陌生女子,她有点恼火,左手摸过眼镜戴上,视野恢复清晰,居然第一眼是看见对面这人哀叹一声,继而好像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么好看的眼睛,戴上眼镜全挡住了,可惜。” 陆双双嚼了这话半天,醒悟着怀疑这是不是对她的夸奖,却发现男人手里居然紧紧攥着她的绿茶,她指着那饮料,语气有点不善:“该把饮料还给我了吧?”她可看不惯这种做作的撩妹技巧,想拿她练习?没门儿。 “哦……”对方愣了好久好久,视线飘到了陆双双的身后,终于了然地一笑:“你弄错了,那才是你的。” 陆双双依言回头,果然,一瓶喝了几口的绿茶静静肃立,所以……她大窘,脸都绯红起来,所以她碰倒了别人的饮料,却还如此恶气,真是丢脸非常,她挥手捂着半边脸,对方却好像没有打算乘胜追击,只是语带轻松地说:“你也喜欢喝这个,不错不错,有品位。” 这种无糖的绿茶是商家为了所谓健康饮品的噱头近几年推出的,不过,少了那一味甜,绿茶本身微带苦涩的味道更加突出,许多人不喜,陆双双倒是很喜欢这种本初的味道,茶香不会被外来滋味掩盖,微苦后却有回甘,她向来不是个会无端沉浸于甜蜜的人,这种经历苦涩之后的甜美是对她努力最好的奖赏。没想到今天遇见个同好,她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那人已经付钱离开了,留下个背影,像是那种打街头篮球或是街舞的人,走路并非笔直齐整,却莫名有种慵懒的好看。 她怅然若失。 * 所幸也没有失多久,回了学习,教导主任便说新来了个助教,学校里年轻老师不多,又有许多都外派出任务,选来选去就让陆双双带着学习。双双早有耳闻这位大剌剌挑战整个五冬岛安保系统的“人才”,心觉这人肯定脾气古怪,难以派遣,正想找个借口推脱不干,一抬眼却发现是那个“无糖绿茶”。 这次终于知道了名字,他叫周炳文,名字出自“济济多士,秉文之德。”为人倒不像外界传的那般张扬,只是不怎么有活力的样子,他似乎挺高兴和陆双双一组,说道:“双双是我老乡呢。”他居然开口就叫“双双”,陆双双苦口婆心教育他如其他后辈一般,叫“双双姐”,谁知道这家伙根本不听,只说双双好听又好叫,一来二去,陆双双也懒得管他。 他很聪明,超乎陆双双相信的聪明,不愧是录用的入侵人员,陆双双教了没多久,他似乎都上手了,顺便还优化了几个流程。 “不错啊。”陆双双看着简单更多的程序,一高兴便拍他一下,这些天两个人也算是混熟了,可能是易地遇同乡的关系吧,陆双双觉得十分亲切。却看见周炳文眉头一皱,几不可闻地“嘶”了一声,陆双双这才想起,周炳文作为受观察人员,已经在皮下植入追踪器,她方才力气虽不大,却正好打在右肩后的伤口处,顿时觉的十分抱歉。周炳文却马上回复正常,还笑道:“我现在可是身价不菲。”八所的追踪器当然不会是什么几千几万块的便宜货,这个冷笑话,陆双双完全笑不出来。 * 昨日二人还一起核对资料,陆双双困倦,趴桌上不小心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摘了她眼镜,醒来却发现周炳文给自己换上了一副花花绿绿的小丑眼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陆双双忽然恍如隔世。 如今,他的目的达到了?一切任务已经完成,便可以露出本来模样,“双双姐”,或许也是为了拉近距离才勉强自己叫什么“双双”吧,陆双双倒是一直没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美貌之处,只觉得难得交个这样的朋友,从小到大,众人只有夸她聪明,好学,勤奋,她也挺满足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周炳文的一盘棋,她也不知不觉成了一枚卒子。 她已经尽力减小期待,却还是落了个空。听着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她想起差点因为自己一点点嫉妒心而丧命的秋草,倾心相交却被人看作笑话的自己,似乎应对此事负上责任。那边,周炳文已经走远,却还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或许担心她做些什么破坏他的大计,哼,她偏要破坏,仿佛只要这样才可以将功补过,可以面对秋草,林霖,学院众人。 陆双双思及此处,忙向着炎祟藏身处奔去。 林霖咋舌:“她……这是想送死吗?” 六十七 成仁 陆双双走到山腰,前方已然塌陷了大半,隐约可以看见炎祟蠕动着挣扎出来的部分身躯。竟然是这么可怕的怪物,她居然差点让这么凶恶的怪物吞噬秋草,愧疚与愤怒迸发,周炳文,你等着吧。 她稍微定神,深呼吸一口气,伸出右手食指,含入口中,用力闭一下眼睛,再度睁开时,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陆双双蹲下身子,笨拙而坚定地用手指在地面一块大石头上画起来。 陆双双当然不是凭着一时冲动,贸贸然越入禁区的,她早在周炳文头也不回离开时,心中电光火石激起一个想法。 她自小便喜欢读书,因为成绩优秀,这是她自以为唯一的优点,每次考试名列前茅,父母便喜上眉梢,也不督促她去干其他事,由此养成个习惯,越发喜爱读书,竟也不管什么类别,只要自己喜欢便读。来到不语学院没几年,也是常常泡在图书馆,之后留校任教,级别提升,又可以常去藏书室找些书看。 不语学院作为一个教授妖怪学问的学校,佛道家的心经咒语,前辈们的访妖经历,甚至国外巫师或是阴阳师的法术传承使用原理,均存有相关资料。只是法术这玩意儿可大可小,学生们不知轻重,若是贪玩好奇练习了什么追魂夺命的大法,惹出事端可无法收场。因此,学院把各类书籍分门别类,如普通分类和妖族历史书籍,可以随意借阅,不受限制;而涉及具体施法,则需要在学生接受相关课程以后才可以阅读,并且受到监控;还有些书籍里记载的法术,可能学院大部分老师都没有亲眼见过,如夺舍献祭,杀人夺魄,甚至是能引来如山崩海啸等自然灾害等禁术,这些书籍当然不能给学生随意阅读,只是终日与那些尚未整理的,或是页面残缺不全的破烂堆在后头的小储物间里头,一把锁终日挂在上面。这些年妖界尚算太平,就是偶尔有个穷凶极恶的,特生司也总有正派的方法镇压,比如秋草之前用的五雷正法。 这地儿渐渐的杳无人踪迹,只有陆双双这两年担了整理杂书的工作,签一份保密承诺书,拿了钥匙,她时不时来这里一趟。房间说小,只是相对于其他阅览室而言,真要算起来,也估摸着有一间教室大小,而且这里从前是个俄式建筑的办公楼,层高可不算低,不知哪位负责人用铁质架子生生搭出一个小夹层,登登登踩着网格花纹的铁皮十阶小楼梯上去,夹层底板也就略比一人高出一些,而上层更矮,连陆双双这样的女生站上去,居然也十分勉强,头将将触到顶上天花板。 藏书室虽然也开了几扇窗户,可是不知怎的,或许日久年深的书籍陈旧太过,又或者无人来此,窗户也不怎么打开,甫一进入,便能闻见那种悠悠历史的沧桑气息,其实,就是纸张腐烂的味道,空气中不知道飘散着多少愉快的真菌细菌在舞蹈婆娑,其他同事都不愿意闻这种气味,只要陆双双愿意时不时来一趟。 她常在午后来此,迎着阳光,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却繁多的尘埃,摸出一本书,甚至可能连封面都没有,就这么看下去,不如意了再换一本。自小的经历,让她有种古怪的喜好,仿佛坐在这旧书堆堆里,闻着古旧文字的味道,听着窗外的微弱嘈杂,陆双双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安全与充实,就是这样,她读了许多,可能连图书馆馆长都不知存在的奇奇怪怪的书籍。 其中就有那一本。 陆双双现在就在拼命回忆阅读那本书的场景,封面早已遗失,还是那种油墨印刷的线装书,仿佛是民国时期的产物,里头记载着某处村庄妖怪横行,村里一位刚刚学了几年道法的年轻人打算使用禁术与山中妖怪搏斗,救下自己父母与妹妹在内的一村人口。可是,他过于低估那千年老妖,几个回合下来,便如同草芥一般被大妖怪拂去一边,眼看着无法阻止妖怪往村里复仇,他情急之下,使出曾在师傅那里偷偷学过的一种法术。 舍身咒,取舍身成仁之义,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刺破手指,绘出圆环一般盘绕的符图,再念咒语,便可以以一己之力施展出巨大能量,当然,毕竟是超出自己能力大的施术,不一定会有功力突飞猛进的效果,因此施术者虽不少,却也不是人人均可如愿,也有人只是白白丢了性命,抑或是散去所有功力,成了植物人。 陆双双自然知道这些,可她既挂念着不语学院,又恨极被周炳文利用,义愤冲上头脑,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一试,若是不成功,也算是给自己的过失有个弥补。她此刻已经画好图样,手指的血时常凝结,她此刻才知道写血书也是个体力活,画了没几下,便要用力挤压,与血小板作斗争。咒语呢?她努力回忆着,磕磕绊绊念道:“世间罪孽……尽归一身。生灵悲苦,落吾一人。杀戮满地,血海滔天。舍身降咒,堕而无悔。” 念至最后一句,语气铿锵,眼神愈发坚定。 正逢此时,林霖终于呼哧呼哧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在干什么?” 林霖看不懂,可是,直觉不妙。 秋草着急,大叫:“双双。” 陆双双听见了,却似乎完全不惊讶,只是微微转头,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垂眸,刘海和两侧厚厚的鬓发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楚脸庞神情。 她低声说:“你们快离开吧,这里要塌了。” “可是你……”秋草还不明所以,话未说完,就看到石头上那一面血色的旗帜渐渐发亮,光顺着纹路一路前行,直至在另一端会和,陆双双的脸色苍白,却浮起一丝微笑 “好像……有用呢。” 六十八 两个陆老师 陆双双忽而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下子扭身就要跌倒,虽然经历过这么多,秋草还是对这个固执而好强的姑娘心存不忍,一个箭步冲过去,扶着她坐下,靠在树旁。 林霖想起这水深火热的处境,此刻陆双双又晕倒,心中焦急,便走过去想背起陆双双逃离,眼睛一瞥,却发现方才地上那只古古怪怪的环形图样此刻迸发出金色光芒,灿烂得几乎要刺瞎人的双眼,秋草也发觉了,回头瞬间,就看见那图样沿着周围四散开来,仿佛地震时的网状纹路迅速蔓延,渐渐地,这东西如同一张大网覆盖住整座凤凰山。同时,一直在他们耳边萦绕,那种越来越强的咆哮声也逐渐平静下来。 这张网似乎是某种阵法,牢牢固住了山中那只蛰伏欲出的野兽。 双双的法阵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要不是亲眼所见,秋草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每回法术考试都拿倒数,甚至连个点燃木枝的小法术都拿不出来的陆双双吗?或许她这几年在学院教授的悉心栽培之下,于此有道有突飞猛进之进展?可是,若是有能力施法阻止炎祟的出世,早先为何不说,非要等到学院紧急撤离,人心惶惶的时候,才肯把看家本领使出来? 兀自瞎想,秋草这时才发现,怀中的双双眼睛紧闭,面色却苍白的如同死人,嘴唇也无一丝血色,甚至连手腕,也不是正常人那种通透温润的白,而是如同橡胶覆上一层白漆。她抬头看漫山遍野的暗红法阵,简直怀疑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是否都是由陆双双身体里的血液所绘就。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后头一人急叫。 秋草扭头去看,正好露出色白如金纸的陆双双,来的人正是陆熏,他们几个老师负责撤退的压阵,可能是看见山这边情况有异,决定犯险回来察看。 “双双!”她看见了一切,细思几秒,马上反应过来:“你用了舍身咒!” “舍身咒?”秋草重复,陆熏没空给她解说,可是从这名字,再结合方才弱鸡陆双双居然凭着一己之力阻了炎祟暴动,秋草也明白几分,牺牲自己,造出远超能力范围的法阵,以保护学院?她鼻子微酸。 陆熏则不管不顾,冲过来细细看了一会儿,又以手覆在陆双双额头上,林霖分明看见一股热气由他掌心涌出,随后,陆双双的脸色显然没有那么难看了。气功啊……林霖惊叹,还是头一回亲眼见。 “虽然炎祟被镇下,可能此地危险未知,你们先带她去北岛安全区域吧。”陆熏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陆老师,您不和我们一同过去吗?”秋草见林霖抱起双双,又问。 陆熏看起来迟疑了一下,马上接着说:“我还要察看确认此处情况。” “老师,我可以帮忙。”秋草十分积极地说,对于炎祟她也是心有余悸,林霖送双双她一百个放心,只是担心陆熏又出什么事。 陆熏却皱了皱眉头,好像不怎么高兴:“我说了,你们先回去。”咬字十分用力。 秋草只好伴着林霖回去,所幸到了北岛,有个精通医术的老师也回来了,她检查了一道,之后叹口气说道:“舍身咒,舍生忘死,施术者可能筋脉具断,魂飞魄散。她这还算好的,小命是保住了,能不能醒就另说了。” 正说着,陆熏也过来了,她看起来温和许多,不似方才那种僵硬板正的模样,或许终于解决了此次事件。秋草上前打招呼:“陆老师,双双已经平安带回来了,但是她用了舍身咒,所以损耗颇大……” “真是个傻孩子,不过话说回来,学院也得感谢她,我刚把最后一批学生送出岛,听说这个消息就匆匆赶来了。”陆熏关切地看着陆双双,口中却说。 啊?陆熏不是刚刚自己在凤凰山命令他俩送人吗,怎么忽然又变成直接从出发港赶过来了?林霖听这话一下子纳闷,却不好追问。秋草也古怪地看他一眼,委婉地问道:“陆老师刚才没有去凤凰山察看吗?” “怎么可能,”那位时臻老师已经把陆双双安顿好,从卫生室病房走出来,说道:“我怕有伤员,比陆熏早一步回来的,她哪有时间去凤凰山。”他挽了挽白大褂微长的衣袖,又说:“何况,陆老师要是去了凤凰山,还不得先帮着把双双送回来,这可是大事。” 对啊,现在回想起来,彼时的陆熏,的确有些行为上不合理之处,只是那时情急,林霖与秋草都没有细细思索其中关窍。 林霖看一眼秋草,她明白,这是要自己拿主意,是否需要告诉陆熏这件蹊跷事。秋草却觉得,若是真的有人假冒陆熏,她也只是协助救了陆双双一场,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林霖眼中的气功,在她看来,就是某种渡灵气的法术,当时她还觉得陆熏不假思索便用自己的灵力救助陆双双,颇有侠义风范,没想到,这感动竟然是给错了对象。 幸好,她还在天人交战,那边陆熏已然接了个电话,需要她赶回学院办公室处理后续事务,环境安全的确认,学生的统计,实验品的清点,都离不开这位陆主任。 步出卫生室,林霖低声说:“凤凰山上那是怎么回事,咱们都中了幻术?” 秋草见左右无人,回忆了一下,说道:“不像,何况那人一路过来,总不能碰见一人就用一次幻术,我怀疑是某种易容。” “这个人认识陆双双,却不愿意用真实面目示人。”林霖摸着下巴说道。 “就我所知,双双不喜欢交际,几个朋友也就是学院认识的同学,谁需要这么偷偷摸摸来救人呢?” 林霖忽然一拍掌:“不一定只是易容,或许有人可以随意改换外形。” “的确有种易形术,你是觉得……那个人身材或许完全和陆老师不同,甚至可能并非女性?”秋草知道他意有所指。 “熟悉岛上情况,却又不能在学院出现的人,会不会是那个叛逃的周炳文?”林霖终于说。 “条件是挺符合的,”秋草疑惑:“可是他为什么要来救双双呢?” 林霖觉得自己已经接近真相,志得意满:“看他们那一席对话,就觉得有古怪。” 秋草没理会,只是眉头紧锁:“这可不是小事了,看来得报告陆老师。” 六十九 新生通道 陆熏可不好找,秋草见她诸事纷忙,打电话拣要紧的说了一遍,对面沉默半响,陆老师是在想着这个能力超强却特立独行的学生吗,她说道:“我知道了,这小子……算他还有点良心。”林霖估计,陆熏还是十分惋惜这员小将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陆熏又说道:“我会派人检查各个出入口的,你们还有事情要处理,快些回去复命吧。” 林霖感觉这几天在五冬岛,可算是折腾的天翻地覆,早就想回蓉市了,简直称得上归心似箭。他取了背包,又见秋草珍而重之地把那一小个玻璃瓶收进内袋,这是来此地折腾的目标,可不能有失,只是回想起来时路上一路倒腾,不免有些心累,这下子,又得走隧道,再的士,再小巴,再公交车,再火车的回去了,他忍不住叹口气。 “怎么了?”秋草走在前面,闻声回头。 “没什么,突然觉得回家路也好漫长。” 秋草却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粲然一笑:“算你运气好,咱们可以换个路线回去。” “啊?” 就见秋草领着自己来到学院中心广场,这里林霖路过几次,无非就是大大的石阶发散在四周,中间还有一个十分抽象,看不出含义的雕像,此回从广场西侧出去,见一个十分现代化的半嵌入地面建筑,乳白色,半透明,模样就像城市里随处可见地铁站入口。 站在口子上,一股强劲的风从地底涌上来,呼啦啦地吹起秋草的长长发辫,林霖早上特异揉出的自以为非常炫酷的发型也瞬间凌乱,人声嘈杂而微弱地传上来,继而渐渐有二十左右模样的学生成群结队的沿石阶攀上来,他们三三两两一排,有说有笑,快靠近出口时,眼神亮晶晶地四处张望,似乎对这里非常好奇,林霖感觉仿佛看见初来五冬岛的自己。 “你看,”秋草一指人流,说道:“正好这几天新生入学,海底直通轨道开通了,我们可以搭这班车回去。” 正说着,几个为头的学生速度快,蹦蹦跳跳已经和秋草他俩擦肩而过,却回头用一种憧憬的目光看着他们,林霖见他眼神中满是期冀,不免哑然失笑,估计这孩子是把他们当成什么大有作为的学院精英了,不过回想一下刚刚踏入妖怪世界的他,也是觉得没见过的一切看起来都很了不起,比如和大狐狸决斗的秋草,如今,他已经有自信可以同这一位并肩作战,甚至有时还能提供些协助,手腕上那块手表,狐狸脸标志也变了颜色,提示着他在特生司的员工等级又有所上升,这一年来,自己似乎也成长了不少呢。 想到这里,林霖昂着头,大大方方接受这些未来后辈们眼神的洗礼,忽然想起当年秋草或许也是这些小萝卜头中的一员,真是时光荏苒,忙笑问道:“你当年也是这样迷迷瞪瞪从这里进学院的?” 秋草被这句话勾起回忆,是啊,当时的那个小姑娘又何尝不是满怀着憧憬,一步一步踏上这台阶的呢?虽然她上学时和小鱼儿关系比较好,但那也是在分了宿舍之后相熟的,其实当日下了火车,来到山城,其实心里多少还有点不敢置信,世界上真的会有教授人如何与妖怪打交道的学校吗,会不会来了才发现只是一场骗局。她在车站大厅左顾右盼,这才发现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大哥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明显是一把自带的椅子上,可是他手中举着的一块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五冬培训班新生报到处”。前几天学院发布的通知,由于不语学院具有保密性质,会用五冬培训的名号实行新生导引。 只是那人晃着脚尖,随意的模样看起来让秋草有点犹豫,她正挪着步子往前走,身旁一人却开口说:“您好,请问是去不语学院的新生吗?” 她想着终于找到组织,惊喜回头却发现是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子,两个女生互相壮胆,向着那个迎新老师报了名字,那人带着他们进入山城的轻轨站点,这里只有一班线路往返于附近城市的机场。秋草很疑惑,却见那人此刻一扫之前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介绍自己其实并不是老师,只是大她们几届而已,因为秋草来得比较早,并不在学生扎堆的时候,便由老师派了她来接人。 秋草这时放松一点,问道:“可这里是去机场的轻轨呀,我们怎么能去学院?”她来之前在地图上查过五冬岛的位置,与机场可不是一个方向。 那名叫时臻的学长只给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你等下就知道了,咱们不语学院可不是普通学校,进入方式当然也不同。” 说话间,一班往机场开去的轻轨缓缓启动,带走了站台上几乎所有人,只余下秋草他们三个,秋草见没有上车,正疑惑,见后头马上又驶来一辆车,车上的人不多,零零碎碎从对面下了车,其中几个还摇摇朝着他们挥手,开玩笑道:“不错啊,这次接了两个漂亮学妹。”时臻不理,只是回道:“今天最后一批啦。” 他招呼秋草上车,秋草边走边疑惑地看向站牌,奇怪,这里明明白白写着机场线路每隔二十分钟一趟,怎么会接的如此紧密?何况此时已经有两个年轻人上了站台,轨道关门的提示音尚未响起,他们却完全不着急要赶这趟车,甚至仿佛没看见一样,秋草看其中一个不时看一看他们,却目光虚焦着,仿佛在看空气一样,难道他们看不见这班车?秋草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我看到过一点资料,有时为了方便,某种法术可以迷惑他人视觉,甚至创造出某种别人发现不了的结界。”那个女孩见秋草皱起眉头,思索一下说道。 “这位同学很懂的嘛,”时臻寻了个位置坐下,其实说是寻,这车上根本就只有她们三人,位置简直可以说是任君挑选,其实一般去机场的轨道车就已经算是很短了,只有五六节车厢,但这趟车总共加起来似乎只有三节,看来平时人流量并不大。 见秋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时臻赞赏地点点头,说道:“明智之选,这是去不语学院的专列,只有获得许可的人才可以看见它并且乘坐。” 七十 出入 小小的专列从车站呼啸而出,秋草感觉这车速度似乎略慢于平常地铁,和火车倒差不多。初时,周围的风景还很熟悉,正是她们进站时见过的车站周围,这里位置比较偏僻,周围还包围着团团的农田果树,秋草见没什么特别,便扭头同那个女生聊天。 “你好,我叫秋草,来自蓉市。”她大大方方伸出手。 那个女生也微笑,握住她的手:“你好,我叫陆双双。” 两人又闲聊几句,只是她们都不知道学院的具体情况,多为一些猜测,而最有话语权的时臻学长此时却正忙着对付手机,似乎正在安排明日接人的时刻表。 “你看。”陆双双忽然指着窗外,说道。 秋草透过玻璃窗户,发现外头已然便了一番景象,平地成了丛林,她们的小火车居然是在一处密林之中穿行,不知为何,车速也慢了许多,秋草此时清楚地看见左侧窗外,一棵棕榈的顶部站着只大猴子,长得挺像长臂猿,可是当秋草与它对视时,仿佛能看出它的神情,那猴子居然还招了招手,好像在和他们打招呼。 “你……刚才看见没?”秋草梗着脖子,怀疑自己眼花,努力晃了晃脑袋,再度睁眼,猴子果然消失了。 陆双双闻言,一脸茫然,她刚才根本没看这一边,只是见有处花树开的灿烂肆意,欣赏得入了神,想拿出手机照相,却倏忽错过。 “哦哦,刚才那个是长右,一种打架挺厉害的妖怪,”时臻似乎终于忙完,抬头对她俩说,见对方神色古怪仿佛吃了什么怪东西,忙补充解释:“这一块对外说是濒危物种保护区,实际上是五冬岛上那些大佬为了一些不愿意进入人类城市生活的妖怪们,而软磨硬泡领导申请下来的特殊生物自然保护区。” “哦……”秋草听着,想这学院还挺有人文关怀,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可它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在林子里晃荡,万一遇见不知情的外人怎么办?虽然保护区人不多,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呀?” 陆双双觉得有理, 时臻笑了笑:“这个你们可以放心,妖怪特意现身之前,人类是看不见妖怪们具体形态样貌的,除非极为难得的天生具有视妖能力之人,这样的天选之人即使在咱们学院也屈指可数,或是后天通过学习训练,慢慢培养出对妖怪形态的敏感度,这样也足以处理相关事务了。 “那刚才秋草怎么看见了,难道她也是那个……”陆双双的惊讶语气有点不自然,不过其他二人未觉,时臻马上笑出来,接口道:“哪有那么容易遇见天选之人,咱们这个车厢有特殊的结界,因此可以随意察看外面的妖怪,这也是为了方便巡查保护区是否安定。” “原来是这样。”陆双双仿佛舒心一口气,又暗自道:“我一定好好学,争取也可以轻松辨认妖怪。” 除开时不时出现的大小妖怪,这保护区的风景真算得上绝妙了,他们乘坐的这艘小火车,轻轻松松掩映在树林之下,仿佛裹在一团绿烟罗的纱笼里头,浅绿层叠着深绿,还有树木特有的芬芳时不时飘洒一点沁入鼻尖。除了树上的长右,秋草还见着一只慢吞吞吃草的葱聋,一种长得像羊的妖怪,隐约见一处小木屋,门口威风凛凛站着位半人马可惜他们都只是惊鸿一瞥,匆匆看过,却也令秋草对着未来几年的学习生活充满憧憬。 正想着,眼前忽然开阔,原来是他们已经出了树林,正行在一处高架铁路桥上头,钢架结构横跨海面,几只长胡须,带翅膀的飞鱼围绕这车顶翱翔,除开那一对泛着金光的翅膀,这飞鱼倒是很像金红色的美丽锦鲤,它们似乎势要与这个铁桶桶比比速度,当然,秋草也就新奇看了一小会儿,长相华美的飞鱼便被落在后面。 过了桥,他们在海边行驶一段,海面很美,不过在秋草眼中可完全及不上方才所见那些神奇动物,居然也没心思观景,只是回味。 时臻见她这样神往,说道:“你可算是赶上好时候,如今学院开始尝试实践教学,也允许高年级学生来这保护区学习,或是校外实习了。” 秋草还未答话,就感觉身子猛然后倾,随后车窗外变得一片漆黑,列车在加速?秋草感觉有点耳鸣,时臻则介绍:“快到了,这是海底隧道。” amp; “怎么啦,忆往昔峥嵘岁月呢?” 耳畔传来林霖熟悉的调笑。 “找个位置坐好吧,等下还有风景看呢!”秋草只是说,她忽然感觉有点疲惫,找了个座位想休息一会。 林霖半信半疑坐在窗边,果然,把秋草来时所见风景看了个遍,若是秋草此刻睁眼,就会发现保护区密林的妖怪稀少许多,近几年,成熟扩大,许多妖怪也半主动,半被动地,进入城市生活,也不知是好是坏。 到达车站,乘上返程的高铁,越是接近蓉市,林霖就感觉心头越是难以避开那件事情,放蛊于璇灵,连阿媛也会在劫难逃,她会答应吗?作为一个特生司工作人员,他有责任劝服阿媛做好这件事,可是林霖心里始终难以自我说服,自愿牺牲是崇高的,可是,劝说他人做出牺牲,即使可以使用所谓全市的安危,人与妖界维持多年的和平,诸如此类大道理堆砌说辞,可他觉得,这始终是一场道德绑架。 “我们,要不要想别的方法,或者是把阿媛姐保护起来?” 秋草却冷冷说道:“对于我们来说,全市的安危更重要,你拿好药剂,我去和阿媛说这件事。” 哼。 林霖差点忘记了,刚认识秋草时,她不就是这样吗,冷静,理性,甚至有点冷血,后来相熟偶尔见她少女的一面,可是若真关系到工作,她便又会将自己冰封起来。 作者碎碎念 《山海经·西山经》:“符禺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渭。其兽多葱聋,其状如羊而赤鬣。 《山海经-西山经》:泰器之山,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是多文鳐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长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七十一 劝说 心事重重回到了蓉市,这些日子都在外头奔波,林霖忽然觉得这个城市好亲切,虽然只是下了高铁回到大学城,可已然有种裹进舒服安全被窝的感觉,十分美妙。可惜不会让他美妙多久,这不,刚刚回到第五教学楼这边,就好巧不巧遇见了李叔,他刚帮忙送做完了报告得阿笛回来,见到他们,似乎也挺高兴。 “怎么样,顺利吗?”他关心地问道。 林霖一时语塞,幸好秋草替他回答:“拿到了一种有针对性的药物,可能还得媛姨帮帮忙。”也不知是不是心内有愧,叫法都变化了。 “行,今晚去我家谈吧,我炒几个好菜。”李叔说道,阿媛因为体质特殊,不能在白天出外招摇,也不适合来到人类过多的地方。 “这个……”蛊毒的事情怎能让李叔知道,可是秋草似乎一下子没有找到拒绝的借口。 林霖矛盾着替她打圆场:“这个方法是八所的机密,我们也是签了好几份保密协议才拿到的,所以……可能……”他不需要把话说完,李叔见他支吾,已经非常明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我知道,我知道,涉密对吧,那也行,你们单独见她吧,只要能帮她报仇,我不瞎掺和。”李叔似乎很是支持他们,这一下子,弄得林霖更加尴尬,瞬间无地自容,只好支支吾吾答应了,恨不得马上离开。 李叔终于放他们走了,秋草得回去做汇报,林霖便自己驮着背包回了宿舍。房内空无一人,倒是相柳居然还在,它万分热情地刺溜一下滑过来,兴高采烈缠上他的小臂,九双眼睛亮晶晶望着他,林霖可受不了这样的欢迎仪式,他还有自己的烦心事呢,也不知阿媛会不会答应帮忙,他又希望阿媛答应,又不希望她答应。 “柳青青,”林霖躺倒在床上,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然后说道:“如果有机会让你报复仇人,却要牺牲自己为代价,你会愿意吗?” “恩……”柳青青居然还煞有介事思索一阵,问道:“那这个仇人会再危害我的朋友吗?” 林霖倒是没想到柳青青会问这个,随意说:“要是它被你弄死了,你的朋友家人同族什么的都会安全。” “那我觉得也可以啊。”往日里懦弱的柳青青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回答,林霖挺惊讶。 他忽然没有那么介意了,如果阿媛答应,那是为了保护李叔,如果阿媛不答应,那也是为了用最后的时光好好陪着李叔,这样一想,他有点理解秋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虑,自己的立场,他,首先得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这样瞎想着,又兼因为旅途劳累,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因为手机铃声,优美的英文歌曲旋律此刻却格外烦人,他看了看屏幕上大大的秋草二字,瞬间清醒过来,糟糕,分别之时秋草可是说过,今晚约了媛姨。 果不其然,接完电话,匆匆忙忙拿了件外套下楼,他发现秋草已经跺着脚在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得有些不耐烦,过往的学生有几个侧目瞟了这个漂亮姐姐一眼,又递给赶过来的林霖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似乎已经脑补出一处言情大戏。 可惜,要让他们失望了,秋草只是说:“约在丽水街。”便领先去开车。 林霖真的很想翻白眼,那个诡异的静水别墅,他可是真的不想再去第二次了,秋草发动车,解释道:“静水街的那位前辈在附近设过一些保护结界,相对比较清净,而且阿媛也熟悉。” 行吧行吧,他还有什么话说呢,还是办正事要紧。 又是夜晚的静水街,依旧静悄悄的,自从上回别墅出事后,林霖觉得这里也莫名阴森森的。阿媛这次没有唱歌,只是轻飘飘地走过来,道了声谢,可能是谢林霖他们对于自己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秋草轻咳一声,开口道:“我们这次找到了根除璇灵一族的方法,主要是从苗疆蛊术里得了启发。” “我也曾听过蛊毒,想来应该非常厉害了,如何使用呢?”阿媛好奇。 林霖尴尬万分,觉得这么吊着人实在不厚道,决心一口气说完:“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药可以感染一只璇灵,然后她回到族中便可以传染给他人,这个蛊毒药剂可以说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让蛊毒感染璇灵,会有效果吗?”阿媛听他语气踟蹰,问。 “非常有效!当年有个小女孩就是靠这个逃生于璇灵的魔爪。”林霖见对方质疑,一下子激动解释道。 阿媛何等聪明,见林霖说得如此肯定,一下子想到关键处:“这么有效……那我感染之后岂不是……”她抬起那双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凤眼,问道。 林霖自知失言,尴尬地一笑,但也不想瞒她,斟酌着说道:“恩,配制药剂的人说过,只要是璇灵,都不能幸免,所以……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这次来之前,他们也托阿笛查过了阿媛的资料,原来她姓田,名姓组合起来,其实是个极美极有意境的名字,经历很普通,上学,经人介绍认识李叔,夫妻恩爱,性格温和,随后,便是出了意外,不知道她这么多年来,独自飘荡于尘世山林,有没有不忿过? 田媛没有说话,林霖理解,任谁面临这么大的抉择,都不能快速判断的。秋草轻轻的声音传来:“按理说,我们应当尊重您的选择,但是,作为特生司一员,我们当然希望您可以帮忙,这也是在保护这座城市。” 林霖不太喜欢她这样暗暗的施压,田媛却很快回答:“不用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我希望我爱的人能平安,工作也可以顺利,我愿意做这件事。”别人并不清楚,璇灵虽然在传说中只是袭击女性,可她在族群中已经开始见到少部分男人所化,看来这些妖怪失去禁制,已然开始疯狂的狩猎,不再受到规则的约束,若是哪一天,灾祸降临到她深爱的男人身上,她不敢想象自己那时会有多后悔,也罢,反正如今这个形态也帮不了他什么,不如轰轰烈烈同自己的仇人们做个了结。 七十二 糖衣炮弹 林霖原本准备了一大堆违心而勉强的说辞,哪知一句也没有用上,尴尬地挠挠头,没想到田媛怎么快便答应,他松了一口气,复又觉得沉重起来。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田媛轻声说道。 “是什么?”秋草问,她捏捏手指,不免有点紧张,如今这形势,即使上刀山下火海恐怕特生司也得答应这位姐姐。 “可别告诉他。”她回答。 他是谁,自不必问,田媛也不希望李叔知道她为了促成此事作出的牺牲,“到时候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不在了,就跟他说是和结怨已久的某个同族打斗而死好了。”她云淡风轻地说,甚至还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一笑却弄得特生司二人组心头更加难受,秋草默默交了药剂,语气艰涩地介绍了使用方法。田媛却毫不犹豫,打开瓶盖就喝了一口,末了还舔舔嘴唇,说道:“传说中的蛊毒,似乎也不怎么难喝嘛,好像还有点甜。”她扔了瓶子,就自顾自地飞回去了,林霖明白,她是担心自己传染他人之前,自己先失去了行动能力,或许选择当场喝下,便是不想自己回去一个人时苦苦纠结,既然要做,就不给自己犹豫地机会,林霖忽然觉得这个姐姐很有魄力,心生几分敬佩,只是李叔可能不知晓,他今日就是和田媛再次的诀别了。 田媛随风而上,速度很快,却并没有去往后山的方向。她几个起落,来到自己最最熟悉的地方,最最熟悉之人的窗前,李叔正在把餐桌小心地整理好,心情愉悦地哼着一首老歌,似乎在等待她回家,田媛摸了摸眼睛,这双异类的眼已然流不出泪水,她决然转身,飞向自己的同族聚居地…… 次日一大早,久未谋面的多闻就连环夺命call吵醒了林霖,声称离散太久,要请他吃饭。 “吃饭就吃饭,大清早约什么啊?”林霖还没完全清醒,含糊骂道。 “请你吃早饭啊。”多闻大言不惭。 林霖长这么大,还没见人请客请早餐的,马上拒绝,嘟囔道:“跑了一星期,好不容易回来,我还想和我宿舍的床亲近亲近。”但是他的那个傀儡明显心向着原主人,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林霖没想到,这位大哥还有活泼好动的一面,实在是被他闹得睡意全无,又兼这位可以自主修炼,实在不敢得罪,只能巴结,只好摸索着穿好衣服洗完脸,心里恨恨道:给我等着,就算是吃早餐,也得给你吃个大出血。 两人坐在大学城的早餐店,林霖一挥手,说道:“老板,蟹黄小笼包和虾饺各一笼,卤牛肉、脱骨鸭爪、虎皮鸡爪各一碟,再来一碗豆花,一碟炸鲜奶,一份脆肠粉,还有各种小菜来三个吧。” 他示威式地盯着多闻,没想到对方不为所动,只是招手让老板赶紧上菜,老板似乎颇见过市面,并没有问什么“你们两个人吃的完吗”之类话题,匆匆忙忙间就上齐了菜。 林霖拈起一个虾饺,整个放口中嚼几下,顿时感觉虾仁q弹无比,仿佛还在嘴里蹦跶,他满足地喝了一口茶水,舒服地吁一口气,说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突然请我吃早饭。” 多闻笑嘻嘻:“咱们不是兄弟嘛,看你辛苦呗。” “呸,”林霖才不信狐狸精的话,多少人就是这么给祸害了,他又夹了卤牛肉吃一片,啧啧点头称赞,继续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他忽然警觉地摸一下那傀儡公仔,身子向后一靠,却仍然不忘记再夹一块肠粉,低声道:“难道你要拿回这公仔?那可不成,大不了我回请你一顿,这事儿可没法谈。” “没有没有,”多闻堆笑,说道:“要不……你帮我去问问阿笛有没有喜欢的人?” 林霖一脸震惊:“我不去,你们关系那么好不知道自己去问?” “哦,”多闻话锋一转:“那换一个,今天上午我答应帮阿笛整理资料,但是临时有个音乐会要参加,帮我个忙去一趟呗。” “……”林霖无语。 “其实你一开始就是想让我帮你完成阿笛的任务吧,拐弯抹角地干什么,人类社会混了这么久,就不会学点好的。” 多闻只是合着手掌“参拜”林霖,说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大恩不言谢,随便吃,算我的,音乐会需要提前彩排,我先走啦~”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远了。 林霖气急,想再点点东西,却发现这么胡吃海塞一顿,自己已经饱了,只好咬着牙叫店主再打包了几份卤牛肉带走泄愤。饭也吃了,人也跑了,林霖只好看着手机上多闻发来的地址去乖乖完成任务,算了,反正也就是整理个资料而已。 图书馆负一层库房,来到这里,林霖就开始后悔了,这堆得如山高,比海深的书籍资料,何时才能整理完,来开门的阿笛告诉林霖,他需要把这堆书里面与特生司或者妖怪相关的书目找出来,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了,留下林霖一个人傻眼在原地。 他叹口气,同时深恨刚才怎么没有多讹多闻几份贵菜,然后无奈翻起那些书。 《猪饲料的科学配比》 《如何与女孩聊天》 《百科知识一百问》 《跟我学乌鲁姆语》 《猫的肢体语言详解》 《白游记》 …… 这都是些什么,书本看起来挺旧的,种类繁多,有些名字还稀奇古怪,甚至还像某种盗版山寨,林霖没时间去琢磨这些,只是把书目看不出和特生司业务范围有关系的放在一边,忙活一个小时,终于也清理出来两本《蓉市特生司纪年》,还有《妖怪分布地图册》,他看到一点点完成的希望,忽然发现,书堆里被拿走的一角,露出三个大而厚重的浅棕色盒子,看起来仿佛是档案盒。 林霖就觉得熟悉,忽然想起阿笛那个秘密档案室也有类似的盒子,会是巧合吗? 七十三 旧年档案 多想无益,后头还有满满当当的家伙等着他清点,林霖走过去,费劲的搬开上面压着的一叠旧书,这么个小动作,已然令一团烟尘在林霖面前扬起,他咳嗽一声,估摸着这地儿怕是许久没人来打搅,刚搬了几叠,书本们歪歪扭扭地受力不稳,终于轰然倒塌。 得,这下可好,不需要自己动手了,林霖苦涩一笑,也顾不得疲惫,坐在地上取过那档案的其中一本。 “编号1998-274” 封面上只有这么一行序号,倒是和平常的档案差不多,他轻轻拨开侧面上下两个细绳穿成的搭扣,掀开封壳,果然不出所料,一股陈腐得有点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林霖事先捂住了鼻子,还是被冷不防呛了一口,剧烈咳嗽中勉强看清楚上面写着“处理报告”的字样。 他知道,特别生物管理司虽然是个实务为主的机构,但毕竟是个政府外派办公室,这些材料方面的工夫自然避免不了,秋草不喜欢内勤工作,这些事情便一应由阿笛承担。之前几次出任务,事后林霖也曾见过阿笛填写一份又一份的表格,写出一页页书面材料提交。不过这九八年的事务,估计也不是阿笛经手处理的,恐怕是个阿笛的前辈,看底下填写也是仔仔细细,工工整整,字儿不大,或许也是个女性。 “1998年11月14日,接到监测系统报警,蓉市榕城区发现大量亡灵漂浮,暂未引起人身财产损失,我司迅速派人出警。” 大量亡灵漂浮?林霖一下子来了兴致,虽然说市民不一定看得见这奇观,可这种灵魂倾巢出动,在天际游来游去的景象,他也勉强能想象出来。不过对于当时的特生司来说,可就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地事情了,如同警察担心大型集会发生踩踏事故一般,特生司自然也担心这些原本人畜无害的小灵体们突然就暴走杀人之类的,所以必须迅速出动。 林霖翻过一页,似乎是第二日的总结,“经过八小时艰苦奋战,特生司全体成员出动,安抚召回了全部漂浮灵体……”云云,还附了一份收服妖怪的名单,依然是那本《阅微草堂笔记》的复印件。 看来是个很普通的事件,林霖疑惑地掂量一下档案盒,框嘡作响,就这么个事情需要如此厚重的材料? 林霖有点失去耐心,他拿手一撇,取出中间的几张材料,是某个人的身份材料表格,照片看着普普通通,也没见过,林霖的目光移到姓名栏,发现居然是个熟“人”----薛而琴。 其实说起来应当也不算熟人,林霖知道他时,这个人已经死亡了,听阿笛说他的背景很是复杂,不允许林霖详细打听,没想到在此居然会见到。那么这个薛先生果然与特生司有些渊源,这表格就是些姓名住址,没什么特别的。 林霖抱着好奇心再向后翻一页,是一份工作经历介绍,这位薛而琴老先生的工作经历一栏,最末尾处,居然赫然写着“特别生物管理司妖怪管理工作”。 所以,这位先生,不但是颇有渊源,根本就是特生司的成员啊,论起来,林霖岂不是还得叫一声前辈?可是,这位前辈怎么会低调平静地住在静水街的一栋小楼里十来年,还被特生司这几个后辈讳莫如深?林霖可不相信是阿笛他们饮水不知思源,打算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那么……难道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林霖敏锐的嗅到一丝八卦的气息。 他飞快地翻着档案里的一份一份文件,跳过那些无用的副本和图片报告,林霖终于找到一份“有意思”的文件。 “薛而琴同志谈话笔录” 这可不是奇怪吗,好好地一个同事,怎么会突然谈个话呢,又不是什么思政教育档案,何况从他之前翻阅的材料来看,这位薛而琴先生师从青城山,似乎很有天赋,当年就被道长看中收作徒弟,出山后来到特生司工作,不但道法精妙,而且聪颖且富创造力,还自创出几套法术,注重约束妖怪而非剿灭,非常适合特生司办案时使用。 照这个路线,林霖估摸着这人怎么也该升个领导职位了,或是做个省内特生司的老大,或是去部署的妖怪处发光发热,谁知道竟然退司隐居了,看来,答案很可能藏在这谈话中。 “问:你为什么放那些灵体出来作祟?” “答:没打算的,是不小心没拘住,让他们跑出来了。” “问:为什么养了那么多灵体在家?” “答:一直实验我新作的拘灵法术,不知不觉做出来很多,而且有时候挺无聊的,有人说话也好。” …… 林霖仔仔细细看一遍,才明白个大概,敢情这天才是自己实验新技术,拘了这么多灵体,又一时不慎放了出来,还要和他们在家聊天?天才的世界我不懂…… 不过可能再不喜欢社交的人都会多少需要一点和人交往地机会吧,连鲁冰逊流落荒岛都有星期五陪伴,即使不是人,一条狗,一只鹦鹉,有人说话总是好的,可能人生来那种群居的习惯已经深深刻入骨髓,隔了漫长的时间,还是忍不住想要和什么东西亲近,哪怕不是人类。 从谈话记录和往年的同事评价中可以看出,这个薛而琴是个性格有点古怪的人,不太喜欢和人闲谈,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总一个人坐在那里碎碎念,搞些他自己的小发明创造,不过他的确在业务方面成绩斐然,何况不喜交际也不是什么大是大非,上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霖翻到最后,看来,司里对他的处罚不算太重,可能毕竟发现挽救及时,还没有酿成什么大祸,只是把他从特生司除了名,以此对上下有个交代,估计当时人们也多少可以理解他,否则薛而琴怎么会平平静静生活在静水街十几年,还兼职帮忙处理璇灵的事情。 七十四 拘灵 特生司将这几盒档案拿出来放在仓库,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林霖心想,虽然那次事件不算什么大乱子,可说出去也是丑事一桩,肩挑维护人与妖怪相处宁静的特别生物管理司,内部人员放任自己豢养的妖物贻害人间,这简直打脸打得啪啪响,仿佛一人去医院治病,反而染上病来。 可是,就为了这个,需要大费周章把档案全给挪出来吗,特生司的档案室平日里也无人问津,这样会不会很刻意?林霖见自己手中一本案件材料,一本涉及的妖怪名单,还有一本呢? 那一本档案似乎并不后,却被珍而重之得单独放了一个文件夹,林霖伸手去翻,居然还打不开,他怀疑沾了什么胶水,从侧面看过去,却明明有缝隙。林霖忽然想起姚讹无聊教过她一个最基本的保密法术,说是特生司有时也会用到。 所谓保密,其实就是用某种法术把书页给“胶合”起来,直到念出正确咒语,才能破解。 但是这破解咒语,很羞耻地,居然是一首儿童歌曲,据说设计者是希望减小有人歪打正着碰中密码的概率。 林霖见左右反正也无人,非常尴尬地试了一句“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只唱了一句就缄口,幸好书夹啪嗒一声,封面打开了。 第一页是张素描,画的居然既不是什么人,也不是地点,而且个瓶子,一个长相很古怪的瓶子,玻璃质地,底部肥大圆润,向上走时瓶颈越发细长,林霖仿佛可以看见制作时师父如何缓慢而沉稳地将这瓶颈拉长,再拉长,林霖倒是认得这个东西,鹅颈瓶,某个着名生物实验用过,像是脖子细长版的醒红酒用的那种大肚子细颈玻璃瓶。 再往后翻,就是一整套极为详细的流程,如何取用目标生前使用过的物件,如何在对方灵体虚弱之时加以引导,令其进入那个神奇的小瓶子,再如何让保存好的灵体附在物品上面…… 林霖看了头皮发麻,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法术,能逆天而为,将本应逝去的魂灵保存在自己身边,最后几页是娓娓讲述制作此术的缘由。 原来,这位薛先生曾经有个女儿叫晶晶,薛而琴出外修道几年便时常不在家,他后来欣然接受特生司的工作邀请便是因为可以回来常常陪伴女儿,可惜天不遂人愿,只过了一年,女儿外出玩耍时不小心落湖而亡,薛先生因此也更加自闭,却没人想到,他同时也在悄悄研究寻回女儿灵体的方法,可是不知为何,数次实验,单单就是晶晶的灵体召回不来,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更加疯狂的实验,却总在自己最最寄予厚望的这一关失败,只是召回了许多不相干的人。 读完这份材料,林霖长吁一口气,瘫坐在地上,靠着那堆书山,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薛而琴经历了一番,学艺,捉妖,丧女,精研……可惜,热闹与混沌都是别人的,林霖反而觉得孤寂,他知道,自己其实有点庆幸被多闻拱过来顶替加班,否则,他必然会躺在宿舍床上胡思乱想,无心实验,他也不敢去第五教学楼,他害怕遇见李叔,害怕面对不了他的眼神,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这种痛就仿佛撕下刚刚结痂的伤口,再猛击一拳,或许更痛,不对,当然更痛,身上的伤口无论多么严重,总归有愈合的那一天,可是心中的伤口呢,可能就难说了…… 想到李叔和田媛,林霖心烦意乱,随手翻着书页,一张一张白纸迅速更换,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林霖的心头,为什么不能用拘灵术保留住田媛的灵体呢?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方法,深深刻在脑子里,随后看看手表,已经中午了,若不快些做好准备恐怕会错过田媛最后的时间,他夺门而出,没想到在门外遇见了阿笛,阿笛一脸惊异看着他,林霖知道她是来检查进度的,可是这事没法和她解释,当年薛先生就因此挨了处分,阿笛这种根一板一眼的人,若是知道了绝对不会同意,幸好他刚才已经收拾好了档案,想来应该看不出异样。 林霖有点心虚,人家叫他来帮忙整理材料,他却偷学了禁术,这算哪门子事儿啊?他慌忙编个借口:“到中午了,同学约我却吃午饭,剩下的回来再整。”林霖又摸摸头,指了一下挂在中天的太阳。 出乎意料,阿笛居然什么不快的表情都没有,反而还极为通情达理地说:“行了,下午你就安心去实验楼吧,多闻说他过来接你的班,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整理不完。。” 哟,林霖大喜,太好了,本少正好有大事要办,他若脱笼之鹄跑掉了。阿笛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轻快小鸟般远去的背影。 不过他好像高兴地太早了,按照说明来看,首先,那个薛而琴特质的鹅颈瓶至关重要,缺之不可,可林霖赶到他所知薛先生唯一生活过的地方,静水街时,才发现那栋小楼已经被夷为平地,这下可好,他该去哪里寻找法宝鹅颈瓶呢? 找人帮忙?多闻去充壮丁兼谈恋爱,秋草和阿笛绝对不行,李叔自然不可以泄露半分,姚讹?那家伙有些大嘴巴,何况也是特生司中人,不管如何明白她是只妖怪,林霖却也总觉得那是个柔弱小女生…… 一张表情丰富得有点夸张的脸飘入林霖脑中,杜江? 他顺手拨通电话,那头很快接了,却听起来有点嘈杂。 “喂,大神,怎么啦?”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有空吗?想找你帮忙。”林霖大声说。 杜江似乎马上兴奋起来:“捉妖吗,我去我去。”他忽然有哦了一声,踌躇的说:“可是我妈过来办事,找我正吃饭呢!” 林霖没想到杜江老妈过来了,忙说:“那要不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完便想挂电话。 “诶!别别别,”那头的杜江仿佛有什么透视眼,可以看见林霖按向挂机键的手指,忙喊道:“等下她就回去了,要不然你来和我们吃个饭,咱们再去办事?” 七十五 招魂曲 问了一下地址,居然离静水街不远,林霖也实在觊觎杜江那时有时无的亡者对话超能力,厚着脸皮就去了。 杜江的母亲和他可完全不同,是个典型的端庄得体的美妇人,身上衣服剪裁合身,隐隐看出质地极好,却似乎不是什么常见俗套的大牌,她见到林霖后给了一个极为亲切的笑容,就让他落座吃饭。 这是一家粤菜馆,口味清淡,装修高档,林霖也只在师姐请客时来过,想来是杜江母亲所选,她让林霖再看看想吃什么,林霖早上吃撑了,现在根本不饿,几句话便推辞了。 杜江倒是真饿了,风卷残云一般吃着桌上的腊味饭与烧鹅,烧鹅肥而不腻,沾上一点点梅子酱搭配更出清新,他母亲似乎也不怎么吃饭,只是用筷子夹两块脘鱼薄片涮着吃了,随后便托着腮微带笑意为杜江夹菜,口中还抱怨着:“多吃点,最近怎么还瘦了,不是说这个学期课少吗?” 杜江则仿佛有两张嘴一般,不停吃着东西,却还偷闲和母亲碎嘴:“我最近实习啊,晚上还要写稿,诶,不过啊,”他眉飞色舞:“可不是白写的,昨天拿了五百块稿费呢,今天这顿我请您,别跟我抢。” 他妈见他得了五百块便喜成这样,也跟着高兴,说道:“也行,我就沾你的光了,写稿挺好的,只求你不要到处瞎跑。”杜江吃饱喝足起身付钱去了,林霖觉得这么与她面对而坐有些尴尬,听她话中含义,果然平日所猜想,是个保护儿子有点过了头的母亲,只好没话找话:“阿姨放心吧,杜江他在学校里挺努力的,也很有分寸。” 阿姨看他一会儿,说道:“我平常也没见过杜江在学校的朋友,你还是第一个,听说在本校读研吧,你这孩子看起来还挺稳重的,也拜托你多多照顾我家小杜。” 林霖思及自己是想来找杜江去寻找秘密武器的,顿时臊得慌,何谈“照顾”,不让他受伤就不错了,嘴上却说道:“说不上照顾啦,反正我们能帮他就会帮的,不过,毕竟是个男孩子,也成年了,阿姨不用太担心啦。”他从小放养,有点看不惯这种把孩子捧在手心都怕融化的母亲,一放松就不小心说出来了。 幸好阿姨没有生气,反而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让你见笑了,我也知道太护着孩子不太好,可还是忍不住……”她叹了一口气,对林霖说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相信这些,可杜江小时候受过魇,之后发了一场高烧,醒来时便什么都记不得了。”她自嘲般的笑一下:“按道理说,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不应当谈论这些,可自那以后,我就各种找护身符给杜江,害怕他再出什么事情。” 抬头见林霖望着自己,她有点奇怪这么会信任这个刚认识的年轻人,居然将这件打算一直埋在心底的事情说出来,或许是某种压抑已久的倾诉欲望吧,看见林霖发怔,忙说道:“你就当我说了个故事吧,不然也太奇怪了。” “不是……”林霖醒神,忙追问:“您说他被魇,具体是怎么回事呢?”他知道这样问太唐突,又解释道:“我好像听过村子里也有类似的事情。” “这倒不太清楚,”阿姨摸着侧脸,回忆一下说:“这孩子刚开始发烧时,说什么他晚上去湖边玩,看见有人在撒白色小纸片,过去看时,看见个白衣服的漂亮姐姐,就跟着人家走了。” 典型的离魂啊,人虽然回来了,灵体却被精怪带走,听起来,那天似乎还是中元节,鬼门关大开,百鬼出来游玩,小孩子气息弱,最是不得安全。林霖想明白,却没说什么,这个杜江,童稚之年就可以从鬼门关逃脱,果然是不简单。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块玉石的作用,他渐渐醒过来,却丢了记忆。” 难怪,难怪那块和田如此宝贝珍藏着,说不定,还真是块法宝,林霖陷入沉思…… 终于送走阿姨,杜江一下子恢复往日跳脱的模样:“听说你们出差去了龙山,啧啧啧,这么好玩儿的事情居然也不带着我。” “这次还有更好玩的,要不要来?”林霖深知这家伙的秉性,想要摆脱他是不可能的,只好告诫自己一定要保证这小鬼的安全。 “那还用说。” 静水街,原来薛家的所在,此刻已经一片平地。 “这不是之前挖出来白骨的地方吗,叫我来干嘛,”杜江自然从新闻上看到了报道,松果日报虽然还叫报社,不过主要的读者都是阅读的电子网页或者推送,靠着卖广告生意倒也红火。 “我们需要找这死者的一样东西,看看你能不能和他交流?”林霖说道。 杜江尴尬笑道:“我倒是很想帮忙,不过你知道……” “没事,我也会帮你。”林霖说完,就从旁边随手揪下一片较为厚的叶片,随意擦了擦,放在唇边呜呜呜地吹起来,这也是小饼干教他的,没想到自己学的很快,他回忆着来时所查阅过的《招魂曲》,如泣如诉的音调低回婉转,杜江一脸惊异,却慢慢感觉有只大手在慢慢挥舞,似乎在招他前去,空旷,寂寞,他感觉身子周围渐渐寒冷起来,不由自主抱住双臂,却发现,冷的并不是他自己身体,而是周遭不知何时聚集起许多死灵,他看不清楚,只是听着他们叫喊着,哭泣着,互相拥挤着,每个人都在说话,他根本听不清楚,杜江头痛欲裂,他抱住脑袋缓缓蹲下,痛苦地蜷缩着。 林霖一曲吹罢,见此情景也吓一跳,更没想到招魂一曲在他手上有如此奇效,他忙挥手一拂,那些死灵好似害怕了,忙忙地向后飘去想躲,这时,杜江才发现,除了这些较为普通的人类死灵之外,稍远处还站着一人,他看起来呆呆的,似乎并不想来,却不知道为何回到此地,林霖也看见了,朝着杜江使个眼色,他见过寸照,这男人便是薛而琴。 曾经赫赫有名的一代天才,如今却无端惨死,任谁见了也会唏嘘吧,不过这位死灵似乎还懵懵懂懂,或许魂魄并不完全,这也正常,人们常说,三魂丢了七魄,想来就是这副模样,只是不知道这一魄有没有关于他引以为傲的那法术的记忆? 七十六 散魂钉 杜江试着挪动步伐慢慢接近,说道:“前辈您好,我们是特生司的成员,有重要的事情想咨询您。” 那男人目光并没有半分落在他身上,只是看着远处,甚至有点呆滞,他口中喃喃念道:“晶晶,晶晶……” 林霖也上前问了两遍,依然毫无反应,他恼恨得一锤手掌心,只好苦苦思索招魂的法子,若是能多聚几分魂魄,或许他神志清明,能说出些什么。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脚尖一划,在地上踏出天罡北斗的步伐,口中念咒,可惜试了几次,都只是招来几缕残缺破损的魂魄,断断续续根本接不起来,奇怪,他的咒法虽不是什么名家,却也有小成,至于如此上不了台面。 “都是垃圾!”杜江忽然骂道,林霖惊异,却见他面色明显不快,也凶狠许多,试探地叫声:“穷奇前辈?” 果然,“杜江”啐一口,说道:“磨磨蹭蹭,像个娘儿们一样,看老子。” 他大步流星踏到薛而琴面前,伸出右掌,做个抓的手型,林霖不解其意,就见他右手猛的挥出,一下子便击穿薛先生的胸口,薛先生面色微微讶异,却仍是出奇地平静,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直拳穿胸而过,他只是皱皱眉头,似乎不明白怎么会有只手在自己胸口, 林霖大叫一声“不要”想阻止,却完全来不及,忽然想起这先生原本就是个魂魄都不齐全的死灵,打不打这一拳好像也没差别,却看见杜江,也就是穷奇咬咬牙,似乎在发力,随后极为困难地缓缓从薛而琴身体内抽出某种藕断丝连的光芒,又像是发着光的丝线,他慢慢取出这种林霖从未见过的物质,小心将其聚拢与掌心,形成一个如星星般的小小球体,目不转睛地凝视,之后看向林霖。 “这是他的部分生前记忆,我尽量萃取出你可能需要的那一份,一看便知。”穷奇说道。 林霖从来没有听过记忆还可以抽取出来形成有型的物质,他嘴巴张成o型,结结巴巴问:“是你们的法术吗,怎么看这个记忆呢?” 的确,这是只存在于某些上古妖族的古老法术,穷奇懒得和他解释,只是走过来,将那光球十分粗暴的一股脑儿塞入林霖口中,说:“自己看,我这个身体怕是承受不了三个灵魂共处。” “啊?” 林霖还没有听明白,就感觉自己瞬间被什么黑洞都吸了进去,眼前一黑,意识丧失了好几秒,随后周围逐渐亮起来,他发现自己居然瞬间坐在了一张浅色书桌前,窗明几净,阳光从外头溜进来打出桌面上一份稿纸斑斑点点的印记,林霖想伸手掐一下自己,却发现手脚根本不听使唤,,他只好去看稿纸,上面画着写乱七八糟的涂鸦,似乎在演算推理什么东西,林霖正想细看,身体却不由自主站起,随后向门口走去,外间房里挂着几张女孩的照片,林霖认得其中一张,他曾见过一模一样的,在档案中薛而琴家的陈设照片里,是薛晶晶。这么看来,他是进入了薛先生的旧时记忆,难怪身体不听使唤,林霖了然几分。 既然如此,便好好找鹅颈瓶,他见薛先生在晶晶画前停留,随后从书架上的一个抽屉,取出里头精致的小木盒,打开看时,是一撮头发,乌黑油亮,不短,他取出一根,又关上木盒,出了大门。 门外景象和林霖见过的差不太多,拐个弯依然可以看见那片无主的空地,空地一角堆了许多建筑废材,闲置多年也无人理会,只有附近小孩偶尔来玩一玩,他走到其中一个粗的可以塞下一个篮球的水泥管前,四顾无人,忙半蹲下身子,悄悄叫到:“晶晶,晶晶。” 这句话仿佛某种咒语密码,随着话音刚落,一只飞鼠精慢慢显出原形,它抱着一个盒子,薛而琴小心取出打开,里头绕着里三层外三层棉布的,不正是那只鹅颈瓶吗? 林霖很是兴奋,只等着回去将那瓶子翻出来,忽然又是眼前一黑,他再次感到吸力,没想到,再次恢复视野,看到的居然不是杜江,而还是薛先生那座房子。 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马上可以回去自己的世界吗,怎么会停留在此,林霖忽然想起穷奇说薛而琴的记忆线黏连混乱,他无法完全剥离,其中或许混有其他记忆。 何况,林霖发现此刻的薛而琴似乎情况很是不妙,他的视野偏离,居然是侧躺在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身上多处有鲜血渗出,一个人凶神恶煞地说道:“大哥,这回应该差不多了。” “嗯,把他藏起来,之后回去跟屈老板交差。” 林霖觉得耳熟,这不是跟在屈平身后的那个脸很臭的跟班吗,在看眼前几个一身黑衣的人,林霖恨的牙齿咯咯作响,没想到,薛先生的死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薛而琴此刻似乎失去了意识,林霖也无法再次共情,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他初时有点不适应,大口呼吸了几下,才缓过劲来,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薛先生的魂如此难以收集,原来他在早受了散魂钉的折磨,死前念动咒语,待他死后将五枚钢钉扎入身体,离散彼时无所寄托的魂魄,或许是屈平手下人知道他的厉害,生怕其死后还能化为厉鬼回来报复,才如此行事,还将其身体镇压于死门之位,用心不可畏不险。 林霖想着想着,觉得恼恨至极,忽然翻动手掌,隐隐发力,远处毕毕剥剥声响,随机,一枚接一枚的墨色钉子从土地里钻出,排成一捆飞入林霖手心,他冷笑,闭上眼睛,穷奇就看见那捆钉子弯曲纠结成一团,随后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可以啊小子,能徒手毁掉散魂钉。”穷奇夸了一句。 林霖只是看着面前的薛先生逐渐清晰,低声说道:“有的人,永远也逃不过惩罚。”语气中寒意逼人,穷奇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作为凶神,对这份狠绝竟还十分欣赏。 他不知道,林霖近些日子精进颇快,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学什么成什么,这散魂钉与毁坏方法,便也是一本名为《危险法术分析》中看来的,这散魂钉一旦解除,死者灵体必将靠着强大的怨气反扑,林霖生出一丝幸灾乐祸,活该。 七十七 李家 宝贝瓶子一到手,接下来按照使用方法说明,还需目标生前接触过的一样物件儿,林霖挠头,与他并肩回去的杜江已然恢复成了正主,被林霖三言两语想打发回去可惜无效,这人多年在新闻界浸淫,早已培养出一副敏锐无比的嗅觉,马上回道:“那可不行,我都没看到你用这个奇形怪状的瓶子是要干什么呢,绝对不走!” 林霖无奈,只好捎着他往回走,一路上只顾着想,要得到田媛相关的东西,李叔家里似乎是个避不开的话题,可是如何去他家取得物品,却又不至于泄露消息呢?还没能想出个对策,已然走到李叔家楼下,巧的是,主人刚好出车回来,拎着袋菜,招呼道:“你们该不会是刚好来蹭饭的吧?” 杜江厚颜无耻的笑:“被您发现了,哈哈哈。”他自从发现李叔手艺其实和鹿蜀不相上下以后,便时常感慨特生司的人是不是自带做饭的天赋,可惜鹿蜀毕竟是开饭馆的,想吃便可以去,倒是李叔,仿若不出世的高人,想搓一顿都得靠着机缘。 李叔家里倒还是那副简简单单的模样,只是林霖注意到,之前放在书柜上的田媛的遗照,如今换成了一张生活照,想来这些日子,虽然人鬼殊途,可他们倒也过得愉快,思及田媛或许已经感染了蛊毒,命不久矣,林霖有点心酸。 可是,他该如何取得田媛的身边之物呢,李叔去厨房洗菜了,看着叽叽喳喳的杜江,林霖觉得这人或许有用。 “你过来,跟你说个秘密,”林霖招手,示意杜江附耳过来。 好奇猴杜江自然不愿意拒绝秘密,马上竖起耳朵,紧紧挨过来。 也不用这么近吧……林霖在心里吐槽,不过,时间紧迫,他只好小声说:“你不是想知道那个瓶子的用途吗?” 杜江点头如捣蒜,一脸希冀。 “我要实验新学的法术,不过还差点田媛姨的物品,要不然,你去和李叔说话缠住他,我来找找。” 杜江瞠目结舌:“你这不就是在别人家偷东西吗……” “随便什么碎头发旧笔记本都可以的,我可是为了李叔好,怎么叫偷呢?” “哦……”杜江发会儿楞,说道:“好吧,穷奇说他也想看戏,但是你可不能坑我啊!:” “放心吧!”林霖拍着胸脯保证。 果然,杜江挪着步子过去找李叔了,李叔刚洗完菜,问道:“怎么了,打不开电视吗?” “不是不是,”杜江换张笑脸,忽然有了主意:“我想跟您学学做菜呢。” 李叔笑的一脸褶子,口中谦虚道:“我这点东西,有啥好学的。”手中菜刀却已经开始上下翻飞,似乎还有意玩了个花样,虽然刀法极快,可手中黄瓜居然并没有切断,他翻过来再切一轮,双手拈住两头拿起,一根黄瓜居然散开成网兜状,却并无一处断裂。 杜江忙鼓掌,李叔说道:“这个叫做蓑衣刀法,再给你看看别的……” 林霖当然没看到这景象,他正做贼似的往里头的房间偷瞄,看起来主要是男人的东西,他的目光最后集中在一个小小的立柜,看起来像是个化妆柜所改,他又听听厨房的动静,只听见哗啦一声,似乎是锅中爆了油,随后传来杜江一声尖叫,然后是李叔“没事没事”的安抚,他们在干嘛,林霖没空理会。 柜子第一层是些老花眼镜之类的杂物,底下一层有有个不锈钢小盒子,林霖听听动静,轻手轻脚地打开,一块软布包裹着一颗牙齿,还有个纸条,上面写着:田媛。 莫非是田媛拔下来的智齿,的确有些人习惯保存自己拔下的牙,林霖没想到有此收获,牙齿原本就是身体的一部分,说不定到时候招魂成功率更高,他十分高兴地收起那只盒子,放入口袋。 厨房里,杜江为了拖住李叔,假言想学学厨艺,没想到李叔是个实践派,口中说:“光看不动手是学不会的。”立刻赶鸭子上架,就让杜江掌勺,他则在一边指导,电光火石间,可把杜江给弄得够呛,下菜时太不小心,油也溅了几滴,衣服前襟也不知在哪擦的,油污和水渍仿佛画出某种抽象派色块组合,更不用说自己呛了几口烟,整个就是一灰头土脸,不过幸好,李叔全心教他,丝毫不管林霖在里头偷鸡摸狗。 没想到,就是这么努力,也还是有人从中作梗,杜江刚刚把一个红烧鱼装盘,李叔的手机就响了,好死不死,他回来时便是把手机仍在卧室床上,林霖还没出门,走到床边,听见这声音,瞬间如同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他呆了一下,只好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机出去,正巧门口遇上李叔,对方接了电话说了两句,答应了什么事情便挂断了。这时,李叔才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到这里面来干嘛?” 林霖的脸憋得通红,闯进人家卧室,这可找什么理由好,“恩……”主意已定,林大仙时间到了:“我最近借了几本讲风水布局的事情,刚才突然想看看您家卧室床的摆放。” 李叔皱着眉头。 “您看,这床头对着天医位,对健康有好处,但是还可以在东南角加些陈设趋吉避凶,所谓圆生白虎,顿笔青龙……”林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李叔终于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说道:“阿笛介绍给你的书果然有用,你就好好学,到时候叔请教你。” “不敢当,不敢当。”林霖松了一把汗,这回算是混过去了。 晚饭基本上是杜江的手笔,幸而还有李叔手把手的指导,除了部分糊了以外,味道尚可。 出了小区门,杜江大声抱怨,说是再也不给林霖帮这种忙了,直到林霖答应请他吃饭。 甩掉杜江,林霖见天色已晚,估计若是计划顺利的话,璇灵应当也中招得七七八八了,他担心田媛,匆匆忙忙往西山赶去。 七十八 惊鸟 西山上人迹罕至,加之已经晚上九点,黑乎乎的连一个活物也没有,林霖最近受了傀儡兄的挑唆,意外发现自己也能驱使特生司下辖的一些低等妖怪,虽然没啥战斗力,不过总有他们自己的功用。 比如,现在他唤出的这只——提灯小妖。 妖如其名,就是个提着灯笼的妖怪,不过一尺来高,长得胖乎乎的如同门旁边一个石墩子,林霖就叫他石墩,石墩浓眉大眼,提着一个有自己一半高的灯笼,走路跌跌撞撞,却似乎都是假象,无论多么难走的山路,他都能轻松而过。那灯笼看起来是手工绘制的,上面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里头是鲛人油所制的长明烛,据说可以保四季,无论风霜雨雪,绝不熄灭,看着似乎不算太亮,可提升视野效果明显,黑夜中,万木萧森,路古山深,方圆二十米,林霖都能看清楚。 这石墩原来是阴兵借道时的前瞻方阵人员,阴兵,即是战争时期,过多的士兵战死沙场,他们不甘心而聚集成强大的怨气,时不时要在当年战死之所出军列阵,游行一番,似乎是为了重温当年杀伐征战的感觉,林霖也不懂,只是他们所在之处多为人烟稀少的山中腹地,或是密林深处,幸好也没什么人亲眼见过。 每当阴兵来临之前,队伍前头便是这样由百来个如石墩一般的提灯小妖组成的开道者,他们也齐整走着,各自拎一个写有“生人勿近”的小灯笼,为阴兵开路。 而石墩有天忽然厌倦了,逃了出来,从未来过城市的它不知世情,见到好吃的就拿,见到人就凑上去看,惹出些乱子,特生司只好去处理善后,顺便把这小妖给收服了。 石墩的晃晃悠悠在前头照亮,林霖回忆自己上回来见着那石洞的具体方位,却是有点模模糊糊记不清楚,加之夜晚光线微弱,而后山没有什么正经的小路,基本上都是如同鲁迅先生所说“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纵横交错,基本上凭着登山一族的心情而为。 兜兜转转,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很是熟悉,似乎是姚讹,他匆匆两步赶上去,就看见自己一直想找的洞口,没想到洞口此时居然盘踞着一条巨蟒,它的两只眼睛血红的俯视洞口众人,如同两只猩红鲜亮的大灯笼高高挂起,蛇头乌青色,昂然挺立,衬着身后漆黑的夜,乌云飞速移动,遮住原本挂在当空的一轮残月,隐隐居然也透出几分血色,情景极为诡异。 林霖还因对上那巨蟒的眼神而感觉阵阵不适,忽然看见巨蟒上身一翻,扔下一人来,林霖见身影熟悉,走上前两步,跃起,接住,居然是秋草。 秋草好像之前受了伤,露出的左臂上挂着一簇血痕,细看才发现是臂上划伤,似乎还有法术的痕迹,隐隐冒出黑气。 林霖自然不清楚状况,原来,秋草他们见入了夜,估计璇灵已经中毒大半,便想过来确认情况,顺便收拾残局。进了西山,事情果然如同他们所料,探测仪器显示四周多是魂飞魄散的璇灵残体,看来,这一窝强盗已经溃不成军,特生司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解除,众人也松了一口气,却见远处飞鸟群被惊起,似乎来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纷纷远离西山而去。 秋草感觉不妙,来到洞口,却看见刚才那只立起身来足有三四层楼高,圆条形的身体,若是取个横截面,完全可以做一张桌子了,连一只眼睛也像个洗脸盆大小。 后面跟来的姚讹倒吸一口凉气,毕竟是个兔子,她的鼻子忍不住抖动起来,十分害怕,头顶的三青也嘎嘎怪叫,忽然说道:“不对啊,蓉市那只千年巨蟒不是早就被杀死了吗?” 秋草听他提醒,这才想起,自己上学时也曾读过这一带的妖怪故事,虽然它们多以民间传说的形式传承下来,可是,作为天天要和妖怪打交道的秋草来说,她自然知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自然是有些妖怪作祟,只是刚好有高人收服或是处理掉了。 这巨蟒的传说,约是在康熙年间,西山山洞内住着一条有着千年道行的蟒蛇精,虽然修炼多年,却仍未到达可以飞升的程度。那年中秋节,皓月当空,蓉城中家家户户都出来游玩赏灯,而西山寺便是其中一处繁盛之所。1 西山寺建在山水之间,出门便是榕江河,人们余兴未尽,在河边散步,黑夜中,河畔居然凭空现出一座五彩辉煌的虹桥,那桥如夜空中一道彩虹延伸至天际,那里有两盏红色灯笼照耀,渐渐隐于云遮雾绕之中。 大家都在河边张望,啧啧称奇,忽然不知道哪里有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喊道:“开天门啦,要登天者,可上桥去,机不可失呀!”有大胆的,尝试着爬上去,这桥果然不是幻影,人们眼见着他一步一步登上天去,随后走到挂着灯笼的门前,倏忽不见了踪迹。 人群沸腾了,前赴后继往虹桥上涌过去,也有个别不信的,在后头叫喊:“别去啊,谁知道桥那边是什么。” 去的人却只是说:“升天的路就这么一回,难道神迹都不可信吗?” 自然,那些人有去无回,原来是巨蟒为了早日修成,使了个妖法,装成虹桥,等人攀上桥头,便大口吞下。幸好当时有位名叫赵乔的将军来到蓉市,他一眼看穿是妖怪作祟,取弓拔箭射向桥上红灯笼,灯笼应声而灭,随后再一箭,另一只蛇眼也被射瞎,巨蟒元气大伤,跌入江中打滚,鲜血漫透整个江面,随后巨蟒也一命呜呼。 这只巨蟒,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会再次出现在群妖陨灭的西山山洞中,难道它和璇灵有什么关系? 林霖眼见巨蟒身后的洞中还时不时有璇灵的灵体逸出,知道这东西肯定和璇灵一伙,他招出傀儡,傀儡体型虽大,却还是不及巨蟒,之间它在巨蟒四周翻飞,又敏捷躲过蛇精几次突袭,秋草这次本打算只是来看看,也没带什么富于战斗的队友,见林霖上前,连个武器都没有,有些担心,便说道:“让我来,却邪鞭尚可使用。” 林霖背对着她,伸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说道:“我有法宝可用。”声音沉稳温柔,秋草忍不住心神微颤。 只见林霖伸手挥出,掌心逐渐凝结出一枚钢钉,在月光照射下雪白发亮,有点像之前的那种散魂钉,却大了几倍,原来,他竟然没有将从薛而琴身上取下的七枚钉子毁去,而是凭着自己的法力凝聚重铸成了这个大号的散魂钉。 七十九 巨蟒 秋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竟然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铸成法宝?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点陌生,初遇时还是个唠叨的学生样子,每次遇到危机也只知道向前辈请教,她总觉得自己把这个小弟保护的很好,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真的获得了突飞猛进的成长,真的能有这么快吗,不过是一年而已。可是,看着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似乎想为她挡去一切灾祸,秋草心中忽然难得升腾起一股受保护的感觉…… 林霖手中的散魂钉漂浮于空中,被月色凝结出一股温润白皙的颜色,可是,懂行的人都知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种看起来最是温和无害,最是和美静好的东西,越是能包容一切,或者说的不那么美好一点,可以吞噬一切,这钉子看来不可小觑。 这散魂钉当然不可小觑,原本就是屈平手底下最最得力的干将所发,而原本这钉子的材料,也是他背后那个庞大的组织,在国外用了一块重金购得的陨铁,实验多次,才好不容易制出,它们坚韧,锋利,又因着材质特殊,更易按照施术者的意愿积聚灵气,如今为林霖做了嫁衣裳,他将七枚化为一枚,实力更佳。 只见他操纵着散魂钉在蛇身周围上下翻飞,划出多处伤口,可惜这巨蟒实在敏捷,每次都只是浅浅一下,便被他扭身闪避,巨蟒虽被扎中好几处,无奈无一处致命,兼之皮糙肉厚,实在是不痛不痒,可这多次骚扰实在是惹得巨蟒暴怒起来,它扭头看看身旁纠缠的傀儡,一尾甩过去,砸向傀儡兄的腰身,傀儡忙躲避,还好及时,并没有中招。没想到,此时巨蟒的上身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个旋身,就这么强行扭转,蛇头对着林霖扑了过去。 千年的修行,千年的人间阅历,可不是白来的,巨蟒也算是见识人类各种机关算计,虽然还是条蛇,可是毕竟早已成精,也不是什么蠢货。它先和傀儡缠斗,又见加入了一枚钢钉,知道是受人驱使的玩意儿。巨蟒很容易便发现了罪魁祸首,那个刚来的男人,正一脸正气的用着驱动法术,它留了心眼,先是佯攻傀儡,其实虚中有实,本就是想对付那个人类。 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巨蟒真正的攻击目标居然突然换成了林霖,蛇头来势极快,在空中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巨蟒可以吞下比自己大许多的食物,它的上下颚已经张开超过九十度,只听见“噗”一声,蛇口已然衔住了林霖的腰部,微微用力,巨蟒上身抬起,将林霖带到半空中。 “不要!” 是秋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只见林霖好像一下子被吸走全身力气,手脚就这么软绵绵的垂下来,还隐约能听见咔咔的声音,好像是脊柱被咬合力巨大的蛇口碾碎一般。 秋草绝望地捂住耳朵,不敢在听,这声音仿佛碾在她的心口,细细密密,碎裂成许多残渣,风一吹,便扑簌簌落下来,她跌坐在地上,四肢瘫软,脸颊无声流出两行泪。 巨蟒得意非常,再次用力咬下,却好像一不小心咬断了口中的食物,林霖居然被拦腰截断,上半身和下半身从蛇口两端落下来,秋草看了一眼,马上捂上双眼,却听见姚讹在旁疑惑地说道:“不对吧,他怎么一点血也不流?” 果然,空中落下的两段似乎完全看不出血迹,秋草看了半天,也觉得奇怪,她睁大眼睛再看时,林霖的躯体居然起了变化…… 两端身体在空中迅速变化,等落到地面,居然变成两个圆滚滚的东西,仔细看时,这不是方才带着林霖过来的那只什么……提灯小妖,只是手中不见灯笼,秋草后来没见它,还以为是被巨蟒精所吓,偷偷躲起来了,怎么会出现在此,还幻化了林霖的身体? 而当林霖被巨蟒衔住,吸引着众人目光之时,没有人注意到,蛇头附近某处寒光一闪,紧接着是轻微的“噗”一声,仿佛什么利器扎进血肉里,巨蟒看“林霖”落下时,想低头再咬,忽然觉得血流仿佛凝滞,身子也逐渐僵硬。 蛇有七寸,在头之下,在腹之上,觑得清,击得重,制其要害之处,得之矣。 原来,林霖彼时,见巨蟒机敏异常,看来是多次和人争斗积累了满满的对敌经验,左躲右闪,就是将散魂钉打入要害,又见巨蟒与两方打斗,时不时还要抽空瞄一下他的位置,心下就暗叫不妙,难道这巨蟒早就知道请贼先擒王的道理? 不可不防,他电光火石间,想出一个方法,就是让提灯小妖伪装成自己,很奇怪,他最近发现自己似乎在妖怪群体中有种莫名好用的号召力,仿佛拥有了所罗门的指环,这些小妖怪们极容易和他建立某种奇妙的友谊,他猜想,之前在苗寨深山中落水,被薄鱼莫名其妙给救了,是不是也是这原因? 因而,他让石墩叫来自己的好友,重叠在一起变为他自己的模样,在场中虚张声势,而他这个正主,则只等着巨蟒对自己下手成功后,那放松警惕的一时半会儿,出手驱使散魂钉牢牢扎入巨蟒的七寸之处。 这计划虽然来的急,却也巧,虽凶险,但幸好成功了,见巨蟒缓缓从空中滑落,跌在地上,震出一股浓黑的烟尘,似乎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林霖十分得意地站在它面前,叉着腰,当然要得意了,他绞尽脑汁,又是涉险才好不容易制服,正想着要不要中二地仰天大笑一番,那巨蟒忽然瞪圆眼睛,张开口喷出一股浓墨一般漆黑的乌烟,直冲着林霖面门而来。 石墩这下可一点也不墩,这个轻巧的胖子忽然伸手,将那个灯笼一下子甩过来,黑烟悉数被吸入灯笼中,随后,燃起一股子颜色诡异的紫红色火焰,复而平息。 林霖骂了一句,伸手就想结果这条贼心不改的巨蟒。 八十 试手 “等下。”秋草强自镇定,遇见危害性过大的妖怪,他们特生司的确有权就地正法,可是,她实在不明白,传说中早已经死去的巨蟒,怎么会再次出现在璇灵的洞穴中?这件事需要查清楚。 林霖十分绅士地弯腰,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秋草走过去,保持着两米的距离,问道:“你是那条千年巨蟒吗?“ 巨蟒从鼻子里哼一声,秋草就当他默认了。 林霖鸡贼,想试一下激将:“你不是清朝就被人一把弓箭射死了吗?“ “他不过是射瞎我双眼,跌入湖中,本尊可没那么容易死。“ 原来,这巨蟒后来没在出现,只不过是在偷偷疗伤,终于修复如初,可是,怎么会和璇灵这些小妖怪混在一处? 他说出自己疑问,巨蟒傲慢说道:“他们算什么,不过是我的奴仆,我不必出洞,便可以自由吸食这些精魄,岂不便宜?“ 哼,原来不过是伥鬼与虎的关系,被害死的人化为伥鬼,这鬼魂又帮助老虎继续伤人。仔细算来,这巨蟒真是害人不浅,连璇灵的帐均可算在他头上,林霖忽然想到,若是薛而琴先生之死并非事出偶然,而是有人为了打破结界,放纵璇灵而有意为之,那么,这次巨蟒的重出江湖,是否也是有人从中作祟? 他皱起眉头,突然问道:“没人帮你吗,你自己就知道利用璇灵。“ 巨蟒没提防有这么一招,突然不出声,只是怒目而视,林霖估计自己猜中几分,秋草却马上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蟒精背后,还有其他主谋?“ 谁知道,问话还没有结束,巨蟒的精魄已然被钢钉散尽,蛇头完全垂在地面,石墩大着胆子走过去,踢了两脚,报他方才咬自己一口的仇,又细细查看妖气,确认已经死亡了。 林霖刚想说,却又想起若是说出看过薛先生记忆的事情,必然会被询问原因,牵出萝卜带出泥,自然会被问出寻找鹅颈瓶乃至招魂术的事情,马上改口:“我就是觉得一切来的太巧了。“ 巨蟒已除,林霖见秋草他们进洞去收拾残局,谎称肚子痛,悄悄溜到一旁,打算暗中试验法术。 他摸出那个奇怪的瓶子,就听见洞内隐隐传出嗡嗡的声音,仿佛许多蚊子在耳边飞行,看来,秋草他们已经开始了大清扫的工作,将洞内已经感染的璇灵,他们的身体虽然已经腐朽,可是魂灵或许还纠缠在洞内,不知道,也可能不愿意离开。 姚讹吹响一枚哨子,尖利的声音划破静谧的夜空,而后,一只巨大的飞鸟缓缓落下,林霖见过,这种鸟身材微微有点臃肿,但翅膀巨大,通体漆黑,名字叫渡,渡在神话传说中被认为是连接生与死的神鸟,据说它们可以带灵魂去往生世界。 而实际上呢,轮回往复的传说或许有几分真实,每个人都是由物质构成,分子,质子……当一个人死去,他的肉体会湮灭于尘埃,可也是下一个循环的开始。同理,即使是没有特定形体的鬼怪,他们也可以进入这种轮回,只是需要渡的帮助。渡鸟就像一个打扫战场的清理员。 林霖定了定神,来的正好,按照薛先生留下来的笔记,这种拘灵术也需要几样物质基础。 “献祭之血” 林霖割破手指,将其贴近瓶底,果然,那鹅颈瓶如同有灵性一般,迅速吸入一滴,那血在透明的底座上渐渐晕开,看来有戏,这特质的瓶子自然不同凡响,据说,只有符合条件的物品,才可以被吸入瓶中。 “同族之魂” 这个东西伸手可得,如今,渡在洞外“超度”璇灵的魂灵,他随手抢下一个,非常轻松便塞入瓶中。 “身体之余” 偷来的牙齿派上了用场,接下来,万事具备,只欠……林霖偷偷走到洞口,却冷不防被一个人揪住了衣领。 是李叔! 李叔眼睛睁大得感觉眼眶都快要裂开,仿佛好几夜没睡一般,憔悴沧桑得让人不忍心细看,他挥着拳头,大声叫道:“你这个混小子,快点告诉我,阿媛她……阿媛她是不是出事了?” 林霖一下子傻眼了,没有回答。 李叔继续说道:“我就觉得你去我卧室有古怪,晚上才发现,抽屉被动过,你说!是不是你拿走了阿媛的遗物!我左等右等,阿媛也不回来,她明明晚上都会过来的,今天,今天怎么会例外!” “你们是不是逼她去干什么了,她现在在哪里!” 李叔喊得泪流满面,自己却好像没有察觉,还是一脸狰狞。 “瞎嚷嚷什么呢!”洞口传来一声轻声细语的呵斥,是田媛,她看起来十分虚弱,不,不对,她作为璇灵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了,这似乎只是一缕魂魄。 她温柔的抚着李叔的脸颊,李叔虽然感觉不到,却还是伸手去抓她的手,当然,只是一团空,他想到自己马上又要失去,更加哭的十分难看,秋草他们追出来,也看呆了。 田媛的身影渐渐透明,渡鸟也过来了,李叔哭着拿出一张小小的相片,似乎是田媛年轻时的一张寸照,岁月磨损得有点褪色,林霖却眼前一亮。 田媛的魂灵刚刚消散,正是施法的最好时机,而之前林霖所缺的,只是一个可以寄托召回的魂魄的寄主,当时思来想去不知道用什么物件,如今见到这张寸照,真如神来之笔,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合适呢? 他暗暗翻掌,用力将气逼入草丛里的鹅颈瓶,一团黄绒绒的光逐渐形成,而后,在李叔没注意的情况下,悄悄注入他手中小小一方相片。 如投影的动态图片一般,那上面的田媛居然动了起来,还说了句:“老李。”李叔惊讶地止住呜咽,看向这个“田媛”,招魂术已成,林霖也凑过去好奇的看,他的好奇非是作伪,实在是自己也没见过成果如何,见这纸片阿媛和李叔对话,似乎和之前见过的璇灵又有所不同。 她好像是田媛的一个侧影,并非拥有她的所有记忆与思想,或许,这种法术只是一个慰藉失去挚爱之人的权宜之计,林霖叹口气,不过还好,至少,李叔的悲痛,总能减去几分。见秋草瞧着他,想起自己用禁术的事情可不能被看穿,忙掩饰道:“是媛姨太眷恋李叔,或许附魂在照片上?” 他忽然想起薛而琴想要回自己女儿的初衷,或许,他曾经做出过女儿晶晶的魂魄,可是,对于一个自己朝夕相处,看着她长大的人,无论怎样精彩的魂灵,可能都不及他心中那个活生生的晶晶来得丰富,或许他便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做,想得到那个与生时无二的女儿,会笑,会哭,会生气,会使小性子,会招人厌烦,却也会带来温暖……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处理完毕,秋草和阿笛见面汇报细谈,阿迪一笑:“看来,他不负所望啊。” 秋草叹气:“让他来,实在太凶险了,可惜咱们都顶着特生司的形象,不能做这种有违形象的事情。” “所以,你就要我帮忙设了个陷阱,让他自己往里跳,去学这个所谓的招魂术?”阿笛语气带着点嘲讽。 “可是,怎么会有完美的招魂呢,人死了就是死了。”秋草不搭理,只是托着下巴。 “行了吧,你也不用太担心那小子,我最近觉得,他似乎已经青出于蓝了呢!” 秋草回忆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开那本《蓉市妖怪名录》。 (本卷完) 一 周末 林霖就这么忙忙碌碌度过了一个完全没有什么假期的暑假,很快,九月便正式开学了,幸好这段时间,上一个课题告一段落,他们主要是在整理材料编写论文,林霖之前跟着屈教授研究的特异遗传基因的论文完成得倒是差不多了,只是之前为了写论文,他读了许多国外最新发表的同类主题文章,没想到,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pingqu”。 屈平。 他当时眼睛都看直了,认认真真翻出来看了一遍,似乎是说他们实验室发现了某种海洋里的原始生物随意变换形态,所利用的基因表达方式。 哼,林霖才不相信什么所谓的“海洋原始生物”,他知道,这肯定是屈平“收藏”的某种妖怪身上的样本基因,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如此好大喜功地发篇论文出来,看来,之前秋草对他的推断或许不差,屈平加入国外组织,研究生物武器,或许,真的是因为他的某种变态的求知欲,他甚至只求名,而不求利,这样的人,有的时候会强大到可怕的程度。 他顺手截图发给了阿笛,这几个月来,特生司一直咬着牙在寻找屈平的踪迹,可惜国外条件有限,或许能给他们一点帮助,眼下,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不过,刚刚写完论文,手机铃声就响了,林霖看看屏幕,上头显示“昕子”,这是他的大学同学黎昕,同在蓉市大学读研,不过当时一心想做花匠,便报了教育方向的研究生,如今虽说才研二,不过已然开始实习,见面少了许多。 “干嘛呢大仙,最近忙不?”熟悉的北方口音。 林霖自从上回在宿舍“除妖”后,“英勇事迹”流传,其中有的他自己都没听过,何况总是四处出差,神出鬼没,熟悉的人便喜欢戏谑的叫他大仙。他笑骂:“本大仙很忙,有屁快放。” “芙蓉中学这个周末搞社团文化节,很多活动的,要不要来玩?”黎昕抛出一句。 芙蓉中学,也就是黎昕现在实习的这个学校,在本省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这所全寄宿制高中,曾经以封闭化严格管理出名,不过,林霖就是这学校出来的,他记得那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其实倒也不像外界描述那么凄惨。 如今事情不多,又赶上可以回母校看看文化节,林霖有点心动,他们读书那会儿的文化节搞得很是小众,基本上也就一些艺术生参加,大家随意看看也就结束了。如今倡导全面化的素质教育,这个由日本校园文化祭带起的潮流似乎复苏,并蓬勃发展起来,闲暇时去看看热闹,再蹭黎昕几顿饭,听起来好像不错,没等黎昕问第二遍,林霖就愉快的答应了。 芙蓉中学在蓉市北边的郊区,说是位于省会,其实在蓉市北边一个县里,在过去一点都要出到隔壁的云市地界去了,星期五林霖早已经心神涣散,提早回去收拾了东西,便搭巴士下了乡。 夏夜天黑得极早,林霖到达芙蓉中学时,路灯已然亮起,周围似乎没什么人烟,万里旷野中就看见这一中学独独亮着灯,黎昕早在大门口等着迎接,一见面,先骂一句:“妈的,看来你在学校吃得不咋地啊,瘦成这猴样,赶紧来我这儿补补。” 林霖自然笑着拍他一掌,问道:“给哥哥安排了几星级的酒店住啊?” 这话自然是玩笑,来芙蓉,当然是蹭黎昕的宿舍住,这里地广人稀,学校不缺地方,给每个老师都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宿舍,只不过样式还是学生宿舍模样,位置就在学生住的地方楼下。 黎昕带他到了107的门前,推开门,灯光照得房间亮堂堂的,实木颜色的上床下桌,在中学里算是不错的配置了,似乎校方给老师宿舍放了两张床,黎昕今日明显是把平日里堆在另一床上的东西临时扔了下来,什么吉他,背包,此刻可怜兮兮地堆在墙角,好像又回到大学时,几个人窝在床上扯淡,海阔天空地聊。 已经深夜,黎昕结束谈话:“赶紧睡觉吧,明早找美女陪你用早餐。” “哟。”中学老师女性居多,林霖想着,这小子一个人扎在花群中,看来十分自得。哪知道可能是太累了,一闭上眼睛,忽然就好像被打了一闷棍,全身舒服地沉入水中,就这么睡着了。 次日一大清早,林霖就被好同学黎昕叫了起来:“快起床,今天活动多着呢!” 周六,美好的周六,他感觉自己都好久没有周六是休息日的概念了,黎昕早已经迫不及待拉开窗帘,阳光温柔得洒进来,挠的林霖脸上痒痒的,还想再睡一会儿,学校那种特有的晨间操音乐已然响起,广播站可不管什么周不周末,早起是每一日的功课,林霖终于被那种抑扬顿挫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给吵得无法,懒洋洋地起了床,一看表,居然才六点四十,苍天呐,为什么毕业这么多年,还是躲不过这段梦魇? 林霖痛苦地回忆起高中时,每当清早这广播一响,他们便要飞速穿好衣服下床,狂奔至操场集合,夏天尚可,勉强扛一扛也就起来了,冬天简直是种折磨,冬日的清晨,冷飕飕的,那时宿舍还没有空调,没有一个人愿意将哪怕一个脚指头伸出被窝,仿佛外边就是传说中的无间地狱,亦或是终日不化的寒冰湖。这种时候,必须得第一个勇士穿衣下床,别的人才有某种同仇敌忾的动力。 及至到了操场,勉强赶上第一句口号,每个人都在揉着睡眼,甚至还能看出有几个没来得及洗把脸,女孩慌慌张张地扎起头发,忽然一阵寒风飒飒吹过来,女孩觉得冷,左顾右盼,见老师没注意,便又扯散发辫,让这天然的“围巾与帽子”包裹头部,获取一点点多出来的温暖。 二 舞台剧 得,没有办法,还是得起床,不过幸好这回等待他的不再是疯狂喧嚣的早自习,而是一桌子早餐。 …… 果然,还有黎昕他们同批过来实习的几个女老师,林霖也见过几次,都挺典型的老师模样,文文静静地样子,倒也爱说爱笑。 他们几个人坐在食堂二楼的一处圆桌,这里的二楼主要老师和校工用餐之所,黎昕忙活几趟,就给桌上摆满了小吃,什么藕夹,油条,豆浆,包子,甚至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盘切好的哈密瓜,大家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中途聊了几句,身旁一个名叫沈雨欣的老师,剪着一头齐肩的短发,看起来很是清爽,忽然问道:“林霖你下午有什么计划吗?” 黎昕抢着回答:“当然是去看你们社团的年度大戏啦!” “什么大戏?”林霖不知道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忙问道。 “东野圭吾的白夜行,怎么样,他们学生自己改成了三小时的舞台剧,厉害吧?”黎昕继续追捧。 沈雨欣不好意思的一笑:“我们是个舞台剧爱好者组成的社团,也没有学校的剧团专业,不过都是凭着兴趣而已。” 随后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只是今早社长打来电话,说是有个学生昨天摔伤了,今天可能没办法演出。” “那可怎么办?”黎昕一如既往地夸张。 “伤得不重,但是今天肯定来不了,所以我想……”她说到这里,咬了咬嘴唇,看着林霖继续说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演一下,也不难。” 林霖睁大眼睛:“今天下午就要演出,上午排练来得及吗?” “没问题的,台词也不多……” 林霖“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等一下,白夜行里面台词不多的角色……该不会是哪个领便当的吧?” 沈雨欣只好说:“是侦探今支。” 好吧,果然是个被主角干掉的角色,黎昕则在旁边帮腔:“难得有机会,就去演吧,亲身参与难道不比在台下看有意思得多,雨欣也没叫我帮忙,可见觉得你比较帅气。” “哪有,”雨欣那个名叫叶青的朋友捂嘴笑:“谁不知道你是大忙人,再说了,把你拉过来,林霖不还是没人导游了吗?” 林霖就这么含着一口油条,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原本计划上午在校园逛逛,去校园集市上吃点学生的自制小吃,再回顾一下少年时代,没想到忽然变成忙乱的背台词与表演教学。 八点到达排练用的教室,几个少男少女站在那儿,林霖倒是很好奇,雪穗的扮演者会是谁? “这是代替卢绘的林霖,是我的同学。” 下面几个人稀稀拉拉鼓掌,林霖分明听见有人在议论:“卢绘怎么也退出了,该不会又是……” 沈雨欣一一介绍,最后是一个刚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进来的女孩,侧脸长得十分完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看就至少是班花级别。她吐着舌头,将右手举在额边,微微一低头,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沈雨欣介绍道:“这是花如雪,也是咱们戏里的女主角。” 林霖笑着和她轻轻一握手,见她笑盈盈的,皮肤也白里透红,却有点失望,只觉得她的风格类似于姚讹,虽然可爱却似乎不太适合雪穗那种阴冷美艳的气质,或许得阿笛那样的美女才行?不瞎想,还有台词要背,何况他又不是男主,何必操行那么多,他看一下男主角辛雅南,听说是个学校里的学生干部,似乎很是吃得开,常有人经过与他打招呼,虽不是什么超级大帅哥,不过亲和力满分了,让人很难讨厌的那种长相。 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身影飘到他的旁边,原来是那个叫文茵的女生,她没有太多表情,甚至说有点阴郁,文茵的角色是他这个私家侦探的小跟班,在今支死之后,继承他的衣钵继续为了破案而出力。 “文茵你不用和林霖哥对一下词吗?”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男生说道,好像是叫何其光,不过听跟过来看戏的黎昕说,家里挺有钱的。 阴郁少女听完,过一会儿才拿着剧本转向林霖,说道:“对词。” “哈哈哈,你这得吓到别人了。”花如雪身旁的袁郎笑道,他看起来和如雪关系很好,说话时花如雪还时不时抓拍一下他的手臂,他也对其很是亲热,林霖倒是觉得花如雪这样的女生,异性缘好再正常不过,尤其是和这些小男生过招。 他也拿出剧本对词,原本,一本厚厚的小说改成一个多小时的舞台剧,其实已然删减了许多,他的台词果然很少,基本上只有和追查这条线索的老警察加上和文茵的两场戏而已,和这些小孩子如同玩耍,他也不太紧张,轻轻松松便记下来。 各自对完戏,沈雨欣将音乐准备好,拍拍手说道:“来来,最后彩排一次。” “我的人生就像在白夜里行路……” 果然,花如雪诠释的雪穗,无论如何极力去演绎,总有一种小女生天真烂漫的感觉,林霖感觉有点难以入戏,转念一想,谁说常人眼中的雪穗就一定是冷冰冰的呢?说不定,这样娇俏可人的模样,便是她最好的伪装,她的心早已经死去,可是外表依然鲜活美丽,这难道不是最最完美的狩猎组合吗,或许,这样的女人才更能让她遇见的那些男人前仆后继,为她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殊不知,自己的每个行为,其实都在这个女人的算计之中。 “都还是小孩子,怎么让他们演这么深沉的剧本?”林霖见暂时没事,扭头问身旁的指导老师沈雨欣。 “他们自己选的,我只好尊重咯。”雨欣无奈的一摊手:“我也觉得,这剧演着有点憋得慌。不过,他们倒也没那么幼稚。” 或许黑暗神秘的文学作品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更有吸引力吧,林霖倒也没觉得多么成熟。 轮到他上场,手心捏着汗,幸好还是完成了,倒是文茵,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居然一登上舞台,忽然像换了个人一般,如小说中一般,聒噪,却精细,演的十分可心。 出小剧场时,林霖和沈雨欣一起走:“那个文茵,似乎还蛮有天分的。” 雨欣十分夸张地说:“你以为,人家可不简单,她虽然不爱说话,但画画得极好,听说将来保送央美都十分有戏。” 三 校园集市 过了几遍剧本,林霖这个脸盲重度患者终于把剧中人给认全了,爱说爱笑的标准校园美女花如雪,饰演主角雪穗,或许是因为做了校学生干部的关系,待人接物十分老道的辛雅南饰演男主亮司,学生自己对于剧情做了删改,因此,林霖和文茵饰演私家侦探二人组,和花如雪关系很好的那个名叫袁朗的男生饰演雪穗的第一任丈夫,富二代何其光则饰演追查此案的老警察,其他配角戏份则是由道具组同学或者指导老师沈雨欣,叶青客串。 下午两点开演,中午还有些时间,黎昕跑过来拉着林霖去吃饭逛街。 说是逛街,其实就是学生们自己为了社团节而摆出的小摊,一小个一小个,如糯米团子挤挤密密在平日里还算宽阔的银杏大道,左侧是依次排开的三栋教学楼,右侧则是图书馆与室内体育馆。道如其名,几棵高大的银杏停在路旁,可惜此时不当季,不过秋日黄灿灿的一片景象,林霖到现在还记得。 不同于往日,今次的大道特别喧嚣,林霖刚刚路过一个售卖冰淇淋的摊点,摊主是个女孩,穿着粉色,缀着丝带的衣服,头上戴着一对猫耳朵装饰发夹,看起来倒是很像个大号的粉嫩冰淇淋,黎昕买了两个蛋筒,分一个塞给他。 “你们这些老师真是惬意。”林霖见黎昕吃了一大口冰淇淋,舒服地哈一口热气,说道。 “你是没见过我熬夜到三点改课件批卷子,还有学生不听话的时候,诶,真是干着急。”黎昕吐槽,不过毕竟这仍然是个愉快的周末,他继续说:“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当老师的。” 他忽然转过脸,问道:“你毕业打算干什么,继续跟着屈教授做研究吗?” 林霖没说话,他有点希望深入探究一下妖怪们的世界,但是……田媛,陆双双,包括秋草,屈教授,让他有的时候觉得,这样的工作似乎过于残酷了,对自己,对敌人,都一样残酷。 经过几个买卖闲置物品的二手摊位,林霖当然对这些学生的东西不感兴趣,不过见他们竟然也有些好东西,什么耳机吉他,老款的手机或者播放器,忍不住笑着看两眼。 “这个不错啊,我一直没有收集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林霖偏头望过去,隔了几个摊点,有个带着耳机的男生正弯腰从地上拿起一个徽章。 摊主是两个男孩,其中一个长了痘痘的回答:“这个已经绝版了,卖二十。” 另一个马上挥手止住,笑嘻嘻回道:“南哥既然想要,送你就是了,也不值几个钱。” 正是辛雅南,他笑了笑,扔出二十在摊位上,拿走徽章:“那倒不用,我也不白要。”走时,却深深看了痘痘男一眼。 “为了二十块钱,得罪他干嘛。”摊主乙见人走远,低头数落痘痘男。 转了个弯,却发现何其光和几个男生窝在图书馆侧墙根下,正往他们手里发钱。 花如雪走过去问道:“怎么,劳动你何大少爷亲自来做宣传发演出票啊?” 何其光冷哼一声:“要不是卢绘摔了,怎么会轮到我,不过也算了,反正就是几百块钱的事情,我出钱,他们出力,票也就发出去了。” “对啊,明明是她写的剧本,自己倒是逃了。”花如雪也说。 林霖隔得远,听得不清楚,正好黎昕又看那边有社团跳街舞,被吸引过去,林霖听这一段话很是不解,虽然不明白,却总觉得这些学生有点怪怪的,或许,他们真的不像林霖所以为那样幼稚吧。 下午终于开演,花如雪一段独白,总算是念出几分清丽的感觉。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白天。我从未拥有过太阳,所以也不怕失去。” 虽然只是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在演绎,可是,看着两位主角一路坎坷行来,他们狠辣,决绝,却又可怜,杀死自己充满罪恶的亲生父母,再为了达到目的,为了“手牵手走在太阳下”,他们杀伤,欺骗,冷漠,自私,却又像黑暗中开的最最罪恶又美丽的花朵。 林霖听着那些曾经震动自己的台词一句一句上演,忽然觉得极冷,他站在侧台候场,悄悄掀开一点幕布朝着台下望去,人不算太多,而且,可以很明显看出一大部分是冲着花如雪来的,每当其他人上台时,这一撮人明显开始不再关注舞台,聊天或是玩手机,当然,也有认真观戏的,想来,选择这本名小说改编舞台剧,其实也是某种吸引人气的做法,无可厚非,剧院之外还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别说这些平日里闭锁在教室课桌上的孩子,林霖自己都有点心动。 终于轮到他上场,不知为何,是否真的是入戏太深,他从追查到重要线索,到最后被男主灭口,不知所踪,看着这些学生的脸,他似乎真的觉得他们心中有着无数恶念在萌芽,那些原本纯真的笑脸,因为蒙上一层悲剧的阴影,忽然变得狰狞起来。、 终于演到最后一幕,亮司自杀,而雪穗从始至终,都只是冷漠的看着,扮演亮司的辛雅南举起剪刀,扎入自己的胸口,动作十分具有张力,地下的观众,甚至在偏台观看的林霖见了,都觉得心中一凛。 终于灯光逐渐变暗,这出戏似乎到了尾声,接下来便是走流程一般的,各位演员谢幕了。 林霖在约定的位置站好,等待灯光全开,没想到,过了许久,灯也没有亮起,台下议论纷纷,林霖正觉得有点尴尬,忽然发现,并非灯光师出错,而是负责掌控全场的沈雨欣老师没有给出那个亮灯的手势,这手势他们早已预先约定好,只等沈雨欣确认各位成员站好位置,再一齐亮灯。 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四 亮司之死 林霖忍不住往中间位置望过去,众人都已经站好,只有方才倒在舞台左前方的辛雅南,他居然还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雅南,雅南,谢幕啦。”旁边的人叫他。 丝毫不动。 观众等的太久,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林霖原本在想,演个自杀也可以这么入戏?忽然又觉得方才他倒地那一刹那似乎演的也太好了,好到简直……简直就像真的。 他突然慌了,忙奔过去察看,舞台上没有灯光,借着走廊的小灯,林霖隐约看见,辛雅南侧躺在地上,白色衬衫上似乎沾了大片深色的东西,他伸手一摸,黏黏稠稠,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放在鼻侧闻闻,腥气扑鼻。 不对啊,道具组准备的血宝不过是一些稀释的红墨水,哪里会有这么真实的气味,林霖深吸一口气,非常严肃地说:“辛雅南,你再不答话,我就叫救护车了。” 无人回答。 倒是负责灯光的同学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打开了大灯,一瞬间,所有的目光,演员,观众,老师,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左前台,聚焦在林霖的身边,那里躺着辛雅南,无力的垂下一只手臂,面色苍白,雪白的衬衫前晕开一大片血红,它们汩汩地流向地面,在木质地板上沿着缝隙穿行出一个诡异的形状。 林霖大喊一声:“去叫校医!”伸手开始拨打急救电话,他知道,芙蓉中学地处偏僻,救护车过来还不知要多久。 “啊!!”有女生开始尖叫,前排的观众也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慌慌张张地起身后退,有人跑出去叫医生,沈老师则拼命按住辛雅南的伤口,徒劳的想努力止血,林霖看身边的学生,眼神惊恐,花如雪摇着头,仿佛不敢置信,文茵则低声说道:“又一个……”袁朗打断她:“闭嘴!” 救护车匆匆赶来时,跟在后头的还有一辆警车,车上下来两个警察,细细问了在场众人具体情况后,其中一个走向林霖。 “出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站在台上等着谢幕啊,后来感觉不对劲我就跑过去看辛雅南了。”林霖回答。 “你之前认识辛雅南吗?” 林霖很奇怪,老实回答:“不认识啊。” “真的?那你为什么千里迢迢过来玩,还特意加入这个剧团?” “是同学邀请啊,”林霖忽然闭口,他皱眉看向四周,忽然说:“等一下,你们难道怀疑是我做了什么?” 警察神情更加严肃:“可是,根据大家证词,灯光亮起时,只有你在他的身边。” “拜托,”林霖无语:“我是看见他好像出血了才过去的,好吗?” “他们都说没看出辛雅南之前有流血。” 得,所以林霖惊人的视力反倒是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黎昕此刻也终于挤过来,大声喊道:“这人是我叫来的,啥问题也没有,你们能不能查查清楚!”伸手就过来拉林霖,却被警察一个反手扭住手腕,关节受制,对方微微用力,黎昕就疼得哇哇大叫。 “再来动手一次,就把你一起带走。” 林霖做了个手势,他自然感谢黎昕,不过没必要多一个人卷入这场麻烦事,清者自清,大不了,他跟着去一趟就行。 在询问室呆了一夜,被一遍又一遍问着,林霖实在是烦透了,结束后已经是凌晨,一个盹打过去,林霖没想到次日一早见到的,居然是秋草。 “行,暂时可以出去,不过要保持联系。” 林霖就这么稀里糊涂出来了,此刻才有心思想一想之前的事情。 辛雅南在那一幕戏中,的确需要持着道具剪刀插向自己的心口,不过,自然不会那么写实,只不过文茵借来了一把裁纸用的剪刀,刀身较长,戏剧效果也比较好。等到上台时,根据之前的计划,辛雅南会用剪刀偏着刺入绑在左胸侧面的红墨水血包,到时候,演员侧身对着观众,看起来仿佛是扎入胸口一般,而后,血包破裂,红色液体渗出,便可以造出理想的自杀效果。 一切似乎都按计划进行,除了……辛雅南真的被那把剪刀所杀。 而他当时,虽然与花如雪同台,却是分立舞台两侧,一束追光轮次打亮他们的身周,亮司自杀后,灯光便会移开,从而固定在女主雪穗冷漠的俏脸上,而后熄灭,剧终。 那么,辛雅南的这场戏,到底如何出了差错,他应当不会那么愚蠢,演戏时误伤自己,那么,是谁把剪刀扎入他的胸膛?林霖回想了一下,当时追光灯离开之前,辛雅南的剪刀刺入,红色液体涌出,染红衬衫,而后,他便孤零零躺在台上,男主此刻的死亡是剧目的高潮,为心中所爱,为了保护自己最珍视的人,为了这个自己照亮了一辈子的人,亮司牺牲自己。 这种时候,当然没人敢去抢戏,而后便是谢幕,沈雨欣曾经特意排练过谢幕时两边演员上台的顺序,因此当时除了本就在台上的花如雪,两侧的人一个接一个,虽说不上多么训练有素,但也算是井然有序,似乎很难有人可以趁乱过去给辛雅南一剪刀,除了跑去他身边的林霖以外…… 林霖现在有点明白那几个警察为什么揪着他不放了,也对,目前看来,最可疑的就是他自己,只是找不到证据,林霖无语,看了看身旁的秋草,猜到那警察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说话,哼,官官相护,他忽然愤青起来。 算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查清楚辛雅南的事情,那把剪刀怎么真的伤了他,居然也是鬼使神差,舞台上的死亡,化为现实,那些惟妙惟肖的道具,此时都成了他的催命符。 秋草忽然说:“听说,他们暂时不盯着你,是因为发现了辛雅南的遗书。” “什么?” 林霖,千想万想,没有想到,这人居然是自杀? 在舞台上,趁着自己的演出中,结束生命? “你怎么看?” 五 遗书 “不可能吧,都是些学生,听说他人缘也不错,能有什么原因让他不想活?”林霖不信地摇着头。 “也不能只看表面,他们家家庭关系挺复杂的,这个辛雅南的父亲在他七岁就离家出走了,母亲后来改嫁,继父的条件很不错,但也对孩子要求很高。” 林霖说道:“难怪,他可能从小就比较会察言观色吧。” 初见时,林霖就觉得辛雅南作为一个高中生,似乎过于圆滑了一点,有的人相处起来很是舒服,可与他相处似乎过于舒服了,总让人感觉他时时刻刻在意着你的想法与状态,林霖还以为是他担任校干部的结果,如今看来,是否有点家庭因素,如同林妹妹十一岁便父母双亡,只好进了贾府,虽然说是外婆家,可总还不是自己家,处处谨言慎行,时时怕受人瞧不起。 这个辛雅南,会不会也是过于想要完成父亲的期望,将自己生生活成家长喜欢的模样? 林霖摇了摇头,似乎想甩去这种令人心寒的想法,说道:“就算这样,也不至于自杀吧,有什么证据吗?” “有的,今早在他课桌里发现了一封遗书,”秋草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人家怎么肯暂时放过你。” “遗书?”林霖被词炸了一下,张大眼睛问:“写了什么?” “只有四个字,我要去死。”秋草说道。 “确定是他写的?” “恩,已经比对过笔迹,确认是本人所写。” 林霖沉默。 “我还有事,得回趟五教,带上你?” 林霖想了想,忽然从窗口看见黎昕颓然蹲在树下,说道:“算了,我去看看他们。” 秋草似乎真的很着急,也不再说,就取车去了。 林霖从楼梯上下来,刚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新闻报道此事,突然感觉前面一个人影闪出,接着,有个女生低低尖叫一声,十几本书哗啦啦地撒了一地。林霖仔细看时,是个身材高大的女生,不算很瘦,可是坐在地上半天却没有爬起来。林霖见她星期六还穿着校服,知道是这里学生,忙弯腰,伸手去扶,她怔愣了一下,却没有理会,只是双手用力撑向地面,看起来费了老大劲儿,才勉强站起来,原来,这女生似乎脚腕受了伤,站起来走两步,也是一瘸一拐的。 林霖虽然着急去找黎昕,不过看人家受着伤还得搬这么多书,实在是可怜,只好帮忙,女生还没有来得及抱起书本,就被林霖抢了过去,她咬了咬嘴唇,却也没说一句谢谢。 林霖看了封面一个本子,写着“二年三班”,名字没听过,他便看着门牌走了过去,女生只是跟在后面。 三班里头居然还有几个学生,林霖本以为周末,又兼出了事故,没想到还有学生逗留,他们正在聊天,声音很熟悉。 “雅南,不会出什么事吧?”娇滴滴,柔和,是花如雪。 “你傻啊,剪刀都扎胸口了,还能没事。”富二代何其光。 “行了,你们别吓唬如雪。”是花如雪的男友,袁朗。 敢情这几个人都聚在三班了,忽然何其光又说:“我就说别用这个剧本,肯定晦气,你不看看谁写的。” “那有什么办法啊,人家卢绘写得出来,你嘞?”有人嘲笑。 “就是晦气。” 林霖见身旁的女生微微低下头,刘海的阴影遮住半张脸。 该不会这么巧吧…… 林霖推门进去,里头的人都是一惊,花如雪反应最快,说道:“卢绘,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惜,没赶上演出。” 何其光笑她没脑子:“那种出了事的演出,有什么可惜的。” 果然,这个跛脚的女孩,就是因为摔伤错过演出的卢绘,他角色原本的扮演者,不过,没想到是个女生,看看她的身形,扮个男生倒也未尝不可。 卢绘将书本分发给众人,然后便默默离开了,看起来和这群家伙并不怎么交好。只余下林霖在教室,他见众人脸色有点尴尬,忽然想起秋草所说辛雅南的那些事情,便问道:“辛雅南平常在学校是什么样子?” 花如雪没什么心机,先开口说道:“雅南挺不错的啊,也肯帮助同学,对大家和和气气的。” 何其光撇撇嘴:“装清高。” 林霖当做没听见,又问:“刚才那个卢绘,好像不怎么爱说话啊?她也在剧团演戏?” 这女生感觉有些内向,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有着演员理想的学生。 袁朗似乎进社团稍稍早一点,回答:“她也不喜欢演戏,只是,学霸吗,你知道的,老师喜欢,又爱写点东西,就让她来写写剧本。” “那这回客串是?” “沈老师说她需要锻炼一下,释放自己的个性什么的,非拉着她演个角色,也没什么难度,谁知道,还是没演的成。” “没有难度”的演员林霖听罢,点点头。 再去楼下时,黎昕似乎没在那儿了,林霖正想打电话找他,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在吵嚷,他紧走两步,从芙蓉中学视野开阔的大型石阶往下望去,学校大门口,有个女人似乎正拉扯着黎昕,叫嚷什么,黎昕一脸尴尬。 他跨着长腿赶过去,保安早就听见动静,拉开了那个女人,黎昕见林霖过来,忙带他回去,远远地,隔着广场,林霖还能听见那人大叫:“什么鬼学校!一年死好几个学生,赶紧关门算了。” 黎昕尴尬一笑:“那是一个来送人的学生家长,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昨天的事情,吵着要给小孩办退学。” “可是,她说死几个学生?”林霖好奇问道。 “是有这种事,算了,既然你听到了,告诉你也行,可千万别去外边乱传。”黎昕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 “去年底有个高三的学生在学校外面大路上,被车撞死了,还有一个高一女生,在宿舍上吊自杀。” “这些事情已经闹得人心惶惶,没想到最近又出了事情。”黎昕说道:“不过想一想,还真是邪门儿了。” “警察都查过吗?”林霖也觉得实在太蹊跷,这些如花一般的季节,怎么总是能与车祸,自杀,联系在一起。 六 日记 “查过了,”黎昕摇头叹气:“车祸是因为司机在附近喝醉了酒,这一块大路平常也没什么人,他就一路狂飙,一下子没看见学生才出了事情。” “还有那个自杀的,本来就是个问题学生,好像成绩不好,又有肥胖症,父母总是责骂,且又性格有点乖张。” “可你觉得辛雅南会自杀吗?” “辛雅南是自杀?”黎昕惊奇。 林霖才想起,他们或许不知道具体情况,不方便透露。他只好装作大大咧咧地说道:“不是我杀的,又没人经过,我猜应该是自杀吧。” “哦……”黎昕摸着下巴:“我看着他平时状态挺好的啊,不过之前他宿舍同学说,辛雅南有本日记,同学嘲笑他这么大个男人还写日记,想偷偷拿来看,谁知道被他发现,大发雷霆,同学说这还是唯一一次见他发脾气。” “不过我们老师去调解,看他们也算是握手言和了。” “日记本?”林霖眼珠一转,觉得找到一根线头,虽然并不熟悉辛雅南,可是,他总想了解一下这个男生的内心世界。 所幸,这次柳青青依旧跟着他,林霖叫出来,命令道:“帮我去找一个黑皮的笔记本,主人名叫辛雅南。” 柳青青还没回答,听见什么声响,呲溜一下就逃走了,林霖摇头,这么胆小,还如何做一个优秀的妖怪?身后有人叫他:“是林霖吗?秋草的朋友?你还记得我吗.” 林霖回头,是个圆脸杏眼的姑娘,虽然也穿着一身警服,气质却与秋草完全不是一路,他觉得有点眼熟,是秋草的同事?可他不记得名字,有点尴尬的站在原地挠头,亏得人家还记得他的名字。 那人大大方方打招呼:“你好,我叫薛柒柒,上回你陪那个大叔来分局时见过的。” 哦,林霖想起来了,上回璇灵事件,便是从李叔莫名其妙被关进局子里开始的,那次他只是顺便被带过去的,同事可能是看在秋草的面子上,倒也对他不错,这个圆脸姑娘还给他带了一份盒饭。 “你好,你好。”他忙不迭回应,正想要不要握手,对方脚边传来一声猫叫。 林霖低头,见薛柒柒脚边放了一个黑色尼龙袋,内里似乎有支架,被撑出来一个长方体的形状,地上挖空,换成网格布料,似乎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携带小动物的提包。 果然,只见薛柒柒提起那个包,温柔对着里头说道:“怎么啦,小妮,你是不是也想和哥哥打招呼。” 她抱出来,是只黑猫,毛色锃亮,一双眼睛却是金黄,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林霖,林霖忽然被看的有点不舒服,果然,世人的传说中最喜欢拿黑猫来牵强附会,不是没有道理咧,毛色漆黑如夜,眼睛却明亮幽深,仿佛可以看到你的心里去。林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最近这是怎么了,竟然对一只猫咪都这么看不惯,他不咸不淡地触了小妮一下,就飞快缩回了手:“薛警官过来芙蓉有什么事情?” 薛柒柒莞尔,将猫收回去,黑猫倒还挺留恋的环视四周,才好不容易进了提包。 薛柒柒将耳边的短发拢到后面去,说道:“各分局都在做青少年自我保护的法制宣传活动,正好我最近调到宣传科,我们局里结对单位就芙蓉中学。” “哦,是这样。”林霖知道,基层警察有时候也要进学校,教育一些保护自己,或者预防青少年犯罪的课程,说是课程,其实一般也就是一个半天,开个小讲座什么的。 “我刚来时遇见秋草,她大概和我说了一下,你没事儿吧?”她又探着头问。 林霖其实并不和她相熟,见人家关心真切,倒也有几分感动,哪像那个秋警官,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还行。”林霖想着要不要打听一下辛雅南事件的进展,却欲言又止,他毕竟不是警察,一个外人,打听太多总是不好。 “之前剧团那个学生……”没想到薛柒柒观察他两眼,自己却先说出口:“基本上可以定自杀了,不光找到遗书,似乎他之前也有躁郁倾向,只是极力在掩饰,似乎觉得承认自己抑郁就是有毛病,这也加剧了他的问题。” “啊……”林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所以他表面的阳光开朗不知道有几分是装出来的,所以他真的是自杀? 正自唏嘘,柳青青喜气洋洋向他扭过来,似乎超速完成了任务。它召集了一种伙伴,蛇鼠一窝,又能变身躲过人类的打杀,不过这大周末的,也没到晚上返校的时间,学校里原本就没有什么人。 柳青青十分得意,将一个黑皮硬壳笔记本扔在他的面前,林霖大喜,夸了两句后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便开始翻看。没想到,出师不利,第一页就没能翻开,林霖仔细看看侧面,原来这本居然是个带有密码锁的日记本,这种东西,林霖还是上初中是,见班上女生买过,少女情怀总是诗,可惜,这诗要是让别人看到,不仅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可能会被讨厌的男生当成笑柄,反复诵读:“哈哈,学长今天进球了,他看了我这个方向一眼。”女生当然得羞红脸。 后来,就慢慢流行起这种秘密日记本,若是不知道密码,则很难打开,除非暴力拆锁。林霖没想到这个高二的男生,长得人高马大,帅气潇洒,居然有个秘密日记,不过,也不能性别歧视,谁就规定这个本子非得女孩子用呢? 这些都不重要,当下之急是打开本子,看见里头内容。林霖四处看看,物色了一块砖头,思考着如何砸,用什么角度比较好,当他皱眉之时,柳青青忽然说道:“为什么不试一下解开密码,我听说,有些机关若是强行解锁,可能会自动毁掉里头东西。” 大哥,这玩意儿就是十几块钱一个的外头书店买的本子,谁有空给你做这么高级的机关,不过林霖听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少年人嘛,密码还不好猜? 他回忆了一下,输入“1101”。 这是辛雅南的生日,他在社团时,曾经无聊翻看几份报名资料,辛雅南的在最上面,他暗中嘲笑这人生日都是个小小光棍节,就这么机缘巧合记住了,没想到在这儿派上用场,他动作非常夸张地输入密码。 七 解锁 期待的咔哒一声却没有如约而至,他又用力掰了掰,还是没开。 得,看来不是生日。 班级名号?座位?学号? 林霖一下子混乱了,之间柳青青因为出了个主意,却让林霖白费功夫,似乎有点瑟缩的退了退,让出一只蜘蛛精来。 林霖吓一跳,这蜘蛛八条腿,条条都长,他将细腿伸入锁孔,吧嗒吧嗒的声音,此起彼伏。 “匠匠一直在开锁师父家住,耳濡目染也学了些开锁工夫。” “这么厉害?”林霖侧目。 “不过也就是这种没什么难度的锁,小成而已。”匠匠话音刚落,笔记本发出令人舒畅的咔哒一声,终于打开。 “密码应该是0317。”连原始密码也测了出来。 林侦探感谢之情溢于言表,捧着书说道:“厉害厉害,要不然我给你弄几只小虫子尝尝。”他也不知道这蜘蛛精喜欢什么,只信口胡说。 匠匠似乎还是个有点害羞的小蜘蛛,往后缩了缩,小声道:“不用不用,只不过你还是不用凑着笔记本那么近吧?” “怎么?”林霖一蹦三尺高:“难道上面沾了什么毒药?”一脸“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表情。 “那倒不是,”蜘蛛精答话:“只不过,这是我和青青翻遍了楼下的垃圾桶才找到的。” …… 听完蜘蛛精的温声细语,林霖瞬间感觉仿佛闻到烂橘子臭香蕉等各种奇怪的味道,喷涌着冲向鼻端,人的感觉真的很奇怪,不知道详情之前,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一旦知道这东西之前沾染过什么,忽然就能感知,这算是幻嗅吗? 林霖可不管这些,他想起刚才还把这笔记本当做宝贝,恨不得贴在脸上去看,此时恼得举起本子就要向柳青青砸过去,他怎么觉得这家伙是故意不告诉自己,好等着看笑话呢? 柳青青当然嗖的一下就溜走了,哪里还会给他机会砸中,林霖举着本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忽然想起,这可还是个重要物证,可不能乱扔。 平心静气,深呼吸,他再次打开笔记本。 本以为这少爷会在本子里细腻地记下写少年心事,没想到,第一页,便是触目惊心的几道划痕,看起来是普通圆珠笔所画,但笔端过于用力,主人似乎唰唰几下便划烂了纸张,摸着裂开的扉页,林霖陷入沉思,如此爱惜的笔记本,为什么画的乱七八糟? 再往后翻,终于见到些字迹。 “10月15日 他凭什么这么要求我,自己很厉害吗? 10月20日 老子怎么不是靠自己,说的人*****” 记着日期的地方,字迹飘飞,时不时夹杂几句脏话,看起来是个对父母,同学,老师均十分不满的少年,甚至到了后来,有些地方都只是单纯的骂人语句,笔走飘忽,龙飞凤舞,林霖都有些认不出来,看得出写的人当时心情一定很是烦躁,这日记主人的形象,和林霖见过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完全不相符。这与其说是一个日记本,倒不如说是一个用来发泄主人情绪的场所。 林霖想起之前有人对于辛雅南“装”的评价,或许,这个男孩真的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幼时的环境另他习惯性的以另一张面孔示人,一张完美,乖顺的面孔,可是,物极必反,阻塞不通的洪水终有一日会加倍汹涌,只是,林霖没想到,竟然能把一个“好学生”逼上自绝的境地,或许每个人都无法想象他人的处境,辛雅南的继母对他并无太多感情,而父亲的喜爱,似乎只是因为他比较“争气”,父子关系似乎总是有种奇异的博弈,儿子渐渐长大,父亲欣慰,却不愿意表现出分毫,似乎承认这件事,便说明自己已然比不过儿子,要接受自己衰老的现实,亦或者古来那种父亲的严厉之爱作祟,人们总觉得,多些挫折教育,孩子便不会过于轻狂,便能稳稳当当地成长。而同学要不是见他手中有点权力,巴结附和,要不是看不惯这些,在背后悄悄议论的。 这些事情听起来虽小,却能把一个原本心中有纠葛的男孩一点点磨得失去耐性,把他一点点推向深渊。 真的是深渊吗,林霖又翻过几页,最近的日记似乎平和一些,辛雅南时不时会描写一个女孩的行为举止,作为过来人,林霖敏感地知道,他很在意她,深渊渐渐注意到了一个女孩,她似乎如同一只菖蒲,美丽,独立,辛雅南只是平实记录几句与她相遇的日常。 “她只要了一份米饭,没吃完。” “她晚自习迟了一分钟。” …… 看着看着,林霖皱起眉头,这女孩是谁,辛雅南告诉她了吗,是她给了雅南最后一击,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霖心烦意乱随手翻看,忽然发现,之前有几页,触感很是奇怪,他翻开那几张,细细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中间被撕去一页,因而先后两页纸,摸起来略微空隙有点大,难怪触感奇怪。 他见那张纸撕开的很是细致,并不像随手扯掉的,人就是这么好奇的动物,越是看不到的,越是想看,他见辛雅南这几页都是发泄的语句,笔迹也是力透纸背,想着或许会在后面一张纸上留下印记。 后面一页上的确有些痕迹,是用中性笔划出来的,林霖凑过去认真看半天,却认不真切,他灵机一动,叫柳青青去顺了黎昕桌上一只铅笔,随后就这么坐在地上,将本子放平,侧着身子,细细密密地涂抹起来。 记得小时候经常拿张纸覆在硬币的背面,然后拿只铅笔,整个人趴在桌上涂涂抹抹,便可以得到一个简陋的硬币图案拓本,小孩子们觉得极是有趣。 林霖今日打算故技重施,不过,本子的痕迹比起硬币来,又轻又浅,涂起来更加为难,林霖好不容易得到一个黑糊糊的拓本,笔迹并不算太清楚,他努力辨认上头的字迹,很是勉强,看着好像有个“我”,还有个长得像“死”字。 八 可能性 “我想去死?” 林霖脑中拼出这句熟悉的话,一旁的柳青青吓一跳,还以为他解不出日记本的谜题,已经发狂。 看起来位置的确是一前一后,难道……林霖大脑高速运转,难道是有人撕下了辛雅南日记本的这一行,然后悄悄塞进他的抽屉假装遗书?最后将这个关键的笔记本扔在垃圾桶里。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人岂不是大有嫌疑? 林霖连忙给秋草打电话,对方低声接听,林霖正想告诉她进展,没想到秋草极为不客气地说:“我在开会,很重要。”说完,便挂断电话。 林霖呆愣在原地,他随意找秋草已经习惯了,还是头一回吃闭门羹,收好笔记,心想,哼,大不了我自己查。 没想到,一回头,差点撞到个人,又是薛柒柒。 她笑盈盈问:“怎么了,气性好大。” 林霖不好意思,随口问道:“秋草好像开会去了,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薛柒柒却有点惊愕:“没有吧,她还问我们同事晚上要不要聚餐啊,怎么拉,她不理你?” 林霖当然不承认,心里却打了个结。 “哈哈,”柒柒凑近两步,察言观色,笑道:“是不是得罪人家了自己还不知道?” “瞎说。”林霖开始回忆,得罪秋草的事情多了,可从不觉得她会在意呀,或许真是有什么事? “难说,她最近是不是参加你们学校什么项目,上回听人家说,说你现在比她厉害多了,秋草好像不怎么高兴呢。” 薛柒柒毕竟算是外人,不太清楚他们特生司的事情,还以为是秋草兼职做的什么义务劳动项目,所以才这么说。 秋草嫉妒他?林霖脑中冒出几个问号,回忆起之前几次事件,他的确是比初来乍到厉害许多,不过,居然还能让她嫉妒,林霖居然有点高兴。 “不过我今天还得在这里,别人也没时间,估计只有她和栖山一起吃饭了。” “栖山?”林霖觉得有点耳熟。 “就是我们的法医,董栖山,是个很文雅,知识又渊博的帅哥呢,你有没有见过?” 哼,孤男寡女一起吃饭,林霖又有点不高兴了,醋意顿生,行啊,那个女人不是好强吗,不是见不得我比她厉害吗,我就偏要自己解决这个事件,林霖想着想着,不自觉摆出了个很严肃地表情。 “行了行了,表情不要突然那么吓人。”薛柒柒最近似乎总也得不到董栖山的应答,有些灰心,不过她心胸开阔,自然不会自怨自艾,倒是还伸手点了一下林霖的眉间:“虽然是男孩子,总是皱眉头也不好看哦。”说罢,莞尔,就准备离开。 林霖想起她也是分局民警,或许知道些内情:“你看看这字迹想不想辛雅南那封遗书?” 薛柒柒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呆了一下,又看两眼,说道:“我也记不清楚了,而且,你这个,怎么看得清呀?” 林霖颓然。 薛柒柒只说:“基本上已经判定自杀了,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林霖这人,别人越是要他别去想,他却越是想个没完,可惜,笔记本的线索到此似乎打止了,教室里的监控并未开启,这是他听黎昕所说,若辛雅南,不是自杀,当时在台上,会有谁有机会杀人呢? 他努力回忆案发时台上众人的活动,当话剧演到最后一幕时,饰演雪穗的花如雪身上追光灯熄灭,再度亮起时,已经移动到了辛雅南的身上,他身着白色衬衫,这衣服作为剧中人物的外衣,舞台效果极好,衬得辛雅南有种脱离世俗之外的不羁与放纵,还有种想要冲破拘束的美感。而原本预计将沁染衬衫的红墨水,白中一滩鲜红,也该是一道冲击的美感图画。 而后,悲怆的大提琴响起,辛雅南将剪刀用力扎向自己的胸口…… 不对,这里,林霖就觉得很奇怪,若他那时就一心自绝,剪刀扎向胸口居然那么干脆利落,中途没有丝毫停顿,而后,人若是受了那样的一记重伤,怎么能丝毫不发出声音,林霖当时的确只听到事先录好的一段呻吟,十指连心,何况是心口,那种剧痛,辛雅南如何可以生生承受住而不发出一点声音? 难道那时,辛雅南的确只是在扮演自杀的亮司?或者,在之后的某个时间,有人将他杀害?甚至说,那时的辛雅南,并不是真正的他? 林霖电光火石间,想出几种可能性,他觉得每一种都不可置信,似乎最最有可能的,除了辛雅南是自杀之外,只有林霖才有动手的机会,他苦涩一笑,难道他也记忆错乱了,又或是第二人格作怪? 一个人想得头大,他决定找人证实一下,黎昕和沈雨欣早已被学校下了闭口令,何况当时并没有近身参与,倒不如去问那几个学生,至少也可以确证一下自己的记忆与思路。 快到了晚自习开始的时候,林霖在路上便遇见了边走边与同学聊天的花如雪。 “我当时离他很远诶,真的看不太清楚,后来剧终,我因为是主角,需要最后出来谢幕,便一直躲在边边上。” 她扬起娇俏可人的小脸:“要不然你去问问袁朗,他好像回剧场收拾东西去了。” “那……你平常和辛雅南关系怎么样?” “就一般啦,他反正对谁都一团和气的样子。”花如雪并没有直视他。 剧场的后台,袁朗正在收拾道具,那把剪刀当然早早被警察收走了,其他的服装道具散落一地,足见众人离开时的慌乱。 “恩,如雪基本上和他站的是对角线,我上台时的确经过了他,当时还以为他是入戏太深呢。” 林霖看见袁朗,忽然想起辛雅南也骂过他几句,灵机一动问道:“辛雅南是不是不太喜欢你啊?” 袁朗摸摸后脑,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是不是因为我竞争上了他想要的校三好?” 又是嫉妒心作祟吗,林霖却没有听他的一面之词,他可是做过功课的:“可是我怎么听说,今年的学校推荐名额,他是你有力的竞争对手,你俩成绩水平和奖励都差不多,可他多出你一份学生干部的经历,很是加分。” 九 问询 本来平静地袁朗忽然脸都红了,叫道:“我总不会为了这个就想他死吧。” “我又没说是你杀了他,不是说是自杀吗?”林霖装着云淡风轻。 “得了吧,林老师你最好不要在这学校里乱当什么侦探。”袁朗忽然没好气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袁朗没理他,拿起收拾好的道具包便离开了。 林霖气得跺脚,现在的中学生,倒是挺有个性。 “我想,他是想说最近学校里总是出事吧。”背后传来一个小小的女声,几乎快要听不见。 林霖一惊,回头发现,居然是刚才那个不理人的卢绘。 她一边有条不紊地从剧场后台各处,收集好散落的剧本,当时发现辛雅南出事,演员们也都一片慌乱,都把手里的台本乱扔,不过,这出舞台剧也算是演完了,而且经过这么一闹,肯定也不会有人愿意再来演绎这个不详的剧本,她收集这些干什么呢? 哦对了,林霖忽然想起来,剧本,好像就是这个叫做卢绘的女孩所写,听说在班里成绩很是不错,尤其文笔上佳,沈雨欣把她拉过来话剧社,也主要是为了让这个学生写写剧本。 因为是自己的心血,不愿意散落在地,让人随意践踏吗,这种心情林霖倒是可以理解。 他猜这个卢绘或许愿意透露些什么:“你说总是出事,是指……” “恩,老师您应该也听说了一些,这年度学校就死了两个学生了,家长都很是不满,这次社团文化祭,学校也是为了把氛围弄得热闹一点,下了一番工夫,没想到却又有学生自杀。” 这个卢绘似乎总是一副局外人的样子,是不是身为编剧,真的把这些同学看成自己笔下某个人物了,林霖心想,或许这人就这脾气,冷漠,或者好听点,说是超脱。 “听说了一点点,一个自杀,一个车祸,是吧?” “恩。” 林霖心想,这也太巧了吧,加上辛雅南,就是三个学生了,要不是他不信什么风水,简直要怀疑学校是不是建房子冲撞了什么玩意儿,真是诡异。 “诶,卢绘……同学对吧?”他叫住准备离开的女生,见她腿脚似乎恢复了许多:“请问你知道在哪可以找到文茵吗?” “她一般都会在画室。” 林霖在偌大的校园里差点迷路,画室所在的艺术楼是近几年重新建的,倒是挺有艺术气息,巴洛克风格,精致的雕刻,让林霖忍不住盘算这些年自己的母校是不是弄到了不少资金。 按一楼大厅的分布图索骥,他来到了三楼,这里没什么人,可能因为是周末吧,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传来,是月光奏鸣曲,悠远,静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霖听时总觉得吹过来阵阵寒风,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感,鬼气森森的,他记起那个学校曾经建在坑杀活人遗址的传说,忍不住裹了裹外套,甚至开始想,真的是活人在弹钢琴吗? 好不容易,等到这钢琴声停歇,他才开始继续向上爬,画室不止一个,不过他经过了几个都没有开门,终于,一间摆满雕塑的房间内,只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孩,林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背影,坐在凳子上,斜斜靠着一只脚,微微放松的姿势,右手捉着画笔,却许久许久都没有动一下,林霖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在观看一副静止的画面,他把手放在门框上,没想到那里并没有支撑,发出嘎吱一声,那个背影转过脸来,果然是文茵。 “有事吗?”她倒是挺淡定的,只是转身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辛雅南出事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情况?”林霖干脆直接问,他觉得,自己面对这个声音不大的小女生,居然有几分心里发怵。 “什么叫特别?” 林霖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刚一出口,就显得十分愚蠢。 “老师,难道……你怀疑辛雅南不是自杀?” 林霖语塞。 “老师,那段时间,我只看到你跑去了他的身边,你有没有想过,是自己不小心杀了他呢?” 林霖气急反笑:“哪有人会不小心杀了人,自己却还不知道?” “有人不小心伤人,就会有人不小心杀人,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是自己下的手。”文茵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 “其实,我倒是觉得,他们不在了,也挺好的。”文茵没回答林霖,说出一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话。 他们?林霖敏锐地注意到了,文茵是把辛雅南和谁算在了一起? “文茵,你这话,说的有点玄乎了吧?”林霖见她对着一尊表情痛苦的雕塑,迟迟没有下笔,似乎是在欣赏。 “听说你从前在这个学校读书?”文茵话锋一转。 林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很自然地就跟着这个文茵的话题回答道:“是啊。”当然,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只是想着,她怎么知道? “算一算,孙老师那时候应该也来了吧。”文茵扳着手指说道。 “孙老师?” “教生物实验的孙夏老师。” 林霖感觉脑中一个炸雷,对啊,这次来芙蓉中学,总觉得有点遗憾,因为并没有遇见孙老师,还想当面和她聊一聊了,林霖选了这个专业,多多少少与她培养的兴趣也有关联,没见着老师,林霖只当她是调去其他学校了,毕竟芙蓉中学在省内也算有些名头,有些年轻老师工作几年,可能有机会就会跳槽,反正,能力也培养起来了。 “对啊,这次怎么没见孙老师?是跳槽了吗?”林霖忙问。 文茵冷笑:“看来你也挺欣赏孙老师的啊。” “她没有跳槽,以后应该也不会了,她现在有轻微自闭,学校为了掩人耳目,给她放了大假,孙老师每天都待在家里不出门。” “掩人耳目,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林霖听见最尊敬的老师,几年不见,居然弄成这样,有些心急地冲过去,抓着文茵的肩膀,文茵似乎是吃痛,林霖忙放开手,说道:“是因为这位老师,我才会走上现在的路线,而且我记得她是个很乐观开朗的人啊,怎么会……” 十 孙夏 “大约也就是一年前,”文茵缓缓道来:“最开始,有一组孙老师深夜酗酒的照片的校园论坛上面被人放出来了,大致就是拿着个酒瓶子站在酒吧后街,后来还趴在台阶边什么的。” “那不可能。”林霖叫道。 “这算什么,后头还有更加离谱的,”文茵继续说:“后来就有孙夏晚上和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搀扶着去酒店开房的照片,看起来有模有样的,甚至说她的学位证是伪造了,是靠着关系才进了我们学校当老师。” “这种东西也有人信?”林霖从来不觉得孙老师是那样的人。 “她承认那次酗酒,是因为压力太大,不小心喝醉了,而开房则是因为那个男生离家出走,她想帮忙安顿一下,又希望家长和学生平静下来再说,便给他开了房间暂时休息,这才闹出了误会。” “孙老师似乎就是这种热心有点过了头的人。”林霖叹口气,忽然又说:“不对啊,那个男生一出来澄清,不就好了吗?” “可他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而且父母很快帮他办了转学。” …… 这样,岂不是越描越黑,林霖还是不敢置信:“可是,这种无稽之谈真的能影响到孙老师吗?” 文茵咬着牙说:“一两个人议论当然无足轻重,可是,若整个班级的人都相信呢,若你每次上课的时候,都有学生说些不尊重的话,若连校方都委婉地建议你回家休息,不要给学校抹黑呢?” “学生不可能都是傻子吧?”林霖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孙夏会遭遇如此不堪的对待,难怪她不愿意再来学校,只想龟缩在家。 “哼,我想,是有人故意挑唆吧。”文茵恨恨道。 “故意陷害孙夏?” 文茵道:“那时隔壁班有个学生,听说父母很有权势,他也在年级里已老大自居,恩威并施地收了许多小跟班,即使不是跟班,到后来也不敢当面违逆。” “校霸啊?”林霖打个寒噤,他问:“你认为是他故意陷害孙夏?” “八九不离,那时他老翘课,别的老师看他父母不管,也就忍气吞声了,只有孙老师,偏偏给他一个不及格,听说,回去让老爸揍了一顿。” “他伤好之后,便把一切帐都算在孙老师头上,我亲眼见他在班上发誓,一定要整死这个老师。” “所以,你觉得是他找人弄出了那些诬告的材料?”林霖不敢想象,现在有孩子已经可以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了吗? 文茵紧闭着嘴,不想说话,不过答案不言而喻。 林霖决定去会一会这位校霸,反正,他想,反正自己也不是这个学校的人,那个混蛋若是想来阴的,他林霖有傀儡护身,加上号令妖怪的异能,可也不是好惹的。 “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我去会会。”林霖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冲过去。 “他叫张阳,在高二五班,”文茵顿了一顿,说道:“你不用去找他了。” 林霖问:“凭什么?” “他已经死了,”文茵说:“他就是之前死去那两个学生中的一个,那天夜里,他和朋友玩到两三点,结果出门在大街上,遇见一个醉酒的司机,根本没看到张阳突然从哪里钻出来,就这么撞死了。” “啊……”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林霖的一腔怒火瞬间让这消息浇灭,这算怎么回事?坏人自然有天収?还是因果报应? “可是……即使张阳真有什么错处,辛雅南又做了什么呢?”林霖探寻着问道,他似乎感觉文茵对这二人都十分看不上。 “他,没什么,不过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罢了。”文茵冷哼一声:“装什么好人。” 林霖想再问得细致一点,文茵却不理会了,自顾自继续画画,她终于动笔了,却也是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林霖只得出来,盘算一下,好像有点收获,却好像又没有什么收获,想一想还剩下何其光没有询问,这人并不怎么专注于学校的事情,又正是周末,得了个借口可以去网吧玩耍,林霖倒也是神通广大,靠着阿藤的线报,在后门的墙边,堵住了何其光。 何其光看起来倒是一脸淡定,只是说:“您也不是这学校老师,干嘛这么尽心尽力地查岗。” 得,何其光以为他是专门儿在这蹲出逃的学生的。 “要不这样,给您五百辛苦费,就算完成任务了。”他继续说。 林霖戏精上身:“不行,还想贿赂老师!” 何其光脸色变得难看。 “那您开个条件?” 林霖顺势说:“那我找你问点事情,能不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其光歪着头:“老师你想问什么?” “问辛雅南出事那天,剧场的情况,你有没有接近个过他,或者有没有其他人接近?” “我没有啊!”何其光吵嚷,他复又嘟囔:“虽然不怎么看得惯他,不过,我可没有想杀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很可疑的话,他马上指着背包,说道:“我找人帮忙录了那天舞台剧的录像,你可以自己看。” 林霖狐疑:“有现场录像,你怎么不告诉警察。” “切,”何其光一边翻着包一边说道:“他们能查出些什么吗,都定了自杀,而且我这dv可是偷偷买的,我爸还不知道呢。” 后面那个才是真实原因吧,这家伙也太任性了,林霖都想替人好好管教,不过想一想,居然因此拿到了如此重要的资料,也就消了气。 他拿着dv,又问何其光:“文茵好像很讨厌辛雅南,你知道为什么吗?” “嗨,”何其光不以为然:“都是和她们开玩笑而已,辛雅南表面上正经,私下也和我们一起捉弄一下同学什么的,不过都是好玩嘛,谁知道她那么介意。” “捉弄同学?”林霖眉毛扬起:“要是再严重点,就可以说是校园霸凌了,你知道严重性吗?” 何其光连忙摆手:“哪有,我们就是取个外号啊,有时候笑一笑而已,没有那么夸张。” 林霖瞪他一眼,何其光低下头,感觉眼前这个男生似乎也没有大自己很多,性格也不严肃,可他生气时,总是某名令人有种寒意。 十一 天狗追踪 “可她说他们都该死,你觉得严重吗?” “他们?” “张阳,辛雅南,还有……”林霖忽然发现,那个自杀的同学,文茵似乎没有提及。 “哦,你说的是那个猪猡洛吧?”何其光马上反应过来,之后又立马改口:“哦,我是说,罗洛。” 林霖假装没听见他脱口而出的外号,只问:“他叫罗洛?” “恩,虽然隔了好几个班,不过很有名的。” “有名?为什么?” “因为她胖,你想想,一个一米六不到的女生,体重两百斤。” “哦……”林霖脑补这个画面,没想到这个罗洛是个女生。 “而且胖就算了,人也很不知趣。” “这话怎么说?” “这个胖妞总喜欢和学校里好看有人气的女孩在一起玩,说什么是好羡慕人家,其实还不是为了受别人关注,她也不想想,受了关注,是因为她自己吗?” “不过是虚荣心作祟吧。”林霖没他那么义愤填膺,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总会有些被虚荣蒙蔽。 “而且还打着别人的旗号去欺负人啊,有回受欺负的家长去找花如雪算账,那场面,叫一个尴尬。” “她还把那些班花追求者送的吃得全给拦截下来,人家也不敢得罪,只能忍气吞声。”何其光一口气说完。 林霖听到这句话,诡异一笑:“你是不是……也去送过吃的啊?”看来,这小子也栽过跟头。 “怎么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何其光居然还拽词,林霖刮目相看。 “别这样看着我,首先说明,可不是花如雪啊,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 “是那个袁朗吗?”林霖问。 “恩,虽然不说,不过大家也是心知肚明,我倒是没想到,袁朗之前总和那个卢绘混在一起的,听说是从小就认识。” 袁朗和花如雪果然是男女朋友,可是,没想到,袁朗和卢绘曾经关系也很不错。卢绘成绩不错,如今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而袁朗和辛雅南有竞争关系,若是辛雅南离开,他便可以轻松取得学校的名额。还有文茵,似乎很讨厌死去的那个“大哥”张阳,或许是因为怀疑是他设计赶走了孙夏老师,而另一名死者罗洛,好像也不是什么善茬,或许不知不觉也得罪了不少人。而据何其光所说,辛雅南背地里也干过些欺负弱小的事情,只是他也不太清楚,或许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物。 林霖想得头大,便扬了扬手中的dv,找个角落看起来,他一遍又一遍地细看,时不时倒回,何其光渐渐没了耐心,只好央求道:“要不……你先看着,到时候再还给我?” 林霖看得认真,没搭理他,何其光顺势就溜了,真倒霉,上网遇见这么个多管闲事的怪人,还是趁早跑路为妙。 不知不觉,夜色渐浓,林霖还在反复看着视频,从辛雅南自杀,直到林霖发现他情况有异,的的确确是再无一人接近,除了林霖自己,本着客观的原则,林霖连镜头下,自己的行为举止都一帧一帧看过,与自己的记忆中并无出入。而辛雅南将剪刀扎入自己胸口的瞬间,林霖点击暂停,角度和深度都很奇怪,完全不是排练时约定好的,侧倾四十五度,扎入两厘米即可,这个角度和位置是经过道具组检测的,可以刚好扎破预备好,绑在侧胸的血袋,却又不会伤及自身。 可是,镜头下的辛雅南,并没有按照排练时,道具组的设定出演,而是将剪刀,直直对准自己的心口,就这么不遗余力地扎了下去,林霖仔细计算着角度,几乎快要断定,辛雅南那一下,无异于自杀。 难怪,警察查了那么久,终究是以自杀结案,可是,若辛雅南那封所谓的遗书,是从日记本上面撕下来的,而其后还要欲盖弥彰地将笔记本丢弃在垃圾桶里,实在令人生疑。 若是自杀,他为什么就不能写一封遗书,却还要麻烦地从笔记本里头找一张,再撕下来,林霖觉得在他的逻辑里,很难解释。可是,更难解释的是,从头到尾,没有人接近辛雅南,没有人可以杀死他,他的确是自杀,林霖有点头大。 他漫无目的地在黑暗的校园内游荡,若他的遗书是别人所放置,若没有其他人有动手的机会,若…… 忽然,腕上的手表剧震,他猛地一下清醒,居然是不明生物的示警,这清净校园怎么会有黑户妖怪?接着,林霖仿佛听见一声小孩的哭声,似有若无。 对啊,林霖一拍脑袋,福尔摩斯曾说,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原因,剩下的,即使再令人无法相信,也就是真相。 只有妖怪这个可能性可以解释一切,辛雅南怪异的举止,没有人拥有的杀人机会,莫名出现的遗书,亏他还是混迹特生司一年的阴阳眼,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放出腾蛇,他拔腿就追,没想到,这只妖怪体型不大,却很是敏捷,林霖见那个小小的黑影左冲右出,两三下便跃上房顶,倏忽不见了。 林霖现在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已经想出办法来,伸手打个呼哨,一只大黑狗在身边缓缓钻出,这是合德楼楼顶的那个天狗,当时被林霖误伤,后来他心中有点愧疚,毕竟摆他一道的是秋草,天狗只不过奉命行事,时常带些肉骨头去看望,一来二去倒也有了些交情。 “闹闹,去追。” 林霖一声令下,天狗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几个转弯,林霖跟着闹闹留下的记号跟至学校的一栋破旧教学楼门前,这里在林霖上学那会儿尚在使用,只是如今年久失修,已然关闭,这里没有门卫,连着一片民宅,似乎被附近居民当成了废旧物品处理场地,门前摆满了什么烂沙发,破椅子,还散发着阵阵说不清楚成分的臭味,恐怕平日里也是少有人至。 哼,这妖怪选在此处筑巢,倒是颇有见地,林霖心想。平时秋草从不准许他自己探查有未知妖怪的地方,至少也得先打个报告,不过林霖最近觉得自己功力渐长,似乎慢慢地,连带他入门的秋草也不放在眼里,何况又有了些嫌隙,林霖赌气不告诉他人,决心一人处理这起事件。 十二 旧校舍 既然要办这件案子,自然得做的漂亮,林霖伸手握了握颈间的傀儡,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这旧校舍林霖也不是没有来过,只是如今不复往日的喧闹,正中的天井,原本是一汪碧水,夏日浅阴阴映着莲花与荷叶,曾经有好事的同学,把自己家里不让养的两只小乌龟扔了进去,当时活的很不错,时常能在好天气,看见它俩优哉游哉地浮水探头。如今却早已经干涸,只剩下几片枯败的荷叶,也不知道那小龟后来去了哪里,一侧的教室,当然不会再有学生来上课,里头层层叠叠堆着学校不再需要的过时老旧的桌椅,也不知道是怎么垒上去的,最顶上一层,居然快要触到了天花板。 灯,自然是没有的,林霖抱着侥幸心理,按了一下开关,除了咔得一响,世界没有任何变化。 说起来,虽然已经是深夜,可毕竟是夏天,这校舍也冷得太过分了吧,林霖感觉,好像一进门,就感觉凉意一层接着一层向他袭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一层冷过一层。 毫无征兆,身边的天狗闹闹大叫起来,原本只会猫叫的它,此刻发出那种猫咪遇见强敌的嗷呜声,居然有点像只小老虎,林霖颇为好笑地这样想着,但是手上却不放松,右手伸出,一个凝神,只见手中慢慢凝结出那枚散魂钉。 上次为了救回田媛,林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薛先生的法术,可惜薛先生早逝,而他则因祸得福,居然就这么得到一枚厉害法宝,若是屈平手下知道自己费尽心机,却枉费,白白送了林霖这么一个上品,肯定得气得七窍生烟。 闹闹越来越暴躁,林霖也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他不断变换着方位,并观察四周,想在对方来临之前看见些什么,至少,若是能知道这只黑户的种属,总可以靠着书本上的资料,想出些对策,若辛雅南的自杀真是妖怪作祟,那么,它可不一定只会行一次凶。 接近了,接近了。 林霖召唤出傀儡,摆出防御姿态,可以说是严阵以待。 突然,嗖的一声,林霖没有看见任何实体妖怪,只感觉自己身体被什么东西,穿梭而过。 是鬼魂? 他还来不及去找寻,就觉得身体越来越冷,随后,仿佛每寸肌肤表面都有几根小针,细细密密得扎进来,渐渐地,那些针好像已经进入了皮肤,慢慢刺入身体。 如果说,初时的皮肤刺痛,还有点麻麻痒痒,像是做针灸一般,倒也可以忍受。可后来,那些针仿佛越来越粗,深深地要扎入他的五脏六腑,林霖疼得一个趔趄,躺倒在地上,可他看着自己,明明知道并没有什么针刺入自己身体,有些部分被轻轻一刺,便如万剑锥心,林霖知道,人的身体有几处死穴,若是扎着了,不是瘫痪便是植物人。 想到这里,林霖留下几滴恐惧的汗水,傀儡和天狗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若对方是个庞然大物,他们尽可以全力以赴,即使受伤,也要抱着把对方打倒的决心。 可现如今,他们的对手只是个飘忽不定的影子,而林霖此刻痛苦万分,却找不出根源。 林霖知道,只能靠自己了。 他忍着剧痛,勉强盘腿坐正,强逼着自己身心合一,口中默念彼时所背的《金刚经》,这法子虽然老套,但是林霖后来查阅过书籍,这份经书对于自身受到干扰时,最为有益。 应作如是观。 这次诵经,林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若说上回只是无知无觉中,冲破了幻景的束缚,这次他明显感觉到,身体里有呲呲的声音,仿佛什么微弱的电流划过,所到之处,那些看不见的小针均被逼出,林霖感觉全身舒畅。 他连忙跑到外头的洗手间,脱下上衣察看,自己身上微红,居然隐隐有些皮下出血的迹象。 林霖早已经决心探一探旧校舍的小妖,这次虽然未见到妖怪真容,他却也没有吃什么亏,回去埋首看书查资料,居然真让他发现一个办法。 翻着上回从阿笛资料室拿的《护身汤三百》,上有一条记载“赤水玄珠,防身固灵,百害不侵。” 这书里的“赤水玄珠”,自然不是什么名贵而百年难得一见的明珠,而是一份汤剂的名称,材料大略是沉香,桂枝,柴胡等等。虽然有点麻烦,可林霖还是赶在次日夜晚之前配好了汤剂。 他怀疑那妖怪总在夜间归去,因而也选择夜晚再探虚实。 今天的天气不算太好,白天里闷了一天,黎昕很奇怪他怎么也不着急回学校,只是林霖推说要顺便帮同学做个访问调研,黎昕也忙,便没有管他。 太阳西沉,天空中终于下起了憋了一天的雨,稀里哗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虽然条件艰苦,环境恶劣,林霖还是喝完了汤剂,从容不迫出发了。 他再次进入旧校舍的一楼,上回是在上楼后往西遇见袭击,林霖怀疑正主儿便在那个方向,或许是为了自保而出手。今次便打算直接往那里进发,脚步轻响,二楼下来一人,林霖紧张的头皮发麻,却还强装镇定,挥手准备迎敌。 那人走下台阶,抬起头。 许久未见的眉眼,再熟悉不过那种冷冽的表情,居然是秋草。 “你……怎么在这里?”林霖的语气中,疑惑又带着几分高兴。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秋草好像并不高兴。 “这学校有妖怪作祟,我是来处理的。”林霖叫道,他可不想被这女人瞧不起。 “哼,就凭你?”秋草冷哼。 林霖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秋草虽然总是有点不相信他的实力,却并没有这样藐视过。 “上次在五冬岛,还有西山,都是靠我……” “行了,那些不过是凑巧”秋草无情打断:“你回去吧。” 林霖的胸口如同挨一记闷锤。 可不服输的个性促使他还是说道:“那我们就来比比看,谁先抓到那只妖怪。” 秋草脸色一沉,虽然料到,不过亲眼看见,林霖还是十分难受。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楼上一声怪叫,她便转身追过去,林霖也紧跟在后面,说不清自己是想先捉到妖怪,还是担心秋草安全。 十三 柒柒家的猫 就这么跟到了顶楼,风呼呼地刮过来,林霖见秋草背对着他,月下,竟赫然换了一副装扮,原本披散的长发梳成盘桓髻,穿着白色大袖衫,浅蓝长裙,外围束腰,脚上一双高头履。 “秋草?” 林霖觉得奇怪,一边叫着她一边缓缓跟上去,想看看那人的神色。 谁知道,秋草竟然轻巧地一跃,便如飞仙一般跨过楼顶并不高的围栏,飘飘荡荡向下坠去。 林霖哪里还来得及细想,便横跨几步想跑到围栏边拉住秋草,刚迈出一步,忽然身体一紧,他全身向前的趋势猛然被止住,不尴不尬横在半空。 低头,见自己衣衫紧紧绷着,原来是后头被什么给抓住了,那妖怪在他身后!林霖的冷汗,刷地一下便层层冒了出来,目光一直追随着秋草,居然没有注意这个真正的危险。 他不敢回头,小时候听老人说,若是在野外,被野兽爪子拍住肩膀,千万不要回头,它便是等着人回头的瞬间,从最最柔软的颈部下口。 虽然知道这都是无稽之谈,可是,没有这种妖怪对敌经验的林霖仍然受着儿时的深远影响,说什么都不敢回头,就这么僵持了不知有多久,林霖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后头忽然有人说道:“笨蛋,还不赶紧退回来,找死吗?” 轻轻柔柔,是个脆甜的女声,女鬼吗?林霖疯狂思考着对策,手上却一下子没什么趁手的驱邪用品,他突然发现,这声音,这语气,非常熟悉,似乎不是什么妖怪啊^……就在不久前还听过,这是……薛柒柒? 林霖终于僵硬地转过头,果然是薛柒柒,只见半亮不亮的月光下,她正伸手一把抓着自己的后领口,见他回头,似乎有点紧张地说:“还不赶紧退回来,真掉下去了我可拽不住。” 她在说什么? 林霖茫然地又转回头去,刚想说秋草的事情,却见眼前,原本一马平川的天台,竟然塌陷大半,他自己的脚下,再往前一寸,便是彷如被直直削去一半的“悬崖”,微微低头,可以看见高空下的地面,林霖看得有点眩晕,从奇险的华山峭壁往下看,或许也没这么可怕,林霖看着高有二十米的地面,回想起刚才,只差一步,便要自己跃下去,简直又惊出远胜于前的一身冷汗。 这层迷雾一破解,林霖一下子全都想明白了,他忙退后两步,走到稍微安全的地方。 “你刚才干嘛呢,我看你鬼鬼祟祟进了这危楼就觉得奇怪,怎么的,喝多了想玩跳楼啊?”柒柒嗔道。 是了,从他进入楼内,薛柒柒便好奇在后头跟着,却并没有看见秋草,所以方才一切,只是林霖的幻象,甚至连楼顶这回,也在那只妖怪的算计之内,将明明已经坍塌的楼顶,幻化成原先完好无损时的模样,骗得林霖自己跳下去,不是死也是半残,可不就一了百了,解决他了吗? 林霖捏紧拳头,指甲深深扎进肉里,他还就不信了,这妖怪一次不成还来二次,当他是好惹的? 他一抹因为汗水而略有模糊的双眼,此刻,薛柒柒唤醒了他,一切幻象被破除,而林霖站在高台之上,反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附近情况。刚才“秋草”跌落下去的方向,有绿色微光一闪而过,一只黑猫正站在断裂墙柱的顶端,冷冷地看着他。 “黑猫?” 林霖没想到,他猜测的强大而诡秘的妖怪,居然真身是只黑猫? 那只猫见林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似乎意识到,幻术已然失效,轻蔑地扫一下尾巴,飞快地逃走了。 “什么?”薛柒柒没听清楚,只是拉着他回去:“快走吧,这里阴森森的又不安全。” “对了,你不是养了只黑猫?” 走到院墙下,林霖忽然问薛柒柒,可能是黑猫都长得一样,薛柒柒那日带来的宠物猫总在他心头萦绕。 “对啊,秋草给我的。” “她哪里来的猫?” “好像听说是一个去世事主的吧。” “……”林霖无语:“死者的猫,你也敢要?” “那有什么。”薛柒柒仿佛百无禁忌。 亡者留下的黑猫,林霖越想越觉得可疑,不过,若真是妖怪,秋草这么会将它送出呢,难道他们五教又在做什么妖怪与人类并存的实验? 很奇怪,虽然知道方才的秋草是幻术所化,可是林霖觉得,她真实的可怕,好像如果秋草本人在此,可能也会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同样看不上他那点道行。 林霖叹口气,又猛然抓住薛柒柒的肩膀:“现在,那只猫呢?” “轻点,”薛柒柒没堤防,吃痛叫出一句。 林霖才知道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他道了歉,继续说:“你的那只黑猫呢?” “哦,你说小妮啊,”薛柒柒歪头皱眉,说道:“我一下子回不去分局,正好有个朋友在附近做猫舍的生意,便托在那里寄养几天,你问这个干吗?” “现在带我去。” 薛柒柒想拒绝,可看着林霖十分严肃望着自己,忽然低头,嗫嚅:“好吧。”职业的习惯,使得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可以不问原因,先去执行,毕竟有时候时间太宝贵。何况,眼前这个男生,眼神中莫名有种令人信任的感觉。 薛柒柒或许被林霖吓着了,居然破天荒什么也没问,也没有闹脾气,只是默默打了个电话,所幸朋友店里还开着门,距离也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店里。 “怎么了,这么着急,大晚上的也赶过来看小妮?”薛柒柒的朋友是个胖乎乎的女孩,白白的,不过一脸温和,店里几只布偶猫,看来被照顾的极好,正悠然自得舔着前爪。 “小妮~” 薛柒柒热情地凑过去,她的黑猫独自关在一个笼子,正在睡觉,见有人来,警觉竖起耳朵,见到是熟悉的人,便又慵懒地耷拉下眼皮,继续趴着,将下半张脸蒙在绒毛里。 十四 美味鸡肉 “不关我的事啊,实在是你家小妮太不合群了,真是,黑猫都这样!”胖乎乎女孩名叫陶兰,走过去解释道。 果然,林霖见其他几只布偶都围在一起,而小妮则独自呆着,或许品种不一样吧。 “晚上小妮一直在这里吗?”林霖没头没脑问道,他实在觉得这来历诡异的猫实在令人怀疑,薛柒柒估计就是一个傻咧咧的女孩,可能并不在意它有没有异状。 陶兰奇怪地看着他:“对啊,不然咧,要是不信你可以看监控啊。”店里每个猫笼监控都能照到,也是为了方便陶兰管理,林霖扫了一眼,果然如此。 “怎么啦,你们警察现在还要查猫的不在场证据?”她问。 薛柒柒尴尬地笑道,林霖编谎:“没有,刚才在学校看见一只黑猫,实在是太像小妮,还以为她出逃了呢。” “你们这些警察,查案疯了吧。”陶兰果然误会林霖是薛柒柒的同事了,从里屋端出两杯上面飘着猫咪形状的热饮,开玩笑说道:“两位差人辛苦了,来喝杯奶茶。” 林霖着急想回去,倒是薛柒柒眼睛发亮,那蒸腾的热气一阵一阵钻到他们面前,氤氲的甜香让人实在是不愿离开,薛柒柒拽着林霖坐下,又见陶兰端出一小碟菜肴。 “没什么吃的,就剩下的半碗白切鸡,你们愿意就吃点儿。” 煮过的鸡肉连皮带骨斩成小块,白嫩嫩地晾凉,再配上葱花辣椒等等制成的调味汁,蘸一下再入口,嚼几下满口生香。 “大晚上的吃肉,真是罪恶啊。”话虽然这么说,薛柒柒还是把筷子伸向了罪恶之源。 “我还不知道你,看到白切鸡就走不动道。”陶兰果然很是了解这个老同学,笑道。 林霖心中有事,他却是真的不太想吃,方才在旧校舍所见,确实是只黑猫,可看这店内情况,似乎小妮真的没有离开过,或许是他神经过敏了,可是,那黑猫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似乎不像是单纯的猫妖,可以令人全身如针扎般疼痛,又拥有制造幻境的强大能力,似乎神通广大地过了头,林霖可不太相信一只名不见经传的猫妖,可以做到,那么,会是什么呢? 猫,刺痛,害人,凶恶,幻术…… 林霖想得感觉脑浆都阻滞成一团浆糊,却一眼看见桌上的白斩鸡。 …… 曾记得在哪本志异的小说上看过,有人能将死去的猫化为猫鬼,令其听从自己号令,猫鬼则最喜欢吃香滑软嫩的鸡肉。 这种邪恶的法术盛行于隋朝,由赫赫有名的独孤家族中,那位皇后的弟弟独孤陀将其发扬光大,他的丫头徐阿尼便非常擅长此道,能驱使猫鬼作出各种恶行,小到偷些零钱补贴家用,大则可杀人于无形。独孤陀曾想借此暗害独孤皇后,不过东窗事发,连正史中都留下了记录。 他盯着白斩鸡看了许久,看得薛柒柒都莫名其妙望着他:“你……发什么呆?” “你还吃吗,我能不能打包回去……”林霖又勉强挤出几个字:“给我的同学吃。”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事关重大,黎昕就背一下锅好了。 薛柒柒撅起嘴:“不好,都是我的。”她还举臂护食一般围着桌边,有点鄙夷地看着林霖,也是,来她同学店里蹭吃蹭喝,还要打包带走,真是不要脸。 林霖大窘,幸好陶兰忙说:“没事没事,正好我也吃不完,冰箱里还有一点点,我给你装袋子里?” 林霖点头,心里却知道,这不要脸又好吃贪小便宜的形象算是深深扎根于两位美女心中了。 管他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林霖这样鼓励自己,待到我确认妖怪身份,揪出真凶,你们佩服都来不及。 正好此时陶兰一个朋友打视频电话过来,似乎是她与柒柒的旧相识,三人兴奋聊起来,林霖在旁边仿佛不存在一般,正好也想溜了,就找个借口离开。 他当然不会径直回宿舍,那碗白斩鸡当然也不是真要给黎昕那小子的,他又不馋那鲜嫩鸡肉,林霖弄了这么一碗美味,自然是想试一试,这鱼饵能否吊出他猜测的妖怪? 将鸡肉放置于偏僻一角,平日里也是人迹罕至,想来他的计划并不会被打扰,找过来一只能隐身的小妖果冻,这家伙变色龙一般的本领,看起来身体仿佛透明,便得名果冻,也是尊大神,林霖好不容易才“请”了过来。 “果冻,你在这儿看着,如果有什么妖怪过来,马上通知我。”妖怪的习性难以猜测,谁知它何时出来活动,只好用这么个笨办法,将它引出来,不在自己的领地,这猫鬼或许能好控制一些。当然,一切都是建立在,那妖怪的确是猫鬼,而且的确贪吃的前提之下,否则,林霖这一番努力,全是白费。 安排好了这一切,林大仙便回了宿舍,黎昕明天没课,深夜还在电脑前奋战,林霖收拾东西时,忽然问他:“学校那个旧校舍,我听说好像都塌了一半了,怎么也不重建啊,就那么放着?” “什么?”黎昕全副心思都在游戏里头,没堤防后面忽然来了敌人,三两下就死了,这时才有空再听一遍林霖的疑问。 “哦,你是说那栋楼啊,”他摸一下蓬松的乱发:“听说校方好几次都想重修来着,结果,也真是邪了门了,每次施工队一开工,就得出点事情,要不是包工头车子被碰烂了,或者工人砸伤了腿脚,还有回,也是绝了,居然连续一周暴雨闪电的。” “这么邪门?”林霖扬起眉毛,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心中却想,八九不离十,那妖怪是把校舍当做自家了,它想要阻挠施工,还不是勾勾手指的事情? “可不嘛,”黎昕眼睛还钉在屏幕上,哪里会注意林霖,只是接着说:“后来这地方算是在附近施工队里头出名了,根本没有人愿意接活,都说怕出事情,校方也就作罢了。” 十五 愿者上钩 黎昕的复活时间到了,他的键盘再次噼噼啪啪起来,而林霖则打算先睡一觉,养精蓄锐。果不其然,到了后半夜,一只颤悠悠的小蛇在林霖枕边将他唤醒,这要是放在以前,林霖还不得惊得蹦跶到天花板上,如今似乎有点习以为常,何况这看起来吓人的柳青青,实则一个没骨头的纸老虎。 原来,“鱼饵”那边儿的确有了动静,果冻急急忙忙叫了柳青青过来通知林霖,自己则继续蹲守。 蹑手蹑脚下了床铺,夜半还是凉意深深,林霖裹上一件黑色连帽外套,掩人耳目地罩上帽子包住头,可惜不管是宿舍,还是校内小道,均是看不见一个人,他这幅模样毫无用途。看看手表,四点五十,算一算,也快要天亮了,他飞快地一路小跑,快要接近时,担心打草惊蛇,又放缓了脚步。 这是学校里一栋最偏的小楼,侧面与围墙间,留下一道仅一人通过的缝隙,林霖慢慢蹲下来,悄声来到果冻身边,摸出自己从黎昕抽屉里顺的一个单筒望远镜,听说是他们班搞运动会时,不知哪个学生带来看帅哥运动员的,后来落在观众席上,也没人再来要回去,黎昕也就一直收着,没想到给林霖派上用场。 这望远镜看着不大,没想到居然视野很是清楚,林霖将它调到最大,远远地就看见方才放置白斩鸡的地方,正蹲距着一只黑猫,正是林霖之前所见,不过,黑猫似乎都长得一个模样,林霖细想,又不敢确认。 仔细观察,那猫似乎身材十分细瘦,看着有种营养不良的可怜样,不过,林霖可是在它爪中吃过几次亏了,可不敢小看。何况,这家伙往那儿一坐,明显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派,似乎并不是流浪猫好不容易找到点好吃的,而是在品尝进贡的美味。 “你看那边……”林霖正想和果冻小声商讨一下,在东南角设个阵法捉妖是否可行,果冻却突然捂住他的嘴。 林霖被它手上那种既不像液体,也不像固体的诡异材质糊了一嘴,难受的不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它却低声说:“你看,有人过来了。” 这种鬼地方,这种鬼时间,除了他,还有谁会跑过来?书上写猫鬼总是由精于此道的人类炼化而成,来的这人,会不会就是猫鬼的主人? 想到这里,林霖屏声静气,只是无声地转动望远镜的视角,想努力追寻来人的身影。 他远远地只看见有个和他一样,穿着一身黑的人影,似乎也挺高,那人四处望了几下,似乎寻到了猫鬼的所在,便又迈开步子走过去,手中;拎着个塑料袋。 猫鬼看见他来,便不再进食,只是蹲坐着,仰头看着主人,他开口说了什么,又招招手,猫鬼马上就放弃林霖的白斩鸡,而是轻快地跟随着那人离开。 幸好,他们离开的方向,需要经过林霖面前的一块平地,这人会是谁?一向清净的芙蓉中学,居然有人偷偷豢养猫鬼,何况,这种法术常由家族掌握并传承,竟然亲眼所见,说明独孤陀那一支血脉,或许并未消亡,林霖等待着那人走近,头皮却隐隐发麻。 二十米,十米,五米…… 林霖马上可以看见对方的脸,并且能听见悄声的话语。 “以后不要离开旧校舍了,外头不安全。” “这是我特意为你带的麻油鸡,等下回去尝尝。” …… 虽然夜风吹得支离破碎,可是,凭着这一两句,林霖也能听出来,这主人,居然是个女生。 没错,虽然刻意压低,却还是能听出来,是个十几岁的女性,而且,这声音,林霖也听到过,就在他查问辛雅南相关情况的时候。 是她! 走到近前,女孩微微偏头,露出棒球帽底下半张脸,她好像看了林霖这边一眼,幸好林霖提前施了一遍可以遮挡自己踪迹的隐身咒,女孩又低头看着身边的猫咪,一脸爱怜。 虽然只有半张脸,林霖却已经认出来,这……居然是卢绘! 卢绘,她才是猫鬼的主人?林霖方才看见麻油鸡的瞬间,才电光火石地想起来,猫鬼虽然喜欢白斩鸡,可是略带油腻的麻油鸡,才是它的最爱,这姑娘,看起来和这妖怪很是要好啊,不过也难怪,没想到,校园里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高二女生,竟然拥有炼制猫鬼的能力! 那么…… 辛雅南的事件…… 看来的确是妖怪作祟,而且,说不定,正是这位卢绘同学的授意,辛雅南到底做了什么,让卢绘如此怨恨?林霖不明白,他俩的交集,看起来似乎不算多啊,一个长袖善舞的学生部长,一个不喜言辞的好好学生,更加不像有什么利益冲突的模样。 想一想,林霖之所以会加入剧团演着一出戏,不正是因为卢绘摔伤不能上场吗,可她第二天就回了学校,似乎也没有怎么修养,腿脚,似乎也好的太利索了一点。莫非,她是假称摔伤,以此逃避自己的嫌疑,而趁着辛雅南排演之际,让猫鬼偷走他的日记本,再做一番手脚,形成辛雅南是自杀留下遗书的假象? 林霖想不明白卢绘想要对辛雅南下手的原因,可是,本案的罪魁祸首,几次坑了他的元凶就在眼前,他才懒得再去冥思苦想,截住,制服,再问明白,不就好了吗? “卢绘!” 林霖直接叫道。 那猫鬼难听的嘶叫一声,飞快的窜走了。 卢绘身子一抖,明显是惊着了,可是,等到林霖追到她面前,这个女生却明显恢复往日的沉静。 “有事吗?林老师。” “你就不要藏了,我知道,你养了猫鬼,对吧?” “猫鬼是什么?”卢绘神色不变:“老师,你在说什么?” 哼,装傻,有用吗?林霖在心里冷笑,嘴上却问:“你大半夜在这儿干什么呢?” 卢绘也从从容容回:“现在不是大半夜,我早起过来晨读,不可以吗?” 十六 智斗 林霖一看表,果然,折腾了那么久,现在已经五点多,东方露出鱼肚白,他一时语塞,决定不跟这小妮子纠缠,何况,人家是独孤陀法术的传人,谁知道还有什么阴招,他退后两步,只是从口袋掏出一块白布。 这是社团活动做道具剩下的废旧布料,楼道里堆了不少,林霖夜里拣了一块,凭着自己超人的领悟力,居然真的绘出一块能封印猫鬼能力的法阵,这法阵,当然也是他之前苦苦背下的。林霖不是头脑冲动的傻子,自从打算自己独立办案后,他便辗转弄到了许多实用法术的书籍,不管什么类别,一股脑塞进脑子里,受了前辈阿笛励志故事的熏陶,他一直觉得好的记忆力都是背出来的,幸而林霖无师自通,看那些晦涩的文字图案,居然常常能够顿悟,竟然,自学了不少精华。 他昨夜回忆着一个压制妖怪的法阵,虽然画错好几次,费了不少布料,却终于绘制出自己满意的结果。此刻,他将那块画着古怪图案的白布扔到空中,傀儡应一个呼哨窜出来,揪着白布,很快追上猫鬼,盖了上去。 猫鬼咕噜一声,隐隐约约透出一股烦躁,没想到法阵果然有点用处,猫鬼动作受制,那上面绘制的根根纵横交错的斜线散发出光芒,如张大网附在猫身,待这一点亮散尽,白布也不见了,只有那黑猫站在原地,弓着背,毛发竖立,眼睛变为红色,一个瞪眼,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黑猫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后头气喘吁吁跟过来的卢绘仿佛让人抽了一鞭,浑身剧烈抖动。林霖可暂时管不着她,虽然黑猫如此气势骇人,不过,林霖自然猜到,只不过是中招之后的色厉内荏,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法阵,对他的战斗力削弱不会太多,但,截断它那些钉刺,幻术,等等稀奇古怪,令人防不胜防的小戏码,自然还是有奇效的,否则,它怎么会如此暴躁。 猫鬼对于自己的主人,有种近乎愚蠢的忠诚,因此,只要卢绘在这儿,林霖倒不担心它会突然遁逃,只是……看一眼明显十分紧张,正努力压制自己起伏胸口的卢绘,他忽然有点可怜起这只猫来,怎么摊上个弱鸡主人? 猫鬼才不管他在内心如何嘲讽自己,跃上一处低矮的树枝,将背部拱起,浑身抖动,养过猫的人,自然知道,这是猫咪发动攻击之前的准备式。可惜林霖没有养过,他正纳闷,就见黑猫如张满的弓上射出一只利箭,划破风声就向他扑过来。 唰。 林霖忙着几步退后,可惜还是有点晚,一只猫影从他的侧前方掠过,几下起落,停在卢绘身旁。 “哟,还知道保护主人呢。”林霖说道,可没过去几秒,他便感觉侧肩一阵疼痛,偏头看过去,三道划痕,由肩膀斜向上,延伸至锁骨处,万幸,在黑猫扑下时林霖改换了位置,并没有给它机会割破自己柔软的喉咙。 卢绘见林霖肩上此刻已经全是血迹,根本看不出伤口有多长多深,知道是自家猫鬼得了手,宠溺地抚了抚黑猫的皮毛,却感觉一阵潮湿,低头看了看,惊叫道:“伯爵怎么受伤了?” 黑猫原本十分得意昂着头,享受着主人的爱抚,此刻也扭转小脑袋看过去,还真是,倒也不甚,短短一道小口子,它回头,见林霖原本隐藏在袖管中的右手上有一点寒光,原来,他早已握好这枚武器,只等黑猫来战时攻其不备。 黑猫急忙舔舐伤口。 果冻还躲在树上,它也就会个隐身查探,每逢打斗,常常窝在某个角落,见林霖抽出那根散魂钉,忽然放在唇边,果冻可以清晰地看见,林霖笑着将钉上一丝暗红色的血迹舔去。果冻都要吐了,这人怎么还喝血,而且还是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猫的血,没想到,黑猫却一下子仿佛被激怒了,它在原地嘶吼,发出“呼呼”的声音,咬着一口尖牙,浑身颤抖起来,它向前冲跳几步,倒像是在助跑。 “小心!”果冻忍不住叫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黑猫这是已经丧心病狂,打算背水一战了。 它喊出的“心”字尾音还萦绕在喉间,那个黑影已经再次窜向林霖,速度之快,果冻都没有看清楚它到底从何处跃起。 这次,猫鬼的速度显然快于上一次,若是它枯柴般的爪子闹钟声林霖的脖子,后果可不堪设想,傀儡担心,一个翻身,乘着风便赶过来,但令在场人惊诧的是,救下林霖的却并不是他。 只见,空中弧线划向林霖,当然,速度很快,黑猫变成一阵暗色的风,这风刮到林霖身上,居然戛然而止。 众人眼前一花,再眨眨眼细看,林霖竟然用左手揪着猫鬼的脖颈后那块皮毛,凡是对付小猫小兔,可以揪住它们后脖颈,这是动物父母在转移幼崽时的常用姿势,幼崽多不会挣扎。如今,这前一秒还龇牙咧嘴,看起来誓要制对手于死地,而这一秒,却如初生的猫仔,被林霖就这么拎在手中,看起来乖顺无比。 仔细看,那猫仔的鼻尖,正被林霖拿散魂钉抵着,难怪,它一下也不敢动弹,果冻看得放声大笑:“让你狂,这下怂了吧。” 猫鬼恨恨道:“你早就知道?” 林霖笑着点头,果冻倒是在一旁不明白了,只是大叫:“什么,什么,快告诉我。” 原来,《杜异记》上曾记载一个小故事,隋末唐初,战争不断,有个村妇实在没有粮食,家人也不在世,便出来逃荒,有天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便夜里去附近偷东西吃,没想到,稀里糊涂走进一座荒坟聚集之处。她见有个衣着考究之人,将一只什么小动物郑重其事埋进一处坟冢。待那人走后,村妇心想,这有钱人就是事多,死了条狗还要做个坟,又想,若是挖出来烤了吃,岂不是既可以果腹,还不至于令人发现。 林霖那会儿看到这里,就已经感觉挺恶心了,但想一想,世道艰难,人都可以活活饿死,有东西吃的时候,谁又会挑剔呢? 十七 她的记忆 女人动手挖坟,没想到,挖出来的是只枯瘦的猫,好像刚刚断气,村妇想着不吃自己就得死了,只好百无禁忌地烤了一下,味道自然不咋地。 可谁知道,吃完以后,她发现自己反应快速许多,别人眼中迅速如闪电的东西,她却看起来缓慢如蜗牛行路。她能伸手截下对面射过来的箭头,还可以捉住空中小飞虫。后来,便靠着这些把戏在街头表演,过得倒也不错。 虽然这故事也没有什么生死相依的爱情,结局倒也普通,不过,掘坟吃猫的细节倒是很让林霖不得不印象深刻。 遇见猫妖的那瞬间,林霖不由自主想起这个故事,枯瘦,诡异,他开始怀疑,那位衣冠楚楚的人,便是将自己用过的猫鬼埋起来做法,只是没想到,会被人偷来吃了。何况,时间正是隋末,彼时,独孤坨和家中侍女必然已经斩首,可是,世上懂此一道的人,难道仅此二人?兴盛之时,村妇会偶遇偷偷修行猫鬼的人,倒也不奇怪。林霖决定冒险一试,此刻,他不自觉的得了几分个人英雄主义,好像回到十几岁,总觉得即使为此惹上什么麻烦,甚至丢了性命,也是情愿。 机遇总在冒险之中,他逐渐在特生司成长,总觉得自己,若是时时刻刻躲在前辈身后,一旦出点什么乱子,便马上跑去汇报上级,何时才可以成长? 他只留了果冻,预备一旦出事,即刻回去报信,终于下定决心吞了猫鬼的一口血,那血仿佛是发酵了多年,一股腥气直冲上脑,可同时,他也感觉,猫鬼的动作比之前慢了许多,在他的脑海中,仿佛是某种旧时代的定格动画,一帧一帧播放着,林霖笑了,笑的有点吓人,他知道,自己这一局,押对了。 果冻知晓了前因后果,只觉得后怕,这人类不过和特生司的那帮疯子混了一年多,一点好处不学,居然也这么疯狂,算了,或许,不是疯子,也不会在特生司工作吧。 林霖当然得意非常,他左手抓着猫鬼,右手中钢钉的尖端,几乎要扎到猫鬼的右眼瞳孔:“说说吧,辛雅男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 “卢绘!”他眼中虽然看着猫鬼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但口中讯问的对象却是卢绘,林霖知道,猫鬼极为忠诚,就算将它扎死,灰飞烟灭,或许也不会透露半句,倒是这主人,林霖颇为玩味的眼神飘向卢绘,这主人看起来似乎十分在意她的猫鬼,这可不寻常,倒应该好好利用一番。 女孩本只是凝着一双聚焦不断模糊的眼睛盯着她的伯爵,猛的听到林霖吼她,忙慌乱的挣扎起来,说道:“你放了伯爵,好不好?” “那就看你说的东西有没有用处。”林霖此刻变得很冷酷,这是一场谈判,他一定要得到自己需要的情报。 “辛雅南的事情,是我派伯爵去做的。”卢绘艰难地开口。 林霖虽然在见到卢绘鬼鬼祟祟喂猫时,早已经猜到这一层,可是,亲耳听她承认,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袁朗或许希望辛雅南消失,以便自己获得学校那唯一一个推荐名额,何其光或许厌烦辛雅南的装模作样,想挫一挫他的锐气,文茵或许不喜欢他背地里的嘲笑,可是,卢绘,她能和辛雅南有什么交集呢? “可是……为什么?”林霖不明白。 卢绘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在酝酿许多,最后却只是说:“我只能说,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没法活了。” 这么严重,林霖顿时脑补辛雅南的什么惊天大秘密被卢绘不小心知晓,卢绘为了自保,反杀对方。 不对啊,卢绘刚才说,“他们”? 林霖这几天都泡在芙蓉中学查案,他马上想到之前死亡的那两个学生,罗洛和张阳。 是他们?这两个人也是卢绘的手笔? 他试探着问:“还有罗洛和张阳?” 卢绘咬紧嘴唇,复又放弃似得张开,点头。 他们做了什么,林霖忽然想起文茵说起孙老师时,那副气愤至极的模样,难道说,卢绘也遭到了来自他们的暴力? 思及孙夏,林霖忽然有点同情起来,他的语气放缓:“具体说说,他们做了什么?” 卢绘抬起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搅了搅手指。被林霖抵着的黑猫伯爵,似乎反而着急了,低声说:“让我告诉你。” 林霖正犹豫要不要放了这个罪恶之源,没提防,只是一个动念,就让这贼猫钻了空子,仿佛泥鳅一样,刺溜一下,便从它手里滑了出去。 林霖想着,反正猫血旺的神奇功效还未丧失,大不了再抓它一次,否则,要等着卢绘自己把受害经历说出来,估计也是一百个不情愿。 没想到,伯爵站定在卢绘身旁,却没有马上开口,却是喵喵叫了两下,随后围着林霖飞速奔跑起来,林霖被他转的头晕,还想阻止,却见伯爵居然脱离了地球重力的束缚,渐渐在空中环绕着他,速度越来越快,直到连林霖的超级视力也追不上它的步伐,林霖眼前一花,最后一秒想的却是:妈的,还是中招了。 再次睁开双眼,林霖发现自己面前景象变了许多,似乎是在一个和黎昕那个格局十分相似的四人宿舍,只是,桌上都摆着花花绿绿的便签,还有各种瓶瓶罐罐,架子上晒着几件粉色内衣,一看就是个女生宿舍。 “诶,大班长,你作业写完没?”右边上铺耷拉下来一双细腿,一个如睡美人般的娃娃脸探出来,是花如雪。 “在我桌上。”卢绘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感情。 “要不然……你帮我抄呗。”花如雪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令自己声音甜的发腻。 “没空。”卢绘不为所动。 宿舍里寂静了好一会儿,花如雪撅嘴,慢慢爬下楼梯,她抓起那个本子,走到门前,一打开,便看见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女孩站在那儿,似乎刚才是在听动静,一见是花如雪,忙换上个满脸的笑,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花如雪似乎习以为常,把两个本子扔给罗洛,便美滋滋去梳妆打扮。 十八 欺 罗洛低头,一眼瞟见了卢绘的名字,便冷笑一声,说道:“班长的作业,我可得小心,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卢绘没好气说:“那你还给我,自己去写。” “那怎么行,老师都说要积极帮助同学了。”罗洛阴阳怪调。 “那……要不要我帮你告诉问问,抄作业算不算帮助。” 谁知道卢绘油盐不进,罗洛嘴上一点好处也没有捞着,气的咬着牙齿,她正想靠近卢绘,里头花如雪突然说:“大清早的吵什么吵,烦死了。” 罗洛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卢绘一撇嘴,她的母亲在她十岁时突然发疯了,家里没钱送去精神病院天天住着,便养在家中,上学后不知怎么的,传到学校同学耳中,人们常常对她避而远之,也就养成了卢绘独来独往的性格。 她与袁朗从小一起长大,原本非常要好,袁朗天天在街口等她一同上学,还会从自己的伙食费中省下一点给她买鸡腿吃,开玩笑般地说是在“养猫”。 可惜,袁朗参加话剧社之后,对花如雪一见钟情。那时,袁朗常常在卢绘面前提起花如雪,如何如何美丽活泼,卢绘倒是经常打击他,毕竟,追花如雪的人,连她这个不关心校园八卦的人都多少听过一点。但其实,卢绘不看好袁朗,除了这些说得出口的原因之外,或许也有她自己的一份,卢绘并不想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 天不遂卢绘的愿,花如雪究竟还是答应了袁朗,那天,袁朗高兴的欢天喜地,把卢绘叫出来一起喝奶茶。但卢绘却从花如雪那副始终放不开的表情中明白,她唯一的朋友,终究还是即将离开她了…… 果然,之后,不知花如雪是否说过什么,亦或者袁朗的确忙于恋爱,没有时间搭理她,两人逐渐疏远。 “诶,说你呢!”卢绘边走边回忆着,却被人粗暴地一声喝住。 是罗洛,肥猪,卢绘在心里咒骂。 “早上你很狂啊,现在可没人帮你了。”罗洛一挥手,几个和她一般身材壮硕的女生一起上来,将卢绘拖入了厕所…… 外头偶然有人经过,听见厕所里隐忍的尖叫,却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正想进去,旁人一拉衣袖:“算了,去楼下厕所吧,别惹事。”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成员,我不说话;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是新教徒,我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 于是,等卢绘出来时,已经是头发散乱,面颊浮肿着,挂着凌乱的泪痕,她深呼吸,却还是在镜子前整理好自己的模样。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罗洛常常喜欢当高人气美女的跟班,以护花使者自居,逢着看不顺眼的人,便重点欺辱。卢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时招惹上了这个恶毒的胖子,是在学校盛传她们班有个神经病的女儿时,是她的好友和花如雪成为男女朋友之时,还是在她毫不示弱奋力反抗罗洛之时? 告诉老师?哼,她何尝没有试过,只是,身上没有一处明显伤痕,老师也总是息事宁人,说什么“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尽量避开那些同学”云云,而在班上对她更加关照,谁知道,这种关照反而更加激怒了罗洛那帮人,一来二去,卢绘便也不再告诉老师。 万事不可靠,只能靠自己,卢绘自小,便学会了这个道理。 校园生活并没有平静多久,卢绘上次月考数学拿了个高分,她们班数学老师是另一个班的班主任,这次喜不自胜地要卢绘去介绍一下经验,卢绘也就平平淡淡说了几点,谁知道,居然由惹出麻烦。 数学老师班上有个成绩奇差的男生,名字好像叫什么张阳,这次考了倒数第一,老师极力夸赞了卢绘,转而批评张阳一顿,或许这种比较激怒了这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哥”。一放学,卢绘就被人堵在了食堂一角。 张阳,还有那个令人作呕的装笔男辛雅南。 卢绘早就听说这个张阳是校园一霸,平日里同学都是绕着走,此刻见他直直朝着自己冲过来,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害怕。 张阳看了辛雅南一眼,卢绘见后者点点头,张阳便迈着一种招摇过市的步伐,甩开膀子,大布走到卢绘面前,卢绘仰头看着他,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只见张阳一扬手,卢绘条件反射地影响着闭住双眼,却听见哐当一声巨响,整个食堂二楼瞬间寂静,一天课后叽叽喳喳的学生不再闲谈,卢绘即使不看,却也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卢绘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手中那个饭盒翻倒在地上,里头原本买的满满一碗火腿肠炒饭撒了一地,不,不止是地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脸颊,衣服上都沾染了饭粒,模样不用想有多狼狈。 可她没空管这些,她仿佛麻木了。 张阳见她不说话,骂了句脏话,就踹出一脚,卢绘摔倒在地上,就见张阳示威似的扫视周围一眼,同学们都忙转开视线,装模作样聊起天来。卢绘抬头,只看见辛雅南一个让人寒冷无比的笑容。 这两人似乎觉得不好玩了,辛雅南说句:“吃饭去吧。”就离开了,卢绘慢慢拍去身上粘住的饭粒,心情似乎也像着粘粘乎乎的玩意儿,告诉老师?用处不大。和父亲说,他才没空管。转校?可她只有在芙蓉可以拿到奖学金。 算了,或许忍一忍,也就可以熬到毕业,到时候,天高任鸟飞,她自嘲地笑了笑,经过这几次,她似乎渐渐也麻木,让他们闹去吧,她越来越没有感觉。 啪。 一个油腻腻,烂兮兮的扫把打在卢绘的身上,翻滚着落入一地脏饭。 十九 扶乩 “卢绘啊,你的饭打翻了,总得自己扫干净吧。”趾高气扬的,是罗洛,她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好看的微笑,下巴前伸,弧度刚好,可惜只是挤出下颌一堆层层叠叠的肥肉,看起来更加恶心油腻。 …… 林霖并未看到卢绘是否真的做了这次屈辱的打扫工作,他倏忽一下被吸入一个雪白的空间,就像是刚刚涂好墙漆的空房间,没有门,没有窗,什么都没有,却有个卢绘的身影,她的打扮很不一样,白衣白裙,剪裁普通,披着一头长发,微微低着头,这是卢绘最喜欢的自己吗? 林霖皱着眉头回忆,看了卢绘的经历,他似乎不再有那么大的底气质问这个女孩,想了半天,只是提出个疑问:“既然懂得炼成猫鬼,为什么之前没有对付他们,任由这帮人欺凌?” 卢绘似乎有点惊讶:“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会炼猫鬼了?” 林霖大跌眼镜,看样子,卢绘连杀人都认了,应该也不会在这里撒谎,何况这种事情非常容易衩之,他只好非常无语:“那不是你做出来的,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对啊。”卢绘非常真诚。 得了,反正也困住你的回忆里头出不去,林霖只好说:“那……你带我看看具体经过?” 卢绘一挥手,林霖又是眼前一黑。 不知是否受了影响,这次月考,卢绘成绩有所下降,她不敢打电话告诉父亲,只是在晚自习结束后,攥着那张成绩单,默默在学校外头围墙边走着。 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有人和她一样在墙角,也不知是干什么,大晚上,两个女生坐在沙坑旁的石桌两边,细碎说着什么。 卢绘本不想招惹,只是打算绕道离开,没想到,其中一个女生忽然尖叫,之后两个人小作一团,背对着卢绘的那个回头,似乎看见了她,之后两个人耳语几句,便匆匆离开。 错肩,卢绘听见一人说:“什么笔仙,根本没用嘛!” 另外一人嘻嘻笑道:“怎么没用,这不,神经病都给招过来了。”卢绘不用回头,都知道对方正悄悄指着自自己,有的时候,目光过于锋锐,似乎可以隔着衣服深深刺入肌肤。 她静静走去石桌旁坐下,盘算着这么样可以少受一点那些人的骚扰,不做任何反应,或许她们终有一天会腻烦?或者等那些人找到下一个取乐的对象?卢绘并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一番经历也让她不敢如其他女孩嬉笑怒骂。 桌上留着,似乎是方才那两人的一只笔,女孩喜欢的那种,粉色,带着点点卡通小猫的图案。 笔仙? 最近,似乎受了某部恐怖片的影响,玩笔仙这个古老游戏的潮流再次在校园兴起,据说两只手握住笔,使其垂直于纸面,再关灯默念咒语,便可以请来博古通今的笔仙,问所问,答所答,事无巨细。 这部片子,卢绘看过,只因为是罗洛非逼着她看的,当时可能想看她出丑,谁知道自己吓得惊叫连连,事后也就不再提及。 卢绘从前乱读古文,练习文言文阅读的时候,曾看过一些扶乩的故事,写得天花乱坠,如何判中生死,如何吟诗作赋,心中倒不觉得有多吓人。 她以前从不信这些,如今却有点迷茫,笔仙?来了倒好,反正她也没有人陪伴,自从袁朗与花如雪同进同出,便似乎忘记了她这个曾经的好友,卢绘没有了唯一的朋友,又因为罗洛和张阳时不时的骚扰,班上同学也渐渐不太愿意再与她结交,否则,什么抽屉里塞只死老鼠,椅子被故意弄断一个脚,或是告状出丑,都算是小事了。当然,这些事情,在卢绘眼中看来,都算是小把戏。 她干脆自己左右手握住笔,回忆着看过的咒语,据说,笔仙只要心诚则灵,倒不太拘泥于什么召唤咒语。 “神明会合降乩中,动笔判吉凶。” 轻轻念动咒语,卢绘感觉笔端真的在移动,她又害怕,又兴奋,想了想,低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那些人。” 她没说是哪些人,却直觉着若真是笔仙,必然明白其所指。 笔端缓缓移动,她努力压制自己颤抖的手,待移动停止,过了半响,她才战战兢兢拿起纸,操场光线晦暗,她细看,上面写着:“很快。” 虽然对方大有可能是个真笔仙,卢绘却还是吐槽:“这不是废话嘛?” 她把纸笔扔掉,正想离开,却听见“喵”的一声。 垃圾桶的旁边地上,正蹲着一只小小的黑猫,它舔舐一下前爪,卢绘蹲下来看,正好对上它亮晶晶的一双黑眼睛,如一对墨珍珠。 “你希望多快?” 一个低沉,有点喑哑的声音说。 卢绘仿佛见了鬼,四处张望,什么也没看见,她摸遍身上口袋,又朝着草丛踢了两脚,深度怀疑这又是谁弄的恶作剧,或许藏个小型喇叭在她周围,说上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再躲在暗处偷偷录下她的反应,以此作为课间休息的娱乐。 哼,真是闲得慌,卢绘终于明白罗洛非要她看笔仙电影的真实恶意。 “越快越好,最好都死掉。”卢绘发泄似的大吼,踢了垃圾桶一脚,然后头也不回得离开了。她们要看戏,没门儿,正好让她撒撒气。 她飞奔着,赶在宿舍阿姨锁门之前回到了寝室,不顾身后阿姨的训斥。 寝室里依旧,花如雪还在照镜子,而去洗手间遇见罗洛,对方却好像威胁一般地说:“明天记得带五百块借我。” 说是借,还不是明抢,卢绘不回答,她可再也拿不出钱来,如今的饭钱一减再减,她也无所谓,明天没有还是没有,可是,不知那时又有什么样的“惩罚”等着她,惴惴不安地熬到两点,终于睡着,可这一天的事情仿佛都在和她作对,闭上眼,眼前却又在一片黑幕中,不断浮现出那双亮晶晶的黑眼。 好不容易沉沉睡去,隔壁一声女生的尖叫划破寂静。 二十 罗洛之死 “吵死了,干嘛呀……” 过了许久,外头似乎越来越吵,卢绘听见花如雪睡意满满地嘟囔,明白自己并不是出现了幻觉,她看看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甚至因为有个键快要掉了,而贴着块透明胶布的手机,凌晨三点,外头还黑乎乎的一片。 花如雪似乎翻了个身,继续努力回到梦乡,卢绘也正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回笼觉,闭上眼睛,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再度出现,就这么凝视着她,不悲,不喜。 霎时间冷汗冒了出来,一颗,两颗,卢绘再也无法入睡了,听着外头好几间宿舍的门都被打开的声音,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也跳下床,小声打开门,走出去。 只见斜对角的宿舍门口挤着好些个学生,卢绘发现,全是住在那间房的女生,唯独少了……罗洛。 有人走过去来,揉着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嘴快的一个女孩,名叫方如婷的,马上回答:“吓死人了,罗洛……罗洛她上吊自杀了!” 可以说,到了此刻,卢绘才终于清醒,她的大脑深处,仿佛有一颗核弹,嗡地一声,爆裂开来,夺去了方圆几百里的所有听觉,触觉,只有阵阵的耳鸣音。 嗡…… 嗡…… 她跌跌撞撞挤过门口两个同学,不理会她们的斥责抱怨,眼睛直勾勾盯向房内。 罗洛的床,就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桌上仍然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却被一个巨大身影挡住一半。 那是罗洛,她不再吵嚷,不再腆着脸跟在“上流社会”的屁股后面,一根细绳挂在几乎都要触到天花板的床铺支架上,那些钢架原本是为了方便学生夏天时挂蚊帐所设立的,如今,小指粗细居然嘎吱嘎吱承受着那绷的笔直的细线,罗洛的身体一动不动,背对着门,脸朝着内侧,似乎已经逐渐僵硬。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就看她在那里,我还以为罗洛站在那里想什么事情,说她故意吓人,谁知道,拍一下手臂,全都是冰冷的。”方如婷似乎是第一发现者,正心有余悸对着后来的同学讲述着,她们寝室灯泡坏了一只,宿管还没有来得及修理,卢绘看见,阴暗灯光下,罗洛的身体似乎慢慢在旋转,几乎马上便要转过来,卢绘不敢看死者的那副面容,很奇怪,她生前,卢绘觉得那张肥脸要多可笑有多可笑,可是此时,不敢再多看一眼。 “先回去,先回去,老师来处理。” 宿管老师终于得到消息,赶了过来,驱散了围观的众人,进去查看情况。 卢绘脚步虚浮地回到宿舍,听见楼下响起救护车的警笛声,可是,她很清楚的知道,晚了…… 躺在床上,已然折腾到了四点,可是她一点睡意也无,不仅仅是因为方才目睹了一场夜半的死亡事件,而是,她清晰回忆起那只黑猫。 “越快越好,最好全都死掉!” 回宿舍前,说的这句饱含恨意的话,她此刻一遍遍回想,是她自己说的吗?为什么感觉语调语气那么陌生,甚至怀疑自己记忆是否出现了误差,又看看外头依旧浓郁的墨色,那只猫……真的是可以实现她愿望的笔仙? 罗洛至于演如此一场大戏来戏弄她吗,不,她没有那么重要。 想得头都要炸掉,却猛然入睡了,或许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脑力损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 昨夜那个,是梦吗? 卢绘顶着一对黑眼圈,去洗脸时,疑惑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听见猫叫,回头,一只黑猫优雅地从窗台上跃过。 卢绘觉得好闷,昨夜天气预报便说了要下阵雨,可惜,老天憋了一整夜,丝雨也看不见。 她大力打开宿舍门,走廊上看见几个警察离开的背影,而两名白衣男子抬着一个白布蒙着的担架,正悄然离开。 担架看起来很沉,方如婷从宿舍里头深深望了她一眼,默不作声从里面关上了门。 是真的! 卢绘此刻才确信,罗洛是真的死了。 窗外轰隆一声,一场大雨就此落下,阴郁沉闷的天气就此谢场,落幕。 卢绘洗把脸,迅速穿好衣服,拖着书包就出了门。 罗洛看起来是自杀,看起来很决绝。一根细绳,沿着床沿低低垂下来,她几乎是邻着供学生上下的小楼梯吊死的,在这途中,哪怕只要有一个瞬间,她不愿意死去,只要攀一下触手可及的床架,阶梯,便可以幸免。 她能有什么必死的决心,卢绘不相信,连她这个受迫害的一方,虽然想过去死,却从来未真正实行过,她自嘲的笑了笑,或许自己真寻死一回,那些人倒是可以放过她了吧? “想什么呢,我会帮你处理掉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人。” 那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防备,卢绘惊愕地抬头,发现自己不自觉的居然又走到了小操场。 “你到底是谁?” 一只黑猫出现在低矮的树梢,它慢慢扭过脸来,对着卢绘说:“说什么呢,你昨天……不是还见过我吗?” 它伸出爪子,优雅而缓慢地整理一下耳朵。 卢绘才发现,昨天并未看清楚,这只黑猫,超乎寻常的瘦,仿佛皮毛直接包上内里的骨架。 “猫……猫……会说话……”她重复着,无意识地向后退。 ”别摔着了。“黑猫一跃而下,用后背轻轻顶一下卢绘的脚。 不对,这些都不重要,卢绘意识清醒一点,想起最重要的那件事。 “罗洛真的死了?” “对啊,”黑猫尾音上扬,听起来闲适而有韵味:“你不是想让她去死吗,我帮你做到了,怎么样,在你们人类的世界里,是不是做的很完美?” 虽然猜到几分,可卢绘还是脚下一软,她不知道,这是恐惧,还是恶心,罗洛真的,仅仅因为她的一句话,便死了? 眼前的黑猫缓缓走过来,钻进她的怀中,撒娇似的叫两声,卢绘忍不住心里一暖,便抱住了它,边走边说道:“旧校舍平常没人去,你可以呆在那里,等我给你带好吃的。” 二十一 卢绘知道,手中这个,是一只小小的黑色恶魔,可是,她不能控制自己。她的世界是冰冷的,同学,朋友,家人,老师,好像都只是冷冰冰的面具,偶尔一次的关心,在她心中也是假惺惺,更加别说,那些对她充满恶意的男孩女孩,可是,只有它,只有手中这只恶魔,寒冰利刃一般危险,此刻抱在怀中,却无比温暖,她有多久,没有得到一个拥抱,记不清楚,自从袁朗不再和她一起,她便感觉自己被逐渐冰封起来,这样也有好处,她可以无知无觉去面对整个丑陋的世界。 没想到,结冰容易,融化居然也这么简单,她又抱紧一点,罗洛的事情,是它想要帮她,多好的朋友,知道她不开心,便扫平障碍。 她回到教室,照常打开课本,却觉得心口的重担减轻许多,真不错,拥有了一个强大的朋友,又不用再面对那个罗洛,她开始不觉得夺取他人的生命有多么罪恶,哼,那种人,只不过是除掉一个渣滓。 没有了罗洛,她身后跟着的那些讨厌鬼也一哄而散,卢绘渡过一段平静舒心的日子,她也有意识在图书馆看了资料,明白,自己的那只取名“伯爵”的猫,其实是一只猫鬼,至于为什么招笔仙,会招来猫鬼,卢绘不知道,却觉得,比起知晓万物的笔仙,这个猫朋友当然更好。 校外生活也有了些起色,母亲的一个堂兄近日赚了些钱,和父亲重聚喝两杯便说要尽力帮忙卢绘上学。 那天,卢绘接到堂叔的电话,便去后门见他。堂叔提出一盒打包的高级日料,说道:“侄女儿啊,叔叔给你带了一份日料,你拿回去和同学们分着吃吧,很贵的。” “谢谢。”卢绘拿过打包盒,心里想的却是把生鱼片分给伯爵。 堂叔又说:“还有这些,你拿去补充营养。”说着,掏出一叠百元大钞。 卢绘的学费问题已经解决,她也知道不好老拿堂叔的钱,只是推辞。 堂叔力气大,一把拽过她的右手,将钱塞在她手中,卢绘正想退回去,却突然愣住了,她明显感觉,堂叔并没有立刻撒手,而是黏黏哒哒地抚摸着她的手背,这种满含意味的触碰,令她全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瞬间奔出来。卢绘用力抽回手,钱撒了一地,她羞愤地转身跑回去,扔下再也不想看见的堂叔。 回学校后门处还要过一条马路,这里是由一个大斜坡急转弯而来,常有司机在此看不清楚路况而发生磕碰。 卢绘在路边等车经过,大口喘着气,甚至需要半蹲下身子,才可以勉强平息,她的胸口有点痛,却又觉得冰冷,痛觉渐渐不知。 她抬起头,看见身旁的人看着她,卢绘决心不理,却听见那人非常鄙视地说道:“鸡。” 她惊诧,转头才认出,那是张阳,身材高大,头发剃的极短,脸上还留着上回打架的新伤,原来他都看见了,并且误会了,是啊,老男人,猥琐的动作,一地的钱,他一定误会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卢绘大声争辩。 张阳迈开步,已经打算回学校了:“怎么不是,我还会让别人都知道。” 卢绘一下子血涌了上来,她慌了,选择了最最无用的一种方式挣扎。她猛然拖住张阳,半跪着说道:“我求求你了,千万不要乱说,我真的没有……” “哼,”张阳骂道:“别碰老子,真脏!”他说着,一脚踹开卢绘,又暴风雨般的打了她好几拳,卢绘不明白,她不过是想卑微,安静地活着,好好读完这个高中,怎么会收到如此浓烈的恨意? “求你……”卢绘倒在地上,微弱叫道。 “要我相信你也可以,”张阳忽然露出诡异而猥琐的笑容:“只要你……” 卢绘哪里会不明白,她条件反射般捂住自己,连连摇头。 “哼,这个骚货,以为我也稀罕你?我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尤其是他……”张阳声音渐渐低下去,却转身大步离开了。 卢绘绝望地在他身后,只觉得他若是就这么一走,自己可算是完蛋了,如临着深渊,看过去不见底,似乎马上就要被吞噬。 吱! 一阵车辆急刹车的声音响起来,随着,是某个重物被撞飞的沉闷声响,卢绘仿佛还听见某个熟悉的闷哼。 她抬起头,眼睛都瞪大,眼前的一切仿佛不可置信,一辆黑色轿车歪斜停在 路的中线上,而张阳,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此刻已经软趴趴倒在路边,司机下车,呆呆看了半饷,朝她吼道:“你看清楚了吧,我可没错,他自己突然一下子冲出来,我……‘’ 卢绘没心思搭理他,她看见张阳瘫倒在地上,鲜血渐渐地,从他的头部附近流出来,逐渐沁染整个雨后干净如洗的地面,她的心情也像受了洗涤,忽然一下子放松下来。 那司机见她嘴角露出难看而奇怪的笑容,以为这姑娘看车祸吓得痴傻了,不敢再指望她做目击证人,忙再去招呼他人。 卢绘知道,这肯定又是伯爵的杰作,虽然手段骇人,可是,它再一次保护了她。 坐在教室里,听着班上同学议论着张阳的车祸,她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可以摆脱残酷的命运,从此以后,她只想做个透明人,做个学习的机器,早日考上大学,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但似乎命运总在和她开玩笑,总是不愿意满足她小小的愿望。 ”卢绘,你上回是不是说杂物室太脏了,要不然你有时间去收拾一下。” 办公室内,年级长没好气地对她说。 卢绘只好默默去拿扫把,最近,似乎总有人在老师那里煽风点火,她常常因为自己都没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被老师派出一堆活计。 杂物室的确很脏,两三年基本上没人踏足,不脏才怪,她怨愤地用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地面,心里却在想,是谁这么阴险,应该是个很得老师心得学生,可心程度远超她这个只会读死书的呆子。 二十二 杂物室的灰尘积了一层又一层,卢绘需要用力擦拭,才勉强可以让那木台显出一点点原本洁白的底色,她左右看看,反正也无人,干脆拿出手机,放了一首《dyinginthesun》,借着音乐的推动,加些打扫的动力,估计着,时间也会快些过去。 她正沉醉着,忍不住跟着哼唱两句,忽然听见头顶的铁架被人敲了一下,年久失修,很是不结实,钢架当地一声,晕染开来,她抬头,看见,居然是辛雅南。 辛雅南用一种很奇怪,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好像有斥责,讽刺,某种高于一切的东西,还有些,她看不懂。 “老师让你打扫房间,你就是这么打扫的?”他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这是卢绘最讨厌的。 卢绘看不上他这幅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只不过是个学生干部,还以为自己真是老师了? “你怎么知道老师让我打扫房间,是你去告诉老师那些话的吧?”她认出辛雅南的那一刻,就猜到,原来这位才是罪魁祸首,哼,这个更加卑鄙,还偷偷躲在幕后,不过,策划导演的人,终究还是抵不住到前台来,欣赏自己杰作的这份诱惑。 辛雅南一时语塞,他沉默半天,才用手指擦一下边角,说道:“我只不过听老师说了,你看,你这里都没有弄干净。” 切,真是虚伪,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卢绘鄙夷地一撇嘴。 辛雅南灰溜溜走了,却没有想到,事情居然愈演愈烈。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同学的误会和轻视,如今,居然连老师也不大喜欢卢绘。班里一时间传起卢绘的好成绩是靠作弊得来的流言,她本来想着清者自清,没想到,有天居然被叫道了办公室。 数学组的几位老师,十分严肃地围坐着,卢绘看着有点紧张。 “卢绘,这次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你是怎么知道解答方法的?” 她一下子被问懵,小声说:“就是……知道啊……” 数学老师将一张卷子递到她面前,声音变得无比柔和:“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个解法,你会不会是在哪本书上看过?” 她拼命回忆,是了,是在一本教辅上面看过。 “好像是……英才出的那一本。”她说道。 “你确定吗,那本书可是……” 卢绘脑中响起一个锣鼓敲击,是了,英才的教辅资料向来以贵闻名,她的确是看过,可是,当然不是自己买的,而且有回打扫卫生时,翻检垃圾时所见几页零散的,也不知是谁丢弃,看完以后,怕被同学发现,急急忙忙又扔掉了。 “恩……我向同学借的。” 卢绘话一出口,见老师的神色更加阴晴不定,完了,还不如不说,这下,老师是不是开始怀疑她偷了同学的教辅? 贫穷,似乎真的成为某种原罪。 因为它,人们怀疑她偷窃,怀疑她撒谎。 可即使这样,她也说不出口,自己如何翻检同学们丢弃的垃圾,最近,翻垃圾桶,似乎成为某种减压的方式,从里面拣出还可以使用的东西,窥探同学的秘密,上头写着“喜欢lh”,撕成两半的纸条,揉成一团的分数不满意的考卷,偷偷扔掉的不想做的试题…… 最终,老师毕竟也拿不出什么实证,只是又用怀疑的目光送走了卢绘,她在办公室门口,又遇见了辛雅南,他似乎在门口站了许久。 “又是你!”卢绘马上叫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这么惹你烦!” 她很难受,她可以不在乎同学,即使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她,也无所谓,但是,卢绘不能接受失去老师的宠爱,那可是她的全部,她勉强自己窝在这个恶心的学校,不就是为了能考个高分,去一个好大学吗?老师,是她唯一在意的资源。 她真是倒霉,如果说罗洛,还是女生那种狭隘的对于异类的看不惯,张阳则是因为将老师侮辱的愤恨转移到她这个比较方便报复的人身上,那么,那个表面和气,内心阴险的辛雅南,她到底是怎么招惹了他,她简直想好好问问清楚。 可是吼完,她马上后悔了,这样,会不会招来他更加疯狂的报复? 卢绘发现,她的担心是对的,几日之后,她再次被叫到办公室。 自从上回抄袭事件之后,她便有点不愿意再去那里,仿佛感觉老师们不再坚定地站在她的这一方,果然,办公室里老师面色并不轻松,她走过去,发现居然还有辛雅南,而那个与数学老师握手说话的人,居然是堂叔! 班主任开口,循循善诱:“以后就进入高三了,学习各方面都很紧张,你家里父亲太忙,时常连家长会都参加不了,辛雅南同学说,你有个堂叔最近回家了,可以让他来配合学习监督一下你的学习,这样也是为了你好。” 堂叔笑着摸摸卢绘的头,说道:“老师您说什么,我们一定配合,都是为了孩子嘛。”他的大手抚过卢绘头顶的发,应该是温暖安慰的,卢绘却感觉冰冷,全身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真恶心,他们都恶心,辛雅南居然还把她最最讨厌的堂叔找过来,美其名曰监督学习,其实,还不是想恶心一下她。 卢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完这一整场,家长与教师的表演,旁边还跟了个跳梁小丑,她脑袋放空,根本没有在听那几人的对话,只是机械一样,在老师看向她时,勉强笑一下,点个头,应付而已。 在她的心里,已然对所有人失望透顶,全世界,她有的,只是一只名叫伯爵的猫。 谁知,那个辛雅南居然还敢撞到枪口上。 学校要搞社团文化节,她向来是话剧社的专职编剧,老师下达任务时,她便第一时间想到了白夜行,剧中人物众多,社团只好临时又加了几个人,花如雪去求了老师两句,便拿下了女主角,而临时加进来的辛雅南,居然饰演男主角亮司。 二十三 她初时得知此事,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模样,其实,内心暗喜。 选用白夜行时,她就想过,若是能用这部剧,想着那些漠视她,或是伤害过他的人复仇,那才是一出最最完美的白夜行。 话剧社虽然不是个大社团,可是向来话题性十足,今年又必定是有新入社的花如雪饰演女主角,来看的观众并不会少,再加上卢绘启用如此知名的小说改编剧本,或许也能吸引来一批书粉。 最近没有什么大考,辛雅南的学习部工作不忙,而他正面临着与袁朗的推荐名额之争,此时,如果能凭借着还不错的长相,顺利演一部话剧的男主角,一定可以给校方留下一个全面发展的好印象,同时,对于在校内的人气,也是大有裨益。 同时,还可以和花如雪演对手戏,卢绘不相信,如此好事,辛雅南会不去积极争取,凭着他家中的关系,优异的成绩,也挑不出问题长相,白白净净,略显削瘦,加上因为所忙事务太多,常常挂着隐约的黑眼圈,也十分合适饰演亮司这个角色。 卢绘计划好了一切,她在上场的前一天,偷偷将未开锋的道具刀,换成了实打实的锋利水果刀,而后,为了减小嫌疑,生生让自己摔了一跤,虽然不重,不过,打上绷带,总还是可以隐藏,借着这个由头请了假,管理社团的沈老师初来乍到,只是安慰她,并说会找个人代她出演,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 辛雅南在最后一幕会将刀插进自己胸口,但是,一旦真的刺破皮肤,本人势必会感觉到不对,此时,就需要伯爵的帮忙了。 卢绘早就与伯爵说话,希望它帮忙在那一瞬间,夺去辛雅南的痛觉,可惜她不能亲眼看着这个毁掉她最后一个梦想的人,拆掉她最后一处港湾的人,亲手将自己陷入死境。 如今,她终于完成报复,可是,这个顶替她演出的人,却还是穷追不舍,或许,她就是没有那份完成自己小小心愿的运气吧,只是想安安静静在学校里学习,得到一个无人质疑的好成绩,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眼前的林霖已然恢复神智,他见自己还在伯爵与卢绘的身边,终于在卢绘的记忆中看完整场演出,不得不说,他也有点同情这个女孩。 如今,他最最疑惑的两点,杀害辛雅南的手法,以及动机,终于大概有了个说法,可是,他也很奇怪,辛雅南为何如此针对卢绘。 林霖当然不是刚刚才开始疑惑,他早就派了腾蛇悄悄去查辛雅南的社交圈,还有周围人的蛛丝马迹,腾蛇方才也回来了,在他耳边小声说一阵子,林霖的表情从喜悦,震惊,复又归于平静,他似乎是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你有想过,为什么辛雅南总是找你的茬吗?” “你把那些归于找茬?”卢绘冷冷的说,她可是为了这些“小小的玩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有个瞬间,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毁掉了。 “他在老师那里陷害我,又帮忙叫来了我最害怕的堂叔,弄得所有老师都不再喜欢我,你觉得……这些是找茬?” 林霖苦涩地一笑:“他啊,还是太年轻了。” 卢绘不去看他。 “他去老师那里告状,或许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是想看你陷入危机,然后他再来帮忙解救,哪里想到你一点也不服软。” “他还想来帮我?”卢绘一千个不相信。 “堂叔那次也是他,本以为你和堂叔关系应该不错,谁知道完全走了一招臭棋。”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会原谅他。” 林霖慢慢说:“我没有想要你原谅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误会若是解不开,可能会让你越陷越深,卢绘,其实,辛雅南是喜欢你。” “喜欢我?”卢绘瞪大眼睛:“可他……” “是的,他可能从小都只会带着假面具示人,有一天,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林霖嘴上说着,心里却想,你俩心思都藏得这么密不透风的,倒也是绝配。 “不对啊……”卢绘思索着反面的例子,说:“可他之前也总是和张阳一起来找我麻烦,那次张阳还踢了……” 她不愿意再说自己的屈辱,林霖明白,他斟酌一下,说道:“辛雅南或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成熟,他的喜好或许还停留在,小学时,男生会欺负自己喜好的女孩子,扯辫子,抢东西的那种幼稚的状态。” 卢绘觉得这解释实在牵强的夸张,却无法反驳,她是真的不明白,辛雅南到底有什么非要讨厌她不可的理由。 “还有,张阳的确讨厌你,但是理由或许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林霖终于说。 “张阳?”卢绘重复。 “本来,这些是他个人的隐私,可是,既然你已经不幸被牵扯进来,或许也应该知道。”林霖艰难地说:“听起来有点离奇,但是,张阳或许喜欢辛雅南。” ??? 卢绘感觉自己的周围的世界都要坍塌了,从前只觉得这二人不过是狼狈为奸,没想到……林霖说的是真的吗? “他们原本关系还不错,直到……直到张阳发现辛雅南喜欢你,而他的歇斯底里也让辛雅南意识到,张阳对他似乎还有特殊的情感,他可能有些不太能接受,便渐渐疏远,”林霖深呼吸一口,继续说:“而这些事情,让张阳迁怒于你,从而对你做出那些伤害。” 卢绘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难怪张阳误会她援交以后,会那么疯狂,还说一定要告诉“他”,这个“他”,应该就是辛雅南吧。男人的嫉妒心燃烧起来,似乎不会比女人弱。 “可是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卢绘犹豫着说道。 林霖郑重其事地说:“那么除开那些,如果我告诉你,辛雅南其实在你设计之下自杀时,曾经恢复过意识呢?” 二十四 “这……不可能,”卢绘震惊之余,回头看一眼端坐着的伯爵:“伯爵当时应该是已经封住了他的五感。” 林霖叹口气:“的确,你很聪明,故意避开了案发现场,而利用剧情,促使辛雅南自己下了那最致命的一刀。”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让猫鬼封住目标的五感,他就会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任你摆布?” 卢绘不停的回忆,她觉得自己的计划无懈可击。 林霖顿了顿,说:“错就错在,你为他挑选的自杀方式,是将尖刀插入自己胸口。”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被刀子割伤过,十指连心,已经是剧痛,何况是最要紧的命脉,他很容易在刀子刺入胸前皮肤时便清醒过来,即使猫鬼施加的咒术再强烈,也无法阻隔人身上这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痛觉。” “啊……”卢绘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清醒过来,感觉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其实,完全可以挣扎着同施加在刀上的力量相抗衡,,你这只猫鬼虽然厉害,却不一定能一直控制着他下刀。” “哼,”卢绘冷笑:“我不信,怎么会有人知道自己要死了,却不挣扎?” “不然你问问伯爵。”林霖说。 卢绘看向伯爵,那黑猫凝视她许久,随后缓缓低下头:“那家伙,似乎的确曾经恢复过意识。” 林霖摸了摸腾蛇的小脑袋:“阿藤方才也去核实了辛雅南的记忆,他的思维方式也是怪异的超乎想象。”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挣扎?” “因为他知道是你。” “罗洛和张阳相继出事之后,辛雅南在网上一个秘密账号上写了一些文字,被我好不容易找到。”林霖说到这,示意阿藤读一段。 “已经死了两个人,两个都是她非常讨厌的人,我就知道,她一定有办法保护好自己,报复那些欺负她的人。 她坚韧,美丽,就像墙角独自凌寒的腊梅,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开放。 我希望静静地欣赏,可惜,总是忍不住捉弄她一下,总想看到她遇见困难时那副咬着嘴唇的可爱模样,又幻想着她来求我帮忙,我还替她找到了堂叔,她一定明白。” 林霖取出那个黑皮笔记本:“这个账号是在笔记本上面找到的,但一直不知道密码。最近我才猜出来,你想知道是多少吗?” 卢绘不明白她要猜什么,只是发愣般盯着那个笔记本。 “是lh0317。” “是不是很熟悉,这是你的名字缩写和生日吧?” 卢绘的身子几乎看不出来的抖动一下,少女总是幻想着,在某个地方,有个男孩默然而疯狂的喜欢着自己,可是,她没想到,这个最讨厌,总是给她带来伤害与烦恼的人,所做的一切,居然是因为喜欢,哼,多么美好的动机,做出来的,却都是些糟糕的事情。 她想象着辛雅南的最后一刻,他一直欣慰于她漂亮而不着痕迹的报复,没想到,在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她笔下的重要角色之时,等待着他的,却是死亡的报复。 初时确定参演的喜悦,可以和她佯装探讨剧本的亲近接触,此刻,随着五感全失,化为片片灰烬,点燃了,从空中点点坠落,他的心也坠到谷底。 她想让他死! 原来,继罗洛和张阳之后,她最想抹杀的人是他,最想报复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辛雅南在刀尖刺入肌肤时,猛然清醒,可他感觉,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消失,这就是她的能力吗,果然,我没有看错人,这个女孩,身上总能迸发出最大的能量,如果说,他是最后一个障碍,那么,是不是消失了会比较好。他知道,卢绘是再也不会给他机会了,在卢绘心中,辛雅南已经成为仇恨的一个靶子。既然得不到她的心,不过就死了算了,辛雅南在那一瞬间万念俱灰,不如归去,留给她一个平和,美好,她所希望的世界。 卢绘感受着辛雅南最后的想法,觉得可怜又可怕,她忽然蹲下来,肩膀一动一动的,就这么无声地哭泣起来。 林霖没有上前去安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终于得到常人不及的能力,驱走了所以生活的阴霾,却发现,好像里头藏着唯一一点点属于她的光亮,卢绘,此刻,会后悔吗? 林霖见女孩一直哭个不停,手足无措,又说:“别哭了,有件事,可能还是得告诉你。” 卢绘没有抬头。 “辛雅南没有死,他被抢救过来了。” 林霖不知道告诉她这个消息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她会失望,还是高兴?方才阿藤打听来这事儿时,他就没有发言,此时见卢绘哭泣,鬼使神差便说了出来。 没想到,卢绘哭的声音更大,似乎是在宣泄自己长久以来,那种忧郁,不忿,林霖看着也不忍,便随她去哭,有人曾经说,哭可以排出身体内的毒素,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知是伯爵临阵留了情,还是辛雅南命大,反正这次的暗杀算是失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卢绘感觉好像卸下来一块重担,死者苦,杀人者苦,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去杀一个人,人死了,可是,杀人者心中也永远会有个伤疤,不管怎样,卢绘还只是个孩子,这幅担子对她来说,或许太重了。 “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向伯爵求证,”林霖看着她许久,说:“张阳的车祸,不是你做的,对吧?” 伯爵愣住,随后缓缓点头。 “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卢绘叫道。 “我想,你会觉得比较有成就感啊,或许也会更加勇敢。”伯爵无所谓地说。 “恩,所以你可以放松一些了,不必将那些罪责都扛在自己身上。”林霖轻声说。 “我才没有觉得那些事罪责,都是他们应得的。”卢绘嘴上说,可是后发先至的轻松感席卷了她,泪水再次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落下来。 真奇怪,明明知道伯爵帮她除掉那些渣滓时,心里快活地像只小鸟,为什么知道真相后,却轻松如羽毛漂浮于天际,云朵,蓝天,她竟是在想这么美好的东西。 林霖拍拍手:“差不多了,卢小姐你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能不能帮忙解决我的问题?” 二十五 “你的问题?”卢绘不明白,身旁的伯爵却警觉的缩起脖子:“你想干什么?” 猫鬼的力量过于强大,而它们神出鬼没,法术多样,况且几乎已经在如今的世道消失踪迹,每个知晓的人,总会不由自主想要窥探他们的秘密,想要一试此番力量。国外也曾有军事机构组织人员研究猫鬼之道,毕竟,从效果看起来,这个最最适合用于暗杀的妖怪。 “你放心,我没打算请你去杀人,况且,我知道,你也不会听我的命令。” “知道就好。”伯爵哼哼。 “可是,很奇怪啊,猫鬼明明最是忠心,如果卢绘不是你的主人,你为什么要帮她呢,你的真正主人又在哪里?” 伯爵冷笑:“对啊,我都快忘记了,你是特生司那边的人。” 林霖秒变嬉皮笑脸:“别啊,透露一点儿呗,我也好回去邀功。” “你就拿这个回去邀功吧。”伯爵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跳起来,前爪向着林霖的脸颊挠过去,他的脸上霎时间出现三道并行的红痕,渐渐地,殷出滴滴小颗的血珠子。 伯爵原来是一招声东击西,他一挠得手,马上轻巧的蹬腿,借力后退,它已经计算好,后方两米处就是一课高大繁盛的樟树,彼时三两下窜上去,借着叶片遮掩遁逃便可,这个叫做林霖的小子怪招层出不穷,它可不打算纠缠。 林霖看着伯爵消失在林荫里,伸手随意地抹去脸颊上的新鲜血迹,他之前的笑意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一边嘴角上挑着,配着这动作,看的卢绘格外地不舒服。 * 伯爵刚在目的地显了形,就感觉一阵拥挤,身旁几只猫都喵喵地在求食。 那人手中拿着猫零食的人问道:“怎么回事,人家不要你了?” 伯爵威胁似的低吼一声,复又说道:“怎么可能,中途来个小鬼捣乱,我就先避一避。” 那人笑一声,却毫无笑意,拿出一个碗:“行了吧你,还有麻油鸡,吃吗?” 伯爵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噜,便走过去享用美味。 “你说的,是那个林霖吗?”那人忽然问道,随后将另一个小碗放入身旁的笼舍:“你也吃点儿。” “还能有谁,上回,要不是你拦着,我早把他废了。”伯爵声音在吃东西途中变得含糊。 “我可不能让他死了。”那人弯起手指,细细看着指甲,却说:“有人可是很喜欢他呢。”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冷不防,屋外有人说话,里头瞬间寂静无声。 是林霖。 他继续说:“好像还开着门呢,老板,我自己进来了。” 他脸上的血痕刚刚凝结,留下几道红疤,人刚一进来,屋内的气氛马上降到冰点,伯爵此刻竟然有点结巴:“我……我没有……没有留下踪迹……”声音中竟然透着无限的恐惧。 “对啊,你是没有,不过我在你身上留了追踪用的小法术。” “踪丝?什么时候……” “就在你跳起来挠我的时候啊。”林霖说着,四处张望,还摸了摸脸上的疤。 “你是故意不躲开的,就是为了在我身上种下法术追踪?”伯爵音调都有点发颤。 “对啊,我的话说的那么难听,很容易可以猜到你会逃跑嘛!”林霖皮笑肉不笑,随即转头:“否则,我怎么找得到猫鬼真正的主人呢,你说对吧,薛警官?” 那人一边喂着黑猫小妮,一边饶有兴致看伯爵和林霖对话,见对方提到自己,嫣然一笑:“真是厉害,不枉秋草他们教你这么久,我都有点崇拜你了呢,林霖。” 正是薛柒柒。 “快别这么说,”林霖见到伯爵的主人时,其实也不是没有震惊过,可是,细细想来,薛柒柒似乎总是能和猫鬼的事情多多少少扯上关系,也是他局限,居然没有想过,真正的操纵者,就在自己身边。 “我要是真厉害,就不会在辛雅南出事后,第一时间怀疑秋草送给你的那只猫。那时,我还十分担心那只从凶案现场带回来的黑猫已经是个邪物,生怕你天真无知,受了它的危害牵连。” “那真是,多谢关心了。” “哼,我一直担心,是这学校有人偷偷豢养猫鬼,从而波及了你家小妮,没想到,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你?当时你去领养秋草那只黑猫的时候,是不是就准备拿小妮做成猫鬼?” “我本来想去看看,五教那帮人成天在搞些什么,没想到秋草那么紧张,正好就看见这只黑猫,她看着原主人死去,身上附了极为浓烈的阴气与煞气,正是个好材料,那我怎么能错过呢?” 林霖苦笑,她连特生司都知道,怎么会猜不到五教里装了满满的妖怪。 “看样子,你的小妮还没有炼成,那么,我们先说说伯爵吧。”林霖问道:“你为什么派伯爵去接近卢绘,然后惹出那么多事情?” 薛柒柒明媚的笑脸忽然收敛,她的语调变低:“你觉得,我是想害她?” “给她这么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任由她肆意伤人,难道不是?”林霖质问。 薛柒柒却没有生气,只是说:“我是真心想帮她,或许你不能理解……” 小妮似乎颇懂主人心思,此时从笼子里走出来,用尾巴蹭了蹭薛柒柒垂在膝盖边的小手。 “其实我上初中时,性格很内向,在班上只有一个朋友。” “可是,进了初三,同学们好像就变了,那个朋友就像卢绘一样,成为了大家欺负的目标,课外活动分组,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老师布置了作业,也没有人告诉她,就看着她隔天让老师骂,每个人都嘲笑她,叫些难听的外号。” 又是校园霸凌,林霖发现,自己读书时,似乎从来不觉得那些可以归类为“欺辱”,不过是“同学间开开玩笑”,如今,在第三人的角度看来,那些同学似乎都成了恶魔或者冷漠的看客,彼时却不自知。他好像也叫过几个难听的外号,也曾经故意不去搭理某个不受欢迎的同学,现在想来,心里如坠入冰窖。 二十六 “那你当时没有帮她吗?” 薛柒柒冷笑:“我鄙视当时的自己,因为害怕被班上同学排挤,我也不再和她说话,不借给她玩具,她后来也不再找我,我当时还松一口气,没想到,那时她已经重度抑郁,就在初三下学期,开学第一天,她没有来学校,而是去了河边,一头栽了进去……” 林霖倒抽一口凉气,抑郁的世界,仿佛和外界隔了一层透明薄膜,高兴都是他们的,并无自己一点干系,或许,那个姑娘,已经对上学心生恐惧,一个暑假之后,越发不敢来学校,惊恐促使她用了另一种,最最可怕的方法去面对,那就是,永远的逃避。 他勉强能理解薛柒柒,可是,可是……猫鬼实在事关重大,他低头不语半晌,又深吸一口气,直视着薛柒柒一双好看的,此刻有些潸然的眼睛:“可是,无论你之前的动机如何,这些猫鬼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想带他们回特生司。” 薛柒柒没想到他居然还想着这茬儿,脸色戒备的神色顿起,她左手护住那两只黑猫,右手则五指大张,掌心朝向地面,一股小小的旋风,席卷起地下碎颗粒状的猫粮。 “你是特生司养的一条狗吗,”她的话十分伤人:“秋草只不过看你好用又听话,才让你在特生司呆了这么久,你别以为自己就可以同他们平起平坐了,都是妄想!” “把伯爵和小妮送给特生司,不可能的,你知道炼制一只猫鬼需要耗费多少心血吗,他们就是我的另一半生命。特生司到时候只会把他们当做活的标本,时时刻刻警惕着封锁在某个法阵中,你觉得,他们会快乐?” 林霖正想说什么,冷不防薛柒柒右手向他一推,隔空一股猛烈的气流瞬间冲向他的面门,林霖就感觉那气团仿佛一枚裹挟着让人难受低气压的炮弹,轰击之下,瞬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再次醒转,林霖看见天花板是白色狭窄的,顶上支起高高地架子,奇怪,这里不是黎昕的宿舍啊,他再侧头,便看见黎昕的一张大脸,突兀的横亘在自己身旁。 “感谢苍天,你终于醒来了!” 黎昕爆发出一声大吼,林霖感觉震耳欲聋。 “什么鬼,我怎么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去查猫鬼的事情,然后见到了猫鬼的主人,最后被对方一击打得失去了意识。 奇怪,怎么想不起来那个主人的长相了,难道自己甚至没有机会见到他的正面? “你居然!在我的地盘低血糖晕倒啦!”黎昕继续大吼。 “大哥,能不能别在我耳朵边上叫,被你抄的头晕。” 黎昕“哦”了一声,但好像完全没有理解他话中含义,只是略微退后了几厘米,然后继续大叫:“你饿了怎么不跟我说呢?食堂有那么多吃的,实在不行,我寝室里也有饼干,你居然在那里饿晕了,说出去,大家肯定以为我不给你饭吃,啊啊啊啊!” 林霖任由他发疯,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情,既然查出真凶是猫鬼,却没能将它缉拿归案,恐怕今后还得为祸,必须马上报告。 雷厉风行地抓起身旁的外套,他几步下床穿好鞋,问黎昕:“我是在哪里晕倒的?” 黎昕一脸懵:“就在宿舍门口啊。” 奇怪,他明明已经见了猫鬼的主人,却毫发无损被送回了宿舍,是他自己支撑着回来却失忆了,还是遇见了什么好心人? 算了,现在管不了那些,他拉开宿舍大门,黎昕叫道:“校医说你还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啊,你去哪儿?” “去拯救世界!”林霖乱答一句,匆匆忙忙跑出宿舍楼。 * 第五教学楼静悄悄的,林霖在里头晃荡一圈,才知道和他相熟的人都不在,姚讹回乡下探亲,此刻或许正在啃着鲜甜胡萝卜,多闻帮阿笛去出外勤,也没工夫待在大本营,秋草似乎是去西山善后上回的蟒蛇事件,虽然妖怪已灭,但西山受它们荼毒多年,也需要一些帮助才能恢复往日繁荣。 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林霖确认了位置,只能匆匆上山找寻秋草。 他在山洞旁找到秋草时,这家伙居然难得在消极怠工,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手中揉搓着一片绿叶,叶子被她揉的几乎要成了酸腌菜,她眼神也没有聚焦,只是呆呆看着好像是前面的方向。 “上班摸鱼啊,被我发现了。”林霖开玩笑。 秋草终于抬眸,看了一眼,见是林霖,语气淡淡地说:“你怎么不用去上课?” 林霖见她懒懒的,只好自己说起来:“我今天才从芙蓉中学回来,大发现,你要不听?” 秋草不说话,只是看他。 林霖便把自己如何发现学生出事有异,如何查到猫鬼作祟,讲到中间两次与伯爵对阵时,自己如何沉着冷静,处变不惊,说的自己都兴奋起来,也不自觉夸张几分,却没有注意到,秋草的眉头渐渐锁紧。 待他终于说完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并且得意洋洋提出要全市对那只猫鬼伯爵展开追逃时,秋草终于忍不住了。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遇见妖怪,不要一个人行动?” 秋草的问话冷冰冰的,兜头一盆冰水,浇灭说的正热闹的林霖。 他迅速辩解:“当时情况危急,芙蓉中学又是天高皇帝远,我是担心再拖一拖,出现新的受害者。” “即使再远,总也在蓉市范围之内,你只消打一个电话给我讲清楚情况,不就好了吗!” “那我也是特生司的一员……”林霖说,他就是看不惯秋草这种大包大揽,总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态度。 秋草闻言,冷哼一声,语气里满含着轻蔑:“对啊,你也是特生司一员,结果呢,还不是连根猫毛都没有捞着,还被别人打得连主人长相都忘记了。” “要不是人家都不屑于动你,把人扔在宿舍门口,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有命在?” “孤身一人去闯猫鬼的地盘,还杀到主人家里,你倒是很有勇气啊,是不是想自己解决这个案子,然后来出出风头?” 二十七 林霖被她最后一句说中心事,一时语塞。 “对不起,我们特生司不需要个人英雄主义,你这样,我看早晚会出事,这段时间的行动你就别参加了,好好反思一下。”秋草说罢,拿出手机,不知是和谁打电话:“对……芙蓉中学……一个名叫卢绘的女生……把她带过来,小心点……” 林霖听见卢绘的名字,急忙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找不到猫鬼和主人,只能先把使用者带回来问话。”秋草回答,并不看他。 “那之后,你们会处罚卢绘吗?” “当然,所有事情因她而起,其他的还待查,至少蓄意杀害辛雅南这一条就可以确定了。”秋草边说边往山上走。 林霖忙跟上去,叫道:“不行啊,她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都是那几个同学太可恶了,猫鬼只是帮她而已。” 秋草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你的是非观念被狗吃了吗,杀人就是杀人,即使有再充分的理由,也不是脱罪的借口。” 林霖干脆一下子拉住她:“那时因为,你还没有遇到过情感与法律背离的情况,我觉得卢绘绝对不能重罚,她真的是有苦衷的。” 秋草眼中闪过一丝搵色,林霖没有注意到,她举起右掌,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张符,顺势想着林霖的胸口一拍,林霖完全没有防备,就感觉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瞬间被拍出体外,是什么?这种感觉令他有点慌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林霖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来禁止你参加特生司任务还不够,我刚才用符咒把你一部分经脉封住了,往后不得再使用法术。”她说完,便自己走掉了。 留下林霖一个人傻在原地,他难以置信,马上伸手结了一个印,果然,连最最基本的照明术,都用不出来,他在树林里,就像一个傻子,不断做着各种召唤法术的动作,却想是在演一部没有特效的电影,无能地可笑,人总是无法接受失去已有的东西,他天赋极高,那些法术尝尝是一学即会,虽然在特生司之后,学习时间并不算长,却也多多少少有了小成,如今,一瞬间便全部丧失殆尽,他心里满满涌起一股气恼,嘭的一拳击在身旁的一课榕树树干,惊起上面停留的一群飞鸟,哗啦啦飞向远处。 都怪这个女人,林霖就觉得,自从他近期大展神威,解决了几次危机之后,秋草似乎对他更多限制,一定是害怕他独自一人做出什么成绩,对她这个特生司主管取而代之。又或者,她无法接受启蒙如此晚的的林霖,瞬间成长得同自己比肩? 她现在肯定是去五教等着审问卢绘了,林霖想起这个,恨不得自己能飞过去帮助卢绘,她虽然有错,可那些欺负她的同学,难道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说不定,若是猫鬼不帮助卢绘复仇,她现在可能已经重度抑郁甚至自杀,或者被同学影响得只好退学,如果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如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生存? 林霖越想越愤慨,回身便打算离开,不管那么多,先去五教,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这一转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条毒蛇,他环顾四周,那些蛇似乎对他已经形成了包围之势,他忙掏出仅存的一个打火机,点着一根树枝,四处挥舞,近处的蛇有些退散两步,却仍是虎视眈眈。 西山上有这么多蛇吗,林霖看着心里发怵,考虑着怎么靠着火攻逃出去。 莎莎。 面前的蛇群忽然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小路,林霖暗喜,他们这是害怕火光,干脆让路了?他暗自驱动傀儡,想让傀儡带他快些跑出去,没想到,那东西丝毫反应都没有,马蛋,封了老子法术也就算了,怎么傀儡也给封住? 林霖骂了一句,还是撒腿向着小路跑出去,没想到,过了几秒,他便后退着回来了。 原来,这中间的小路,才不是给他让开的,一个长发男子袅娜地走了进来,说是走,其实并没有怎么看到他的步伐移动,大热天,仍是披着长衫,肤色白的吓人,脸颊处却透出一丝青紫色。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人,林霖下了定论。 “你就是林霖?”他的声音飘忽不定,轻重音也与常人不同。 林霖本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原则,说道:“对啊,你想怎么样?” “哼,我想怎么样?”那人忽然用力,脖间青筋暴起,连太阳穴也隐隐突出些,说话咬着每一个字,仿佛可以把它们咬得粉碎。 “西山的巨蟒是我的父亲,你觉得,我想怎么样?” 上回林霖武力与智慧结合,好不容易才击毙了巨蟒精,西山终于太平,没想到,它居然还有个儿子?而且儿子还寻仇找上门来了? 任林霖再胆大,看着这满地的毒蛇,和一个眼中满是红色恨意的怪人,也不由得心里发怵。 他再次凝神,依然施展不出任何法术,连平日里前后簇拥的小妖怪和傀儡兄,也仿佛从不曾存在一样。 小蛇精一眼看穿:“哟,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你的法术被废了?” 林霖说:“呸,我看你是挑好了时机吧。” “真好,那些烦人精也不在,”小蛇精看看四周,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一下嘴唇:“我可以慢慢对付你。” 他一声令下,靠近林霖的几条蛇,忽然腾空而起,朝着他扑过来。 林霖一边大喊着救命,一边用手边仅剩的木棍拨弄着,把蛇甩出去,如今,没了法术,他最喜爱的散魂钉也无法凝结,林霖心想,要是这次能逃出去,非得弄个秋草那种有实体的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他还能逃出去吗? 从前,每次遇险,他总有机会化险为夷,这次呢,会不会也是秋草特意为了整治他,而设置的一处好戏,又或者,秋草打算等他陷入危险境地,真正恐惧无援之时,再行解救,怎么样都好,他只希望自己可不要栽在这里,堂堂林大仙,居然手无缚鸡之力的被几条蛇咬死,说出去实在太丢脸了。 二十八 蛇群的攻击越来越猛烈,林霖手脚并用,右手木棍拦腰截断一只竹叶青的来势,左脚又踹向一条朝着他小腿咬来的银环蛇,没堤防身后窜过来一条珊瑚蛇,朝着他的后颈啄一口。 林霖虽然很快把它扯开,可惜,神经毒素似乎已经随着他体内翻涌的血液渗入,林霖感觉自己身体渐渐有一点不听使唤,眼睛也看不清楚,模模糊糊中,看见小蛇精笑的裂开嘴,缓缓朝他走来,大口张开到某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着他柔软的脖子咬过来。 “不行,不行!” 林霖大喊,却只是在意识里叫喊,他的嘴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见蛇精的尖牙刺破他薄薄肌肤的声音。 秋草,你在哪!快来帮我,再不来就晚了,你会后悔一辈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霖大喊,当然,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可惜,知道他最后失去意识,也没有任何转机。 他仿佛被什么东西推出的了身体,漂浮在空中,低头看着底下那个瘫软的自己,被众蛇缠绕着,身上遍布伤痕,它们将林霖举起来,摇晃着,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 小蛇精张开双臂,大喊:“父亲,我为你报仇了!” 他死了吗? 林霖想起来了,书上说,人在活着时,肉体仿佛一块磁铁,紧紧吸附着灵魂,可一旦身死,灵魂便没有了容所,只能飘散在周围,然后渐渐消失。 所以,他现在,的确是死了? 到最后,没有出现转机,他真的因为除妖,送了性命。 他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不断地升着高度,渐渐,那些吵闹的蛇妖变得小木棍般大小,西山山顶刮来一阵冷冽的风,林霖的魂魄随之东移,山边环绕着居民住宅,都不是什么方正的小区,零零散散,星罗棋布,此刻再看那里的人来人往,小的如同蚂蚁,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原来死之后,是这样的感觉,林霖好像没有感受到什么巨大的悲伤,只是觉得胸口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块什么,不痛,也不痒,就是有点难受。 风吹拂着他很快回到了校区,小吃街依旧热闹,鹿蜀的摊位上热火朝天,他举着那口笨重的大铁锅,轻巧掂两下,铁勺一带,便又完成一份炒饭。图书馆里郁郁葱葱,阿笛拿着一本什么书向多闻讲解,多闻不住点头,眼睛直望着对方,手中却在抚弄走廊边的一盆连翘,那花苞被他的法力一催,缓缓开放,又是这种烂招,林霖吐槽,却没能在旁停留,多闻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却只看见一阵风扫过。 第五教学楼楼顶,姚讹正在和美杜莎争辩着什么,屈教授依然忙进忙出,林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场电影,一场熟悉而亲切的浮世绘,死亡或许不可怕,可能很简单,但是,当人们意识到,再也看不见,听不着往日里这些熟悉的人,胸臆中的悲伤随之而来。 五教旁的小花园,有个熟悉的背影,她正在专心整理报告,却也时不时瞄一眼手机,似乎在等什么人来电话。 是秋草。 她的手机终于响了,却是李叔,接听了一会儿,她的神色渐渐凝重,随后,突然扔下手中纸笔,就直直往外冲了出去…… 林霖不愿多看她,却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要不是你封了他的法术,怎么会出这种事,秋草,如果林霖找不回来,你必须承担责任!” 哼,找不回来,当然找不回来,他都已经死了! 或许是离体时间太久了,他看见自己的魂魄产生变化,渐渐趋于透明,所以,到了最后,我会消失吗? 想着趁最后一点时间,四处逛逛的林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蓉城分局,秋草工作的地方,不过,秋草当然不在这儿,天台上有个人影,他俯身过去,见是秋草的那个同事,叫什么薛柒柒的,正在和一只猫玩耍。 原本只想路过,却有种什么东西喜迎这林霖,奇怪,他也不是喜欢猫的人,待到天台,那女孩,一抬头,居然粲然一笑:“你好,林霖。” 这姑娘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可是,这种沾沾自喜很快被惊吓所替代,她怎么能看见我的魂魄状态? “你……你……” 薛柒柒一挥手,好像把什么细细的粉末洒向他,林霖就感觉,脑中瞬间好像被强行塞进什么东西。 脑海中如电影快放一般,闪过许许多多的场景,有些他见过的,有些没见过的,虽然并没有肉体,可他还是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仿佛脑中被塞进一个大西瓜,没有人在意他能不能承受。 他的眼前,不再是分局贴着小瓷砖的天台,而是一片如浩瀚星空的虚无场景,没用尽头,没有任何实体,只有他,和那一串一串的记忆碎片,碎片头尾相接,如一条发着光的蛇形排列,随后,一端飞速的进入他的大脑,更耀眼的光芒让他忍不住捂住眼睛,同时,也感觉脑中渐渐充盈,好像这些记忆原本就应该是他的,只不过重新得回而已。 碎片终于全部注入他的大脑,林霖有点不适应地跌坐在地,看起来更加虚弱,奇怪,他都已经死了,得回那些记忆,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过,眼前这个女人,他是记起来了,明面上是秋草的好同事,实则出自豢养猫鬼的部族,独孤一脉。她从林霖手里溜走,之后封存了他的相关记忆,秋草应该都想不到,身边居然藏着这么一位人面桃花的禁术师。 只是,人死如灯灭,林霖现在也不在乎那些,他反而轻松地对着薛柒柒笑一下,毕竟,这可能是唯一可和他对话的人了,自嘲:“得,没有死在你家伯爵手里,倒是栽在一帮小蛇那里。” 柒柒摸摸伯爵的脑袋,后者满足地呜噜一声,便跳下了天台,消失不见,她继而说道:“不用这么自谦,若是你的法术没有被封,那些东西怎能奈何你?” 二十九 “哟,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林霖看一眼她怀中另一只黑猫,小妮,也明白了,猫鬼法术多样,也可以掩饰踪迹,来去自如,偷到特生司警报后去现场看看他的惨状,不就一目了然。 柒柒伸出手,尝试着触碰一下林霖的身体,然后说:“你好像时间也不多了,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聊聊天?” 她这幅模样,完全不像是面对个马上就要消失的人,而是如好友闲话,林霖愣了一下,都说一笑泯恩仇,他反正是个死人了,特生司,猫鬼的纷争,又关他什么事了,就算有关,他也管不着了,还不如好好享受这最后一刻,居然瞬间对柒柒散了恨意,何况,这女孩虽然法术恶毒,却也只是帮了卢绘而已,他私心里并无什么敌意。 薛柒柒在单位旁一个人住套小房子,林霖,一个魂魄,加上薛柒柒,有猫鬼相辅,一眨眼便到达。林霖只觉得,这房子,作为一个年轻女性的居所,实在是简单的过了分,没有粉饰的白墙,最最普通的地板,没有多余的装饰摆件,只是基本的生活必需品,这房间,就算说是个招待所,也完全不过分,竟然就像个雪洞一般。 薛柒柒倒是放得开,就这么脱鞋侧卧在沙发上,手中还是搂着猫,林霖发现,她家里也并没有养猫的那些笼舍抓板等等,或许,猫鬼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只是每夜在外奔跑? 正想着,凭空出现一声猫叫,和小妮不同,很是低沉,林霖就感觉客厅的地面一个闪光,紧接着,便出现一个躺着的人,伯爵端坐在他的身旁。 这人身上血肉模糊,鲜血几乎笼罩了他全身,连长相都看不清楚,林霖却猛地升起一股怪异的熟悉感,他走过去,擦擦那人面部。 是他自己。 没想到,死之后,蛇精居然还不放过,见自己遍体伤痕,林霖也不忍再看下去,徒有伤心而已。 难怪特生司的人说找不到他,如今,连遗体都被猫鬼运走,更加是难上加难,林霖哼了一声,他倒是希望尸体能被特生司的人发现,到时候,秋草看见时,内心的谴责或许会翻百倍。 薛柒柒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伯爵把你的身体运回来之前,已经让特生司的人看过了,他们目前已经确认你的死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如果你希望秋草为你嚎啕大哭,那估计可能性不大,我和她认识多年,秋草是个极其理性的人,虽然她最初可能会内疚自责,不过之后便会觉得,当时情况下,她不得不封住你的法术,这是特生司工作的程序等等……所以……” “所以,并不能令她后悔,哪怕一点点?”林霖冷哼。 薛柒柒感觉周围的温度降到冰点,一下子冻得说不出话,连伯爵都悄悄后退,想离林霖远一点。 “所以,你命令伯爵把尸体带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一眼自己的惨状吗?”他冷冰冰地说。 薛柒柒沉默片刻,突然说起:“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心魔幻景作祟的事情?” “我当然记得,你居然也知道。”林霖看一眼伯爵,又觉得什么都不奇怪,薛柒柒在秋草身边多年,竟然丝毫没有受到怀疑,或许,也打听了许多特生司的消息,甚至那次领养黑猫的时候,她去第五教学楼找秋草,恐怕也是有意为之。 “恩,你可能有听说,那次我们有个关系很好的同事,在车辆失控时,为了救个小朋友性命垂危。” “我见过他,是个叫做董栖山的法医。”林霖当然很清楚,那时秋草眼中的慌乱,他全记得,特生司这边事情结束后,秋草也是急急忙忙去了医院探望。 “听说当时还蛮危险的,不过幸好送医及时。” 薛柒柒低头说:“其实救护车上,他的心脏曾经停止过跳动……”林霖好像猜到薛柒柒即将揭晓一个多么惊人的秘密,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她说。 “是我救了他。” “方法呢?”林霖原本当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起死回生的法术,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似乎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自有其因果。 薛柒柒指着家中的猫:“你肯定听过九命猫的说法吧?” 九命猫妖,体略大于猫,有獠牙。此猫有九命,善化人形,机警,聪慧,善攻。 “你这只,难道就是……”林霖惊讶地凑过去,感觉平日里竟然小看了这懒洋洋的肥猫。 薛柒柒被他模样逗笑了,好不容易忍住,说:“它不是,我是。” 林霖顿时如挨了一次雷击,震惊的外焦里嫩:“你竟然……是九命猫,失敬失敬。” 他恍然大悟:“哦……所以你用掉了一条命,救回了董栖山。”林霖如今也算半个人精,平常听说,看见,此刻见薛柒柒的反应,居然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看来,他对你很重要啊。” 薛柒柒不予理会。 “可是,这和带回我的身体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林霖心想,莫非她打算耗掉一条命救我?可是,我俩非亲非故,莫非是见我好用,打算复活之后当成新的“猫鬼”? 那可不行,士可杀不可辱,林霖晃了晃脑袋,正经道:“事先声明啊,我可不会为了用这种方式复活,而和你签订什么不平等条约的,你也别想着我会听你号令。” 薛柒柒点点头,只是笑。 “难道你真的打算用自己一条命换我的?” “有何不可。” “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我乐意。” 一番毫无意义的对话之后,薛柒柒说:“行了,别废话,误了时辰可就不妙了。” 林霖正想问什么时辰,就看见薛柒柒双手张开,面对地上那个他,不知何处风起,呼呼灌入她的衣服,衣袖都鼓胀起来,装饰用的飘带猎猎作响,林霖问道一股寺庙中的那种檀香味,觉得很是舒服,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只觉得慢慢下移,飘向自己的身体。 三十 薛柒柒的左手五指指尖朝上,中指及无名指弯入掌心,其余指依旧上伸,结了个三清印,她闭上双眼,林霖看见明显有阵风扑向她的面门,刘海猛地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霎时间,林霖惊呼出声,他看见薛柒柒的身后猛然扫出九条尾巴,均为黑夜一般的墨色,隐隐泛着光亮。九命猫妖有九尾,每当耗去一条命时,便会有一条尾巴变为普通猫尾,外人难以分辨,只是,不知道薛柒柒这九命,究竟还剩下几条? 柒柒口中念念有词,只听见呼啦一声,其中一条尾巴断去,原位置重新出现一条猫尾。而断下的九命猫尾,则不断缩小缩小,成了一片黑色羽毛,轻轻薄薄,只有小指长度,飘飘摇摇落在仰卧林霖的口鼻处。人的七窍是封住灵魂的位置,尤其以口鼻窍最为关键,因此,那些墓葬中的棺椁内,墓主的口中常会放置一片玉蝉,以此封住气息魂灵。 林霖正津津有味看着,忽然感觉一股吸力,他就这么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自然无法抵挡,轻轻巧巧便被吸到那片黑色羽毛中。 林霖感觉自己瞬间再次失去意识。 恢复时,只觉得身上剧痛,脖颈,手臂,腹部,大腿,无一处不疼,他皱紧眉头,勉强睁开双眼,就看见薛柒柒跪在自己身侧,正捧着一个光球,球中温暖的黄色光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每注入一分,他的疼痛便减少一点点。 “小心别动,我在给你治伤。” 治伤? 林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啊,这种疼痛感如此真实,就像是活着一样。 他真的又活过来了? 林霖一下子想不出其他方法,非常愚蠢地掐一下自己,新疼连带着旧伤,痛得他哇哇大叫,薛柒柒皱眉看着这个神经病,林霖却高兴地快要飞起来。 只是没想到,被蛇群攻击时,有些蛇牙中的神经毒素含有一定麻醉的作用,彼时还不觉得什么,此刻所有疼痛,如没了阻挡一般涌来,虽然薛柒柒加紧治疗,林霖还是疼的龇牙咧嘴,万蛇噬咬,那种潮水一般,从身体四面八方涌来的疼,林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会是古代传说中最最恶毒的刑罚,只是他,一个普通大学生,居然也要受了这一遭的罪。 没办法,林霖只好找点话题和薛柒柒聊,分散一下注意力。 “谢谢你啊,居然肯救我。”先表示一下感谢,不过,林霖还是觉得很不真实,这小妮子为什么肯为他牺牲,难道是爱上了他,林霖板着手指头细算,好像也就见过两三次面,最近的一次还闹得非常不愉快,至于吗?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反正,只要他不要成为她的“鬼”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如今林霖被封了法术,连傀儡都不搭理自己,还能对人家产生什么作用呢?去求秋草解禁,哼,一万个不可能,林霖再也不打算踏进特生司的大门一步,况且,方才灌入他脑中的记忆,似乎不止薛柒柒那一段,还有些什么,让他如今不愿意再见秋草。 想到没了法术,感觉自己几乎是个废人,而且若是再遇上蛇精,岂不又是死路一条,林霖叹口气。 薛柒柒奇怪地问:“失而复得,叹什么气?” “没了法术,感觉自己……”林霖没说完,就被薛柒柒打断:“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你有办法?”林霖眼睛一亮。 “她能封,我自然有办法解。”薛柒柒得意地看着他。 她单手捧着那枚光球,再次轻轻挥动右手,林霖只见球中发出丝丝缕缕的光线,好像有了实体一般,细细密密交织着,冲入林霖的四肢百骸,他初时只觉得酥酥麻麻,仿佛是低强度的电流在体内游走,之后,电流增大,他感觉血液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原先封住他的咒术如同冰晶碎片,被这温度暖化,融成液体,又渐渐蒸发,排出了体外。 林霖正觉得身体舒畅得无法形容,打了个呼哨,只见傀儡公仔再次发光,跃到客厅中央,随后胀大…… “行了行了,意思一下就可以。”林霖连忙止住,免得等下傀儡真的一下子长到四米高,毁了他这位救命恩人的房子。 “大恩不言谢,”他配合着自己的法术愈伤,恢复果然快了许多,末了,站起来松松筋骨,绕着客厅走几步,饶有兴致地问:“你这猫鬼之术,也是独孤一脉的家传?” 薛柒柒笑,看着他:“你猜错了,我是偷学的。” “偷学?也能炼得这么好?”林霖惊讶。 “一般的偷学,当然不够,可是,如果眼睁睁看着这种法术用在你的身上呢?”薛柒柒不笑了,表情有点冷冽,又有点疼痛。 林霖读过一些猫鬼的相关资料,据说,制作猫鬼,需要选用沾染了阴煞之气的健壮活猫,而后定住四肢,刺破七窍慢慢放血,同时设坛请神作法,如此这般,经历七天七夜,方有可能成功制出猫鬼,他看着眼前这个娇弱小女生,回忆着这些,忍不住冷汗涔涔。 “上一代家主法力非凡,一心想做出个最完美的猫鬼,遍寻九州,终于捉住了一只九命猫妖。” 林霖知道,薛柒柒说的就是她自己,九命猫何其厉害,又兼神出鬼没,那位家主居然可以活捉,想一想居然有点敬佩。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炼制时法术反噬,灵魂溢出体外,瞬间消散而死,那只九命猫正好是个半妖不妖,半鬼不鬼的状态,便用了这幅身子,同时继承了她的学习记忆。” 难怪,林霖心想,薛柒柒,这么一只猫妖,居然在蓉市生活多年,天天在秋草眼皮子底下晃荡也没有被发现,原来,她的身体是真真正正的人类,何谈妖气? 不过想一想,经历了那样的痛苦之后,她怎么能把同样的折磨加之于其他的猫?虽然说是九命猫妖,可和那些普通猫,勉强也可以算是同类吧? “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还愿意用这种变态的法术?”薛柒柒仿佛看透一切。 三十一 “没有没有。”林霖马上否定,但意思太明显,如何摆手也无法阻止它的传达,传说中的双重否定表肯定。 薛柒柒居然笑了,继而解释:“我当然是将它发扬光大,去掉了那些恶心的程序,毕竟,我可以直接同他们交流,在我手中做一只猫鬼,岂不比外头对着路过的人类,撒娇乞食要好得多?” 林霖挠头:“也没有那么糟糕吧,有很多家养猫,生活就过的很滋润啊,有玩具,有小零食……” “若是哪天,主人不喜欢它们了呢,还不是轻轻松松就扔掉了?”薛柒柒的声音很冷酷。 也对,林霖曾经去过一家流浪动物收养中心,狗们尚且还好,似乎即使被抛弃过,却更加期待与人的相亲,而猫呢,似乎一次之后,人类便会失去它们所有的信任,或许,这是它们一族某种生存下去的方式吧,高傲,不依附于任何东西,没有希望,便没有绝望。 咚咚咚。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林霖看一眼墙上的卡通挂钟,凌晨四点,奇怪,这种时候,有谁会来访? 夜半敲门声,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可惜,薛柒柒根本没有给他联想的时间,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无视猫眼,直接打开了大门。 林霖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是什么空间被扭曲了,门口出现一个五彩斑斓的门洞,晃得人眼睛十分难受,他隐约看见里头似乎走出来个人影,可是实在不能看下去,移开双眼,直到听见薛柒柒把门关上,他回头,发现房间内多了一个人。 个子中等,年龄四十多,但身材看起来保持的还不错,没有大肚子,戴副玳瑁边眼镜,中分头,脸上几条皱纹,精瘦的模样。 这人他见过啊,还很熟悉,竟然是屈平,只是最近似乎多了一些白发。 林霖回忆起云市的惨案,还有薛而琴先生的死,他突然怒火中烧,抬手就打过去。 这个屈平居然毫不躲闪,任他一拳击中面门,镜片被击碎,刺入他的皮肤里,鼻梁上也满是鲜血。 林霖这一拳满含着愤恨,其实毫无章法,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完全不作反应,就这么结结实实挨了他一下,这一拳后劲也十足,屈平晃了晃,还是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你怎么不躲?”林霖记得他在云市,有一大帮随从保镖,显得厉害非常,哪里想到的这么容易便打到。 屈平却只是取一块手帕,慢慢擦拭干净脸上血迹,丝织品的纤维不小心带到他脸上嵌进皮肤的研究碎片,他脸上也没有一丝反应的表情。 屈平做完了这些,终于抬头,眼睛明明看着林霖,却让林霖感觉他是在看着某个远方,只听见他长叹一口气,悠悠说道:“终于又能见到您了,梼杌taowu大人。” 林霖回头望,身后并没有他人,他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其实你已经想起来了一部分,不是吗?”薛柒柒从侧面端过来一杯水给屈平,说道。 林霖哑然。 之前,薛柒柒将记忆还给他时,林霖的确曾经看见过一些奇怪的画面,可是,那些东西过于匪夷所思,他看见自己口吐烈火,瞬间焚化了面前的一切,还有人持着刀砍向自己,这些都是他可以确定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还以为是这些日子除妖经历太多,才做了这些奇谈怪梦。 “梼杌?” 林霖如今也算是博览群书了,当然知道,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这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也就是穷奇那种级别的大佬,身披白毛,模样似乎更像是一头老虎,难以驯服,破坏力更是惊人,他可不觉得自己和这东西有什么关联。 还想再多问两句,没想到,不知何处有个警报滴滴滴地响起来,屈平无奈地一笑:“看来,我得走了。”说完便退出房门,走入方才那个彩色圈圈,一起消失不见。 林霖惊讶地指着空荡荡的门口,望向薛柒柒。 柒柒看他样子好笑,解释道:“虫洞的原理,你就当是个哆啦a梦的任意门吧。” * 蓉市大学图书馆,几乎与此同时,地下一层一间摆满了仪器与显示屏的房间内,也响起了嗡嗡的警报声,红色爆闪灯不停旋转,急忙赶来的阿笛关闭灯光,焦急地在电脑上操作,她点开发出警报的位置,却没有获得什么确切情报,只好打通秋草的电话。 很快接通了,秋草有点疲惫的声音传过来:“有发现?” “不是,”阿笛忽然有点心疼,却马上轻咳两声,说道:“蓉市有追逃人现身的警报,确切位置不明,已经消失了。” “是谁?”秋草的声音立马高了八度。 “看音频波动分析,应该是屈平。”阿笛回答。 秋草心乱如麻,偏偏在这种时候…… 她昨天领了特生司的报告,便去西山寻找林霖,万蛇集结寻仇,可不是好惹的。秋草一路飞奔,却还是没有赶上,地上只有群蛇肆虐过的凌乱痕迹,草坪揉搓成乱絮,连高大的树干都碎成渣滓,林霖还能幸免吗? 上级早就已经电话批评过她把林霖一个人封住法术丢在西山的事情,秋草深呼吸一口气,她自己难道就不后悔?当时生气,不理林霖便好,为何自作主张封了他法术,再不然,将其送回学校,总归也安全些,即使蛇群真要寻仇,在校内出没,总不至于旁人看不见,彼时有了警报,总会有特生司的同事保护他。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恨不得回到昨天,却改变这一切,就算付出沉重的代价,总归也能弥补自己的错处。 她方才于五教见到了龟仙人,前辈四处云游,很少在蓉市停留,见她眉头紧锁,便十分温和地询问。 秋草说出实情,老人叹口气:“那个小娃娃啊,是挺不错的,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 三十二 龟仙人自号元音老人,在佛门高僧座下修行多年,又游历四方,它的易术堪称一绝,只是元音老人极少为人算卦,说天机不可泄露,此时动了不忍之心,主动愿意为林霖算一算,秋草当然大喜,马上连连点头。 从资料里调出林霖的生辰资料给老人,后者摸出几枚龟甲,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放入秋草手中,微笑点头,示意她扔在桌上。 秋草依言,见龟甲零零散散落在桌上,正反不一,她也不太会解卦,只是期盼地望着老人。 元音老人的眉头却渐渐锁起来,看得秋草心里发慌,他闭上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猛然睁开,念:“日时相冲天下乱,步步犹闯鬼门关。” 秋草屏住呼吸,这签名,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词。 “大凶啊。”果然,老人叹口气,还是说出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秋草念着,她的身子在剧烈晃动,忙又抓起桌上几枚龟甲再次扔下,说道:“前辈您再看看,刚才那次不算,不算……” 老人缓慢地摇摇头。 秋草再次抓起,扔下,重复几次,手抖得厉害,竟然抓不住龟甲,老人将大手抚在她的手背,虽然没有什么温度,可是柔软的仿佛一层棉花把秋草支离破碎的心包裹起来。 秋草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抹了抹脸,和老人道别。 虽然元音老人向来准确,可她并不能完全相信,秋草挂了阿笛的电话,只说想再去西山看一看,说不定屈平是去那里寻找他们的残党欲孽,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并不是她的真实目的。 再来西山,恍如隔世,青青草地,碧波荡漾,鸟群欢畅,却更加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意味,回忆起之前林霖在此,一人抵抗巨蟒,救下了大家,秋草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闭上眼睛,凝神,将全部感官封闭,唯留下听觉,瞬间,周围世界似乎一片空白,只听见东南角五十米处有嗖嗖地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划过了地上的枯叶。 秋草一挥手,一枚钢钉稳住狠,钉在五十米开外,一条蛇的尾巴之上,这钢钉自然不如林霖的来历非凡,可也是高精度炼制,坚硬却不失韧性,那蛇大惊失色,可惜脸上都是鳞片并看不出,只是奋力扭来扭去地挣扎,哪知道,钉子将其牢牢固定住,一时半会看来是离开不得。 它看见一个女人出现在面前,看不出悲喜,脸颊的肌肉却绷得紧紧的,好像咬着牙,天生的直觉,让它心里有点发寒。 “你们是不是抓走了林霖?”她终于开口。 这条蛇还真的参与过对于林霖的那场声势浩大的围剿,彼时,它不知道是怂了,还是没能挤进去,只在外围吆喝一阵。 可惜,这蛇哪里知道林霖是谁。 它扭来扭去,表示并不认识。 秋草也算懂一点动物的肢体语言,她想了想,又问:“就是昨天,那个杀了巨蟒精的人……” 小蛇好像终于懂了,只见它先是做出一阵混乱攻击的模样,演绎着各种撕咬,再把蛇身硬邦邦地一挺,用了个他们蛇族“挂掉了”的形体动作,以及勉强展示出众蛇抬走尸体的情景。 秋草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努力温和着声调:“那,那个带头人现在哪里,回答了,就放你走。” 小蛇竖起还能动弹的上半身,一指上山的方向。 秋草捏紧拳头,抬头望去,忽然有一丝犹疑,那里不是从前璇灵的洞穴所在方向? 却也没心思细想,戴上视妖眼镜,恨恨拔去蛇身上的钢钉,那小蛇似乎没想到自己真能在这魔王手中逃走,愣了一愣,又慌慌张张溜走了。 上山的路似乎比往日里漫长,秋草知道,自己并不想回到那个满含记忆的地方,多回忆林霖的相处一次,便多后悔一分,人家是怎么对我,我又是怎么对人家的?心中隐隐痛起来。 山洞外还算宁静,秋草却听出里头隐隐有人在说话,声调拖得极长,不是那种山高月小的悠长,却是某种平铺直述,僵硬机械的长。 她留了个心眼,烧了一张隐身符,外人看来,变成了最最不起眼,灰头土脸的小妖怪。 洞内黑压压挤了一屋子的蛇,而正中央的高台处,那只小蛇精正化成个人型,头发梳起个道士头,压一顶金冠,配着他那过于阴柔的长相,便像是太监穿上了黄袍一般不伦不类。 “鸿雁于征,草木黄落。师尊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故人凄其相悲,同祖行于今夕。羞以嘉蔬,荐以清酌。候颜已冥,聆音愈漠。呜呼哀哉……” 这位“太监”不知从哪里抄了一份祭文,正摇头晃脑念着,头发都快要摇散了,周围蛇群一片哀哀切切,秋草却抬头看那高台上,并不见林霖。 已经焚化了?还是按照蛇族规矩浸入水流献祭,又或者……分食之……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秋草已经坐不住了,她突然发难,一鞭甩向小蛇精,蛇精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她抵在墙边,正想挣扎,看见这却邪鞭的尾部树立着根根倒刺,尖端闪着寒光,估摸着可以像手术刀一样,轻易划开他娇嫩肌肤,便不敢再动。 “说,你们把林霖弄到哪里去了?”秋草的声音寒冷得令洞内都结了冰。 蛇精慌乱一阵,想起来林霖是谁,忙摆手说道:“没有啊,没有啊,那时候一阵黑色的风刮过来,之后那人就不见了。”他故意不说是尸体,想混淆一下秋草,别让这疯婆娘找他复仇。 秋草看他说话时眼珠子还可疑的转动一下,更加不相信:“你最好告诉我实话,哼,一阵风就没了,你想骗谁呢?” 蛇精只希望这女人快死,便又想了一套“实话”:“好吧好吧,其实是放入西江里头了,就在山下码头那儿,你快些过去,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秋草果然马上身子一动就想离开,蛇精瞅准了机会,忙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她的脖子咬过去,争取一击必杀。 三十三 可惜,他低估了二人之间水平差距,还以为特生司的人,都像那个没有法术的林霖一般任人宰割,秋草不知怎么做到硬生生向旁边平移了半米,随后手里寒光一闪,蛇精觉得头顶一凉,原来,秋草手中那枚细钉,直直扎在了他的天灵盖上,蛇族化为人身,天灵盖却仍是要害,一旦封住,不但身死,连魂魄也飞不出来,简直是最最恶毒的一招。 他奋力挣扎着想拔出,可是,秋草已经用右手覆住,随即,一股灵力自掌心渗出,丝丝缕缕没入细钉,封住蛇精的身体,他无法动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这种感觉,别提多么恐怖。 身体虽然动不了,口中却还骂骂咧咧:“艹,那个林霖是你什么人,需要这么狠吗!” 秋草干脆封住他的口,心里却有了波动,一圈又一圈,对啊,他是什么人,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是特生司并肩作战的同事?还是可以海阔天空瞎聊的朋友? 好像都有,可是,却不全。 她忽然想起上学时,小鱼儿曾经说:“秋草啊,你这种人,要是喜欢上哪个男生,肯定九曲十八弯,别扭的连自己都发现不了。” 奇怪,为什么要想起这句话? 难道她喜欢上了林霖? 真讽刺,他在世时,有那么多机会,她没有发觉,如今,他走了,恰恰是因为她自己,林霖丢了性命,可是,她却喜欢上了? 真作。 这是秋草对自己的评价。 可是,把这些所谓女生的小心思压下去,秋草的怒火却熊熊燃烧起来,此时再看蛇精和洞内那些小蛇,感觉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都去死吧。 她意外地归于平静,平静得看准方位,几步踏出蛇洞,留下身后无法动弹的蛇精和一窝蛇,小蛇们天生的动物本能似乎感觉到了杀气,茫茫地往外冲,秋草哪里会给他们机会,伸手一挥,洞口几株枯死的灌木便燃烧起来。 这山洞原本都是巨蟒和璇灵居住着,妖气弥漫,使得洞内植物均活不长久,渐渐枯死,加上暗处众多,阴阴生了许多苔藓,干掉的苔藓是极好的助燃剂,加之秋草在外呼呼推入新鲜的风,火苗便如枯草得了雨露滋润,愉快地燃烧起来,蛇群被秋草如一尊大神挡在洞内,一时间烧的哀嚎遍地。火光冲天,远远地,可以看见高台上那个人型全部被火舌包裹着,仿佛品尝什么美味一般舔舐着,蛇精身体阵阵发抖,却无法破除狠毒的封咒,就这么活生生被烧死了。 一阵大火过后,蛇群被烧成一团一团的灰烬,秋草呆呆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太多复仇的快感。 “秋草!” 有人在身后大声叫她。 是阿笛,还伴着李叔,多闻,元音散人等等。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秋草?”阿笛又叫了她一次,见终于有点反应,忙走上来:“你怎么了,喊了好久也没有反应。” “啊?”秋草当然不知道,她只是站在黑漆漆的洞口,望着里头,火烧过的干燥的风,吹在她的脸色涩涩的,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看见阿笛,她突然大叫:“我想回去,我可以回去……” 在场的人愕然,谁见过秋草如此失态的模样,也听不大懂她在说什么。 阿笛却知道,其实,八所早就研究出一种可以穿越回到某个时间节点的方法,主要原理是依托白泽前辈身上庞大的时间线,通过超过光速的归线器,可以回到白泽经历过的某一个时间节点。然而,这种方法自然不可以随意使用,需要层层审批,甚至国家元首的签字,毕竟,现在的人回到过去,自然带着某种任务目的,需要精确计算,使得对这一时间节点上其他人可能会有翻天覆地的影响。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拥有机会参加,可是,秋草便是这极少数的一员。 那时候,秋草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正有了这个项目,部里的妖怪管理处计划派几个人回到二十五年前,去剿灭一名魔王级别的妖怪,据说,根据专家计算,这只大妖怪若不除去,妖怪与人界难得安宁。因他炼制出一种绝世法宝,名字叫做星云,可以大大增强妖族力量,才使得多年前那场妖人大战打得如此艰难。此时,部里决定斩草除根,在他制出星云之前,便灭而杀之。 上峰的决定谁也解释不清楚,反正最后任务派下来,秋草便自告奋勇的报名了,别人不清楚,阿笛却知道,她家与那只大妖怪似乎有世仇,不过秋草不肯说,阿笛也不会去问。 穿越时空的任务,听起来就很危险,幸好,秋草回来时,倒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大睡一场,然后失去了穿越时期的记忆,或许,这对她是件好事,阿笛这样想,同去的人死了两个,怎么看,都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 此刻的秋草只记得自己曾经成功穿越回到过去,她带着一点期盼,若可以再去一次,说不定能救回林霖,不,不止这样,最好两人不要认识,最好林霖永远不知道特生司是什么东西,最好他永远不会获得视妖的能力,最好…… 否则,他终将与妖怪为敌,终将处于危险之中。 她觉得此刻脆弱敏感的自己有点好笑,就看见阿笛走上来,拍拍她的肩膀:“你知道的,八所不会凭个人意愿开展穿梭实验,必须要审批手续……”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只是,她没有选择了。 阿笛看了一眼洞内的残骸,继续说:“你为了报复,擅自灭杀蛇族,此事部里已经知道了,七处明天就会派人来调查,他们暂时停了你的职位,工作也给多闻他们接手,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三十四 秋草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家,她当然知道,蛇精说什么西江里,都是骗人的,可还是去那儿徒劳的检查一番,阿笛或许已经和校方的人一起去林霖家乡做善后工作了,或许会给他们使用孟婆的装置,一碗孟婆汤,从此以后,与此人有关的事情,终究遗忘。他的父母可能会觉得少了什么,却不再记得有关事宜。 当然,也可能使用更加简便的方法,言明林霖不幸遇到意外失踪,推断死亡云云。 林霖会更加喜欢哪一种呢?或许是第一种吧,她呢,她是不是也该去喝一碗汤,听说手术过程并无痛苦,何妨,她已经是个记忆不全的人了。 不知怎么睡着的,醒来是已经是第二天,并不是个晴天,阴云懒懒散散黏在天空,太阳顽强的透出几丝微光。 阿笛打来电话,说是五处的调查员已经来了,要约见她。 不知这次是什么在等着她,革职?判罚? 地点仍然在五教,二楼收拾出一间干净整洁的办公室,坐着位笑呵呵的肥胖中年人,这是五处有名的“弥勒”,真名吴大为,听起来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名字,处里每逢要得罪人的差事,便请这尊笑面佛出马。 奇怪,秋草纳闷,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架势啊。 弥勒非常不娴熟的板起脸来,一看就即不自然,特生司这些人想一想,竟然好像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这世上似乎就是有这么一种人,笑容仿佛天生长在脸上,撕不掉刮不去。 他开口:“秋草,我们接到系统报告,你于近期在非合理情况下杀死西山蛇群大半,可以解释一下吗?” 秋草不耐烦他们这么装模作样:“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我只不过是让他们偿命而已,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秋草。”阿笛在旁轻声叫她。 弥勒脸上有点僵硬,仿佛挨了一拳:“这么意气用事,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直接说处理结果吧,我愿意接受惩罚。”一颗心这么悬着荡着实在不舒坦,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阿笛十分紧张地望着弥勒。 “除妖手段过激不符合我们的执法要求,极其容易引发两界矛盾,按照规定至少是辞退,你是主管,应当从重处罚。不过,念在对方报复杀害特生司成员在先,你们的情绪也多少可以理解。” 秋草也多少明白自己行为的性质,虽说除的妖怪的确很有问题,但又泄愤杀死了整个蛇群,其他妖怪很可能由此生发出某种不安全感,非常不利于特生司今后工作。部里或许也十分头疼,不知该如何判罚。 “这次我带来部里的指示,将要辞退秋草同志,并且不允许她再参与所有特生司活动,相应地,她的所有法术法宝我也得带走。” 意思是,她就得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也无法和妖怪管理的事务扯上任何关系? “吴处长,这……会不会罚的太重了……”阿笛忙说,她眼见着秋草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仿佛提前入了冬的小草,如受重创。 整个办公室沉默了半晌,弥勒看了一眼秋草,后者艰难地吞咽一下,开口:“请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希望能继续为特生司工作……”她自十几岁入学不语学院起,便坚定了要一辈子与妖怪们打交道的想法,他们有的狠毒,却也有的极为温良,甚至令人有些心疼,人类与妖怪之间真的要那么大的鸿沟吗,秋草很喜欢这份工作,除妖时干净利落,而帮助那些心存温暖的妖怪融入社会生活时她也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捂热,还有每次救下的人类或妖怪,都会十分感激地看着她,那一眼,也曾经是她工作的最大动力。 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对于特生司如此执着,好像不止是为了杀灭妖怪的畅快,人情冷暖,世间事也渐渐在她心中有了一份位置。 可惜,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初时得知林霖的死讯,她还有着一丝丝的期待,今后的工作中,会不会再次见到林霖,以某种不同的状态留存在她的身边,就好像李叔可以再见到田媛,她甚至十分自私地希望林霖会成为一只鬼之类的,不管什么形态,总还是可以让想念之人见到。或许也是为了这个,她也执着地想留在特生司,至少,不要剥夺她看见特殊生物的机会。 弥勒见众人都不说话,干咳了两下,眼神一瞟,似乎觉得终于到了时机,说道:“不过……” 他这个“不过”存放了太久,有点变质,仿佛是被人捏着嗓子说出来的,自己一听也觉得尖利刺耳,忙再咳嗽两下,调整后继续下去:“不过,处里毕竟珍惜你是个人才,经过讨论以后,本着人文关怀的角度,也给你另一个选择。” 阿笛此刻知道,他之前把处罚结果说的那么严重,再加上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原来都是为了此刻的“另一个选择”,须的让秋草吸取教训,再知道这b计划的来之不易,这欲扬先抑的手法。 秋草猛地抬头,一双眼期待地看着弥勒。 弥勒被她殷切目光炙烤得喉咙有点发干,只好拿出自己公文包里一个文件夹,说:“最近,部里指派一项s级任务,需要我们……” 他还没有说完,秋草已经打断:“我愿意去,请派我去!” 阿笛忙拉住她,眼神示意秋草不要轻举妄动,后者根本不搭理。s级任务,自然是万分重要的任务,却也是万分危险的任务,否则,七处怎么会巴巴地来找秋草这么一个犯了错的省级主管,明明他们自己那儿卧虎藏龙,还愿意把她的处分一笔勾销,哼,他们这帮人,才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阿笛当然不好明说,只说:“你先听一下大概任务,看看在不在能力范围内啊?”她看秋草目前这架势,叫她去做自杀袭击说不定都肯,当然,七处倒也不会那么变态。 三十五 弥勒听了这话,似有犹豫,看一下站的稍远一点的众人,阿笛会意,对他们说:“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去忙自己的。”又转头说:“秋草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我留下来帮她评估一下,我担心或许不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可以吗?” 弥勒想了想,没有阻拦,只是打开文件夹,里头只有薄薄两张纸,一张是新药研发的报告,上头戳着八所的章子,另一张是批准重大项目的表格。 什么重大项目?阿笛和秋草脑中都惊起一个问号,这表格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一旦出现,必然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并没有具体任务的描述,她们看向弥勒。 “其实是这样的,你们还记得曾经担任蓉市大学老师的那个屈平吗?” 没想到弥勒会提起他,两个女人对望一眼,怎么会不记得,甚至到前几天,他们还追踪过这人。 “最近接到线报,他不知从哪里获得了时空穿梭的方法,如今,正打算进行第一次试验。” 秋草觉得惊奇也不惊奇,虽然是敌对组织,可她对于对方的能力从未小瞧过,或许屈平背后的那个实验室,真的能够研究出穿梭的方法。况且,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当利益大到一定程度时,总会有人愿意冒险的,即使只是透露一个算式,一种材料,都可能是关键的情报。 “也不对啊,白泽前辈不是还是不语学院吗?”阿笛问。 弥勒叹了一口气:“不,白泽数日前出去云游,至今下落不明。” 不语学院的时空穿梭,其中关键一环,便是白泽经历过的时间线,屈平或许已经知道了。白泽是上古神兽,完全灭杀或许难度很大,可,若只是暂时限制行动,集结大量妖力总可以尝试。秋草是亲身经历过的,她知道,需要白泽的时间其实很短,大约利用法术展开他的时间线,再选择准确的位置便可以了。 “可我们都不知道他穿越回去的时间点和目的是什么。”阿笛觉得这计划实在冒险。 “他的目的基本上可以判断,”弥勒十分严肃地说,虽然嘴角还是不自觉带着点笑意,可惜都是镜花水月:“根据我们所知情报,他希望回到自己过去的某个时间,然后让过去的自己吃下某种药物,从而成长获得比现在更大的力量。” 还有这种操作?这是……培养小时候的自己? “真的有这样的药物?”秋草问,她忽然想起方才那张新药报告。 “有的,”弥勒的神情闪过一丝尴尬:“因为我们也研究出来了。” 秋草忙拿过那张报告细看,平常的药物大多只能提升瞬间的战斗能力,可是,这种代号“魔豆”的新药,居然可以和服药之人共同成长,随着人的年龄增长,发挥出指数倍的药性,若是屈平让刚出生的自己服下药物,那么,如今三十九岁的他,能力将无法估量。 阿笛感叹,果然是个危险而重要的任务。 “所以,你们是想让秋草穿梭回去,阻止屈平咯?”阿笛问。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任务。”弥勒说。 “还有?”阿笛忍不住瞪眼,大哥,你这个任务就已经难于登天了好吗,屈平那么想变强,怎么可能轻易终止计划。 “我们希望你能找到当年的郑晓年教授,说服他服下药物。” “郑教授?他怎么了?” 特生司的创始人,妖界与人界和平的来源,受人尊敬的老者。 弥勒叹气:“郑教授当年大战时便受过伤,近几年身体状况更是反复,前些日子已经重病住院了,我们希望他可以健康,长命百岁。” 秋草明白,这个计划当然不只是为了郑晓年个人,他只要还在世一天,就对于和平有了多一分的保障,若是他不幸逝世,或许又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或者之妖,要冒头挑起纷争。 七处毕竟是个国家机构,不愿意和屈平一样,用这种药物去增强某个人的战斗能力,天地之间自有平衡,人类改造自然,违背了规则,常常受到报应,何况,谁又知道,这药物在体内生发多年,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呢?此次计划用在教授身上,或许也是无奈之举。 “真情像草原广阔~” 不知哪儿忽然响起《一剪梅》的主题曲,有个男声悠扬唱着,弥勒忙伸手在包里摸索,口中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说着,背转身过去,往另一间房走,秋草和阿笛知道已经非礼勿听,也走到门口等着。 “你想干嘛啊,穿梭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还要和那个屈平单打独斗,谁知道他带了些什么过去。”阿笛难得不镇定。 秋草却没什么反应:“既然需要我去,我自然尽力,何况,我可不能被特生司踢出来,要走也得自己辞职,对吧?”说到最后,她勉强开了个玩笑。 “我看哪,你是不是被那个谁的事情刺激到了,别拿自己冒险啊。”阿笛没能说出林霖的名字,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二人平日里哪点小暧昧。或许,特生司这种危险复杂的工作环境,更容易催生出莫名的情愫,难道是吊桥效应作祟?不过话说回来,且不说男女关系,他们这些共同战斗过的同事朋友,不也有种心灵的黏结吗,他们能够为了同伴去冒险,在同伴伤心时感同身受,想一想,阿笛似乎有点明白秋草宁可去做这个死士任务,也不愿意离开特生司了,她决定不再劝说。 弥勒终于接完电话出来,扬了扬那个老人机,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方才东北的同事在长白山找到了昏迷的白泽前辈,所幸没有受伤,我们还从他身上检测出屈平穿梭的时间点;坏消息是……”他深深看了秋草一眼:“屈平已经成功回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秋草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衣着,敬了个礼:“我随时可以出发,请问时间点是……” 三十六 七处的专车上。 “二十四年前,”弥勒边说边递给秋草一杯咖啡:“根据我们调查档案,屈平小时候生长在m国,的确是在二十四年前,也就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回到蓉市。白泽的时间线虽然可以选择,却无法选择出现地点,可毕竟都在这一块亚欧大陆,屈平或许是担心时间点过早,小时候的自己尚且在海外。” “况且,二十四年的时间,也足够孕育出一个强大的屈平了。” 秋草默然,不过,她却并没有在想这件任务的细节,她的思绪随着“二十四”这个数字飘远,二十四,林霖今年二十四岁,那么,她穿梭回去,或许很有可能,幸运地见到刚出生的他,不知为何,这种感觉温暖了她的全身,很奇妙,虽然是个婴孩,或许还有机会见一面,她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自己,答应这桩任务,是否也是想借机回到过去,满足自己的某种心愿? 七处的车果然不一样,花不到一个小时便到了五冬岛庞大的地下系统,秋草严重怀疑他们整辆车都进行了瞬移法术,期间几次,窗外景色奇异的变幻就是佐证,也难怪,这么大的事情,上头怎敢不重视,郑教授的安危,屈平的阴谋,自然都要放在首位。 自从上回离开八所并没有多久的时间,可秋草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直至见到了孙灵越和白泽二位,那种不真实感才稍稍消退。 “那我们直接介绍情况然后开始吧?”孙灵越雷厉风行。 弥勒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一句秋草:“你……准备好了吗,要是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我不会放弃,请您讲一下情况吧。”秋草已经开始穿戴专用的仪器和制服了。 虽然上次穿梭的记忆几乎全失,可秋草还记得一点仪器方面的印象,如今,科技日益进步,穿梭的设备似乎也在更新换代,看起来十分高端。上回,她是裹上厚重的安全服,如一个宇航员般固定在某个十分粗糙的轨道上,然后凭着爆裂瞬间产生的巨大能量,把她弹出去,就像玩弹子球一般,听起来就十分儿戏,想起来居然可以成功达到光速并穿梭,也是挺神奇。 如今她看不到整个发动装置,面前只有一只雪白的安全仓,工作人员调试之后,让她坐了进去,秋草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是进了一个仓鼠球。 …… 一回生二回熟,秋草倒也没有如何紧张,她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危险?每次任务都有危险,只要自己做到最好就可以了。戴上头盔之前,弥勒匆匆走过来,递给她一张十分老旧的寸照:“这是那个年代,屈平的长相,与现在倒也不差太多,他刚刚回国,可能和父亲住在一块儿,你可以尝试往学校去寻找,要抢在现在的屈平之前找到目标,阻止服药。” 他又想起什么,微笑一下:“我们同事还查到,郑教授当年也尚在蓉市,你也可以在学校打听。”秋草知道,郑晓年虽然并不是蓉市人,却也与此地颇有渊源,两个任务目标均在一处,倒是方便不少,要不然,她一个未来人,穿越回去,还算是个黑户,既没有当时的身份证明,也不清楚那些钱可以使用,还得抛头露面去搭乘公共交通,岂不是尴尬? 交代得差不多了,又递给她一个小背包,弥勒深呼吸一口气,秋草看得出,他眼中有隐隐的担忧,她忙宽慰:“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她这马屁并没有奏效,弥勒的忧虑没有消散,眉头仍然拧着,只是说:“不单如此,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啊,我们特生司可不能再蒙受损失了。”秋草想起来林霖,神色黯然。 幸而此刻八所的孙灵越走了进来报告:“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 弥勒下令:“开始。” 秋草他们所在的是个白色不知名材料密封的实验空间,隔绝空气与声音,只靠内部风力系统换气。隔着透明玻璃窗,能看见对面的孙灵越和白泽,只见向白泽说了什么,后者点点头,又给了秋草一个鼓励的笑容。 他忽然闭上眼睛,双手环在胸前,仿佛抱着一个什么虚无的东西,继而两手打开,向两侧猛然一拉,奇迹一般,一个浩瀚的星空在他手中形成并延展开来,随着他手部挥动,向四周细细密密延伸。 等秋草反应过来,她的周围已经发生变化,星光灿烂,她就像站在了宇宙的中心,浮光掠影,缓慢地流动,上下左右,都是浩瀚无边际的星空,星星点点的光,无比繁复,她感觉自己站在银河系的中心,甚至向外更加广阔的某处地方,八所,五冬岛,山城,地球,一切都消失了,她似乎不再是那个困于小小仓鼠球中的秋草,而是这广阔宇宙的主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 但,并不是一切都消失了,白泽,白泽仍然站在她的对面。 此刻,他手里正捧着一根五彩斑斓的飘带,细细察看,秋草觉得奇怪,走上前几步,她似乎真的已经不在八所了,可以四处走动。 近了才发现,飘带上如此色彩繁复,原来是一帧一帧的画面拼接而成,回想起之前弥勒介绍过的原理,难道,这就是白泽身上那根纵贯了历史长河的时间线? 果然,刚才看时,画面上一闪而过的人物都穿着古装,现在,随着白泽手中线的自然移动,渐渐显出点近代的影子。 秋草觉得很有意思,饶有兴致地看着,终于,白泽的手停住了,他望着一枚明显画面有点扭曲的照片,皱皱眉,说道:“就是这个时间点,之前屈平的强行进入混乱了时间线。” 他看了看秋草:“送你过去吧。” 说罢,伸出食指,点一下自己的眉形,而后由上至下准确地击在那枚画片上,随着他的手指与时间线接触的一瞬间,周围起了变化。 三十八 郑教授此间事已经了结,接下来,该去处理屈平了。秋草回忆着走之前,弥勒给她的资料,屈平如今十五岁,还是个少年,刚从美国回来,他的父亲在蓉市大学做个副教授,便让他就近读书,当时,还没有所谓的附属中学,他所读的学校当年称作第七中学,简称七中。 刚好经过云溪湖边,秋草看一眼钟楼,下午三点,尚且是上课的时间,屈平估计现在还坐在教室里吧,他可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找过来了。 这样想着,往七中走,头上蓝天却明晰可见地阴了下来,层层的黑气遮云蔽日,看来要下雨了,街上原本行人就不多,现在更是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赶。 秋草一路小跑,终于远远看见七中的校门,制式简单,很有当年的那种简约实用主义的风格。她一路观察着,一路进了校门,屈平现在正读初三,应该是侧边这栋教学楼,可还没等秋草上楼去,便看见一个人左右张望两下,从楼道里拐下来,见到秋草,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再次跑了。 秋草没做出反应,是因为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逃课的男孩,正是屈平。 好哇,原来堂堂屈教授,当年的教师子弟,还不是照样逃课? 秋草没有出声,恐怕惊动了这小子,反而弄巧成拙,只是不远不近在后头坠着。校园里植物和房舍都很拥挤,秋草凭借着自己锻炼多年的追踪能力,倒也不至于让一个一心逃课的毛头小子发觉。 只见他走走停停,来到了一处小操场,这操场的东北角有一个蓝色,帐篷似的小房子,铁皮包裹,没有窗户,唯一扇门进出。秋草猜测这是学校存放田径用品的仓库,看来这七中设施配备倒挺齐全,难道他要过来扔个铅球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听着里头没有响动,秋草渐觉得奇怪,她找了个比较合适的角度,慢慢偏过头去观察,然而,她其实并不需要如此,因为,屈平根本不会注意有没有人在看他。 这小子此刻正坐在仓库的门边,抱着一本大部头的书,津津有味看着,秋草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名字,只觉得那么厚的大书,漆黑硬壳的封面,怎么也不像普通小说。 所以说,这个屈平,到这来只是为了啃书?真行,也算是逃课界的一股清流了。秋草忽然有点同情,曾经听屈教授说过,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有点不爱和人交往,或许自己也疏于关注,屈平只好从书本里面寻找陪伴,幸而他极聪明,常常能看懂那些晦涩艰深的书籍。教授说时,脸上带了一点自豪,可秋草总觉得,若是让他选择,或许宁可什么都不懂,也好过没有朋友。 有的时候,或许过于优秀反而是一种阻碍,曲高和寡,既是某种状态,也是一个循环。秋草曾经见过林霖学校里一个学长,他自小便成绩优异,却不太爱与人交际,或许可以称之为社交恐惧吧。可是,这份恐惧使得他越发不愿意与人交往,只能把自己沉进书堆里头,这样四年,他取得了各种证书和优异的成绩,也申请到了心仪的研究生,原本只是一心等待留学。没想到,毫无征兆地,他的申请被驳回了,无法读研,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工作,他这么一个社恐,去面试找工作,压力可想而知。可第二年回校时,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开朗,话也多了。学长说,其实可能要感谢没有申请成功,否则他或许更加投身于学校,更加难以学会社交,甚至可能抑郁。 眼前的屈平令秋草想起这人,她忽然忍不住走近这个少年,若是能给他一点点温暖,是不是长大后的屈平会少一点偏激? 她站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仓库,屈平还在读着,似乎完全没有发觉。 “你……在读什么?” 秋草的声音虽然不大,屈平却好像受了一通惊吓,他飞快地,“啪”一声合上书本,十分熟练地藏在身后,然后用一双警惕的小眼,透过镜片看着秋草。 秋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只好摆摆手,说道:“我不是学校老师,就是想问问你在看什么。” 小屈平居然很不友善地看她一眼,然后起身离开,走之前还不忘记拿走那本书,秋草明白,他出教室时根本没带这本大书,估计是长期藏在这小仓库里头,时不时来看一会儿,此刻觉得她可疑,连带着书也必须带走。 “诶,你等一下啊。”虽然从未见过如此没礼貌的小孩,可秋草还是想追上去,她刚跑两步,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绊住她的右脚,秋草失去重心,但幸而平日里训练有素,她挥手耍出一枚小刀,割断足上系着的细线,随后侧身一个翻滚,漂漂亮亮缓冲落地后站起,这一瞬间,她已经辨明袭击的来处,那小刀朝着对方飞过去。 “诶呀,我的屁股……” 出人意料,是一个十分跳脱的声音,秋草循声望过去,只见飞刀追着一个大胖虫子极为滑稽地跑了过来,那虫子约有半人高,身上层叠好几个圈圈,头上一对小小的触角,一动起来是,身上的肉便随风抖动,看起来既可笑又有点可怕。 而刚才用细线绊住她的,则是一只长得像雪貂一样的美丽生物,此刻正环绕在她主人的肩头,看起来十分温顺。 秋草想起来了,上回下了踪丝在林霖身上的,便是这只“雪貂“,大名,沮如。 沮如用蓬松柔软的尾巴抚弄主人的下巴,随后一翻身跳下来,蚕宝宝也终于摆脱飞刀的追逐,它居然大口一张,便把飞刀吞下了肚子,似乎完全不担心锋利的刀刃会划伤自己。 在秋草的惊诧神色里,蚕宝宝回到主人身边,他们的主人终于笑了一下,说道:“好久不见,秋草同学。“ 自然是屈平,长大后的屈平,他不知为何晚些才寻过来,秋草担心他趁着穿梭的时机又去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却没时间多想,她知道,一场争斗再所难免。 三十七 秋草宛如在梦境中,四周原本平静的星空躁动起来,从白泽的手下那段时间线,发出一圈一圈的波纹,连带白泽,都渐渐扭曲,秋草没见过这阵势,只是感觉压力陡增,耳膜仿佛要被震裂,脑子里嗡嗡着回响。 “没事,没事,快要成功了。”白泽大喊,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秋草。 秋草晕了过去。 “姑娘,小姑娘?”有人轻拍她的脸颊。 略带苍老,女人的声音。 “可能是中暑了,要不先送去医院喝点凉茶,这大热天的。” 待她醒来,见自己躺在走廊陌生的一张床上,立马心中警铃大响,方才虽然头晕脑胀,却也不是意识全无,只是,这人的声音太过温暖,让她想起了去世的奶奶,居然并没有马上戒备。 她马上坐起来,伸手去摸却邪,有人忽然叫道:“你好了呀,我看你大热天晕倒在路边,就顺路带过来了医院了。”面容和善,皱纹倒是不少,头发认真梳理过,却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普通的阿姨形象。 原来是在医院,秋草也发现了远处的护士站,忙道谢。 “没事儿,我也是来看我女儿的,她生了个小子,可惜俩人都太瘦了,总是来住院,我看哪,得补补。”阿姨好像还挺忙,乐呵呵地就走了。 挺欣慰,刚来这就遇上好人。 秋草用目光送走阿姨,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忙问一个路过的护士:“请问今天日期是……我这里填表记错了日子。” “哦,八月十七号。”护士挺爽快,可惜没有答出秋草最想问的,她只好硬着头皮再问:“哪一年?” “……”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秋草感觉到护士用手摸一下她的额头,随后观察她许久,才说:“1995年。” 好不容易打发走想送秋草去做进一步检查的小护士,秋草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终于成功穿梭到了目标地点,好的开始,成功的一半。她走在没什么人的廊上,有点新奇的看着窗外风景,虽然自己早经历过这一年,可回头再看,倒也别有意思。 有意思归有意思,她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瞟一眼门口的宣传栏,“蓉市第一医院”,似乎正是当年郑教授住院的所在,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就被人送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住院的病房不多,秋草随便一打听便找到了。郑教授果然颇有声望,那时候已经快要住一个单人间病房,秋草敲门进去时,他戴着老花镜看一份论文集。 开口之前,秋草已经想好了一套忽悠的招数。 “您好,郑教授。” 教授收齐论文,十分礼貌一点头。 “我是学院办公室派过来的,主任有一种名贵药材送给您服用,对身体健康大有帮助。” 郑教授呵呵一笑:“你就放在这里吧。” 秋草依言放下,见他又开始看书,似乎根本对那“魔豆”毫无兴趣,只好咬着嘴唇,又说:“主任说要我亲眼看着您吃下去……” “哦?”郑晓年的视线越过眼镜上方,十分威严地扫过来:“你不说实话,我是不会考虑的。” 得,姜还是老的辣,早知道,秋草就不绞尽脑汁编什么谎了,可时空穿梭一事,过于紧要,实在是…… “我是受到部里七处的委派,将这份药物交给您,真的是事关重大。”秋草的语气中添上诚恳。 郑晓年则好整以暇:“详细说明。” “如果您不能吃下这个药物,以后妖界可能会有大乱。” “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我可受不起。况且,你有什么证明吗?” 秋草拿出一份部里领导签字的证明材料,郑晓年看完,口中念念有词:“你这造假也太明显了吧,小于明明就是个跑腿的,怎么这上头成了大主任。” 秋草正打算向他说明穿梭的事情,事到如今,她可不愿意和这老头儿耗费时间,若是误了时机,让屈平得逞,可就糟糕了。 忽然,她包里被证明材料带出来的一封信,引起了郑晓年的注意。 “那是什么,拿来看看?”他招手。 秋草犹豫,这东西或许可以一锤定音,粉碎老人所有怀疑,但也可能逼疯老人,神经错乱都说不定。 郑晓年居然挺敏捷,他一把掀开被子,蹲身就将那信纸捡了起来,气冲冲看了一会儿,神色就变得不对劲了,脸色发白,额头也冒出几滴汗来。 秋草偷眼观察着他的反应,计划一有异常,马上叫护士,然后逃跑,送药什么的等他情绪稳定再说。 那是弥勒给她最后的杀手锏,一封郑晓年的信。 也就是说,这是一封,由未来的郑教授,写给过去的自己的信,常人看了这样的信件,真实性自然大大提升,可惜,也会产生一种自我怀疑感,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我,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弥勒就是担心,向郑教授这种智者,或许反而想得更多,会越陷越深,因而嘱咐秋草轻易不要拿出。 万幸,郑晓年除了脸色不太好看之外,似乎没什么大碍,他默不作声,接过秋草给的“魔豆”吃下,然后终于说道:“我看,你这次任务不止于此吧。” 秋草正想顺便问问,忽然想起屈平此时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郑教授肯定不认识,他的父亲刚从国外回到蓉市大学教书,估计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她勉强笑一下。 “哦,无可奉告,我明白。”郑晓年又安安心心看起书来。 “那祝你好运了。” 秋草靠着回忆,勉强能与二十多年的蓉市对上号,幸亏一医院距离大学不远,她还经过了尚未治理过的云溪湖,看见了当年破破旧旧的派出所。如今气派的大实验楼当然未修建好,连五教居然也在正常使用,一九九五年,其实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时间线毕竟是个十分复杂的事情,就连秋草的这两项任务,前前后后尚且需要七处一大班人马作为辅助,竭尽全力修复所有因她而起的时间漏洞。因而,他们担任穿梭任务的成员,会被明令禁止做出其他改变时空的行为,否则,将要承担法律后果。 三十八 郑教授此间事已经了结,接下来,该去处理屈平了。秋草回忆着走之前,弥勒给她的资料,屈平如今十五岁,还是个少年,刚从美国回来,他的父亲在蓉市大学做个副教授,便让他就近读书,当时,还没有所谓的附属中学,他所读的学校当年称作第七中学,简称七中。 刚好经过云溪湖边,秋草看一眼钟楼,下午三点,尚且是上课的时间,屈平估计现在还坐在教室里吧,他可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找过来了。 这样想着,往七中走,头上蓝天却明晰可见地阴了下来,层层的黑气遮云蔽日,看来要下雨了,街上原本行人就不多,现在更是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赶。 秋草一路小跑,终于远远看见七中的校门,制式简单,很有当年的那种简约实用主义的风格。她一路观察着,一路进了校门,屈平现在正读初三,应该是侧边这栋教学楼,可还没等秋草上楼去,便看见一个人左右张望两下,从楼道里拐下来,见到秋草,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再次跑了。 秋草没做出反应,是因为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逃课的男孩,正是屈平。 好哇,原来堂堂屈教授,当年的教师子弟,还不是照样逃课? 秋草没有出声,恐怕惊动了这小子,反而弄巧成拙,只是不远不近在后头坠着。校园里植物和房舍都很拥挤,秋草凭借着自己锻炼多年的追踪能力,倒也不至于让一个一心逃课的毛头小子发觉。 只见他走走停停,来到了一处小操场,这操场的东北角有一个蓝色,帐篷似的小房子,铁皮包裹,没有窗户,唯一扇门进出。秋草猜测这是学校存放田径用品的仓库,看来这七中设施配备倒挺齐全,难道他要过来扔个铅球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听着里头没有响动,秋草渐觉得奇怪,她找了个比较合适的角度,慢慢偏过头去观察,然而,她其实并不需要如此,因为,屈平根本不会注意有没有人在看他。 这小子此刻正坐在仓库的门边,抱着一本大部头的书,津津有味看着,秋草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名字,只觉得那么厚的大书,漆黑硬壳的封面,怎么也不像普通小说。 所以说,这个屈平,到这来只是为了啃书?真行,也算是逃课界的一股清流了。秋草忽然有点同情,曾经听屈教授说过,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有点不爱和人交往,或许自己也疏于关注,屈平只好从书本里面寻找陪伴,幸而他极聪明,常常能看懂那些晦涩艰深的书籍。教授说时,脸上带了一点自豪,可秋草总觉得,若是让他选择,或许宁可什么都不懂,也好过没有朋友。 有的时候,或许过于优秀反而是一种阻碍,曲高和寡,既是某种状态,也是一个循环。秋草曾经见过林霖学校里一个学长,他自小便成绩优异,却不太爱与人交际,或许可以称之为社交恐惧吧。可是,这份恐惧使得他越发不愿意与人交往,只能把自己沉进书堆里头,这样四年,他取得了各种证书和优异的成绩,也申请到了心仪的研究生,原本只是一心等待留学。没想到,毫无征兆地,他的申请被驳回了,无法读研,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工作,他这么一个社恐,去面试找工作,压力可想而知。可第二年回校时,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开朗,话也多了。学长说,其实可能要感谢没有申请成功,否则他或许更加投身于学校,更加难以学会社交,甚至可能抑郁。 眼前的屈平令秋草想起这人,她忽然忍不住走近这个少年,若是能给他一点点温暖,是不是长大后的屈平会少一点偏激? 她站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仓库,屈平还在读着,似乎完全没有发觉。 “你……在读什么?” 秋草的声音虽然不大,屈平却好像受了一通惊吓,他飞快地,“啪”一声合上书本,十分熟练地藏在身后,然后用一双警惕的小眼,透过镜片看着秋草。 秋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只好摆摆手,说道:“我不是学校老师,就是想问问你在看什么。” 小屈平居然很不友善地看她一眼,然后起身离开,走之前还不忘记拿走那本书,秋草明白,他出教室时根本没带这本大书,估计是长期藏在这小仓库里头,时不时来看一会儿,此刻觉得她可疑,连带着书也必须带走。 “诶,你等一下啊。”虽然从未见过如此没礼貌的小孩,可秋草还是想追上去,她刚跑两步,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绊住她的右脚,秋草失去重心,但幸而平日里训练有素,她挥手耍出一枚小刀,割断足上系着的细线,随后侧身一个翻滚,漂漂亮亮缓冲落地后站起,这一瞬间,她已经辨明袭击的来处,那小刀朝着对方飞过去。 “诶呀,我的屁股……” 出人意料,是一个十分跳脱的声音,秋草循声望过去,只见飞刀追着一个大胖虫子极为滑稽地跑了过来,那虫子约有半人高,身上层叠好几个圈圈,头上一对小小的触角,一动起来是,身上的肉便随风抖动,看起来既可笑又有点可怕。 而刚才用细线绊住她的,则是一只长得像雪貂一样的美丽生物,此刻正环绕在她主人的肩头,看起来十分温顺。 秋草想起来了,上回下了踪丝在林霖身上的,便是这只“雪貂“,大名,沮如。 沮如用蓬松柔软的尾巴抚弄主人的下巴,随后一翻身跳下来,蚕宝宝也终于摆脱飞刀的追逐,它居然大口一张,便把飞刀吞下了肚子,似乎完全不担心锋利的刀刃会划伤自己。 在秋草的惊诧神色里,蚕宝宝回到主人身边,他们的主人终于笑了一下,说道:“好久不见,秋草同学。“ 自然是屈平,长大后的屈平,他不知为何晚些才寻过来,秋草担心他趁着穿梭的时机又去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却没时间多想,她知道,一场争斗再所难免。 三十九 小小的屈平不吃药 屈平右手一张,秋草便感觉什么东西低低地压过来,劈头盖脸,使人沉闷作呕,夹杂这某种腐败的气息。 秋草先不管是什么,取出却邪鞭,就向四周击打。 当。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大网,她的长鞭触及边界,竟然被反弹回来,试了好几次不成功,她知道,屈平这是生生给她造了一个金钟罩,只是,当然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把她隔绝在自己的计划之外。 “暂时留着你,不然,某个人说不定还是个普通学生呢。“他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轻松地越过秋草的瞪视,向着少年时的自己走过去。 秋草急急转身,见屈平已经走上操场边的大台阶,将小屈平拦截下来。 方才闷热的天气仿佛被撕开一个口子,四面八方呼呼的风吹过来,吹在屈平的衣角,吹散幼时自己的头发。那一刻,世界忽然安静下来,风不再喧嚣,夏虫也暂停吵嚷,屈平忽然想好好看看,这个少年,这个连他自己,都有点心疼的少年,跟着父母两头辗转,好像有两个家,又好需要一个也没有,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便一头栽进科学,本科,研究生,博士,博后,直至遇见那个指点迷津的人。 直到小屈平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想绕道离开。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男人,围着一只雪貂,还有个穿着蚕宝宝玩偶装的人,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他终于醒悟,忙开口道:“你相信时空穿梭可以实现吗?” 好家伙,一上来就直击要害,他知道,幼时的自己对于什么是最感兴趣的、 果然,小屈平眼前亮了一下,说道:“我相信,只是目前做不到而已。” “很好,”屈平接着说:“在我们那个年代,已经可以实现了,现在我就是从二十四年之后,回来找你的。” 小屈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一点不信任。 “真的?那你能不能带我去未来,我在这里真的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 屈平沉默,且不说把过去的人带到未来,会引起多么大的时空混乱,到时候,他是屈平,这小孩也是屈平,到底谁才是屈平? “不行吗?” “恐怕不行,”蚕宝宝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盒沙拉,正吧唧吧唧吃着,帮忙回答:“这位大叔,就是长大以后的你,他是回来送药给你的,若是吃下,以后的他便可以更加厉害,你说,好不好呀?” 这种哄孩子似的语气,好像刺伤了小屈平,他眼神暗淡下来,退后几步,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好,我不吃。” 屈平只想着找到小时候的自己便万事大吉,哪里考虑过,这个小屁孩过于个性,根本不吃这药。 “不相信我就是你?”他问,思考着如何证明,马上又说:“你现在是刚上初三吧,在读一部借的《精神现象学》?每天不想上课,就跑出来看书,不过成绩依旧很好,老师倒也不在意。” “父亲虽然就在旁边教书,却不怎么在家,正好,你也不想搭理他,学校老师过于势利,而同学太傻太天真,你也不屑于和他们为伍。” “高中你希望去离家远的地方读,最好不在本市,这个想法你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对吧?” “行了行了,我又没说不相信。”或许自己的太多事情被对方说出来,小屈平很烦躁地打断。 “怎么样,现在可以吃这颗魔豆了吧。”蚕宝宝递上那颗小小的黑色药丸,小屈平接过,随后眼神侧瞟一眼殷切相望的男人。 他张开口,吊胃口似的缓缓把魔豆拿起来,随后,手一扬,将药扔在背后的草丛里。 屈平脸色也一变,这小子,居然耍自己,但一想,竟然还打不得,真是生生气出一脸猪血红。 “我有点相信你,不过还是不想吃什么奇怪的药。” 少年笑的前俯后仰,他似乎许久没有如此畅快地笑过了,只是一会儿,便猛烈的咳嗽起来,脸部潮红,脚步也慢下来。 屈平几步就追上,反而是铁青的脸色:“沮如,蚕宝,你们控制住他。”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们的技术尚且不算成熟,百分之一的概率成功穿梭回来找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又动用了颇耗损元气的伏魔圈罩住秋草,最后居然卡在了自己这一关。不成功便成仁,难道,自己还拿个小孩没有办法,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决定亲自灌下这颗魔豆。 沮如得令,忙散出踪丝固定小屈平的四肢,蚕宝则跳到他身旁,不知点了他身上哪一处,小屈平的嘴巴便张开了。 小屈平还想挣扎,却发现身体似乎不听使唤,他看着这两个东西在身旁忙活,此刻才惊恐地发现,他们好像并不是动物和玩偶,它们会说话,懂一些奇怪的法术,他又看着那个所谓成年后的自己,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一切准备就绪,沮如伏在地上寻找,却半天也寻不见方才被小屈平扔在草丛里的魔豆。 “是在找这个吗?” 蚕宝艰难地转身去看背后,一人亭亭玉立,手中捏着什么东西。 竟然是秋草。 屈平大惊失色,忙回头看他的金钟罩,已经斜斜地歪倒,是方才思虑过于繁杂吗,他居然完全没有察知秋草何时逃出来的。 原来,秋草不断割裂金钟罩,却没有任何效果,她便在想,虽然钟面由灵力形成的丝线织成,可是,边缘与地面连接处,毕竟只是凭借一瞬间的法术固定,或许有缝隙可钻。 趁着那边正在忆往昔,秋草加倍朝着缝隙释放法术,终于在一分钟之前,划开个小口子,努力推倒金钟,钻了出来。 “诶,别……” 蚕宝跌跌撞撞跑过去,一边挥着小手阻止,模样十分有趣。 忽然,没留神脚下一个硬物飞过来,重重摔了一跤。 “哼,这一跤是还给你们的。”秋草说道,啧啧,女人的报复心,有时候真是可怕。 屈平还想说什么,就看见秋草一仰脖,把他珍贵的那颗魔豆……吞下去了。 四十 泥石流 三人组气急,蚕宝宝还没起来,趴在地上猛烈锤击着地面,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吓得小屈平偷偷寻个机会便溜走了。 屈平的脸色经过之前几次打击,此刻居然可以黄了又绿,绿了又蓝,蓝了再紫,他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知道,如果在这个时空杀死了秋草,很可能秋草会在所有的时空消失,若是没了她,林霖的时间线会如何发展,他或许不会加入特生司,不会学习法术,也不会成为现在的那个林霖。 屈平不想冒险,只是恨恨地说:“我就不信你能永远藏在这个时空,等你回到一九年,我定要你偿还。” 他看了一眼口袋里不停响动的手机,带着二鬼离开了。 秋草惊魂未定地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确认他们都真的消失在视野中,才大口喘出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屈平看她的眼神,简直让她怀疑自己会被开膛破肚,不过不知为什么,屈平似乎不愿意在这个时空中伤害她,也正是因此,她冒险一试,没想到竟能成功。 她慌忙拉开自己的外衣,抖落下一颗黑色药丸,长舒一口气。 方才她吞下的,只是临行前姚讹给的糖豆,据说可以提神醒脑,生津止渴,没想到和屈平所制药丸的外表一模一样,竟然还派上了大用。 临近傍晚,憋了许久的一场大雨,终于,下了起来,秋草戴上外套的兜帽,匆匆跟着跟着屈平的方向离开。 在墙角确认屈平真的已经走了,看来他似乎有什么要紧事情,秋草看一眼手机中某个地址,也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 雨越下越大,狂风暴雨过些着掉落的叶片袭向路上还残留的几个行人,似乎要把他们都赶走,独享自己的天下。这下,可苦了秋草,弥勒给她准备的小包裹里面,当然没有雨伞,何况这样的天气,估计就算打上一把伞,也分分钟要被风力给揉碎。 秋草的衣服早已经湿透,黏糊糊的粘在身上,风一吹更加寒冷,不过她好像没什么感觉,一路努力在风暴中辨别着方向,幸好这一边的主线道路变化并不大,勉勉强强还能找到几个孤独的小路牌。 距离城市渐远,路灯也渐渐变成一样奢侈品,她打开自己的手电,路上无人,她便放了那些萤火出来照明。 前面需要经过一座小山包,蓉市周围多山,此处连绵起伏,小山包便是在西山的一条延长线上,可惜九五年时还没有建成公路,只好徒手爬过去。 秋草本想着山倒也不高,估计不会太难,哪里知道,雨水冲刷着泥土,况且那时候人们的环保意识还不强,山上良木被人当做木材砍了许多。夏季多雨,一层一层冲刷下来,泥巴地的道路十分难走,几乎是走三步滑一步。秋草便在山间极为滑稽的行走着,黑夜中,加之大雨,她的视线有限,只好凭着双手四处摸索,努力前行,心中却燃着那一团小小的火苗,从未被暴雨侵袭,却越发明亮。 视觉受限时,人的其他感官反而会被放大。秋草于黑暗中走了大半,隐约听见轰隆隆的声音。 是远处的雨声? 是动物的嘶吼? 似乎都不像,那声音沉闷得令人难受,仿佛把什么东西蒙在塑料布内敲击,而且并没有节奏,持续不断地,越来越大。 秋草一抹前额沾染的汗水和雨水的混合物,仰头看一下天空,豆大的雨点已经下了几个小时,脚下泥土又是一次塌陷,她站稳脚跟,突然,一个闪电照亮半边天空,秋草握紧手中带有避雷效果的却邪手电筒,就看见对面山边,一道浑浊的液体汩汩留下来。 糟糕! 她终于知道那种声音意味着什么,是山洪爆发! 下了一季的大雨,山体终于支撑不住,秋草也向着山顶猛冲,虽然她或许能抵抗住山洪,却不愿意冒这险,毕竟,肩上还担着重任。 调动法术在树梢间飞跃,仿佛一个绝世轻功高手,可惜,这个高手灰头土脸,从兜帽到裤脚全部湿透,还不住往下滴着水。发丝湿漉漉,看起来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脚下一双白鞋里头全是水不说,外头也被黄泥染了个颜色,看起来脏兮兮的。 站在山顶,看见山的另一个侧面已然成了汹涌之势,泥浆一般的洪水倾倒在深谷,夹杂着碎石与树木的遗体,一路上势如破竹,沿途有个孤零零的小白房子,也被它瞬间吞没,秋草看得心里一紧,惟愿里头没有住人。 秋草来到地址上所写的那个小小村庄,已经是半夜,天才知道她到底如何千辛万苦地过来,几户人家果不其然都关着门,这种坏天气,还不在家睡觉,就简直是个疯子。 疯子秋草走到房边,突然一个闪身,躲进屋檐的黑暗中,就看见旁边转出个人来,他头上似乎顶着一把无形的雨伞,雨水都落在四周,这人的脚边,他的头上肩上,却分毫雨水未沾,就这么从从容容走了过去。 竟然在这里又碰见了屈平,他是追踪她至此吗,看着实在不像。 屈平的脸色带着某种见完老友的满足笑容,秋草心中实在疑惑。 只听见他对旁边的一团阴影说道:“看来十分成功,虽然早知道他肯定不会让我失望,可是,亲眼见一次,还是觉得十分激动。” 什么十分成功? 秋草心中疑窦丛生,“他”又是谁。 没办法去挨家挨户询问,秋草只好在人家窗外窥视,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家庭。 还没有找到一半,一阵嘹亮的哭声响彻在村庄上空,秋草正想寻过去,就听见自己正在看得那家人似乎苏醒过来。、 这家的女人问:“又是林家嫂的崽子在哭吗,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儿?” “去什么去,”她的男人低吼:“我就说端午生的不吉利,你瞧瞧,自从这小孩生下来,他爸妈没一天好日子过,他爹摔断了腿,娘又是这么一副虚弱骨头,要我说哪……” 男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长大……” 四十一 五月子 屋外的秋草听了,却忍不住打一个寒战。 恶月恶日,五毒皆出。 这种说法由来已久,端午节,也就是农历五月初五,被认为是大凶之日,恶月里的恶日,人们在这一天往往都要辟邪除祟,而却也总觉得端午出生的小孩不详,称之为“五月子”。 秋草自然不相信这些民间传说,可想起方才意外撞见的屈平,不知为何,心头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可不管怎样,孩子哭声越来越大,秋草辨明方向,赶了过去。 这个出生没有多久的娃娃自然便是林霖了,秋草一心留下这枚“魔豆”,就是想送给如今的小朋友林霖,她总是存着一个念头,或许,如果她给刚出生没多久的林霖种下这颗魔豆,或许,他会更加强大,在二十四年之后,能从死亡的厄运中逃脱。 为了这一点点希望,秋草不惜违背时空穿梭的规则,即使回去受到处罚,即使回不到未来,她也想做成这件事。 隔着纱窗,她看见婴儿正在床上伸腿乱哭,而他母亲在身旁十分虚弱的模样,虽然眼神中透出担心,却似乎做不了什么,婴儿并不吃奶,只是烦躁地乱动。 秋草一闪身,一个年纪略大的女人走进来,她焦急地揉搓着自己的围裙,说道:“这下可怎么办,大水冲垮了山路,没法送卫生站哪!” 这母亲气若游丝:“娘,不担心,等明早雨停了,再去也不迟。” 秋草眼看二人对话,却发现那个老一点的“娘”,竟然正是她刚穿梭过来时,给她递了水的人,原来,她去医院,正是把这对多病多灾的母子给接回来。 “去看看有没有水喝。” 阿姨只好搓着衣袖先出去了,秋草却看见,林霖的母亲把人支走,自己便哭了起来,很奇怪,虽然外头雨打雷击,可这哭声总能钻入她的耳朵。 不能再犹豫了,秋草来到产妇床边,一挥手,那女人还没有来得及惊讶,便昏睡过去。以秋草的法力,催眠一个身子虚弱,精神近乎崩溃的女人,还是十分轻松的。 小小婴孩自然无法自己吞下魔豆,秋草便催动着那药物分解,随后看着它缓缓渗入林霖体内,其实,秋草一直怀疑这种药物,说的难听点,就是某种寄生生物,反正,人类的肠道内都寄居着大量菌群,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希望这东西可以与林霖同生共长,让他平安祥和的活下去吧,最好不要再参加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件,不要加入特生司,也不要见到她,秋草仿佛洗脑一般试图将这些想法注入林霖小小的脑袋,却忘记了,人家一开始便拒绝,当初威逼利诱着林霖加入的,还是她自己。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秋草想,只能听天由命了,她拿出背包里小小装置,按照弥勒所教授的方法打开回程的开关。 周围的风景变幻起来,很奇怪,或许是因为她站在这个纯洁无暇的婴孩身边开启了机关,她在黑暗星空中,这回看见的居然是林霖的生命时间线。 她看见林霖终于挺过这一关,开始慢慢长大,看见林霖幼时在水塘边赤脚追逐晚霞,捕上来几条小鱼便开心得前俯后仰,还摔了一跤,秋草条件反射般地伸出右手,却一下子搅乱了幻境。她看见林霖在芙蓉读高中时,那次吓人而搞笑的标本室断电事件,算一算,似乎正是八九年前妖界与人类开战的时节,那会儿,虽然整个七处的组织竭尽全力,可还是波及到了部分普通人。记得那次,好像是学校里的守护灵与来犯的猪妖作战,林霖或许体质太过特殊,竟然可以受到影响。 画面再次飞转,已经是他初次遇见秋草的时节,回顾这一年多的陪伴与战斗,秋草忽然泪湿双颊,更要命的,画面居然停止在林霖受到蛇精带领的万蛇噬咬,那一个最最让秋草不愿看到的时间点。 她悔恨交加,背过脸去,四周光芒暴涨,一阵耀眼之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八所的实验室。 后来呢? 后来的林霖怎么样了? 秋草还没来得及回忆,眼前就晃过来弥勒一张大脸。 他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祝贺你,完成了任务,郑教授虽然还在住院,不过身体没有大碍了,我们的人正在火速修补时间线。” 秋草想了想,觉得待到特生司的人一查看,便会发觉林霖的事情,还不如现在就说。 “还有一件事,我从屈平手里虽然抢下了魔豆,但是……” “你给林霖了,对不对?”孙灵越严肃道。 秋草惊讶,现在特生司的工作效率已经这么高了吗,她不过更改了林霖的时间线才几分钟,就已经察知? 弥勒则依然挺搞笑:“不用担心,不用担心,那是既定的事件。” 既定事件,是他们为了时空穿梭弄出的专有名词,指的是在旧的时间线里,本就应该发生的事件。 难道那颗魔豆注定要给林霖? “不然,你以为林霖凭什么多灾多难的还能活到成年,凭什么拥有了视妖的特殊能力,凭什么学法术又好又快?” 秋草张大嘴:“这些……原来都是魔豆的作用?” “不然咧,除非他天赋异禀,或是什么神仙转世。”孙灵越渐渐口无遮拦,被弥勒抢过话头。 他清了清嗓子:“根据之前的临床实验,林霖的这些能力的确有可能是魔豆带来的,而且,你不曾奇怪过吗,林霖之前的二十多年,从未展现出来,却再遇见你之后,以飞快地速度唤醒了异能。” “那是因为……”秋草说不出来了。 “二十四年前,林霖还是个婴孩,你应该是用自己的灵力渡入了魔豆,对吧?” 秋草点头。 “那就可以解释了,”弥勒一拍大掌:“因此,说的奇怪一点,你就是他的能力爆发的那根引线,其实,因为魔豆,你们早就已经有了某种特殊的联系。” “可……可我看见了他的时间线,到了西山那一次,便没有了……我想他是真的不在了。”秋草只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些事情,如今知道又有何用。 “你回来时,看见了他的时间线?”弥勒大惊失色。 秋草只说:“可能因为我离开时,正在他的身边。” 可是,孙灵越却同弥勒对望一眼,说:“按道理说,已经身死的人,是不该还有时间线的。” “你是说,” “或许他真的活下来了,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存在。” 秋草不敢相信,她害怕再次失望。 四十二 梼杌 * “他……刚才叫我什么?”眼见屈平消失在门后那个耀眼的圆环中,终于,连光环也逐渐褪去色泽,消失不见,林霖不敢置信地望着薛柒柒,问道。 他能感觉地出来,屈平对他的态度很不一般,似乎很是亲近,甚至,甚至有的尊敬。 尊敬? 他自己都被这个词吓到了,猛地一动脑袋,仿佛某种动物受到惊吓时的模样。 “梼杌大人啊。”薛柒柒轻描淡写地回答。 “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犬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名梼杌” “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嚚,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行了行了,别整那些古文。”林霖自然读过这些文字,梼杌是和饕餮齐名的古代凶兽,据说是颛顼的儿子所化,长相凶狠,四处为害。 他可懒得再听眼前这位美女拽古文,要林霖说,估计柒柒是不愿意告诉她,故而左右而言它。 不如直接问:“我是说,他为什么这样叫我?” 薛柒柒果然没有马上回答,眼神向着左边,俏皮地瞟一下,随后嘴角带着笑意对他说:“你自己想啊,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一些了吗?” 她这话不假,林霖自此死而复生,脑中仿佛被人塞入了许多本没有的记忆,至少在他印象中,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可那些记忆虽然断断续续,却极为真实,令他一度怀疑薛柒柒的复生术是不是还夹带着记忆混乱的副作用。 他努力回想,梼杌这个词,觉得熟悉非常。 记忆中,有些东西在苏醒,一幕一幕,如走马灯般闪亮。 他竟然看见自己同一个长相与屈平极为相似的人极为自在熟络地并肩走在山林中,还有说有笑,身旁居然还有位白种人长相的老者相随。 可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屈平,虽然长相很相似,可是,气质服装均大不相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屈平。 古老图册上的梼杌均是一副龇牙咧嘴,长相丑陋的模样,可他看着自己变幻成一头红色的狮子,威风凛凛,但,那真的是他吗,总有一种不真实感。他与“屈平”背靠背站着,周围一圈敌人,他二人互相坚定对视一眼,便大肆拼杀起来,他与屈平居然有过如此互相信赖的时候? 头痛欲裂,身体仿佛散架一般,眼球也感觉要被不知从来而来的力量压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眉头打成一个死结。 “林霖,林霖!” 好像有人在叫他。 薛柒柒见林霖没有反应,表情却愈发痛苦,一下子慌了手脚,忙打算强行带出回忆。 林霖就感觉一双温凉的手抚上自己眼皮,内里的眼眸仿佛灼烧一般炽热。 幸好,薛柒柒的抚慰很有效,林霖渐渐恢复正常。 “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强行带回这么多前世记忆,或许,对于一个人类的大脑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薛柒柒垂头蹲在他身旁,头发散下来,露出白皙嫩滑的后颈。 “要不然,我们先去一趟基地,到那里,你自然会明白。” 林霖终于恢复过来,前世记忆?基地? 他没听过这些陌生的名词,只觉得头还是隐隐作痛,干脆什么都不管,他看着薛柒柒忙活。 * 经过了一夜的时间,林霖如今站在不知何处的一片旷野之上。 原来,薛柒柒所说的基地,居然是位于东南亚的一个岛国,林霖听她说什么回基地时,倒是没有多想,好家伙,谁能想到薛柒柒居然带着他赶了一夜的路,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林霖已经是个法律上的死人了,况且身上身份证啥的都没有,更没办过什么护照,自然不可能走正常程序来l国。薛柒柒倒是丝毫没有为难,她昨夜召唤出了附近所有的猫鬼,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玩意儿,林霖好奇,夺过来一看,竟然是个粉笔雕刻的小马车厢,他当时还嘲笑一番。 谁知道,十分钟以后,他们就坐在这个被放大的马车厢内,由十几只猫拖着,在夜空中飞速划过,赶往目的地。 林霖目瞪口呆:“你这猫鬼,居然还可以当马拉车?” “这是目前最便捷的方法。”薛柒柒认真看着前头方向,毕竟,在这天上飞行可没有导航,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乱入的飞鸟群,或是低空的飞机。 幸好林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奇异的交通供给飞行,上回在云市那次,因为一点也不稳当,至今记忆尤新,就是做猫拉车有点奇怪。 “这样飞行不会让人发现吗?”他脑补着此刻有还没有入睡的人,熬夜的猫族,抬头看一线天空,便会发现有一大群猫,拖着一辆白色小车,从天际划过,朝着东南方驶去。 “不用担心,”薛柒柒眼睛直盯着前方,口中却对他说:“猫鬼可以在夜空中隐形,我们的车也不会被发现。” 行吧,林霖无话可说,他只是呆呆看着前方,不就便感到有点困倦,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大哥,到站下车了!” 被薛柒柒略带玩笑的一声喊惊醒,林霖先是看见身上披着的一条绒毯,看着有点熟悉,好像是薛柒柒家里沙发上的,她走时匆匆忙忙塞进了行李,或许看他睡觉发冷,便给拿出来盖上了,啧啧,这小妮子惯会关心人的,有时竟忘记是只猫。 “来,给你看看我们的基地。”薛柒柒介绍道。 但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黄灰色的一片旷野,似乎是大片已经被废弃的农田,只有远处树立着一个农家常用来堆放草垛的小小仓库房。 “你们基地就在这儿?也太……” “寒酸”两个字林霖没讲出口,薛柒柒却已然接收到了。 “先看看再说吧。” 薛柒柒领着他往那个小仓库走。 仓库里果然整齐堆着些麦草,薛柒柒却对它们视而不见,径直就往后走,林霖狐疑地跟着她,就看见某处草垛之后,露出一片空地。 四十三 天禄实验品 薛柒柒小心拂去墙上几根碎草,将手掌贴上去,随后,墙上出现一个液晶显示屏,映着柒柒那张圆脸。 “掌纹以及面部识别启动……”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倒是把林霖吓一跳。 同时,他看见自己和薛柒柒的个人身份信息也飞快地出现在屏幕下方。 识别似乎很顺利,他听见“叮”一声,身旁的那个大草垛,忽然自己从中剖开,一分为二,里头是个类似电梯轿厢的玩意儿。 林霖往后退一步,才发现并非草垛被劈开,而是这个电梯间隐藏在草垛之中。 搞这么神秘,肯定不是什么正常基地。林霖心想,比起五教那点保护措施,这里实在过于高科技了。 电梯门关闭,也不知下行了多久,久到林霖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移动,久到他开始怀疑电梯是否故障,他有种感觉,这电梯似乎在把他缓缓带入某个深渊。 身旁的薛柒柒给了他一个微笑,这倒是稍稍稳定了一下子情绪。 终于,电梯显示到达b2层,轿厢的门缓缓打开,林霖看着门口出现的那个人,瞬间惊呆。 这不是薛柒柒吗,她不是一直和自己坐在电梯里吗,怎么会瞬间移动到门外去? 林霖惊诧地看一眼身旁,薛柒柒仍然站在身旁,只是她应该也看到了对面的那个自己,脸色难看起来。 “老板在等你。”对面的人看见了柒柒,皱了皱眉,神色很快恢复淡漠。 “恩。” 两个薛柒柒擦肩而过,林霖看着她们就这么两句对话,随后,另外一个脸色漠然地走进电梯,门徐徐关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霖感觉她的眼睛似乎盯着自己。 “这位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周围的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林霖可不想一来就被当成个大惊小怪的人,只是边走边问道。 “哦,”薛柒柒仿佛此刻才想起来需要介绍一下人物关系,非常不情愿地说:“那是我姐姐,叁叁,也在基地工作。” “那她也是……” “不,她很幸运,没有被炼制猫鬼,只是个普通猫妖。” 果然,林霖方才一打照面,也看出来,这叁叁法术修炼似乎一般般,甚至还比不上柒柒,他奇怪地问道:“那她能在这里做什么?” 屈平的基地承担重任,自然不会养一个吃闲饭的人。 听出林霖意思是指叁叁法力不济,柒柒嘴角倒是勾起一点点弧度,但她想起什么,又恨恨地说:“但她非常聪明,聪明到觉得所有人都很蠢!” 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一点锋芒。 得,这对姐妹花的关系不好,简直昭然若揭,林霖如果再没皮没脸打听下去,就太不知趣了,他闭上嘴,只顾着跟柒柒往前走。 穿过一个极大的实验室,见穿着实验服的人正在忙活,似乎也是基因相关的研究,林霖看着十分熟悉,想来,这里便是传说中屈平投入一个亿所建造的实验室。 层层玻璃门禁之后,终于来到屈平的办公室,林霖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进去,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有点不知以何种态度面对屈平,从前是敌人,如今却成了伙伴,不对,似乎在过去的过去,他们就是伙伴,林霖期待屈平给他多一些信息,他的记忆过于混乱,至今尚未完全理清。 没想到,一进实验室,就看见屈平正有点兴奋地摆弄一台仪器,林霖看他忙得正欢,便不打扰。 仪器旁,蹲坐着一只耳朵长得拖到地面的兔形生物,林霖一时间想不起这是哪种妖怪,只见屈平说道:“可以开始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只大兔子就这么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没存在。 林霖正惊讶,还没说出什么,便发现,那兔子忽然再次出现在屈平的仪器中,口里叼着一串东西。 蓝色小恐龙。 咦,这挂钥匙的东西好眼熟,林霖反应过来,一摸衣兜,自己的挂件果然消失了。 ?? 他疑惑地看着那兔子,屈平抚掌大笑:“看来挺成功的。” 薛柒柒在旁边小声解释:“老板最近研究让妖族听从指令,好像很奏效。” 林霖不放过机会求教:“这兔子到底是什么妖怪,我怎么没见过。” “它……不只是一种妖怪。”薛柒柒想了想,继续说:“这个应该是天禄兽和兔妖的结合体,既可以隐身,又具有极强的洞察力。” “在哪里发现的,新妖怪吗?” “不,是老板的实验室制造出来的。” 合成妖……林霖感觉自己手臂一阵鸡皮疙瘩,头皮接着发麻,但又隐隐有种兴奋,如果这种技术使用得当,岂不是可以综合妖族的所有优点,若说这样人为会打破基因的平衡,那么,妖怪的出现原本不就是一种违规吗? 屈平终于结束实验,让工作人员拿了东西下去,随后对林霖一笑,他脸上的伤疤还未痊愈,说道:“实验很成功,接下来,我们可以再次携手,完成你当年的心愿了。” “我当年……”林霖喃喃重复,马上又问:“到底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没有明白。” 屈平似乎有点责怪地看了薛柒柒一眼,后者马上解释:“还魂找回记忆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然整理,或许……” “或许我可以直接跟你说一说,本想你自己找回的记忆,毕竟更显得真实,这样看来,只好我越俎代庖了。” 屈平拉过一张椅子,示意林霖坐下,对他说道:“你或许已经猜到,那些记忆来自于你的前世。” 林霖虽然隐隐约约有点记忆,却并没有确认过,听得屈平口中说出“前世”二字,顿时感觉受了一次雷击。 “真的有前世一说?” “理论上,人死后化为数以亿计的细小粒子,若是其中的一些固执不肯消散,又凭借某种外力附在他人身上,也不是没可能。”屈平缓缓说道,林霖仿佛在听天书。 “这个实验的理论基础,最开始还是你提出来的呢。”屈平补一句,林霖外焦里嫩,不敢接话。 “具体一点说,应该是曾经的那个你,梼杌。” 四十四 嫁接? 梼杌虽然不如饕餮,穷奇那么出名,可怎么说也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此刻被人一声一声地叫这个名字,林霖自然有点不自在。身在特生司时,他对于这家伙也只听过几句了解,似乎早在好些年前就烟消云散,想造个什么名叫星云的神药,又被人毁了计划,反正还挺失败的。 屈平观察一下他的神色,继续说:“二十四年前,按照你的计划,前世灵魄残留的一部分转接到了一个初生的婴儿身上,也就是林霖。” “那也不对啊,”被说的好像是嫁接了一个苹果枝那样简单的林霖决定暂时无视,提出质疑:“你如今也就是三四十岁,若是像你说的,早在前世的梼杌死之前,你们关系就很好,当时你岂不还是个小孩子,甚至还没有出生?” 屈平大笑起来。 林霖马上举一反三:“你该不会要说,你也是某某大神的前世转接吧?” “那倒不是,这种共同成长的培养游戏,我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玩,我的方法很直接,你听过夺舍吗?” 林霖大惊:“所以这个身体里早就不是屈平了?” 他忽然想起在云市那次,特生司请来了屈教授苦口婆心教导,屈平丝毫没有动容,想来那会儿,屈教授可不知道,眼前这人根本不是屈平,他早已经永远失去了他漠不关心的小儿子。 “回到我们的身边吧,你本来就属于这里。” “难道你还要回到那个让你身死神灭的人身边?” 随着屈平极具煽动性的话语,林霖果真想起来,前世的他,那个梼杌,是如何在人间快意恩仇,如何一心追求自己所向往,却生生被特生司的人毁灭。 彼时,妖族受到严重迫害,渐渐被挤出人类的领地,他潜心研制星云,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天夜里,正在兴奋。 忽然,周围烛火一灭。 这本来没有什么,作为一只妖,他在黑夜中视物的能力还很不错的,眼见着一个女人轻手轻脚钻进来,他一边嘴角勾起,有人这样暗杀的吗?正想坐起来取过手边的钉刺,没想到,全身无力,竟然无法动弹。 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今晚有小妖怪呈上来一份香气扑鼻的烤肉,他也没多想,就吃了。实在最近梼杌的风头正盛,四面八方聚拢了许多小妖寻求庇护,时不时会进贡些东西给他,寻求照拂。 他一下子明白,那烤肉是眼前这个女子所送,他凝神聚力,却无法将毒素排出体外。梼杌自然拿它没有办法,那是特生司专门为他而研制的精神毒素,再派那个刚刚毕业却自告奋勇的学生送过去,简直就是为他安排的一趟死亡旅程。 女孩确认他已经不能动弹,再次点燃烛火,明明灭灭的光线之下,此刻陷入回忆的林霖惊讶发现,她长得好像秋草,只是显得年轻一点,这种年轻并不是岁月磨损她的肌肤或催生细纹,而是那种神态气质,明显没有秋草成熟。 随后,女孩颤抖着手,却毫不畏惧地,将一枚钉刺直直插入他的死穴,梼杌眼睁睁瞪着那枚钉子,上面有光泽,估计也涂了某种材料。 女孩做完这件事,似乎有种报复的快感,她听见外头有人叫喊,慌慌张张出去,不小心打翻烛台,房内都是绒毯草垛,火一下子便烧了起来,梼杌气息尚未断绝,却让人活活烧死,连尸骨也不存一丝一毫。 电光火石间,林霖叫道:“她是秋草的母亲?” 屈平不屑地一笑:“你或许还不知道,早在十年前,特生司的实验室就掌握了时空穿梭的技术,这是那时刚刚毕业的秋草,接受了任务,穿梭回去,杀死了大名鼎鼎的梼杌。” 他说“大名鼎鼎”时,好像带着某种嘲讽,林霖脸一红,难怪,所以说,他竟然和自己的仇人共事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成了朋友。 “那她……知道这件事吗?” 屈平沉默,过了许久,薛柒柒终于忍不住说:“特生司所有事件都有存档,这你应该知道。” “那她还,”还招揽我,靠近我…… 薛柒柒叹口气:“也可以理解,她们毕竟还是以工作为重,那时你加入特生司,既可以利用你的能力,还能时刻监测。你知道的,特生司向来讲究‘人道主义’,你身上的梼杌未被唤醒,无法对你做出什么处理或者限制……”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林霖已经一拳打在墙上,那时一面厚厚的落地玻璃幕墙,被他这一击,居然完全碎裂开来,哗啦啦地声音惊得柒柒浑身抖动,等玻璃渣覆盖地面,她惊叫:“诶呀,你的手流血了!” 林霖仿佛全然没有了痛觉,任凭着薛柒柒慌慌张张冲上来,用力两三下扯过一块干净点的布料,眼中凝着汪汪的泪,终于咬着嘴唇包扎好了林霖的右手。 他的眼睛渐渐变红,仿佛里面燃烧着两团火焰。 屈平在他身旁,眼睛明亮:“燃烧吧,苏醒吧,梼杌,你的食粮便是仇恨,仇恨会让你更强大。” 这时,薛柒柒那个大姐,叁叁快步走进来,附耳对着屈平说了几句,后者脸色大喜,红润许多,他一拍手掌,对林霖二人说:“复仇的机会来了,我们的妖族武器军队在南海集结,预备进发。” * 屈平的动作虽然很快,不过,等到他们这一波人马到达南海市,这场战役已经开始了。 林霖先前积蓄的怨怼正无处爆发,如今,他的思想也渐渐有一半被那个梼杌所占据,正愁没有机会发泄。 南海市的特生司成员人数并不多,这儿地处边缘,何况平日里极少会出事,放几个人来,无非只是摆摆样子,谁知道,屈平正挑选了他们小试牛刀。 林霖到达时,一众妖怪已经将那几个人团团围住,实验室出品的妖怪,能力大大上升。长右举起一块巨石,当空砸向正中间一个老人,身旁有个男人用力推过,才勉勉强强救下主管。 四十五 南海 一只相柳嘶吼着张开九颗脑袋上的血盆大口,林霖看了,只觉得这比柳青青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它向前猛然一窜,便咬住那男人的小腿,男人吃痛,施展一个火烈术,火球哔哔啵啵抛洒向这条蛇。 相柳毕竟是动物所化,对于火焰有种天生的恐惧,忍不住后退,屈平看了皱眉,他忽然打了个呼哨,那条蛇听见后,就像感觉不到火焰炽热一般,再次前冲,咬向男人的喉部。 另外几个人也是打成一团,林霖听见屈平说道:“怎么样,他们的战斗力还可以吧?” 林霖轻蔑笑道:“还行,就是太慢了。” 看见这样厮杀的场面,他感觉某种东西在体内逐渐苏醒,血液重新燃烧起来。 如今,他终于完全相信,自己便是梼杌的转生寄托,这样,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具有异能,为什么能在进入特生司仅一年时间,便在法术方面突飞猛进,为什么明明只能使用一次的傀儡,在他手里却千变万化,还可以自主修炼,为什么他可以号令群妖,为什么妖怪会毫无理由的救下他…… 之前的疑惑终于豁然开朗,他仰起脸,看着群妖中挣扎的几个人,冷哼一声,挥起了右手。 霎时间,地面上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没有人看见林霖是怎么画出来的,只有屈平在旁边满意地微笑,他仿佛看见了昔日那个所向披靡的挚友兼良师。 法阵莹莹发着蓝光,一看就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南海特生司的几人忙听着指挥外撤,没想到的,妖怪们仿佛听从了同一个号令,齐刷刷地将他们堵在阵中,无论如何劈砍,竟然毫不畏惧。 还没等那几人逃出阵中,一阵足以压爆耳膜的气压腾腾升起,他们只觉得难受,随后,法阵消失,正想再战,却发现,居然使不出丝毫法力。 “翟老,他们吸走了法力!”一个女人惊恐地叫喊。 但群妖的嘶吼完全压过了这单薄的声音,没有了法术护卫,这几个人就仿佛是落入蛇群的小老鼠,只能徒劳无功的躲避。 远处望着的屈平十分欣慰。 * 一艘小船内,屈平正在悠然自得钓着海鱼,林霖手里揉搓着那个小恐龙吊坠,忽然问道:“可是,你之前不是为m国研制特殊生物武器的吗?” “那些不过是糊弄他们的,实验开始初期,总是需要钱的。”屈平难得出现个狡黠的表情。 “那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找回了你,我于愿足矣,哈哈哈。”屈平心情好像真的很不错,开了个玩笑。 他继而正色道:“自然是推翻特生司,夺回妖族的权力。” “推翻?”林霖在特生司待过,这个组织可以说根深蒂固,何况人与妖界平衡全靠这些人维系,恐怕很难得到支持。 “哼,说是维护人和妖怪的利益,其实,若是两方利益冲突,还不是保护人类,我们想要建立自己的秩序,天地广阔,可唯独有能力者居之。”屈平说得有些神往。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林霖心头:“好的,我愿意帮你!” 屈平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你终究会认同的,毕竟,这可是当年你自己提出的目标。” 首战告捷,特生司想必已经开启全员戒备模式,但屈平可不打算退缩,他计划一鼓作气,依次击破各地部署的特生司兵力。 最最令他高兴的是,穷奇听说此事,也跟过来,打算同林霖一块儿作战。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回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屈平和林霖的大计划,似乎觉得作为四大凶兽之一,也应该来掺和一下。 如此一来,四大凶兽居然聚齐了梼杌和穷奇,余下的饕餮同混沌,据说一个因看见什么吃什么,终于撑死,另一个则傻傻呆呆,遭人设计给消灭了。屈平干脆提前实现研究成果,竟是生生造出这两只凶兽,虽然和梼杌不在一个级别,但组合起来,也足够大杀一通了。 “所以说,你前世是秋草给弄死的,这一世又栽在她手里,现在是被那个小柒柒救活了?” 穷奇听完林霖的故事之后,发出这样的评价:“你怎么生生死死,和女人总是脱不了干系?” 林霖不想理会他的吐槽,何况,虽然明知是穷奇,可看着那张杜江的脸,总是有点怪异的感觉,也不知杜江的父母是不是在四处寻找,谁能想到,他居然自己跑到这海边小岛上,非要把自己投入危险之中,不过话说回来,林霖身上的梼杌也苏醒大半,对于他们来说,千百年来,似乎杀戮便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几个月来,他们接连拿下了番易,曲玉,裴郡等几处地方,不知是屈平计划周详,武器厉害,还是添了林霖与穷奇两员大将,一路势如破竹,林霖十分高兴,却也觉得有点顺利得不自然。 屈平这天喝了点葡萄酒,听他说两句自己的担忧,大手一拍林霖的肩膀,只说:“这才是正常现象,兄弟,你有没有想过,梼杌最厉害的能力是什么?” 林霖思来想去,还真是,饕餮吞食天地,浑沌可以致使人昏沉,而穷奇则是战神的后代,梼杌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呢?他似乎的确没有看到过相关资料,只是说他多年前想要颠覆世界规则,却突然死亡,如今他是知道了,原来都是特生司的人所设计的。 屈平见他陷入沉思,却明显没有结果,哈哈一笑,穷奇则不耐烦:“有屁快放,梼杌能有什么厉害的。” “厄运,你的能力是厄运。”屈平终于直视林霖的双眼,说道。 “这算什么鬼能力?”林霖皱着眉头。 “你可以将对手的运气变成厄运,他们身上,将会发生各种最糟糕事件的集合。” “哦……”林霖似乎想起什么:“就像番易那次,他们主任突然心脏病发作,还有裴都,中坚力量基本上外派,让我们有机会分部击破?” “放屁,要是这么厉害,怎么就被个小女生捅死了?”穷奇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四十六 饕餮 屈平听见这话,难得地脸色铁青起来,说:“要不是特生司那帮人算计,特意在小妖献祭给梼杌的食物里下毒,他怎么会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他们自称正义,真要行事,打不过别人,也不过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林霖如今脑袋里被梼杌占了大半,也愤愤不平想起自己只不过说错几句话,就被封了法术,而对于卢绘,他们更是没有一丝一毫同情。哼,所谓情理法,都是扯淡。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上级的提线木偶,根本不懂得如何变通,如何顾及那些人之常情,想一想,竟然有点心寒。 他原本是为着薛柒柒舍了自己,救他一命,何况死后心如死灰,也不愿再回到蓉市,没想到随着薛柒柒离开,却发现了如此多的秘密。亏得那秋草平常还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这样子的暗杀,她也不知道偷偷做过多少。 林霖在心里把秋草骂了一百遍,然后终于舒畅一点,抬头看屈平,后者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说:“你……你没事吧?” 见林霖点头,他笑道:“我常常分不清你和梼杌,或许你们已经非常契合了。对了,接下来我们计划去建宁,饕餮已经先带着人马过去了。” “行,那我们也赶紧。” 建宁是座久负盛名的古城,位于南北要道之上,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南边大半区域的特生司已经被赶跑,妖族自然十分开心。的确,特生司虽说是维护两界均衡,不过,主要也就是记录一下人口进出,还有在妖族惹是生非时,出面镇压。现在,那几处地方均没了特别生物管理司的存在,妖族们一下子挣脱这几年来身上的束缚,似乎真的可以获得自由,因而对于屈平也极为支持,甚至配合他打出了“振兴妖族,誓死平权。”的口号。 南边畅通无阻,林霖很快便到达建宁城边。 城边的宁远山并不算高大,但胜在位置极好,也是一处久负盛名的古战场,如今更是两军对垒。小妖们在这边烧起味道怪异的烟雾,借着林霖带来的东风,呼呼吹向对方阵地,有几个人一闻即倒,后头的人便火速征调了一批防毒面具,给捂了个严严实实。 没办法,饕餮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吼,便带着小妖向对面冲过去。 对方特生司的兵马当然,已经以人类为主,现在屈平的出世,使得部分妖族心中渐渐有了动摇,当然了,能够翻身做主人,谁愿意再听这几个人类的命令呢?就算是有一些妖族,忠心耿耿,仍然愿意协助人类作战,他们或许并不太认同屈平的做法,可是,特生司又该如何完全信任他们呢?谁都知道,战场上,不怕对手强大,最可怕的是自己的队友忽然插刀。 饕餮就是个虎痴将军,一马当先,啊呜一声张开大口,便吞掉了三个人,饕餮的肚子似乎是某种异次元世界,吞人,吞车,吞房,都是咕咚一下,再无任何声响。 后头几只蜚牛跟上,他们长着一只独眼,却有着两对牛角,一对与普通牛无异,旋转着朝内,另一对则向外伸出,看起来张牙舞爪,十分厉害。蜚牛体型很大,牛角更是锐利而长,所到之处,低头,侧身,一个横扫,便可以开出一条血路,若是被尖端扎到要害,下场不要太惨。 小妖与人类混战,虽然妖怪能力非凡,可这次建宁城派出的也多是拥有法力或者武力超群之辈,林霖就眼见一个理着寸头的男人持着根法杖,以自己为圆心,在地上画出一个圈,那圈内被光芒溢满,随后,十分神奇地将四周几只朱厌猴给吸了进去,猴子吱哇乱叫,互相拉扯,却还是没能抵抗住强大的吸引力。 “那是郎青,少林寺俗家弟子。”屈平也在观察这个男人,对林霖说道。 林霖惊诧:“建宁特生司原来有这么多厉害人物吗,我怎么不知道?”他感觉,这里人的数量和质量大大超过了曾经待过的蓉市特生司,若是其他大城市都这么人强马壮,他之前可有点小看了。 屈平说:“这里不全是建宁办公室的人,他们如今很是紧张,加派了人手,也从附近抽调了人过来增援。” 他摘下眼镜,小心擦了擦,似乎有点疲惫:“看来,这次没有那么好打啊。” 林霖的傀儡飘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之前记忆找回大半,他发现,自己居然算是半个邵州傀儡术的创始人,当年,那位家主便是受了他的启发,才做出这样精妙的傀儡。难怪,傀儡兄对待他不同于常人,或许算是半个祖师爷了。觉醒后的林霖力量大大增强,倒也不太需要傀儡保护,它便常常出去视察情况,回来报告。 原来,傀儡兄在这宁远山边转了一圈,发现这里作为古战场,果然名不虚传。地底层层叠叠埋着数以千计的士兵尸首,自古以来,多少场战役,或许连宁远山自己都数不清楚。数以万计的将士战死于此,马革裹尸的还算是运气极好的,大部分,也只是匆匆就地掩埋,年深日久,后朝的死尸压着前朝,他们一代又一代迭换,曾经的死敌,如今却熙熙攘攘挤在一处。 林霖听完汇报,嘴角略弯一下,一个计划慢慢成形…… 修罗场另一端的饕餮终于注意到这边的郎青,它原本就是凶兽中不带脑子作战的代表,只是凭借着嗅觉,闻出这家伙是目前场上法力发挥最为雄浑的一个,他的灵压均从那个看不出来路的大漩涡源源不断地逼出来,先后吞噬几次我,吓得周围妖怪不住后退。 屈平举起右手,正想再次施法催逼那些战士,却被林霖伸手阻拦。 “先等等,我有更好的办法。” 他神态自若,只是盯着山边,咆哮着冲向郎青的饕餮。 饕餮张开大口,仿佛整个身体都扭曲了一半,它的嘴巴越来越大,慢慢地,简直占据了大半个身体。看起来,似乎它那不是口,而是个配在头部,可以自由伸缩的进食工具,不知为何,让林霖忽然想到了水蛭这种生物。 四十七 建宁郎青 饕餮尚在离郎青几百米的地方,就维持着他那个动作,一路像头速度极快的野猪一样朝着目标拱了过去,一路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甚至还误伤了几个己方的蛮蛮鼠精,它丝毫不在乎,眼里似乎只有郎青,吭哧吭哧,所过之处,竟然硬生生刨去了半米的土地,留下一条长长的坑道。 这般声势浩大,郎青自然及时回头看见了,他也不敢不躲,谁知道这家伙有什么是吞不下的,他推开身边一个共同作战的年轻人,随后敏捷一跃,轻轻巧巧落在饕餮的斜后方,附近小妖趁机赶紧远离郎青画出的那个吸人怪圈。 而那只饕餮,一路势如破竹拱过去,越过郎青数十里才反应过来,它有点疑惑地看看前方,已经看不进那个讨厌的人类身影,是自己吞下去了吗?好像没有感觉啊。 它蹲坐在原地,四处张望,很快发现那个拿着一根棍棍的人,还站着后面,正十二分戒备地看着自己。 饕餮再次咆哮起来,与此同时,那种巨大的灵压暂时消失,郎青那种强大法力对它来说,拥有着某种极香甜的味道,仿佛是货架上刚刚出锅的新鲜炸鸡,喷香,诱人,咬下去一定酥脆,满足。 它摇头晃脑,抖去方才惹来的一身尘土,饕餮毕竟仍然带着几分动物的兽性,提起前蹄刨了刨脚下的地面,闷哼一声,看准了方向,再次朝着郎青冲过去。 可它无论在速度还是灵活性上,均不是郎青的对手,这位建宁特生司的主理事人,出生禹州,五岁时便被送到天室山学习武艺,自小吃了不少苦头,却也锻炼出一副铜筋铁骨。饕餮多出动几次,郎青就看出来,这家伙其实来来去去也就一招,猪拱奔。 郎青让手下人对战小妖,自己却不断翻越,饕餮只是一心扑过去。若从上方看,他俩简直像是贪吃蛇与变化无常的那颗豆子,在大地图上神出鬼没。 这两个人你追我赶,看起来很是可笑,可屈平从山顶看下去,却渐渐皱起眉头。 郎青的落点看起来毫无章法,可屈平凭借着记忆将所有落点在地图标出,当然,这一切都是他在自己继承于屈教授那个无比聪慧的大脑里完成。这些落点…… 林霖偏过头,对着屈平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原来,郎青借着几次换位,乍一看不过是单纯为了躲避饕餮那张深渊巨口,单若是按他走位的顺序连接起来,似乎是一个极有规律的阵法。 “这是金刚伏魔阵。”屈平见多识广,回答道。 他的脸上显出隐忧,伸手挽起衬衫的衣袖,似乎打算做点什么。 林霖仍然拦着他:“看我的,马上,马上就好了。” 屈平想了想,说:“好,信你的。”但眼睛仍然十分担心地盯着饕餮。 郎青似乎终于走完了法阵,在这最后一个位点,他左手举掌,右手将手中钢杖猛地朝地面一点,一阵波浪如水面划开涟漪,一圈,有一圈,环环相扣,阵内的饕餮和其他小妖登时停步,纷纷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有些抱不了的,就用头在地上猛烈撞击,林霖在山头都感觉到地动山摇。 “嗯,这阵法还不错。” 林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身旁的屈平没有听清楚,却也无暇多问,他计划,若再有伤亡,无论如何也得自己出马。 郎青见这金刚伏魔果然有效,口中念起咒语,再次用钢杖点向地面。 可是,这次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扩大阵法的威力,相反,周围先是突然寂静一片,小妖怪和道行略低的人类仿佛不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给只配,下意识地停止吼叫,他们的本能在告诉,有什么危险即将来临。 郎青可不信这个邪,若是有危险,更要使出法阵的全部威力,他再次高高举起法器,然后用力压下。 期待中那种金石相击的声音并没有传入耳朵,他低头看去,从土里居然瞬间钻出了一朵白色花,托住了他的杖底。郎青没见过这么邪怪的玩意儿,忙伸手去拉法杖,一扯之下,居然丝毫不动。 他大吼一声,再次发力,那花朵的五瓣闭合,紧紧包住法杖,却被他的拉力给扯出半截,露出底下一节茎来,居然也是白森森的颜色! 唰唰。 又有两只破土而出,分别缠住他的左右脚脚腕。 郎青此刻才看清楚,这那是什么花朵,分明是三只人的手部骨骼,仔细看,指节骨分明,紧紧揪住他的双脚和武器。 郎青感觉某种异样,从足底一路上升,噼里啪啦麻到头顶,似乎连自己短短的寸头都树立起来。 接着,仿佛响应这一马当先的白骨,四周军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大地之下躁动。 刚才那个年轻人还搞不清楚去看望,傻傻问道:“怎么回事儿,地震了?” “闭嘴!快跳到附近的树上或房顶!” 郎青反应还算快,大声叫出他的命令。 紧接着,他们的眼前,原本被饕餮啃的坑坑洼洼的地面,逐渐裂开一个一个的小孔,无数只白骨化的手缓缓伸出来,这画面,看的在场之人毛骨悚然。 这些手伸出土地约莫两寸,停了一下,好像是在触摸许久不见的阳光与空气,然后,向下压着地面似乎在借力,随后,一个一个的小土包隆起来,扑簌簌地抖落,露出里面的骷髅。 骷髅们终于从沉睡百年的土地里爬出,甩甩手,扭了扭脖子,伸伸胳膊动动腿,居然还有一番热身运动。 郎青的脸色终于变了,山的那一边,屈平的脸色也变了一变,他看向此刻嘴角含笑的林霖:“你这是……把古战场的埋尸全部化鬼了?” “很容易的,”林霖大言不惭:“这里历经几朝争夺交战,士兵多自认才是正统,虽然战死,却不甘心。何况他们多少年来,就这么草草掩埋于此,还和自己生前敌人挨在一起,能不怨愤?在我看来,这片土地的怨气,简直要冲破苍穹,把天都能划拉来一个口子。这种级别的气,简直就像一个炸药桶,随时给个火星便可以点燃。” 屈平没说话,虽然林霖说得太简单,可仍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他的这个朋友,重生之后,似乎更加厉害了。 “所以你刚才故意让郎青引着饕餮挖土,也是为了方便这些阴兵出来?”薛柒柒忽然想到什么,仰头问道。 “聪明。” 四十八 鬼兵出 屈平没说话,虽然林霖说得太简单,可仍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他的这个朋友,重生之后,似乎更加厉害了。 “所以你刚才故意让郎青引着饕餮挖土,也是为了方便这些阴兵出来?”薛柒柒忽然想到什么,仰头问道。 “聪明。” 屈平恍然大悟,难怪他叫自己一等再等,方才居然还有点不相信他,担心是林霖过于自大,亦或是心中还有几分向着特生司。如今,眼看着古战场上,四处均是泥土翻涌的景象,竟不知道这地底下埋藏了这么多冤魂,古来征战几人回,而成王败寇,一场大战,败者自然几乎全灭,即使胜者,活下来一半人也算是厉害的,小兵在战场拼杀,若是不故意躲藏,而又熬过一场又一场,则或许能升个官当当,这个官也是同伴们的尸首所堆成的,他们可能是身怀绝技,的确能从厮杀中存活,又或许,只是运气好而已,背负着不知多少条人命前进。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说,不管胜败,不管理由,只要有战争,都是一种输,输在家破人亡,输在民不聊生,输在人心不古。 林霖觉得自己是太无聊了,居然又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把视线转向战场,地下的尸首基本上已经鬼化,个个抖落身上尘土,开始奋勇厮杀,屈平手下的小妖怪很有眼力见,早就挪出了圈子,剩下的特生司和帮手则被林霖命令着鬼兵阻隔在内,形成包围之势。只是那只饕餮,似乎方才撞傻了脑袋,又或许看这么多鬼兵,觉得是一场盛宴,居然和他们也抖了起来,虽然吞吃了几个,吧唧吧唧吃得十分满足,可是,却被更多的鬼兵围起来,任屈平如何召唤也不管用。 那个年轻人正在勉力支撑几个鬼兵的围攻,看起来似乎是清朝人的装束,位置应该不低,穿了一副铠甲武士服,脏兮兮地,但隐约看出一点黄色。他们手中大刀舞得呼呼生风,年轻人却有点招架不住,好不容易挑开侧方看来的一把大刀,前头又来了两个,说起来也奇怪,鬼兵明明只剩个骨架子,行动起来居然毫不受影响,依旧敏捷。 年轻人用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忽然腾地一声跪在地上,躲过了前头袭击,又打个滚钻出包围圈。 林霖看了暗自发笑,忽然听见远处几声尖叫,把视线移过去,就看见两个抓着长枪,骑着骷髅马的骑兵正兴奋叫嚷,其中一人的长枪插在地上人的身上,地上那个人远远地看不出男女,但已经不再动弹。这鬼兵似乎延续了活着时的传统,杀掉难搞的敌人后,要举枪庆贺一番。 但他们没有庆贺多久,远处飞来一柄大刀,呼啦啦旋转着便切掉了他二人的头颅,不过,鬼兵毕竟是鬼兵,没了头,照样可以行动,只是看不见方向,两个没头的骷髅爬起来,相向而行,然后又撞在一起,身体散了架,场面看得林霖忍不住想笑。 屈平咳嗽一声,林霖忙止住笑意,开始纵观全场,特生司的人已经死伤大半,除了中心地带还在和鬼兵纠缠的饕餮大兄弟,其余鬼兵渐渐形成了包围之势,每个敌人身旁都基本上围着百来个鬼兵,林霖的计划便是如此,打不过,磨,总能磨死。 一处一处扫过,基本上特生司的人已油尽灯枯,唯有靠近林霖一点的地方,那个叫做郎青的男人还在顽抗。 他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似乎嫌弃法杖近身格斗威力不够,捡了不知哪个鬼兵大佬的雁翎刀,劈,砍,挑,刺,打得周围鬼兵全散了架。林霖估计,方才扔过来扫去鬼兵头颅的应该也是这位仁兄。 趁着周围有了一点点空隙,郎青平地里纵跃而起,踩在两个鬼兵头上,鬼兵虽然厉害,这几个方才被郎青劈得缺胳膊少腿,一下子无法袭击到他,只好不住摇头晃脑,咬得牙齿格格作响。 郎青可不管这些,他一把拽下左手手腕一串念珠,林霖好奇,定睛细看,却觉得黑黝黝的,并无光泽,也看不出材质。郎青将念珠挂在右手,然后举掌念了一句什么,再挥手抛出念珠。 那颗颗黑色的珠子,居然毫无征兆地在空中散开,如天女散花般噼噼啪啪落了一地,鬼兵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想弯腰去察看,可惜盔甲拘束着,行动慢了半拍。紧接着,各处的念珠忽然爆开,将鬼兵炸成了满地的碎骨头。 “他的念珠居然还是备用炸弹?”林霖饶有兴致地和屈平讨论。 虽然现在早已经不是冷兵器时代,可特生司常年与妖怪对战,一般的子弹小小一颗,自然效果无法立竿见影,有时出任务会配一种魂弹枪,据说可以将妖族的魂魄打出来,不过时间妖魔鬼怪众多,这种枪也只能对付几种,何况鬼兵全身都是骨架子,并没有什么适合枪击的地方。看惯了法术和近身肉搏,忽然看见个炸弹,林霖居然有点兴奋。 郎青在鬼兵头顶走来走去,挥动法杖,一一击在附近几个鬼兵头顶,顶端流光溢彩,在鬼兵头顶留下一个高速旋转的球形闪光,随后渗入头骨。 “这是……达摩三决?”屈平口中低语。 “什么?” “佛门法术,如今用的人极少,分别是锻骨,降龙和无相诀。” “这小子……还挺厉害。”林霖此刻全然是用梼杌的口气在说,否则,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怎么能称个大叔级的人物“小子”。 他们作壁上观,郎青这三招用的很是熟练,虽然招式不多,可已经够用。降龙,便是方才击上鬼兵头顶的那一招,而锻骨,则是用于强化自身防御能力,有点像金钟罩铁布衫的感觉,至于无相,林霖却没有看出什么门道,似乎并未使用,可是,听起来,倒应该是最厉害的一招啊。 屈平见郎青大杀四方,眉间缀着一丝隐忧。 四十九 无相决 他看身旁的林霖却抱着双臂,好整似暇,瞟他一眼,安慰道:“你放心,他现在力量尚且充沛,也就威风这么一会儿了,待我再召些将来,总能磨掉他。毕竟,都是人啊,精力总有限度,又不是机器人,就算是机器,不充电也会当机的。” 之前林霖招来鬼兵,屈平一心关注着场上的饕餮和郎青,并未亲见他施法。这次听他说完这些,就见林霖脸色一变,伸直右手向着前方战场,五指张开,手心朝着地面,随后轻诵。 “修罗场,十万将,招之来,听吾号。” 前方地面再次涌动起来,地下骚动的鬼兵纷纷露头,他们等了数百甚至上千年,多少的不甘化为愤怒的燃料,只为这一刻回到地面,回到他们心心念念的战场。 郎青见鬼兵越来越多,也不自觉变了脸色,他仍然在奋力拼杀,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体力已经基本上到了极限。前后两只鬼兵夹击,他躲过前方,却还是被后头的一枪挑中肩膀,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鬼兵们这次见了血,更加兴奋,吱哇乱叫,没人听得懂他们在喊什么,却都是胆战心寒。 这种程度的攻击,放在郎青身上,居然会中招,其实不可置信,但也反应出,他的确已经体力不支,当短时间内大幅度消耗,却又没有时间休息恢复,便会出现此种大幅度反应力下降,之后便是断崖式下跌。郎青大腿中了一剑,古代的兵器虽然埋于地下多年,竟没有全部锈烂,有些还颇为锋利。他用刀撑着半边身体,勉力站着,却又被扎了一刀,侧腰的献血汩汩流出。 这下子,总不行了吧,林霖心想,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点舍不得这小子死掉。 郎青几乎成了个血人,根本已经看不出身体有几处在流血,却还咬着牙打掉四周袭来的刀剑,甚至挥手砍去一个想占便宜欺过来的鬼兵右手手臂。 他大吼一声,用尽力气跳到附近一处高台,鬼兵拥挤着向他堆过去,这情景让林霖想到某个游戏中丧尸围城的场面。 郎青伸出左手,握拳,极为用力的握拳,小臂上青筋暴起,随后,林霖惊讶地发现,他身体各处的鲜血居然一缕一缕,反抗着地心引力,向着他的左手手腕处流去,远远看来,仿佛红线的集合,集合处,鲜血凝结成方才他们看过的那种黑色念珠,他再次扬手,用自己血液凝结的念珠洒向鬼兵,念珠再次炸响…… 电光火石间,台上观战的林霖叫道:“这个,就是无相诀! 这边是达摩第三诀,也是最后一招,无相,以无象击有象,血液本是种液体,没有固定形态,修炼得当,却可以在主人的最后关头,化为一场酣畅淋漓的爆炸,扫平障碍。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郎青不断汲出自身精血,化为那种不起眼却威力巨大的念珠,爆炸声接连响起,鬼兵一波一波地倒下,直至后来,郎青似乎已经杀得麻木,只是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周围鬼兵的尸体,说是尸体,其实也就是一堆碎骨,层层叠叠围着他堆成了小山,但鬼兵并没有恐惧这种情绪,只是凭着服从命令的本能,前仆后继地爬上这座尸骨山,涌向郎青。 毕竟是个人类,郎青的血液也不是无限的,林霖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见郎青的皮肤苍白许多,动作也迟缓下来,就像一具失血过多的尸体,是那种白而透明的颜色,仿佛橡胶所制成。 可他仍然在努力,战场上,除了饕餮,只有他这一个攻击目标,何况,后来的这一批是林霖特意为他准备,源源不断,却只有郎青一个目标,这放在谁身上也吃不消,可郎青不管,他似乎已经抱定战斗至最后一刻的决心,继续制作着他的无相念珠。 轰。 最后一串念珠爆炸,郎青的生命似乎也随之耗尽,他终于连强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颓然地仰天栽倒,这个时刻鬼兵已经等了太久,吼叫着冲上去,郎青的身躯也渐渐被他们所掩盖…… 此时,林霖好像不想再看了,环视整个山脚,忽然问道:“刚才那个年轻人呢?” 其他人员均被一一击溃,可是,直到现在,林霖也不记得再见过那个年轻人,只记得他身形略瘦小,被郎青救过一回。 “哼,是临阵脱逃了吗?”薛柒柒轻蔑说道。 没人回答,前方的鬼兵却忽然骚动起来,原先围着郎青最近的一圈,在虚无的空中乱刨乱抓。 “糟糕,郎青逃跑了!”屈平叫一句。 “怎么可能?”林霖不信,他明明看见郎青已经无力回天,何况,他可不像是逃跑的人,如果他愿意,以其能力,早就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不必等到这个时候,林霖方才见他的确是一丝一毫的能耐都没有了,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 “你们看。”柒柒说,手指着东南方。 一个土堆被拱起来,竟然是那个年轻人背着满身是血的郎青,他看了四周,定下方位,再次掘进土里。 林霖只在封神榜里看过这种土行孙,估摸着可能是某种训练有素的盗墓人,这还是头一回亲见,看他那样子,是打算带着郎青逃走。 屈平也看见了,正打算挥手叫飞鱼追过去,林霖阻止。 他低声说道:“算了吧。” “为什么?” 这下一打断,转眼间土行孙又遁逃出好几十里,眼看是难追了。 “倒是个可敬的敌人。”林霖说道。 屈平气结,就因为这个?他正想说教林霖一番,对方却忙喊道:“奇怪,饕餮怎么不见了?” 屈平回头,果然,之前大家都只顾着注意郎青和他周围的鬼兵,都忘记去看在另一边引着另一群鬼兵胡闹的饕餮了,现在才发现,鬼兵零零碎碎瘫倒在地上,饕餮却不见了。 屈平叫过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来,问道:“查一下饕餮的数据。” 五十 逃票? 他们实验室出品的大型妖怪血液中带有某种追踪器,可以查知方位,分析生命体征数据等等。 白大褂对着显示器看了许久,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快说!” “报告,饕餮吞食鬼兵过多,已经死亡并消失了。” 暴食使得两个空间质量瞬间失衡,当平衡被打破,有些机制便会启动,比如,饕餮的消失。 屈平一拳打在墙上,骂道:“怎么不早点查出来!” 林霖撇了撇嘴,也不知道算不算劝他:“没了就没了,反正那玩意也不听话,反正以后也有我在。” 屈平毕竟也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这样的失态只是一时之间情绪失控,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当天晚上,两人坐在高楼上,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山川地脉,车水马龙,屈平特意叫了林霖过来,说是请他喝茶。林霖早在学校时,就知道,这些人口中说着“喝茶”,实则有事要谈,也就勉勉强强过来了。 新茶,甘泉,洁具。 用热水温了一遍茶具,再置些茶叶在壶中,冲泡过后,屈平似乎更喜欢第二泡,将这第一次的倒掉,再给自己与林霖各奉上一小杯。 林霖在对面,只觉得太慢,差点如同孙猴子一般抓耳挠腮,何况梼杌复苏后,他的性格似乎也急躁一些。 待屈平倒好茶,他忙忙地捧起那个盈盈一小只的茶杯喝了一口,马上被烫得愣一下,放下杯子。 “心急也喝不了热茶。” 屈平居然还有兴致调侃他。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轻轻啜了一点茶水,说道:“有时候达成自己的目标就像泡茶,急于求成不行,反被烫伤,时机不对也不行,茶味过淡,或者过浓都不好喝。” 林霖最烦这种洋洋洒洒的感叹却不说重点,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今天失了饕餮,又放走了郎青,很失败?” “不要太往心里去,你就当全都是我的错好了。” 屈平无奈地看他一眼,这人总是这样,当年就是如此,虽然口中总是说着“我的错我的错”,可是放在下一次,同样的情况,他仍然会这么做。 “有样东西,我一直很想交给你,但之前回国寻找不方便,如今或许正是时机。” * 一路上屈平也没告诉林霖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不管如何死缠烂打,后来林霖终于失去耐心,干脆带上眼罩睡大觉,悠然自得等着到达。 目的地居然很是喧闹,林霖摘了眼罩一看,难怪,这可是他进了特生司以后,被迫出第一次差的地方,当时就吐了个稀里哗啦,这里有着太多回忆,的确不太愿意过来。 尊阳山。 来得不凑巧,正是个周末,这个星期,本市下了一连六天的大雨,终于到了周日,决定施舍一个晴天,闷在家里快要发霉的市民纷纷来此爬个山,呼吸一下鸟语花香,心情大好。林霖虽然上回是半夜里,而且晕晕乎乎,但至少还知道一点方位,他拉着屈平,说道:“这里太挤了,带你走另外一条路。” 屈平也觉得这么多人,实在无法好好寻他的东西,点点头。 山侧边的小路曲径通幽,树林茂密在头顶交织,挡去了大部分直射的太阳光,只留下斑斑驳驳的地面,屈平拿出了一个附有寻物法术的指南针,伸出右手在上面轻拂一下,随后,盘面发出光芒,上面原本透明的小针瞬间充盈着白色光芒,乱转几个圈圈后指向前方. “走吧.”屈平说道. 林霖忽然警觉,身后传来落叶被碾碎的声音,猛然回头,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正用种冰冷的目光盯着他俩,虽然个头并没有林霖高,却扬着头,目光中莫名有着居高临下的感觉. 林霖遍寻前世和现世记忆,感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人,却一下子想不起来,特生司的人吗? 他想到此处,藏在身后的右手攥紧,摸出藏在身侧的小刀,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在她叫帮手来之前把她搞定,也不知这人是一个人追踪过来的,还是背后有援兵,若是惊动了其他人,他们得费一番周折不说,屈平想要的东西肯定也很难拿到了。 他的小刀已经出鞘,全身十二万分戒备,听见那女人说:“你们是……” 他居然有点紧张,这女人绝不简单,尊阳山虽然游客众多,但其实路线复杂,游人只敢走那一条规划好的上山路线,其他小径纵横交错,也没有经过什么修整,甚至有几处还连接着万丈悬崖,曾经也有登山爱好者来此地探险,可后来出过两回事故,一次坠崖,一次在山中失踪后五天才被找到,这些路线也就渐渐封闭了,这女人体格看起来也不算多么健壮,居然能一个人深入至此? 女人又看了屈平一眼,眼里可没什么善意,继续说:“你们是不是逃票的!” “啊?” 林霖手里的刀马上就要飞过去了,听见这话,忙又收了手,他情不自禁答了一句。 “啊什么啊,你们这样的小年轻我见多了,”女人瞪一眼后面的屈平:“有的也不年轻了,怎么连几十块钱都舍不得,真是老不要脸。” 小不要脸和老不要脸唯唯诺诺,林霖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位大妈,是上回去尊阳山,门口售票处的售票员…… 额……早点想起来多好,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这大妈应该是和人换了班,就四下瞎转悠,正好逮着了两个逃票的家伙。 林霖在法律上已经算是个死人,手机里根本弄不出钱来,屈平只好破财消灾,这大妈倒也专业,居然还真的给了他们一人一张略显简陋的门票。 “下次不要再逃票了啊,省这点钱你们是能买辆车还是怎么的?”大妈例行公事教育一番,终于离开。 林霖苦笑着看着手中写着“尊阳山国家森林公园欢迎您”的门票,摇了摇头。 “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要拿什么了吧?”经历过大妈惊魂,林霖一边甩着手里的票子,一边走着。 “你还记得‘星云’吗?”屈平终于说。 五十一 星云之药 “哦,那不是我研制到一半的奇药吗,应该是可以倍增功力吧,可惜可惜,当年我还没有做完就嗝屁了。” 林霖突然反应过来,转头,速度飞快:“你该不会是把那东西藏在这儿?” 屈平点头:“这些年不断研究,我终于完成了这个药品,就藏在尊阳。” “你倒是想得挺好,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是吧,何况这里还有千年九尾狐族替你守着,怎样也不担心。” “当时也没想到自己日后会在别的地方建实验室。”屈平说。 “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赶出去吧?”林霖戏谑,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没心没肺,人家好心好意帮你做药,你却嘲讽别人,忙又补一句:“不过还是谢谢你。” 屈平只是点一下头,默默往前走。 林霖来过这里,知道后山的九尾狐妖们的洞天福地,屈平虽然把星云藏在这里,的确想借着狐狸们的威慑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也自然不会把药放在狐狸的领地之内,当他们还远远看见树梢上有轻微晃动,估计是一只狐狸守卫正在换岗之时,屈平就停下了脚步。 林霖刚才一直在关注狐狸洞穴的方向,此刻才调转了头过来,看看四周,这是一处很隐蔽的树林间空隙,要不是亲身钻进来,谁也不会发现密林之中还别有天地。 他们此刻面朝着一棵老树,不对,应该说树干,这是一段只剩下半截的树桩,虽然没有了树冠,不过这么些年,居然倒也保存完好,中心有个树洞,摸起来裂口十分平滑,竟然像是天然形成的。 屈平也摸了摸树桩,似乎在回忆什么,继而说道:“这原本是一棵千年古银杏,参天茂盛,每逢秋末,黄色的扇形叶片就会落了满地……” 林霖问:“你怎么这么清楚,来过?” “小时候,偶尔几次。” 屈平继续说:“据说有一年这棵树被天雷劈中,一下子分成两节,就只剩下这半个树桩子了。” 林霖撇嘴:“什么天雷,我看哪,是附近哪只小狐狸跑进树洞想躲天劫吧?” 屈平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不过从那之后,附近的狐狸也不怎么敢来这树旁,倒是适合藏东西。” 难怪,林霖心想,这家伙,倒是把一切都算好了。 他看着屈平蹲下身子,摸了摸树桩上的疤痕,回忆了一下,说道:“我当年藏得时候设了个机关,需要用光照特定几个点。” “啊,我没带手电筒,不过秋……”林霖说出半个名字,就觉得不对,忙住了口,还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屈平似乎没听见一样,自己摸出个光源,依次照了树干上几处疤痕,随后,收起来。 树桩底部的泥土突然塌陷出一小块地方,林霖走过去帮忙,抹走上面的一层浮土,露出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颜色深棕,不知是什么动物皮革包裹的,屈平小心翼翼打开来,里头小小一颗红白二色的胶囊,一点也不起眼。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星云?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奇药?林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你该不会是拿错了,放了个感冒药进去吧?”他忍不住吐槽,这模样,也太普通了吧。 “不会错的,”屈平仍然很淡定:“你把它吃了吧。” 林霖眉毛都拧了起来,他说话都有点磕巴:“不着急吧,要不然,等回去我再吃?” 这玩意儿是真是假,他真是有点发憷。 “现在,马上吃。”屈平难得对他如此严厉,林霖倒是瞬间又有了在学校的感觉,屈平仿佛又回到那个教师的角色。 “行吧行吧。”林霖只好答应,错了就错了,估计也吃不死人。 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个矿泉水啥的,林霖十分艰难地将胶囊生吞下去,等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好也不坏。 “感觉怎么样?”屈平关切地问。 “还好吧,”林霖品味一番:“就是有点热。” 废话,能不热吗,今天天气预报气温三十多度,他们又一路紧张兮兮从山下爬上来,林霖吃这个药丸,倒也冒了几滴虚汗。 “你试试,能不能让气温降下来?”屈平忽然说。 这人有病吧,林霖在心里默念,我难道是龙王吗,还能控制天气?想是这么想,可是,实在是太热了,他忍不住照着屈平所说,干脆凝神发念。 咦,好像真的凉快许多,这就是所谓的,心静自然凉吗? 不对,好像太冷了一点吧。 林霖感觉身上的汗都瞬间化成冰水,冰凉凉依附在背后,他忙睁开眼,见屈平已经冷得发抖,可惜身上只有一件短袖polo衫,只好抱紧自己,却还强装镇定。 风呼啸着吹向林霖,他打了两个喷嚏,感觉自己快要感冒了。 “行了行了,收了吧。”屈平终于说。 林霖不敢置信,忙再做一次,气温又恢复到方才那种炎热的度数,林霖大师收了神通,自己都惊讶不已。 “所以……服下星云,可以让人控制天气?”林霖问。 “不止。” 林霖再想问些什么,屈平忽然眼睛盯着他背后,直直退了一步,林霖见他反应有异,当下先不回头,侧着斜前方踏了一步,随后顺势转身,他知道,屈平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的后面,此刻说不定正暗藏杀机。 这一回头,果然看见一个人,还是个熟人。 对方捏紧拳头,咬着牙齿,看得出两腮的肌肉都爆了出来,似乎十分生气。 “你居然还敢来我尊阳山!” 是多闻。 尊阳山本就是多闻的生长之地,最近屈平挑起的纷争自然也影响到了蓉市,虽然大家都很愿意相信多闻,但规定就是规定,秋草无奈,只好送多闻回到家乡休假,明面上说是休假,其实,还不是为了将他调出特生司目前的工作环境。 多闻不是傻子,在都市里混迹多年,又终于在特生司交了一帮朋友,他觉得十分自得,如今突然因为这种原因被赶回来,他当然不会高兴,何况自己的好兄弟林霖居然被蛇精害死,自己未曾来得及施以援手,愧疚不已。每天在这山上无所事事,族中长辈看他可怜,给他找了些事情干,不过是教导小狐狸们,更觉得无趣,自己时常出来逛一逛,期待遇见特生司的人前来带他回去。 五十二 又见多闻 眼看着多闻死瞪着屈平,右手垂在身侧,稍一用力,很快凝结出一个光球,握在掌心,便要向着屈平掷过来,林霖可不能让这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暴露行踪不说,很可能还得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他反应过来,跨出去一步,正好挡住多闻那灼人的视线,那种视线似乎有了实体,仿佛是两束激光,烧得林霖的脸上也有点发烫,或许是新仇加旧恨,多闻自然把自己被莫名限制行动的帐也算在屈平身上了。 “多闻,你先别激动。” 多闻不耐烦地把视线移回面前这人身上,骂道:“你凭什么……”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突然僵硬了,这人长得实在太像林霖了,只是好像成熟一点,身上增添了某种戾气,如果说以前的林霖是温润的黑珍珠,那么如今这个人仿佛被岁月切割过,棱角分明的一颗钻石。 他想起屈平那些挑战极限的研究成果,后退一步,声音有点发抖:“你你你你是谁,为什么长得和林霖一模一样。”他心里几乎已经认定,这是屈平造出来的“林霖”,屈平对于林霖似乎有着不明来由的执着,之前在云市对战时,可以看出一点,他们都认为屈平是觊觎林霖的特殊能力,或许可以用于他的某项研究。 “我是林霖,”林霖哭笑不得,曾经还以为多闻会和他抱头痛哭,没想到如今见面,忽然就成了敌对双方,多闻甚至不相信他就是本尊。 他见多闻眼中满满的不信,只好说:“你记不记得,在登泰山之前,我给过你一个小怪兽石敢当……” 其他的大小事件均可以探听,甚至特生司都记录下来,可唯有这些日常琐事,不是真正的好友不会记得那么清楚,那个小怪兽,似乎一下子打破了林霖和多闻之间的隔阂,他们本就是惺惺相惜的好友,无论何时。 林霖再说了几个细节,多闻终于勉强相信。 “难道蛇精没能杀死你?”他有点惊喜。 林霖低头,那一段死后的经历虽然不算痛苦,却让人难受万分地虚无。 “现在你看的我,已经死过一次。” 林霖不愿意详说他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只说受了屈平的人帮忙。 多闻忙道:“虽然是救命之恩,却也不一定非要加入他们吧。”他还极力劝说。 稍稍放低声音:“等下你离我近一点,咱俩拼死跑回狐宫,应该可行。” 林霖忍不住笑了,有点苦涩,原来,多闻还以为他是受了屈平软硬兼施的胁迫,才同他们站在一起。 “不了,我不回去了,”林霖说着,看向远处的苍山:“现在,我和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 多闻惊呆,他愣了半晌,才说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以前他们做过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吗,特生司你不回去了?” 特生司?林霖冷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特生司才是真正的敌人,可这事前因后果太复杂,他也不想和多闻解释。 屈平没什么表情地在身后看着他们,朝林霖扬了扬手,示意不宜多留。 林霖马上说:“我们要离开了,要不要向上面汇报随你吧,不过,你现在觉得,自己还拥有特生司的信任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刺耳,多闻皱了皱眉,忽然叫道:“把傀儡还给我。” 那傀儡虽然对于现在的林霖来说,并无太显着的作用了,可毕竟跟了这么久,还救过他几次,林霖本想着,既然是多闻所赠,就算无用也要带着,如今听他这样说,心里也忍不住发气,拽下来就扔在地上。 多闻见他态度如此,更加气愤,浑身发抖,右手再次汇起一个光球,瞬间炸向林霖的脚边,这次似乎只是发泄,威力并不大,林霖一抬脚便躲开了。 “我尊阳山,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糟糕,林霖心里直叫苦,干嘛要惹恼这家伙,打又不是,不打又走不脱,只好懒懒散散地凝出那根散魂钉,想着如何快速解决战斗。 “多闻哥哥,多闻哥哥!” 忽然有人吵嚷,接着林霖眼前一花,居然从旁边的灌木丛中钻进来好几个小狐狸,还闹哄哄地围住了多闻,多闻瞬间如同被一大团包裹。 林霖仔细看时,发现是上回住在狐宫里,晚上偷偷跑进来的那几只小狐狸。 他们围着多闻闹了一会儿,其中那个阿虎转头好奇地看向林霖和屈平,之后大叫:“看!是林哥哥!” 林霖身体抖了一下,他没想到,就见过一次,这些狐狸崽子居然还记得自己。 果然,小宁也响应:“真的真的!” 阿虎则摆出一副神气的表情,似乎想昭告天下,自己才是先认出林霖哥哥的聪明小孩。 一阵风一样,分出另一份包裹住了林霖。 林霖的心忽然柔软下来,他也蹲下身子,轻轻抚摸他们几个的头顶。 小狐狸还是长大了一点,虽然对于九尾狐动辄成百上千年的生命来说,一年,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林霖可以感觉到,他们的骨架子长大了,毛发也更长更柔顺。如今,连涂山氏这样久居尊阳的氏族,也渐渐学会了人类社会那些花样,似乎有人刚给他们洗了澡,干净清爽,闻起来竟然还有股奶香,几只小狐狸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地撒娇,对于终日面对敌人,战场的林霖来说,倒是一种治愈。 “最近乖不乖啊,有没有出去玩啊?” 阿虎忙叫道:“阿虎超级听话,老师还夸我呢。” 小宁则委屈巴巴:“最近都不让我们出去玩了。” “那这样,最近哥哥们都忙,等你们炼成了人形,带着去城里逛一逛好不好?” “恩恩!拉钩!” 那边的多闻瞥他一眼,却没说什么,他缓缓站起身:“今天小狐狸们都在,我不方便和你打,今次暂时放过你。” …… “他日相见,便是对手了。” 虽然早已经回来,可林霖脑中却反反复复回荡着多闻的最后一句话。 五十三 蓉市对战 “你……怎么样?”相对而坐的屈平正拿着个大杯子喝茶,喝一口,看一眼林霖,自从上回从尊阳回来,他便时常有点心不在焉,屈平不大放心。 “哦,还好。”林霖的回答很简略。 屈平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将杯子放在桌上,双手扣在面前桌面成个空心的拳,终于说道:“下一次,我们会在蓉市对敌。” 林霖听了,挑一下眉毛,不过,这也不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毕竟,一路战线延伸,总有个去向。 屈平观察一下他的神色,继续说:“我的意思,要不然,你就先不去算了。” 林霖没想到他做着这样的打算,是屈平真的担心他,还是担心林霖再次放跑敌人? “没关系,我去。”他斩钉截铁,这一场至关重要,何况,蓉市那几个人的实力他清楚,若是他不去,屈平出于同样的考虑也不会让和杜江共享身体的穷奇过去,万一在穷奇马上要杀死某人时,杜江冲出来捣乱,岂不麻烦?这样一来,他们的战斗力可得大减,实在有点冒险。 屈平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傍晚,天空积蓄起厚而黑的云层,一丝风也没有,虽然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间点,可整座城市已然暗如黑夜,黑云压城城欲摧,蓉市的人倒是体会到这句诗的含义。 最近各地特生司告急,秋草已然忙得团团转,当然没时间回家,她顶着这种奇异的闷浊空气出去买了一个盒饭,回来边吃边处理工作。 没注意何时已经入夜,在闪电的几次协作和隐约雷鸣后,秋草耳畔猛地响起一个炸雷,之后,窗外哗啦哗啦有东西不断敲击屋檐,她推开窗看去,黑幕中,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正好阿笛忙完过来找她,一进门,先把黑色的长柄伞撑开,晾在屋外,伞面发亮,还能看见缀着的颗颗晶莹。 当夜,蓉市下了一夜的暴雨。秋草原本很喜欢雨天,尤其是雨夜深眠,别有一番滋味,睡得也香甜,可惜,她这几天没什么心情赏雨,更加没有时间睡觉。 本就是夏季,正是蓉市雨水充沛的季节,早上起床,人们纷纷惊讶地发现,河水不知不觉已经上涨许多,几乎逼近警戒线。秋草虽然是个闲职,可毕竟是蓉城分局的一名正式干警,这种季节,每逢接连暴雨,河水上涨,他们便要组织去防洪防灾。 秋草是个女生,倒不用亲自上堤去扛沙袋,转移居民,只是在办公室里忙着调配物质,确认居民情况。原本主要负责的柒柒说是要和家人移居国外,已经辞职,她只好一个人担负起所有事项。 不过说起来,薛柒柒的离开也很突然,小丁一度八卦地猜测说,柒柒是同董栖山表白被拒后,忿而离开的,还说薛柒柒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白富美,当然,白和美都很明显,她属于那种小家碧玉型的可爱邻家小妹。 “一定是这样,否则,和咱们拿着同样的工资,她却可以吃好的,穿贵的,一来工作就在附近买了房子,你知道她那个小区多少有钱人吗?” 大家想起薛柒柒平时好像买东西的确不怎么考虑价钱,加之如今又全家移民,更是对小丁的推理连连点头赞同,然后盯着并未参与讨论,一心写报告的董栖山,大有“你看看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惋惜之态。 忙碌中,这天也过去大半,幸而雨小了一点,蓉市筑得高高的河堤还能勉强对付。 秋草在值班室接完电话,记上已经开始缺乏的各项物资,什么砂石麻袋,气垫船和泡面,自己长舒了一口气,也烹制一份红烧牛肉面,虽然她不爱这种方便食品,不过饿极了什么都好吃。 她还在边吃边写今日值班小结,电话突兀地响起来,她一把抓起值班室座机的话筒,喂了两声,却是忙音。 奇怪。 她这才发现,并非值班电话,而是她自己的手机,秋草这个人有些方面实在是无味地有些单调,一支手机用了几年还是原始那个叮铃铃的铃音,如今忙得神志有点恍惚,居然没发现手机在震动。 秋草的手机电话不算多,基本上都是特生司的工作相关事件。右手还拿着叉子,她忙用左手抄起手机,按下接听和外放键。 “秋草。”是阿笛,对面的人声音非常严肃,不同于阿笛往日的那种严肃,仿佛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怎么了。”秋草感觉到不对,停止吃面。 “根据情报,屈平那一伙人,今晚的目标应该是我们蓉市。” 得,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秋草忙着通知了几个可以征调的人手,如今林霖死亡,杜江又没了踪影,虽然说他身上那个是穷奇,不过,总归还算个人类,其他妖怪基本上都按要求遣散回老家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这种准备并非最近才有,而是自从他们在不语学院毕业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明白,这份工作很危险,一个不慎,别说尸骨无存,甚至神灵俱灭,可,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使命吧。 屋外又滴滴答答下起雨来,秋草撑起一把折叠伞,走出五教…… 夜半,屈平带着人来到西山,他们的目标是五教,可也没有期待蓉市特生司的人就那么傻乎乎地坐在家里等着他们上门去打,果然,刚过西山,来到江边,就被人截住了去路。 一般来说,两军对阵,总得喊话一番,诸如“今天让你们不得好死”,又或是“竟敢侵袭我方领地”等等,不过,秋主任今天似乎不打算按照常理出牌。 “速战速决吧,我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秋草就这么喊了一句,便开始施法作战了。 屈平这个老东西习惯先吵架再作战,这下一来,事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腹稿没了用处,失落落地很不舒服,身旁的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屈平回头,皱眉骂道:“笑什么。” 这个人看身形年纪不大,只是脸上带了个面具,看不见相貌,他被屈平吼一句,忙止住笑声,只是观战。 五十四 秋草与天兔 屈平吹一声口哨,他带领着的那些妖怪渐渐有一部分向着两侧移动,形成了一个“口袋阵”(林霖取的烂名字),蔓延至下,仿佛要把秋草他们一股脑儿包裹进去。 秋草当然不会就范,一路冲杀,长鞭甩出,毒辣带着细小钩子的尾部扫过,一只强壮熊妖的脸颊登时出现几道血痕,它似乎被激怒,咆哮着挥舞利爪。 李叔也在旁边混战,见状叫道:“我们少数难敌多数,别再手下留情了。” 平时秋草他们与妖怪对战,基本上都是秉承杀伤不杀死的原则,第一控制,第二生擒,第三才会就地解决。因而秋草虽然说起来也是身经百战,可真正奔着取人性命去的,次数实在不多,毕业后的那次规模巨大的穿梭行动,听说她也曾漂亮地干掉一个大妖怪,可具体情节秋草的记忆早已经因为穿梭的副作用丢失。既然是大妖怪,那一定是经过了持久的缠斗,才好不容易解决,如今对着这些小妖怪,明知道很容易就能杀死,可总有些习惯性地避开要害。 听见李叔一声提醒,秋草醒悟过来,眼前这些妖怪,可是已经席卷了大半个地区,多少战友同事因他们而死,就连保护建宁的郎青,那位曾经教过他们格斗技巧的老师都下落不明。 她看准一只扑上来的长右,干脆利落就挥出鞭子,抹向它的脖子,不管如何变异进化成妖怪,终究还是个猴子的形态,颈部也依旧是脆弱柔软,秋草果然一击得手。 秋草逐渐杀红了眼,仿佛被突然开启了某种开关,变得嗜血而残忍,别说林霖,或许特生司几位同事都很少见到这样的秋草。 她的鞭子扫过一排攻击而来的美杜莎,这些主要凭借对视来摄取敌人意识的妖怪,可惜,秋草回时,根本没有去看她们,这几个就成了鞭下亡魂。 远处有只牛身虎头的妖怪,似乎像是夔牛的某个变种,磨了两下蹄子,便用着势不可挡的架势冲过来,这种妖怪只有一只脚,移动时仿佛鬼魅,都不知道怎么能动起来。秋草回头看见,忙跳起来,轻轻巧巧越了过去,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枚符箓,那东西离手后便开始燃烧,随后,天空中一道闪电,立刻劈向转身打算再玩一次冲撞的夔牛。 雨并没有停止,淅淅沥沥下着,其他人倒还好,李叔自从得到田媛的一魄,能靠着其他感觉辨别妖物,秋草可能过于依赖那副视妖眼镜,此刻,雨水早已经打湿她的长发,两侧刘海一缕一缕贴在脸颊,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镜片上时不时也会沾几滴,有些影响视线。 她干脆避开最最拥挤的地方,一次又一次摸出五雷符引雷,此刻,倒有点感谢今天的鬼天气,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倒是给了她施发五雷符最好的材料,闪电似乎怎么也用不完,她的周围渐渐被炸出一圈黑漆漆的坑道。 秋草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可五雷符咒毕竟总有用完的时刻,她环视周围,同事中,除开被遣送的妖怪们,加上附近前来支援的,也只剩下几个人。她仰头望着山边,屈平正严肃观战,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招,他的身侧站着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从一开始,秋草就看到了,只是因为他带着面具,心里有点鄙夷,此刻却有点好奇,看身形不过是个青年男人,为什么要如此藏头露尾的。而且那面具…… 秋草有点恍惚,那面具其实模样很可笑,就是那种市民集会上,小摊贩卖的十块钱一个的塑料面具,那人带着个猪八戒的,这种其实很少有人会买,毕竟,谁愿意做个丑陋肥猪呢?何况这人明明不是小孩子,居然还如此幼稚。 可秋草想起来的是在云市办案时,硬塞给林霖的那个幻妖面具,也是一只猪八戒,那时候,林霖摄于她的威力,也就戴上了,后来变成个猪精,逗得秋草好不容易才忍住发笑。 思及往事,秋草的眼睛有点模糊,她觉得那人的身形越看越像林霖,知道是自己牵强附会,只好自我解嘲道,他早已经死了,怎么会在屈平身边,秋草,你是疯了吗? 虽然神思有些不定,可秋草倒也没忘记继续施法,周围暴雨还在继续,闪电却都被她引了过来,击向身周的大小妖怪。秋草当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惜屈平也不是傻子,距离很远,何况他难道不知道要保护自己?说不定身边那个“猪八戒”就是他的保镖。 秋草混乱想一阵,发现手里符咒已经剩下不多了,后悔没能多带一点,正想着,身侧突然就出现一只巨大的兔子,前脚着地,后腿一翻,便向她踹过来,兔子这种动物,最有力量,肌肉最发达的便是两只后腿,他们常常为求自保,用后腿踹向敌人,其实,这一招并不如何高明,可秋草竟然是腰部重重挨了一记,瞬间摔下,倒在地上。 这只妖怪当然就是之前屈平组合出来的具有隐身功能的兔子,实验室随意组出个名字“天兔”。 天兔按照屈平的命令,隐身潜伏在周围,只等时机一到,便马上现身给出关键一击,随后再度隐身,让敌人摸不着一点办法。 虽然这次很成功,不过屈平还是叹了一口气:“可惜,要是天兔的攻击力能再强化,一定攻无不克。” 此刻,他说话的对象是那个从五冬岛顺利逃出的周炳文,陆双双曾经的同事,他按了按手中的圆珠笔,回答:“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生理极限,或许是隐身能力消耗太多,目前我们还没有成功结合二者的作品。” 他说“作品”,似乎认为他们就是造物主,是上帝之手,是开天辟地之后给人以生命的女娲,这些妖怪似乎真的可以任他们如泥塑一般随意组合揉捏,林霖和屈平一块儿后,也遇见过周炳文几次,却不太喜欢,感觉像个科学怪咖。不过,谁知道呢,他为了救陆双双,曾在凤凰山愚弄过林霖,或许,人们都不喜欢欺骗过自己的人吧,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 五十五 面具人 秋草一下子站不起来,毕竟,被只大兔子踹一脚,可也不是什么轻伤,何况,好巧不巧,方才整个人甩出去,那副特质的眼镜也飞了出去,被一拥而上的众妖怪踩得稀碎,她现在挣扎着想爬起来,眼中看见的却都是一些扭曲变形的空气,她明白,这些都是妖怪,数量庞大,层层叠叠,却更让人分辨不出其中单一的个体。 面具人眼睛死盯着这边即将被妖怪淹没的秋草,面无表情。 啪啪。 空气中传来几声枪响,秋草感觉周围的妖怪忽然恐惧地散开,随后,冲进来一个男人,一把横抱起她,随后几步带到稍微安全的地方,轻轻放下,动作里满是小心。 这怀抱很温暖,但秋草努力睁开眼,却发现不是她想象的那个人。 抱着她的,是董栖山。 这边还一片安静,那边却有人叫喊起来。 “怎么回事,这个人,这个人不是秋草的法医同事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猪八戒面具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斜斜掉下来一半,漏出半张脸,他又气急败坏地拨回原位,这人,当然就是林霖。屈平不愿意他过来,或许担心见到老同事会心软,林霖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带上面具,其实不止是为了防止别人认出他,也是为了更好地做那个心底的自己,不用惧怕秋草李叔他们审视的眼神。那种眼神,他在多闻那里收到过一次,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想起高中毕业时,无聊曾经去做兼职,就是穿那种兔子玩偶装发传单,套上那个微微有点汗味的玩偶装,虽然热,可他却渐渐放开了自己的束缚,似乎别人看不见自己,可以尽情放飞,他十分热情地四处散发传单,高兴了还左摇右摆跳个舞,与孩子们逗趣,可当脱下那身衣服时,居然觉得有点怅然若失。或许,人们需要一个面具,并不只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吧,他有时会想,自己能在谁的面前,完全摘下面具,做那个心中的我呢? 林霖一时之间难以自禁叫了出来,周围一片沉寂,他自知有些失态,咳了咳说:“这个董栖山,不就是个普通得再普通的人类吗?” 又过了一会儿,屈平点点头,说道:“他曾经是,如今,却不普通了。” 林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们,是不是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难道屈平不想让他来,是因为这个。 担心他失态吗,可笑,秋草带谁和他有什么关系,那种冷血的女人,还是离她远一点为妙。 “老一辈曾有种说法,说接触死人太多的话,可能会看得见不干净的东西。其实这也不无道理,就像特生司那个郑晓年,据说也研究了好些年的古人类学。” “这个叫做董栖山的法医,早在一年前,好像就有能偶尔看见妖怪轮廓的情况报告,如今,若说强化后开发出来了完全的视妖能力,也不是不可能。” 林霖呆住,他的手在背后微微发抖。 所以,只要能看见妖怪,就可以了是吧? 所以,他根本在秋草眼里,只是个工具,对吧? 所以,若他死了,只要再找一个能看见妖怪的,换上就可以了,对吧? 愤怒,不甘,失望,夹杂着其他说不清楚的情绪,瞬间笼罩了林霖,屈平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 * 其实,屈平的情报,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自从那天开始,秋草便有些不正常地一心扑在工作上,还没两天,便在分局里一次现场调查中忽然晕倒了,董栖山的师傅粗略检查一番,判断应该只是休息不足,可谁也不知道秋草家住哪。 董栖山自告奋勇,他曾听薛柒柒多嘴说过,秋草似乎和蓉大老师关系不错,常常去那个第五教学楼,正好案发现场距离不算远,打算先送过去看看有没有办法。 就这么,本来就已经非常邪门儿的董法医,在受了这一屋子妖魔鬼怪冲击波式的妖力催化后,终于也完全获得了这方面能力,等他看着这些头上长角,或者下半身为鹿腿的奇怪生物,宛如误闯入cosy场地的外行人一样,第一反应居然是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他手里还抱着秋草,只好微微鞠躬道歉,好像是觉得自己打扰了人家清净,转身就想出去。 “帅哥,别着急啊。”西尔正好还在,她看起来尚算正常,故意非常风骚地绕着七三走了半圈,然后停在面前,一双眼睛送着秋波。 “行了吧你。”驳玛看不过眼,马上过来扶住秋草,帮着抬进沙发:“也不看看,秋草都这样了。” 西尔走过去,手中发光,暖融融沁入秋草的额前,她闷哼一声,似乎渐渐苏醒。 “自己不吃饭,不睡觉,身体好才怪呢。”西尔很不高兴地甩手走了,扔下一句:“已经没事了。” 董栖山注意力一直在秋草身上,刚才是真的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此刻看秋草转醒,回头看有个饮水机,倒了杯水来盯着秋草喝完。 秋草喝了半杯,突然“噗”地一声吐了大半出来,周围有隐隐的笑意。 她看看董栖山:“这是什么!” “水……水啊。”董栖山被她吓得声音都一抖三颤,他慌忙中拿过那杯水,用另一边喝了半口。 “好咸……”这是本人的评价。 “不对啊,我就是从那个饮水机接的。”董栖山看向墙角的饮水机。 ……… 秋草无语。 旁边的柳青青小声说:“那是西尔的高浓度盐水,她在海里生活惯了,喜欢喝这个。” 好不容易闹了一阵,接来真正的水,秋草喝了,脾气才算是好一点。 此刻,董栖山才注意到,周围的这些……好像不是人。 “诶你很厉害诶,”姚讹像发现了新品种萝卜一样开心:“居然可以看见我们所有人,以前还只有……”她想说“林霖”,却被美杜莎的蛇形长发捂住了嘴巴。 五十六 七三入队? 秋草听着姚讹这么突兀地喊了一句,又看见董栖山终于开始挨个扫视周围的这些妖怪,心里便暗叫不妙,得,承他帮忙一场,送了自己过来,如今,是不是自己又该送他回去了。 经历过几次这样的事件,大家虽然不说话,但心里都在默默地,看好戏般地读着秒,一,二,三,四…… 大概读到了八十,董栖山居然还没有倒下,或是展现出任何异常,只是极度认真地观察着妖怪们,姚讹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台人形三维扫描仪给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是的,没错,连尾巴,董栖山也仔仔细细看过。 她感觉自己好像人家实验台上的一个研究样品,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令她更加不舒服,姚讹晃了晃耳朵,终于开口打破沉默:“你……不觉得奇怪吗?” 董栖山好像有了点结论,十分自信地拍掌,大叫:“我明白了,你们就是外星人对不对,这里是外星人驻扎在地球的指挥所?” 众人晕倒,没想到董大法医最近迷得是科幻。 秋草终于苦口婆心地想董栖山介绍了一遍情况,他愣愣地听完,似乎对于看见的不是外星人还有点失望。 “可是我最近看过的,都是那种不用脚走路,飘在空中,长得和人一样的。”董栖山甚至还对秋草的科普提出了一些质疑。 大哥,你本来就是个法医,平常看见些鬼纲的难道不是很正常嘛,不要以偏概全。 秋草再次向他解释了各纲的分类,说的董栖山连连点头,似乎就差拿个小本本记下来,五教众妖怪见这位新人适应性太强,没什么好戏可看,都兴致索然地散了。 董栖山听完,却忽然说:“可是,照你这么说,应该属于涉密的范畴,就这么告诉我没问题?” 秋草一笑,心想,既然你都知道了,自然就别想走了,她虽然有了八所的神奇眼镜,可惜身边没个阴阳眼,还是不够稳妥。 “那你要不要干脆加入我们?” “没问题。” 本打算还有一番功夫要费,或许软磨,或许硬泡,这种事情,秋草又不是没干过,可对方就这么轻轻巧巧答应了,秋草居然有点怅然若失。 董栖山不同于林霖,他从认识秋草时,便觉得这姑娘虽然大方开朗,却总透着些神秘,似乎除了平常的工作生活之外,还有个谁也无法触碰的世界,下了班,很难找得到她,有时也会突然消失,而且,她好像有种请假的特权,有时匆匆忙忙就离开单位了。 他很期待理解这个女孩,期待可以离她的世界近一点,近一点就好,所以有了这样的计划,董栖山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 无心插柳,谁能想到后来便在妖界出了大事,特生司全国告急,妖怪成员们又被限制行动,秋草无奈,只好紧急启用这位新得不能再新之人,董栖山虽是个警察,体能算是合格,但毕竟是个法医,并非特警之类,要他就这么上场去和嗜血凶残,行踪飘忽的妖怪打斗,自然有点不负责任,对此,秋草的策略就是,人不够,武器凑。 开战的前几天,她领着董栖山来到图书馆地下一层,也就是林霖曾经被叫来整理妖书的地方,不过,可不是上回那个乱糟糟,灰尘满满的仓库,而是间坐落拐角偏僻处,与众不同的小房间。 与众不同,从房门就能看出来,一般这种学校设施,不过一个木门,一把最最简单的锁就成。可这里,居然是一扇铁门,银灰色,一看就很厚实,门口戒备森严。 当然,这个戒备只有董栖山这样的“有缘之人”才可以瞧见,一左一右立着两盆绿植,绿植能守卫什么?这些郁郁葱葱的发财树下面,俨然各有一只龟型生物,看着是普通陆龟的模样,董栖山却觉得肯定不简单,否则,哪个学校图书馆一楼,会在门口各摆一个背上长着树的大乌龟? “这是璇龟。”这两只没啥战斗力,但好在耐性十足,特生司便没有把他们遣返,否则,连密室都没有守护者,想一想脊背发凉。 秋草说完,走过去,半蹲下身子,与其中一只璇龟对视三秒,那龟便移开了目光,继续一副睡大觉的模样,似乎是已经验证了秋草身份,随后,铁门内一声响,秋草再摸出钥匙,打开门锁。 内里的装修,完全不同于这栋老式图书馆的风格,比较偏现代,白墙,灰色置物架,上面有许多董栖山从未见过的东西,秋草却看也不看,根本不做任何停留,直直向着里面冲过去。 房间尽头是一扇圆形大门,很像银行金库的那种,不由得令董栖山浮想联翩是否藏着什么宝贝,他看不懂秋草用的那一套法术,反正好不容易开了门,忽然看见有个黑色人影站在门口。 两边都吓了一跳,秋草先是条件反射,戒备地摸向后腰部,随后认出眼前人,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正打算出来的是阿迪,今天穿个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头发扎在侧面,依旧清冷美丽,但依旧虚弱,脸色过于白了一些。 “来清点,怎么了,”阿笛扬了扬手中一个记事本,又指指董栖山:“给新人配武器?” 董栖山听见“武器”二字,却莫名有点紧张,他是学医出身,不像其他同事那样警校经受过磨炼,射击水平也只能应付最简单的状况,徒手格斗更是皮毛。 秋草点点头,似乎感受到董栖山的身体有点僵硬,回头对他说:“你放心,都是傻瓜相机一般好用。” 果然,阿笛离开后,她走到第三批,拉出一面整齐挂满枪支的墙,取出一把比六四略小的手枪,递给他,说道:“这个是魂枪的一种,我们特生司面对的是妖魔鬼怪,一般的子弹可不管用,这种子弹可以瞬间打散周围的物质,攻击妖怪和鬼魂。” 董栖山战战兢兢地接过了,秋草又取了几件宝贝递给他,大约说了用法,就带他出了那扇大门。 五十七 追魂子弹 “这支枪一次可以填装五发子弹,你注意看一下,这种可以击穿魂体的子弹是特制的,底下有一圈金色的涂层,可与普通子弹区分开来,千万别弄混……” 秋草还在讲授,董栖山忽然问道:“你自己……不拿些武器防身?” 秋草先是一呆,随后笑着摇摇头:“我们自己有符箓和法术,足够使用,若是遇见厉害的大妖怪,即使有武器也没用。何况……” “何况武器这种东西,又不会认主,在谁的手里,便受到谁的驱使,若是被对方得到,反而害了自己,特生司每次都是和妖怪对战,情况往往瞬息万变,所以一般不用武器。” 她抱歉地笑了笑:“这次要不是情况危急,只好赶鸭子上架,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就让你用一用。” 董栖山感觉最后这句好像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也再不好说什么,默默回去熟悉这些玩意儿。 * 幸而董栖山靠谱,在千钧一发之际救起来秋草,突出重围。 隔岸观战的林霖却一下子仿佛炸毛了般,他走出屈平之前选择有遮挡物的区域,雨丝飘来荡去,沾湿他的头发,林霖的脸瞬间狰狞起来。 他放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眼睛却死盯着战场上偎依的二人,眼睛变成了猩红色,心中隐约有个声音在咆哮。 燃烧吧,燃烧吧,愤怒是最好的燃料。 刚发现自己不过是秋草手里一个可随时更换的工具时,林霖脸上似还有点颓然,如今满满的怒色,连他身周的人都禁不住后退两步,仿佛他的身上有某种电场,只要靠近,就会被瞬间,不可违抗地吸入,被卷进去,碾得粉碎。 小妮好像很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努力靠近,叫了他一声,却没有回应,屈平朝他摆摆手,意思是随他去。 也是,蒸腾而起的怒火,若不能烧向敌人,总会伤害自身。 林霖闭上眼睛,双手举向天空,似乎想要抱住什么东西,两只手腕上的青筋暴起,看起来有点可怖。 随着他深呼吸一口气,天空中,仿佛应和般,响起一个炸雷。 轰隆隆。 余音不绝。 电光闪处,几道甚至直接劈向他面前满是积水的地面,在地上炸起朵朵水花,连妖怪都后退,不敢靠近。 好像有人在天地间张起了一台巨大的鼓风机,风呼啸着,瞬间便加强了数倍,吹得大小树木不停乱晃,几棵新栽的树苗更是一下子就晃倒。 前奏好像已经足够,雨水又哗啦哗啦地下起来。 蓉城的市民可能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瓢泼之势在这里,不再是个夸张的形容,尚在屋外游荡的人,雨伞毫无用处,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被一盆冷水泼个湿透的下场。 城市里房屋尚算坚固,下雨了躲在房内不出门也能熬过,人们听着窗外不停歇的雨声,料想着这场连绵到底何时能停止,却因雨声过大,听不见远处,那微微的轰鸣。 轰鸣声不同于打雷的断续,不同于雨声的连绵,好像一大群动物正在奔跑,猛烈敲击着地面,让人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轰鸣声越来越大,耳中听着,想象中的动物越来越近,人们躲在房内,想着干脆一觉睡到天亮,却辗转难眠,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秋草也听见了,雨夜,虽然周身湿透,眼睛都难以睁开,模糊的视线中,感觉远处有层层黑雾涌过来,看不清形状,分辨不明来路。秋草心中升腾起一个不好的预感,正在此时,滴滴两声,她和身边董栖山的手机同时一响,似乎是一条简讯。 分局配发的手机,可以接受内部群发,每当有什么信息时,办公室里便会此起彼伏地传出各类手机铃声,往日里一般都是些开会通知什么的。 但这次,本就身处危险的秋草,意识到出了问题,果然,打开屏幕,微弱光亮中滚动着一条简讯。 “西江河堤冲毁,情况危急,请所有民警火速集合支援。” 蓉市可不是什么小乡村,自古以来便靠着地处中心以及西江河的频繁运输,成了主要城市,虽然有着便利的河运港口,却并未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每次即使上游洪水,洪峰也总能平安渡过此地,下游又是开阔的梦澜大湖,蓄水能力一流,每年的防洪,虽然有惊,却总无险。 何况如今蓉市成了省会,自然将两侧河岸的堤坝修了又修,多次加高,城中人每回沿江而过,都有种固若金汤的感觉,谁会猜到,这条城市的生命线,有一天会断裂在大雨的手里? 董栖山也看见了信息,二人均是脸色一变。 远远地,站在山上的周炳文见周围喧闹,凑到林霖耳边说:“你前几天神神道道地说在作法,不让我们打扰,就是做了这场大雨?” 林霖嘴角微微勾一下,算是回应。 复而又回头说:“你等着看,精彩的在后面。” 好像是在替他解释,东边临河处,掀起一个大浪,紧接着,便吞噬了河边的一排矮楼,城中人大多数已经睡去,居然就这么静悄悄的,任河水蔓延上来。 秋草看一眼,离河岸近些的妖怪们已经开始慌忙往高处逃窜,董栖山还问:“还打吗?” “打什么打,先离开!”秋草叫道,大哥,要打也得有对手啊,你看这,哪里还有人安心打架? “想走?”林霖说话,手扬出,雨忽然不同了,内里夹杂着鸡蛋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就砸下来,屈平身边人忙使出一个保护法术,把众人笼罩在内。 秋草体力损耗大半,已经筋疲力尽,哪里还有能力保护自己,被砸两下,就更加没有了生气,董栖山找来找去,似乎也没有可应对这种情况的武器,只好把双臂笼住,勉强替秋草挡一下。 林霖转头看看东边,说道:“也该到了。” “谁来了。”周炳文也朝着张望。 明明是平地,却忽然掀起了滔天的波浪。 五十八 洪水 此刻,西山脚下仿佛要变成一片水乡泽国,河水肆无忌惮地蔓延,到处都是哭声喊声一片,在林霖的逼视下,这侵袭陆地的水,仿佛有了生命,卷起滔天的巨浪,一波一波涌向秋草和董栖山所在的小小高地,这点高度当然不够水怪吞噬,林霖眼见这他俩顽抗几次,终于不敌,一眨眼的瞬间,二人就被洪水吞没了。 哼,林霖咬着牙,忽然又笑一下,模样实在有点吓人,阴测测的。 这个不光夺取他前世,还害了他今生的女人,终于死了,跟着她身边那个新的工具。林霖冷笑,他是谁,他可是上古四大凶神之一,怎会成为别人的一条狗,还摇头摆尾了大半年,对这心目中领他进门的人言听计从,还以为自己是在帮助那些被妖怪侵扰的人类,哼,自己以为多么高尚,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没用了,马上就会被遗忘。 眼见秋草逐渐消失在漩涡中,他的心里某处忽然被牵扯,什么伤口被撕开似的痛了一下,不过,也就是一下。 哼。 她终于去死了。 “走吧。”战场已经被冲的七七八八,再待下去也无意义,林霖回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屈平见一场大雨就推掉了蓉市特生司,自然高兴,也吩咐着拔寨归营。 “蓉市已灭,接下来,我们可以向着传说中的五冬岛进发了。”屈平抚掌大笑,看起来很是开心,终于拔掉路途中最后一根钉子,各地特生司几乎已经被他们毁掉,最后要迎击的,便是五冬岛了,那里自然高手如云,还需要细细筹划一番。 林霖经历这场恶战,似乎精力不济,没有说什么。 * 西江河的下游,不再属于蓉市的区域,河滩上躺着两个人。 洪峰已经过去,这里山水安静,时不时传来几声小小的鸟鸣啾啾。 女人忽然大声咳嗽,呛出几口水来,随后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慢慢环视周围。 “董栖山,董栖山!” 她叫着同伴的名字,有点勉强地爬过去,似乎腿部受了点伤。 男人也终于醒转,见她还活着,也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们都被洪水冲走了?” 虽然秋草和董栖山都会游泳,可洪峰来临时,那种巨大的冲击力才真的称得上可怕,水流会瞬间带着你冲向未知方向,途中几个大浪再打过来,很少有人可以经受得住,因而,常有会游泳的人被大量涌来的水拍击昏厥,而后溺死。 方才被浑浊的水漫上来包裹的那一刻,秋草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虽然早想过进了特生司,危险便是家常便饭,可她隔着滚滚流水看见台上那个戴着猪八戒面具的人,却觉得他的目光格外阴狠,仿佛一条毒蛇,想剜入人的心底,而且似乎看她的眼神格外愤恨,秋草回想,自己实在不认识这么个人,也不知何时得罪于他。 或许是被那样的目光灼伤,秋草转回视线,就很快失去了意识。 她看看眼前一脸惨白,指尖被泡得发皱的董栖山,问道:“是你,救了我们?” “恩,”董栖山显然还处于恢复意识的极端,又咳嗽两声,艰难吞咽一下,说:“我看那里四周都是水,担心被冲到什么危险地方。翻了翻你给我的东西,发现有个改良版的飞爪……” 秋草想起来,那飞爪是之前多闻还在时,做着玩的小东西,大体上也就是个普通的飞爪,爪子一端经过了改良,十分尖利,根根闪着寒光,可以掷出去抓伤敌人,可以淬毒,也可以单纯作为攀岩的工具。 幸而董栖山找到这东西,她当时给他也只是顺手,担心他万一被妖怪推下高处,还可以方便自救一下。 董栖山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抱着秋草,两个人被洪水推了一段路,而后见路旁有颗大树,这是一株生长了好几百年的榕树,董栖山曾来过这附近,没想到如今被水淹得只剩半个树冠,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掷出飞爪,可惜用法不太熟练,第一次还没有成功挂住树干,第二次方成功,就这么在大树上挂了一夜,他担心秋草,只好用力将她托高一点,自己则整夜泡在水里。 或许是天将明时,二人苦熬一夜,终于失去意识,这才不知何时松了手,幸好洪水也退去大半,两人就被冲到了浅滩上。 秋草打开特生司配备的寻踪器,让它一闪一闪发着信号,可还会有人来帮他们吗?秋草的心底一片凉意,经历过昨夜的风波,就算五教那些人尚能逃过一劫,也必定是无法正常工作了,谁会来察看求救信号呢? 虽抱着一点希望,可秋草知道,估计还是得靠自己,看着也休息得差不多,她说道:“我们先出去找个有人的地方吧。” 秋草的小腿似乎在混战中被划伤,饶是她恢复力惊人,也还是有点一瘸一拐,董栖山便扶着她,慢慢往前走。 这里似乎是个两县交界的地方,人烟稀少,山倒是很美,绿林茂密,草地上夹杂着红紫白黄的花朵,可惜他俩都没有心情欣赏风景。 董栖山虽然累,心里却倒是莫名有点高兴,虽然这并不是高兴的时候,不过在这无人之境,他们似乎可以暂时忘记昨夜发生的事情,暂时不去想象城中灾情,只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等下,你看。”秋草忽然低声说。 董栖山抬头,看见远处树冠上,飞速略过一个影子。 “应该就是什么鸟吧,人也不会在树顶上走啊。”他说,有点失望。 “肯定不是鸟,那个影子,看样子没有那么小。” 再走近两步,董栖山说:“好像是个四足动物,没看清楚长相。” 冷不防,就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忽然窜到他二人面前,秋草定睛一看,是只狐狸,这狐狸也看着她,眼珠子黑漆漆的。 秋草好像认出了他,对方站起,慢慢变成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开口说道:“你们怎么来这里,还搞得如此狼狈?” 五十九 跟着多闻回山 “这里已经是尊阳山了?”秋草反问。 董栖山摸不着头脑,看着他们对话,却发现年轻人的确很熟悉,好像是在五教见过的那个音乐学院学生,那个叫什么来着,多闻? 多闻也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听着昔日上司问话,还是忍不住站直了乖乖回答:“昨天夜里有洪灾,奶奶命令我来这边看看情况,这儿不是尊阳山,不过也不远了。” 有了多闻在,二人的狼狈程度大大降低,他挥手不知招来了什么,他们湿透的衣服慢慢烘干,见秋草走路不便,多闻察看一下伤口,也顺手给了几个果子,秋草从未见过,只觉得吃了之后的确好很多。 三人回到尊阳山的洞府,董栖山毕竟体质普通,劳累了一天一夜,就让他先休息,秋草终于有时间将昨夜发生之事细细讲给多闻听。 没想到,多闻听着,眉头逐渐锁起来,脸上也似有愠怒之色。 秋草说完,奇怪地看着他,要说面具人招来洪水,的确可恶,可多闻好像不时看她一眼,似乎在观察神色,明显心里隐着什么秘密。 “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多闻起身,关上门,拦住那些时不时探头探脑的小狐狸,说道。 秋草隐约感觉事关重大,却又奇怪,多闻这些日子基本上就窝在山中,能知道什么他们特生司都查不出的情报? “我那天看见了林霖,而且,”见秋草脸上变色,多闻又顿了顿,似乎不忍心,但还是说出来:“而且他如今和屈平混在一起。” “可……可林霖已经死了,说不定是屈平他……”秋草愣了好久,董栖山看着她脸色惨败,好像有点不忍心,却又无法参与他们对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屈平是个科学怪人,他之前不知为什么格外好像格外想拉拢林霖,或许会制作一个类似于克隆体的东西,对吧?”多闻说。 “不过,我和他说过话,也交过手,以我的判断,不像是个冒牌货。” “你说,是不是因为屈平有什么办法救活了林霖,他为了报恩就追随于屈平?”多闻猜测道。 “不可能的,林霖不是那种人。”秋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立刻打断多闻的猜想。 见多闻看着她,秋草低头,复又抬起:“就算是为了报恩,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中正义,我相信他,只愿意做真心乐意的事情。” “哦?”仿佛有点不满于秋草这种莫名而来的信任,多闻的表情变得有点残忍:“那你有没有想过,昨夜那个戴着猪八戒面具的人,是谁?” 秋草全身仿佛受了一个霹雳,抖动起来,而后强行止住,她怎么会没有想过,当时看见那个猪八戒面具时,她便立刻想起二人装成妖怪秘密潜入无为组织的事情,甚至于不敢相信般还确认了一下,当时那个猪八戒面具林霖的确是还给了她,并非眼前这个。 如果那个面具人真的是林霖,他选择这个颇有意义的猪八戒,是有心,还是无意? 秋草想起他的眼神,不不不,她猛地摇头,不可能,林霖怎么可能对她有如此锥心刺骨的恨意?那种眼神,仿佛可以穿透一切,在秋草身上剜出几个深深的口子,她忽然有点心痛。 对了,他是有资格恨她的,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封了法术,林霖又怎么会遭受蛇精折磨而死,甚至尸骨无存。 秋草感觉有点脱力,她慢慢蹲下甚至,她不愿意相信,可一切都是那么巧,多闻亲眼看见林霖追随屈平,他们的关系甚至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等级高低,而后就有一个身形酷似林霖的人,戴着对她而言十分特别的面具出现在屈平的战场,甚至还凭借一己之力招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洪灾。 不不不,林霖哪有这么强大的能力,即使在特生司,也不过平均水平,何况他就像个废旧电池,时灵时不灵的,秋草从前就一直不放心,这家伙可能成功过几次,自以为厉害,可能会出去招摇惹祸上身…… 秋草思绪混乱,这时候方才想起自己穿梭时,硬送给林霖的那颗灵药“魔豆”。 自己原本只是希望他活着,那一颗豆子,原来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吗,可,可郑教授服下,也不过是延年益寿而已,偏偏对于林霖有奇效? 若真是这样,难道今日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可想起当日在八所,弥勒并没有怎么指责她的行为,也暗示林霖或许没死,弥勒或许知道些什么,秋草仿佛在一团乱麻中抓到根线头,如今,局面太混乱,她发现,自己或许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去找一次弥勒,可能是个办法。 “拜托照顾一下七三,我有事去一趟五冬岛。”蓉市的善后工作,她相信阿笛可以指挥全局,何况,如今屈平已然离开,她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这种时候,愈发现出群体的力量,她决定先查问林霖的事情,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这次前去,没有专车,她的法力仍需要恢复,不便随意使用,匆忙买了张机票,打算从蓉市直飞山城。 预定十点出发的飞机,迟迟没有开动,秋草坐在窗口,听见外头隐约一阵喧闹,她低头看去,只见起落架的附近围了好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有的皱眉思索,有的拿工具在四处检测着什么,有人着急,问空姐怎么还不出发,听后者细声细气的解释,好像是飞机有一点故障,正在排查。 终于过了四十分钟,秋草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mu5138次航班,飞机即将起飞,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看来故障是排除了,秋草松一口气。 蓉市到山城坐飞机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秋草看见飞机开始下降,透过云层看见葱绿的群山,和蓉市不同,十分大气,而旁边就是大海,相映着更加赏心悦目。 飞机忽然晃动了两下。 这倒是没有什么,有时遇见对流,飞机也不会一直平稳飞行,可秋草清楚听见,脚下传来咚咚的两声,好像有人在敲击地面,而且还是从外面传来的!她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环顾四周,乘客们似乎坐姿都很正常,也没有人故意踏击地面。 不可能,这可是在万米高空,又不是什么可以托着飞机的超人,怎会真的有人在外面。 看着其他乘客都懒散地休息着,秋草也勉强自己定下心神,终于,飞机平安降落了。 六十 一个小包袱 这倒是没有什么,有时遇见对流,飞机也不会一直平稳飞行,可秋草清楚听见,脚下传来咚咚的两声,好像有人在敲击地面,而且还是从外面传来的!她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环顾四周,乘客们似乎坐姿都很正常,也没有人故意踏击地面。 不可能,这可是在万米高空,又不是什么可以托着飞机的超人,怎会真的有人在外面。 看着其他乘客都懒散地休息着,秋草也勉强自己定下心神,终于,飞机平安降落了。 跟随着人流慢慢步下飞机,周围乘客都揉着惺忪睡眼,或者着急打着电话命人来接,刚才那种奇怪的敲窗声,仿佛从未发生过。 秋草又回头看了看飞机,见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正站在底部挠头,不时对着那个大肚子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或许是出了什么故障吧,只是尚没有影响到乘客的安全,秋草自己也是有大事在身,她也不再理会,匆匆忙忙向外头走去。 山城的机场也就是这几年兴建起来的,航班并不算太多,秋草落后了几步,此刻,机场上的人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看起来十分冷清。 秋草正急匆匆走着,冷不防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往前趔趄几步,转身,低头去看地面。 奇怪,并没有什么缝隙或是突起,可她方才明明感觉有个不矮的东西,挡在她的右脚前面,至少能及她的腿肚子。 啪嗒。 地上不知从哪里掉下来一个小小的灯笼,上面绘着两只金鱼戏水,古朴简单却不失韵味。 机场的卫生整洁尤为重要,若是这庞大的场地中,有着哪怕一点点垃圾,落在了飞机起飞的跑道上,那影响也是极为麻烦的,也不知这灯笼是哪个小朋友落下的,机场或许未来得及清理。 这样想着,秋草弯腰拾起那个灯笼,居然比想象的要重,而在她将那灯笼举到和视线齐平,打算看看上面的绘图时,有个闷闷的,细小的声音忽然说道:“是我是我,我在你前面。” 秋草身经百战,才不会被吓到,她已经形成某种条件反射,忙向后平移出一步,扔了那可疑的灯笼,伸手摸向后腰,才想起那玩意虽然被八所巧妙改装,并未被发现是件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却还是逃不过安检的命运,被要求着进了托运,此刻她还没有拿到。 那东西继续说:“先别着急,我是那个提灯小妖,名字叫石墩的,现在只是变小了。” 果然,秋草在面前寻找,那个灯笼的手柄上沿,一个蚕豆大的小妖怪正张开双臂,上下跳跃着,它果然长得矮矮胖胖,十分敦实,因而,做这种动作也尤为可笑。 这家伙……她曾经在西山上见过,秋草终于回想起来,问道:“你一路跟着我过来的?” “是,也不是。”石墩被秋草捧起来,她再提着灯笼,边走边听石墩说:“西山被洪水淹了大半,虽然水退了,可树都淹坏一大半,我一时间没地方可去,就四处游荡,谁知道在机场碰到了你去山城,想着干脆换个地方呆呆。” 秋草听着,又心痛西江河岸边的情景,叹了口气,不自觉摩挲灯笼的木质手柄,问道:“所以你就进了我的包里?也不对啊,我中途开过一次包裹,没发现这个灯笼。” 石墩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搓搓手说:“额……我一开始担心你不肯带我走,便把灯笼随便塞在一个不太满的包里,然后自己去了机场,想着可以附在起落架上。” 秋草倒吸一口气:“真有勇气,扒飞机啊。” 石墩这下好像被打开了话匣子,忙说:“可不是嘛,我都后悔,在上面风吹日晒的,有几次我都感觉自己快要被挤扁了,还差点掉下去。” “等下,”秋草想起了什么:“所以说,机场工作人员一直查不出故障,也是因为你咯?” 肯定是石墩附在起落架上,飞机运行时参数不对,可他们看不见石墩,自然是抓耳挠腮找不到具体原因。 秋草虽然丢了眼镜,却居然因祸得福,这些日子逼着自己看大小妖怪,居然视力逐渐清楚,现在已经快要看个大概。其实她的灵力如今已经修炼得水平不低了,有时候,过于依赖着某种器物,自己便会裹足不前,秋草这回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看着小小一个胖妖怪,想象着它惹事生非,又好气又好笑,说道:“那中途,也是你在敲我的舷窗底下?” “啊?没有啊,我扒着飞机都自顾不暇,敲窗干什么?”石墩却不认。 “行了吧你,我又不会责骂。”秋草不相信,笑着敲他一下。 “真没有啊,我一直就在飞机大肚子底下挣扎。”他说完,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说:“不过,中途有个大鸟模样的玩意儿撞在飞机旁,大半块黑色的羽毛都黏在飞机上了。” 秋草听他说得奇怪,还未有时间细想,忽然背后有几人大叫起来,隔得有点远,听不清楚内容。 她回过头,见看见方才那几个工作人员正快速从飞机旁边四散着跑开来,手里挥舞成一个x型。 见这模样,秋草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她也经历过好几次突发事件,知道肯定不好,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随即,那台她刚刚乘坐过的飞机腹部一个大大的洞,里面冒出滚滚黑烟。 幸而机场都有相关措施,马上有消防车过来一通水枪扫射。 虽然动静是止住了,秋草却忍不住内心狂跳起来,这幸好是在落地之后,若是在空中出了这种事情,饶是她这个身怀异术的人,也不能保证可以在飞机下坠时不受到任何冲击地逃出施法。 她额头上冒出汗来,石墩似乎是个没头脑的,还咧着嘴巴在看,似乎觉得很新鲜。 秋草想起它刚好在说什么黑色羽毛,什么大鸟的,难道有种妖怪可以把自己羽毛附着后引爆? 再想问问,石墩却说不出什么了。 秋草却在想,这到底是无差别袭击,还是怀着目标而来? 六十一 孟婆司 若真是为了攻击,目标会不会是她?细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她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生或死并不能左右什么,何况她搭乘班机来五冬岛的事情,只有弥勒他们知道,秋草计划到了目的地,查一查这班飞机上是否坐了什么大人物。 秋草心想,幸好这羽毛炸弹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炸晚了,否则,她现在可不知道在哪里。看一眼石墩,它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干脆不说这个猜测,这种事情,若是真的,少一个人知道更好。 这回过来,可没有上次那么方便了,秋草打量着五冬岛,天气炎热了些,在这样的海滨小岛上,日照充足,或者说,太充足了一些。秋草伸手遮挡着直射入眼的阳光,石墩早就叫喊着热得受不了,再次缩小,躲在秋草的衣兜里。 直接前往第八研究所,上岛之前例行需要申请,彼时她已经确认过了,弥勒刚好在八所监督一项研究,听说还挺重要。听说她要来,弥勒给出一个非常客气的欢迎,隔着电话便可以听得出笑意,他脸上那种模式化的笑容。 实验室外头,弥勒神情有点严肃地看着里面,末了,什么也没说,便出来见秋草。 “诶,感觉效果还是不太够啊。”他揉揉看着似乎稀疏了一点的头发,说道。 秋草不知该说什么,按理说,她不可以主动打听八所在进行中的实验项目,只好略带点尴尬地站着。 不知道弥勒为什么今天如此不顾纪律,居然还接着往下说:“就是上回那个时空穿梭的实验装置,我们打算制作出一个完整的模型,你也知道,如今屈平他们来势汹汹,上头要求我们做一份应急预案,万一,我是说万一,特生司遭逢什么大祸,至少还有这个东西可以补救。” “不过,按照穿梭的原则来说,改变人间事的程度越大,那么操作者被带走的东西就会更多。” “对了,”秋草也没有故意打算转换话题,只是听着听着,想起一事:“我第一次穿梭时失去了一段记忆,第二次却好像关于林霖的事情,基本上都记得,是这个原因吗?” 弥勒歪头想了想,迟疑着点头:“按理说,应当是这样。” “那意思是,我即使不回去,屈平也无法凭借魔豆变强,林霖依旧能复活?”秋草感觉自己脑袋有点晕眩。 “所谓世事难料,或许改变了过程,却依旧改不了结果。等下……你刚才说什么?”弥勒正按照自己的风格劝说,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林霖复活?”他惊愕地望着秋草,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秋草吞咽一口,内心有点沉重:“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不过我和多闻认为是他,如今跟随在屈平身边。” “因为屈平帮助复活了他?” “不,我不这样认为。”秋草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继而又艰难地说道:“而且,我曾和他对敌过,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仇恨,我……我有点害怕。”她终于说出口,她在害怕什么,对方的杀戮之意?曾经伙伴反目成仇?还是更为刻骨铭心的背叛?秋草总是不敢去想。 “这就奇怪了……”弥勒也陷入沉思,摸着胖胖的下巴。 所以,我觉得自己可能忘记了什么,打算来找回自己丢失的一些东西。 弥勒看了他俩良久,只是点点头,说道:“其他的我不知道,至少可以还给你那份失去的记忆。” 他伸手,做了个手势,示意秋草跟他一起向着右边一栋小楼走去:“其实那些记忆连带着从你脑中消失了,反而是件好事,如果你拿回它们,或许会很痛苦。” 这小楼构造精巧,弥勒带她上了二楼,一间办公室开着门,里头坐着个中年女子,黑发中微微透着几缕银色,非常齐整地盘起来,穿件米色衬衣和黑色西装裤,她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前,而是斜斜倚在沙发上,单手托着下巴,面前的白墙上有个投影大屏幕正在播放,白光映在她保养得很不错的脸上,只是气质出卖了她,年轻女性绝不会有的那种,气定神闲,阅尽千帆的感觉。 “这是孟婆的兰岚主任,这是蓉市特生司的秋草。” 秋草哪里能没听过,孟婆,这个名字诡异,实则是研究记忆功能的组织,据说他们在兰主任的带领下,近几年成绩斐然,只是很多项目涉密或者过于要紧,不足外人道,如此一来,更加神秘。 “岚姐。”秋草一向心中钦佩这位,今日见面,更加惊喜,乖巧叫道。 “叫什么姐,都快六十的人了。” “哇,完全看不出。”秋草这倒也是实话。 “哈哈,想知道保养的秘诀吗?”兰岚倒是挺亲切。 “是什么?” “少记得一点不开心的事情,大喜大悲最是伤身。” 秋草想,虽是戏说,倒是不无道理。 秋草不自觉地看向那个大荧幕,说是电影吧,似乎制作又不算太精良,而且亮度很低,低到让人有点看不清楚。 电影似乎是第一人称视角的,剧情非常普通,也不知道兰岚怎么爱看这样的电影,秋草忍不住歪了一下头。 兰岚似乎一点也不奇怪,指着屏幕问道:“是不是没什么意思?” 演到此处,主角视野内突然出现好几只狐妖混战的场面,秋草看着视野一阵晃动,感觉自己都快吐了。 兰岚终于按了暂停键,画面停留在一只狐狸长着大口朝主角扑过来的场面。 这是什么拍摄随意,剪辑混乱的妖怪电影,秋草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兰岚终于说:“这是一个受害人的记忆,要把它修改得天衣无缝,我们需要从之前就开始修改。” “否则,人的大脑也是一套精密的推演仪器,若是发现前因接不上后果,自己便会开始怀疑自己。” 秋草这才明白,她这是在工作,点点头。 兰岚打了个电话,随后,带着秋草来到一楼,这里并非秋草想象中那样摆满手术器械,相反,就像是个心理医生的诊疗室,一个看起来极为舒服地长沙发,一个摆着各色茶点的小柜子。 六十二 取回记忆 “听弥勒说,你想拿回自己的记忆?” “恩,虽然他们也知道一些,可自己存在脑子里才是最真实的,何况我也想知道有无遗漏。” 兰岚翻了翻秋草的档案,点点头,随后说:“不用紧张,我们现在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喝杯水,睡一觉,醒来就完成了。” 说着,她便走到桌前,问:“是要茉莉还是红茶?” “红茶。”秋草不知怎的,感觉到一股子威严,随口做了选择。 红茶芬芳,好像能让人忘记不悦,她喝了半杯,感觉越来越困,越来越困,见兰岚拿个枕头过来帮她摆个舒服姿势,才明白这茶水还兼有术前麻醉的功效,从未觉得沙发这么舒服,就斜倚着睡着了。 忽然空中有人问,话音虚无缥缈:“冒昧问一句,你知道父母和祖母是因何去世的?” “父母车祸意外,奶奶年迈重病。”她不由自主就回答出来。 空中那人叹口气:“果然什么都忘了,或许是某种自我疗愈机制,那我们先从这里开始吧。” 大梦方醒时,她拿回了第一次穿梭前后的所有记忆。 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女孩,她居然会对那次任务的对象,梼杌,有着如此巨大的仇恨。 皆因那可恶的凶兽,竟然杀死了她的亲生父母,而后,奶奶带着她隐居山中,却还是在某一日,被这家伙寻得,奶奶为了保护她而死,而梼杌或许当时走火入魔,并未发现她这个小小的人儿被奶奶藏在角落。 难怪,难怪当年特生司会派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去执行刺杀任务,原来是她主动要求的。 未接到不语学院的录取通知时,她不过是有点特别而已,可来到学院,看到了自己身边那个原本被忽视的世界,她的眼界也仿佛开阔。 那时发觉自己知识面实在太狭窄,毕业之后,她在蓉市也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图书馆,也就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看见了蓉市特生司从前的处理档案。 本着向前辈学习的心态,她一份一份翻看,这里面除开近几年特生司的出警材料,也有着一叠日久年深,不知如何被记录下来的妖怪出没记录,或许是本城的一些有识之士,不愿意这些事情被时光掩埋,努力凭着有限的资源记了下来,而今成为了特生司这个成立时间不算太久的部门的某种参考。 秋草原本只是随意翻阅,却在看到一个名字后,从脊背到手指尖都僵住了。 “石飞兰” 这是她祖母的名姓,细细看来,连生卒年份和地点都一致。 祖母不是前些年心脏病突发去世的吗,怎会出现在特生司的记录上,何况她明明记得,当时祖母说要锻炼她一个人睡觉,将她抱到隔壁房间的小床上,还说要是出声就是不乖,她安安静静地在黑暗里睡着了,谁知,次日一早,邻居过来送米,便发现祖母已经去世了。 她惊疑不定,继续向下看去,居然还有她父母的名字,虽然幼时见过,记忆不多,可这两个名字都是祖母一笔一划就教给她的,绝对错不了。 所以,她家里这三人,均是为一只叫做梼杌的凶兽所害,而她,年幼无知,竟然不知仇人这么多年。 秋草也不是什么莽撞的人,她向前辈求证,有咨询了自己十分尊敬的老师陆熏,多方查证,确认这事情属实。 彼时,她知道梼杌服下星云后,能力极强,正在西边惹事,便气冲冲就要去寻仇,幸而让当时的主任发觉,及时拦了下来。 而后,正巧她回校有任务,得知特生司计划回去杀死梼杌的事情,觉得舍我其谁,便自告奋勇,甚至还大有若不让她去,便要在当下世界去刺杀的架势。 不知当时的领导考虑了多久,终于答应。 秋草都想起来了,她回到过去,梼杌尚未成气候时的那个山洞,先是拿了弥勒给她的麻醉药剂,偷偷加入小妖们进贡的烤肉之中,估摸着梼杌吃下,便戴上那悟空面具,掩住自己的人类气息,走进洞里。 果然,梼杌正昏昏沉沉倒在床上,秋草早已经把这一幕想了千万次,伸手就猛扎下去,触手极其柔软,没想到亲手杀一只妖,似乎也并不困难。虽然在不语学院学习多年,又进了特生司,可她似乎是第一次杀死一只,和自己长得似乎差不多的妖怪。 任务虽然完成,可她的精神受到刺激不小,本就堵着家人之仇,可惜,杀死梼杌后,并没有好过多少。自己从前以为,只要复了仇,便可以睡觉香甜,百毒不侵,可惜,精神状态似乎更差。 或许是种幸运,这次的任务回来,她大病一场,醒后便失去相关的所有记忆。 也是从这次开始,特生司发现穿梭工具有夺走记忆的副作用,可这些事,或许秋草不知道更好?陆熏代替她做了决定,不再恢复记忆。 秋草终于清醒过来,没想到自己同那个大魔头梼杌居然还有这样一段纠葛,幸好此刻年岁过去,时间果然总能平复创伤,她不再像当年那般激动。 所以,这就是她第一次穿梭的始末? 弥勒犹豫地看着兰岚,后者说:“其实还有一段记忆,或许你需要了解。” “我的?”秋草从未发现,自己居然丢失了这么多记忆,她忽然在想,若是每个人都可以被如此完美地删除修改记忆,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不不,是别人的记忆,不过也有些关联。” 秋草放心一点,点头道:“好的。” 兰岚开始播放刚才看过的那种“电影”,秋草在面前坐好,马上发现,这东西与一般电影绝对不同,坐在大屏幕前,虽然被光芒笼罩,却仍然切实知道自己是在座位上看电影,可这东西,居然有种将秋草拉入荧幕里故事的能力,不知不觉间,她感觉自己好像是钻进里面那个略显古旧的年代,在人们周围,静静看着故事发生。 六十三 秋千荡 * 依稀是个普通模样的小山村,只是四处涂抹着红白的标语口号,往山里深处走,标语少了一些,人们都在砍树做活,看起来动力十足,时不时喊几句号子,大家便唱起来,仿佛瞬间注入了新的力量。 远远地,一个姑娘穿件粉色小衫,娉娉婷婷走过来,这边有人吹口哨,被上头指挥的男人瞪一眼,立马止住,低头干活。 有个新来的小伙子嘟囔:“管这么宽,是他女人嘛?” 旁边有人小声解释::“那是石家妹子,名叫飞兰,虽然不是他女人,可是人家妹妹,你说,有没有资格管?” 小伙子闭嘴,不过,似乎挺高兴,或许这姑娘还没有人家。 飞兰给她哥哥送了饭,又帮着拾捡些木柴回去。 这个小伙子就这么目送着她走远,手里倒是不停,旁边有人问:“怎么没见过你?” 他忙说:“我是邻村马大娘家侄子的表弟,过来帮忙。” 那人细看一看,果然说:“啊,是有点面熟。” 年轻人在心里偷笑。 晚间收工,别人都是往村里灯明火亮的地方走,只有他,居然偏偏继续朝着山里行着,别人好像也没有注意到他。 最后,这个年轻人居然左拐右拐,在嶙峋山地间如履平地,忽然一闪身,钻到山洞里去了。 洞内已经有个人坐在那里,正喝着酒,见他回来,骂道:“妈的,你怎么才回来,以为你被那帮村民杀了吃了呢。” “放屁。”这人笑骂,也拿起一杯酒。 他喝了一口,又喷出来,说道:“梼杌,你这么有名的一妖怪,居然喝这么淡的酒?” 原来之前在洞内的,便是梼杌,之前那次太慌张,这回秋草才算是完全看清楚长相,不知为何,秋草觉得,好像和之前见过的谁有点相似。不过想一想那年轻人之前耍弄村民时用的戏法,只好苦笑,或许,这世上,有点相似的人太多了吧。 却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看起来,应该也非人类,如果那姑娘真是她的祖母,那这个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祖母可是最讨厌轻浮之人了。 梼杌干脆一口把酒喝完,一滴也不剩给对方,说:“你厉害,你去讨点好酒啊。” “去就去,我堂堂天吴,还需要去讨?” 秋草愕然,天吴,山海经里着名的虎身妖怪,原来,这是一只老虎精。 天吴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真的是大摇大摆,他行走时,双手还要十分风骚的在身后甩来甩去,可能是想做给梼杌来看。 他一路进了村,缩缩鼻子四处闻,似乎真是在循着酒香。 “哈哈哈。” 梼杌说的没错,如今人们都一门心思砍树种田,粮食也是公用的,谁还有心思酿酒? 酒香没闻到,天吴失望之际,却有些少女的笑声传入他的耳膜,清脆,灵动,居然比竹叶青还要清冽,甘醇。他不由自主循着声音就找过去,来到一户人家的土墙之外。 听着少女声音在院内回荡,天吴却看不着,急的在外头抓耳挠腮,突然一跃而起,扒上了墙头,心里却想,可不能让梼杌知道这事儿,否则真是丢死人了。 少女的声音忽近忽远,他把头慢慢伸出来,才发现,人家原来是在荡秋千。 两根粗麻神,把一块木板拴在院里的架子上,简陋的秋千,少女却玩得很是开心,或许玩得有些热,脸蛋红扑扑的,如一个大苹果,让人垂涎欲滴的苹果。想着没有外人,她把衣衫的袖子捥了起来,露出雪藕似的两段手臂,看起来滑溜溜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却又不敢有什么再多的非分之想。 天吴看得呆住,这时才发现,是白天那个送饭的什么兰姑娘。 石飞兰的秋千越荡越高,每次飞起,落下,飞起,落下,天吴的心仿佛也跟着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终于,达到了最高点,飞兰的秋千飞快接近,天吴还是盯着看,却没留神石飞兰越过院墙上稀疏的树丛,一眼瞧见了他。 天吴大惊,生怕飞兰叫出来,自己不方便逃走。 诶?他为什么要逃走,天吴纳闷,不过是一个小村子,居民有什么可怕的。 飞兰的神色先是诧异,随后好像是认出了他,伸出右手捂住嘴巴。 可就在这一刻,意外发生了,她单手驾着秋千,却又离地过高,居然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天吴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然毫不犹豫就施法托住她,缓缓下落在秋千上。 飞兰面红耳赤,却不看他,径自回房了,留下天吴怔怔看着空晃着的秋千。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不知为何,天吴想起了这句。 可是想起后面两句,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天吴狠狠骂了自己这个记忆力有时莫名惊人的脑袋,转身就走。 就这么五迷三道的,居然还没有忘记拿酒,他嗅着一丝微弱的香气,寻到侧边墙角,趁着夜色扒拉几下,失去了耐心,伸手在空中点几下,泥土慢慢被拱起,一坛老酒如种子发芽般慢慢拱起来。 天吴大喜过望,他是个老手,一摸便知道这酒存在地下至少已经十年。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居然藏着如此好酒。 他不舍得敲开,打算带回去细细去了泥封,再慢慢享用。 门口有人的脚步,甚是沉重,天吴忙拿着酒闪躲进草丛。 过来的是石老汉,这家的主人,只是不停咳嗽,或许操劳过度,身体已然提前摔了。 他踩到天吴刚才挖开的泥土,愣了一下,又回身,蹲着细看许久,终于拍着大腿骂道:“天杀的,谁偷了我家女儿红!” 明明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老头儿,明明方才叫喊一句也没能使出多大力气,可天吴心里居然有点发慌。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一路灰溜溜。 到了洞内,梼杌果然还没有睡,单手撑着膝盖,侧坐在台子上嚼着两枚青果,只等着看他笑话。 六十四 一坛女儿红 天吴此刻有了底气,大力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又和他说了方才村里见闻。 “什么,你偷了人家女儿红?”梼杌瞪大眼睛望着他。 “怎么了,不过是一坛酒而已。”天吴满不在乎,这人怎会和那个老汉一般,计较这些细碎。 梼杌好像努力在憋笑:“这里的每逢女儿出生,便埋下坛酒,待到她出嫁时打开来喝。” 天吴听见“出嫁”二字,忽然挺想看看那个石飞兰穿着嫁衣的模样,他们也曾抢劫过送亲队伍,说来好笑,那回天吴听见新嫁娘一直哭泣,便说干脆阻了他们队伍,把人家的嫁妆箱子打烂个稀里哗啦。 他手一挥,泥封瓶口便齐齐地落下,里头一阵芬芳好像憋了许久似的一通冒出来,勾引着他。 天吴忙就着喝一口,感觉酣畅淋漓。 梼杌却大笑起来:“这就论理应该是人家的郎君第一口喝,你这算怎么回事。” “喝不喝,少说那些废话。” 天吴骂他,心中却莫名有点高兴。 “你可别真的稀罕人家,你忘了,咱们明夜要去烧他们村子的。” 天吴和梼杌占山为王,山中各类猛兽都成了他们的喽啰,而石家村的人们这两年不但砍走他们最喜欢的几棵大树,还设了陷阱捕捉伤害野兽,却并不是为了吃而已,似乎打算着把这山中人类所不能控制的动物全部一网打尽。 梼杌终于忍无忍,决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不是放火烧山吗,干脆咱们也去烧一烧他们的村子。 这事儿他俩之前也不是没做过,石家村的村民哪里想得到是山中妖怪来放火,还以为是邻村因为同他们争夺资源而暗中使坏,次日气汹汹找上门去,却没有证据。 梼杌看他们闹十分开心,干脆过几天也在邻近的下河村放它一把火,下河村疑心是石家村故意报复,却也没有证据,两村都不承认,梼杌则乐得看他们狗咬狗。 昨天,天吴便是装成个远方亲戚,去探探情况,谁想遇见了飞兰。 他有点出神,见梼杌望着自己,才马上说:“那肯定啊,明晚都听你的。” 隔了一天,他们夜半来到石家村边边上,几个小妖拿着捆稻草,等着梼杌施法点燃。 梼杌做这种事也算是驾轻就熟,看着火慢慢烧烧起来,围住村庄,就想带着人离开。 谁知道,呼啦一声,从墙后涌出一群人,手里拿着锄头镰刀等等,满脸怒意和梼杌一干人等对峙。 天吴没想到这些人类居然都在值守,也忙冲过去,怕梼杌说什么伤害。其实,能受什么伤害,村民骂了几句,便开始挥着镰刀杀过来,可惜,这种动作在天吴眼里都是小儿科,他几下子,就把所有人的“武器”打落在地。 忽然有个女声叫道:“臭流氓!” 紧接着,嗖嗖破空风响,一只小箭射了过来。 天吴虽然被她叫声镇住,却还不至于失去了反应能力,稍微侧身,小箭就从耳边过去,却听见背后有人痛叫,原来是后头站了个小妖怪,没防备,肩膀中了一箭。 天吴忙过去察看,伤口不深,幸好没有淬毒,看起来好像就是自己削成的那种最最朴素的小木箭,箭头都没有包铁,看着像个小孩玩具一样。 他有点不高兴,回头瞪一眼,没想到射箭的居然正是石飞兰,她手里拿着一把制作十分粗糙的小弓,好像被天吴的目光吓到,忍不住退后一步,却还是愤愤的。 谁知道村民听了她这声骂,均是窃窃私语,而站在后面一点的石老汉则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忙挤到前面来,大叫道:“飞兰,你刚才骂他什么,这人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乡下小门小户,女孩子平常和男人说话都算是难得,如今听这么骂,老汉唯恐宝贝女儿给人占了便宜。 飞兰知道父亲误会了,忙想解释,可是又说不出秋千的事情,觉得也很丢人,想着如何说清楚,却越想越急,脸也涨得通红,老汉看她这幅模样,也急的大跳。 天吴看着好笑,故意说:“做了什么?当然是流氓干的事情啦。” 老汉气得火冒三丈,抄起地上一把斧头就想砍过来,村民也乱哄哄再次加入战团,天吴干脆使个法术,几下子飘到飞兰旁边,抓起她柔嫩的小手腕,就抱起来,回到梼杌旁边,叫道:“再过来,我就杀了她。”他手搭在飞兰的锁骨旁,看起来很随意,可随时可以用爪子割破喉咙。 石家人有点忌惮,况且此刻,他们分派去阻止火势的人似乎不怎么得力,看起来越烧越旺,根本没有要止住的趋势,村民担心这样僵持下去,房子就给烧光了,心思也渐渐不在打架上头,何况看这几个人,好像有什么奇术,根本不是对手。 见天吴带着人离去,他们也不再追,只留下石老汉坐在地上,大力拍着泥土。 石飞兰被他抱着,感觉自己好像在飞,眼前景物飞快轮转,很快到了山洞内。 梼杌哈哈大笑:“你可以啊,虽然没烧成村子,倒是弄了个女人回来。” 飞兰听见他的笑声,只觉得恐惧,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感觉有人把她放在一张床上,身体更加僵硬了。 “你闭眼干什么啊,我很丑吗?”那人问。 其实天吴目前这幅人类面孔是花了百年修炼而成,当然不丑,不算白,微微黑,身材健硕,高大,面相却不凶恶,看起来很温和的模样,只是他周围虽然前后簇拥,却好像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她刚才进洞时,看到好几个披发,甩着尾巴的小妖怪,知道自己是上了贼船,不知道带她来的这个是什么妖怪。 石飞兰现在知道这个人竟然是个妖怪,还是屡次来烧他们村寨,十恶不赦的大妖怪,气得又侧过脸去,嘴里骂一句:“流氓。” “诶,不要老是骂人,我叫吴天,你以后可以叫名字嘛。”天吴倒是不生气,反而做了个自我介绍。 六十五 厨王争霸赛 他说完,忽然靠近飞兰,脸凑得极近,飞兰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心里想着,糟糕,这人要干什么。 想伸脚去踢,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妖怪的法术他们完全不懂,飞兰也只是因为大哥宠爱,学了些射箭和简单的打架方法。 敌人越来越近,她却完全动不了,只好紧闭双眼,脸上表情都皱缩成一团,看起来十分可笑。心里却想,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想象中的侮辱并没有出现,却感觉眉心别人轻轻点一下,耳畔,天吴笑着说:“干嘛,怕我轻薄你啊?” 石飞兰脸羞得绯红,惊惧中却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了,她一把推开天吴,就想向外冲去,没想到,天吴根本不拦着她。 出了门口,她才发现,外头各种妖怪正走来走去,见她出来,有点疑惑地看着,石飞兰知道,天吴是自恃她逃不出去,才解了禁锢。 “你别,别过来,我不会让你……”她没说完。 天吴已经背着手越过她,末了留下一句:“我喜欢你,而且,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喜欢上我的。” 如此轻薄的话,这个妖怪吴天居然可以平平常常说出来,用他特有的那种低沉嗓音,石飞兰气急,叫道:“不可能的,你做梦!你是我们的敌人!还强行掳人,还……”她想说毁我名誉,却又有点说不出口,心里想着不知村里人会如何看待她,此刻有点后悔在村口叫出“流氓”二字。她就这么叫着,其实吴天早就出去了,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喊给对方,还是说给自己听。 过后几天,吴天好像事先打过招呼,石飞兰发现她可以在洞内外自由来去,只是到了洞外,一片密林,每回都有长相凶恶的一对妖怪十分客气地把她“请”回去,飞兰可不是认命的人,她也曾和那妖怪打斗,可惜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只后悔没有多和大哥学些,现在那些雕虫小技也派不上用场。 吴天好像知道她喜欢弓箭,甚至真的做了一副扔给她,木质细腻,柔韧度刚好适合她这个女孩的臂力,箭身甚至雕了些花纹,她也曾想一箭射翻一个守卫,逃出去。可惜每回都被人家一揽手,便把箭身给抓住了,还走过来还给她,弄得石飞兰大窘,感觉对方其实根本是把自己当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吃的东西居然比村中还要丰盛一些,有肉有菜,但是想一想,肯定是这伙强盗从各处搜罗来的,品种齐全倒也不稀奇。 只是可惜了这些好食材,除却已经制作好的菜肴,那些生食经过洞里那几个手一点也不巧的兼职厨子烹饪之后,根本谈不上好吃,只是勉强下咽而已,可以称得上暴殄天物。 石飞兰有几次都对着饭盒愁眉不展,土豆丝咸了,牛肉煮老了,米饭却又夹生,她感觉自己吃得肠胃都出了问题。 有天其中一个厨师似乎听小妖说了此事,那是个猿精,自信心极强,这下感觉丢了面子,气冲冲跑过来,拉着飞兰就走。 飞兰大力挣扎不过,却惊愕地发现自己被拉到了一个貌似厨房的地方。 “你行,你来做!”猴子厨师把锅勺扔给她,背起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石飞兰气急,这人,之前妖怪们没见识,他居然还真觉得自己炒菜很好了?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也能称霸王。 炒菜就炒菜,她难道还能差得过这个生熟都分不清的“大厨”? 于是,莫名其妙的,在这山洞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打响。 飞兰看了一眼食材,飞快地切好葱姜蒜,备些干辣椒,将一块肉切片挂糊,处理好白菜,随后用热油慢慢炸些花椒,干辣椒,登时,香气溢满整座山洞,几个好事的小妖跑过来,挤在门口,贪婪地吸着鼻子。 石飞兰看了暗笑,幸而猴精好像有什么收藏癖好,柜里存放了许多调料,飞兰挑出一个玻璃罐子,看着像是豆瓣,闻一闻,香气不差。随后炒些豆瓣酱,下各种调料,炖熟肉片,盛出后撒上干红椒和花椒粉末,再浇上一勺热油,刺啦一声,肉香,辣椒香,就这么弥散开来。 有人大力鼓掌,飞兰回头一看,这小小洞中,不知何时挤满了小妖,正垂涎欲滴看着成品,有几个真的已经滴下口水来,飞流三千尺。 在众妖期待的目光中,她又炒好一份青菜,火候正好,断生之余还保留蔬菜的脆韧口感,还炖一锅西红柿蛋汤,加一点点糖提鲜,红黄相映,好吃又好看。 见桌上还有不知他们从哪里偷来的一个卤过的猪脸,将猪耳切片炒些红椒与香干,二者独特的口感相结合,妙不可言。 这天,洞中小妖仿佛过年,一个个吃得涕泪横流,煮了几大锅米饭也不够,猴精只好讪讪地把预备下的馒头饼子也一并奉献出来,给他们配着吃。 经此一役,飞兰算是成名了,猴精时不时拿个小本子过来请教,小妖也期待着哪天她能再次下厨。 吴天给了弓箭以后,便不见了人影,估计又是去哪里捣乱,石飞兰心想,人不在倒好,所谓眼不见为净。就是不知道他把自己抓了来,留在山洞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起他离开时说过的话,该不会是真的吧? 但一想,这人带着一群妖怪为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此回也不知道是哪个村子遭了秧,自己说什么也不会跟从,还心甘情愿?真是开玩笑! 想到这里,石天兰一跺脚,背后忽然有人说话:“好好的,生什么气呢?” 居然是吴天回来了,他单手靠在门沿上,眼里满是笑意:“听说,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在洞里大显神威啊?” 石天兰正想辩解,忽然发觉对方故意把语气弄得暧昧无比,马上自己封住嘴,心想决不能掉入这人的陷阱。 吴天见她不回答,笑了笑,随即朝着后面挥挥手:“带过来。” 六十六 婴孩 石飞兰正在疑惑,就看见后头跟着的一个小妖怪捧了件东西上来,用块天蓝色棉布包裹着,她小心揭开上头的布的一角,里头立刻有撮撮的声响,随后,嘹亮的哭声震彻山谷,飞兰看见一张圆嘟嘟的小脸,正张开嘴哭着,白嫩,水灵,小妖怪捧上来的,竟然是个小小婴孩。 她忽然同情心大起,毕竟是女人,似乎对于小孩有着自然而来的怜惜,所幸嫂子生产前后她也在旁边帮忙,小心翼翼抱起那个小婴儿,哄了一会儿,问道:“它是不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几个妖怪面面相觑,终于有人说:“应该是的吧。” 飞兰无语,估计这几个根本不懂如何照顾婴儿,难怪要扔给她来。 “它一直哭闹,可能是饿了,需要喂奶。”飞兰只好耐心解释。 “那……”吴天指着飞兰开口:“你可以喂它吃啊。” “我是可以,那也得先弄一些奶水来啊!”飞兰说。 “你……不是有奶吗?”吴天继续说,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石飞兰的脑回路转了几圈才明白吴天的意思,见他还指着自己,瞬间感觉对方是有意侮辱,气得把小孩放回包被,叉腰走到门口,就要关门。 吴天忙抵住房门,还十分不解地问道:“我说错了吗,人不就应该喝人奶?” 飞兰怒火攻心,当下就甩手给了吴天一个巴掌:“流氓!” 小妖怪哪里见过首领这样被打,一时之间居然都愣住了。 吴天只说了个“我”字,又憋着一口恶气。 僵持不下,幸好此刻来了个打圆场的,梼杌走进来,他似乎听见了之前的对话,忙笑着说:“我看哪,你被打也是活该,飞兰姑娘,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从小没爹没妈的,不太明白这些。” 梼杌本来一百个不同意吴天带着这个累赘回来,他到底图什么呢,可眼见着好兄弟如此上心,也只好帮忙。 飞兰听了,也深呼吸一口气,其实方才那一掌,她也有点后悔,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何必激怒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总之先弄些牛奶都行,煮一煮,小孩也可以喝的。”她估摸着这山上是难得再找到一个刚好有奶水的女人了,总不能又叫妖怪去山下逮一个吧。或许会有些什么母牛母羊之类的,也可以凑活,之前她嫂子生产后有段时间不出奶,家里便是弄了些牛奶喂宝宝。 小妖们唯唯诺诺地出去,谁知道这山洞中也找不到奶源,回来禀报,吴天忽然伸手推搡那个倒霉妖怪,骂道:“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力气可能用的比较大,小妖摔倒在地,又匆匆爬起来去寻找了。 石飞兰冷眼旁观,知道他是发作在小妖怪身上,更加鄙视其为人,也不知道他们抢了个小婴儿回来干什么,还不好养活,估计小孩的父母现在正在哭号,苦寻这个宝宝。难道他们是想养大一个人类,然后用她来实现什么阴谋轨迹,飞兰觉得这帮妖怪全都心机难以揣测,还不定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见梼杌已经离开了,吴天发完气,也抬脚向着外头走,飞兰听着小孩一直哭个不停,气也不顺,嘲讽道:“让你们巴巴得抢个小孩子过来,夺人子女,也不怕遭天谴!” 吴天明显整个后背都僵住了,但却没说话也没有回头,就这么走了。 飞兰双手叠在胸前,越想这些人的行径,越是生气,不知道这回下山,又祸害了几个村子,真是恨不得亲手解决了他。 末了,只有一个个子不高的妖怪没有跟着出去,只是犹犹豫豫站在门边,飞兰见过几次,这好像是只猫头鹰所化,常跟在吴天身边的。 她胡乱想着,是不是吴天知会这家伙留下来折磨他来出气,提防着说:“你怎么还不跟着主人走啊?” 猫头鹰走过来几步,看一眼那个小孩,见飞兰戒备着后退,便不再前进,只是十分难过地说:“姑娘,这回你误会我们头领了,这个娃娃是我们在河边捡的,她的父母应该是不要她了,还留了张字条。”他说着,递上一张邹巴巴的字条,上面写着:请好心人收养。 字写得尚算整齐,却只有这几个字,飞兰也知道,这边的人若是生了女孩养不起又送不掉,或许会采取这种最不负责任的方法,任由她自生自灭,也不顾这山林里多少野兽,估计猫头鹰应该没说假话。 她怔怔地退后几步,跌坐在床沿上,怜惜地看着那个女婴,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了,只是饿得大哭。 “姑娘心里知道就好,可别去问头领,否则我就要倒霉了。” 见猫头鹰畏畏缩缩退下去,石飞兰心想:我这是……误会他了?也是,凭什么一看到人家带回个小孩就认为是心怀叵测抢来的,可这些毕竟是他们村子多年的仇敌,能做出什么好事情?飞兰心里乱糟糟的,仿佛乱麻越想解开,却缠得越紧。 幸好后来猫头鹰不知从哪里还是弄来了牛奶,飞兰每日去厨房煮好了喂给这个女孩,顺手也炒几个小菜,自己当然吃不完,但小妖们觊觎已久,等她放下筷子,马上千恩万谢地捧走自己吃,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尝试她手艺的机会。 石飞兰暗自觉得好笑,谁知道有天在厨房门口偷听到里面两个小妖怪说话。 “石龙子,你每天都能吃到飞兰姑娘的手艺,怎么也不见长胖啊,不应该啊。” 那个石龙子声音里带着哭腔:“谁说的,我就吃了几次,而后每回都被头领派人抢了过去。” 对方显然是惊呆了,过好久才说:“天吴首领?他抢人家的剩菜吃?” “啊,还吃得可开心了。” “他为何不让石飞兰给他坐一桌算了。” “你也知道,上回那事情之后,两人闹得挺僵,或许首领不想又去碰钉子吧?” “诶,问世间情是何物,首领真可怜。”于是,两个小妖,就可以悲天悯人地可怜起自己的老大来。 六十七 请客吃饭,赔礼道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石天兰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每次都抢自己的剩菜去吃吧?既然这么爱吃,自己要不要也做几个送他,就当是为上次的误会道歉,想起来上回人家明明是好心救了个小孩,自己却暗自恶意揣度,还又打又骂的,那个吴天竟然也没有生气,要不然就趁这次机会,做些菜表达一下歉意。人家虽然是山中强盗一般无所顾忌,自己却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这样子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石飞兰便去厨房准备东西了,听说吴天不太喜欢吃辣,也不知道每回飞兰做的那些辣菜,他是怎么美滋滋吃下去的。飞兰看看现有的菜肉,想了想,炒了份滑蛋牛肉,不用炒的太久,刚刚断生就最好,一个蚂蚁上树,粉丝包裹着颗颗肉泥,在大锅架上木板,蒸个糯米排骨,晶莹剔透包裹着最好的几块肋排,再配上青菜和笋汤,那叫一个鲜。 飞兰分出一些给了门口蹲守的小妖,便亲自端去吴天的房内,可惜却没有人在,问了问,似乎首领都有事出去了。 石飞兰骂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提前问一下人家在不在洞内吃饭,真是毛躁,此刻坐在桌前等了一个小时,已经过了饭点,肚子饿得咕咕叫,想不管不顾自己先吃算了,又觉得明明请人家吃饭赔礼,这样子岂不是很没礼貌。 胡思乱想着,又挨了半个小时,心里想着,再不回来我就不请了,自己吃完走人,正准备拿起筷子,门口人影一闪,吴天回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似乎很是疲惫,却惊喜地眼睛发亮,说道:“怎么?特意为我做饭啊?” 石天兰连忙解释:“上回误会了你,这顿饭算是赔礼。” “哈哈,客气客气。”吴天欣喜地就抄起筷子去夹,连吃几口,不停夸赞。 飞兰见他神色夸张,忍不住笑,自己也开始吃,却发现菜早都凉透了,糯米黏黏巴巴在排骨上面,而粉丝不够爽滑,牛肉也没了香气,叹气说道:“有什么好吃的,全都凉了。” “不会啊,凉了也好吃,”吴天还是在不停往嘴里塞菜,忽然见天兰停了筷子,想起人家说,人类一般都爱吃热食,便说:“看我给你变个戏法。” 只见他伸出双手按在桌边,掌中冒出腾腾的蒸汽,不一会儿,说道:“行了,你再试试。” 石飞兰将信将疑地夹起一筷子粉丝,放入口中,果然,这么短短一会儿,菜居然都已经加热,不光如此,似乎有人将它们的时光倒转,恢复到最初刚出锅的状态。 吴天吃得更加开心,飞兰却边吃边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法术吗,小时候会听大人说些神鬼传说,听说许多妖怪和得道成仙的人类就会法术,他们或能水火不侵,或可以腾云驾雾,只是,从未亲眼见过,今天看到吴天这个看似十分随意的法术,居然就有如此奇效,她心里居然暗暗有点憧憬。 吃过了饭,石飞兰去热牛奶喂那个宝宝,因为是在水边捡到了,猫头鹰也就随便取了个名字叫水笙,飞兰听着倒是不错。 吴天看着飞兰把牛奶一口一口喂入水笙口中,忽然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们已经找到一户日夜求生个女儿的家里,条件也不错,预备把水笙送过去,她长得这么健康可爱,人家一定会喜欢。” 飞兰疑惑:“可那种大户人家,会收养来历不明的小孩吗?” 吴天神秘一笑:“一般的不会,可若是在他们求神拜佛做法事的时候,一团云雾裹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从天而降,你说,他们会不会要?” 飞兰想了想那个场面,点点头,这可算是天降祥瑞了,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用他们的法术做些效果出来,人家还不得感恩戴德收养水笙。 也是,水笙毕竟是个人类,与同类一起长大总是好一些,何况,那里还会有她的新父母,她的亲戚,姊妹兄弟,总是更适合的。 只是,这样一来,水笙就要离开她的身边了,石飞兰想到这里,忍不住叹口气。 “怎么了,舍不得?”吴天问。 “毕竟这么长时间……”飞兰还没说完,吴天就又说:“喜欢就自己生一个呗,你和我,怎么样?” 真是气死了,在气氛这么和谐的时候,这家伙又口不择言,石飞兰忍住想扇他的冲动,僵直着站起身,说道:“我吃饱了,你慢吃。” 这个吴天就这么喜欢煞风景吗,每回当飞兰有一点点好感萌芽的时候,这家伙就能自己把自己作死,飞兰越想越生气,干脆回了房间,水笙就要离开了,她倒情愿与这个宝宝多相处一会儿。 过了两天,猫头鹰过来,带走了水笙,听说,送孩子的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而石飞兰离了水笙,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原本这就不是自己呆的地方,可去找了几次,吴天都不肯放她回家,之后干脆找不到吴天了,她心情郁郁,终日坐在洞里,没发现洞内小妖们常常成群出去,到了晚上也不见回来。 直至有一天,猫头鹰过来同她说,他们近期都在和另一山的大妖怪作战,可能基本上不在洞中,要她自己小心,洞口由吴天设置了结界,不要出去就可以保证安全。 她等猫头鹰走后,悄悄在洞里巡视一圈,果然,一个人也没有了,石飞兰心想,管他的,这种大好机会,我干嘛不逃走? 她来到洞门口,见一道光笼罩,向外奔去,却被反弹回来,用刀刺斧削,结界却像是个黏糊糊的麦芽糖浆,形态可以随之改变,却完全不会破裂。 哼,看来这结界不光能防止外敌攻入,还防她私自逃出,真是机关算尽。 她倒也不饿,平常要不然在照顾水笙,要不然和小妖怪斗智斗勇,此刻突然无事可做,只好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想着还有没有别的破门之法。 六十八 最好的刺杀时机 坐在门口,摘下几根芦草,石飞兰巧手编出一只小小的蚂蚱,端在手掌心,凝视着发呆。这地方没人会张贴日历,飞兰也不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多久了,只是估摸着可能得有半个月,想一想家里人不定急成什么样子,又或许以为她死了,打定主意,这回等那个吴天回来,必须得问个清楚,她一个黄花闺女,怎么可以在妖怪洞穴里住了一天又一天,虽然人家不曾亏待,可这家伙到底图什么,该不会真像他说的,喜欢自己? 不不不,想到这里,见四下反正无人,飞兰用微凉的双手捂住自己的突然发烫的脸颊,企图用这种方法降降温,心中只是庆幸无人看见。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了解,石飞兰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讨厌这人了,甚至想过劝说他放弃这种强盗一般的生活,并保证自己会教他捕鱼种田,至少不会少了吃食。吴天却一笑置之,只说为了那些小兄弟,自己也不可能放弃。那时石飞兰不明白,如今想了很多,见了很多,知道若是没有檮杌和吴天把弱小的,一盘撒沙似的妖怪聚拢起来,他们或许早就被人类赶尽杀绝,目前,这是他们唯一自保的道路。 石飞兰发现,自己居然一直都在为吴天这一方着想,可邻村李婆婆苦存了几个月的一点点肉被抢走,他们村的房屋也烧毁过不止一两次,还有阿爹唯一一坛酒……每回的掠夺都是插在村民心上的一把刀。 胡思乱想间,洞口的平地上发出几声异响,石飞兰忙站起来,悄悄退到阴暗处,只见草丛动了两下,随后黄色阴影闪过,一只黄底而斑斓的大老虎慢慢地踱步过来,极为健硕,行走时看起来脊背都快要齐了飞兰的腰间,要知道,飞兰从小发育良好,可不是什么小个子女娃娃。 见这么大一只老虎正非常熟络往洞内走来,飞兰就算是不是什么一吹就倒的瓷美人,却还是着实吓了一跳,她不敢动弹,知道随便动一下,脚步声也必然能被这只野兽听见,就这么僵着,看老虎缓缓从身边擦过去,居然不看她一眼,随后,飞兰忽然力竭,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别告诉我,你胆子就这么一点点大?”老虎终于扭头看她,说是看,但那一对又凶又大的眼睛,怎么看都觉得应该称之为“瞪”。 飞兰瞬间魂飞魄散,老虎对她说话了…… 原本完全没有去理解它说了什么,却在缓缓魂归三位的时候,有一点点反应过来,这种欠揍的语气,实在是太耳熟了。 “你是……吴天?”飞兰终于反应过来。 “呵呵呵,本来不想让你看到我非人的样子,怕你真的给吓晕过去,才提示一下。”很奇怪,往日里常要惹飞兰几句的吴天今天似乎没什么兴致,再次绕过她,回屋去了。 飞兰等这大老虎不声不响回房去,居然有几分怅然若失,忽然想起,自己本打算问一问何时可以回家,伸手不打笑脸人,不如做些小菜甜点,为他送过去,说不定吴天一高兴,便答应了呢? 点起火来,用白糖,上回余下的鲜奶和鸡蛋,加点米酒,便可以做一份酥酪,这洞穴里冬暖夏凉,倒是个天然的冷藏间。 小块的牛肉加五香拌炒,既可以热食,也是美味小吃。 七七八八弄了一些,她研究好措辞,便端着去了吴天平时住的地方。 进去以后,吴天已经恢复到人类形态,石飞兰便端上菜肴说道:“我弄了几样小菜,给你尝尝?” 她正想端出来,却被吴天伸出手拦着:“今天就不吃了,我要休息,你别来打扰。” 石飞兰呆楞在原地,本以为自己难得下厨,这家伙会高兴得感恩戴德,他不是连剩菜都喜欢的不行么?如今居然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飞兰感觉自尊心被人随意践踏,奇怪,她往日里不是这么情绪化的人,却被吴天一句话惹恼,哐蹚一声把菜盒放在桌上,用力过度,差点把烛台都震倒。她干脆一抹手,说道:“你以为我真这么轻贱,粑粑地做了饭菜给你吃?实话说吧,不过是为了问你一句,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回去,要不然,谁稀罕理你?” 吴天伸手捂住胸口,憋着劲儿也说:“那我告诉你,永远别想回去!”他声音不大,却听着极其冰冷,飞兰更加生气,说道:“好,那我就绝食!” 吴天仿佛终于憋不住了,噗呲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后大口喘气,上半身微微晃动,随后摔下床沿,跌坐在地上,勉强靠着墙壁支撑起身子。 “你怎么了!”石飞兰忙追过去问。 “哼,受了点轻伤而已。”吴天不置可否。 石飞兰才不相信,这些妖怪的体质她都是见识过的,所谓轻伤,可能你都无法发觉就已经自愈,她这时细看四周,才发现早有些点点殷红洒落在墙角几处,可见他方才不理人,都是因为不想外人看见自己吐血,进到房间才算是私人区域,可以掩人耳目的自愈疗伤。 她才想起来,最近小妖们都在讨论什么与隔山妖怪的战斗,可她一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二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吴天便能将这些事情轻松解决,无需担心。 如今看来,一定是在和对方主将的战斗中受伤,他才趁着间隙赶回来安心疗伤。 吴天吐了几口血,闭上眼睛,似乎很是疲倦,石飞兰看着看着,忽然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让我自己疗伤吧。”吴天虽然这么说,不过飞兰听得出,这是他最最虚弱的时候。 飞兰神色变得漠然,她移开视线,看向方才菜盒里,用来切牛肉的那把刀,忽然走过去,拿了起来。 吴天还低头喘息,全然没有发觉,发觉石飞兰在电光火石间,已经做出了决定。 作者碎碎念:《山海经》曰:天吴,八首八面,虎身,八足八尾,系青黄色,吐云雾,司水 六十九 转了念 无论这几日与众妖如何相处,她始终是一个人类,这山上妖怪对他们村庄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叫人痛恨,每一个石家村的人,都发誓要除掉那些破坏他们幸福生活的家伙,何况,她自己也是不明不白被这妖怪掳了来。虽然,她知道各自立场不同,可能都有理由,可她既然是石家的女儿,自然得出力讨贼,眼下,正是大好时机。 吴天听见飞兰脚步沉重,明白有异,抬头看时,一柄匕首白光森森,照头劈下,他多年功夫不是白练,平移一般向左闪身,就避过了头,可惜肩膀躲不开,让刀刺出个血窟窿,汩汩鲜血从他的白衣渗出,染成极美丽的深红色。 他看了飞兰的眼神,好像瞬间明白,讪讪地说:“原来你一直记着呢。” 吴天似乎一下子被抽走了精神,似乎发现飞兰是真的想杀他这件事,比方才刺他那一刀的损伤还要大,仿佛自言自语说:“没意思,这样都捂不热,不如随了她的意吧。” 飞兰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继续握着刀,父亲曾经说过,老虎的皮毛坚固,要害位于脖颈,她若是一击足以得手,便能完成使命。 看见吴天抬手,以为他又要施什么妖法,却没发觉变化。 吴天则咳嗽两声,缓缓摊开手,十分放松地坐着,说道:“我已经把门口的禁制暂时解除了,你杀了我之后,便可以离开。” 飞兰哪里想到这家伙还真是虚弱到打算引颈受戮,却仍然记着不能把她困在洞内,刚才说的仿佛是气话。 她举着刀的手在颤抖,步步逼近吴天,从高处俯视,对方神色坦然,非常淡定。飞兰把刀尖对准他的脖颈,父亲说的果然没错,只是贴上去,就已经有一丝红线绘出,在他的脖子上分外明显。石飞兰闭眼,想起父母兄弟的面孔,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在做一件绝对正确的事情。 她的手越抖越厉害,继而全身都在颤抖,吴天似乎感觉到刺痛,嘶地吸一口气,居然还有点厌烦地对她说:“再等,梼杌他们有可能就回来了,到时候,你杀不了不说,反而得把自己赔进去,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晚饭了。” 石飞兰觉得这人真是疯了,还催着别人杀自己不成? 可她好像真的下不去刀了,那刀柄此刻仿佛千斤重,她苦苦坚持,却终于扔下刀子,一退身,坐在地上,居然大哭起来。 吴天皱着眉头看这幅场景,他不大明白这姑娘方才心里在如何交战,却没来由地升起一丝疼惜,无师自通地走过去,蹲下,抱住了飞兰。 这下可好,飞兰仿佛将满腹委屈找到一个发泄口,哭得更加猛烈,声音穿透山洞。 她边哭边说:“怎么办,我就是做不到,对不起,怎么办……” 吴天也不懂她这些颠三倒四的话语,只是紧紧抱着她。 …… 过了些日子,飞兰终于回到村上,父母惊喜,却也疑惑,那天明明看见她被捉走,如今却好端端地回来了。 虽然表面上一切正常,飞兰却明显感觉到周围起了些变化。 常有人小声谈话,待她走过去,便缄口不言,有一日,她在灌木旁采果子,听见嘻嘻索索,有人过来,她懒得起身,却听见有人说:“那个石家姑娘,被邻村李元提亲了,你知道吗?” 是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名叫翠琴。 “就她,居然还有人提亲?”言语中透着鄙夷,是翠琴的好友菊香。 石飞兰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人,干嘛将自己说的如此一文不值? “邻村嘛,或许还不知道她那点破事儿。” 我有什么破事了?石飞兰怒意汹汹。 “真是厉害,跟着山贼住了一个月,说她是清白的,我才不相信,或许了人家不要她了,回来找个下家?” “我看她人都肿了,难怪这么着急处理。” 二人的话越说越难听,石飞兰捂住耳朵,她的确是拒绝了李元的提亲,只是因为她现在已经找到喜欢的人,不管对方是人类还是妖怪,脑中轰鸣作响,她忽然一阵眩晕。 醒来时,已经躺在家中的床上,父亲脸色惨白,忽然一个耳光扇过来。 “不要脸,你是怀了谁的孩子!” 旁边母亲拉住:“别打了,问清楚,到时候办个嫁礼成婚,也是件喜事。” “上回那个……”石飞兰说不出口。 可父亲却变了表情:“该不会真的是那伙山贼……” “是我自愿。”飞兰突然有了勇气,大声说。 趁着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腾地起身说:“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回去养。” 说毕,走到屋外,吴天居然正在等着,他温柔一笑,伸出手来牵她…… 二人倒也过了一年的逍遥生活,逗逗新出生的宝宝,出去游山玩水,弄些好吃的,倒也算惬意,变故却发生在一年后。 父母实在思念,石飞兰便带着宝宝回家,村里人如今已经默认没有了这么一个人,她也是让小妖们送着,晚上偷偷到了家中院子。 虽然诸多隔阂,可终究血浓于水,一年未回,还带着个健康的男孩,他们也很高兴,石飞兰只希望这样的快乐能长久一些,却没想到已然是到了尽头。 第二天回了山洞,他们吃完饭,飞兰便带着宝宝去睡觉,直到次日日上三竿,起来时,却觉得气氛不对,涛兀冲进来大叫:“你到底做了什么?” 石飞兰一头雾水,这一年来,涛兀虽然谈不上多么喜欢她这个异类,却也看在吴天的面子上,并不会发什么脾气。 有个小妖怪跟进来说:“天吴首领好像病的很严重……” 飞兰心急,绊倒了椅子,又起身跑过去察看。却发现吴天已然失去精神,只剩下一口气硬撑。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飞兰不敢置信。 “别装了,要不然吃了你做的饭菜,怎会变成这样?”涛兀眼睛猩红。 不可能啊,飞兰心想,昨日饭菜均是洞里的储备,平常吃也没有问题,只是那炒冬笋配的腊肉是母亲所赠,她一向不爱吃熏制的肉类,却想着带给洞里的吴天尝尝鲜。 七十 腊肉 听见她念叨着“腊肉”,梼杌发疯一般找出来检验,之后笑了笑,说道:“好厉害啊,对付天吴最有奇效的雷公藤都被你找来了,真是处心积虑,你是不是从进来的第一天起,就筹划着怎么杀死他?” 石飞兰否认,她怎么会杀死自己心爱的人,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虽然她是无意,可吴天始终是因她而出事,也的确折在她手里。 是家里人,是母亲!他们诱骗了飞兰回家,明知着她不爱吃腊肉,若是送上一块毒腊肉,她定然不会自己食用,而是给吴天尝鲜。或许,这是村中人一同定下的计谋,既可以大大挫了山贼的锐气,又为着石家丢掉的脸面报了仇。 飞兰感觉自己的脑部受到好像被什么锤子敲击,难受而晕眩,一圈一圈扩大,她后悔,却又没有任何办法,他居然是因为自己……她恨不得是自己吃下那些腊肉。 “行了,她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生了孩子……”吴天费力地说:“你可不要为难她们,况且,”他看一眼飞兰:“我觉得自己也算是活得够本了……” 吴天说完这些,便头一歪,倒在飞兰的怀里,好像没有了声息。 石飞兰大哭,其他妖怪也啜泣不已,洞内默然一段时间,梼杌忽然发疯似的上前两步,一把拉开飞兰,命令小妖:“把她关起来,我要拿这个贱人送祭!” 送祭是妖族中的一项很古怪的仪式,便是需要死一个亲近之人陪葬,据说若是送祭成功了,亡者或许可以保留魂魄转生。生前大半的记忆与灵力得到保留。 飞兰已经没有了知觉,如同一个草扎小人一般被梼杌拎起来,派了两个小妖拖到别处关起来。 直到眼见要看不见吴天了,飞兰才忽然又开始闹起来,挣扎着想回到吴天身边。 “现在演这些干什么,晚了。”梼杌冷哼一声,挥手,飞兰便中术晕了过去。 再次醒转时,飞兰发现外头已经天黑了,似乎很是纷杂,看来,是吴天的下葬仪式要开始了?她却不能亲自参加,不对,反正她之后便会和他葬在一起,飞兰心痛得抓住洞内的栏杆,送祭也是她活该,怎么那么粗心,没检查腊肉有无问题,或许,被家人突如其来的亲情和温暖冲昏了头脑,他们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只害死妖怪,不会伤及自家女儿吗。可能,若是现在去质问,他们也不会觉得是自己背后暗算,施加阴谋,不过是为了除掉共同的敌人而已,她心中纠结,忽然听见门咔哒一响。 石飞兰浑身抖动一下,她知道,这个时刻终于要到来,却见来人是猫头鹰,手中还抱着她的孩子。 “为什么要让他殉葬,这孩子做错了什么!”飞兰崩溃,如果真的那么不喜欢他,扔掉或者送人都好,为何这么残忍。 “不不不,你误会了。”猫头鹰小妖连连摆手,他走过来,打开洞门,说道:“梼杌首领可能是受了刺激太大,非要送祭,我想,无论如何,天吴一定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便擅自决定来救你。” “那……”飞兰看着自己的骨肉。 “把小石生一起带走吧。” 石飞兰没想到危急时刻,猫头鹰居然愿意帮她,顺着路从后门逃走,所幸没有被梼杌的人发觉,其他小妖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走出几里,回头望,山里烧起了火,红红地映照着,仪式已经开始了,飞兰最后留恋地望一眼自己曾经获得快乐的地方,转身离开。 不能再回到村子,她已经对家人寒了心,何况,就算他们接受自己,也定然不能接受那个与妖怪所生的儿子,梼杌也定然会极容易地寻来复仇。 看来,今后的路,只是她自己走了,天兰又看一眼襁褓中的小石生,定了定神,继续走下去。 飞兰走了很久,来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低调生活下来,也养大了石生,而后石生找了媳妇,说起来也巧,飞兰初见时便觉得那姑娘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还挺亲切,一问家里情况,才发现,竟然就是当日送走的那个小女孩,水笙。听她说,后来家里出了些变故,不再是如往日那般富庶,后来自己便出来寻找生计。 飞兰感慨缘分的奇妙,也眼看着他们结婚,生下个女婴。 秋草看时,热泪盈眶,她知道,这个小小婴孩就是她自己,而那对恩爱夫妻,便是她没见过几次的父母。 果然,不多久,这对夫妻外出让梼杌发现,原来他经历了这么多年,往日的仇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散,而因为飞兰的逃跑而变本加厉,他似乎有了为吴天复仇可以毁灭一切的架势,确认这夫妻身上那种熟悉的混杂人与妖族血的味道,便制造一场事故,取走二人性命。 飞兰得知噩耗,冥冥中感觉或许是梼杌来寻仇了,她更加低调,而这个拥有着爷爷的遗传,四分之一妖族血统的孙女,秋草,似乎也在渐渐展现出与人类不一样的一面。 石飞兰担心她的特别,会让梼杌追踪到,虽然给秋草改了姓名,却还是终日惴惴不安,终于有一天,遇见个疯疯癫癫的云游道士,给他一碗饭后,道士忽然盯着秋草看了许久。石飞兰不悦,将女孩护在身后,道士却突然说:“似妖非妖,似人非人,恐难以存活,不如让我封住她的妖族血脉?” 正中下怀,道士只要吃一顿饱饭作为报酬,没想到,饭桶似的吃了八碗酱油拌饭,十份鸡蛋面之后,他真的封住了秋草的部分能力,她不再看得见那些飞来飞去的小精灵,也不会说奇怪的话,更不会随手便能让井里的水自己流入木桶…… 奶奶松了一口气,却万万想不到,之后年迈的自己还是会死在梼杌的手里,而这个一心想让她避开妖怪的小孙女,却进了特生司,终日和妖怪打交道。 七十一 大梦无痕 人生如一场大梦,而观看了别人的一生,秋草却没有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毕竟,只是她最最亲近的奶奶的记忆,初时看起来只是奶奶年少时的浪漫恋情,没想到竟揭示了自己的特别身世,作为特生司的中坚力量,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纯种人类身份,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她一直以为自己学法术比别人快些,是因为刻苦,她也的确刻苦,还有第一次追嫌疑妖时,那种令林霖目瞪口呆的速度与耐力,原来,同那四分之一虎妖的血统脱不开关系。 何况,这样一来,之前和梼杌的恩怨也就可以解释了,难怪当初她一心想去刺杀这只凶兽。 虽然和他们家族纠葛甚深,这梼杌却总归死在了几十年前,这些年也没听说有出来作祟,想来,应该是死得透透的了,想起之前听说屈平夺舍的事情,她大怒,叫道:“难道如今在屈平身上的那只妖怪,便是梼杌?” 兰岚则朝她摆摆手:“我们也曾怀疑过,之前他受伤时有留下一些样本,实验室做了分析,似乎只是以前混在梼杌身边的一个亲信妖怪。” 秋草不信:“那你们挑这一份记忆给我是为了什么,我相信,肯定和当下发生之事有关系。” “我们否认不止因为细细查过屈平,也是因为,对于梼杌的事情,我们最近有了些头绪。” “是什么?” “梼杌作为出世的凶兽,妖力不可小觑,近期,我们的探测雷达也寻到一些踪迹,根据其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来看,的确和屈平近期的已知行踪重合度极高。” 秋草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觉得自己的判断也得到印证。 “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梼杌并不是屈平,而是他身边的某一个人。” “怎么可能,除了屈平,谁还有那么大的力量……”秋草忽然闭嘴,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灵力大到可怕,甚至可以操纵雷电风雨的人。 兰岚观察她神色,估摸着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如果林霖一直跟在屈平身边,那么那个检测到的灵力也可能来源于林霖。” “可是……”秋草实在不觉得那个愣头愣脑的大学生能和上古妖兽扯上什么关系,也不见得多么厉害,若不是自己送去那颗魔豆,这家伙还不知道能活到几时。 想到魔豆,秋草倒是忆起另外一件事。 “说起来,我回到林霖出生的地方时,的确遇见了同样穿梭回去的屈平。当时就觉得挺奇怪的,他自己生活居住的地方距离林霖老家很远,若说他想回去搜寻什么记忆,那也不大可能,而且屈平出来时,仿佛很高兴。” “这就是了,屈平若是被梼杌的亲信夺舍成功,那自然要为梼杌做事。” 难怪当时,在操场狭路相逢,屈平竟然没有追杀她,当时还以为他着急回去,对她手下留情,如今想来,竟然就是等着她那颗魔豆去救了林霖,从而保护自己从前的主子。 兰岚将秋草送出办公室,弥勒正好在外头等候,他似乎也知晓了一切,只是伸手轻轻拍一下秋草的背以示安慰,秋草忽然觉得很累,她转头说道:“今天赶回蓉市应该还来得及,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不如我就直接出岛吧?” 弥勒听了,却没有马上答应,他难得得皱起了眉头,秋草这才发现往日里笑容满面的弥勒,神色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微亮,似乎刚刚看过。 他想了想,似乎下定决心,说道:“要不然,你这两天先住在岛上吧。” “啊?为什么?”秋草解释:“蓉市的善后工作虽然有人在做,可我身为主管,总不好太久不在家。” 弥勒看了看四周,拉着秋草到一处僻静之所,终于说出口:“有情报称,屈平马上就要来攻打五冬岛,我们正在集结力量,决不能让他毁了我们的珍宝!” 秋草知道,弥勒口中的珍宝就是他们苦心建立的八所和不语学院,不过,这情报可靠吗? 她疑惑地看着弥勒:“是查探到的消息吗?这么精确?” 她可不知道,经过这几年时间,八所的消息探测仪器已经加强到这种程度了吗,真是匪夷所思,心里甚至有的嫉妒呢。 “额……也不是……”弥勒忽然一副有点窘迫的样子,说话也不那么流畅。 毕竟也是特生司工作多年的人,秋草一下子明白,他们或许也有类似于线人一般的存在,对方或许用一些难以被察知的方式传递过来情报,弥勒看后才会如此笃定,宁可要求她留下,也不允许回蓉市收拾那个烂摊子。 “既然您有要求,我就留下吧。”秋草会意,也不再追问,只是点头答应下来。 * 情报果然属实,几百里之外的一处野营公园,此时天气不算太合适,广阔的草地上只停了两台suv,其中一辆内坐着屈平,他低声问道:“黑鸟失败了?” 一个黑衣人半跪在车边,明明已经很热了,他却仍然把自己全身包裹的紧紧地,低头,只是不说话。 “算了,以后还有机会,你先回去吧。” 那黑衣人答应一声,倏忽起身,化作一只与三青极为相似的乌鸦飞走了,正是石墩扒飞机时看过的那只大鸟。 “不过是个小人物,也值得这样费劲去对付?”蚕宝宝扒拉在车窗上,抽着烟说道。 “虽然林霖不说,我却总担心这个女人会影响她的判断。”屈平声音低沉。 “哈哈,我仿佛嗅到八卦的气息。”蚕宝干笑两声:“果然,女人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错误呢。” “好不容易才找的适合梼杌的血统,这个林霖来自林家最为着名的除妖那一支,可惜后来族中长辈自甘堕落,不再以此为生,法术也渐渐失传,他偏偏又生于五月初五,可不是最好的材料吗?这样一个人,百年之内都再难找到更合适的,我可以不能让任何人打乱我们的大计!”屈平说着,腾地开门下车,仿佛里头憋闷,已经无法满足他,大口吸入湖边清新空气,算着,林霖,不对,梼杌也该回来了。 七十二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件事保密,不可让林霖知道。”屈平下了一道封口令,便笑着朝林霖远远的迎了过去。 * 次日,秋草很早便醒来了,不想醒也没有办法,外头格外地喧闹,她匆匆忙忙整理好,打开门,就看见一个高大而胖的女人,如山一样挡在门口,一身打扮看起来颇费了一番心思,且都不是什么寻常便宜货,秋草怎能认不出这人,忙打招呼:“大乔姐。” 正是大乔,身后的小乔被她挡了个严严实实,此刻探出半个头来,眼波好像天然有种媚气:“快走吧,去陆熏那儿集合。” 大小乔是部里听说各地战事告急之后,派下来协助五冬岛的,秋草许久未见过,聊了两句,快到主办公楼时忽然发现对面走过来的居然是西尔。 她似乎丰腴了一点点,听说前段时间回了老家,或许尽情享受着家乡美食,神奇的是,她的手挽着一个男人,明显是个白种人,金发碧眼,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看见她们时,似乎楞了一下,随后过来打招呼。 西尔大大方方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夫,文特。” 文特与他们握手,温文尔雅。 秋草待西尔走之后,和小乔对望一眼,意思极为明显:我怎么不知道她有男朋友了? 小乔偷笑,装作没有看到,晾了秋草好一会儿,才说:“听说西尔和文特两家都是当地有名望的家族,文特也在八所工作,倒也算是门当户对。而且两家结亲后,可以互相帮扶。” “这是什么鬼,大家族联姻吗?”秋草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父母定的婚事。 “倒也不算啦,”小乔说:“他们两个关系也不错啊,也算是互相欣赏的啦,家里也是水到渠成。” 秋草没说话,却没来由地想起来驳玛,也不知这小子在干嘛。 会议室一阵喧哗,原来从建宁大战中被救出的郎青也来了,还有那个土行孙年轻人,名叫李坎。特生司分部许多人都听过郎青的大名,十分尊敬,纷纷去问经过缘由,对于屈平居然没有追杀给出最后一击,也觉得很是神奇。 陆熏和弥勒牵头,在会议上将未来几天的防守反击的策略做了个布置,不语学院的学生原本应该全部遣送回家,可又担心动静太大让屈平那些人查出异样,便只好说明实情,让他们躲进地下防空洞避难。 谁知道这些学生倒是血气方刚,纷纷表示要与五冬岛共存亡,说各位前辈老师能上战场,他们为何不行,低年级的,尚未学习太多法术,便承担后勤补给等等杂务,而高年级学生便跟随各位前辈前去战斗。陆熏看着自己的这些学生,忽然眼睛有点湿润,当初成立不语学院,不正是想培养出一些这样的人吗? 五冬岛四面环海,有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外人很难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大批攻打过来。 刚刚安顿好低年级学生,就听见远方轰隆隆的声音。 秋草皱眉,看了小乔一眼,按理说,这几日不该有雨啊。她想起来蓉城那回突如其来的连绵暴雨,该不会又是林霖在捣鬼吧,想到这个人,秋草心中五味杂陈,却最后归于警惕,如果林霖真的开始,那么,距离屈平发起总攻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乌云快要压垮岛上人绷得紧紧的神经末梢,昏昏暗暗之中,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却看不清楚。 却听见陆双双在身后叫了一声:“那是……大鹏鸟吗?” 一句话间,那些飞行客逐渐接近,难怪陆双双不敢确定,秋草曾经在泰山之巅亲眼见过碧霞元君的那只大鹏鸟,堪比现代大飞机,这些却明显小一些,虽说小,但眼看着也顶一架直升机了。 他们在数量上颇占着优势,黑压压一片推过来,还是陆熏翻越快,拿着对讲机说到:“敌人已经接近。” 秋草这才明白,这些应该就是经过改造的大鹏鸟,屈平派出的先遣部队。 岛的四面发出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下破土而出。秋草眼看着几尊大炮转眼之间架起来,她竟然都不知道,五冬岛何时配了如此硬核的重型武器。 陆熏解释到:“里头装填的炮弹可以对付妖怪,影响其妖气力场,也是八所的战果。” 轰隆轰隆的响声中,两方争斗终于拉客序幕。 假大鹏鸟前赴后继地被击落,直愣愣掉入海中,但后面却涌出来更多。有办法攻击的几个特生司成员努力朝天空弹射光球,又或者支起一面防护罩,水花四溅,岛边的泥土也被炸飞,秋草甚至有时根本看不清楚,幸而她自从拿回既已,体内的妖族血统也被唤醒,至少看见妖怪已经毫无困难。陆熏他们火星已经知道秋草的身份,却仍然请求帮助,并没有因她不是人类而产生猜忌。 正当她们与大鹏斗得难解难分时,后方那些小朋友却忽然惊叫连连,秋草回头望,视线却被阻隔,她反手向地下一个推掌,身子腾空而起,周围的学生一个个叹为观止,还有个几个鼓掌叫好的。秋草占据高度优势,看见后方水面上有某种生物组成的队列漂浮而来,正中是一只巨大的璇龟,背部如山一般隆起,上面坐着十几个人,她一眼认出,当中的便是屈平和林霖。 陆熏此刻也发现这是一招声东击西,忙招呼炮口调转,自己也带人朝那边冲过去,可惜为时已晚,璇龟组成的大军很快到达浅水区域,一些妖怪纷纷跳下来,迫不及待蹚着水冲过。秋草带着学生抵挡,她如可算是完全解除了封印,身上妖族的那种力量肆意发散,单手一扬吧,便甩飞一个长右,学生们看着振奋,也各自出力。有个男生似乎颇有些武艺基础,拔下一根旗杆就耍的虎虎生风,挑与劈之间,打退好几个小妖怪。女生也不甘示弱,秋草就看见两个女生一起用根跳绳勒住一只精精牛的脖子,逼得它动弹不得。 七十三 围魏救赵 陆熏依靠着娴熟的法术将自己周围的区域清理出来,防止妖怪过于接近,而郎青凭借着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几乎快要冲击对方阵营,还是小乔及时为他造了个防护咒术,又把他拖回来一点,大乔凭借着体重优势正端坐在一只璇龟身上,虽然没有细问过,不过,秋草估计她是使了什么千斤坠的法子,否则,足有二层楼高的一只璇龟,也不会就这么让她压得无法起身,最后,只好恐惧得缩回壳中,可惜这种龟身形已然变异,没有办法全部缩回去,只好露出半个头在外面,期望人家看不见它。西尔斗志昂扬,她随手便可以引起一股股汹涌的水流,击向对方,而那个文特,则一直默默在她身边保驾护航,看得秋草居然有点感动。 混战中,屈平他们那只超大型璇龟终于缓缓登陆,秋草这回终于看清楚,身旁的林霖似乎一夕之间褪去那种少年的纯真,添了几分锐利,他虽没有什么表情,却感觉变化极大。秋草只觉得,林霖倒戈似乎有她的很大责任,冲上前去喊道:“林霖,林霖!”她又顿了顿,有点艰难地喊出:“我向你道歉!” 秋草一向高傲,也从不觉得自己做出的决策会有什么问题,这样子道歉可是头一遭,自己都有些不习惯出口。但她一心想着,若是这一点点的努力可以分离林霖与屈平的关系,怎样也值得,至少,或许可以软化一下林霖。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她可能想得太天真了,秋草紧紧盯着林霖,对方却神色中带着一丝蔑视。 忽然,秋草感觉有人将她一把拉开,回头看时,居然是郎青,他大骂道:“你有病啊!” 她这时才发现,方才自己站的地方,已然被炸成焦土,而林霖神色淡定地吹吹手指,明显刚才是他引雷击她。 原来,这人只想要她死? 两代人的纠葛,恩恩怨怨何时能了,还有今世,秋草从亦师亦友的改变生命重要角色,到最后变成害死林霖的人,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命运啊,似乎不捉弄人不罢休呢。 秋草还想说什么,屈平走了上来,秋草对这人心里只有厌恶,她拉下脸来,说道:“你到底怎么把林霖骗去!” “怎么,你想学?”屈平笑道:“学了也没用,听说特生司很多人传你们是什么金童玉女,其实,不过是一对纠缠了百年的仇家而已。” 秋草被他说得气急,正想出手,却被陆熏拦住,弥勒随后也走过来,用那种招牌笑脸说道:“欢迎屈教授今日大驾光临。” 屈平见他似乎早有准备,皱起眉头,也不答话。一旁的穷奇则冲出来说:“小老头,今天岛上人好像不够我杀啊。” 弥勒继续说:“今日你们来做客,我们自然好好招待,只不过……只不过l国的秘密基地,可就没什么厉害人物招待特生司的飞虎队了。” 屈平听见“l国”两个字,脸色已经大变,却还是嘴硬说道:“查出我的基地在哪个国家也并不困难,你们不过是无计可施罢了。” 弥勒仍然笑盈盈的,说:“是不是真的,你联系一下便知。” 刚说完,他手中的视频电话提示音响起来,弥勒接通,只听见里头一个有点严肃地女性声音说道:“已经顺利完成基地收编任务。” 弥勒点点头,随后居然把手机屏幕朝着屈平,后者惊讶的张大嘴巴,屏幕上那个穿着白大褂,一脸沉静的女子,赫然是薛柒柒的姐姐,猫博士叁叁。 “屈教授,还是收手吧,你的那些所谓的梦想,并不是所有妖怪的梦想,看看那些被你改造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他们并不是你满足私欲的工具!” “你闭嘴!到底是什么时候!”屈平大怒。 “因为,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为特生司工作,他说服了我。”叁叁说得十分隐晦,却还是微微红了脸。弥勒倒是好像很得意,把手机收回去,对着叁叁说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我为你俩证婚。” 秋草此刻想起之前弥勒收到的各种情报,准确程度之高,令人发指,原来就是有这个内应在协助,她忽然饶有兴致想猜猜那个意中人是谁。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内应长得还真是和薛柒柒过于相像,要不是她开口声音完全不同,秋草简直怀疑她就是柒柒。 正想着,有个女生便冲了出来,对着弥勒大喊:“姐姐,你这个叛徒!” 正是薛柒柒,她本来攻击力也不高,之前一直跟在屈平后面,听说姐姐居然一直在做内应,心中无限鄙视,又急着自证清白,便冲出来叱骂,没想到和秋草打了个照面。 两人具是一呆,上回见面,还是在薛柒柒“出国”之前的欢送会上,这下子在五冬岛,两军交战之际再见,居然各自都换了身份,还变成对手。 秋草开始不明,听弥勒说清楚,讪讪道:“这么一只九命猫妖就在我的身边,居然一直没发觉。” 薛柒柒撇嘴,冷笑着说:“我虽寄在原主人身上,总还是个纯的,哪里像你,人或者妖怪均算不上,这种混血儿我见多了,以后,你便会开始责怪家人,让你人也当不好,妖怪也做不成。”言语之恶毒,完全不复往常那种纯真可爱的模样,秋草才知道。平常都是假装。 “你们说完了没有!”林霖又是一击炸雷打在秋草和薛柒柒中间,将他们分隔开,屈平说道:“好啊,既然没处回去,我就干脆占了你们这地儿,刚好继续我的大计!” 他怒眼圆睁,瞳孔变得朱红,须发皆张,向天怒吼三声,身体却逐渐伸长,指甲变得修长而尖利,腿部肌肉慢慢绷起,居然是一只犬妖。 难怪,秋草在奶奶的记忆中,曾经看见梼杌身边一个十分得力的亲信,便是这只犬妖。 他的爪子拍出,泥土飞溅,好几个学生远远地飞出去,不再有生息,秋草看着心痛,正想过去帮忙,却又被一道雷击在面前,林霖的嗓音里压抑着怒意:“过来,你的对手是我。” 七十四 厄鬼 眨眼之间,二人已经过了几招,秋草发觉,林霖果然已经得了梼杌的功力,一劈一砍,无不是极其狠辣。可秋草自从血液里属于天吴的那一部分觉醒之后,原本就不弱的武力大大提升,林霖仍然是使用那枚散魂钉,有好几次,扎过来的钉子被秋草格挡,随后她的手指几乎可以碰到林霖的头部,虎妖一族习惯攻击头部,喜欢那种一击致命的感觉,可秋草好几次都放过了,她只是趁机希望能向林霖解释,拼了命拉回他。 林霖见对方故意放水好几次,因伤了自尊,反而更加暴躁,耳中听得秋草说前因后果,只觉得烦腻,骂道:“你如果真觉得对不住,就把命给我算了。” 随后,一把推开秋草,手中散魂钉发出刺眼的光芒,慢慢在周围幻化出好几个纸片剪成的小人,它们手拉手连成一排,手法简单如稚童拿把小剪刀随意而成,却在可爱中透着一丝诡异。 “万门小鬼,闻风而起。” 这些纸片人便四散开来,居然一个个有了笔画出的表情,喜怒哀乐各不相同,陆熏在远处看着,提醒秋草:“小心,这是梼杌最为得意的厄鬼之术。” 秋草本不太在意,只是拿出自己那条钢鞭向这些纸片人甩过去,想着随意便可以打个七零八落,没想到,那些纸片人似乎是在以柔克刚,鞭子一击而中,它们却可以借着钢鞭破空带起的风力斜斜闪过,甚至可以说,秋草出鞭越急,小纸人就闪得越快,就像平时用木棍去击打一张飘在空中的柳絮一般,无论如何也不得要领。 有时凑近了,秋草才发现,这些纸片并非平常那种较厚的写字用纸,类似宣纸的轻薄,细细看去竟然就是中元节时人们祭奠先人所烧的那种纸钱,她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用纸钱。 厄鬼厄鬼,便是将梼杌的厄运之能附着在这些纸小人身上,果然,虽然秋草半天都没有打烂一只纸人,哪怕一点擦碰都没有,可自己脸颊,手臂已经被那些随风而来的纸片人划伤好几处,纸虽柔软,却有时会锋利如刀,梼杌便是赋予了它们随意伤人的厄运机会。 秋草这边打得吃力,其他人也不好过,小乔早已经头发披散,原本精致的妆容也斑驳起来,大乔终于体力到达极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郎青因为战斗中实在显眼,此刻又被一群妖怪围住,正在靠着精力死死支撑,陆熏和弥勒还要留神用守护类型的法术阻止更多的妖怪上岛,西尔虽然有未婚夫文特保护,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娇娇女,仍然升到半空,操纵着海水袭击,她微卷的红发被风吹起,风衣外套也飘扬着,看起来斗志昂扬,不过身边的文特则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看起来为她做这个防御法术并不轻松。 在弥勒一边战斗,一边不时看向远方时,陆熏低声说道:“再撑一会儿,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可是,他们都是妖怪,真的会来帮助我们吗?”弥勒小心翼翼抱着希望。 话音刚落,就有人回答:“虽然是妖怪,不过大家怎么说也是曾经并肩的战友嘛。” 身旁出现了一只大尾巴狐狸,白而蓬松的毛,变成人型,原来是多闻。 他向着身边一招手,岛上这个最小号的火车站内,向地面延伸出的大阶梯上,出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原来,是原先从属于特生司,或者颇有渊源的妖怪们过来增援了。 郑晓年知道如今战势危机,强撑着病体去要求停止之前的妖怪禁令,终于在这紧要关头见了成效,姚讹和董栖山也过来了,此刻,就看见姚讹叉腰横在穷奇面前,骂道:“你这头猪,干嘛帮着外人打架!” “少啰嗦。”穷奇哪里把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伸手一个火焰扫过去,打得姚讹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她一边大哭,一边偷眼瞧着穷奇。 穷奇感觉身体忽然不受自己控制,杜江似乎被这一下终于唤醒,大叫:“谁让你打她!”这力气喷薄而出,瞬间,居然就把穷奇挤出了体外,姚讹看准时机,挥手扔出一个胡萝卜炸弹,当然,也是针对灵魂的特制品,穷奇当成魂飞魄散。 穷奇原本就是依靠和杜江的自愿契约和他共享身体,当寄主反对时,盛怒之下阻力达到最大,穷奇就被挤了出来。恢复自主控制权的杜江看了一眼四周,如梦初醒,忙跑过去扶起姚讹,还不时检查她有没有受伤,见姚讹额头有一丝划痕,十分心疼,姚讹则俏皮一笑,轻轻啄了他脸颊一口,啐道:“虽然晚了点儿,不过,还是欢迎归队。” 其实,杜江的叔父便是蓉市大学的校长,与设立在五教的特生司也有往来,当时知道杜江加入后,他觉得或许是个锻炼的好机会,可怕其母亲担心,也就帮忙掩饰了。这些日子,杜江失踪,学校左瞒右瞒,也快要瞒不住了,只得寄希望于小女朋友姚讹,用些苦肉计,或许能找回那个正常的杜江。 姚讹最重要的任务完成,她担心失去了穷奇庇护以后的杜江在战场不太安全,便要推他去防空洞,杜江自然不肯,两人亲亲热热,羡煞旁人,多闻笑骂:“小两口能不能回去在谈恋爱。”心里却想着那个只爱穿黑色的女孩。 姚讹顺利,董栖山那边可就不太妙了,他眼见秋草那边危险,自然想过去帮忙,可惜一把手枪,也不敢乱用,唯恐误伤了秋草。秋草看到援兵惊喜,却也不回头,只是喊:“我这边不用插手,你去帮陆老师防着空中那些大鹏鸟。” 林霖看见董栖山,神色更冷。 纸片人速度越来越快,秋草有些招架不住,好几次没能挡过去,身上新旧伤口交织着,她忽然伸手,一股水流如雨雾般洒下,在古书记载中,天吴一族虽然居于深山,但其实善用水系的法术。 七十五 突变 果然,水渐渐濡湿那些纸片人,他们体重剧增,速度也变得缓慢一些,不再能够借风而起舞,啪啪几下就被秋草的鞭子甩在地上,李坎神出鬼没,打扫了战场,那些纸片人均化作一团火焰而后灰飞烟灭。 见自己苦心制作的厄鬼居然如此可笑地被打败,林霖暴怒,他加紧攻势,也渐渐失了之前的那种平静。 秋草不愿意看他这个样子,边打边说:“林霖,我与你前世的仇怨,几句话说不清楚,虽然梼杌的确是我所杀,可当时……” 林霖召出傀儡,两个打她一个,秋草手忙脚乱中仍然不放弃解释:“可当时梼杌对于我有杀亲之仇。” 见林霖依旧神色冷冷,她说:“这样的恩恩怨怨,相报何事了,林霖,你今生有自己的人生,可不要让梼杌的仇恨绑架了你。” 林霖似乎太阳穴暴起青筋,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如果是为了西山那件事,我愿意向你道歉,不管什么方式。” 林霖终于咆哮出来:“那你愿意还我一命?” 秋草沉默片刻,说:“若你非要如此。” 林霖不说话,却用散魂钉猛力扎下,傀儡此刻将秋草身体压制,无法躲闪,居然就这么受了一击。 秋草可能是打斗太久,过于虚弱,她嘴角流出血来。继而,有什么东西噗呲一声,从她的前胸透出来,尖利的,闪着寒光的,被散魂钉扎中要害,又受到偷袭,秋草的头渐渐歪下来,眼神涣散,身体也渐往一边倒去。 林霖这才一下子慌了神,忙扔下钉子,抱住她。秋草好像已经睁不开眼睛,只是嘴巴微弱蠕动,林霖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喊,不要理会,我们的大业要紧,这些都是苦肉计而已! 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附耳过去,秋草好像是在说:“别永远抱着仇恨……” 他眼睛莫名湿润,此刻才发现,屈平站在秋草的身后,张着利爪,爪尖有阴森森的蓝色。 林霖怎能不知道,屈平身上这只犬妖的绝技,勾魂爪,可以瞬间摄取人的意识,处于一种愿打愿挨的状态,方才秋草或许真的动了赴死的心思,一点点空档被他抓住。林霖怒吼,挥手向屈平隔空一推,他便向后翻滚出几个跟头,屈平叫道:“首领,你不要忘了,她可是你最大的仇人。” “我,不,是,你,的,首,领。” 林霖一字一顿说出这番话,屈平感觉到一阵寒意,还有陌生感,他知道,如今,梼杌已经反被那个少年给吞噬,虽然是因为知道这个林霖强大,才会选中他作为继承者,可是,终究还是养虎遗患哪。 尚未来得及作反应,林霖一掌推出,屈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对方抓住然后猛击,连意识都瞬间飞出体外,林霖连忙抱起秋草,多闻在远处察觉到不对,走过来,一把推开林霖,林霖脸上现出一道抓痕,只是呆呆地顺势后退。 “你竟然杀了她!”多闻怒道:“要不是秋草冒着被开除被处分的风险,拿偷来的药救了你,你能活到现在?” 他冷笑:“什么上古凶神,我看,你就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 林霖见董栖山也赶上来,为秋草做急救,却只能徒劳地摇摇头,他叫喊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个女人一向强悍,怎么可能会被打死,她不是还号称拥有虎妖血统吗? 董栖山将秋草软绵绵的身体抱回办公楼徒劳地寻求帮助,而多闻则冲过来,挥拳击向林霖的面门,打得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口鼻留出鲜血,多闻喊:“你现在满意了吗!” 曾经觉得自己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呼风唤雨,所向披靡,似乎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可现在呢,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却无能为力,他宁可失掉自己的全部力量,去换回秋草一条命。从初识到交恶,他一幕一幕回想着,居然此刻才意识到,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是喜欢秋草的,因为爱,所以更恨。他真的没有听到一点点秋草的解释吗,他相识那这么久的女孩,真是是个毫无感情的机器吗,这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蒙在自己给自己铸成的蚕茧里面,不愿意向外面看哪怕一眼,如今,他懂了,可是一切也都晚了。 林霖忽然感觉身体被抽掉了什么,巨大的困意袭来,他栽倒在沙滩上。 * 薛柒柒本来跟着周炳文身旁处理些小怪,听见尖叫,回头就看见董栖山抱着秋草慌慌张张回去主办公楼,她和周炳文使个眼色,也悄悄跟过去。 周围都在混战,特生司居然也没有人发现她,薛柒柒变成只小黑猫,轻巧越过栏杆上的小石头狮子,眼神警惕地环视一圈,随后跟着董栖山进了大楼的负一楼。 一个转角,薛柒柒忽然失去了董栖山的踪影,她忍不住叫出声来:“栖山,栖山。”、 “你终究还是跟这个男人来了。”一个人影从门后面转出来,和薛柒柒十分相似的外貌,柒柒认出来,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姐姐。 “别挡路!”薛柒柒一扬手,抓着一把小刀。 “你放心,董栖山只是进了特生司的结界而已,没有我的帮忙,你也进不去。” 薛柒柒冷笑:“真是好笑,你为了个男人就背叛组织,还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叁叁却难得地没有和她吵架,叹了口气,说:“我们能不能不要再一见面就吵架了,我已经累了。” 薛柒柒斜眼睨着他:“你这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特生司的大小乔。”叁叁突然说些不相干的事情。 “哼,那对风骚姐妹花,一个肥还没有品位,一个喜欢抛媚眼还丑,谁不知道。”薛柒柒拣最恶毒的词语。 “方才进来时,其中的大乔已经战死了。”叁叁说,薛柒柒一颤,人的生命还真是脆弱就像大乔,就像林霖,就像秋草…… 七十六 薛柒柒的最后一片羽毛 叁叁继续说:“帮忙搬回大乔尸首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姐妹也就这么去了,再也见不到对方,那时,忽然想起,直到最后,都没有和你好好说句话。” 薛柒柒有点不解,却仍然戒备:“干嘛,突然熬什么鸡汤?” “我想了想,至少不允许自己这样,世事无常,我决定对你说些心里话。”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能力不差,只是过于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因而常常口里没些好话,总想着能鞭策你,谁知道你会对我累计这么多恨意。”叁叁说着,有点不自然地张开双臂,似乎是想抱抱柒柒。 柒柒明知道这可能是对方的计谋,却还是忍不住,她已经泪流满面,这么多年,似乎都是为了这么一句“不差”,那个拥抱对她有着太强的吸引力,忍不住一步一步走过去,即使是一个陷阱,她也觉得,这才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说起来也很神奇,多年积怨的二人,见面如同水火,却只需要一个拥抱,便能融化一切,叁叁轻拍薛柒柒的脑袋,二人聊了很多,最后说道:“我看,你是真的喜欢那个董栖山?” 叁叁不说话,却有点红脸,居然连木讷的姐姐都看出来了,叁叁说:“我虽然经验不多,却至少现在喜欢的人在一起,或许能给你些建议。” “什么?” “有时,你不需要给他你想给的,而给他他想要的。” 这话很绕,薛柒柒似懂非懂点点头。 此时,李坎进来报信:那个林霖基本上失去战斗意志了,多闻正看着他。还有屈平,也被龟仙人用符箓压住,现已经关在岛内的监狱。 所谓岛内监狱,就是原来关押危险病人的病房,被陆熏他们加上了法术结界作为禁锢。看来,形势倾向已经十分明显,特生司终于赢得了这一场战役,可也付出了不可挽回的牺牲。 叁叁可能是想起了那些,并没有特别高兴,只是说:“走吧,一起进去看看。” 办公室内的气氛却完全不同于外头的庆祝与欢欣,薛柒柒怯生生想去同董栖山说几句话,可对方只是呆愣愣地看着秋草的尸身,她看着眼前这个爱而不得的男人,很奇怪,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或许像姐姐所说,有什么所谓的三生情缘吧,或许曾经在某一次,董栖山救了她这个流浪的小黑猫,给她吃喝,为她治疗,虽然柒柒是个九命猫,她不惧死,却仍然依恋那种有人呵护的温暖。 她看了看董栖山的脸庞,仿佛瞬间沧桑,胡茬都冒出来好些,他忽然起身,走向刚进来的陆熏,陆熏得知噩耗,也是无言,董栖山却突然激动拉住她的手腕:“求你们了,你们不都是什么有异能的人吗,为什么会没有办法救她!” 陆熏却叹口气:“生死有命,我们并不是什么操纵人的大罗神仙。” “那我可以换她一命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确有换命续生之法的传说,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又如何操作,陆熏沉默。 董栖山却越发激动,他甚至扯住陆熏的衣角就要跪下来,叁叁看着不忍,及时给他了一个昏厥法术。薛柒柒心中如何震惊,这就是董栖山的爱吗,从未见过温文尔雅,滴水不漏的他如此失态,一切都是为了秋草?她此刻忽然嫉妒起秋草,要说从前,她总觉得只是自己没有露出本性勾引而已,才让这个女人占了上峰,可如今,她开始怀疑,或许无论自己怎么做,也无法让董栖山喜欢自己。 我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又是什么?薛柒柒脑中盘桓着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把昏迷的董栖山安顿好,叁叁一回头,正想带薛柒柒去别的对方,忽然发现这小妮子不见了踪影,陆熏见了,有点不放心:“你妹妹该不会……” “不可能的。”叁叁很有信心,其实,她真的一直很喜欢这个妹妹,或许,从前是自己太不会爱护这个有点脾气的小姑娘了,没关系,今后会有很多机会。 正想着,一片黑色羽毛飘飘摇摇进来,落在秋草的鼻尖,继而消失,不一会儿,她好像被弄痒了鼻子,突然打出一个喷嚏,陆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步奔过去,半跪在地上,颤抖着触碰一下秋草的脸颊,后者竟然睁开了眼睛。 秋草复生了?! 叁叁心中却是不亚于惊起一个炸雷,她发疯似的四处寻找薛柒柒,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傻,明明一切都将要重新开始了,她怎么舍得离开? 叁叁想起薛柒柒跟从屈平离开时,屈平曾经低声问她:“你确定要去?九条命可就剩下最后一条了,如果遇到危险,便不再是不死之身!” 薛柒柒当时笑着说:“没关系,有您和梼杌保护我呢。” 当时那个灿烂的笑脸,叁叁记忆犹新,如今,她却那这最后一命去救了个不怎么熟悉的女人?看着此刻醒过来的董栖山,她终于明白,薛柒柒是希望自己钟情之人开心,真是奇怪,明明是个最自私自利,总也长不大的小女孩,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叁叁苦涩地笑了。 秋草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林霖,听说局势大抵已经被控制,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慌慌张张跑出去,学生们在收治战场,在五冬岛的最北面,悬崖边上,孤零零坐着一个人,秋草早就发现多闻在后头默默守着,便过去朝他点点头,多闻看见她时,简直快要惊叫出声,被秋草捂住嘴巴,好不容易得回这次生命,她忽然想逗一逗林霖。 同多闻讲了经过,对方也是唏嘘不已,谁能想到,自己会被“情敌”以命相救。 她悄悄走到林霖身边,站在他背后说道:“林霖,你后悔了吗?” 林霖回头,看她正好站在落日前面,被镶上一圈金边,正如那回这姑娘来实验楼楼下寻他,从此将他拖入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林霖迟疑开口:“你是魂魄吗,来带我一起走?” 秋草简直快要憋不住笑,又问:“你后悔吗?” 七十七 幕后黑手 “非常,都是我害了你。” 秋草啐了一口,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就是这个而已?” 林霖忽然像发疯一般抱住秋草,说:“我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向你说清楚我的喜欢,不该怄气恨你,不该……” 秋草脸色绯红,觉得他越说越不像话,伸手捂住,只好问得再明白一点:“你到底怎么看我?” “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榆木脑袋林霖终于开窍,同时智商也上线,觉得这触感,实在不像是一个魂魄什么的。 “是薛柒柒救了我。” “柒柒?”林霖很惊讶:“回去得重重谢她。” 剥离了梼杌,在秋草面前的林霖仿佛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学生模样,他们干脆坐在崖上,看起了夕阳。不远处负责执勤的多闻呸地一声,秀恩爱给谁看啊,莫名地也开始想念某个人。 夜晚的五冬岛归于平静,秋草尚且还在休息,她虽然开心,却也忧虑,以林霖之前所做过的那些事情,虽然情有可原,却也不能全数抹去,不知明日有什么惩罚在等待着他,不论如何,自己都会陪着他的。 刚要睡去,屋外突然喧闹起来,奇怪,大战已经结束,还能有什么事情? 秋草忙披上衣服往外走,拉住正在奔跑却因为腿短落在别人后面的李坎,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屈平被人劫走啦!” 秋草大惊,屈平带来的那些人都已经伏诛或者关押,怎么会有人救他,那结界是龟仙人亲自设下的,屈平不可能自己解得开,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唯一的可能性,岛上有内奸! 正值撞上呼啸而过的多闻,她见对方慌张,忙问怎么回事,多闻声音有点发抖:“林霖不见了……” 不可能吧,秋草不相信林霖的戏可以演的这么好,不相信对方会欺骗自己,可目前看来,他是最可疑之人无疑。 赶到监狱门前,居然真的看见林霖的身影,多闻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秋草却说:“先听听情况。” 林霖大叫:“我已经错了一次,这回绝不会让你们离开!”说完,一记闪电劈下,后面跟来的小乔撇嘴:“会不会是演戏给我们看.” 但显然不是,因为,林霖这一击居然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接下,此刻,他站在屈平身旁,手中法术还隐隐发亮,明显是刚破完结界的反伤。 黑夜无光,秋草借着学院警报灯的爆闪才发现,这人正是西尔的那个未婚夫,文特。 屈平对他很是恭敬:“谢谢老板。” 老板? 林霖想起很久以前就听过的这个称呼,据说就是这个老板资助了屈平的研究,如此想来,文特正是m国人,家中是当地有名望的大财团,一切都对的上,只是,这么一个boss,居然一直隐藏身份,还可以在五冬岛出入自如,真是令人后怕。 幸而当时陆熏他们习惯性的封锁消息,并没有泄露给不相干的人知道,否则,叁叁作为内应的一切就会白费,如今看来,他是打算救出屈平,然后另寻时机东山再起。 文特朝着众人一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m国特殊武器研发中心的资助者,文特尔?布莱克。” 秋草倒吸一口凉气,布莱克家族可以称得上有钱有势,也出了几个在科研方面颇有建树的人才,他们为什么巴巴地要来这里做研究,还不是为了国内丰富的特殊生物资源,她又想起一事,忽然问道:“西尔呢,她在哪儿?” “不用担心,我给她了一些果汁,如今正香甜地睡着,我可不会伤害这个睡美人,许多事情还需要她呢。”文特虽然笑容依旧和气,秋草却没来由看得心里一阵子发凉。 文特尔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话还正说着,人居然以飞快地速度就欺了过来,秋草虽来得及招架,却不免有点狼狈,谁知道,鞭子还未抽出来,林霖已然挡在身前,和他对打两拳,文特被逼的退后一步,说道:“可惜,太可惜了,这世上能容纳梼杌的容器可少见了。” 林霖听见他谈论自己仿佛是一个物件儿,更加生气,同时也明白,若是一直跟着屈平,到头来还不知被这洋人如何残酷对待,想来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竟然有点庆幸自己在对这个异世界启蒙时,便早早遇见了秋草,遇见了特生司这群可爱的人,避免被屈平之流灌输那些有问题的观念误入歧途,此刻,他倒是不记得自己追随屈平时,心中那些怨恨与不忿了,或许人就是这样,当感受到孤立无援时,便很容易仇恨一切,其实,一个大大的拥抱,一句温暖的话语,就能化解。 秋草看着眼前这个一米八的大男孩,虽然年龄相仿,可一直在学校读书,总还是未被社会磨炼得那样成熟的模样,可从最开始的怂包一个,遇见多闻暴走还得一个女生来救,真被救下却心有不甘,到处缠着人想学习法术,提升战斗力,到现在,甚至可以反过来保护她们,兜兜转转几经磨难,二人再次并肩作战,在好几分钟前,她还在怀疑这家伙是否真的洗心革面。 秋草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管怎样,她决定相信林霖,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有些事情若是当下不做,就会永远来不及了的道理? “大姐,你突然笑什么,赶紧上啊!”林霖吐槽她,秋草忽然觉得还挺开心。 文特看着就是个书生模样,打起拳来居然有模有样,转眼间已经和林霖过了十几招,他离开心切,并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可林霖想法就不同了,他已经下了决心,断不能让这个始作俑者逃走。 林霖大喝一声,甩出五张符咒,傀儡也被召唤出来,五张符咒依次附在傀儡的头部与四肢,发亮后消失。 “金木水火土,无形纳于吾。这五行符你是什么时候会用的?”秋草惊讶地问。 “哼哼,无师自通。”林霖得意一笑,随后指挥着傀儡连翻向着屈平和文特发射法术,如一枚一枚的利箭,嗖嗖破孔而出。 七十八 五行为符 各枚不同颜色的箭光代表着不同的属性,黄色行金,所到之处便立刻结为金属,屈平本就虚弱,没提防中了一箭,双腿立刻固化,沉重如千斤,他再也走不动半步,恨恨的扶着墙勉力支撑。蓝色自然行水,触到敌人身上便化为冰凌,文特挡了这里,却躲避不及他处,西装衬衣已然被划拉了几处。红色属火,一看就是猛烈攻击型的,但对方也不是傻子,文特十分小心地避开这种诡异的火焰,明白若是沾身,肯定不妙。绿色是树木的颜色,一支支看起来普通的木削小箭嗖嗖飞过来,文特不小心被其中一根擦破衣袖,不一会儿便感觉手臂上麻麻痒痒的,才明白那木头有毒。 秋草收起一个小玻璃瓶,对着林霖一笑,她方才把之前苗寨七公所赠的某种天然毒木汁化进林霖的法术中,看来颇有成效。土系则对着己方施放,一个看不见的大圈将后面赶来的学生保护起来。 文特中了毒,明显不及之前敏捷,看来这是某种神级毒素,他冷笑道:“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法术,有什么用呢?”心中却明白不能和他们苦熬下去,伸手,大力拍击地面,瞬间,海上竟然卷起了风暴,林霖知道,对方这是打算快速结束战斗,直接出大招了。 气温仿佛骤降好几度,后头的学生穿着单件衣裳,此刻冷得抱成团瑟瑟发抖,忽然有人指着一个方向大叫:“看,大鲸鱼!” 林霖闻言猛地一惊,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个文特该不会干脆召唤了一只鲲? 果然,海面上掀起层层叠叠的巨浪,中心处显出如同龙吸水一般的景象,天空中伸出一股风暴吸向水面,十分骇人,同时,巨大的声响快要震破耳膜,渐渐地,中心形成的漩涡在慢慢靠近,渐渐显现处里头那个如同鲸鱼一般的怪物,众星捧月3. 它已然到了岸边,秋草皱眉,虽说妖怪与人类平等,但鲲鹏这种顶级的妖物可是只听如同碧霞元君那般身份尊贵之人的号令,文特凭什么可以驾驭鲲? 再靠近,秋草眉心的川字纹愈深,林霖也发觉了,这玩意儿与其说是鲲,倒不如说是个以鲲为基础的改造兽,它的头顶缓缓伸起一支金属管,远看太像一台海上的坦克。 “小心!”林霖带着秋草飞离,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已然被打出一个大洞。 这玩意儿可怎么打,几人面面相觑。 “不慌,”陆熏和校长从后面走出来:“我们已经在四周步下结界,你们可尝试招魂术,或许能得到自己先祖的一些帮助。” 林霖将信将疑,但见秋草闭目凝神,他也只好稳一下心神,念动咒语,渐渐地,感觉周围的风在猛涨,还夹杂着学生的惊呼,知道自己是成功了,他睁开眼,自己已经长得足有三四层楼高,睥睨着脚下众生,对面的秋草也变成了一只小山一般的老虎神兽,看来,陆熏的计划很成功,秋草变回如同爷爷一般的天吴,而他,凭借着与梼杌的渊源再次得到这凶兽的体型与能力。 秋草如今身上呈现出一种波光流转的青黄色,配着斑斓的黑点,极有气势,她大吼一声,虎啸震彻海岸,身材线条流畅,毛发蓬松,却缓慢地飘动,身周氤氲着一团看不见的水汽。 “看到没有,这就是天吴,是从前吴国人敬仰的神兽,他们也自认是天吴的后代。当然了,听名字也听得出来,而且,和吴国人居住在海河边一样,天吴也擅长与水打交道,等下注意看她的攻击啊。”那位带着眼镜的崔老师居然借此机会和同学们讲起了课程,林霖甚至还看见有几个好学的,刷刷刷掏出了笔记本,马上写起来,简直哭笑不得。 林霖自己变成梼杌,场面更是惊人,作为上古四大神兽之中最没有知名度的一只,刚开始还有学生问:“这是什么妖怪啊?” 随后便被他凶恶的长相吓得闭了口,浑身火红,仿佛燃烧火焰一般的颜色,再看看却发现,还真是,他身上的鬃毛还真的是在燃烧,那种热度令人发疯,明明已经隔了这么远,却仿佛火焰就在近前炙烤着自己,学生们忙退了好几丈,但更加好奇地观察着,这种妖怪脸上有两根长长的须,头顶毛发也在燃烧,足下的利爪看起来闪着寒光,足可以削金断铁,开玩笑,梼杌本就是杀戮机器一般的存在,一切部位都是为了更好的屠戮,他向天扬起脖子,一枚明晃晃的珠子飞出,环绕在他的身周,如洒下一层层金粉。 变身完毕,两只神兽在空中飞跃,只一眨眼便跑到那只奇怪的鲲面前。 这东西虽然远看着像鲲,可近看才发现,还融合了许多其他妖怪的攻击性能,甚至不知如何组合上了机械设备,林霖他们还没有靠近,便被一枚闪着蓝光的炮弹打过来,幸好闪避及时,那枚炮弹落在五冬岛边缘,眼看着一从茂密的树林便被腐蚀一般的融化了,秋草见了,有点后怕,便和林霖一同把这只四不像引得远离了些。如今猜测,这玩意或许并不能真的称为鲲,而是文特同样利用各种技术制造出来的战争机器,若是今日不把这人给除去,以后还不知道要产生多少这样的东西,就连那些妖物本身,都要遭到这种荼毒,好好的一只妖怪,被改造成这样,谁会愿意呢? 幸而梼杌有厄运的能力加持,机械鲲的炮弹总是能产生几毫米的偏差,打不到他们的身上,林霖干脆再次使出他那种和上天交流的能力,手再次伸向天空,瞬间,电闪雷鸣,当林霖的手放下时,一簇闪电便噼里啪啦击在机器鲲的身上,秋草看那东西身周环绕着闪电,也利用水流攻击,机器鲲简直要站立不稳,只是忍着雷击的剧震勉强支撑。 可惜,他遇上的是两个打起架来很有耐心的人。 七十九 终章 尘埃落定 身上的机器装备,此刻仿佛都成了累赘,除了更加方便林霖引雷攻击以外,并无任何其他用途。林霖干脆在天空中将几束闪电强行集结,随后攻击机器鲲,而秋草再每次雷击后引着海水成巨大的海浪,一次又一次拍击那只倒霉的机器鲲。 不语学院这些学生大部分都还只是理论学习,就算出去实习过,也没见过这番景象,纷纷惊叹,嘴巴成了一个一个的o型,甚至还有人在小声叫好。 林霖和秋草这么打了好一阵子,估摸着那只机器鲲已然失去了战斗意志,它身上的机械也渐渐脱落,可以称得上丢盔弃甲,动作之间似乎也很犹豫迟缓,林霖说道:“再给你们看点厉害的。” 随后,他示意秋草停手是,升到半空中,变回了人型,一抚掌,随后指向那只可怜巴巴的鲲,说道:“现在可以听我的话了吧?” 其实,林霖变成梼杌之时就可以用上自己统领百兽这一招,可惜当时这机器鲲经过了改造,不怎么听话,林霖只好想着先挫挫他的锐气,如今,这只鲲可怜巴巴,低声呜咽几下,便十分乖巧地游到他的脚下。 文特见此状况,脸色大变,他似乎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一边紧急在地上画出法阵,一边大叫:“鲲,你不能这样,我才是你的主人。” “哼,主人?”林霖嘲讽地说:“主人就可以不问它的意愿,随意给它手术改造,你知道它的内心有多么恐惧与不安?” 文特干脆不理会他们,只是专心画着,嗖,当胸袭来一只小箭,他忙闪避,退后一步,再看时发现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她目光中透出怒意:“你们八年前挑起妖人两界的大战,也是为了制造这些所谓的武器?” 身旁的陆双双拉住她,说道:“程殷,你先别激动。” 程殷大力咳嗽两声,说道:“我能不激动,就为了这些人一点所谓的成果,我的父母就该去死吗?” 她又接连射出好几箭,上面隐隐流转着经文,看起来很是不简单。 这就是秋草和陆双双当年的同学,程殷,父母均在大战中阵亡,也曾经被陆熏带来的幻景所腐蚀,幸而得到金刚经的解救,她毕业之后便拜师元音老人学习佛理,如今算是佛门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 幸而她这几箭为林霖他们拖住了文特,林霖见文特疲于应付,笑着一声令下,这只鲲便咆哮着朝文特飞去,瞬间,将他吞下了肚子。 满场皆是寂静。 过了好久,有个学生悄悄问:“他死了吗,这样子直接吞下去会不会可以划开肚子跑出来?” 秋草笑道:“不用担心,这可不是鲸鱼那种普通生物,它的肚子如同黑洞可以吞噬一切,进去之后,只能在无尽之海流浪,直至生命的终点,没有食物,没有人可以说话,也看不见光亮。” 这个学生想象了一下,感觉毛骨悚然,比直接杀死还要折磨人,吐了吐舌头。 …… “好了好了,都给我集合回教室。”一阵沉默过后,陆双双想起自己的职责,她也知道,肯定还要许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便先赶学生回屋。 陆熏笑了笑,走到已经恢复成人的林霖和秋草身旁,说道:“我代表五冬岛感谢你们。” 林霖嬉皮笑脸:“都是特生司的人,说什么见外的话。” “谁说你还是特生司的人?”陆熏却忽然把脸一板,身旁走来了兰岚,看了看林霖,叹口气。 “啊?什么?” “特生司的处罚决定已经下来了,你别忘了,自己之前跟着屈平时,犯下多少过错,手里还握着人命,以为可以轻易逃脱惩罚吗?” 弥勒过来帮忙说:“不过这次解决了屈平和文特,他也算是有功。” “虽然有功,却不能抵过。”陆熏说,对着秋草,她脸色稍缓:“小秋,你先离开一下。” “不,我不走,不管怎样的惩罚,我都陪着他。”秋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喊道,或许二人相聚来得太过珍贵,她已经不愿意放手。 “即使他完全不记得你?”兰岚忽然问。 秋草语塞,糟糕,特生司的处罚一定有一项是消忆,既不会伤害人,却又能起到惩戒的作用,记忆这个东西,说起来无色无形,可没有人愿意失去。 “行了,”陆熏宣读决定:“组织决定给予林霖部分消忆,并在第八研究所义务劳动十年的惩罚。” …… 五冬岛事件之后,秋草很久没有回去,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何况,屈平大闹之后,也留下一堆烂摊子需要处理。 这天,八所终于为她强化了却邪鞭,通知她前去领取。 拿到武器,她却不着急下楼,只是四处张望,似乎在等些什么。 忽然同行的董栖山打来电话:“出岛的最后一班车马上要出发了,我在入站口等你。” 如今的董栖山仿佛真的和她做回了朋友,只是时常抱着只小小的黑猫,那是不是薛柒柒的真身?秋草不敢去问,她只知道,薛柒柒这回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好像真的是得偿所愿了。 她看了看表,果然已经快要七点了,慌慌张张下了楼,却冷不防撞到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啪嗒一声,一个蓝色小恐龙挂件掉在地上,男人捡起来,十分珍惜的拍了拍,语气有点不善地说道:“走路不看路啊,你不知道八所禁止随意跑动?要是打坏什么珍贵仪器怎么办?” 一抬头,秋草看呆了,是林霖,却略微成熟了一点,对方看她的模样,却似乎并不认识,只是一边嘟囔一边站起来。 对了,他忘记了,秋草有点黯然地想。 林霖皱着眉头离开了,秋草没给自己太多时间失落,也奔向入站口。 刚到时,气喘吁吁,董栖山却惊异地盯着自己身后。 秋草回头,见林霖居然跟了过来,递给她一个红恐龙挂件,说道:“你怎么有个和我一样的恐龙,刚才不小心拿错了。” 秋草强装镇定,接过来,正想转身离开,林霖却又说:“我刚才就觉得好像见过你,但回去想来想去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见秋草盯着自己,忙摆手解释:“不不不,我不是想搭讪,不对不对,我真的想和你认识一下,但不是那种别人常用的套路,我是真觉得见过你,就是……” 见他解释得手忙脚乱,秋草一笑,说:“我知道。” “那……那……我下次可以约你吗?” 啧啧啧,失忆后的人都这么主动吗? 秋草嘴上说:“我不常在这里。”脸上却自己还不知觉,已经满含着笑意。 (完) 本书完结~接下来开新书~在起点女生~脑洞校园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