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愿》 序章 语本《庄子·刻意》曰:“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以人生在世,虚浮不定,谓之,“浮生”。 第一章 古墓 七月,刚刚参加完b大毕业典礼的傅晏清,决定来一场毕业旅行。 她和几个历史系的同学约定好,一起去参观全国各地的古建筑。 第一站去的是s省的x市,这里的古建筑享誉中外,近几年还发现了几座新的古墓群,据说保存十分完好。 她们今天要去的就是其中之一,宣传册上介绍说,这座古墓因为缺乏文字资料,还不能确定是谁的墓葬,但从古墓中的陪葬品可以推断出,应该是唐朝至宋朝之间的古墓群。 古墓格局庞大,陪葬品精美雅致,据此推测出墓葬的主人,应该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人。 古墓被当地的文物局建成了博物馆,基本保存了原有的格局,一些陪葬物品还放置在原来的墓室里,参观者可以观赏到原汁原味的古代墓室。 来到古墓所在地,买完票后,几人陆续进了古墓。因为几人都是b大历史系的,完全不需要导游介绍,于是参观也变得格外自由。 一个女同学指着一尊雕像道:“唉,晏清,这应该是唐朝的吧?宣传册上写了没啊?” 傅晏清翻了翻手中的宣传册,道:“没有,只说是唐朝至宋朝之间的古墓群。” 那女同学略显惋惜,“这样啊,看来这里蛮有挑战性啊!” 傅晏清笑笑,没说话。 大学四年,早已考研的她,跟着导师去过的古墓群不胜其数,那种已经明确朝代的古墓对她已经没有了吸引力,决定来这里,就是因为这个古墓的朝代还未确定。 又往里走了一会儿,一个男同学叹道:“这里真的保存的这么好,那时候的建筑工艺已经达到这种水准了吗?” 另一个男同学道:“别小瞧古人的智慧,这里要是保存的不好,会这么快就对外开放吗?” 其他几个人表示赞同。 傅晏清笑了笑,道:“你们先看着,我去上个洗手间。” 先前的那个女同学道:“那你快去,我们在前面的那个展馆等你。” 傅晏清点点头,把包递给她,跟着指示牌找到了洗手间。 为了给游客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这里的洗手间外墙都是古风的,一不留神,就会把它与其他墓室混为一谈。 走道里没有几个人,像这样朝代不明确、名气不大的古墓,一般是无人问津的,她见怪不怪。 解决完生理问题,傅晏清洗了手,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感觉周遭的环境发生了些许变化,但仔细一看,又与之前别无二样。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没变化后,才继续往前走。 走在墓道里,她还是没有看见一个人,想到这个古墓因为朝代不明,来参观的人本来就少,古墓又大,看不见人也不奇怪,于是她也没放在心上。 傅晏清沿着走道继续往前走,想找到指示牌,去展馆和他们汇合,却没发现任何字样。 她这才发觉了怪异,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看向原来洗手间的位置。 那里哪还有什么洗手间,只有一堵严严实实的墙壁。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墓道。 尽头的转角处伫立着一尊雕像,与他们进来时看到的那尊雕像一模一样。 傅晏清没来由的心慌,她打量着四周,发现墙壁的用料与她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之前进来时,墙壁只是普通的石砖,现在却变成了看不出品种的黑色砖头。 她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她用手撑着墙壁,手上传来的丝丝凉意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一切属于现代的痕迹都消失了。 傅晏清感觉到她在发抖,止不住的颤抖,喉头梗塞,头昏沉沉的,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她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强大的心理素质让她的大脑暂时还能运转。 这不是玩笑,没人能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古墓墙壁的用料变了,洗手间消失了,她是真的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难道是遇上灵异事件了? 近几年来,新闻上关于古墓游客神秘失踪的报道层出不穷,她当时还觉得是那些营销号在故意散播谣言,吸引眼球,谁知今天居然遇上了类似的情况。 “不能慌,傅晏清,冷静点。”她长出几口气,不断的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可能只是吸入了致幻气体,走出去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现在完全分不清楚方向,走出去无异于登天。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前方墓道传来阵阵脚步声。 有人? 她心一松,正打算往那边走去,就在这时,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在整个墓道里回荡。 傅晏清立刻止住了脚步,这里的确还有其他人,不过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好像并非善类。她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只能先避开他们。 她噤了声,扶住墙壁,往后退去。 就在她离开墓道的一瞬间,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提着剑从另一个转角跑出来,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跑去。 傅晏清强撑着身子,在昏暗的墓道里行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以防有人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 又转过一个转角,傅晏清看到了一个宽敞的墓室,这个墓室里的油灯很少,角落里漆黑一片。傅晏清有些撑不住了,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躲了进去。 她靠在墓室的角落里,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流下,心脏跳的极快。 她仰起头,手按在心脏的位置,死死地咬住下唇,试图缓解恐慌。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傅晏清看清了墓室里的状况。 眼前空无一物,只有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的周围点了两盏油灯,画上似乎画着一个人。 灯火跳跃着,傅晏清看不清画上人的容貌,如受蛊惑一般,她迈开酸软无力的腿,往那幅画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看清了画上的内容,那的确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古代男子。画上的人身着一袭黑袍,手拿一柄小折扇,腰间佩着一枚方形玉佩,容颜如画一般,出尘脱俗,清俊雅致。 傅晏清一时间怔住了,她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想要触碰画上人的面容。 突然,一股强风袭向她,接着一只健壮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墓室一角。 第二章 来者不善 傅晏清楞了一秒,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跳动。 身后的那人有些气息不稳,他用另一只手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冷声道:“别说话。” 傅晏清僵住了身子,如他所言,一语未发。 从小就经历了许多事情的傅晏清,拥有着比常人强大好几倍的心理素质。 此刻,她依靠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继续思考。 身后这人虽然语气生硬,但并没有杀意,她好好跟他谈谈,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傅晏清在此刻,无比感激她的父亲,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对心理学有研究,也就不能从一个人的行为中看出他的意图。 她意识到这一点,稍微松了口气,睁着的眼睛闭了下来。 不料,身后那人再次出声,“我中了毒,你要想以身为我解毒就继续动。” 他的声音有些隐忍,像是在努力克服着什么。 中毒?傅晏清听到这,又是一惊。她克制住自己,一动不动的待着,连眼睛也不敢再眨。 男子似乎是很满意她的举动,手上的力道轻了些。 过了一会儿,墓室口涌进了几个黑衣男子,他们大概有五六个人,手里都拿着剑,脸上带着面罩,看不清模样。 也许是他们躲的地方比较隐秘,那几个人并没有发现他们,转了几圈就走了。 男子松了口气,放开了她。 得到自由的傅晏清立刻站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刚刚那男子瞪大了眼。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傅晏清就感觉到脖上一凉,一把泛着点点银光的剑,就那样架在她的脖子上,紧挨着她的颈动脉。 傅晏清呼吸一滞,目光停留在剑尖上。 她这是要死了? “叶淮止,你要干什么?”刚刚那个男子见到这番景象,提着剑上前,想将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剑挑开。 背后那人眼看着那把剑越来越近,仍是不为所动,“你若是想她死,那就请便。” “叶淮止!”男子拿剑的手顿时停下,傅晏清能看见他眸子里满满的恨意。 傅晏清听着两人的对话,不自觉的握紧了手。 如果她现在要躲开身后那人的剑,同时迅速离开这里,逃到陵墓外,能有多大几率成功? 她暗自思量着,在心里得到了结论。 没有任何几率,她不可能在从两人的手下迅速离开,先不说她打不打的过,这个陵墓的构造她完全陌生,能不能找到出口还是一个问题,况且她现在全身乏力。 不过…… “叶淮止?”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傅晏清,你还念着他?”男子见她还念着他的名字,一时有点气不过。 傅晏清听他说出“傅晏清”三字,心中一惊。 “夏侯轶,你话太多。”叶淮止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傅晏清的侧前方。 傅晏清这才隐约看见了他的脸,不过周遭太暗,根本看不清楚。 她能感受到脖子上的剑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冰冷而尖锐的触感在这一刻,却让她冷静了下来。 “你想好了,当真要这样做?”夏侯轶渐渐冷静下来,手上的剑也放了下来。 叶淮止再次看他,只不过这次却是凝视。 他道:“我自有打算。” “那个,打扰一下。”傅晏清突然出声,看向他们的目光冷静而幽深,“两位,认识我?” 傅晏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似乎是想从他们身上看出端倪。 这两个人,一个一过来就抱住她威胁她,另一个一出现就拿了把剑指着她,虽然行为都不太友好,但他们的语气,却不像要杀了她的样子。而且他们还能说出她的名字…… “你不记得我们了?”夏侯轶愕然的看着她,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受伤了?” 叶淮止虽然没说话,但看着她的目光明显变了。 傅晏清一惊,难道说错话了? 她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眼前这两人她应该认识吗? 她看了眼两人,忽然惊醒,眼前的两人都穿着黑色长袍,手中的武器都是剑,这分明是古代人的装扮…… 傅晏清道:“我应该认识你们吗?” 夏侯轶一怔,又突然大笑,道:“好好好,不认识更好,以前的事没什么好留恋的,你现在只要记住我就够……” 叶淮止直接一掌拍向他的心口,打断了他的话。 傅晏清看着夏侯轶被他打退几步,紧接着,一个黑影闪到他的身后,一手朝着他的颈窝劈下,夏侯轶来不及反应,直接晕了过去。 叶淮止对着黑影道:“把他带走。” 黑影将夏侯轶扛在肩上,道:“是,世子。” 说完,他在黑暗中消失了。 叶淮止回过头看她,语气有些无奈,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让你误会,但我现在不想解释。” 傅晏清看着他,掌心传来一阵痛意,她颤抖着张开手,发现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出神的瞬间,一抹凉意刺入她的身体,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低头,那把之前还架在她脖子上的剑,此刻已刺穿她的身体。剑尖,一滴鲜红的血液无声的滴下,在灰色的石板上绽放出一朵妖冶的血花。 她只觉得两眼泛花,恍惚间发觉,她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袭红衣。 剑刺在她的左肩,离她的心脏只有几寸的距离。 傅晏清咬着牙,闭上眼睛,向后退了一步,那把剑顺势离开了她的身体,原本止住的血在那一刻如泉水一样涌出,将原本鲜艳的红色染深。 她应该很怕的,但她现在居然没有一丝惧意,她直直的看着叶淮止,道:“你想我死?” 叶淮止拿着剑的手一顿,僵硬的面孔,在剑从她的身体里出来的那一刻有了一丝裂痕。 “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的。”傅晏清脸色苍白,声音也比往常要小,显然伤的很重。 她抬着头,冰冷的目光就那样看着他。 叶淮止撇开头,没有看她。 傅晏清闷哼一声,左肩的伤口让她变得虚弱。她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双脚发软,就快要站不稳。 在她将要倒下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接住了她。 迷茫中,她呢喃道:“叶淮止……” 叶淮止紧紧的揽着她的身子,短短的两个字,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在。” 第三章 负他心意 再次醒来,眼前是全是由实木做成的器具,白色的纱幔纷乱,影影绰绰。 傅晏清挣扎着坐起来,左肩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她望了望四周,整个房间的风格都是古风,就连她身上盖的被子都是手工绣成的。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发现竟是裘衣。 这是哪里?她明明记得昏迷之前受了伤,那人把她送到哪里了? 傅晏清抿了抿唇,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浅绿色罗裙的女子推门而入,看到她想要下床立刻就跑到了她身边,“小姐,您的伤还没好,怎么能下床呢!” “你是?”傅晏清停下动作,不解的看着她。 “小姐不记得奴婢了吗?”说着,那女子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奴婢是枯雨啊!” “鸳鸯只影江南岸,肠断枯荷夜雨声?”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就想到了这句诗。 这是一个好名字,但没有一个好寓意。 “小姐记起奴婢了?”枯雨听她念出这句诗,原本要流出的眼泪立刻就收回去了。 傅晏清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小姐?奴婢? “这个名字,是当初奴婢刚进府时,小姐给奴婢取的。”她说着,还眨巴眨巴眼睛,“您当初就是念的这句诗。” “等等,你先安静一下。”傅晏清现在大概了解,她这是发生什么了。 她这是遇上传说中的穿越了?只是在古墓里上了个洗手间,这就穿越了? 如果是穿越,这又是哪个朝代?她是谁?这个丫头为什么叫她小姐?这里又是哪里? 既然现在在这里的人是她,那原主去哪里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她最近情绪不稳定,出现幻觉了? 傅晏清眉头紧锁,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件屋子。 整个房间的布局很清楚,床前放着一扇屏风,此时已被拉开,屏风后放着一张书案,正屋中间摆着一张木桌。床的两侧摆了几颗花草,明明是古代房屋的风格,她却觉得有些异常。 身上的衣服是丝绸面料,做工精致,看侍女的穿着打扮,这里应该是汉代以后的朝代了,具体是哪个节点,她还看不出来。 “都怪奴婢没看好小姐,才叫小姐失踪一月,现在还伤了脑袋,奴婢该死!”她一说完,枯雨立刻就跪在了地上,便要磕头。 傅晏清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她已失踪一月?一个月前,她还在学校里准备毕业论文,哪来的失踪? 她又细细的着了看这个房子,发现这里装修简雅又不失华贵,一定不是个普通人家,何况枯雨还一口一个小姐的叫她。 相同的经历在古墓里她已经遇到过一次,现在醒来,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害怕,不过,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这是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也许这个朝代在历史上有记录,但这里的人,都是她不熟悉的。何况这还是一个大家族,其中险恶,她要怎么应对? “我没什么事,你不用这样。”傅晏清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借口,只得安慰着她,她其实最见不得别人在她眼前哭。 眼下,是要把原主身边的人安抚好了,不能让她们看出她的异常。她此刻最需要的,是活下去。 “真的?”枯雨抬起头,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有了几片红肿,“可是小姐被叶世子送回离清阁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昏睡了三日,现在才醒来,叶世子还说小姐可能失忆了。若是奴婢随小姐同去,还可以替小姐挡一剑。” 说着,她又要哭了。 “你不是叫枯雨吗?如今看来我当初该替你取名叫盈泪才对。”傅晏清扶额,实在是对这个小婢女无语了。 她现在脑子极乱,只盼着这个朝代在历史上有记载,否则她仅存的那点优势就没用了。 至于枯雨说的,叶淮止说她失忆了,傅晏清也不觉得荒诞,毕竟她表现出的样子并不像认识他们,有个么个名头,她还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然而这其中深层的含义,她还来不及深思。 “小姐……”枯雨吸了吸鼻子,语气有些委屈。 “你起来吧。”傅晏清看了看她身后,只看到了她一人,她不解,既然原主是这个家的小姐,怎么身边只有一人呢?于是随口问道:“其他人呢?” “回小姐的话,其他人都在外侯着。”枯雨收了眼泪,缓缓站起身来,“需要奴婢叫她们进来吗?” “呃……不用了。”傅晏清扯了扯嘴角,现在只是一个小侍女,她就已经有些应付不来了,再来一个,她就可以直接再见了。 “小姐,老王爷来了。”这时,一个略显青涩的女声响起,接着门外就进来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傅晏清心中一惊,她还什么都不清楚,一头雾水,竟然就有人来了。 “你这死丫头,出去一个月也不知道给家里来封信,弄得要死不活的也就算了,还要麻烦淮止送你回来,你说说,本王要怎么罚你!”老头一进门就是一通骂,傅晏清只觉得头顶上有无数只乌鸦飞过…… 她仔细打量着老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就不答话。 “死丫头,本王说话你没听见吗?!”说着,老头拿起一个杯子就要向她砸来。 “老王爷息怒,小姐伤还没好,可受不住您这一杯子啊!”枯雨见状,连忙跪了下来。 “让他砸好了!”傅晏清冷哼一声,想都没想就说出这么一句话。可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古代的大家小姐都是很讲闺阁礼仪的,她刚刚这么对一个老人说话,怕是个傻子也看出她有问题了。 可……说了就说了吧,兴许再死一次就回去了呢? “枯雨,你出去!”老头把杯子砸在了地上,语气很不好。 “老王爷……”枯雨看看两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权衡过后,她还是选择了出去,“奴婢告退。” 傅晏清给她使了个眼色,不知是不是没有看见,枯雨丝毫没做停留,退身出门,顺带着关上了门。 这个丫头…… 傅晏清瞟了瞟老头,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立刻就转过头去了。 “我叫傅晏清,海晏河清的晏清。”她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算了,虽然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很凶,但她跟他无冤无仇,他也不至于要她性命才对。 “还有呢?”老头听完她的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起伏。 傅晏清哑然,她该不会这么走运,和原主同名了吧?这样想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感觉好像没多大变化啊。 “没破相!”老头瞪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要倒茶喝。 “您是亲生的吗?!”她翻了个白眼,又是一句条件反射说出的话。 老头也没多惊讶,看来这老头对她这样的态度也没多不开心,反倒像是习惯了。 “你问你那好父王去啊!”老头有些丧气的放下杯子,嫌弃道:“你这屋怎么就不知道放点茶水放在桌上呢?” 傅晏清撇了撇嘴,你问她?她又不是你孙女,她怎么知道? 不过他刚刚说父王,而枯雨又叫他老王爷,那么这个老头应该是原主的爷爷了?如果是这样的关系,那他应该对原主没什么威胁。至于这里,应该就是某个王府。 “你刚刚说的淮止是叶淮止?”傅晏清只当他刚刚的话是空气,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转而又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敢叫叶淮止?”老头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道:“你说说你,淮止那么好的一个人,叫你嫁给他委屈你了?” “让我嫁给他?!”傅晏清傻眼了,如果说此叶淮止就是彼叶淮止,那他不是想杀了她吗?这老头居然狠心让原主嫁给想杀原主的人?这真的是亲生的? “也不知道淮止那小子怎么了,居然会看上你,愿与你成亲,为你大赦天下,举国欢庆月余,你竟在大婚当日逃婚,负了他的一番心意!”老头说着,眼睛还瞪着她,那表情,似乎要吃了她。 傅晏清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过……这情节,怎么听怎么像三流小说里的情节。 “爷爷莫怒,是我心急了。” 正说着,一声温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一个身着玄色刺金长袍的男子推门而入。 第四章 独处一室 傅晏清一下就听出来,这人就是当日在古墓刺伤她的人,脸色顿时一变。 亏得她之前还想好好和他商量商量,他竟然直接给了她一剑。还说什么会让她误会,误会什么?他不是真的想伤她?那她现在还在疼的伤口算怎么回事? “你就别为这死丫头开脱了,她是什么性子本王自是清楚。”老头见到来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与之前判若两人,“只是害得你劳累了许久。” 傅晏清完全无法理解老王爷的话,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叶淮止才是他的孙子。 她看了眼叶淮止,了无生趣地道:“我出去,你们慢慢聊。” 说着,她就要下床。 “躺好了!伤没好不准下床!”老头一个眼神扫过去,傅晏清立刻停下了。 这哪是爷爷,明明就是阎王! “还在恼我?”叶淮止倒没有丝毫尴尬,只是浅浅一笑,走到她床前,帮她把被子掖好,低声哄道:“我让你刺回来可好?” 傅晏清想了想,往里躲了躲,伸出手,道:“拿来。” 她的眼睛直视着他,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叶淮止笑着,退后一步,道:“凉樾,把那天那把剑拿来。” “叶小子,你……”老头听他要拿剑来,脸上立刻浮现担忧之情,“她脑子坏了,你别跟着她胡闹。” “是我伤了她,该还,还望爷爷莫怪。”叶淮止转身,向着老头微微鞠了一躬。 “她敢做出那种事来,你就算杀了她也不为过!”老头显然是气不过。 他低头一笑,无奈道:“伤她,淮止尚且不舍,更何况杀她?” 叶淮止虽是笑着,但傅晏清却觉得他眼里的那抹感情是真的,真到让她怀疑,在古墓里,他伤她那一剑,或许真的别有原因。 老王爷看了眼两人,沉默片刻,最后只道:“丫头,你看好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叶淮止,你要是伤了他,别说本王,整个天下人都不会轻饶了你!”说完,老王爷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甩袖子,就出去了。 老王爷走了,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傅晏清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全是防备。 不管是不是真的事出有因,这个人对她而言还是陌生人,提防着些总没错。 “凉樾,拿剑来。”叶淮止看着老王爷走出门后,才回身走到床前坐下。 “拿剑做甚?”傅晏清微微一笑,道:“你那日不是说,会让我误会,指的就是这个?” 叶淮止看着她,道:“是。” 傅晏清冷笑一声,道:“误会什么?误会你拿剑伤我?” 叶淮止不语,只是看着她,许久不动。她也看着他,在触及他眼眸时,好像有种熟悉的感觉,在心底慢慢弥漫开来。 他率先移开视线,偏过头,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几朵微不可见的红晕,“我的话你竟不听了吗?” “世子……”窗外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 “凉樾,我吩咐的事,你只管照做。”叶淮止的脸冷了几分,道:“拿剑来。” 傅晏清打断这场主仆情深的对话,面无表情道:“说实话,你大可不必和我说什么误会不误会,我根本不会在意。” 的确,她与叶淮止不过初识,他拿剑伤了她,她恨他、厌恶他,都是人之常情,误不误会于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原主怎么想,但是偏偏现在被伤的是她,躺在这的也是她,所以对原主而言,也就不存在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了。 至于原主去哪了……傅晏清看了眼面如温玉的叶淮止,心想,是你伤我在先,我先占个名头把伤养好,也不算过分吧? “……”叶淮止听此,脸色沉了下来。 “所以,你还不打算说说为什么?”傅晏清眼角带笑,身子往后倾了倾,“你若不说,我就只会相信我亲眼看见的。” 看他这样,对原主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他刚刚还说伤原主尚且不忍,但那日他的剑分毫没有犹豫,直接刺进了她的身体。难道,他是起了什么疑心?看出了她不是他们口中的傅晏清? 想着,她往里挪了挪。 叶淮止看着她往后退的动作,眼神犀利了几分。 “世子……”这时,窗外的男声再次响起。 “你先退下。”叶淮止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是。”窗外的人如释重负,不出片刻就离开了。 “是我莽撞了,才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他略略低头,将眼里那抹歉疚隐去,道:“你要相信,我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 “你……什么都知道了吧?”在古墓的时候,她表现出的样子,完全不像认识他们,“我不记得你。” 他笑了笑,忽略了她的话,只道:“爷爷对你是真好。” 语罢,他伸手,将她额前的几缕青丝挑至耳后。 “我知道。”傅晏清往旁边躲了躲,微皱了眉。 那老头虽然每次都对她凶巴巴的,但她也看得出来,他并没恶意。警告她不要伤害叶淮止,多半是怕外人指责她,怕她会因此被责罚。 “你以前可没这么怕我。”叶淮止将手伸回来,眼神有些幽怨。 “咳咳!”傅晏清掩住嘴,撇过头去。 都说了是以前了,试想一下谁会不怕一见面就伤了自己的人?况且她还不是以前的傅晏清,对一个刚认识的人,你还要她表现的多么亲昵? 叶淮止皱起眉,“怎么了?是扯到伤口了?”说着,他倾身上前,想要拉开她的衣服,看看伤口。 “你要干什么?!”傅晏清见他扑过来,连忙伸手挡在身前,挣扎着向里逃去,不成想这一躲,还真扯到了伤口。 “嘶……”她呲着牙,脸扭曲成一坨,在心里把叶淮止全家骂了个底朝天。 “别乱动,当心再躺个十天半个月。”叶淮止皱着眉头将她的手拿开,道:“你身上的伤都是我处理的,现在矜持是不是晚了?” “……”傅晏清听到这句话,脑子懵了一瞬间。 只是处理伤口而已,以前这样的事她也遇到过,并不觉得难为情。但不知为何,这一次,面对叶淮止,她就有些拉不下脸来。 开玩笑,以前那是在开明的二十一世纪,面对的是白衣天使。现在这不知道是在历史长河中哪一个小旮旯里,面对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古代人,还是一个和“她”在名义上有着婚约的男人! 兴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枯雨连忙出声,道:“小姐,您放心吧,叶世子的医术今古无双,有他给您治伤,您很快就会痊愈的。” 傅晏清无言的皱了眉,小姑娘,你口中的小姐我,并不是担心医术这个问题好吗?话说你们让一个并非医师的男子给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看伤,你们的道德规范呢?你们的孔爷爷呢? 叶淮止却没什么表情,只缓缓开口:“傅晏清有我看着,你先离开。” 傅晏清以她的专业角度猜测,叶世子的意思大概是:你碍着我了。 “是,世子。”枯雨顿了顿,半响才结结巴巴的说出一句话来。 “枯雨……”傅晏清本以为这丫头是原主的侍女,现在也算半个她的侍女,她没说话,这丫头应该不会走,没成想那小姑娘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 院内,只剩他们两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傅晏清暗骂一声,先偏开了头。 叶淮止原本要去解她衣服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兴味,接着又轻声笑了,眼角嗤着一丝不明的意味,“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傅晏清,你说说……” 第五章 心上人 傅晏清一怔,似乎没明白他的话。 “我们新婚之日你跑了,我想了想,左右你还是要给我解释和赔礼的。”叶淮止收回手,就那样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 “什么?”解释?赔礼?帅哥你找错人了吧? “嗯。”他双手抱臂,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那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跑,所以你问错人了。”傅晏清也朝他笑了笑,弱弱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她把他给忘了,“我问的是你打算如何赔偿我。” 说着,他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傅晏清护在身前的手又紧了几分,她总感觉他问这个问题很不怀好意。 “你以前日日都想着将我吃了。”他歪着头,似乎对她的动作很不满。 傅晏清听了这句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是一个古代人能说出来的话? “……看来我这几天的功夫都白费了。”说着,他又要来扯傅晏清的衣服。 傅晏清一惊,抓着衣服的手更紧了。 “你这伤,怕是要再躺上月余了。”叶淮止挑了挑眉,就要收手。 这算得上威胁吗?傅晏清瞪着眼,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世家大少爷,面上一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实则竟是这么个擅长威逼利诱的人! “等一下!”好吧,矜持什么的都去见鬼吧!要是让她在床上当躺尸,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她宁愿被他看了,反正看一眼也不会掉块肉。 况且这人长的也不错,白白净净的,像尊玉菩萨。她一个二十一世纪,思想开放的先进女青年,有什么好遮遮挡挡的。 虽然他之前伤了她,但看在他有苦衷,且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她又是一个大度的人,也可不计较。 “你动手吧!” 看着她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叶淮止淡淡的一笑,“我不。” 傅晏清没想到这人这么得寸进尺,干脆不顾身上的伤,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那行,你走吧。” 她就不信了,他前面说了那么多,到这就能见死不救了。 叶淮止还是不为所动,瞥了她一眼,道:“看来我要寻新王妃了。” “你敢!”一听新王妃这三个字,傅晏清莫名怒了,猛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嘶……” 用力过猛,这下她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叶淮止见状,眉头一皱,但也没什么动作,“是你自己先说要寻死的。” 她看着他,忽然想到什么,笑道:“你之前还说伤我尚且不舍,更何况杀我,如今却又反悔了,你的话果然不可信!” 傅晏清脸色苍白,肩上的血流个不停,已将她肩头的衣料尽数染红,可她还有心思试探。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来帮你?”叶淮止听了她这句话,不怒反笑,“若是我来,脱错衣服你可别气。” “你……”傅晏清瞪着眼睛,气的牙痒痒,“我自己脱!” “这才乖。”他轻笑一声,也不回避。 傅晏清咬着牙,将裘衣拉下来一截,露出伤口。 叶淮止看着那已红肿不堪的伤口,眉头都拧成了川字,“如此不爱惜自己,日后怎办?” “嘁……”傅晏清不敢看他,一张脸已经红得滴血,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叶世子的医术不是今古无双吗?这点小伤还能难倒你了?” 他沉默半响,看了眼撇开头的她,道:“不会。” 傅晏清没再说什么,只是闭上了眼。 每个女生都想有一个人宠着自己,护着自己,她也不例外,虽然说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杀了她,但她对他就是既讨厌不来,又恨不起,他的话她就是能打心底的相信,毫无怀疑,就像是从小坚信的道理。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相信一个人的感觉。 可是这样相信一个人,只让她感觉到恐慌。 只是一个才见两次的人而已…… 叶淮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手帕,身子前倾着,小心的将她伤口边的血迹点点拭去,又拿出一个半透明的小瓶子,用手指粘了些药粉,轻轻的抹在她的伤口处。 他的手指很凉,触及皮肤的瞬间,傅晏清的身子微微一颤。 “很疼?”叶淮止抬起头,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没……”她总不能说这是她第一次让男子帮她上药吧。 “伤口很深,你自己上不了药,我不在时,让枯雨帮你,切莫逞强。”他又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抹着药。 “知道了。”傅晏清咽了咽口水,生生的转移了话题,“你这药怎么有香气?” “以前有人说这药味太难闻,我就在这药里添上了一味香料。”叶淮止说着,温热的呼吸浅浅的打在她的颈窝里。 傅晏清有些心猿意马。 “是你心上人吧?”问及此,傅晏清忽然想起了原主,她是有多好,才让一个人对她这么好? “是。”叶淮止头也不抬,继续上药。 “你心上人漂亮吗?”她忽然对原主起了兴趣。 “她有都梁第一美人之称。”叶淮止似乎是笑了,见怪不怪,“就是脾性不大好。” 有时候,记性也不大好。 比如现在。 “那你还喜欢她?”傅晏清有些不解,这古代男子不都喜欢女人温柔知性的吗? 又来了…… 叶淮止轻轻一笑,言语中带着几丝宠溺,“没办法,我若是不喜欢,她非得杀了我不可。” “你对她可真好。”傅晏清丝毫没有察觉她的语气有些怪。 “傻。”叶淮止抬起头,中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弹,“好了。” “你竟然……”傅晏清捂住额头,瞪他。 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她。 他只是一笑,“今日过后,我就不会来了,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事就派人来找我。” 傅晏清一听,莫名有点不安,“为什么?” “有些事要处理。”他也不多解释,交待几句就要走了。 “你……”傅晏清无意间看见他腰间挂着的方形玉佩,道:“那日在墓室里,墙上那幅画中的人是你?” 叶淮止一怔,略微回想了下,道:“是。” 傅晏清轻轻的应了一声,低下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叶淮止见她这样,也不打算打扰她,刚想走,就听见傅晏清叫他。 “叶淮止!”傅晏清不知为什么,心没来由的一慌。 “放心,待你伤好,我们自会再见。”他摸了摸她的头,嘴角微微扬起。 “我没事,你走吧。”傅晏清察觉自己失态,拉好衣服,不再看他。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况且,她又不是他的谁,有什么资格管他做什么? 叶淮止看着低下头的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门外传来他的声音,“她需要静养,这段时间切记莫让闲杂人等来打扰她。” “是。”这是凉樾的声音。 “她现在正在休息,你在门外侯着。”这句像是对枯雨说的。 “是,叶世子。”果然,枯雨立刻回答了。 傅晏清看着紧闭着的房门,刚刚被叶淮止打乱的思绪又重新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竟然穿越了,虽说现代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但突然换了一个环境,而且好像并不安全,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过,原主身边这些人…… 第六章 厨艺 屋内,一片寂静。 短短的几个小时,她的人生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需要理理。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心就是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叶淮止给她上药的样子,和他笑的样子。 傅晏清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简直是铁树开花头一回。 她有些懊恼的捂住脸,只留下一双眼睛。 或许是折腾了会儿累了,不知不觉中,她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半夜。 肚子饿的慌,她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穿上鞋,打算去找点吃的。 “傅小姐?”她脚刚着地,一个男声就从窗外传来。 她被吓了一跳,问道:“谁?” “属下凉樾,是世子吩咐属下来府中保护小姐的。”又是一声冷硬的男声。 “凉樾?世子?”傅晏清皱眉,这两人是谁,名字是有点熟悉,但她好像不认识。 “傅小姐,您……”男子有些讶异。 “这是哪里?”傅晏清张望着屋内的陈设,发现有些古风古气,“我怎么会在这里?” “傅小姐,这是恭王府,您受伤了,是世子送你回来的,我家世子正是豫亲王府嫡子叶淮止,也就是您的未婚夫,属下则是世子的贴身护卫凉樾。”凉樾的语气重透露出些许无奈。 世子早就吩咐过他,若是傅晏清醒来有什么问题他一定要一一解答,但看她这个样子,好像真的什么都忘了。他想起叶淮止交待他的事,脸色微微一变。 不过傅晏清忘记的事多了去了,他跟在叶淮止身后这么多年,早已对她的记性见怪不怪。忘了所有,和忘了一些事,区别并不大。 “叶淮止?”她好像记起来了,前不久有个姓叶的人给了她一剑,那人好像还挺帅的,不过就是太小气,对,特别斤斤计较。 傅晏清习惯性的问:“他在哪?” “世子现在应该在亲王府,需要属下去请世子来?”凉樾很耐心的回答她。 “啊……不用。”傅晏清扯了扯嘴角,她只不过随口问了一句,再说现在这三更半夜的,贸然扰人清梦,多不礼貌。 “傅小姐还有什么事?”他想着叶淮止交待他的事,又问了一句,“厨房还有些吃食,属下给您端来?” “呃……”傅晏清哑然,这凉樾怎么什么都知道,这让她多难堪,“啊,哦,好。” 窗外安静下来,片刻之后,一个黑影停在门前,“傅小姐,饭菜给您放在门口了。” 傅晏清咋舌,这办事效率也太快了吧。 她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地上的饭盒。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菜,但闻着香味,她的肚子就开始叫唤了。 将饭菜端进屋后,她立马把饭菜一一放到了桌上,可当她看到那些菜后,食欲一下子少了一半。 一条清蒸鱼,一锅鸡汤,一碗排骨粥,还有一盘青菜……这也太清淡了吧。 傅晏清有些想哭,这就是作为一个病号的悲哀。 肚子再次叫起来,傅晏清瘪了瘪嘴,端起粥就往嘴里送去。 粥刚一入口并没有什么味道,只是有点点奶香味,像是用牛奶熬的。再尝了尝其他的菜,鱼肉入口即化,鲜而不腥。鸡汤像是炖了许久,韵味醇厚,鸡肉反而滑嫩爽口,一点都不柴。 傅晏清有些佩服做这些菜的人,厨艺真心不错,哪像她,生下来就跟下厨有仇似的。 “凉樾,这菜是谁做的?”傅晏清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口齿不清,“我想向他讨教一番。” 傅晏清有个优点,就是好学。她厨艺不行,见到厨艺好的人都想上去学习学习。就算到了另一个时空,这个性子也没变。 “现在怕是不行。”凉樾嘴角抽了抽,声音都变得不太平稳。 “是吗?”傅晏清有点失望,“那就算了。” “您放心,这些菜您以后一定还能吃的到。”凉樾听着她的声音,有些心虚。 “真的?”傅晏清想起现代一个厨艺很好的家政阿姨,先入为主的认为,做菜好吃的人都是阿姨,“这位大婶的厨艺真心不错!” “……”凉樾失语,这要他怎么说? “有机会的话,我还是要向她讨教一二。”傅晏清想着,语气一下子变得愉悦起来,好像枯燥无味的生活突然有了盼头。 凉樾没再答话,只是招来一只墨绿色的鸟,低声轻语了几句,那鸟就往豫亲王府的方向飞去了。 豫亲王府中,叶淮止听了凉樾传回来的消息,微微皱眉,轻声道:“难道真的……这怎么可能。” 不过只忧虑了一会儿,听见后面的话,他忍不住笑了。 有些事,只要一个人会就行了。 “世子。”门外传来一个男声。 “如何?”叶淮止没有开门,似乎已经料到,“是她回来了?” “是。”男声略显青涩,但底气也很足。 “不必在她身上多花心思,按原来的计划去做,我还有其他的事交给你们。”他伸出食指,逗玩着桌前的小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是。”依旧是短短的一个字。 “皇宫里的那位最近都在干什么?”叶淮止拿起一旁的一根细竹棍,替那只鸟理着羽毛。 “皇上最近从国库里提了许多名贵的药草,过不了多久就要送去恭王府。” “烧了。”叶淮止收回手,袖子一挥,桌前的蜡烛应声而灭,“你下去吧。” “是。”男子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会说什么,并没有多大惊讶,领了命就迅速离开了。 屋内,叶淮止一人站在漆黑的房间中,看着天边那轮被云遮去了一半的明月,冷冽的脸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是时候开始了。 而恭王府内,傅晏清每样菜只吃了一两口就饱了。以前有人说过,人一吃饱了,就爱胡思乱想,显然她也是这样的人。 傅晏清坐在桌前,拿起一个茶杯握在手里,慢慢的转着。 从叶淮止的话中可以看出,他与原主的关系很好,那么她就算顶着失忆的名号,也不能和他太过生疏了,但防备还是不能少。 至于失忆这个借口,要不要昭告天下,傅晏清觉得还是不行,原主的身份特别,她是叶淮止的未婚妻,而今天老王爷也说了,叶淮止的地位很高,那么想害原主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让人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只会让那些人行事更加大胆。这个借口,只需要对她身边的人说说就行了,那些人也都是人精,其中厉害他们也都清楚,她不说,他们也不会张扬。 傅晏清想着想着就困了,剩下的事业不想再想了。她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桌上的烛火还未灭,映着她的面孔,忽明忽暗。 睡着的傅晏清没听见窗外几乎持续了一夜的打斗声。待她第二日醒来,离清阁中毫无异样。 第七章 慎言 半个月下来,傅晏清的伤口差不多结痂了,已经能下地行走。 这些天来,她也从下人口中得来了许多消息。 她现在所在的这个朝代在历史上并没有记载,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失落了好一阵子。 这个大陆有一个大国,以及三个附属国,而她所在的正是第一大国都梁。 都梁地处大陆东岸,一面临海,三面环山,北边是北延国,西面是西崎国,南面是南瑞国。 南瑞国两面沿海,是四个国家中贸易往来最频繁的,经济仅次于都梁。而北延国因为气候寒冷,因此百姓的身体素质最好,兵力强盛,直逼都梁。至于西崎国,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和睦。 都梁上京城是四个国家中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上京城有四府,乃是北街豫亲王府,东街恭王府,南街夏侯府,西街将军府。 北街豫亲王府是皇室,东街恭王府则是当年和先祖打天下的功臣,如今宫中贵妃傅妫正是傅家嫡女,傅晏清的姑姑。南街夏侯府则是开祖皇帝身边的亲信,夏侯府的嫡女夏侯恩,正是当朝帝后。而西街将军府和恭王府一样,都是当年的开国功臣,只是一个文,一个武,又隔了半个京城,百年之后,情谊自然不如当年。 已经适应这里生活的傅晏清,正躺在池边树下的一块青石板上,闭着眼睛,晒着阳光,吹着风,本是一幅美好的画面,没成想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破坏了。 “小姐,二夫人又带着堂小姐和二姨娘来了,现在被凉樾公子拦在前屋。”枯雨一阵小跑,到她面前,一张小脸扑红扑红的,“奴婢想着,小姐总是这么避而不见,也不妥当,免得别人以为我们小姐当真好欺负了!” 傅晏清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看来今儿是要上演了传说中的宅斗了? “让她们进来吧。”傅晏清轻轻一跃,从石板上站了起来,抬步走向内屋。 那几个人以前也来过,不过都被凉樾挡了回去。 她刚来这里时,对周围的一切都还陌生,身边人也一直提防着,因而没什么兴致见她们,也就一直没让她们进来过。 不过今天她正好很无聊,倒是很想见识见识,古代的宅斗是什么样的,比起现代的宅斗,区别在哪里。 “呦,我们傅二小姐好兴致啊。”来人画着一脸浓妆,穿金戴银,“还有心情在这离清阁喝茶?” 她把“傅二小姐”这四个字咬的很重,特别是那个“二”字。 傅晏清看了眼前几日被老王爷嫌弃后,又被她闲置在堂屋里的茶壶。 应了老王爷的要求,每日都会有侍女换上新鲜的茶水。 “叔母说笑了,晏清从小对茶没兴趣,何来喝茶一说?”傅晏清笑笑,看向面色枯黄的傅笈,“堂姐这是怎么了?是我恭王府待你不周了吗?” 一旁的枯雨面上一派平静,内心却在打鼓,小姐现在成这样了,还能斗得过这些人吗?要不让人去把世子请过来?可小姐一向不喜欢世子插手这些事…… 这位二夫人,本是恭王府二老爷,也就是傅晏清的二叔的妻子。二老爷在王爷封王后就搬出了王府,自立门户,过得也还不错。谁知前些年二老爷生病去世了,留下一妻一妾一女,无人看顾,家境每况日下。 老王爷念着她们一家失去了顶梁柱,就把她们一家十几口人接来了王府。没成想这二夫人看王爷王妃离家许久,竟渐渐起了心思,想着把王府的掌家权收归己有。 老王爷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是小姐世子要是想要,就自己去争取。 可是傅晏清根本不想管这些事,傅寒霆又有要务在身,无暇顾及王府事务,才让二夫人越坐越大,以至于今,都快把自己当成主人了。 “妹妹言重了,恭王府有我母亲,何来不周?”傅笈莞尔一笑,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是啊,二小姐,你是不知道,夫人聪明的紧,我们过得都很好!”一旁的二姨娘这时也扭着她的水桶腰,走到傅晏清面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二夫人多了两个人撑腰,原本有些冷掉的脸,一下子又变得笑呵呵的。 隐在树后的凉樾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傅晏清挑了挑眉,“是吗?那真是麻烦叔母了,这些事理应是由我母妃来做的,我母妃不在,也应当我这个做女儿的来替她,不过晏清顽劣,对于这些事实在管不来。如今叔母将王府打理的如此井井有条,将来我嫂嫂进门,也可以让姑母指教一二。” 二夫人当然听懂了她话中的话,一张脂粉盖住的脸霎时僵了,再也笑不出来。 她做得再好,在他们嫡系看来,也不过尔尔,反倒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指教说的好听,可傅寒霆未来的妻子是王府的王妃,都梁建朝百年有余,最重礼制,什么时候有过旁系教导嫡系正妃的道理。 傅笈脸色也变了。 在她看来,她容貌虽不及傅晏清,但在女儿家都会做的事上,她样样都比她好。但就因为她是旁系,而傅晏清是嫡女,所有人都只看得见傅晏清,却不知道傅笈。 枯雨站在一旁看着,脸越绷越紧,就快要忍不住拍掌叫好。 她家小姐实在是太聪明了,三言两语就把二夫人一家与恭王府的关系撇了个一清二楚,亏的她之前还担心小姐应付不来这些人,结果看来老虎就算失忆了,也改不了它是老虎的事实。 “瞧瞧清儿这话,你将来的嫂嫂肯定有人教的,哪轮得到我呢?”二夫人一笑,恢复了那张慈母脸,“不过清儿,这掌家你还是得学的,要不然将来嫁人了,连掌家都不会,可就有失我们恭王府的脸面了。” 傅晏清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勾起。 总算说出来了?再不说她都要为她们憋的慌了。 “母亲,您这说的什么话啊!妹妹怎么可能给王府丢脸呢?”傅笈摇了摇二夫人的手臂,轻声道:“她虽无掌家之能,但有叶世子在呢!” 凉樾越过杂乱的树枝,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傅晏清,见这尊大神没什么表情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真生气了,打起来的话,照他家世子的吩咐,他就要打女人了…… 二夫人拍了拍自己女儿的手,柔声道:“叶世子是男子,掌家这种事,怎么能由男子管。更何况叶世子才德无双,将来必是朝廷重臣,家中小事,怎么能劳烦他?” 二姨太也捏着帕子道:“大小姐莫不是忘了?一个多月前,二小姐和叶世子的婚事没办成,坊间传言说叶世子要与二小姐退婚来着呢!二小姐不学这掌家也不打紧,王府养一个二小姐还是养的起的!” 看着眼前的三人一唱一和,傅晏清还是在笑,一旁的枯雨听了这话,却是一脸愤愤的样子。 这三人一直盼不得叶世子和小姐闹矛盾,现在出了些谣言,指不定心里多乐呵呢! “二姨娘慎言。”暗处的凉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说什么都可以,没有傅晏清的示意,他不会管。但世子和傅小姐之间的事,绝不允许他人妄自揣测。 第八章 惩戒 “你是什么人!”二姨娘看着从树后走出来的黑衣男子,脸色变了变,却强装镇定,一手插着腰,另一手指着凉樾,喝道:“前些日子,奴家和夫人还有大小姐来这,都被你拦了回去,这笔账还没算呢!你竟敢与我顶嘴!” 二夫人和傅笈也不拦,都笑着,神情几乎一样。 傅晏清拿过桌上的瓷杯,抿了一口,道:“二姨娘,我敬你一声姨娘,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二姨娘一怔,脸黑了下来,神色有些尴尬,道:“二小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奴家本就是你姨娘啊!” “对啊!”傅笈走到傅晏清面前,道:“妹妹,二姨娘好歹也是长辈,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多伤人!” “堂姐,连你也糊涂了吗?”傅晏清也不看她,仍打量着手中的瓷杯,轻笑一声,道:“我父王只娶了我母妃一妻,她不过是你们旁系的一个妾罢了。更何况,我乃恭王府嫡女,称她一声姨娘,莫不是抬举了她?” “清儿,我家老爷虽不是长子,但也是嫡子,他的妾室,你称一声姨娘是应该的。”二夫人有些不悦,她的丈夫虽是嫡子,但到了这一代也只能称作旁系了。但她就是不甘心,大哥大嫂已经离府多年,这正是她们翻身的好时机,怎么能让一个乳臭味干的毛头小子和一个顽劣不堪的死丫头夺了去? “哦?旁系的一个妾,也有资格得我一声姨娘?叔母怕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吧。”傅晏清一挑眉,嘴角微扬,道:“这都梁国律明明白白地写着,旁系的人,见到嫡系是需要行礼问安的。我恭王府虽然省去了这一条例,但也不代表着旁系能和嫡系平起平坐。” 枯雨噗嗤一笑,谁说她家小姐就是个花瓶的? 凉樾看了眼傅晏清,嘴角抽了抽,看来世子以后得日子不太好过。 “你……”二夫人被她戳中痛处,一下子气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妹妹,我母亲好歹也是你长辈,就算是旁系,但你也不能这样无礼吧!”傅笈连忙上去扶着她母亲,道:“这要是让爷爷知道了,我想他老人家也不会允许你这样说自己的长辈!” “就是,二小姐,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二姨娘也瞪着傅晏清,语气里满是不屑。 恭王府嫡女傅晏清顽劣不堪,为天下所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她自然也是不太看得上这位名义上的恭王府大小姐的,不然也不会一口一个“二小姐”的叫她。 “堂姐,我母妃只有我和我哥哥两个子女,没有第二个女儿,你最多也只算个堂小姐,这恭王府的大小姐你还是担不起的。二姨娘,这道理你可明白了?”傅晏清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道:“不明白也没关系,晏清虽不才,但这点规矩还是懂的,就算我不懂,这不还有枯雨和叶世子的护卫凉樾吗?他们肯定懂啊!不如,就让他们教教你们什么叫嫡庶之分。” 枯雨:“……” 凉樾:“……” “我累了,先去睡了。”说完,她当真打了个哈欠,捂着嘴往内屋走去。 本来还想看看她们能玩出什么新花样,结果竟然这么无趣。这个二夫人和那两个女人,与她在现代见识到的那几个女人相比,段位也太低了。 凉樾怔了怔,枯雨也是一脸懵。这人这是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们,自己睡觉去了? “我不打女人。”凉樾反应过来,一张脸黑到了极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傅晏清听了这句话,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她回头,有些愕然的看着他,“我没让你打人啊。” 凉樾眉一皱,有点弄不懂她的意思。 那三人原本听到傅晏清让凉樾来教她们,自然以为她是要他用拳头来教训她们,但傅晏清又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们也有些糊里糊涂了。 傅笈狠狠地瞪着傅晏清,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 凉樾?凉樾!傅笈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看了眼凉樾。 凉樾是叶淮止的贴身隐卫,她虽然知道叶淮止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是却从来没见过真人。但今天,这个传言中的人,竟然出现在傅晏清这里,还出面护着她! 她就说这傅晏清怎么出去一个月身边就有了这样一个人,原来是叶淮止给她的,看来叶淮止还对她有念想,就连她逃婚让他失了颜面也可以不顾! 傅晏清,你如此玩弄他的感情,总有一天我会叫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那时哪还有人管你是不是嫡女,只会倾慕我傅笈一人! 傅晏清扫了几眼傅笈,脸上的表情不明。 从她一说出凉樾的名字,傅笈就一副愤愤的样子,总不会是凉樾,那应该就是叶淮止了? 这丫头妄想叶淮止?傅晏清冷哼一声,虽然她不是原主,但以傅笈这样的品行,与叶淮止绝对是云泥之别。这样的人,去配和她有着同一个名字的原主的男人,不就相当于在打她傅晏清的脸吗? 好的东西,谁也不想看他被人玷污。 “打狗不用看脸。”轻飘飘的甩下这么一句话,傅晏清就直截了当地进了房间,某些人她现在看了影响心情。 枯雨回过神来,一颗脑袋转了转,发现好像所有人都很不开心,特别是凉樾。她当然明白为什么,凉樾说他不打女人,但她家小姐却说没让他打人,而是让他“打狗”。 小姐,真绝! 二夫人自然不傻,她连忙出声,想要叫住傅晏清,急道:“傅晏清,我可是你婶娘,是你长辈,你竟然想要叫一个外人打我!” 凉樾抛开刚刚那么点不快,冷声道:“二夫人,傅小姐是我家世子未过门的世子妃,自然也是我的主子。” 一句话,他就把傅晏清和叶淮止的关系说的一清二楚,之前所说的流言,有他这句话在,不过是笑话罢了。 二夫人一听,脸色微微地变了,又看见傅晏清理都没理她,心里更是恼怒,道:“我乃恭王府二夫人,你只区区一个护卫,敢动我,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二夫人不过恭王府旁支,并无夫人之称。若奴婢没记错,恭王府只有过四位夫人,一是先祖母一品镇国夫人,二是老王爷生母一品巾帼夫人,三是已逝的老王妃一品淑贞夫人,四则是恭王府王妃也就是大小姐的生母,一品淑德夫人。”枯雨不卑不亢,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道:“而您只是恭王府的客人,还担不得夫人一称。” 这时,凉樾也开口了,道:“鄙人豫亲王府世子贴身隐卫,不是护卫。” 枯雨听此,脸一僵,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姐,您不能这样害人啊! 傅笈本想阻止二夫人,却没来得及。 “隐卫又怎样?还不是替人做事的狗,总归做不了主子!”二姨娘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她平日里借着和二夫人的关系好,在王府里目中无人惯了,此刻自然也是傲慢得很。 “姨娘!”傅笈听她这么说,一时急了,道:“你怎么说话呢?” “大小姐,奴家这是在为夫人说话啊!”二姨娘一怔,模样有些委屈。 “闭嘴!”二夫人听到隐卫一称,心顿时一紧,想起了什么,道:“叶世子身边的隐卫乃当今圣上亲赐,是天下隐卫之首,你不过一个妾,竟敢对隐首无礼,还不快快谢罪!” 凉樾冷眼看着这一切,没说话。 枯雨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凉樾,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她家小姐一口一个护卫,搞得她还真以为他只是个护卫而已,谁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就是第一隐卫!天下隐卫之首!和区区一个护卫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贱妾知罪,还望隐首大人有大量,饶了贱妾吧!”二姨娘听此,自知做了错事,慌得两条腿都在打颤,哪还有之前的半点风姿,连忙跪下,就差磕头了。 凉樾眼一眯,这女人之前说世子要和傅小姐退婚,若被世子知道了他如此纵容外人言论世子和傅小姐之间的关系,怕是饶不了他,所以现在他也顾不得什么打不打女人了,至少不能放过她。 “恭王府隐卫何在?”凉樾头稍稍一歪,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屋外的一个角落。 “恭王府隐主何刃在。”一个黑影从屋外的一个角落走出,对着凉樾鞠了一躬。 凉樾道:“这几个女人就交给你处理了。记住,一切按照都梁国律来,勿要失了恭王府的脸面。” “是。”何刃点头,转身看向三人。 碍于凉樾和叶淮止的关系,傅笈自然不敢反抗凉樾,但何刃不同,傅笈几乎是刹那变了脸色,“何刃,我乃恭王府大小姐,你身为隐主,理应护我,竟敢帮着外人来欺负我,要是让爷爷知道了,你该当何罪?!” “堂小姐,恭王府只有一位大小姐,便是属下的主子傅晏清小姐。”何刃不卑不亢,眼神犀利的看着她,道:“属下是恭王府隐主不错,但属下只护大小姐一人。” “你!”傅笈被他的话气得不行,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笈儿!”二夫人低喝一声,道:“休得无礼。” “娘亲!”傅笈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小姐,你还是听夫人的话吧!”二姨娘被他的话震住,也不敢再造次。 “不要打扰小姐休息。”凉樾说完,没看任何人,离开了屋子。 “来人。”何刃对着屋外说了一句,立马就有三个黑影进屋,他道:“将这三个人带去祠堂。” “是。”说完,那三人就要将二夫人一行带走。 二夫人一听要将她带去祠堂,立马就不干了,声调也高了不少,“慢着,祠堂是审理下人的地方,你怎么能让我们去那里!” 其他两人还想说些什么,但何刃已经点了她们的哑穴,想说也无法开口。 三人虽然心有不甘,但苦于不能开口,只能任人摆布。 她们带来的下人从一开始就没进屋,再加上何刃的威严在,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就算说了,老王爷也不一定理,说不准还会加倍处罚她们。 整个屋子终于清净了,傅晏清这才得以休息。 这何刃,虽然从没接触过,也从没听过还有这么一个人,但总归来说还是不错的。还有那个凉樾,竟然是隐首,她看他一直待在叶淮止身边,才以为他只是一个护卫,谁会想到一个隐卫竟然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人前? 所以,说错话也不算她的责任吧? 第九章 圣上召见 傅晏清这一睡,醒来时已经到了子时,她没了睡意,便想去外院走走。 来了这许多日,她还未曾出过离清阁。 出了离清阁便是一方湖泊。初夏的夜里,倒也不见有莲花盛开,只是有一处亭子,伫立在湖中央。 傅晏清加快了脚步,朝着那处亭子走去。 离亭子还有一条木廊的距离,傅晏清停下了脚步。从这个方向,她能清楚的看见亭子中站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她认识。 “晏清?”傅寒霆回过身来,看到来人是她,略有些讶异。 “哥哥。”傅晏清礼貌的一笑。 对于傅寒霆,她虽然接触不多,但她养伤这几日,他日日都去看她,她也能感觉到傅寒霆是真的关心她,所以她对这个哥哥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某些时候他总是戏弄她…… “来了就过来,陪我喝一杯。”他同样一笑,也不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会来这里。 “我不能喝。”傅晏清扬了扬眉,不知道他又在卖什么关子。 “他又不在,你怕什么?”傅寒霆剑眉一扬,语气有点嫌弃,道:“我们恭王府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这真的是亲生的?不是搞活动送的? 她道:“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喝酒,您老兴致真好。” “多谢夸奖。”傅寒霆丝毫不在意她的话。端起石桌上的一杯酒,仰首,倒进嘴里。 “糟蹋好酒。”傅晏清无语,抬步向他走去,道:“美酒要细品,你这样豪饮喝二锅头还差不多。” “二锅头?”傅寒霆放下杯子,眉头皱了皱。 “专门给你这种借酒消愁的人喝的酒。”傅晏清毫不客气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问道:“莲花酿?” “嗯。”傅寒霆瞪了她一眼,道:“刚刚不还说不喝?不怕发炎?” “一点点花酒而已。”傅晏清毫不在意。 傅寒霆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状似无意道:“你现下是何打算?” 傅晏清装不懂,“什么什么打算?” 傅寒霆看她一眼,道:“别给我装,咱俩十几年的兄妹了,我敢说我比叶淮止更了解你。” 傅晏清笑,心道:不,你们谁都不了解我,我才不是那个和你们朝夕相处的傅晏清。 “还能是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呗,能安安稳稳活着就是万幸了。” 傅寒霆瞪她,“说什么呢?失个忆就要死要活的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胆小的人呢?” 傅晏清轻笑一声,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傅晏清,便选择不答,转开话题,道:“这酒不错,哪来的?” “这可是叶小子亲自酿的。”傅寒霆幽幽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提醒她什么。 “哦,是吗?”傅晏清一惊,他还会酿酒? 这莲花酿幽幽清香,不漫不延,正如莲花一般,入口细腻醇香,不染酒味,却能叫人如梦如幻,着实好酒。 “你该担心的,是他以后再不许你沾酒。”傅寒霆不以为意,道:“确是难喝到了。” 傅晏清一听,脸一僵,道:“你威胁我?” “好妹妹,我怎么敢呢?”傅寒霆一笑,端起杯子就要喝酒。 先前的话题,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 傅晏清一把拦住他,笑得一脸真诚,道:“好哥哥,喝酒伤身。借酒消愁也不能这样喝,要是被爷爷知道了,准是要怪我不拦着你的。” “你!”傅寒霆瞪了她一眼,想要把手收回来。 傅晏清又是一笑,咬着牙道:“好哥哥,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傅寒霆脸一僵,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好了,剩下的这些我全带回去了,谢谢哥哥款待。”傅晏清摆了个人畜无害的笑脸,放开傅寒霆的手,一把抱起桌上剩下的酒,转身就要走。 “唉!”傅寒霆伸出手,想抓住她,奈何她虽然有伤在身,但行动还算敏捷。隔着一张石桌,他只触到了她的一片衣角,“你好歹给我留一点啊!” 傅晏清腾出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 傅寒霆一张脸黑到了底。 他就不该惹这个小魔女的,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莲花酿就这样没了,要是被叶淮止那小子知道,他给酒给傅晏清,那他以后就真的难喝到如此好酒了。 至于傅晏清,她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叶淮止最多也就是冷落她几天,她想喝到酒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傅寒霆无奈,就算是失忆了,这爱酒的性子还是没变。 这边,傅晏清一回到离清阁,就把刚从傅寒霆那里抢来的莲花酿,在园中挖了个坑尽数埋下了。 她这人没什么爱好,酒算一个。只不过她现在有伤在身,喝不得,所以只好埋起来。 埋好酒,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她看了看沾满了泥土的双手,蓦地笑了。 “看起来不错,不是个小白脸儿了。”这时,一个男声从屋檐上传来。 傅晏清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身着藏蓝色长袍的男子,她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她道:“夏侯轶?” 古墓那一面后,她再没见过他,不过从下人们口中得知,他与原主的关系很好,好得让人怀疑,若不是原主和叶淮止有了婚约,估计原主会嫁给他。 不过傅晏清从不信什么应不应该,与原主关系很好,原主就一定会嫁给他? “你能记得我,我该高兴还是高兴呢?”夏侯轶扬了扬眉,勾唇一笑。 “我不是小白脸。”傅晏清懒得搭理他,只纠正他前面的那句话。 “你是没看见你之前的脸,鬼见了你都要绕道走。”夏侯轶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似乎她真的很丑的样子。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还是懒得理他。 她自己长的什么样,看了二十多年了,难道会不清楚? “皇上今天会召见你。”夏侯轶不再和她开玩笑,一个纵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他见我做什么?”傅晏清不知为什么,对于他口中的皇上没有一点好感。 “你逃婚在先,受伤在后。”夏侯轶幽幽的盯着她,道:“作为皇上,他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给点礼品就行了,至于要我去见他吗?”傅晏清着实是烦了这古代的规矩,明明钱就能解决的事,还要弄的那么麻烦,不是说皇帝都很忙的吗? 她毅然道:“不去。” “皇上原本准备了些珍宝和名贵草药,打算送来恭王府,结果前些天被人烧了。”夏侯轶说的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什么?烧了?”傅晏清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但一听被人烧了,还有不少珍宝,她的心一下子就疼了。 她道:“谁干的?” 皇帝给的珍宝啊!得值多少钱,竟然就这么被人烧了? “你不知道?”夏侯轶皱了皱眉,好似对她的回答有些奇怪。 “废话!”傅晏清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道:“我要知道早就派人守着了,还等着人去烧?” “也是,以你那爱财如命的性格,国库没被你扒空就不错了。”夏侯轶也学着她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很了解你”的样子。 “小侯爷还是要形象的好!”傅晏清叱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 “你还不是一样没有形象?”夏侯轶又翻了个白眼,那模样好像在说“你能拿我咋的”。 “那是因为我天生丽质,怎样都不失形象!”傅晏清扬了扬眉,一脸得意。 “就你?”夏侯轶努了努嘴,满是嫌弃,道:“迟笑妤比你好了不知多少倍。” “迟笑妤?将军府二小姐?”听到这个名字,傅晏清眯了眯眼。 她记得先前问起叶淮止的心上人时,他说她是都梁第一美人,难道不是原主,而是这个迟笑妤? 夏侯轶笑道:“人家迟笑妤德才兼备,温良贤淑,容资无双,端的是天朝第一才女,岂是你一个顽劣不堪的骄横小姐能比得了的。 “你说她……容资无双?”傅晏清脸一寒,语气也差了许多。 “那是自然。”夏侯轶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不过他存心逗她,自然不会改口。 傅晏清一听这话,转身就往外走去。 夏侯轶一看她要走,大概也知她要去哪里,果然,就算失忆了,这护食的性子还是没变。 他道:“喂,你去哪里?” “将军府。”傅晏清没回头,声音也很低。 “迟笑妤今天卯时才回京,你现在就是去了将军府,也见不到她。”夏侯轶双手抱臂,道:“不过她今天午时也会进宫参加宫宴。” 傅晏清听了这话才停下脚步,但她也没打算让夏侯轶继续待在她这,“何刃,送客。” “是。”何刃从暗处出来,对着夏侯轶微微鞠了一躬,道:“小侯爷,这边请。” 夏侯轶当做没看见何刃,“你就不想知道她和叶淮止是什么关系?” “不想。”傅晏清回头,对着他嫣然一笑,“上次你中的毒……怎么解的?” 刚开始她还没想到,但后来仔细想想,那天他中的毒倒是有点像那种药。 “别跟我提这个!”夏侯轶听了她这句话,脸蓦地变黑了,咬牙道:“叶淮止……我非杀了他不可!” “哦,那你还是快走吧。”傅晏清又是一笑,道:“若是不想走,我这里还有从叶淮止那讨来的几味药,说是能增进男女之间的感情,我特意拿了给你的……” “你……”夏侯轶脸一僵,甩开袖子就要走,但他还是生生停住了步子,语气生硬,道:“我知道你和叶淮止……很好。但,对于任何人都不要太相信,包括我,也包括他,叶淮止。” 说完,他才真的走了,好似真的气的不轻,她院中的几株花都被他踩死了。 何刃愣在原地,看着那几株倒了的花,眼皮跳了跳。 傅晏清打了个呵欠,眼神迷离,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也没深究他最后的话。 她冲着何刃挥了挥手,“你也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了。” 从她睡着到醒来,见了傅寒霆,埋了酒,又和夏侯轶说了那么久的话,何刃也一直都在暗处守着她,不知疲惫。她想他大概是一晚没合眼,就算再厉害,身子终究还是受不住的。 “属下不累。”何刃低头,“老王爷吩咐过,要时刻守着小姐。” 傅晏清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身上还带着些少年的稚气,与凉樾大概差不了多少。 她问道:“凉樾呢?” “今日叶世子进宫,隐首回亲王府了。” “他今天也去?”傅晏清皱了皱眉,总感觉今天的宫宴不简单。 “是。” “那好吧。”傅晏清叹了口气,道:“天明以后,你派个人去告诉爷爷,我今日会进宫。” “是。”何刃说完,退了下去。 傅晏清慢悠悠的挪着步子,情绪欠佳的回了房间。 她这个人优点不多,随遇而安是一个。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时空,她自然也是恐慌的,但恐慌也解决不了问题,就像明日的宫宴,她明知有问题,但还是要去。 目前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别人出招,她就接招,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得先活下去。 第十章 迟笑妤 清晨,傅晏清还在梦里,就被枯雨吵醒了。 “小姐,起来了。”枯雨推了推她,道:“皇上刚派齐公公来传过话了,要您今日午时进宫赴宴。” “不都说了午时吗?”傅晏清翻了个身,迷糊道:“我再睡会儿。” “小姐,虽说是说午时,但也不能让皇上等着啊。况且您要还要梳洗打扮。”枯雨又推了推她,急道:“小姐!” “他自己说的午时,我午时准时到就得了。”傅晏清往里滚了一下,道:“你别烦我了啊,否则我不去了。” “小姐!”枯雨瘪瘪嘴,委屈的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背。 傅晏清不理她。 她没办法,只好退出了房间,朝着候在屋外的一干人挥了挥手,道:“都先下去吧!小姐这几天太累了,让她再睡会儿。” “是。”几个侍女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管家宋楮来了离清阁。 “大小姐起了吗?”他走到门前,轻声询问着站在屋外的枯雨。 “回管家,小姐还没起。”枯雨朝他福身,眼睛注视着脚下,道:“小姐说她还想睡会儿,晚些再起。奴婢拗不过小姐,就想着小姐再睡一会儿也不碍事,所以就没叫小姐了。” “原本是不碍事,但现在亲王府的马车就在府外,叶世子在老王爷屋里等着小姐。老王爷让我来催催小姐,莫让叶世子等久了。”宋楮叹了口气,无奈的笑笑。 枯雨一怔,而后又笑了,“那奴婢这就去叫小姐。” 她兴冲冲的转过身去开门,没料到她的手刚碰着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宋叔,你告诉爷爷,我马上就来。”只见傅晏清站在门口,眼睛还没睁开,身上披了一件薄披风。 众人瞧着,都笑了。 “是,小姐。”宋楮对着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枯雨,进来帮我。”傅晏清说完,转身迷迷糊糊地进了房间。 枯雨看她又朝着床走去了,连忙把她拉了回来,无奈道:“小姐,那是床的位置,梳妆台在这边。” “哦……”傅晏清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任由枯雨拉着她走。 枯雨好笑的摇了摇头。 从洗脸到梳头,再到换衣服,傅晏清都没睁开眼睛,整个人就像个人偶娃娃。 “小姐,好了。”枯雨望着她的杰作,满意的笑了。 “那走吧。”傅晏清晃了晃头,没觉得很重,看来枯雨应该没给她带什么金银珠宝,正和她意。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有一个侍女身姿袅袅的走到她面前。 侍女道:“小姐,叶世子传话说,让您去府外等着他,他和老王爷说几句话,稍后就进宫。” “你是谁啊?”傅晏清努力的睁了睁眼,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 “奴婢箐流,是老王爷的贴身婢女。”箐流轻笑一声,耐心的解释。 “哦……”傅晏清还是一副怏怏的样子。 “姑姑莫怪,小姐这是还没睡醒呢!”枯雨也笑了笑,对着箐流行了一个礼。 小姐刚醒的那段时间,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记得,这是在离清阁伺候的人都知道的事。 “你快扶着小姐去吧,莫让叶世子等着。”箐流无奈的看了傅晏清一眼,眼里染上了几分宠溺。 恭王府大小姐,出了名的骄横,不讲礼仪。可在他们王府的人看来,他们的大小姐忘性大,心也宽,对下人从不苛责,是最好伺候的世家小姐。 枯雨又是一笑,道:“是,姑姑。” 出了大门,枯雨就看见一人架着马车,等在府门前。 她扶着傅晏清,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马车旁。 “我家世子说了,让傅小姐去马车里休息。”那人从车上下来,同时拉开车帘,让傅晏清进去。 枯雨看了眼干净整洁的车内,转头,推了推赖在她身上的傅晏清,“小姐,您还是自己进去吧,叶世子的马车不允许旁人碰的。” “臭脾气。”傅晏清轻哼一声,摇摇晃晃的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她就直直的躺在了马车里,道:“告诉叶淮止,他来了就走,别吵我。” 车外没人回答。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上了车。那人轻叹一声,随后,又拿过一床薄被盖在她身上,道:“林彻,去皇宫。” “是。”林彻应了一声,开始赶车。 车速很慢,叶淮止的马车性能很好,车子没有一点颠簸。只是原本只需半个时辰的路程,两人硬是花了一个时辰。 来到皇宫时,北门前已经停满了马车。 叶淮止的马车一到,就有人迎了上来。 林彻道:“世子,是迟府二小姐。” 话音未落,来人已至车前。声音清丽,道:“臣女迟笑妤,见过叶世子。” “嗯。”叶淮止翻着书,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迟笑妤等了许久,见车里的人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又道:“笑妤在这侯着世子已有一个时辰,想问世子何时进宫?” 从豫亲王府到皇宫只需一柱香的时间,听消息说,叶淮止一个时辰前就出发了,但她没想到,他竟一个时辰后才到。 她怕他来了,自己不知道,所以就没进宫,愣是在烈日下等了他一个时辰。 叶淮止抬头,看了眼还在睡觉的傅晏清,唇角微微上扬,“还早。” 看你能装到几时…… “现在已是巳时,该进宫了。”迟笑妤还是很有耐心,似乎他不下车,她就一直等在外面。 “好吵……”傅晏清翻了个身,嘴里还咕哝着。 “迟小姐若是急着进宫就先去吧,吾还有要事,恕不奉陪。”叶淮止放下书,耐心十足地替她掖了掖被子。 “叶世子……”迟笑妤一听,有些急了,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道:“我……” “迟小姐。”林彻上前一步,拦住了迟笑妤,道:“请吧。” 她皱着眉,看了眼依旧垂着的车帘。 林彻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但碍着叶淮止,她也不能发作。 “叶世子,那笑妤就先进去了。”说完,她不舍的看了眼马车,而后转过身去,一步三回头。 “叶世子艳福不浅啊。”傅晏清见车外终于安静了,才坐了起来,戏谑道:“这么热的天,还有这么个美人等了你一个时辰。” 叶淮止拿起被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不睡了?” “这么热的天,你还给我盖被子,想把我热死吧?”傅晏清叱了他一眼,一把打开他的手,道:“叶世子居心叵测啊?嗯?” “我好像闻到酸味了?”他说着,还皱了皱鼻子。 “哦?是吗?”傅晏清一噎,道:“那可能是你的鼻子出问题了,叶世子。” 她学着迟笑妤的口气,皮笑肉不笑。 叶淮止看着她的样子,笑了。 傅晏清的笑一下子收住了,她狠狠的盯着叶淮止,想着说不过我就不说了。 另一边,迟笑妤在叶淮止那里失了脸,心情有些不佳。 如果她没听错,刚刚在叶淮止车里的人就是恭王府大小姐傅晏清,叶淮止的未婚妻。他所谓的要事,就是陪他的未婚妻吗? “小姐,叶世子呢?”她的婢女聘芜见她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了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进宫。”她没回答她的问题,径直走向宫门。 “不等叶世子了吗?”聘芜有些奇怪,明明她们在宫门外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叶淮止,脸都没见到,她家小姐却要一个人进宫,着实奇怪。 “叶世子有佳人相伴,与你何干?”迟笑妤的语气很冷,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聘芜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还停留在宫门口的那辆马车,似乎有些不解。 “小姐,奴婢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聘芜快步跟上迟笑妤,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什么?”迟笑妤停了停步子,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奴婢听人说,几月前,叶世子原本要与傅小姐成亲的了。但成婚前夕,傅小姐逃婚了。回来后身受重伤,在府里躺了半个月,今日才出府。”她的声音很小,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的看看四周,生怕有人听到。 “你从何得知?”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聘芜低声道:“此事一出,亲王府和恭王府就立刻压了下来。皇上对此事也是极其重视,除了两府中的当家人,无人得知。对外只说是傅小姐意外受伤,所以婚事推迟。奴婢还是从皇上身边的箐柃姑姑那听来的。” “是吗?”迟笑妤皱着眉,“此事当真?” “确是无误。”聘芜点了点头。 迟笑妤没再说话,脸上带着一抹笑,迈开步子,进了宫。 第十一章 送归 迟笑妤进宫没多久,叶淮止和傅晏清两人也慢悠悠的进了宫。 傅晏清记着自己的话,一路上都没和叶淮止说话。 叶淮止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无奈地道:“枯雨已经进宫,现在应该在贵妃那里,你许久未与贵妃见面,先去晋华宫。” “……”傅晏清没理他。 “我送你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拉起傅晏清的手就走,步子不急不慢,一如他本人。 傅晏清没反抗。 她不知道晋华宫在哪,也不能随便拉个人问,只有让叶淮止带她去了。 一路上,傅晏清都冷着一张脸,叶淮止也好不到哪去,害得见到他俩的太监宫女们都惶惶恐恐的,直接下跪,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两位。 “娘娘,叶世子和傅小姐来了。”两人刚到门口,还没进殿,一个小宫女就连忙跑了进去。 看见小宫女进去传话,两人停了下来。 叶淮止叮嘱道:“贵妃是恭王府的嫡女,也就是你的亲姑姑。” 他故意加重了“亲姑姑”这三个字。 他既然会这样嘱咐,看来这位贵妃并不知道她“失忆”的事。 “……”傅晏清没说话,安静的听着。 叶淮止又道:“她并不知道你失忆的事,你行事多加小心。” 果然…… 得到了确切答案的傅晏清点点头,松开了他的手,往殿内走去。 叶淮止看着空了的手和她远去的身影,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她开玩笑的,最后还是他要花心思哄她。 “是清儿来了?”帘后的人听见脚步声,出声询问。 “是我,姑姑。”傅晏清应了声,便往帘后走去。 如叶淮止所说,现在的情形还是容不得她放肆。毕竟这是原主的亲姑姑,叶淮止既然让自己来见她,她定然是原主亲近的人,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露出破绽。 傅晏清深吸一口气,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她傅晏清可不是吃素的。 不等傅晏清走到她面前,女子已经走了出来。 “清儿可有许久没来姑姑这了。”傅妫轻笑一声,道:“前些天听父亲说你受伤了,姑姑想出宫看看你,硬是被你爷爷给骂回来了。” 那个老头?嗯……脾气真坏。 “清儿是晚辈,哪能让姑姑去看我。” 傅晏清看见了这个她称之为姑姑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艳,道:“姑姑穿这身红衣真是惊觉古今。” 眼前这女子,虽然已过三十,但面色极佳,容颜未老,一袭红衣滟滟生波,仍旧有倾城之姿。 “我们傅家女子向来喜着红衣。”傅妫笑,颇为认真地道:“可姑姑见过把这红衣穿出天地独华的女子,却只有清儿一人。” 她掩唇,一笑,看向傅晏清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欣慰。 傅晏清现下一身红衣,白练系腰,青丝半束,额前垂着几缕散乱的墨发,慵懒中不失气度。 傅晏清从她这话里听出,她与原主的关系应该很亲近,于是稍稍放松,露出一个亲近的笑。 “姑姑说笑了,清儿只是一个骄横小姐,入不了大流的。”傅晏清对傅妫很有好感,直接坐在了榻上,抱住她的手臂,起了心思,道:“迟小姐才该是。” 傅妫何等人物,自然听出了她这话里的酸味,戏谑道:“嗯,笑妤的确不错。” “姑姑!”傅晏清没想到她也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吃味,心里却对这个迟笑妤更加好奇了。 “不过我们清儿除了文采礼仪,其他不比她差。”傅妫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傅晏清听着她的这句话,莫名有些开心。 果然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 她又陪傅妫聊了几句家常,话落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叶淮止呢?” 她伸着头看了看门外,除了几个宫女,再无他人。 “傅小姐,叶世子去御书房了。”候在一旁的一个老嬷嬷收住脸上的笑意,回答她的话。 “走了?”傅晏清愕然,她这算是把叶淮止给弄丢了? “叶世子虽然还没继王位,但好歹也是皇上的侄儿,进宫后是要去见皇上的。”傅妫拍了拍她的手,看她面色不太好,便道:“你先在我宫里歇息一下,一会儿随着我赴宴。” 傅晏清定了定神,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总是在她身边唠唠叨叨的小婢女,“那枯雨呢?” 这才一下没听见她的唠叨,她就有些不习惯了。人果然是一个奇怪的生物。 “她在屋后。”傅妫起身,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休息,看看你的脸色都差成什么样子了。” 没了问题的傅晏清冲着傅妫做了一个鬼脸,轻轻一跳,掀开薄被,躺了进去。 “小心伤口。”傅妫叱了她一眼,语气中有再明显不过的关心。 “知道了。”傅晏清说完,溜进了被窝里。 傅妫看着她的样子,不知是该笑还是怎样。 “娘娘。”她身边的嬷嬷走上前来,轻声在她的耳边说道:“皇后娘娘来了,正在殿前坐着,等着娘娘。” “走吧。”听见“皇后”两个字,傅妫的眼神冷了些。 刚进殿,傅妫就看见了那抹端坐在主位上的明黄色身影。 她上前,行了一礼,道:“皇后突然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没有一句客套话,她懒得应付她。 “瞧妹妹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妹妹了吗?”夏侯恩好似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这倒也不是,只是今天宫里忙,皇后不应该出现在我这。”傅妫浅浅一笑。 她身上的红衣衬得她的肌肤更胜白雪,一点都不像三十岁的人。倒是皇后,一身黄衣,显得她老了好几分。 “本宫听说傅小姐进宫了,就在妹妹这晋华宫里。想着也有许久没见到她了,就过来看看。”说着,她还看了看四周,问道:“清儿呢?” “劳烦皇后挂心,清儿确是在我这。不过她累了,正在内殿休息,怕是见不了皇后。”傅妫说着,向她微微躬身,道:“臣妾也累了,皇后请回。” 夏侯恩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又不能再说什么,道:“午时还有宫宴,妹妹莫误了时辰。” “不劳皇后挂心。”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夏侯恩看了她一眼,道:“竽缇,回宫。” “恭送皇后娘娘。”傅妫向一旁退了退,给她让出一些位置。 夏侯恩没再看她,昂着头,走了。 “娘娘,您要休息休息吗?”嬷嬷见皇后走了,便轻声询问着傅妫。 “不必了。”傅妫摆摆手,道:“后院的那几株花开的怎样了?” “回娘娘,已经开出一半花了。”嬷嬷低了低头,问道:“您要去看看吗?” 她望向内殿,眼里有说不出的意味,“嗯。” “奴婢这就带您去。”那嬷嬷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一眼,便垂下了眼帘。 她抬步,向着后院走去,“聍嬷嬷,你跟了我多久了?” “回娘娘,有十余年了。”聍嬷嬷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十多年?”她轻笑一声,道:“眨眼间,竟过了这么久。” “娘娘。”聍嬷嬷抬起头,有些担心的样子。 “我没事,嬷嬷且放心。”她回头,莞尔一笑,道:“我倒是有许久没见那花开了,今年定是不能再错过了。” 她后院中的那几株花,名为送归,一种独特的花种。整个天朝,只有她的院子和恭王府有。 这花三年开一次,花色为鲜红色,犹如欲滴未滴的鲜血,妖冶如血。它没有很浓郁的香味,只是一种绵长细腻的清香,但却有着天下第一毒花的称号。 傅晏清在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那声音忽远忽近,模糊不清,她竭力睁开双眼,就看见枯雨急红了的脸。 “怎么了?”她坐起身,有些不解的看着枯雨。 “小姐,还有半个时辰宫宴就要开始了,您不能再睡了。”枯雨看着她,眼神里有些祈求的意味。 “多大点事,你怎么这么着急……”傅晏清撇撇嘴,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结果是这丫头自己急自己,每次都担心她睡过头。 “小姐……”枯雨眉一皱,差点就要哭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睡了。”傅晏清看她就要哭出来,只好道:“我现在不正起吗?” 枯雨眨巴眨巴眼睛,哪还有之前那副模样。 叶世子说的果然没错,小姐最怕别人在她眼前哭。 收拾好后,傅晏清坐着椅子上,手撑着头发呆,不知道该去哪了。 离宫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她也没什么兴趣逛逛皇宫,所以,她就用一种仇视的眼神看着枯雨。 “小姐……”枯雨被她看的全身不舒坦,语气奄奄的。 傅晏清不语,依旧看着她。 “小姐,贵妃后院的花开了,您要去看看吗?”枯雨退了几步,偷偷的看着她。 “姑姑在那?”傅晏清环视一周,发现只有她和枯雨两人。 “是。”枯雨垂着头,一副乖乖的样子。 “那走吧。”提到傅妫,傅晏清觉得还是可以多接触接触的。 “是。”枯雨说着,眼帘下的水眸闪过一丝得逞的意味。 还没进后院,傅晏清就闻到了一种莫名的香。 转过一个走廊,整个世界突然就被一大片的红色填满了。 繁花层叠,似燎原火焰,从眼前一路开到天边。薄如蝉翼的殷红花瓣,优柔轻细的茎秆,清风吹起一片水光红烟。 花并没有完全绽开,有些还只有一个小小的花骨,叶子很小,隐在花下,几乎看不见。 傅晏清从没看过这种花,它有着玫瑰的华贵,也有着蔷薇的清雅,娇而不艳,华而不俗,魅而不惑。 “这花名为送归,像极了你们傅家女子。”叶淮止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傅晏清闻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她回头看他,道:“你不是在……” “刚从皇上那里过来。”他嘴角带着笑,伸手,动作轻柔地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挑至耳后。 “哦。”傅晏清眨眨眼,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转身打量起那些花来。 叶淮止看着那些花,眼睛一眯,平生第一次有了想毁了它们的冲动。 “这些花恭王府也有。”豫亲王府的清浔院也有。 原本清浔院是没有的,不过他当年从傅老王爷那里要来了几把花种,精心培育了好几年,才将这花养活。并且他还将花种改良了,休眠期由以前的三年变成了一年,不过毒性却更强了。 “哦。”傅晏清听到他说恭王府也有并不惊讶,毕竟傅妫是傅家女子,这花说不定是她从恭王府带来的,所以对他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叶淮止眨了眨眼,看着傅晏清弯身弄花的样子,安静了。 枯雨看看叶淮止,又看看一心弄花的傅晏清,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的退了几步,默默的退出了两人的世界。 叶淮止看了眼鬼鬼祟祟的枯雨,眉头一挑,嘴角噙着一抹得逞的笑。 “傅晏清。”叶淮止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几分从容。 “啊?”傅晏清正专心的研究着眼前的花,突然听到叶淮止叫她,便回过头看他。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被一股大力带着向他的方向靠去,接着,唇上一热,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睫毛一颤一颤,似乎打在了她的脸上,阳光在他的身后晕染成环,将他笼罩在中。 叶淮止抱着她,没了他往日的温和。此刻的他,带着些许掠夺的意味。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叶淮止睁开了眼,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唇还贴着她的唇,低声笑道:“笨蛋。” 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他轻叹一声,抬手覆上她的眼睛…… 第十二章 宫宴 傅晏清傻了。 她鼻间都是叶淮止身上的气味,一种温雅的清香。那只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冰冰凉凉的,连带着她的脑子也迟钝了几分。 唇与唇的触感无比真实,叶淮止揽着她的腰,不让她有松开的机会。 不知过了许久,她的双脚开始发软,突然听见一声轻咳,傅晏清猛然回神,推开叶淮止,发现傅妫正站在右边的回廊中。 她只觉得羞愧难当,叶淮止却无比坦荡的行了一礼,恭敬道:“贵妃娘娘。” 傅妫笑道:“叶世子和清儿该去宫宴了。” 叶淮止拉过傅晏清的手,道:“我们正要去。” 傅妫点点头,道:“去吧,本宫随后就到。” 叶淮止点头,拉着低着头的傅晏清离开了。 聍嬷嬷看着离开的两人,道:“娘娘,叶世子和傅小姐的感情真好。” 傅妫叹了口气,道:“但愿。” 大殿之上,傅晏清气得鼓着腮帮子,任由她身旁的那个人怎么拿食物诱惑,她也不去看他。 “哎……”叶淮止放下手中的糕点,倒了一杯酒放在唇边,笑道:“王妃如此,日后可怎么办?”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傅晏清就恨不得拿把刀砍了他。 本来她一个人赏花赏的好好的,结果他突然冒出来。占她便宜不说,还被傅妫撞了个正着。 从晋华宫出来到进殿前,她那个亲姑姑一直用那种暧昧的眼光看着他两人。 傅晏清心里恼怒,怎么就被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迷了魂了呢? “八字还没一撇呢,叶世子这声‘王妃’叫的是谁?”傅晏清有些气急的抢过他手中的酒,一仰头,尽数进肚。 叶淮止看着她小孩子般的动作,嘴角有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道:“你的伤还没好,这里的酒就别喝了。清浔院还有几坛十年梅酒,到时候挖出来给你。” 傅晏清一听他说起梅酒,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散了个一干二净,整个人都来了精神,道:“真的?” “真的。”叶淮止又倒了一杯酒,道:“不过凉樾最近没空,你自己去拿。” “好啊。”傅晏清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一口答应了。 叶淮止闻言,抿了口手中的酒,嘴角挂着一抹得逞的笑。 宾客陆陆续续进场,傅晏清一眼就看到了一袭白衣的夏侯轶,还有他身后的迟笑妤。 夏侯轶看她正看着自己,脸上立马堆起了笑,踱步而来,嬉笑道:“小哑巴,你好了?” “……”傅晏清笑了笑,没答话。 中国有句老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可为什么她现在有种想一巴掌扇死他的冲动呢? 夏侯轶也没纠缠她,目光转向叶淮止,道:“叶世子,别来无恙。” 叶淮止笑笑,不失儒雅之风,道:“劳烦小侯爷挂念,在下很好。” 夏侯轶一噎,瞪着他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道:“叶淮止,你狠!” “过奖。”叶淮止又是一笑。 “你!”夏侯轶脸都气红了,却又碍于场面不能发作,无奈之下,他只有甩袖离开。 见夏侯轶坐在了几个桌子之外,傅晏清有些想笑。 “哎。”傅晏清用手肘推了身边人一下,道:“那天你把夏侯轶弄哪去了?他怎么一副想杀了你的样子?” “是吗?”叶淮止端起酒杯,道:“我把他送花月楼去了。” “青楼?”傅晏清的嘴角抽了抽,有些不相信。 “敢碰我的人,没把他送清倌院就不错了,他还挑地方?”叶淮止挑了挑眉,一脸送“他去青楼还是他还占便宜了”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把他送猪圈了,清倌院也好啊,没想到是青楼。”傅晏清叹了口气,青楼哪有清倌院好玩…… 叶淮止挑了挑眉,不言。 “给我说说看,你找了几个人?好看吗?”傅晏清惆怅了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直接贴到叶淮止面前,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你想知道?”叶淮止勾唇一笑,也往她的方向凑了凑。 “嗯。”傅晏清狠狠的点了点头,又眨巴眨巴眼睛,双手托着腮,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叶淮止眼里染上了几丝不明的意味。 他同样看着她,低头在她的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一点,道:“乖,回家我们自己演。” 傅晏清一怔,小脸瞬间红了。她一把推开他,眼睛也不敢再看他,气道:“要演你自己演去!” “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叶淮止倾着身子,离她近了些。 傅晏清撇开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板。 嗯……看天看地,看星星,看月亮,反正不看你。 “夏侯轶惹你了?”叶淮止见她不理他,适当的换了个话题。 傅晏清撇了他一眼,好似有些委屈了,“他说迟笑妤容资无双,我一个顽劣不堪的骄横小姐根本比不上她。” “他说的没错。”叶淮止笑,看了一眼对面的迟笑妤,发现迟笑妤也在看他,他就朝她笑了笑。 傅晏清好巧不巧,偏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对面的那个女子,身着一袭水蓝纱裙,巧目盼连,唇似凝梅,着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女子。 她想,原来这就是他们口中的迟笑妤。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我还是知道的。”傅晏清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便倒了一杯酒,就要往嘴里送去。 “不是情人。”叶淮止脸一黑,抓住了她的手,道:“都说了这酒你喝不得。” “哦。”傅晏清将手抽出来,一脸的风轻云淡。 叶淮止眼神暗了暗,“傅晏清,过来。” 傅晏清看着他的脸色,突然有些害怕了,道:“干嘛?” 叶淮止瞧着她有些恹恹的神情,便也不顾及场合,直接俯身过去,唇贴着她的耳廓,低声道:“人们都说,恭王府大小姐徒有都梁第一美人之称,却没有将军府二小姐迟笑妤的才情,着实可惜。” 傅晏清听罢,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唔……脑子还不好使。”叶淮止像是很失望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为何看上你了?” 傅晏清盯着他,表情一愣一愣的。 “蠢笨如斯……”叶淮止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她的脑袋。 “这么说……”傅晏清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之前他好像说过,他的心上人是都梁第一美人…… 傅晏清囧,刚刚她还想着戏弄他,转眼间就被人调戏了…… 叶淮止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似乎很期待她下面的话,谁知傅晏清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没有下文了。 傅晏清望天,想着难道还要我说声委屈叶世子了,叶世子真是慈悲为怀,竟然眼瞎要收了我这骄横女子? 第十三章 试探 两人闹了一阵,宾客差不多都来齐了。毕竟这是皇帝的地盘,谁也不敢不给皇帝面子。 殿外传来一声钟鸣,随之,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从殿后走进殿内。 他步伐稳健,虽然已经银发丛生,但那眉眼间还是透露出一股英气,气场依旧强大。 夏侯恩紧跟在他的身后,同是一袭明黄色凤袍,不过多了一分小家碧玉的感觉。傅妫走在她身后三步之外,一袭红纱衣娇媚百生,不着一金一银也能将何为雅贵展现的淋漓尽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大家风范。 三人一进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央,自成两列,先是鞠身拱手,而后跪下,齐声道:“恭迎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叶淮止只是站起身来,在原地对着皇帝拱手垂颔,“臣见过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傅晏清也站起来,学着叶淮止的样子又说了一遍。 皇帝似乎没太在意,笑道:“都起来吧,今天是家宴,无需多礼。” 众人又是一呼,道:“谢皇上。” 叶淮止衣袍一甩,干脆利落的坐下,傅晏清瞄了他一眼,暗自的翻了个白眼。 傅晏清施施然的坐下,一双眼睛却没闲下来,四处打量着。 在经过皇帝那里的时候,她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正死死的盯着她。她侧目望去,发现皇后夏侯恩正看着她和叶淮止两人,隐约有些不悦。 “叶淮止。”她向着叶淮止靠了靠,低着头在他耳边说道,“皇后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们?你做了什么事惹到她了?” 叶淮止抬目看她,一脸平静,道:“不是我,你也有份。” “我?”傅晏清有些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 “夏侯恩贵为皇后,位居后宫之首,而你我进宫,却先去了贵妃宫中。”叶淮止将她指着自己的手握住,慢慢的放了下来。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道:“我那是看我姑姑,她是谁?” “你最有理。”叶淮止轻笑一声,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 傅晏清不满的拍开他的手,“那你怎么也没去?” “忙。”叶淮止轻轻的说道,视线也离开了傅晏清。 “你这大少爷脾气还真是臭。”傅晏清扯了扯嘴角,一脸嫌弃的样子。 “你说什么?”叶淮止扬了扬眉,眯着眼睛,看着她。 傅晏清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谄媚道:“叶世子您真是惊为天人!” “是吗?”叶淮止支着下巴,打量了她几眼,道:“傅小姐还真是难以入眼。” 傅晏清一听,顿时急了,威胁道:“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她在21世纪的时候,拒绝过的人不计其数。就算现在穿越到了这个朝代,也不至于沦落到入不了眼的地步。 “举止鲁莽,言语粗俗,哪一点入的了眼?还说不得了?”叶淮止挑了挑眉,一副不可质疑的样子。 傅晏清瞪着他,却又不敢再说什么。 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脸,心比煤黑不说,心眼比针眼还小! 叶淮止含笑看着她,很满意她的表情。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懒得看他。一门心思的吃着桌上的食物,想着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不必理会。 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这里,看了好几个表演,一个眼神也没给二人,夏侯轶说的“皇帝的表示”自然没见到。 皇帝越是这样,傅晏清反而有些心慌,这是不是太平静了? 她时不时的偷瞄宝座之上的皇帝,眼里带着浅浅的疑惑。 身旁的叶淮止似乎发现了傅晏清的不安,伸出手轻轻的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像是一种安抚。 傅晏清对上叶淮止的视线,心慢慢的静了下来,他的眼睛,总有能让她安心的能力。 傅晏清长舒了一口气。 皇帝眼下还是皇帝,他要问罪要处罚,以她现在的能力也无法反抗,总归叶淮止还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而他又是皇族,皇帝怎样都不会太为难自家人。 “等会我们早些离席。”叶淮止端起酒杯抵在唇沿,嘴角的弧度几乎没有变化,除了坐在他身边的傅晏清,没人听的见他的话。 傅晏清没看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道:“傅寒霆呢?” “恭王府在缇南的领地出了点事,他去处理了。”说到这,叶淮止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将头凑到傅晏清耳边,道:“缇南地处南海,东临南瑞,是一个天然的好港口,人口来往频繁,各国各地的人都有,出点事也是情理之中。” 傅晏清捏着杯子的手突然紧了紧。 情理之中…… “莫要忧心,我已让人跟着去了。”叶淮止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捏了捏她的手心。 傅晏清却是抽出手来,道:“我忧心什么?” 叶淮止不语,清温的面容上仍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宴会过半,皇帝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叶淮止和傅晏清两人。 “清儿,朕听闻你前些日子受了重伤,如今可好些了?”皇帝眯起双眼,满是沧桑的脸上带着关怀的笑容。 傅晏清一笑,站起身,刚要回答,叶淮止就拉住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姑父。” 傅晏清心神一转,知道皇帝并不知道她失忆的事,于是换上一个笑脸,望向皇帝,道:“劳烦姑父挂心,清儿好些了。” 呵,她要是不好,又怎么能进宫参加他这个用意不明的宴会呢? “好些就好,你这一病,不知有多少人担心。”皇帝叹了口气,似是松了口气。 皇帝这话一落,傅晏清顿时觉得有数十道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是啊,清儿,下次可千万不要这样了,女孩子家,还是守些规矩的好。”皇后接过他的话。 傅晏清只是一笑,也不答话。她用余光观察了傅妫一番,发现她并不见怒。 她心中不免冷笑,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她倒是不关心了,这宴席上的人才有意思。 按夏侯轶的话,皇帝不可能对原主逃婚一事不管,目前看来,只是碍于皇室脸面,才不在宴席上提出。 由此可见,这个宴席只是将几位当事人请入宫的幌子而已。 皇后的这番话,或许在旁人听来没什么,可她不可能听不出来。皇后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说她不守规矩逃婚。 皇后是在试探她,若她反驳,则落得不敬、不服管教之名,若她承认,等到皇帝询问之时,她就没什么可解释的了,责罚在所难免。 想到这,傅晏清看了一眼叶淮止。 他呢?自己的心上人在成亲前逃走,他难道没有怨言吗?还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对她好,和她斗嘴? 傅晏清不免想到今早夏侯轶的那番话,“对于任何人都不要太相信”,包括他,还包括……叶淮止。 她是不是,放松过头了? 第十四章 异变(一) 皇后见她垂着头不答话,皇帝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自知不能继续为难,只好作罢。 不过由她引起的事端,却不是她想略过就能略过的。 “皇后这话是说我没把清儿教好?”傅妫的视线在大殿上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了皇后的身上,道:“清儿我是一直当女儿看待的,她母妃早年离家,临走时把清儿托付于我。我膝下无子,自然不知如何教导,若有何不妥之处,还请皇后赐教。” 皇后听到她的话,眸光一暗,道:“妹妹教的自然没错,只是古语说得好,儿大不由娘,何况妹妹还不是清儿的母妃,何错之有?” 傅晏清撇了撇嘴,这是说她变成如今这幅骄横的模样,完全是她自己的责任了? 这时,叶淮止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朝皇帝微微欠身,随后站直了身子,道:“皇后这句话是想告诉皇上,太子变成今日这般荒淫无度、滥用职权,与皇后毫无关系,完全是‘儿大不由娘’?” 此话一出,原本就极安静的大殿顿时更安静了,片刻之后,人群中渐渐喧闹起来。 傅晏清一怔,目光同他人一样看向叶淮止,只见他一如既往地从容,淡然。 她又看向皇帝、傅妫、皇后三人。 后者脸色已经完全苍白,其他两人到没有什么表情,她不由得朝夏侯轶投去目光,却发现他也是一脸淡然,就连迟笑妤都是。 他们是不在乎,还是早就知道?前者显然不可能,她虽不知这太子是何许人也,但既然是一国储君,如今当众被人指责,就算是对手也不可能面不改色,更何况指出他行径的这个人还是叶淮止。 傅晏清看着身边从容自若的叶淮止,突然想起,她身边这人可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位高权重,怎么会一心沉溺于儿女情长。 她果然还是太信任他了。 傅晏清自然不会愚蠢到以为他此举是为她开脱。 “叶世子,此话怎讲?”皇后压了压语气,面色肃然。 她自然不能说叶淮止说的一定是假的。毕竟这些年来,太子的作风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皇后护着,皇上不说,大家也都不敢多提,谁承想今天这种场合,叶淮止会提及此事。 “臣自然不敢污蔑太子。”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温润如玉,恍若隔世。 皇后刚想说话,身旁的皇帝抬起手,制止了她,看向叶淮止,道:“不敢污蔑,那就是有证据了?” “皇上……”皇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帝,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如此形势,她如何不明白,今日叶淮止此举显然是经过皇帝应允的。皇帝这是下定决心要惩治太子,否则,叶淮止又何尝是那等莽撞之人,如此场合说出如此的话! “前些日子,陵城郡守来了一封密信,将太子殿下的一言一行全数记录在内,陛下可亲自验证。”他招来手下,将信呈上,依旧是不卑不亢的表情。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全部投在那封信上。 傅晏清只看了一眼那封信,便坐下了身,低了头,专心摆弄桌上的食肆。 皇帝打开信,看了许久,期间众人的神色各异,皇后与一众太子的党羽皆是惶惶不安。其余人面上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毫不在意的。 突然,皇帝将信砸在皇后的脸上,斥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皇后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跪在皇帝面前,颤声道:“陛下,煊儿绝不会做出此等恶事,定是有人诬陷,陛下圣明,切不可相信这等无稽之谈啊!” 皇帝冷笑,道:“无稽之谈?整个陵城的百姓联名上书,你说这是诬陷?” 皇后正了神色,道:“陛下,煊儿是你我一手教导出来的,他的为人,陛下该明白才是,其中必有误会啊!” 此时,几位大臣站了出来,皆跪道:“望陛下明查,还殿下清白,切莫让小人得逞,伤了父子情分。” 这一番话,虽是以臣子的身份说出来的,但那几人的表情,明显的带了一丝威胁。 傅晏清看了看叶淮止,他依旧还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又看了看大殿之上的人,觉得有些好笑,但也很无趣。 既然皇帝自家起火了,那她的事,他总没闲心管了吧? 她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眼神迷离,好似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样子。 她道:“姑父,清儿有事请辞。” 众人都看着她,似乎不解她为何此时站出来。 叶淮止看着她,皱了眉,想要过去扶她,却被她躲开了。 夏侯轶倒是看着她笑得挺欢,意味却不明。 皇帝看向她,眯了眼,缓了语气,道:“清儿可是身体不适?宫里有许多御医,朕……” 傅晏清没等皇帝说完就拒绝了他,道:“谢姑父好意,清儿没什么大碍,只是近些日子一直在养伤,身子虚的厉害,这会儿实在是乏了,姑父莫怪。” “既然这样,那你且回府休息,身体重要。”皇帝对她的无礼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并未责怪,只是准许她回府。 “谢姑父。”傅晏清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打算退下,却被叶淮止抓住了手臂。 他握着她的手收的很紧,让她丝毫挣脱的可能都没有。 叶淮止没看她,抬了头,对着宝座上的皇帝道:“陛下,晏清身子不适,臣不放心她一人回府。” 皇帝看着他皱了眉头,许久未言。 叶淮止看着这情形,自然知道此时叶淮止走不得。皇帝想要掰倒太子,压制住一众臣子,最好的助力就是他,他若走了,皇帝一人可不好应付这局面。 想到这,她开始去推叶淮止的手,同时道:“叶世子不必担心,我无甚大碍。” 叶淮止看着她的动作,眉头愈皱愈深。他道:“陛下,此事小侯爷也知情,若想悉数知晓此事,陛下可问他。” 说完,他也行了一礼,不等皇帝应允,他已拉着傅晏清朝殿外走去。 众人一时间有些呆了,傅晏清是什么脾性他们也了解一二,只是叶世子一向是尊礼之人,今日这般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众人慨叹,好好的一个叶世子,也被傅小姐毁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突然被点名的夏侯轶无语的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腹谤道:“丫的叶淮止,护崽子就护崽子,扯上我做什么?你倒好,把事撇的一干二净,却让我去得罪皇后!” 皇帝见叶淮止这样说,也就默许了他离开,继而把目光转向了夏侯轶。 话虽这样说,但人已经走了,而且是和傅晏清一起走的,夏侯轶也不好把人再拉回来,只得认栽。 夏侯轶身为夏侯府的嫡子,与皇后乃是至亲,众位大臣见他愿意出来说话,也就知道,夏侯府这是放弃太子了,于是也不争了。 因此,太子一事进展的颇为顺利,皇后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第十五章 异变(二) 从宫里到宫门这段路上,傅晏清一句话也没说,叶淮止同样安静了一路。 其实傅晏清现在特别想问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若是拿她当枪使,技不如人,她没什么好说的,可他这番又是何意?她一个大活人,回自己家还需要他送么? 想到这,她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想甩开身旁那人。 叶淮止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意一般,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不过一拳之距。 傅晏清急了,迈开步子就想跑。但她才抬起一只脚,就被叶淮止拦腰抱住。 他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无奈道:“别闹了。” 傅晏清笑,道:“叶世子多虑了。” 叶淮止弯了眉眼,浅笑道:“再耍小脾气,我可是要罚的。” 傅晏清被他的笑晃了眼,一时间忘了回答。 叶淮止却又是一笑,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朝宫门前的马车走去。 傅晏清条件反射性的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脖子,却在下一刻微红了脸。 她道:“叶淮止,这是皇宫,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低了头,在她的额上印了一吻,笑道:“天下人都知晓,你傅晏清迟早是我的妻。” 傅晏清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叶淮止知道傅晏清现在逗不得,见好就收,不再打趣她,抱着她跨上了马车。 他将傅晏清放在马车上,整了整衣裳,才道:“林彻,回豫亲王府。” 林彻终究跟了叶淮止许久,见他抱着傅晏清上车,面上也没什么变化,只低低的应了一声,道:“是。” 傅晏清想起他答应自己的酒,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了。 叶淮止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本书出来,上了马车后就一直在翻,也不和傅晏清说话,好似忘了车里还有一个人。 傅晏清懒得理他,扯了枕头,身子一歪,躺在了车厢里。 车里宽敞的很,还铺了一层薄毯,车底还有丝丝凉意穿出,舒服得很。 叶淮止眼睛都没抬一下,只道:“车底装了寒玉,小心寒气入体,伤了身子。” 傅晏清听了他的话,想起自己体质畏寒,连忙一骨碌地爬起来,两只眼睛瞪着他,仿佛要把他吃了。 叶淮止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他招手,让傅晏清过来。 傅晏清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还是乖乖的挪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他伸出手,将她拉入怀里,让她枕着他的腿躺在车上,修长的手指盖在她的眼睛上,清冷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好了,睡吧。” 傅晏清僵住了身体,在她的认知里,古代男女就算是成亲了,也未必有此举动,何况她和叶淮止还只是定亲,他这实在是…… 傅晏清戳他的手,道:“你这样我睡不着。” 他只“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傅晏清见他不动,又戳了戳他的腰,道:“你不让我睡,我挠你了。” 叶淮止这才扔了书,盖在她眼睛上的那只手移开,抓住了她留在他腰上的小手,失笑道:“那就别睡了。” 这个姿势,傅晏清整个人都依偎在他的怀里,叶淮止还腾出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以防她摔了。 傅晏清不自在,挣扎了两下,叶淮止却抱的更紧了。她红了脸,总算安静下来。 叶淮止看着她的眼睛,道:“今日朝堂之事,你不要想太多。” 傅晏清咳了一声,道:“不会。” 她能想什么呢?她又不是原主。 他却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这样,总让我觉得你在疏远我。” 傅晏清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并不知道以前的傅晏清和叶淮止是如何相处的,所以只好守着女儿家的本分,不保守,但也不过分,这样还是让他看出差异来了? 他又是叹息,道:“可还是在怨皇陵中我伤你一事?” 傅晏清眯了眯眼,扒开他的手,坐直了身,语气不明,她道:“你要是这么认为,我不可置否。” 这是或许是一个机会,叶淮止绝对不是良善之辈。从今日朝堂之上可看出,他城府太深,不是傅晏清可以接近的人,这样的人敬而远之最好。 之前是因为他们有婚约在身,傅晏清不敢太疏远他,但现在他自己提出来了,傅晏清也就没必要瞒着了。 她惜命的很,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她所求的。何况,她与叶淮止不过相识几日,他的感情,全都是给原主的,更不提帝王家哪有感情可言? 叶淮止盯着她,仿佛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许久,他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车厢上,闭了眼,道:“我今日有些乏了,酒的事日后再谈,先送你回去。” 说完,他不等傅晏清回应,便对着车外的林彻道:“去恭王府。” 林彻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回话,将马车掉了个头,车速明显慢了些。 傅晏清白眼,不就是噎了他一下,就变脸了,真是……浪费了美酒! 她想不到理由继续理他,也不想理他,看不透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马车平稳的前进着,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绝于耳,倒让傅晏清刚刚安静下来的睡虫又重新闹腾了起来。 她瞥了眼叶淮止,发现他还是那副模样,悠闲的很。 暗自咬了咬牙,转眼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腿,脑子顿时清醒了三分。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伸出手,做势要去掐他的脖子。 她的手离他还有一指的距离,叶淮止却睁开了眼,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道:“别动,安静。” 傅晏清干坏事被人抓了个现行,顿时羞红了脸。 她刚想说话,车外的林彻出声了。 林彻道:“世子,有刺客。” 下一刻,车外传来人们的惊呼声。 “我知。”叶淮止捏了捏傅晏清的手,示意她安静,语气生硬。 傅晏清也察觉到一丝凉意,突然有些心慌,她低声道:“怎么了?” 叶淮止轻笑一声,道:“怕了?” 傅晏清黑脸,噎他:“你不是在这么?” 他弯了嘴角,挑起她的一缕墨发在指间玩弄,轻声道:“刚刚不还想掐我的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嗯?傅小姐?” 傅晏清哑然,这人真是…… 刚刚还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转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含着笑,揉了揉她的头,道:“别怕,我在。” 他的话音刚落,傅晏清就听见车外的人声消失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到了耳中,想来这就是林彻说的人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内和车外的人对峙着,谁也没有说话。 第十六章 遇袭 这是傅晏清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真真切切的杀意。她无意识的皱紧了眉,双手成拳。 叶淮止感到她的变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面孔,平了她的眉。 傅晏清忍着不看他,道:“现在该如何?” 他笑了笑,从容道:“无碍。” 犹豫许久,她终归是看了他,眼眸里难掩不安,但他微凉的指腹似乎安了她的心。 她松开了拳,轻声道:“我信你。” 暂且信一次。 车外,林彻率先开了口,他道:“何人?” 为首的黑衣男子不卑不亢的答道:“取尔性命之人。” 林彻冷了声,道:“是吗……” 他噤了声,没了下文。拖长的尾音十足的挑衅,但对方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一个个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变化。 街上的行人早已被这个阵仗吓得消失不见,往日热闹非常的东街巷口,此时一片寂静。 林彻抬眼看了看来人,大概有十人,隐藏在暗处的人也定不会少。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闲聊一般的语气,他道:“对世子不敬者,死。” 语罢,他突然抽出马鞭旁的长剑,腾身一跃,向着为首的那个男子刺去。 他的速度极快,很快就与那些人缠斗在一起,余光中,他瞥见两个身影加入了战斗,身姿矫健,剑法行云流水,应付这些黑衣人绰绰有余,正是凉樾和何刃。 听着马车外响起的兵器碰撞的声音,叶淮止忽而笑了,他抽回手,道:“若是今日,我们都丧命于此,你怕么?” 听罢,傅晏清先是起身,到离他远了一些的位置坐下,才回答他的问题。 她柔和了眉眼,笑道:“我惜命的很。” 听了她的回答,叶淮止的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只道:“这般就好。” 傅晏清仍笑,却闭了目,不再与他交谈。 这样不得不依靠别人的感觉,糟透了。 叶淮止也闭了眼,似乎并不在意车外打斗着的人。 忽然,一阵犀利至极的掌风穿过凉樾何刃的身侧,在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刹那,袭向人群中央的马车。 车厢传出一声闷响,傅晏清耳朵贴着车壁,这一声听的真真切切。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动作,瞬间便被一个玄色的身影抱住,下一刻,车壁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的裂纹,楠木做成的马车瞬息间四散开来。 叶淮止抱着她,足尖一点,掠地而起,在一处干净的地面落了脚,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群黑衣人已经围向他们。 地面上已经七零八落的摆满了尸体,不远处林彻、凉樾和何刃正和黑衣人打的火热。 街上还站着百余黑衣人,早先的那些人差不多已经死光,如今的这些都是隐在暗处的,马车一毁,便都涌了出来。 叶淮止一手抱着傅晏清,另一只手握着在马车上匆匆拿出来的剑,如同天神一般的挺立在黑衣之中。 一个黑衣人冲上,被他一剑拦截在三步之外,下一刻,黑衣人的脖颈处出现了一串血珠,已然身死。叶淮止旋身一挥,凝气于剑刃,一众人被剑气逼得不得不退后几步,略显狼狈。 他却忽然回头,看向还在愣神的傅晏清,微微一笑,道:“夫人可记得,要好好犒赏为夫。” 傅晏清动了动唇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竟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林彻、凉樾和何刃已经慢慢靠到两人身边。 何刃挡下刺向傅晏清的一剑后,迅速将腰间的一把扇子递给她,一言未发,便已重新与人战在一起。 傅晏清接过他递来的绸扇,有些不知所措,她很是无奈,这要是一把刀或是一柄剑,她或许还能用来防身,可这偏偏是一把绸扇。 偏巧这时,一个黑衣人趁着那三人对付其他人的空隙,腾身一跃,瞬间,一剑刺向她的面门,傅晏清不得不退后几步,然而那黑衣人岂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一击不中,下一剑已经袭来。 身旁都是人,傅晏清自知已经不能后退,她脚步一转,身形立即闪到了一侧,那黑衣人又是一个横刺,速度极快,退避已经来不及,傅晏清无法,只好用手中的扇子挡下这一剑,希望它质量好些,不会被一剑削成两半。 那一剑并没有伤到傅晏清,反而被那把扇子挡了个结实,金属碰撞的声音引起了叶淮止的注意,他转头看向傅晏清时,正巧看见她张开扇面,一掌击在扇面上,那黑衣人已被她轰出几米外。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快过了傅晏清的思维,一掌击出,她才感到手腕处火辣辣的疼痛,小脸顿时拧成了一团。 看来,有些事可能超出她的预知了。比如,这具她原本以为是她自己的身体。 可如果这具身体不是她的,那原主岂不是…… “把力全使在手上,你的手是不想要了么?”叶淮止立刻靠了过来,伸手握住她已经开始红肿的手腕,无奈却又不忍责怪。 傅晏清不知哪来的一股气,道:“我若不挡,现在你还能和我说话?” 刚刚死里逃生,她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叶淮止大抵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正巧这时,一个黑衣人围了上来,叶淮止刚想去挡,却瞧着傅晏清身后又站着一个,他连忙将她拉入怀中,一剑快速刺出,正中那人要害。 对付着黑衣人的同时,他又对傅晏清道:“我不知你今日是中了什么邪,连着一日对我没个好脸,但我现在不与你计较,你也看见了,眼下刺客众多,我等虽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但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寡不敌众,你伤还没痊愈,别使蛮劲。” 傅晏清却突然道:“叶世子,有人让我莫信你,你说,我该不该信?” 叶淮止闻言,笑了,道:“还是信了好,免得日后犯傻。” 傅晏清粲然一笑,道:“好,听你的。” 语毕,她跳出叶淮止的桎梏,甩开扇子,独自迎战。 她虽不知该如何应敌,但她每次出招,皆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自成一系,竟能在一群黑衣人中自由游走,分毫未伤。 她不由得感叹,这傅晏清以前是有过多少次经验啊,竟然将在这种乱战中保全自己的本领练的如此炉火纯青。 叶淮止见她应敌流利,早先的担忧之心消了许多,便专心应敌,一时间,黑衣人死伤众多。 只是黑衣人数众多,这样杀下去,他们总会累,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光,可黑衣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背后的人还没出来,局势对他们很不利。 “世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找机会叫人来。”凉樾踢开一个刺客,借着后力落到了叶淮止的身侧。 “嗯。”叶淮止甩出一剑,一同朝他袭来的四人尽数被甩出几米外,他趁着转身的功夫,往凉樾身边走了一步,道:“看好傅晏清。” 凉樾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往傅晏清那边靠去。 果然,不出一柱香,街边的房屋屋顶上出现了众多黑衣人,这些黑衣人立即加入了对战。局势一下子明朗了,刺客们节节败退。 傅晏清也不打了,她默默退出战场,站在一旁,打量着一场混战后造成的狼藉。 何刃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旁,也不打扰她,只是静静的站在她身后。 傅晏清只是看了几眼,接着就蹲下身子,手里拿着一把随地捡的长剑,拨弄着一个刺客的尸体。 她挑开尸体身上的衣物,盯着那具**的男尸看了许久,才伸出手,在尸体上戳了几下。 何刃站在一边,看着她当街扒了男人的衣服,愣是连吭都没吭一声。直到他看见傅晏清还想去扒裤子的时候,才连忙出声阻止道:“小姐,不可。” 傅晏清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将手里的剑递给他,朝着尸体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 何刃无法,只好认命,也干起了当街扒人衣服的行为。 傅晏清瞟了一眼那边还打成一堆人,见他们还得打一会儿,于是也不急。 围着全身只剩下一块布的尸体转了几圈,在何刃的注视下,傅晏清又捡了一把剑,将尸体上仅存的一块遮羞布也挑了去。然后用剑在尸体上戳了几下,几乎每一处都戳破了,她用剑扒开伤口,瞧了几眼,也没说什么。 扔了剑,傅晏清看向何刃,波澜不惊地道:“翻过来。” 何刃还处在震惊中,听了她的话只是茫然的看了她一眼。 傅晏清只好又说了一遍。 何刃反应过来,羞红了脸,手忙脚乱的将尸体翻了过来,期间差点摔了一跤,整个人砸到尸体上去。 傅晏清微不可见的笑了笑,随意的看了看尸体,又让何刃再扒了几具尸体,依旧什么话也没说,好像刚刚围着尸体打转的人不是她。 她转过身,走了几步,见何刃还愣在原地,便回头道:“我累了,回吧。” 何刃看着她,艰难的吐出一句话:“不等叶世子了?” 傅晏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摇了摇头,道:“等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恭王府的人。” 何刃磕磕绊绊的应了一声,似乎不明白为何前一秒还好好的两人,下一秒却变得毫无关系一样。 他迅速走到傅晏清身边,按理说隐卫应该隐藏在暗处,但刚才那一幕他仍心有余悸。 那一掌就贴着他的身侧打了过去,他却没有拦住,若不是叶淮止也在车中,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跟上来了,傅晏清却不动了,她弯了弯嘴角,嬉笑道:“何刃,你运功带我回去吧,我不想走路。” 第十七章 策略 傅晏清回府后,恭王府立即传出,傅晏清伤势加重,昏迷不醒。为让傅晏清安心养伤,离清阁闭门,不见任何来客。 翌日,亲王府挂出告示,叶淮止和傅晏清离开宫宴后,在东街巷口遭遇刺客偷袭,因入宫参加宫宴,故身边随行侍卫不多,叶淮止和傅晏清皆身受重伤,目前都在静养,而刺客的身份暂且不明,请有人发现行径怪异的人,立刻上报,重重有赏。 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城中戒备森严,城门戒严。 恭王府,离清阁。 已近子时,屋外静悄悄的一片。屋内,傅晏清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看了窗外一眼,一个矫健的身影从窗户上翻了进来。 来人是何刃,他将手中拿着的一个包袱递给傅晏清,道:“小姐,你要的东西。” 傅晏清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道:“都安排妥了?” “妥了,小姐换上衣服,属下带小姐出城,马车就在城外候着。” 傅晏清点了点头,道:“你去外面等着我。” 何刃立即退到了房间外。 她让何刃拿来的是最轻便的衣服,自然不难穿。 利落的穿上何刃拿来的男装后,傅晏清又给自己扎了一个清爽的高马尾。 随后,她将一个信封扔在桌上,避开前屋的枯雨,从窗户翻了出去。 何刃就等在窗外,见她出来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道:“小……公子,这件事还是得告诉老王爷,不然明天……” 傅晏清打断他:“不打紧,我留了一封书信,枯雨我也没带走,爷爷知道怎么瞒过去。况且我现在重伤昏迷,离清阁谢客,没人会来的。” 何刃没再说什么,两人顺利的离开了京城,坐上马车,向着南方去了。 一上马车,傅晏清就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她虽说没有对外所说的伤的那么重,但先前的伤的还在,也不好受。 此次出城,是要去缇南。 前几日她收到一封信,上面只有两个字:缇南。 她开始不知是何意,但那日宫宴上听叶淮止提起缇南,才留意到。 缇南地处南瑞与天朝边境,因临海,是一个优良港口。各国商帮往来频繁,经济发达,繁荣之盛不输京城。但也因往来人员复杂,常常动乱。 此地历来归恭王府管辖,但也从未有过需要一府世子来此平乱的先例。这次傅寒霆亲自来此,可见事态严重。 “何刃,你可知缇南现在是什么状况?”傅晏清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问道。 “那边的人说,是两个商帮起了冲突,具体是哪国的还不得而知。”何刃坐在车外,闻言答道。 傅晏清有些讶异,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哪国的?” 何刃道:“这也不奇怪,缇南本就局势复杂,各国商帮都聚于此,伪造文书很普遍,屡禁不止。” 傅晏清道:“那在你看来,此事是何人所为?” 何刃犹豫道:“公子,属下不敢妄言。” 傅晏清道:“你且说。” 何刃安静了一瞬,低声道:“属下愚钝,此事应该与他国无关。事发缇南,应是有人针对恭王府。” “……我知道了,你继续赶路,切记小心。” 语毕,傅晏清合上眼,放在身侧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车壁。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道:“我有些事不记得了,你应该知道吧?” 何刃道:“叶世子提到过,说您受了伤,忘了些事。” 傅晏清道:“既然你知道,我问你一些事,你一定要如实说。” 何刃道:“自然。” 傅晏清道:“何刃,你认识凉樾吗?” 何刃道:“认识。” 傅晏清道:“认识多久了?” 何刃道:“叶世子第一次来离清阁的时候,大概是三年前,不过属下没看到过他本人。” 傅晏清道:“那为何枯雨不认识他?” 何刃道:“枯雨是您失踪前一月来的离清阁,之前照顾您的人不是她。” 傅晏清怔住,道:“之前照顾我的人去哪了?” 何刃道:“她犯了错,被老王爷处死了。” 傅晏清道:“你是爷爷的人?” 何刃一顿,道:“是。” 傅晏清道:“何刃,你既然是我的隐卫,为何我之前失踪,你却不知?” 何刃道:“那一日,您派属下去救一个人。” 傅晏清皱眉,道:“救谁?” 何刃道:“太子的贴身侍女,您说她知道很多太子的事,太子想要杀人灭口,要我将她救下,交归大理寺。” 傅晏清道:“为何偏偏是那一日?” 何刃道:“那日是您与叶世子的大喜之日,虽然全城戒严,但人员往来复杂。如若真出了什么事,太子也不会很快怀疑到您与叶世子。” 傅晏清道:“你的意思是,扳倒太子,是我和叶淮止一起计划的?” 何刃道:“属下不知。” 傅晏清按了按眼角,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是哪一天呢?就算何刃说的是真的,可是婚礼还是会受到影响…… 何刃道:“公子问这些,是在怀疑属下。” 傅晏清笑,道:“何刃,你太敏感了。” 何刃道:“公子,属下自小跟在您身边。师傅在时,最常跟属下说的,就是保护好公子。所以公子放心,属下绝不会背叛公子。” 傅晏清懒懒地道:“嗯。” 连着赶了七八日的路,两人才到了缇南附近的小县。 这个小县临河而建,名为河安县。沾了缇南的光,县中还算繁荣。 傅晏清信中和傅寒霆约定会面的地点,就在这里。她命何刃找了家客栈,暂时歇了下来。 “小二,来壶酒。”傅晏清找了张桌子坐下,看了眼一旁的何刃,道:“你去城门口等着,世子到了回来通知我。” 何刃道:“是。” 小二端来一壶酒和几盘菜,利落的摆在桌上。 确认何刃已经走远,傅晏清才拿起酒杯,擦了擦,倒了一杯酒,放在唇边,道:“动作挺娴熟的。” 站在一旁的小二道:“小心呛着。” 傅晏清瞪他。 小二摆出一个笑脸,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傅晏清笑,道:“嗯。” 小二继续笑,道:“好嘞!客官随我来。” 傅晏清跟着他走到掌柜前,拿出一锭银子,道:“要一间上房,有劳掌柜。” 掌柜看了眼一旁的小二,笑着接过银子,道:“行嘞!客官且随小二去,您那位同伴回来,我叫人去通知您!” 傅晏清道:“有劳。” 小二在一旁道:“客官这边请。” 傅晏清跟着他上了二楼,进了一件屋子。 一进屋子,傅晏清便扯掉了那位“小二”的头巾,捏在手里,道:“哥哥这是何意?” 被拆穿的傅寒霆倒也没不好意思,拉着她坐下,道:“我还没问你呢,受了伤还跑出来,嫌命大?”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道:“你让我把何刃支开,有什么事?” 傅寒霆道:“在旁人面前训你不太好。” 傅晏清黑脸,道:“说正经的。” 傅寒霆笑着倒了一杯茶,“何刃是爷爷的人,你确定要让他在旁?” 傅晏清想起自己找傅寒霆是为了说书信那件事,沉默了,她扫了傅寒霆一眼,“说正事。” 傅寒霆正了脸色,道:“你说有人给你传信,让你来缇南,可知那人是谁?” 他既然这么问,想来也是不清楚了。 傅晏清道:“不知。” 傅寒霆怒,道:“不知是谁你就来了?” 傅晏清当做没听见,道:“哥哥,我现在能信的人只有你。” 傅寒霆一怔,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傅晏清道:“你当我在开玩笑好了。” 傅寒霆:“……” 傅晏清道:“既然你也不知道,那就说说你叫我来这有什么事?” 傅寒霆道:“叮嘱你一些事,有人在不方便。” 傅晏清道:“我刚刚也说了,只信你,你不用太担心。” 傅寒霆看着她,犹豫再三,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道:“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久了别人起疑。” 傅晏清点头,把手中的头巾递给他。 傅寒霆接过头巾戴好,道:“这里是我自己的店,以后有什么事,就到这里找我,绝对安全。” 傅晏清笑,道:“知道了。” 傅寒霆道:“那我走了。” 傅寒霆又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的确没事之后才离开。 傅晏清目送他离开房间。 傅寒霆单独叫她出来,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讲的,但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想法。 傅晏清皱了皱眉。 能是什么事呢?傅寒霆有什么事需要瞒着她?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她也就不再多想。反正她要说的话已经说了。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转,目光落在窗边的床铺上。 走上前,刚坐上去,她就觉得一股倦意铺面而来。 连着七八日赶路的确很累,但她还是有些不解,怎么这么容易累? 细想来,她这些日子实在是过分嗜睡了。虽说受了伤,喝完药爱睡很正常,可也不至于碰到床就想睡。 她叹了口气,不经意间,瞧见缠着纱布的右手手腕。 那一日的局面还历历在目,数不清的黑衣人,杀气肆溢。 她竟然能全身而退。 “失忆吗?” 第十八章 缇南 傅晏清正打算躺会,就听见有人敲门。 那人道:“客官,您的同伴回来了。” 不消片刻,何刃的声音传了进来。 他道:“公子,少爷到了。” 傅晏清没回应。 何刃等了一会,确认里面确实没人回答,才对身旁的傅寒霆道:“少爷,公子赶了八天的路,许是乏了。” 傅寒霆这会已经换了一件衣裳。他双手背在身后,道:“我进去看看。” 何刃拦住他,道:“少爷,不妥。” 傅寒霆皱眉,道:“有何不妥?” 何刃想起现在的傅晏清还是女扮男装,况且傅寒霆是她的亲哥哥,就不再拦他。 傅寒霆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打开房门,看了眼屋内,回过身来,又将门关上。 何刃看了眼关上的房门,背过身,走下二楼。 傅寒霆听着脚步走远,才走到床前,道:“怎么装睡?” 傅晏清翻身躺下,道:“我要应了他,还得多说,我为什么在二楼,不说他就会以为我困了,上楼来休息。” 傅寒霆把她往里推了推,弯腰坐在床边,道:“这么说,是因为我?” 傅晏清看着他,随意地点点头。 傅寒霆安静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掐她的脖子,道:“你个死丫头!” 傅晏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傅寒霆悻悻地收回手。 傅晏清道:“哥哥,我们学的是同一套功法吗?” 傅寒霆道:“不是。” “哦。”那在这方面,他就没什么用了。 傅晏清又道:“缇南现在怎么样了?” 傅寒霆道:“还没到最乱的时候。” 傅晏清望着床顶,道:“很快就能回京?” 傅寒霆一个翻身,躺在她身边,道:“那倒也不是。” 傅晏清歪过头,盯着他。 傅寒霆也看着她,笑道:“怎么?担心我?” 傅晏清还是盯着他,也不说话。 傅寒霆看向床顶,道:“到了缇南,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傅晏清也看向床顶,道:“谁?” “一个医术高明的人,不输叶淮止。” “干嘛突然带我见她?” “我不放心你,你看你,伤还没好,就跑这么远,事先没和爷爷说吧?” “哥哥。” “嗯?” “你信一个人会不求回报的对一个人好吗?” “当然,我不就是?” 傅晏清又盯着他。 傅寒霆厚着脸皮,道:“你看我,我对你好,什么时候要你回报过我?” 傅晏清:“……” 两人安静的躺了一会。 “走吧。”傅晏清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道:“去缇南。” 傅寒霆也坐了起来,道:“不休息了?” 傅晏清下床,拿起放在桌上的包裹,往门外走,道:“早去早回。” 傅寒霆不再多说,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一行四人,傅晏清,傅寒霆,何刃,以及傅寒霆的护卫钟豫。从河安县去缇南,四人改乘船前行。用了半日,抵达缇南城内。 到缇南时已入夜,傅晏清看着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的城池,有种回到江南古城的感觉。 她自小生活在江南,那座城是着名的古城,许多建筑都是仿古设计。而眼前的建筑,让她突然想起了那些仿古建筑。 四人走在街上,傅晏清看见一家酒肆,门前放着一块用绸布包裹起来的木板,上面写着一些酒的名字,以及一些优惠活动。 傅晏清有些好奇,道:“这家店是谁开的?” 傅寒霆道:“不知,不过这家店生意的确好,新花样层出不穷。” 傅晏清道:“要不进去看看?” “明日吧,今天有些晚了,该打烊了。”傅寒霆道。 傅晏清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楼,狐疑地点了点头。 走过一条街,才瞧见恭王府在缇南的宅子。 四人刚走进大门,傅晏清就看见了一旁候着的两个侍女。 “这几日就由她们侍奉你。”傅寒霆道:“昭昕,昭煦,你们带小姐去西阁歇息。” 昭昕,昭煦道:“是,世子。” 傅寒霆看着傅晏清,道:“这几日你就以我好友的身份外出,记得藏好身份。” 傅晏清打量着院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傅寒霆知道她有分寸,不再多说,只道:“你先去休息,我明日早晨去找你。” 傅晏清点了点头,跟着两个侍女,去了西阁。 待傅晏清和何刃走远,钟豫走到傅寒霆身边,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傅寒霆听完,道:“果然如此。” 钟豫道:“世子,现在要做什么?” 傅寒霆看了眼西阁的方向,道:“明日再说,先回去歇息。” 京城,恭王府。 “你们这一个个的,连个人都看不住!”老王爷坐在主位上,将手里的信纸甩在跪着的几人面前,气道:“这何刃也是,本王让他保护小姐,他就什么都由着那丫头了!尽胡来!” 枯雨道:“老王爷,奴婢真不知小姐什么时候走的,奴婢是亲眼瞧着小姐歇下才离开的。” 老王爷指着她鼻子,道:“你家小姐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一肚子坏水,她说什么你们竟然还信了!” “……”众人低着头不敢出声。 老王爷气急反笑,道:“得,本王就是上辈子欠了她的,什么烂摊子都留给本王了!” 枯雨道:“老王爷莫怒,小姐不是成心的。” 老王爷道:“本王是生气吗?本王是担心她!” 说着,老王爷站起身,来回走了几圈,叹道:“缇南湿热,此时又值多事之秋,她那毛毛躁躁的性子,怎么照顾自己?也不知道带个侍女走。” 枯雨道:“老王爷不必忧心,有世子在,小姐不会有事的。” 老王爷看了她一眼,道:“罢了,你带人看好离清阁,小姐不在京城一事,不要让旁人知晓。” 枯雨道:“是,老王爷。” 老王爷又看向一旁站着的宋褚,道:“你去趟亲王府,给叶世子传个话,就说小姐在京城待不住,本王送她去南方养伤了。” 宋褚道:“是,老夫这就去。” 亲王府内,清浔院。 叶淮止站在窗前,道:“恭王府当真这么说?” 林彻道:“管家是这么说的。他本想亲自来见您,属下说您伤重,没让他进来。” 叶淮止转过身,看着他,道:“凉樾,你说说。” 凉樾从暗处走出,道:“傅小姐去了缇南,不出意外,半月能到。” 叶淮止轻笑一声,道:“错了。” 他拿起一支细竹,逗了逗一旁鸟架上的青鸟,道:“走小道,从京城到河安县只需八日,再从河安乘船去缇南,只需半日。” 林彻道:“既是这样,傅老王爷为何骗世子?” 他用手捏着一颗葡萄递到青鸟喙前,道:“傅爷爷是不想让我插手。” 林彻道:“不想让您插手,为何?” 叶淮止道:“傅老王爷在官场上叱咤多年,他如此做,自有他的理由。” 凉樾道:“世子可要去缇南?” 叶淮止看着手里的葡萄流出的汁水,道:“去。” 他将葡萄扔进到一边,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道:“去是自然要去的,不过不急。” 他道:“林彻,你看好夏侯府,有什么动静立即告诉我。” 林彻道:“是,世子。” 叶淮止道:“你立刻去办。” 林彻道:“属下告退。” 待林彻离开,凉樾才道:“林彻,确实太年轻了。” 叶淮止笑,道:“不过论获取情报,你可比不过他。” 凉樾道:“属下只要能打赢他就好。” 叶淮止轻笑,漫不经心道:“怕只怕,有时候你连对手在哪都不知道,就已经输了。” 第十九章 神医 翌日,傅寒霆和傅晏清早早的出了门,何刃和钟豫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 傅寒霆道:“先去昨日那个酒楼,早上还没吃东西。” 傅晏清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慢悠悠的走到昨日的酒楼前,傅晏清抬头看了眼酒楼的名字:留觞阁。 两人刚走进酒楼,就有一个小二迎了上来,道:“两位客官,里边请。” 小二引着两人上了二楼,坐在窗户边,道:“客官要点些什么,小店饭菜美酒应有尽有。” 傅晏清道:“两碗阳春面,谢谢。” 小二道:“好嘞,客官稍等。” 傅寒霆随口道:“这家店我以前也来过,不过从没见到他家店主。” 傅晏清看了眼四周,道:“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傅寒霆道:“这家店在京城也有店,要说奇怪,也不能算奇怪,只能说与其他酒楼不同,多了些花点子而已。” 傅晏清看着摆在桌子中央的花瓶,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傅寒霆道:“怎么了?” 傅晏清笑道:“总觉得有些莫名熟悉。” 傅寒霆轻笑一声,道:“留觞阁,你以前最爱去的酒楼,能不熟悉吗?” 傅晏清低了头,陷入沉思。 两人相对无声的坐了一会儿。 小二端了两碗面上来,分别放在两人面前,道:“两位客官慢用。” 说完,小二就要离开。 傅晏清叫住他,道:“小二哥,你们店主今日可在?” 小二笑道:“客官,我们这只是一个分店,店主不在的。” 傅晏清笑,拿出几块碎银子,道:“先结账,多出来的就当赏小二哥的了。” 那小二拿了两块碎银,笑道:“客官,小的只收面钱。” 傅晏清看了他一眼,伸手将剩下的碎银收回,道:“既然这样,就不麻烦你了。” 小二笑着退下。 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傅寒霆笑了,道:“看到没,这家店的掌柜小二都是这样,你要问他们些闲事,他们比说书的还厉害。但只要问到店主,一个个立刻变成蚌壳,不过我猜,这些小二也没见过他们店主。” 傅晏清白眼他,道:“有你这么形容人的吗?” 傅寒霆亭伸出筷子,敲了敲碗沿,道:“快吃,吃完还有事。” 傅晏清搅了搅面,扯着嘴皮道:“真不知道为何,无礼两个字说的是我。” 傅寒霆瞪她。 吃完面,傅晏清跟着傅寒霆去见他说的那个人。 当穿过第三片树林的时候,傅晏清总算不耐烦了,她道:“你说的那人是住在深山老林里吗?这么远还没到?” 傅寒霆挑开一根枯枝,道:“话本里那些神医不都这样吗?要是那么容易找,怎么对得起神医的身份。” 傅晏清无言,认命的跟着他继续走。 两人又走过了半座山,才来到傅寒霆所说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被规则的分为几块,种着一些草药。靠着山脚的位置建了一栋木屋,一条山溪从屋前流过,溪边放着许多木架,上面晒着各种各样的草药。 傅寒霆四处张望了一圈,没看见人,于是扯开嗓子,喊道:“楚昀,楚神医,我来了!” 傅晏清默默的往一边挪了两步。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答,正当傅寒霆打算再喊一声时,一个女子打开了屋门。 傅寒霆立刻噤声,拉着傅晏清往山脚走去。 那个女子身着黑裳,梳着极简的发型,只有一只木簪在中充当点缀,面色泛白,容颜秀丽。 傅晏清刚走近,就闻着了一股药香。 楚昀看了眼傅寒霆,拉着傅晏清进了屋子。 傅晏清边走边回头看傅寒霆,发现他立刻窜了上来,道:“楚神医,你可要好好看看她,看看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楚昀顿住脚步,手指探上傅晏清的手腕,停留了许久。 她皱了皱眉,道:“除了气虚体疲外,没有什么问题。” 傅寒霆一愣,看着傅晏清茫然的样子,坚定道:“不可能,她忘了好多事,你再仔细看看。” 楚昀看向傅晏清,似乎也发现了不对,“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傅晏清摇摇头,“不记得。” 楚昀看着傅晏清,皱眉道:“你先去那边坐下,我去拿点东西。” 傅晏清依言坐在桌边,傅寒霆也随她坐在一边。 他道:“好妹妹,别担心,你一定没事的。” 傅晏清盯着他。 傅寒霆抓住她的手臂,抚心道:“别怕,你就是傻了,哥哥也养你!” 楚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板子敲在他头上。 傅寒霆倒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头,不说话了。 楚昀把一个木盒放在桌上,拿出一块玉枕,示意傅晏清将手放上去。 傅晏清依言,撩开衣袖,将手放了上去。 楚昀再次探上她的手腕,道:“脉象不浮不沉,缓和有力,眼有血丝,脸色泛白,唇角起燥,确是气虚体疲无疑。” 傅寒霆本想说话,见楚昀还在继续把脉,便住了口。 “不过你体内内力紊乱,应是过度使用内力所致。”楚昀放开她的手,道:“我给你开些调养的方子,按时服用,没什么大问题。” 傅晏清微笑,道:“有劳了。” 楚昀微微瞪大了眼,道:“你这个样子我还真不习惯。” 要不是她坚信自己的医术,不会将内力紊乱与失忆弄错,她定要再次为她诊脉。毕竟傅晏清无礼,是都梁谁都知道的事。 傅寒霆在一旁一副“我就说嘛”的表情,道:“你看,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搁平时,她对你能有这么客气?” 楚昀点头,平生第一次对傅寒霆的看法表示赞同。 傅晏清无言以对。 她脑子肯定是没问题的,有问题就怪了。失忆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只是换了个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傅晏清思索道:“也许是时间久了,看不出来了?” “你身上有一处外伤,伤至骨头,大概是一月前的伤,经高医医治,如今已然痊愈。”说完,楚昀又看向傅寒霆,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忆的?” 她说的是叶淮止刺伤她的那一剑…… 傅晏清不由得多看了这个被傅寒霆称为神医的女子。 傅寒霆道:“两月前还好好的,一月前回府就这样了。” 楚昀又看向傅晏清,道:“失忆是内伤,比外伤更难痊愈,痕迹消失也慢。我能看出你一月前受的外伤,没道理看不出失忆,所以并不是时间问题。” 傅晏清道:“但叶淮止说是失忆。” 楚昀闻言,思考了一会,道:“如果叶世子这么说,那应该所差不多,不过我还需要再研究研究。” 傅寒霆为难道:“她不能久留。” 楚昀道:“这样,我再仔细为你检查一番,等我找出病因,再传信给你。” “好。”傅晏清犹豫道:“我还有一事,要劳烦楚医师。” 楚昀道:“你且说。” 傅晏清道:“我这一月来,格外嗜睡。明明不累,但只要一沾到床,就想睡,这是为何?” 闻言,楚昀上前,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道了一声“冒犯”后,又在她头顶的几处穴位按了按。 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也是内力紊乱所致,仔细调养,过段时间就好了。” 傅晏清微笑点头,礼貌的道:“谢谢。” 楚昀再次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 第二十章 祸乱 两人从楚昀那里出来已过了晌午,何刃和钟豫就一直等在树林外。 傅晏清刚刚提起叶淮止,想起他在宫宴上说的话,便问道:“叶淮止说他派人来了,你见到了吗?” 傅寒霆道:“见到了,不过这件事亲王府不便插手,见了也没多大用。” 傅晏清道:“我来是为什么,哥哥清楚吧?” 她这时候喊“哥哥”,傅寒霆就知道不好了,果然,傅晏清下一句话就让他无言以对了。 傅晏清道:“听说闹事的商帮已经关进了牢房,我想去看看。” 傅寒霆严肃道:“看什么看?牢房那种地方,你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跑去干什么?” 傅晏清笑,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道:“好哥哥,我没关系的,就去看看!” 傅寒霆一脸吃了蒜的样子,道:“你没关系我有关系,你要在这里出点什么事,爷爷非废了我不可。” 傅晏清还笑,道:“没事,爷爷不会知道的,对吧?” 说完,她看了跟在身后的两人。 何刃和钟豫齐齐点头。 傅寒霆只好道:“你先答应我,不准单独去。” 傅晏清放开他的手,嫌弃道:“当然不,你不去我怎么进去。” 傅寒霆看着被她甩开的手,不由得感叹,女人都是翻脸不认人的物种。 四人正往牢房的方向去,行至一家客栈处,却听见里头传来打斗声。 傅晏清和傅寒霆对视一眼,齐齐往里走去。 一进屋,就见一把剑向傅晏清刺来,何刃眼疾手快的将那把剑挑开,将傅晏清护在身后,一脚将那人踢开。 钟豫上前,喝道:“大胆,恭王府世子在此,还不住手!” 傅寒霆皱着眉,打量着屋子里的人。 只见这些人都身着麻衣,衣服上有明显的商帮标志,被钟豫一喝止,大多人都停了下来,只有少数几人还在打斗。 傅寒霆道:“把还在打的人,以及刚刚那个人带过来。” 钟豫推开站在前面的人,走到那两个还在打斗的人身前,只一剑,就止住了两人的攻势,他道:“两位,这边走一趟。” 那两人显然也听到了他之前的话,被人打断了也不敢发火,只得乖乖的走到傅寒霆面前。 何刃也将刚才那人提了过来。 傅寒霆扫开一张桌子上的杂物,支着腿,坐在上面,笑道:“打架?” 那三人中的一人道:“你就是那什么世子?” 傅寒霆道:“现在是本世子在问你话,为何打架?” 另一人道:“打架怎么了?我们又不是都梁人,轮得到你们都梁人管?” 傅寒霆笑,道:“你打着我兄弟了。” 所有人都看向完好无损的傅晏清。 傅晏清:“……” 傅寒霆道:“别看她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她那是吓傻了。你们说说,轮不轮得到我管?” 刺剑的那人道:“什么傻了?我剑都没挨着她!” 傅寒霆站起身来,一脚迅速踢出,踹翻了那人,指着他,道:“本世子让你说话了吗?你拿剑指她,是嫌活的太长?今天我不管你挨没挨着,你吓着她了,就得罚!” 说完,他对何刃道:“把这人看好了,待会带回去。” 何刃道:“是。” 其余的两人又想说话,就见傅寒霆捡了一把剑,直直的插在两人中间的地上。 傅寒霆俯身,在两人耳边道:“我管你是哪国的,在都梁的地盘上惹事,我就有理由杀了你!” 说完,他站直身子,走到傅晏清身边,道:“钟豫,把这些闹事的人都带回去。” 钟豫道:“是。” 两人走出客栈,何刃和钟豫在前面,用剑赶着那些人往衙门走,一旦有人想溜走,就会被他们用剑逼回来。 傅晏清看了眼傅寒霆手上的剑,道:“关在牢里的那些人,跟这些人一样?” 傅寒霆道:“差不多,那些人也是闹事,出了人命,府尹查不出是哪国的,于是上报王府,让我来处理。” 傅晏清道:“通碟文书呢?” 傅寒霆道:“是假的。” 傅晏清又道:“他们运输的商品是什么?” 傅寒霆道:“一些普通的丝绸瓷器。” 傅晏清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这样,那就不一定是别国的。” 傅寒霆疑惑,道:“什么意思?” 傅晏清道:“你也看出来了,那些人根本不像商帮的人。” “商人的地位很低,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做生意,一定会与当地的官员搞好关系。可刚刚那些人明知你是都梁世子,却还对你出言不逊,实在反常。” 傅寒霆道:“这只能说明他们不是本国商帮。仅凭这些,还不能否认他们是他国的商帮。” 傅晏清知道,在缇南这座城池聚集了众多他国的商帮,其中与地方官员起冲突的不在少数。但她说这些人不是他国商帮,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傅晏清看他,道:“你去过的地方应该很少吧?至少很少离开都梁?” 傅寒霆干咳了一声,辩解道:“我在京城任职,自然很少机会外出。” 傅晏清道:“一般商帮靠通碟文书辨别属国,但他们所运输的商品也可以看出他们是哪国的。” 傅寒霆道:“可他们都是从缇南买货,运回本国卖,这怎么看出来?” 傅晏清道:“每个国家自然条件不同,需要从别国购买的东西自然不同。比如北延国,冬季漫长寒冷,棉花的产量低,需求大,那么商帮如果要赚钱,最好是进购一些保暖的棉衣,而不是精美却不保暖的丝绸。” 傅寒霆道:“可现在是正值盛夏,运丝绸不也合理?” 傅晏清摆拜掰了掰手指,道:“可是,等他们回去时,已经是深秋。” 傅寒霆思索道:“这么说来,也有道理。” 傅晏清接着道:“南瑞就不用说了,他们根本不缺丝绸瓷器。至于西崎,一直以来都是以热情好客出名,民生淳朴,他们国家的商帮,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异国生事?” “况且,如果是别国的人,那么他们的目的可不是闹闹事,死一两个人就能达到的。” 傅寒霆失笑,道:“行啊,知道的挺多!” 傅晏清也笑,道:“商人常年混迹四处,早已看不出自身的地方特征,这就是这些人扮作商帮的原因之一。” 傅寒霆道:“另一个原因是,这些人的目的是恭王府。缇南向来有小京城之称,若缇南出事,恭王府难辞其咎。” 傅晏清笑着点头。 傅寒霆摸了摸她的头,道:“啧,挺聪明啊!” 傅晏清打开他的手,挑眉道:“这是文科生的强大!” 傅寒霆皱眉,不解道:“什么?” 傅晏清笑而不答,只道:“多看些地图,了解了解各国的人文风情,这些都是常识。” 傅寒霆道:“合着之前那副德行都是装出来的?” 傅晏清道:“你什么时候听人说我蠢了?” 傅寒霆:“……” 傅晏清诈他:“我认识多少字,读了多少书,旁人不知道,哥哥怎么可能不知道?” 傅寒霆惊讶道:“以前爷爷罚你去书房待着看书,你还真的看了?” 傅晏清眨眼,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套出了话,“我不记得了,不过应该是的。” 傅寒霆:“……” 傅晏清道:“走吧,去衙门看看。” 傅寒霆道:“好吧,我们就去看看,到底是谁,想陷恭王府于不利。” 第二十一章 弃子 皇宫,承坤宫内。 一个太监捧着一碟糕点,站在帘子后面。 一个花瓶摔在他脚下,炸裂的碎片擦着他的鞋边飞过。 帘后传来一个女子气急的声音,她道:“都给本宫滚!”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走上前,小心道:“娘娘,御膳房的人送东西来了。” 夏侯恩转身看她,道:“让他滚!” 竽缇道:“娘娘,是吴公公。” 夏侯恩脸色一变,道:“你带人退下,让他进来。” 竽缇道:“是,娘娘。” 吴公公一进来,将手里的糕点放在夏侯恩身边的木桌上,道:“娘娘,这是御膳房给您备的糕点。” 夏侯恩看了那些糕点一眼,丝毫没有动它们的意思。 她看着吴公公,道:“吴公公现在来承坤宫,所为何事?” 吴公公道:“咱家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劝慰一下娘娘,莫要为太子一事挂心。” 夏侯恩冷笑一声,道:“莫要挂心?太子现在就关在天牢,随时都有被废的危险,本宫怎么能不担心?” 吴公公笑道:“娘娘,如今形势,太子之事已无回旋的余地,您不如看开些。” 夏侯恩一愣,道:“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他不管煊儿了吗?” 吴公公耐心道:“侯爷自然是管的,不过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娘娘耐心候着就是。” 夏侯恩道:“那吴公公给本宫说说看,今日朝堂之上,小侯爷为何帮衬着叶世子?” 吴公公道:“娘娘,您怎么就拎不清呢?皇上那是铁了心要废太子,侯府这时候若还偏袒太子,那不是把侯府往火坑里推吗?” 夏侯恩气急反笑,道:“所以父亲就舍弃了煊儿?” 吴公公道:“娘娘,太子爷不争气,您不还有九皇子吗?九皇子那可生的聪慧,皇上甚是喜爱呢!” 夏侯恩道:“你们的意思,是让本宫也舍弃煊儿?他可是本宫的亲生儿子!” 吴公公道:“娘娘这话就不对了,九皇子不也是您的亲儿子吗?” 夏侯恩讥笑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炜儿年纪尚小,他若登基,你们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了,是吧?” 吴公公道:“娘娘,您这话这说不得。” 夏侯恩道:“父亲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吴公公道:“娘娘,您现在做决定,太子还能保住性命,这要是晚了,可就不好说了。” 夏侯恩笑道:“你现在是在威胁本宫?” 吴公公也笑,道:“娘娘,咱家一早就说了,来这儿,只是想劝慰您。” 夏侯恩叹了一口气,硬是将眼里呼之欲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她道:“劳烦吴公公告诉父亲,本宫知道了,也请他老人家,救煊儿一命。” 吴公公笑道:“娘娘能想清楚是再好不过了,咱家这就去告诉侯爷。” 夏侯恩笑着,目送他离开。 竽缇走上前,轻声道:“娘娘,太子……” 夏侯恩转了转手上的戒指,道:“你去天牢打点打点,太子现在虽然失势,但他可还是都梁太子。” 竽缇道:“奴婢明白。” 平复了心情,夏侯恩又问道:“亲王府如何了?” 竽缇道:“娘娘放心,传言叶世子重伤在身,近些日子都闭门不出,暂时没有威胁。” 夏侯恩捏起一块送来的糕点,咬了一口,道:“本宫要的可不是暂时。” 竽缇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夏侯恩道:“慢着,不急。” 她将剩下的糕点放下,心绪飘转,道:“太子现在就指着本宫,本宫要是现在被皇上抓到把柄,太子就绝无生路了。” 竽缇眼睛转了转,猛然惊醒,她道:“娘娘,是奴婢太心急了。” 夏侯恩只是一笑,没有说话。 太子被当众指责,皇帝震怒,当场下旨将太子押入天牢。 如今承坤宫正处在刀尖上,若是这个时候叶淮止出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她夏侯恩恼羞成怒,伺机报复,而这些事一旦被皇帝知晓,那就不仅仅是太子的问题了。 亲王府毕竟是皇亲国戚,叶淮止更是深得皇帝喜爱,这次太子一事,明显有皇帝示意,她若动了叶淮止,就等于在和皇帝作对。而她与皇帝作对,她背后的夏侯府也会被牵连,那她就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夏侯恩露出一个大笑,道;“总有一天,本宫所受的苦难,都要叫那些人加倍奉还!” 缇南城内,傅晏清从牢房出来后就一言未发,像是在思考什么。 傅寒霆也不打扰她,一直安安静静的走在她身边。 傅晏清突然问道:“哥哥,你知道谁家有百余个死士?” 傅寒霆皱眉,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傅晏清道:“我来之前,在宫宴上,回府的时候,遇到了刺客。” “我检查了一具刚刚被剑刺死的尸体,按理说血液应该还是红色,但那具尸体的血液泛黑,像是在常年服用毒药。所以我在想,那些人应该是死士,只不过京城谁有这么多死士,还能在京城来去自如,不被察觉?” 傅寒霆问道:“你是在哪条街遇刺的?你一个人?” 傅晏清道:“在东街巷口,还有叶淮止。” 傅寒霆惊讶道:“东街巷口?” 东街巷口是一条巷子的名称,因为靠近东街主街,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这条巷子因为靠近东市,停留的商贩很多,算得上是京城人员最多的地方之一。 什么人行刺居然会选择这样一条热闹的街道? 傅寒霆沉思着,低声道:“整个都梁,养死士的人不在少数。四府一般都是五十人左右,不可能有一百多个死士。你说的那人有一百多个死士,还能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行刺……” 傅晏清道:“我怀疑缇南一事,与这人也有关。” 傅寒霆道:“因为都是针对恭王府?” 傅晏清道:“是,刚刚那些人你也看到了,打死不松口,坚持咬定自己是他国的,但一细问,就都含糊其辞。摆明了是有人想借商帮闹事,打击恭王府。” 傅寒霆道:“那日遇刺的不是还有叶淮止吗?” 傅晏清道:“东街巷口是从皇宫回恭王府的必经之路,如果那些人的目标是叶淮止,为什么不去北街埋伏?而且那日,他是突然要送我,不然,那日那时,他不会出现在东街巷口。” 傅寒霆道:“你这样说,那就只有那位了。” 拥有百余号死士、能在京城来去自如、针对恭王府的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傅晏清道:“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傅寒霆道:“当今皇上在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对四府的存在颇为不满。如今这个局面,怕是要拿恭王府开刀。” 四府中,亲王府是皇亲国戚,夏侯府是当今皇后的母族,将军府的大少爷迟笑书多次在战场上立功。 唯有恭王府,近些年来,实力日渐消退,新的一辈中没有像叶淮止、迟笑书这样能力出众的人,这样一代世家陨落,并不出乎意料。 拿傅晏清、缇南开刀,一是警示恭王府,二是起了杀鸡儆猴之意 傅寒霆道:“好妹妹,我们这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傅晏清笑道:“一起呗?” 傅寒霆摸摸她的头,道:“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算你一个。” 傅晏清笑了,却不再说。 她知道傅寒霆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她像世人所说的那样无知,那么傅寒霆就只能一个人单打独斗,还要分出心力来保护她。 这也是她此次来缇南的一个原因,她要傅寒霆看到她的实力,要他相信她。 她早就料到遇刺一事背后的主谋是皇帝,但还是要让傅寒霆说出口,就是这个意思。 她要在这个世界立住脚,现在就必须依赖恭王府的势力。 第二十二章 失衡 皇宫,崇德殿内。 叶淮止和皇帝相对而坐,桌上摆了一张白玉棋盘,棋盘上的棋子已去了大半。 皇帝放下一颗黑子,道:“身体可好些了?” 叶淮止捏起一颗白子,思考着,闻言,浅笑道:“无甚大碍。” 从他入宫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期间他们已下完了两句局棋,皇帝却这时候才开口问他。 皇帝笑道:“那就好,朕命人备了一些药草,给你拿回去。” 叶淮止站起身,朝皇帝行了一礼,道:“谢皇上。” “无需多礼。”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 叶淮止重新拿起一颗白子,就放在皇帝那颗棋子的旁边。 皇帝眯着眼,又下一子,道:“你与清儿如何了?朕看你们那日似乎生了嫌隙。” 叶淮止也跟着下了一子,道:“让皇上劳心了。” 皇帝道:“你若想退婚,就与朕说,恭王府那边有朕。” 叶淮止握着棋子的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放下,道:“臣既已与傅晏清定下婚约,就不会毁约。” 皇帝道:“现在不是你毁约,而是她逃婚,就算退婚,恭王府也无话可说。” 叶淮止道:“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不过究竟是逃婚,还是有人别有用意,现在还不得而知。” 皇帝目光一沉,又道:“你无需因为是朕的赐婚,就有所顾忌。” 叶淮止笑道:“皇上,臣以为天下人皆知,臣心系傅晏清,绝不将就。” 皇帝也笑,道:“因一个傅晏清,其他人都成了将就?” 叶淮止看着皇帝,笑,道:“是。” 皇帝不笑了,他道:“淮止,你注定是要成为人上人的,为一女子,失了眼界,不值。” 叶淮止又下一子,道:“皇上,您输了。” 皇帝看了看棋盘,笑道:“只输了一子,看来叶世子的棋艺退步了。” 叶淮止道:“是皇上的棋艺进步了。” 皇帝大笑,道:“好好好,叶世子棋艺精湛,朕自愧不如啊。” 叶淮止道:“皇上过奖。” 皇帝道:“今日就到这吧,朕累了。” 叶淮止起身,退后两步,道:“臣告退。” 皇帝点点头。 从崇德殿出来时,叶淮止抬头,看了眼快要落山的太阳。 夏天的晚霞总是过分瑰丽。 瞧见叶淮止出来,林彻立刻打开伞,遮住他头顶残余的阳光。 叶淮止一步步走下台阶,比他平时的速度快了不少。 林彻道:“世子,东西都备好了。” 叶淮止点头,道:“你留在王府,有什么事让青鸟传信。” 林彻道:“是,世子。” 皇帝想收权,恭王府是一个,太子背后的夏侯府是一个。 一个太子还伤不到夏侯府的根本,夏侯府屹立百年,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扳倒他们,绝非易事。 这也是皇帝一再容忍叶淮止的原因,皇帝想把他当做一把刀,只是这把刀过分锋利,只能顺着刀锋而行。 太子被废,只能让表面一片风平浪静的朝廷失衡。但皇后还在,夏侯府还有个年纪尚小,但天资聪颖的九皇子可以依仗,皇帝想收权,没那么容易,特别是他老人家还想着分心去对付别人。 至于恭王府,缇南是一块肥肉,同时也是一味致命的毒药,恭王府若能保缇南太平,那么这块肥肉就是恭王府的,若不能,那么恭王府就要受尽指责,剥骨割肉。 叶淮止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唇角扯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缇南究竟是肥肉还是毒药,就要看恭王府的人如何抉择。 当晚,叶淮止和凉樾一人一匹千里马,走官道,去了缇南城。 日夜不休的赶了六日的路,两人才到河安县。 凉樾道:“世子,现在可要乘船?” 叶淮止看了眼笼罩在夜色中的河安县,道:“先找个客栈休息,明日再走。” 凉樾道:“是,世子。” 想着明日就能见到那丫头,叶淮止微微的笑了。 虽然他现在恨不得立刻站在她面前,看看她惊讶的样子,但他现在这副略显疲惫的神情并不适合。 凉樾找了一家小客栈,要两间上房,将两人带的东西安置好,就去休息了。 叶淮止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 此去缇南,又是一番尔虞我诈。可傅晏清现在也在缇南,若想她不卷入这场纷争,已然不可能,他自然明白。 以那丫头的个性,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他要做的,就是让她处在纷争的外圈,继续装作一副无知的样子,即便别人知道了,也以为她只想自保。 翌日一早,太阳未起,叶淮止和凉樾租了一艘船,朝着缇南去了。 船刚靠岸,就有人来接应他们。 那人是一女子,身姿窈窕,巧目盼涟。 女子名染筠,是叶淮止在缇南的心腹。 染筠道:“世子,已为您备好住处,请随我来。” 叶淮止点头,戴上准备好的帷帽,踏上了缇南的陆地。 从码头去住处的路上,恰好经过缇南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小贩用浓重的当地口音叫卖着,一些酒肆中飘出阵阵酒香,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经过一家酒楼时,叶淮止听见二楼露台之上,传来一个女子的笑声,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就见一束还带着露水的花朝他扔了过来。 叶淮止伸手,稳稳的接住那束花,拿到眼前,才发现那是一束青山玉泉,兰花中极其稀少的品种。 花瓣的四周呈绿色,犹如青山,其下却洁白如玉,晶莹剔透,给人以清澈的泉水源自青山之感。 叶淮止抬眼看去,毫不意外的,在二楼露台上,看见了一个笑得正欢的女子。 女子生的一副好面容,一弯小山眉,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天生一张笑唇,身着一袭红色轻纱流仙裙,端的是倾国之姿。 他隔着帷纱,瞧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清晰的记着她的脸。 从幼时初见,到皇帝赐婚,以及那日,她身着嫁衣,梳着同心髻的样子,每一幕都刻在心底。 她明明是一个怕极了麻烦的人,却能为他一次又一次打破底限。 傅晏清一早就知道叶淮止今天会到缇南,于是亲自摘了一束青山玉泉,早早的等在留觞阁上。 她知道叶淮止必定会经过此处,于是也不急,要了两壶酒,一个人慢饮,此刻已有些微醺。 她瞧着楼下那人,一身白袍,头上戴着帷帽,手里拿着她扔下去的兰花,正抬着头,看她。 她分明是看不见他的脸的,但她就是知道,他一定在笑,如山间明月那般清明,如手中兰花那般清雅。 比之世间男子,无所能及。 第二十三章 求婚 叶淮止看了眼傅晏清,转头对染筠道:“稍后再去。” 染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淮止已经往留觞阁内走去。 上了二楼,叶淮止瞧见坐在一边桌旁的何刃,回头对凉樾和染筠道:“你们就坐那里。” 凉樾和染筠齐声道:“是。” 叶淮止走上露台,傅晏清已斟了一杯酒,见他来了,笑道:“叶世子可要尝尝缇南的竹子酒?” 缇南的竹子酒以酿造方式奇特而闻名,之所以叫竹子酒,并不是因为原料是竹子,而是这酒是盛在竹子中酿造出来的。初闻时,可闻到竹子的清香,尝到嘴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叶淮止将手里的花放在桌上,道:“好。” 傅晏清给他倒了一杯酒。 叶淮止道:“这花是何意?” 傅晏清笑着将那束花拿过来,抽出摆在桌子上的花瓶中的花,将那束青山玉泉放进去,道:“江南有一旧语,曰‘掷果盈车’,不知叶世子是否听过?” 叶淮止看着她摆弄那束花,掩在帷纱下的面容逐渐变得柔和。 傅晏清又道:“可不要不好意思,我没有调戏你的意思。” 叶淮止闻言,轻笑一声,却不说话。 傅晏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隐隐约约的脸,挑了挑眉,道:“怎的这番装扮?” 叶淮止道:“怕‘掷果盈车’。” 傅晏清被他一噎,一张小脸红了大半。 她道:“叶世子如此气质,只怕一顶帷帽挡不住。” 叶淮止笑了,抬手取下帷帽,道:“现在如何?” 傅晏清看了眼被包了场的二楼,自觉的没再多问。 现在,世人眼里的二人还在家养伤,出行做些掩饰自然情理之中。 她笑,道:“怎么来缇南了?” 叶淮止道:“我若说因为你,你大概是不信的。” 傅晏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心道:确实不信。 她转了话题,问道:“京城怎么样了?” 叶淮止看着她,道:“太子被关入天牢,大理寺正在查。” 傅晏清抬头,正视他,道:“你呢?赶了这么久的路,不累吗?” 叶淮止道:“累。” 傅晏清一怔,静静的看着他。 这一个“累”字,其中又包含了多少? 多年的谋略,数不清的算计,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一颗颗深不可测的心,随时可能死亡的威胁,说不累,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傅晏清看了看远处,许多人家已经点起炊火。 她道:“叶世子吃的惯外面的饭吗?” 叶淮止浅笑道:“你点,我请。” 傅晏清笑了,道:“让世子破费了,不知您有没有忌口?” 叶淮止道:“你最好不要再一口一个世子。” 傅晏清闻言,干笑两声,叫来小二,飞速的点完菜。 回过头,见叶淮止还看着她,她硬是扯出一个笑脸,道:“您喝酒,喝酒。” 说着,她把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叶淮止拿过酒杯,饮下,品味道:“不错。” 两人随口胡扯了几句,点的菜也慢慢的上了。 傅晏清随便吃了几口,就撂下了筷子,支着下巴,看着叶淮止吃。 美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吃饭也能吃出一种别致的韵味。 叶淮止面不改色,即使几日未进米饭,他还是保持着良好的教养,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股高雅之气。 傅晏清看着眼前之人,她明明与他相识不久,却总能预感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比如现在,叶淮止吃完了,不会立刻放下筷子,而应该会夹一片青菜。 果不其然,叶淮止碗里的米饭已经没了,他却没放下筷子,而是夹了一片青菜,放进嘴里。 傅晏清看着他放下筷子,问道:“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吃饭吗?” 叶淮止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闻言,看向她,道:“怎么,想起什么了?” 傅晏清直视他,道:“是想起了一些事,但不多。” 叶淮止浅笑道:“慢慢来,不急。” 傅晏清道:“你不问问我想起了些什么?” 叶淮止从善如流的道:“什么?” 傅晏清看着他,浅笑道:“为何逃婚。” 叶淮止眸光一沉,转眼即逝。 他直视着傅晏清,唇角放平,道:“为何?” 傅晏清毫不心虚的与他对视,道:“叶世子认为呢?” 她又不是原主,自然不知原主为何逃婚,但原主如果不傻,逃婚也就定有原因。 她这些天在缇南逛了几天,原本是想打听些消息,却无意间听到了关于她与叶淮止的谈资。 那不过是一家小茶馆,里面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说书人,她每日都会去那里坐一会儿,听听书,也能了解到一些关于这个朝代的信息。 那说书人偏爱讲些名仕的事迹,大到高祖征战沙场,开国创世,小到各种风流韵事,儿女情长。 “话说那日,圣上与一众大臣在麟德殿设宴,正至酣畅时,一女子闯入,众人细瞧,正是恭王府大小姐傅晏清!这傅小姐向来骄横无礼,此番行为众人并不惊讶,但她一番话,却让当今圣上都震惊了。” “她究竟说了什么,老夫相信在场的各位都略有耳闻。”说书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傅晏清坐在二楼隔栏边,听到有人谈论傅晏清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听到这里,却有些不淡定了。 她看了眼楼下,那个说书的老头正一下又一下的捋着胡子,脸上带着笑,厅堂中已有人出声,笑骂道:“你这老头,隔个一月就要说这个,咱们这些个老客,谁还没听过?” 那说书人但笑不语,又是一记惊堂木拍下,原本吵闹一片的厅堂又安静了下来。 傅晏清探出半个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老头。 说书人道:“既是老客,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叶世子何等尊贵,他的事多说几次有错吗?在场有谁不想听的吗?” 堂下齐声道:“想!” 傅晏清看这架势,略微有点心慌。 明明是在说她,怎么又和叶淮止扯上关系了? 说书人接着道:“那傅大小姐一来,不顾旁人眼色,径直走到叶世子面前,一把拉住叶世子的手,仰头道:‘我乃恭王府大小姐傅晏清,今日来此,是想请皇上姑父做主,为我和叶淮止赐婚。’” “此言一出,殿中竟有几人昏厥。圣上也被傅小姐的话惊住,傅小姐见圣上不发话,竟又道:‘我与叶淮止情投意合,还请姑父成全。’圣上这才回过神,问叶世子,道:‘叶世子怎么想?’” 傅晏清听到这里,彻底不淡定了。她几乎是抓住从一旁走过的小二,瞪着眼,问道:“那个说书人说的都是真的?” 小二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道:“自然是真的,傅小姐当众求婚叶世子,是整个天朝人尽皆知的事。” 楼下的说书人还在继续:“众人皆以为叶世子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却没想到叶世子竟笑着看着傅小姐,问道:‘你所言属实?’傅小姐自然说属实,听傅小姐这么说,叶世子笑着回答圣上的话:‘臣的确心系傅晏清。’” “一旁站着的众大臣们只觉得两眼泛花,腿脚发软,心中皆叹惋。圣上听此,道:‘兹事体大,朕还得与你们家中长辈商谈,再做决定。’” 傅晏清越听越想找根柱子撞死。 “且知那亲王府与恭王府素来交好,自然对两人的婚事毫无异议。圣上于是给两人赐了婚。” “从那以后啊,叶世子与傅小姐几乎是形影相随。傅小姐与叶世子定亲后,犯浑的日子也少了,原本百姓是不大看好这桩婚事的,但一瞧,哟!这叶世子把傅小姐治的服服帖帖的,倒也是一桩美事。况且那傅小姐有绝世之貌,叶世子有绝世之才,郎才女貌,天定之人啊!” 说书人说到这里也就快说完了,就算没完,傅晏清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付了茶钱,几乎是逃一样的跑下楼。 走到厅堂时,瞧着谁的笑脸都像是在笑她。 回去后她才慢慢冷静下来,发现他们说的那是以前的傅晏清,她只是占了这个身份,她又没做那些事,她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转念一想,发觉叶淮止与原主的婚约竟是原主求来的,不免对她逃婚一事起了疑。 若说是家族联姻,她不想嫁,以原主的性格,逃婚实属正常,但这个婚约明明是她求来的,她却在大婚之夜逃婚,实在是意料之外。 除非,她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须逃婚。 傅晏清凝视着叶淮止,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叶淮止微微笑了,他看着傅晏清,道:“不知。” 傅晏清也笑,道:“总觉得说出来,会对叶世子不利。” “那就别说了。”叶淮止不再笑,正色道:“我说过,别再一口一个世子。”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有些冷冽。 傅晏清察觉到一丝凉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挑眉道:“那叫你什么?叶淮止?淮止?我才不要。” 叶淮止看着她,眼神恢复平常,道:“为何?” 傅晏清说的理直气壮:“你得罪我了!” 叶淮止低了头,肩头一颤一颤的,似乎是笑了。 看他如此,傅晏清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本想借此试探一下叶淮止,看他知不知道原主逃婚的原因,却没想到被他反将一军,差点被他看出异样。 一个人就算失忆,她的性格与之前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叶淮止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差点让她露出马脚。 原主可不会一口一个世子的叫他。 之前是因为被他刺伤,他又以为她失忆了,对她生疏的表现并不在意,可现在他们也算是比较熟了,还有婚约在身,她若还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必然引他起疑。 毕竟原主与他情谊颇深。 傅晏清知道,现在还不能和叶淮止闹僵。 不过提起原主,她才发觉她把原主忘了。近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她一直都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 原主去哪了?是死了,还是像她一样去了另一个时空? 如果她还在这个时空,那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有危险?她是不是应该告诉别人,她不是真的傅晏清? 傅晏清看着眼前独自饮酒的叶淮止,突然萌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出,傅晏清立刻否定了。 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第二十四章 人物 吃完饭,叶淮止回了在缇南的住处,傅晏清没跟着去,而是去找傅寒霆。 是时,傅寒霆刚用完午膳,搬了一张木椅,安置在院中的木架之下。 他手边摆了一碟从冰窖里拿出的水果,躺在木椅上,眯着眼,吹着风,好不自在。 傅晏清径直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注视着他。 傅晏清察觉来人,睁开眼,看见傅晏清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不免有些惊诧,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接叶淮止了吗?” 叶淮止七日前启程来缇南,并且会在今日到的消息,还是他告诉傅晏清的。 傅晏清让人再去搬张椅子来。 直到下人将木椅搬来了,她才回答傅寒霆的话:“他回去了。” 傅寒霆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道:“不应该啊,你们这么久没见,怎么着你也要缠他一段时间吧?” 傅晏清与他并肩躺着,中间只隔了一张木桌。 她自顾自的拿起一串葡萄,一颗颗的往嘴里送,也不回答他,闭着眼,神情像在思考着什么。 傅寒霆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言。撇过头,继续眯眼走神。 过了许久,碟子里的葡萄见了底,傅晏清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才道:“哥哥,你了解我多少,说给我听听。” 傅寒霆掀了掀眼皮,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想了这么久,就想问这个?” 傅晏清道:“有些事,我想自己弄清楚。” 总是这样一知半解的,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她历史虽好,无奈这个朝代没有记载,她空有眼界,奈何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时空。 一开始的惊慌早已被她压下,因为她知道,要想活下去,必须冷静,必须洞察全局。而这一切的首要,就是要充分了解这个身份,对身边人有一定判断。 相信傅寒霆,是她唯一的选择,因为她与傅寒霆在名义上是至亲骨肉,他们处在同一战线上,有着共同的敌人。 她在这个时空人生地不熟,必须有一个人在她身边指导,而这个人,只能是傅寒霆。 傅寒霆整理着词措,缓缓道:“据我所知,你并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不通文理。相反,你的才情不输迟笑妤,这也是为什么我会信你之前的那番话。” 傅晏清知道,他所说的那番话指的是她来的第二日,遇上闹事的人后,她的那一通分析。 那一番话是她用现代人的眼光做出的分析,靠着曾经所学,结合现实,给出的推论。 傅寒霆又道:“我曾问过你为何敛住锋芒,你说你怕麻烦,你本是一个极怕麻烦的人。” 傅晏清心想,原主这一点倒跟她挺像。 因为觉得麻烦,像甘蔗、橘子这样的水果她从来不吃,只因为要剥皮。 傅寒霆接着道:“你胆子极大,皇上面前也敢放肆,看上去无礼至极,但每次也能进退有度。” 傅晏清想起前几日在茶馆听到的话,脸泛菜色。 “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极黏叶淮止,他走到哪,你就要跟到哪。” “……”傅晏清问道:“她……我与叶淮止,感情很好吗?” 傅寒霆盯着她,无奈道:“敢对皇上施压,要他赐婚,你认为呢?” 傅晏清不言。 许久,她才道:“我逃婚后,恭王府找过我吗?” 傅寒霆道:“我派了不知道多少人,东南西北的找,三个邻国都找了个遍,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竟然找的这么仔细? 原主为何不与恭王府联系?她又是怎么躲过这样滴水不漏的寻找? 傅晏清敷衍道:“你的人脉挺广。” 傅寒霆得意的笑笑,道:“如今这个时局,人为自保,总得做足打算。” 傅晏清了然一笑,随后便不再说话。 她静静的躺着,暗自思量。 若像傅寒霆所说,原主并不愚昧,反而懂得隐藏,那么她手里应该也有可以利用的资源。 那么,要怎样才能找到这些资源?又或者,原主正是利用这些资源,躲到现在? 那她又为什么要躲?还是真的像她一样去了另一个时空? 傅晏清突然起身,朝门外走去,傅寒霆也习惯了她这种突然的举止,并未在意。 傅晏清又去了那家茶馆,仍旧坐在二楼的老位置上。 她经常来,小二也认得她。见她来了,立即迎上去,道:“客官,还是老规矩?” 傅晏清点了点头。 小二道:“您稍等。”笑着跑开。 傅晏清往楼下看去,今日还是那个说书人,不过他今日所说之人,倒是她从未听过的。 “只见那悍将手腕一转,那把长刀就朝着小迟将军的马头劈去,小迟将军当危不乱,手一松,一个漂亮的空翻,稳稳落地。” “这时小迟将军在下,对方在上,本以为小迟将军要吃些苦头,谁知小迟将军那柄肃魂戟直朝对方挑去,转眼间,那悍将就被挑倒在地。” 这时,小二捧了一壶茶,两碟点心上来。 傅晏清问道:“今日说的这位小迟将军是谁?” 小二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仰慕之意:“当然是迟笑书,迟将军,不过他父亲也叫迟将军,所以别人一般叫他小迟将军。” 傅晏清笑,道:“他很厉害?” 小二道:“那当然,您瞧,现在说的这场仗就是跟北延打的,北延的将士都是出了名的强。” “三年前,北延军队侵扰北疆,有意挑起战乱,皇上钦点小迟将军出战,当时我方只有三万兵马,而北延有七万,足足两倍有余,但小迟将军就凭着这三万兵马,全歼对方七万兵马,其中包括北延名将括斐。” 傅晏清见他说的神色飞扬,不免对这位小迟将军有些好奇。 从前只是听过他的名字,对他的认知也就停留在他是将军府的大少爷,迟笑妤的哥哥,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本事。 傅晏清往后一瘫,身子靠在椅背上,极没形象。 不过她现在是男子装扮,倒也不需要形象。 她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手指叩了叩桌面。 那小二利落的将银子收入怀里,笑着道:“客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小的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晏清一挑眉,道:“我的问题可多了,你都能答上来?” 小二一笑,道:“客官,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天南海北的人都聚在这,只要您问的是咱们这片地上的事,小的保准都能给您答上来!” 傅晏清道:“你可知那留觞阁的老板是谁?” 小二闻言,有些为难道:“客官,您这问题小的还真答不上来。” 傅晏清笑,道:“刚刚不说只要是这片地上的事,都能答上来?” 小二讪笑道:“客官,其实您这个问题有多人问过,不过呢,没一个人得到过准确的答案,小的只能告诉您,那是一位大人物,京城的大人物!” 傅晏清皱眉,道:“京城?” 小二道:“您有所不知,都梁每个大城池都有留觞阁,甚至那三个邻国也有,不过这留觞阁是从京城起家的。您想想,要不是京城的大人物,谁能压的住这么大阵仗?” 傅晏清略一思量,笑道:“倒也有几分道理。” 她又问道:“你可知缇南有什么人,可以用?” 小二一怔,倒也不惊讶,只道:“客官,您是要……” 傅晏清笑道:“找人。” 第二十五章 巧遇 傅晏清找到茶馆小二给她的地址,发现那是一家名为沅馆的青楼,她嘴角微微抽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竟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从对面走来。 傅晏清眼皮一跳,再顾不得其他,立刻窜了进去。 此时才刚至酉时,天还亮着,沅馆里没多少人,倒也免了一分尴尬。 傅晏清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没发现人,于是道:“有人吗?” 一红衣女子从楼上下来,瞧见她,面色有些奇怪。 傅晏清按照茶楼小二教给她的暗语,道:“我是来寻当归的。” 女子闻言,打量了她一眼,道:“小姐且随我来。” 这女子竟能一眼看出她是女子身? 傅晏清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绸扇,跟着她往内院走去。 行至一间木屋时,女子停下脚步,回头对着傅晏清道:“小姐不应该从大门进来,毕竟是女儿家。” 傅晏清看了眼来时路,心里对她的话有了判断,道:“刚刚一时情急,下次一定记得。” 女子点了点头,推开了门,示意傅晏清进去。 “小姐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面,您自己进去,奴家在外守着。” 傅晏清看了那女子一眼,发现她一点提防之意也没有,反而有些熟练,不由得细想:难道这人也认识原主? 她在门边停了脚步,看着女子,道:“我来此地一事,不得告诉任何人。” 那女子低着头,道:“公子不问,奴家便不会说。” 傅晏清一怔,没想到真的试探出来了,这人认识原主。 不过她口中的公子,又是哪号人物? 她没再多问,转身进了屋子。门外的女子见她进屋,倾身向前,把门关上,随后坐在廊中的木栏上,装作歇息的样子。 傅晏清进屋后,入眼见到的是一个趴在木桌上的男子。 那男子见她进屋,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小姐随我来。” 只见他走到一面墙前,推开一道暗门,对着傅晏清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又是一个一眼看出了她身份还不惊讶的人……不过既然认识原主,能看出来也算正常,傅晏清懒得再管这些。 傅晏清瞧了眼,发现那道门后是一段长长的阶梯,她看了那男子一眼,抬步往下走去。 身后的暗门缓缓关上,光线却并未消失,傅晏清抬头看了眼,发现这里居然和她穿越来的那个古墓有些相似。 她没多停留,快步向前走去。 门外,有两个男子朝内院走来,一路上没有一个人阻拦。 傅晏清又走过几个转口,眼前的视野才渐渐开阔起来。 眼前是一个布局清晰的空间,十张木桌分成两列,并排而放,桌上堆着些纸张书籍,有四张桌子是空着的,还有六张桌子上正坐着人。 有人见她来了,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她身旁,道:“小姐,您有什么需要?” 门外的两人畅通无阻的来到内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木栏上的女子。 女子也注意到了他们,连忙起身,恭敬道:“公子。” 叶淮止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道:“有人进去了?” 女子道:“是傅小姐。” 凉樾道:“傅小姐为何事而来?” 女子道:“待傅小姐出来,问问里边的人,就知道了。” 叶淮止点头,看了眼依旧紧闭着的房门,道:“先去楼上等。” 女子道:“公子慢走。” 屋内,傅晏清看了那男子一眼,道:“我要查一个……不,准确说是一群人。” 那人道:“小姐请讲。” 傅晏清道:“缇南最近发生的事,相信你们也略有耳闻,我要你们查的,就是那些自称商帮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人道:“请小姐放心,我们查清之后,便会告知您。” 傅晏清点头,问道:“多少银子?” 那人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言语竟有些磕绊:“您……不必付钱。” 傅晏清问道:“为何?” 那人道:“公子交代过。” 傅晏清“嗯”了一声,也不多问他口中的公子是谁,只道:“需不需要给你们一些信息?” 那人道:“不必。” 傅晏清略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就走了?” 那人道:“小姐慢走。” 傅晏清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她原本是打算借这些人,去找找原主的,但她突然惊觉,这样是不是太过草率,万一事情泄露,她要怎么解释?所以,目前看来,原主的事还得放一放。 至于那些人口中的公子,她本来不知道是谁,但联想到傅寒霆的那番话,以及和古墓建材相同的地下室,她心中也有了几个人选。 那座古墓是皇陵,和皇陵相同的建材不是谁都能用的,那么那位公子应该是皇室的人。 至于是谁……她刚刚是因为突然撞见叶淮止,才匆匆忙忙跑进来的,现在想来,未免太过巧合。 这一带都是这样的烟花之地,她对叶淮止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些地方,那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除非…… 傅晏清想着,人也已经走出地下室,先前的男子替她打开了暗门。 瞧见自然光时,傅晏清的眼睛还有些不适。 她推开房门,女子还在门前侯着,见她出来,道:“小姐,公子在楼上等您。” 傅晏清有些讶异,她刚刚推测了那么久,正主竟然就在外面等着她。 如此看来,她的推测应该没错了。 她道:“你带我去。” 跟着女子上了二楼,入眼就是一片葱绿,四边都摆满了花草,当中搭了一个荫架。 整个二楼竟然都是露天的。 有个穿墨袍的男子坐在她的正前方,听见有人来了,也没回头,仍旧自顾自的坐着。 傅晏清只看他的背影,也能看出这人的身份,正是叶淮止。 她毫不在意的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道:“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怎么跑这来了?” 叶淮止端着一杯茶,抿了一口,道:“这话该我问你。” 傅晏清道:“我来这是有事,你来这除了有事,还可以寻花问柳。” 叶淮止闻言,一向从容不迫的人,居然被茶水呛着了,他看着傅晏清道:“你就这么想我的?” 傅晏清挑了挑眉,捧着脸,道:“本来是想这么想的,但我又仔细想了想,偌大的都梁,有哪朵花能比过我?” 叶淮止笑出了声,伸出手来掐她的脸,道:“你还知不知羞?” 傅晏清打开他的手,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来缇南干什么?” 叶淮止收回手,端坐在椅子上,道:“为商帮一事。” 傅晏清又瘫在椅子上,道:“那我今儿算是白跑一趟了,你都打算帮忙了。” 叶淮止笑,道:“没白跑。” 他道:“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里吗?这里是缇南向西,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傅晏清看了一眼前方,发现果然如他所说,西边都是些民居,自然不会像酒楼这样,建个两三层的。因此站着高处望去,还能看见远处的青山。 他闭了眼,也像傅晏清一样瘫在椅子上,语气有些疲惫:“现在正值日落,傅晏清,陪我坐一会,看看日落。” 傅晏清没答话,如他所说,安静的欣赏缇南的日落。 她不知叶淮止是否真的对原主有情,若真的有,那么她的出现,不止占了原主的身份,也占了原本属于原主的爱情。 傅晏清心中苦笑,她又何尝愿意? 她在现代也有牵挂的人,虽说那人不一定稀罕她的牵挂,但至少骨肉相连,他死了,她也得去送葬。 第二十六章 罗卫 傅晏清看着看着,就看向了叶淮止笼罩在晚霞中的脸庞,不由得感叹,这大概是他最真实的一面了。 不再掩饰疲惫,不再戴着面具。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直到天边传来一声钟声,才蓦然惊醒。 叶淮止看了眼钟楼的方向,道:“戌时了。” 傅晏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那我先回了,有消息再通知我。” 叶淮止道:“不一起用晚膳?” 傅晏清看他一眼,道:“不了,你也早点回去,别在外面到处走,顶着那张脸,真够让人烦的。” 叶淮止轻笑一声,道:“我送你。” 傅晏清也不反对,先他一步下了楼。 下了楼后,傅晏清才知道后悔。 只见她对面就是一对抱在亲吻一起的男女,她和他们的距离只有一个庭院。 叶淮止下楼时正巧看到了这一幕,他颇有些恼怒的捂住了傅晏清正盯着那两人看的眼睛,低声道:“这些人,真是……” 傅晏清知道他跟在身后,因此被蒙眼也没吓着,被他拖着走,还不忘刺激他一下。 她接上他的话:“恬不知耻!” 叶淮止难得气急,他也不顾是否有旁人,一弯腰,直接将傅晏清扛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视角变换让傅晏清的脑子有点晕,待她反应过来时,所有事物在她眼里都是倒转的。 她顾不得其他,叶淮止的步子迈的很大,他人又瘦,硌得傅晏清肚子直疼。 “喂,我肚子痛,你放我下来!” “……” “好了,我不开你玩笑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回!” “……” 见他油盐不进,傅晏清只好一把抱住他,撒泼道:“来人啊!非礼啦!” 叶淮止直接打开一间屋子,径直朝屋内走去,走到床前时,一把将傅晏清扔在上面。 傅晏清被他这么一扔,整个背都麻了,她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叶淮止已经压了上来。 他嘴角带着笑,道:“非礼?” 傅晏清一把捂住他的眼睛,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叶淮止道:“要再不让你长点记性,你下次能上天。” 傅晏清有些心虚,弱弱道:“我还能翻了你这天不成?” 叶淮止一笑,利落的站起身,道:“再有下次,我必让你记得。” 这叶淮止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傅晏清做了个鬼脸,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从后院的一扇小门离开,叶淮止走在前面,傅晏清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样走到了傅府。 叶淮止转身,看着傅晏清,道:“到了。” 傅晏清道:“我回去了。” 她不等叶淮止回答,快步跑进了府内。 到了叶淮止看不见的地方,她才松了口气。 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不然今天就漏了马脚了。 不过一日,她就两次被叶淮止抓包,差点出错,这叶淮止果然不可小看。 府外,叶淮止看着傅晏清的身影消失在墙后,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便走。 凉樾从暗中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茶馆那边的人来信,说傅小姐今日询问了小二,缇南哪处可以替人找人。” 叶淮止皱了皱眉头,一言未发。 凉樾道:“沅馆的人说,傅小姐确实让他们去查闹事的商帮。” 叶淮止却道:“你确定她在茶馆时,说的是找人?” 凉樾道:“确定无误。” 叶淮止低笑一声,道:“有意思。” 凉樾道:“公子……” 叶淮止道:“若不是她性情与之前并无大异,我都要怀疑她与傅晏清是两个长相一样的人。” 凉樾道:“傅小姐确实有些怪异。” 叶淮止摇了摇头,道:“是怪异,但还未到下定论的时候。” 两人无声的走了一段路,回到叶府时,叶淮止叫住了想要隐藏起来的凉樾。 他道:“一月前交代的事,他们办的怎么样了?” 凉樾道:“今日酉时传信已至。” 他那时本想告诉叶淮止的,但叶淮止突然进了沅馆,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说。 叶淮止道:“当时怎么不说?” 凉樾道:“您那时才从沅馆出来,转眼又进去了,属下没来得及。” 其实主要是因为他与傅晏清待在一起,一般这个时候,再大的事,他们都会下意识的避开,叶淮止也不准他们来打扰。 叶淮止想起今日傍晚,他刚刚谈完了事,从沅馆出来,正打算回去,没想到在沅馆门前,看见傅晏清急匆匆的跑进去,于是再次进了沅馆,不由得好笑。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好奇,第二反应才是怀疑。 他道:“罢了,下次早点说。” 说完,他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临进门前,却突然想起白日里傅晏清扔给他的那束花,便回头问道:“那束青山玉泉呢?” 凉樾怎么敢把傅晏清送他的东西落下,他道:“已让人用天池水养着了。” 叶淮止点了点头,这才进了房间。 房内烛火早有侍女点燃,他一眼就看见了放在书案上的黑色木盒。 这个木盒是特质的,外面用一道锁锁住,其中有白磷,若用蛮力打开,白磷便会自燃,连带着其中的信件一齐烧毁。 叶淮止走上前,指尖划了几下,木盒应声而开。 木盒中放着两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和几样药材。叶淮止拿起药材看了看,便放在一边,拿起其中一封信,打开。 开信时有一股莫名的香味,这是一种致命的毒,是为防止有人意外拿到信。叶淮止早已不惧怕这种毒,自然无碍。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已至,无异,现为校尉,三月后必升中郎将。 另一封信上字更少:十数罗卫,三十死士。 叶淮止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直到火苗触到他的手指,他才松手。 看着火焰将最后一点信纸燃尽后,他绕到书案后,铺开纸,提笔而书:缇南情急,速离。 写完,他将信纸封起,道:“送去暗府。” 立刻有人出来,将封好的信送走。 暗府是亲王府在缇南的最大据点,其中的秘辛比之京城暗府只多不少。 罗卫是皇家暗养的暗卫,约百余人,比一般的死士还要强,只听从皇帝调遣。这次缇南闹事的人,约五十人中,竟有十多个人是罗卫,其他三十余人均是死士。 若真是这样,看来,皇帝是下定决心要缇南乱了。 如此,他可要早做打算。 第二十七章 坦白 今夜是残月,月光暗淡,城中漆黑一片,百姓早已熄灯歇息。 数十个黑影迅速穿过城中,而后又消失在黑夜中。 不知谁家的狗突然吠叫,一声急鸣后又迅速安静下去。 第二日一早,凉樾就来了傅府,昭昕昭煦见了,齐道:“凉樾公子稍等,小姐还在休息。” 凉樾道:“我家世子让我给傅小姐传个话。” 昭煦道:“凉樾公子,您且稍等,时辰还早,小姐未起。” 凉樾道:“劳烦姑娘通报一声,世子说,今日想带傅小姐出海。” 昭煦昭昕对视一眼,昭昕道:“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叫小姐。” 一柱香后,梳洗完毕的傅晏清在院子里,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凉樾。 她道:“叶淮止怎么想起出海了?” 凉樾道:“世子早些日子答应过小姐,要带小姐出海。” 傅晏清叹了一口气,道:“我忘了。” 凉樾见怪不怪,道:“世子说,他记得就可。” 傅晏清撇了撇嘴,道:“行吧,我再带个人。” 她转头,对着昭煦道:“你是昭煦吧?跟我走。” 昭煦道:“是,小姐。” 就这样,傅晏清领着何刃和昭煦,跟着凉樾去了码头。 还没靠近,傅晏清就看见了停靠在岸边的船,船身漆黑,船尾处用朱砂写了三个大字:“素行号”,整艘船不大不小,用材低调又不失气度,明显不是渔船。 又走了几步,傅晏清才看见站在船边的叶淮止。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刺金袍,手里提着一个木盒,望着海洋,怔怔出神。 傅晏清走过去,叫他:“叶淮止。” 叶淮止闻言,转身看她,微微一笑,道:“来了,上船吧。” 他向傅晏清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匀称,修长而有力,白如玉石,一看就知,是身份高贵的人。 傅晏清搭上他的手,由他牵着,走上甲板。 放眼望去,一边是数不清的渔船,一边是广阔无垠的海洋 傅晏清从没来过海边,小时候是父母忙,长大后是自己忙。 待人全上船后,船帆被人拉起,船体开始慢慢移动。 叶淮止带着傅晏清进了一件舱房,里面摆着一张木桌,他将木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木桌上。 叶淮止道:“今日来的匆忙,你应该没吃东西,我给你准备了些早膳。” 傅晏清道:“谢谢了。” 叶淮止也坐下,道:“船向西南而去,约莫一个时辰能到渔民们平常捕鱼的海域,在此之前,你可以在船上休息。” 傅晏清嘴里还含着一口包子,含糊道:“我可以在船上走走吗?” 叶淮止道:“也可。” 傅晏清道:“那你呢?” 叶淮止道:“我陪你。” 傅晏清一口包子卡在喉咙里,上不来又下不去,小脸憋得通红。 叶淮止适时递给她一杯水。 傅晏清接过喝下,顺了口气,指着自己和他,问道:“你说这些话,就没人说过什么?” 叶淮止挑眉道:“谁敢说什么?”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心道:可不是,你叶世子的大名往那一摆,瞎子都知道绕道。 她这番话倒没说出口,她现在是长了记性了,叶淮止这丫的,表面装的好,一到她面前,礼义廉耻什么的,于他都是浮云。 想到“浮云”这两个字,傅晏清又想起了些别的。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包子,严肃着脸,道:“叶淮止,我之前一直都没问过你,现在问,也请你如实回答。” 他点头,道:“好。” 傅晏清道:“对于逃婚一事,你怎么看?” 叶淮止道:“情有可原。” 傅晏清道:“你不介意?” 叶淮止道:“介意。” 傅晏清道:“那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好的她快要放下警惕心,总忍不住相信他,但若除去他是她未婚夫的身份,单看他的皇族身份以及原主逃婚的举动,他分明是她最不该信的人。 叶淮止注视着她,道:“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安,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谁想护你,谁想害你。但你还有心,所以,你好好想想,我若想害你,在皇陵的时候我就能杀了你。” 傅晏清也看着他,面不改色。 他继续道:“你若觉得,我不杀你,是因为夏侯轶在场,那我问你,我叶淮止要做的事,他夏侯轶能拦住吗?我又会怕他以此威胁我吗?” 是的,叶淮止是皇族,是极富盛名的世家公子,就算他杀了她,天下人也只会说她罪有应得,因为是她逃婚在前,是她的错,恭王府也不能说什么。 那些世家,也会因为他皇族的身份,多有忌惮。 而他,不过是少了恭王府的助力,以他的能力,也无伤大雅。 叶淮止又道:“我之所以伤你,一是为了堵住皇上,二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你逃婚一月未归,是因为你受伤了,至于伤是怎么来的,也许是逃婚后为人所伤,也许是有人在成婚前掳走你,你奋力反抗,却寡不敌众,最终被人带走。” 傅晏清道:“所以,皇上对我逃婚一事不予追究,是因为你?” 叶淮止道:“我总要做长久的打算,隐瞒逃婚只是时宜之计,迟笑妤回来了,她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瞒不住的。” 傅晏清看着他,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她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不是我呢?直白点说,或许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傅晏清。” 叶淮止道:“你是傅晏清。” 傅晏清道:“可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曾经一度忌惮你,也试探过你,你这么聪明,应该察觉到了。” 叶淮止道:“我也试探过你。” 他道:“茶馆那个说书人是我安排的,你一直都不知道那个茶馆是我的,所以我安排人在那里说我们的事。你如果没有失忆,对那件事也就没有好奇心,就不会问我,但你问了,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以前的事。” 傅晏清心想,果然好奇心害死猫。 他看着傅晏清的眼睛,眼神变得冷冽,道:“我甚至想过,你是不是谁家派来的探子,你只是和傅晏清有一样的脸。” 傅晏清闻言,身子一僵。 叶淮止好似没有察觉,说完这句话,他把身子往后靠了靠继续道:“但你的一言一行,无意中露出的神情,与我记忆中的傅晏清别无二致,你只是,比之前更提防我。” 他道:“从皇陵回来之后,我给你把过脉,你身上除了剑伤,其他地方都好好的,但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装的,但你确实不记得了,这才是我好奇的地方。” 他微微一笑,道:“傅晏清,你的问题我回答了,礼尚往来,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 说完,他站起身,倾身上前,两只手撑在傅晏清身旁两侧,道:“傅晏清,你是怎么做到的?又是因为什么,让你选择不要以前的一切?你又为什么藏匿在皇陵中?” 第二十八章 距离 傅晏清看着他的眼睛,压下心里翻滚的千层浪,一字一顿:“我、不、知、道。” 叶淮止笑道:“傅晏清,别骗我。” 傅晏清道:“我不记得,不知道。” 他轻笑一声,站直身子,道:“你还是不信我。” 傅晏清心想,你这些问题,她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傅晏清道:“我问过你,能不能相信你,你自己说的,让我别信。” 叶淮止转过身,背对着她,道:“你还是信了一些的,否则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 傅晏清眼皮一跳,道:“你什么意思?” 叶淮止慢悠悠的道:“别紧张,你会信我带你出海,是因为你以前确实说过想出海玩,只不过你从来不记这些事,从前是,现在也是。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对我说过的话,大多都不记得。” 傅晏清莫名有些心虚,她摸了摸鼻子,道:“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 他背对着傅晏清,看不见脸上的神情,但她能感受到,他心情不好。 也是了,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却没得到预料中的信任,而这人可能还是他在意的人,谁能好受。 叶淮止出了舱房,傅晏清也没拦他。她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食物,心里有些堵。 她怎么能信叶淮止?她什么都不知道,谁敌谁友?她只知道叶淮止伤了她,就算他现在给出解释,但阴影已经留下。 心理学上说过,一个人,若是对另一个人太好,好的像春风拂面,像温热水流,那么,他可能不是真的对你好,或许,是愧疚,是利用。 理智告诉她,决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或许她该谢谢现代那些人,让她的心智过早成熟,能够忍受一切,甚至是这样一个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世界。 她不知在舱房里坐了多久,直到昭煦来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昭煦道:“小姐,外面在捕鱼,您要看看吗?” 傅晏清点点头,抬步走出了舱房。 甲板上站着三四个人,都是当地的渔民,他们手里拿着渔网,一点点的往回拉。 叶淮止就站在舱房外的船舷边,见她出来,便向她走来,好似一切都未发生。 他在傅晏清身边站定,道:“这些网是昨夜撒下的,今日早上来收,打上来的鱼比陆上的新鲜。” 傅晏清没说话,仍旧看着那些人。 叶淮止倒也不在意,他又道:“等他们收完网,我们就回去。期间你可以边吃海鲜,边看看风景。” 傅晏清低了头,道:“叶淮止,回去后,我们保持好距离吧。” 一言已出,昭煦有些讶异的看着她和叶淮止。 叶淮止却似乎意料到了,他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 傅晏清继续道:“我需要时间,把事情弄清楚。” “好。”叶淮止浅笑,道:“但我只给你一个月。” “够了。”傅晏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道:“还有一事,我想推迟婚礼,至少要等我恢复记忆。” 叶淮止从容道:“当然。” 傅晏清看了眼他,转身向那些渔夫走去。 昭煦见状,立刻跟上她。 两人站在一旁,看着体态壮硕的渔夫挽起袖子,一点一点地把沉重的渔网往上拉,偶尔会有一两条小鱼蹦哒到傅晏清脚下,她也只是耐心地把它们捞起,再放回海中。 一群海鸟从上空飞过,其中一只向着船飞来。 昭煦听见翅膀破空的声音,转头一看,就见一只大雁向她飞来。 她皱了皱眉,伸出手臂,让那只大雁停在她的手臂上。 昭煦道:“小姐。” 傅晏清闻言,回头看她,却发现她从大雁腿上取出一张纸条,递到傅晏清面前。 傅晏清接过,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的神情怪异,便迅速打开了纸条。 纸条上只有潦草的四个字:出事,速回。 这是傅寒霆的字。 傅晏清道:“去通知船夫,马上回航。” 昭煦道:“是。” 说完,她转身,快速跑开。那只大雁在空中回旋了一圈,转眼没了踪迹。 傅晏清站在原地,一时间乱了头绪。 昭煦很快便回来了,她道:“小姐,船夫已经掉头了,但现在回去,也要一个时辰。” 傅晏清沉思片刻,问道:“叶淮止呢?” 昭煦犹豫道:“应该在舱房。” 傅晏清看了眼正在降帆的渔民,没说什么,转身进了船舱。 正如昭煦所说,叶淮止坐在一间舱房内,面前摆着一套茶具,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正烧着水。 见她进来,他也只是抬头看了眼,并不说话。 傅晏清道:“叶世子好算计。” 叶淮止将烧开的水壶拿下,掀开壶盖,放在一边,等水变温。 闻言,他也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道:“我只不过做了我应做的事。” 傅晏清冷笑一声,道:“是,叶世子不过遵守承诺,带我出海罢了,至于出海会发生什么,并不是叶世子应该考虑的事。” 叶淮止只是一笑,也不反驳。他拿出两个茶盏,倒水洗净,又从一个木盒里取出一包茶叶,用茶匙拨了一些茶叶,放进茶盏。 见他不言,傅晏清又道:“叶世子是否也和那些人一样,瞧不起女子?” 闻言,叶淮止放下了手中的茶具,抬起头,看她,道:“我从未小看你。” 他微微一笑,道:“你可知,若今日你参与此事,他日必不得安宁。” 傅晏清有些好笑,道:“我不参与,难道就不会有人找我麻烦?” 叶淮止道:“至少,他们还会以为你无知,威胁不大。” 傅晏清咥笑道:“可恭王府摆在那,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叶淮止又拿起茶具,继续泡他的茶。他道:“那你之前坚持了那么久,算什么?” 他道:“你甘愿被世人误会,称为花瓶,甘愿背上骄横之名,为世人诟病,不就是为了蒙住皇帝的眼睛吗?” 傅晏清看着他,心道:他果然知道原主并非传言所说。 叶淮止道:“你知道寡不敌众,所以才一直养精蓄锐。如今事态虽然紧急,但还不是时候。” 傅晏清见他泡好茶,将其中一盏茶放在她面前的位置,伸出手,极有风度地道:“请坐。” 傅晏清如言坐下,拿起面前的茶盏,掀了掀盖子,却没喝一口。 叶淮止也不在意,他端起茶盏,压了压杯盖,微抿一口,道:“你应该相信傅寒霆,他比你想的更聪明。” 傅晏清笑道:“我知道。” 傅寒霆若没有手段,这么些年里,父母不在京城,他又怎么能孤身一人,护住一个家族。 叶淮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道:“我把你带到了这里,他还能给你传信。” 傅晏清闻言,想起了她带来的昭煦。 她带昭煦来,也是留了一个心眼。 她不能完全相信叶淮止,昭煦是傅寒霆派给她的人,必定可信。虽说还有何刃,但何刃是老王爷的人,老王爷远在京城,真出什么事,找他也来不及。 只有傅寒霆能及时赶到,只是没想到最后是傅寒霆找上她。 傅晏清笑,道:“可他再聪明,也只有一个人。” 叶淮止听此,有些愕然的抬起头,看她,却没说什么。 傅晏清发觉,他应该有话想说的,但不知为何,却没说出口。 第二十九章 回京 船在慢慢靠岸,码头边的房屋逐渐清晰。 傅晏清这时才反应过来,她原本是要和叶淮止出海玩的,却和他闹了个不欢而散。 临下船时,傅晏清找到叶淮止。她先是笑了笑,然后道:“有机会的话,我们再出一次海吧?” 叶淮止笼在衣袍里的手指微微一动,面上却笑,道:“好。” 傅晏清也笑,“希望不要像这次一样。” 叶淮止安静的看着她,闻言,微微点头,“嗯。” 要说的话说完了,船也顺利靠岸了。傅晏清朝他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叶淮止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 傅晏清一怔,猛地瞪大了眼。 叶淮止泰然自若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双手揽过她的肩,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 傅晏清听见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冬日里雪花落地的声音。 他道:“我只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不管你愿是不愿,我都会重新开始筹备婚礼。” 说完,他放开傅晏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越过她,下了船。 傅寒霆正等在船下,见她还站着发愣,便大喊道:“丫头!还杵那干嘛呢?” 傅晏清猛然惊醒,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又被撩到没魂了。 昭煦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道:“小姐,该下船了。” 傅晏清点点头,往码头走去。 傅晏清站在码头边,见叶淮止走过来,只是相互点点头,而后擦肩而过。 他见傅晏清也下了船,便走上前,道:“你们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了?” 傅晏清看了眼离去的叶淮止,道:“没什么,倒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傅寒霆一副淡然的模样,道:“牢里的那些人逃了。” 傅晏清古怪地看他一眼,道:“哦,这样啊。” 傅寒霆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道:“你这么淡定的吗?” 傅晏清假笑一声,道:“激动又能怎样,人都逃了,你早就派人去查了,而且不早就料到了吗?” 傅寒霆失笑道:“这一点你还真像我。” 那日他们推测出幕后之人是皇帝时,早就料到,仅仅闹出一点事,影响的只会是缇南。既然皇帝的目的是恭王府,就一定还有后招。 闹事之人逃狱,还是在恭王府世子和小姐的眼皮之下,世人会怎么议论,谁都能想得到。 傅晏清左右看了看,问道:“钟豫呢?” 傅寒霆道:“虽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表面功夫还得做足了。我让他去查了。” 傅寒霆长叹一声,道:“真正的大事还在后面呢。” 傅晏清疑惑,道:“还有什么?” 傅寒霆看她一眼,道:“我们得回京城了。” 他道:“太子昨夜在牢中遇害了。” 听到这个消息,傅晏清才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她道:“天牢那种地方,怎么会……” 傅寒霆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迈开步子,往前走去,道:“走吧,现在值得庆幸的是,太子遇害,我们不在京城,少了一个大麻烦。” 傅晏清原本还有些烦心,听他这么一说,发现确实如他所说,于是也不烦心了。 她迈开步子,追上傅寒霆,昭煦何刃就跟在两人身后。 回到京城已是七日后的事了。傅晏清跟着傅寒霆和何刃骑了七天的马,两条腿都在打颤,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 傅晏清也顾不得担心了一路的老王爷了,一回到王府,立刻跑回离清阁,躺在床上,任凭谁来叫她,她都不理。 就这样,直到第二日早晨,傅晏清才见到一脸怒气的老王爷。 老王爷道:“本王看你最近就是犯了血光之灾了,你最好找个时间去庙里看看,免得每次回来都是这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傅晏清讨好的笑了笑,道:“爷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王爷嗤笑一声,道:“你会知道错?” 傅晏清眼珠一转,道:“爷爷,您别担心我了,我就是赶了太久的路,累了而已,我没事的。” 老王爷敲了敲她的头,道:“你也知道本王担心你,你还不让本王省点心!” 傅晏清无奈道:“太子都出事了,您还想能有多省心?” 老王爷冷笑一声,道:“太子出事,那也是皇家和夏侯府的事,与恭王府何干?本王警告你,别去掺和!”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小声道:“谁想去掺和?我有那闲工夫?还去自找麻烦?” 她这句话刚说完,老王爷的手立刻伸了出来,傅晏清做好了被打的准备,眼刚闭上,就听门边的宋管家道了一声“老王爷”。 傅晏清感激的看了一眼宋褚,后者只是朝她一笑。 老王爷硬生生的住了手,语气不善:“何事?” 宋褚道:“小侯爷在堂前候着,说是许久未见您,想来看看。” 一听到夏侯轶来了,老王爷的脸色明显好些了。他笑了一声,道:“这小子,以为本王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吗?” 说着,他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嘴里还在嘲讽:“许久未见本王?本王一直在王府,他什么时候不能来?偏偏某人一回来,就说来看本王了,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傅晏清听着,眼皮一跳,觉得夏侯轶来的正是时候,她从没像现在这样,那么迫切的想看到夏侯轶。 老王爷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看向发愣的傅晏清,道:“丫头,本王知道你与夏侯轶从小关系就好,但你现在是有夫婿的人了,要时刻记着分寸,切莫逾矩。” 傅晏清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夫婿?她和叶淮止只是订婚好吗?怎么叶淮止就成了她的夫婿了? 枯雨见状,捂住嘴笑了,她走上前,道:“小姐,奴婢去冰窖取些冰梅子来,小侯爷最爱吃那个了。” 傅晏清挥挥手,打发她,道:“顺便帮我拿些葡萄来。” 枯雨点点头,带着一个小婢女离开了。 离清阁院中有一棵外邦进贡的垂枝樱,这花树原本生长于南方,喜温喜湿。京城冬季干冷,按理说这花树活不了,不知原主用了什么法子,这棵垂枝樱不仅活了,现在还开了一树的花。 傅晏清命人将树下的石桌布置好,自己拿了一坛酒,坐在树下,等着人来。 夏侯轶来时,就见傅晏清坐在一树繁花之下,身着一袭红衣,手执一樽清酒,脚下踩着粉樱,眉间还有一股朝气。 石桌上的冰梅子已经开始融了,盛着冰梅子的瓷盘外附着着许多细小的水珠,冷气外散,化作白雾,转眼即逝。 夏侯轶快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极其自然的捏起一颗梅子塞进嘴里,囫囵道:“小哑巴,气色好多了啊!” 傅晏清看他一眼,给他斟上一杯酒,道:“你怎么总是小哑巴来,小哑巴去的?” 夏侯轶闻言,伸手拿起一颗冰梅子,塞进她嘴里,笑呵呵的道:“我小时候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婴儿,就只会啊啊呜呜的,我母妃说你是哑巴,我就这样叫你了,现在也习惯了,改不了了。” 傅晏清被他塞过来的梅子呛到,半晌没顺过气来。闻言,也只能用一双眼睛瞪他。 第三十章 交易 夏侯轶将酒杯递给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干笑两声,道:“你别那么看我,我也只在私下里这么叫你。” 傅晏清想起上次在宫宴上,他当众叫她“小哑巴”,顿时一口气提上来,将卡在喉咙里的梅子咽了下去,她指着他的鼻子道:“私下里?你想告诉我皇宫是你家?” 夏侯轶眼一瞪,连忙道:“唉唉唉,这话可说不得。再说,我那次是见着你太激动了,一时失态,别那么小气嘛。” 傅晏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跳过这个话题,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夏侯轶嘿嘿一笑,帮她把酒杯倒满,道:“小哑巴,你说,咱俩是不是铁哥们?” 傅晏清白他一眼,道:“谁跟你是哥们?你姓夏侯我姓傅,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夏侯轶丝毫不介意,继续讨好道:“那咱俩那么久的交情总不是假的吧?好朋友有难,你是不是得帮?” 傅晏清看着他,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忽然一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夏侯轶闻言,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傅晏清把后面的话接上:“那我有麻烦你是不是也要帮我?” 她刚说完,夏侯轶立刻跳起来,道:“成交!” 傅晏清嘴角拉下,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夏侯轶凑到她面前,一本正经的道:“傅小姐,太子遇害一案,从现在起,郑重的交给你了。” 傅晏清仿佛看到一堆名叫“麻烦”的生物狂笑着向她奔来。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夏侯轶立即制止她,道:“哎,刚刚说好了的,你帮我我帮你。” 傅晏清摆手道:“我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交易不成立。” 夏侯轶道:“怎么可能,缇南的事我可是听说了的,你确定不需要我?” 傅晏清笑,道:“缇南的事归傅寒霆管,与我无关。” 夏侯轶思考了一会儿,摸着下巴道:“其实我这也是在帮你。” 傅晏清呵呵一笑,道:“帮我?帮我找麻烦?” 夏侯轶道:“我知道太子的事,你也有参与,而且,目前最没嫌疑的就是你和叶淮止。” 她有参与?她连太子这号人都不知道,能有什么参与?难道与原主有关? 傅晏清轻笑一声,道:“就因为我们不在缇南?” 夏侯轶严肃道:“因为我相信你,而且以叶淮止的为人,太子已经有人在查,被废是迟早的事,他不会在这时候杀人。” 傅晏清沉默了。 夏侯轶又道:“因为出事的是太子,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不够,皇上已经让叶淮止协助大理寺查案了。” 傅晏清摇了摇酒杯,笑道:“既然这样,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有叶淮止在,你还怕查不出来?” 夏侯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道:“因为叶淮止姓叶,而这个天下也姓叶。” 傅晏清正视他的眼睛,道:“你是怕,他查出什么,会隐瞒不报?” 夏侯轶低了头,道:“他毕竟是皇室。” 傅晏清笑道:“可爷爷刚刚还跟我说了,不能参与,况且皇上那边也不会准。” 夏侯轶笑,道:“不,只要你去,皇上就会准,因为你是傅晏清。” 傅晏清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敢情傅晏清这个身份特好办事? 他松开傅晏清,站直身子,无赖地笑笑,道:“至于傅爷爷,反正你平时也总忤逆他,我想他老人家也习惯了。” 傅晏清一笑,垂下眼眸,道:“好,成交。” 夏侯轶一把搂住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的。” 傅晏清内心一个白眼:我倒是想,可你们不给我机会啊。 傅晏清扳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现在轮到我了。” 夏侯轶干笑道:“你刚刚不说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傅晏清咧嘴一笑,道:“我骗你的。” 她将身子往后倒,靠在树干上,笑呤呤的道:“我要你帮我查留觞阁。” 闻言,夏侯轶脸一黑,道:“留觞阁?你没搞错吧?你知道有多少人查它,都无功而返吗?叶淮止那种人都查不出来!” 傅晏清眯眼一笑,道:“所以我才找你。” 夏侯轶一咬牙,道:“行吧,不过你也别指望我能查出什么来。” 傅晏清道:“没关系,你有线索就来找我。” 夏侯轶摸了摸头,犹豫道:“那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 傅晏清瞟他一眼,道:“夏侯府这么着急,难道……” “胡说什么呢!”夏侯轶连忙打断她,道:“太子是皇后的儿子,皇后姓夏侯,夏侯府能对太子做什么?” “你说的对。”傅晏清用手撑着脸,歪头道:“我明日就进宫。” 夏侯轶打量着她,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傅晏清一挑眉,道:“你还不走?” 夏侯轶摸了摸脖子,眼睛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石桌上的冰梅子上,他有些尴尬的道:“那个,梅子不冰了。” 傅晏清一脸疑惑:“啊?” “嘿嘿,我拿走了。”说完,他将一碟冰梅子端起,转身向外跑去,跑到门前时,又回过头来,冲着傅晏清挥挥手,道:“再见,小哑巴。” 傅晏清一脸平静的看着他离开。 她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脸上浮现出一抹细微的笑。 这个夏侯府还真会给自己省事。太子入牢前,知道太子作乱无数,大势已去,于是不管不顾,任凭太子沦落至此。太子遇害后,又将事情往外推,生怕与太子沾上半点关系。 想来也是,皇后还有一个九皇子,夏侯府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傅晏清不由得感叹,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招手,唤来枯雨,问道:“傅寒霆呢?” 枯雨道:“世子在临茯阁。” 傅晏清道:“你去告诉他,让他待会陪我出府一趟。” “是。”枯雨退后几步,转身向着临茯阁去了。 傅晏清又唤来一个叫怜芙的婢女,吩咐道:“你去库房取些银子来,拿多点。” 怜芙应下离开。 吩咐完事情,傅晏清长吁了一口气,靠在树干上,仰视着满树繁花。 垂枝樱的花期在四月至五月之间,这一棵因为种在北方,花期往后延了一月有余。现值六月中旬,正是开的灿烂的时候。 傅晏清想起她小时候,家里后院中也种着这样一棵垂枝樱,听家里的老人说,那是她爸小时候种的。 垂枝樱存活率很低,这棵树长到这么大很不容易,想必原主也花了一番心思。 傅晏清轻笑,低声道:“有意思。” 第三十一章 笑面 东市历朝历代都是商业中心,其中大大小小的商铺络绎不绝,来自各地的商品都能在这里买到。 傅晏清拉着傅寒霆逛了好几家店,一直没找到满意的东西。 傅寒霆拉住还想往前跑的傅晏清,无奈道:“你一大早上拉我出来跑步的?” 傅晏清看他,嫌弃道:“我找你出来,是想问问你,爷爷喜欢什么,谁知道你也不清楚。” 傅寒霆认真道:“我说了啊,爷爷喜欢书法。” 书法?这个东西可不好送。傅晏清为难的皱了皱眉,问道:“你知道哪里有字画买吗?” 傅寒霆左右看了看,略一思考,道:“敬宝斋倒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要不去哪看看?” 傅晏清白眼,道:“你怎么不早说?” 傅寒霆冤枉道:“你也没问我啊。” 傅晏清弱弱的笑笑,敲了下自己的头,暗道:“真的是越来越蠢了。” 傅寒霆一把搂过她,向前走去,笑道:“没事,哥养你!” 傅晏清无言扶额。 两人来到敬宝斋,一进门,傅晏清就被挂在正中间的一幅字画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幅山水画,整幅画的主题却是一棵树。傅晏清看清了上面所提的字词:以树明人。 店家瞧傅晏清看的出神,于是上前介绍道:“傅小姐,这幅画是我家掌柜游历时得来的,因为它作画技巧特殊,意境独特,于是挂在这里,当做招牌出售,您要是喜欢,我给您拿下来,您仔细看看?” 傅晏清问一旁的傅寒霆:“你觉得爷爷喜欢这个吗?” 傅寒霆摸着下巴道:“应该不太合他胃口。” 店家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笑道:“原来两位是要给傅老王爷买东西,那两位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昨日才运来一批珍品,两位跟我到里屋瞧瞧?” 傅晏清和傅寒霆对视一眼,傅寒霆点头,道:“有劳店家。” 店家一笑,道:“哪里的话,傅世子和傅小姐那可是我们这的常客,应该的。” 傅寒霆微微一笑,示意他引路。 三人来到里屋,见里屋中堆放着几个未开封的木箱,店家一边引着他们往里走去,一边道:“这里乱了些,两位莫怪。” 傅晏清跟在傅寒霆身后,低声道:“我们以前经常来这?” 傅寒霆微微偏头,道:“每次谁家办宴,你都是在这里买的礼品。你还经常在这里定做衣物饰品。” 傅晏清看了看四周,确实有点符合她的品味,遂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进了里屋,又撩开一道帘子,傅晏清才看见店家所说的珍品。 大概有十样,衣物、饰品、武器、字画都有。 傅晏清一眼就看见了放在红布上的一套笔砚。 傅寒霆也看见了,他指着那套笔砚,道:“把那个拿来看看。” 店家立刻把那套笔砚拿到他们面前,道:“世子真有眼光,这套白玉笔砚产自西崎,用的是顶好的羊脂玉,笔上安的是江颖紫豪,万中挑一,整个天朝就这一套。” 江颖紫豪傅晏清听过,在都梁的笔豪中属于绝对上品。因其制作程序繁杂,每年的产量不足三只笔,甚是珍贵。 傅晏清道:“那就这个了,包起来吧。” 店家喜滋滋的让人将笔砚拿下去打包。 傅寒霆乐得她快点选完,快点放了他,因此半点意见也没有。 傅晏清两人正打算出去,店家又叫住了两人。 他站在傅晏清身边,低声道:“傅小姐,您年前托我们做的东西已经做好了,是给您送到府里还是……” 傅晏清看了眼傅寒霆,心中猜测,多半是原主订的东西,于是道:“等会和笔砚一起送去王府,顺便把我进来看到的那幅字画也一起送去。” 店家闻言,笑道:“好嘞。” 他们正打算出去,却见里屋又进来一个人。 来人一身白袍,腰间佩着一块圆润的冰种翡翠,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带着一股肃宇之气。 傅寒霆看见来人,挑了挑眉,嬉笑着开口:“哟,小迟将军何时回的京城,居然不告诉我。” 迟笑书微微一笑,却看着傅晏清道:“傅小姐,久仰。” 傅晏清愣了愣,忙跟着笑,道:“小迟将军好。” 和傅晏清打完招呼,迟笑书才回答傅寒霆的话:“几日前才回,你当时不在京城。” 傅寒霆无可置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样啊,兄弟过几日给你办个洗尘宴,欢迎你回京。” 迟笑书仍旧微笑着道:“有劳。” 傅寒霆又道:“唉,你来这也是来买东西的吧?买什么,兄弟给你把把关。” 迟笑书道:“不必劳烦,我已有中意之物。” 傅寒霆回头,视线落在一把剑上,道:“那个?” 迟笑书笑了笑,没说话。 傅寒霆耸了耸肩,道:“行吧,洗尘宴定在这月二十三日,没问题吧?” 迟笑书点点头,道:“你定就好。” 两人都没异议,事情也就这么草草地定下了。傅寒霆和迟笑书打了个招呼,就打算和傅晏清回府了。 谁知迟笑书突然开口道:“傅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傅寒霆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傅晏清和迟笑书,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了?” 迟笑书道:“一面之缘,我有些话想对傅小姐讲。” 傅寒霆狐疑地点了点头,显然他对迟笑书的人品很放心,并未说一言,就和店家一起走出去了,还顺带着关上了门。 傅晏清疑惑地看着迟笑书,这人还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样子。 “小迟将军找我,何事之有?”听傅寒霆的意思,她和迟笑书并不熟悉,甚至只见过一面,他能有什么事要单独跟她说? 迟笑书道:“傅小姐那日的话,迟某自觉受益匪浅。” 傅晏清转过身,侧对着他,以掩饰自己的表情,微蹙着眉,道:“小迟将军所说何事?本小姐记性不好,不大记得了。” 迟笑书微微一笑,完全不像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傅小姐放心,迟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之恩,吾必铭记于心,他日傅小姐若有难,迟某定会竭力相助。” 傅晏清完全不知道他口中的“恩”指的是什么,但平白无故得了一个人情,谁也不会拒绝。 她微笑道:“小迟将军客气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她转过身,直视他,“那日之恩,今日此事,我希望你对所有人保密,包括你的亲人和皇上。” 迟笑书道:“吾既已承诺替傅小姐保密,绝无食言的道理。” 傅晏清一笑,莫名觉得和迟笑书相处特别轻松。 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小迟将军保重。” 迟笑书轻轻点头,笑道:“保重。” 傅晏清离开里屋,傅寒霆就在正堂中等着她。 见她出来,傅寒霆凑上前来,好奇道:“你什么时候和迟笑书认识的?还单独说话?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要是看上他倒也可以理解,他这人比叶淮止好相处多了,比起叶淮止,我更愿意迟笑书做我妹夫。” 傅晏清看他滔滔不绝的样子,也不打断他,到前台结了帐,领着打开了话闸子的傅寒霆回了恭王府。 第三十二章 礼物 回到离清阁,敬宝斋的人已经将笔砚字画送过来了,其中还有一个漆黑的木盒,想必就是原主托敬宝斋做的东西了。 傅晏清拿过那个木盒,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打开。 刚打开木盒,一缕淡淡的花香铺面而来,这香味有些熟悉,傅晏清透过窗户,看向院中的那棵花树,皱了皱眉。 木盒中装的是一枚玉佩,雕琢装饰都是上品,但最特别的还是那块玉。 玉身通透如水,中央却泛出几缕红丝,交错在一起,乍然一看,竟如同一朵送归花。 傅晏清忍不住将那块玉佩托在掌心,细细打量。 一旁的枯雨瞧见那块玉佩,惊叹道:“这玉中怎么有花?” 傅晏清了然一笑,道:“不是玉中有花,而是这玉,是一块血玉,不过这‘血’分布的倒有几分意思。” 枯雨看着那块玉佩,笑道:“下月初七就是叶世子的生辰了,小姐这是要送给叶世子的吧?” 下月初七就是叶淮止的生辰?幸好枯雨提醒她了,否则怕是又要闹出笑话。 傅晏清看着玉下的一个小香囊,想必刚刚那阵花香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香囊和吊穗的用色都是黑色,玉佩设计成的方正,俨然为男士所用,既然这时候送来,很明显就是原主送给叶淮止的礼物了。 傅晏清噗呲一下,笑出声,“谁知道呢?” 她将玉佩装好,让枯雨收好,自己捧着那套笔砚出了门,往老王爷那里走去。 打听到老王爷在书房,傅晏清又改道往书房走去,经过一处园子时,她看见了里面满满一园的送归花,花色灿烂,但她没做停留,继续往前走。 还未走近,傅晏清就远远的看见箐流从老王爷的书房走出,朝着她的方向来了。 箐流走近后,也看见了她,鞠了鞠身,道:“小姐。” 傅晏清用一只手抱着装着笔砚的礼盒,一只手扶起箐流,微笑道:“箐流姑姑,你这是去哪啊?” 箐流笑道:“奴婢去给老王爷取一只笔。” 傅晏清顺势抱住她的手臂,道:“箐流姑姑,我这有一只上好的笔,您不用去拿了。” 箐流看穿她的小心思,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道:“小姐是要去见老王爷,又怕被老王爷骂,所以才不让奴婢走的吧?” 傅晏清心虚的笑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 箐流微笑道:“小姐打小就是这样,明明很怕老王爷,却总是惹他生气。” 傅晏清摇了摇她的手臂,装可怜,道:“箐流姑姑,有你在的话,爷爷肯定不会一直骂我的,那样我才好说话……” 箐流看了眼她手里的礼盒,道:“这是给老王爷的?小姐既然带了礼物,想必要说的事非同小可,奴婢这就带您去见老王爷。” 傅晏清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连忙笑道:“还是箐流姑姑最好了!” 箐流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这丫头,多顺着点老王爷,他最疼你了。” 傅晏清笑着点点头。 箐流是先帝赐给老王爷的侍女,从十五岁就跟着老王爷,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一生未嫁,跟在老王爷身边,伺候他的日常生活,从小看着傅寒霆和傅晏清二人长大,在缺少父母的童年中,她扮演的一直都是母亲的角色,傅寒霆和傅晏清对她极为依赖。 傅晏清知道箐流的身份绝不止一个御赐侍女那么简单,因为四府的每一任王爷身边都有皇帝御赐的侍女,说好听点是监督,难听点就是监视。但是老王爷对箐流的态度一直很温和,也从不反对箐流靠近他们兄妹,所以傅晏清也不排斥箐流,至少道目前为止,她还没做出过于她有害的事,譬如失忆这件事,皇帝到现在还不知道。 来到书房外,傅晏清停下了脚步,等着箐流先推开门。 门推开后,傅晏清看见了站在书案前的老王爷。 他手里拿着一只笔,悬在纸上,似乎在思考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也没抬头,道:“不是去拿笔吗?怎么这么快?” 箐流道:“王爷,小姐有东西要给您。” 听到箐流说傅晏清有东西给他,老王爷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抬起头,看向傅晏清,道:“你这丫头有东西给我?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傅晏清低着头,小声道:“没闯祸,但也快了……” 老王爷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大点声!” 箐流在一旁劝道:“王爷,您别生气。” 老王爷指着傅晏清道:“你别替她说话,本王倒要看看,她又要给本王整什么幺蛾子!” 傅晏清清清嗓子,朗声道:“我想去查太子遇害一案。” 老王爷直一愣,反应过来后,直接拎起案上的一块砚台向她砸来。傅晏清偏了偏身子,躲了过去。 砚台在她脚下碎成几瓣,傅晏清硬着头皮,走上前,把手中的礼盒放在老王爷面前,道:“爷爷,这是我给您的礼物,刚巧您要换新笔,又砸碎了砚台,我就给您送了一套新的笔砚来。” 老王爷冷笑道:“本王跟你说过什么?今早说的事,你别告诉本王你忘了!” 傅晏清低着头,道:“我没忘,我就是反悔了,我想管这件事。” 老王爷气的在书案前来回走了几圈,道:“你想管?女子不得参政你知道不知道?” 傅晏清抬起头,正对着老王爷,道:“爷爷也是这么想的?您也觉得我比那些人差?” 老王爷道:“本王从不觉得你比任何人差,但今天这事没得商量,不准就是不准!” 傅晏清道:“爷爷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老王爷道:“这是他们皇室和夏侯府的事,多少人避之不及,就你非要往上蹭,你是不是傻?” 傅晏清道:“爷爷,我想管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其他人,我也是有私心的。您在官场上待了这么多年,现在的局势您比我清楚,如果太子的事不差清楚,迟早会连累到恭王府,您是知道的,太子入狱与我有关。” 老王爷道:“但是太子遇害的时候,你和你哥都不在京城,没人会怀疑你们。” 傅晏清道:“是,可能真如您所说,没人会怀疑我和我哥。但万一有人想借机诬陷恭王府呢?缇南的事您也看到了,我们不在京城,但恭王府在京城也有势力,恭王府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选择先发制人。” 老王爷闻言,背过身去,未发一言。 傅晏清接着道:“我知道叶淮止也在查这个案子,但您扪心自问,您真的像您表现出来的那么相信他吗?您一口一个皇族,早就把他包括在内,这就说明您也不确定,他在这件事上不会偏袒谁。” 老王爷依旧无言,却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一拳砸在了墙上。 箐流道:“小姐,您让王爷自己想想。” 傅晏清看着老王爷已有些佝偻的背影,点点头,安静下来。 第三十三章 棋局 良久,老王爷才出声,道:“那你打算如何?你以为皇上会准你参与?” 傅晏清心里早有打算,道:“我会以叶淮止未婚妻的身份参与进去,因为我是傅晏清,出了名的骄横无理,皇上答应,百姓也不会觉得多奇怪。” 傅晏清骄横的名声在外,无论她做出怎样出格的事,别人也不会觉得惊讶。就像当年她当众向皇上请旨求婚,世人惊讶的也只是叶淮止竟然答应了。 老王爷长叹一声,道:“你既然这样想,本王也没理由阻拦你。不过,你得跟本王保证,你不会出事。” 傅晏清看着老王爷略显颓态的背影,真诚道:“我保证。” 恭王府王爷王妃出府多年,恭王府这么大个摊子,这十几年来一直落在老王爷身上,其他三府的老王爷到了他这个年龄,早已退出朝堂,颐养天年。 只有他,不得不硬撑着身子,继续留在朝堂中,小心应对着各种算计,支撑着偌大一个恭王府。 傅晏清此前从来没感受过被家人呵护的感觉,这些天看到的,原主家人为原主做的一切,傅晏清承认,她有些眼红了。 可即便眼红,总归也不是她的,她就当发生的这些事都是让她体验一番亲情的代价,顶着这个身份的每一秒,都要做好这个身份本该做的事。 想到这,傅晏清又道:“爷爷,我和哥哥都长大了,您不用再像以前那么辛苦了,有什么事,您可以放心交给我和我哥,虽然有时候会差强人意,但老虎也不是一天长大的。” 老王爷闻言,身子一顿,慢慢转过身,看着她,眼里竟有水光,“你父王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傅晏清低头不语。 她以前或多或少听过关于王爷王妃的事,据说他们是突然消失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傅晏清觉得,老王爷应该是知情的。 老王爷又道:“本王现在什么都不想争了,把你和你哥抚养长大,教育成人,本王也算对得起你父王母妃了。所以,在这节骨眼上,你可别出什么事。” 傅晏清一怔,随后微笑道:“我知道了,爷爷。” 亲人,都是这样的吧? 老王爷叹了口气,看着她,道:“晏清啊,爷爷老了,帮不了你们什么。你姑姑在宫里,自身都难保。恭王府这么大个担子,全压在你哥哥身上,幸亏还有个你。你虽顽劣,但爷爷知道,你心思通络,不比谁差。这个时候,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恭王府、我、你哥哥,甚至你姑姑,都危险了……” 傅晏清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爷爷放心,我不会有事。”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老王爷的书房的,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了离清阁院中。 在缇南时,叶淮止说她就是傅晏清,她也有一瞬间的恍然,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傅晏清,可她清晰的记忆也在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不属于这里,一切都是妄想。 今天听老王爷提到原主,傅晏清才真正知道他有多在意原主。可她现在占着原主的身份,占着原主的感情,占着原主的亲人。而这一切原来的主人,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傅晏清从没有过被人关心的时候,于是在突然有了亲近的亲人后,出现了想要将这一切占为己有的心思。但她曾经的经历让她知道了没有亲人的孤寂,所以她不会做出鸠占鹊巢的事。 等这件事结束,就等太子的事查清楚,时局稍微平缓一些时,她就跟众人坦白,说清楚她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傅晏清,到时候,事情会怎么发展,她也不想管了。 枯雨和一干婢女们站在屋内,透过窗户,看着坐在院中的傅晏清。 怜芙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小姐自从回来后,一个人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其他婢女都点点头。 枯雨道:“主子的事,我们少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把主子伺候好了就行。” 怜芙和其他人都低了头,齐声道:“是。” 人都退下后,枯雨才看向院中。 傅晏清独自一人坐在树下,闭着眼睛,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枯雨没有多看,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第二日早晨,傅晏清装扮了一下,进了宫。 她先是去了一趟晋华宫,看望了下傅妫,陪了她一会儿,等到皇帝忙完事后,才去见了皇帝。 傅晏清跟着一个太监来到御花园,皇帝正坐在园中的一个凉亭里,怡然自若,面色平静,丝毫不像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 傅晏清走过去,看见了一个熟人。 领她来的那个太监已经退到了一边,傅晏清自己走上前,行了一礼,道:“晏清见过皇上姑父。” 皇帝见她来了,大笑一声,道:“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找朕?” 傅晏清看了眼皇帝身边正襟危坐的叶淮止。 她道:“叶世子也在,好巧。” 叶淮止看着她,不说话。 皇帝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桌子,道:“说吧,来找朕有何事?” 他说完这话,傅晏清刚想回答,就见他用折扇指着她的脑袋,道:“你可别说什么想朕了,你这张嘴说出的话,朕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一旁的叶淮止闻言,微微笑了。 傅晏清轻咳一声,睁着眼道:“我就是想姑父了,难道姑父连这都不信吗?” 皇帝笑,懒得跟她辩驳,道:“好好好,朕姑且信你一次。” 见他这样说,傅晏清才弯腰坐下。她看了眼未下完的棋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姑父,你们在下棋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皇帝道:“无妨,你来的正好,叶世子棋艺精湛,与他下棋没意思,你和朕下一局。” 傅晏清偷偷看了眼叶淮止,道:“我不会下棋。” “无碍,你随便下。”皇帝笑道:“朕知道你今天为何事而来,只要你陪朕下完这局棋,你的事,朕就准了。” 傅晏清又看了眼叶淮止,面存疑惑,微扬了尾音,问道:“真的?” 皇帝轻咳一声,道:“朕说的话自然是真的,你看他做甚?” 傅晏清小动作被人发现,小脸一红,正经道:“他好看。” 叶淮止端起茶杯,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皇帝闻言,老脸挂不住,斥道:“你这丫头,要说这话回去说去,朕现在在问你下不下棋,不下你俩都给朕回去!” 傅晏清连忙道:“下!当然下,不过我事先说清楚了,我不会下,要惹您生气了,您一定不能罚我。” 皇帝大手一挥,道:“准了。” 说完,他招了招手,让人把棋子放回棋盒中。 叶淮止趁着这个空档,从原来的位置站起来,走到了傅晏清身边坐下。 皇帝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 傅晏清狐疑地看了叶淮止一眼,却见他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于是也不开口,等着人将棋盘收拾干净。 棋盘收拾干净后,皇帝道:“清儿要拿黑子还是白子?” 傅晏清闻言,凑上去仔细的看了看两盒棋子,琢磨了一会儿,道:“我要白色,白色好看。” 宫人将白子放在她的手旁。 皇帝道:“你是新手,朕让你三子。” 傅晏清也不客气,拿起三颗棋子,随意的放下。 皇帝伸手,拿出一颗黑子,放在她的一颗白子旁边。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傅晏清的白子已经所剩无几,皇帝的黑子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 傅晏清看向一旁的叶淮止,面不改色地道:“我要输了,你帮我。” 叶淮止冷静道:“你已经输了。” 皇帝笑道:“你这是当着朕的面作弊?” 傅晏清耍无赖,道:“您之前又没说不能让人帮,况且您也答应了的,一定不罚我。” 皇帝无奈道:“行,不罚你,把棋下完再说。” 傅晏清看叶淮止,叶淮止抿了一口茶,面不改色的道:“左起十三行,第七排。” 傅晏清笑,依言将棋子放下。 第三十四章 清浔 有了叶淮止的参与,傅晏清总算没输的太难看,也收了皇帝几颗棋子。 其实她是会下棋的,并且她的棋艺并不差,只不过傅晏清的人设摆在这,她总不能突然变成一个围棋大师。 让叶淮止帮她,并非是她怕输。如果她怕输的话,一开始就可以让叶淮止来。 之所以等到无力回天的时候才叫他,傅晏清是存了试探的意思。经过了这一盘棋,傅晏清算是看清了叶淮止的棋艺。 那是她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傅晏清故作惋惜的道:“输了啊……” 皇帝有些好笑,道:“你以为临了了让叶世子来帮忙就能赢朕?” 傅晏清挠挠头,道:“我哪敢……” 皇帝看了眼叶淮止,道:“行了,棋下完了,朕也乏了,你们回去吧。” 傅晏清闻言,急道:“姑父,您答应我的……” 皇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道:“朕准你参与太子一案,不过,你得跟着叶世子,听他吩咐。” 傅晏清看了眼依旧神情自若的叶淮止,道:“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道:“清儿,女儿家要守妇道。不但这件事你要听他的,以后所有事,你都要与他商量,以他为主,懂?” 傅晏清内心里把这该死的封建保守思想骂了个底朝天。 直到皇帝离开,傅晏清还沉浸在他那句“一切都要听叶淮止的”,连带着看向叶淮止的眼神都变得犀利起来。 叶淮止好似没有看见她快要吃人的目光。掸了掸袍子,站起身,从容道:“走吧,我送你出宫。” 傅晏清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她道:“你一直都是这样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吗?” 叶淮止也不生气,道:“你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傅晏清道:“回哪去?” 叶淮止道:“回亲王府,上次我欠你两坛酒,今日拿给你。” 傅晏清听到酒,想起上次谈酒时不欢而散的情况,看着叶淮止的脸,忽然又觉得愧疚。 这样反复,她以前从未有过。 她点了点头,道:“好。” 坐上叶淮止的马车,依旧是林彻赶车。车内叶淮止和傅晏清相对而坐。 叶淮止道:“刚刚为何生气?” 傅晏清知道他说的是她问他话的时候,那时候不觉得,现在想来,那脾气发的确实莫名其妙。 她有些心虚,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你面不改色的样子,觉得特别不舒服。” 闻言,叶淮止轻笑一声,道:“我现在更能确定,你就是傅晏清。你之前也因为这个,和我置过气,说的话,如出一辙。” 傅晏清一怔,撇撇嘴,道:“是吗?还真是不懂事啊……” 叶淮止笑笑,不予置否。 两人一路相顾无言,回到了亲王府。 叶淮止扶着她下马车,而后自然而然的牵着她的手,往府内走去。 傅晏清这时候正觉得对不起他,于是也不挣扎,任由他牵着她走。 叶淮止牵着傅晏清走过前院,绕了好几条小道,才来到叶淮止住的院子。 院子名为清浔院,院外种着一圈青竹,一条小溪从院门前流过,进院前还要走过一架小石桥。 傅晏清腹谤道:叶淮止这里清净的和寺庙相比,就差一口挂钟。 叶淮止看见她的表情,了然一笑,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是不是在想,这里就差一口挂钟了?” 傅晏清猛的扭头看他。 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叶淮止却好像没有看见她惊讶的表情,拉着她的手,走过石桥,穿过竹林,进了院子。 刚一进门,傅晏清就看见了紧挨着竹林的一丛花,那花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送归。 叶淮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我试了好几次,总算让它的休眠期缩短了。” 傅晏清点点头,余光中瞥见一个老妇朝他们走来。 那老妇在他们面前三步的位置停下,看着傅晏清,笑道:“傅小姐许久未来了。” 傅晏清朝她笑了笑,看向叶淮止。 叶淮止道:“这是孙娘,我从小到大的日常起居都是她在照料。” 听到这番话,傅晏清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叶淮止也要人照顾起居! 傅晏清看向孙娘的目光中透露着崇拜,“孙娘好。” 孙娘恍若未觉,关怀道:“傅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傅晏清道:“好多了,让孙娘挂心了。” 叶淮止仿佛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在想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阻止了还想继续谈下去的两人,“行了,孙娘,你先带她去屋内坐着,我去取酒。” 孙娘笑着应下,道:“傅小姐,请跟老身来。” 傅晏清跟着她走进屋内。 屋内布置的很整洁,与普通人家并无二样,最大的特点就是绿植特别多。傅晏清仔细看了看,发现大多数她都叫不出名字。 孙娘道:“傅小姐,您先在这坐会儿,老身去给您拿些吃食。” 傅晏清在屋子里转悠着,闻言,礼貌一笑,道:“嗯。” 孙娘离开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碟糕点和一个紫砂壶。 孙娘将吃食逐一摆好,笑道:“傅小姐尝尝,这是老身亲自做的凉糕,配上冰绿豆沙,用来解暑再好不过。” 傅晏清拿起一块凉糕尝了一口,眼里闪过一丝惊诧,道:“孙娘手艺真好。” 孙娘笑笑,道:“傅小姐过奖,世子的手艺比老身好多了。” 傅晏清瞪大了眼,道:“他还会这些?” 孙娘道:“看来傅小姐是真的忘了很多事。” 宋沫暗暗打量着她,道:“您也知道?” 孙娘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宽慰道:“小姐放心,世子只告诉了我们这些身边人,其他人都不知。” 傅晏清心思被看穿,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她也看出来了,知道她失忆的人都是与原主关系较好、可信度较高的人,而皇帝并不知情,甚至连她姑姑傅妫也不知道。 孙娘又道:“傅小姐近来可是与世子闹得不愉快了?老身看世子这几天总是食不下咽,脸色也差了许多。” 傅晏清一怔,道:“他……最近心情不好吗?” 孙娘道:“是啊,自缇南回来后就去了一次皇宫,后来宫里来人,都给推了。今天不知怎么了,突然进了宫。” 傅晏清疑道:“他今日是临时进宫?” 孙娘没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想着为自家世子多说两句,“其实我们这些身边人看得出来,您自……回来以后,对世子生疏了很多,再也没有主动来找世子。这些事世子肯定不会跟您说,但老身是看着世子长大的,世子对您有多上心,老身比谁都清楚。” 傅晏清想着叶淮止近些日子做过的事,心底有些触动。 孙娘继续道:“老身也知道,要您如今像以前那样对待世子,也是让您为难,所以……傅小姐,老身不求您心里毫无芥蒂,但请您多相信世子一些,多关心他一些……” 傅晏清闻言,漫不经心的敲着桌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娘看她想得出神,知道点到为止,多说无益,遂悄悄离开了屋子。 叶淮止进来时,手里捧着一坛酒,如玉般细白的手指上还沾着一点黑色的泥土,原本梳的整齐的头发,此刻胡乱的搭在肩上,黑色的袍子上还沾着几根草木。 傅晏清心里正想着孙娘的话,又很少见他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一时间看得出神。 叶淮止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放下酒坛,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道:“等急了?” 傅晏清回神,摇摇头,道:“没有。” 叶淮止忽而一笑,道:“今日就留在这里用午膳,我亲自下厨,当做赔罪。” 傅晏清想起今天莫名其妙冲他发的脾气,一时间羞愧难当,支支吾吾地道:“我平时不那样的……” 叶淮止笑,“我当然知道。” 傅晏清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第三十五章 午膳 叶淮止吩咐人去准备食材,自己则坐在屋内陪傅晏清聊天。 他道:“今日,在你见到皇上之前,你要说的话,我已经替你说了。” 傅晏清已经料到是他,道:“你怎么说的?皇上怎么那么容易就答应了?” 想她去之前还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结果到了那里,只下了一盘棋就结束了。 叶淮止倒了一杯绿豆沙,道:“我与皇上说,太子一案查不完,我们的婚事就要往后推。” 傅晏清冷漠道:“我没记错的话,太子死了,百日之内都不能办喜事吧?” 叶淮止一怔,笑了,道:“嗯,我骗你的。” 傅晏清想起他在缇南说的话,脸色一凝,道:“在缇南的时候也在骗我?” 叶淮止低着头整理桌面,道:“那是真的,筹备婚礼不可能一两个月就办好。” 傅晏清囧,转移话题,“你到底说了什么?” 叶淮止有问必答,“我说你向来顽劣,我若不看着,怕是会闯祸。” 傅晏清:“……” 虽然听着不舒服,但傅晏清觉得,他真就是这么说的。 见她一脸丧气,叶淮止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晏清闻声,瞪了他一眼。 她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想查太子的案子?” 叶淮止忍着笑,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干预。” 闻言,傅晏清沉默了。 见她低着头,情绪欠佳,叶淮止又道:“你且放心,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会与你商量。” 傅晏清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叶淮止竟然会这么说。 他一个从小生活在世家大族里的公子哥,耳濡目染的都是礼教伦常,竟然能说出“都会与你商量”这样的话来。 要是在以前,傅晏清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来这里这几个月来,无论是老王爷还是傅寒霆,她多多少少,都从他们身上看出了大男子主义,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今天皇帝说出那番话时,她也没那么不开心。 谁承想,叶淮止竟然记下了,怕她生气,还特意和她解释。 她鼻子一酸,移开视线,道:“这就是你说的梅酒?” 她话题转的生硬,叶淮止也没揪着不放,闻言,道:“嗯,我先拿一坛过来,等会午膳时喝。其他的给你装好了,你回去的时候,我差人帮你送去。” 正说着,门外走进一人。那人对着傅晏清行了一礼,转而看向叶淮止,道:“世子,食材已经备好。” 叶淮止点点头,示意那人退下,看着傅晏清,道:“走吧。” “啊?”傅晏清一怔,“走哪里?” 叶淮止眯眯眼,笑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我指导你下厨吗?” 傅晏清忽然想起她刚到恭王府那天晚上说的话,顿时懵了,道:“那天晚上的饭菜是你做的?” 叶淮止理所当然的眨眨眼,道:“不然你以为是谁?” 傅晏清:“……”抱歉我以为是位大婶,没想到是位大神。 叶淮止说要留她吃顿午饭,傅晏清以为只是一顿普通的饭,等她到了厨房时,看见满满一桌的食材时,傅晏清才觉得,她真是小瞧了叶淮止的财力。 叶淮止随手拿起一个果子样的食材,傅晏清从没见过,好奇的凑上去打量。 叶淮止笑道:“不是说要和我保持距离的吗?” 傅晏清囧,板着个脸,道:“当然,你,退后三步。三步之内,不准靠近我。” 叶淮止道:“退后三步我就离开灶台了,你一个人能行?” 纵然傅晏清自诩脾气超好,能担当中央空调大任,这时候也被他气的鼻孔冒气。 她强忍住踹他的冲动,咧开嘴,几乎是咬着牙齿地道:“行,我退,行吧?” 叶淮止一笑,道:“我开玩笑的。” 说着,他往后挪了挪,嘴里还念叨着“一步,两步,三步。”停住时还看了傅晏清一眼,重复了一遍,道:“三步。” 傅晏清安静的看着他只有一个拳头距离的“三步”,表情平静到怪异。 叶淮止似乎并不觉得他这个行为有多么无赖、多么有辱斯文,仍旧挂着一张笑脸,道:“至多这样,多了,我就不敢保证还会不会遵守约定。” 傅晏清一嘁,当做没看见他,绕过他往里走去。 两人在厨房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期间傅晏清放咸了三盘菜,打翻了两盘菜,烧糊了一盘菜,把厨房闹了个鸡飞狗跳后,一顿饭才算做好。 傅晏清看着桌上的菜,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 原本满满一桌的食材,在傅晏清一番蹂躏之下,最后只做成了四个菜,其中三个半都是叶淮止做的,剩下的半个……是傅晏清切的菜,勉强算她半个。 两人吃着饭,傅晏清正沉浸在叶淮止堪比现代米其林大厨的手艺中,又见叶淮止给她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那酒显然是好酒,刚刚开封,傅晏清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而后是醇厚的酒香,只闻一口,她就已经觉得有些上头。 叶淮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将酒坛放在一边,道:“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去趟大理寺。” 傅晏清知道他这是要带她去查案,于是点点头,道:“好。” 话刚说完,她迫不及待的端起酒杯,品了一口。 叶淮止见状,忽的一笑,道:“如何?” 傅晏清抬起头,眼里冒着星星,嘴上也毫无遮拦:“叶淮止,我发现你真是个宝藏。”会酿酒,会做饭,会医术,会武功,脑子聪明,脾气好,家境好,人长得也好。 叶淮止一愣,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傅晏清已经喝完了一杯,不等叶淮止给她倒,她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叶淮止看着她一杯又一杯的喝,也不拦她,更没告诉她,这酒有多烈。纵使是叶淮止这样的个中老手,喝个小半坛,定然得醉。 傅晏清没想那么多,她只觉得这酒好喝,入口竟还有一丝凉意,想来是拿雪水酿的,里面可能还加了一点薄荷,消暑倒是不错。 一杯又一杯,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喝下七杯了,看着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有了重影。 她看不清叶淮止的表情,只觉得他在笑,便也笑了。 她晃了晃脑袋,迷迷糊糊的道:“这酒,怎么……这么容易……” 叶淮止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她,道:“解酒的。” 傅晏清不疑有他,接过药丸就放进了嘴里。叶淮止将一杯清水递到她手边,看她喝下。 傅晏清吃了他给的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叶淮止又夹了一块鱼肉,挑出刺,放进她的碗里,道:“别光顾着喝酒,对身体不好。” 傅晏清尝到了苦头,听了他的话,乖乖吃饭。 叶淮止却放下了筷子,坐在她的对面,双手放在桌下,一圈又一圈的,细细的摩挲着那个小小的药瓶。 第三十六章 来客 傅晏清回到恭王府后,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十年的梅酒果然容易上头,叶淮止那药也只能暂时缓解酒劲。 她一醒来,枯雨就走上前来,道:“小姐,您今日午睡时,有一客来访。” 傅晏清刚刚睡醒,脑袋还是懵的,一听有人来找她,顿时清醒了大半。 她一边张开手,由着婢女们给她穿衣,一边问道:“可知是谁?” 枯雨摇了摇头,道:“不知。” 傅晏清皱了皱眉,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拒绝。毕竟她现在可不方便见外人,一个不小心,就会露出破绽。 她还在见不见客中犹豫挣扎,老王爷那边已经派人来了。 宋褚道:“小姐,老王爷让您去前堂把事情处理好,否则……您就别回来了。” 傅晏清挑了挑眉,不由得有些好奇,来客究竟是谁,竟然让老王爷说出这样的话来。 迫于老王爷的淫威,傅晏清纵使万般不愿,还是去见了来客。 她还没走进前堂,就听见一阵微弱的哭声,旁边还有人在说着什么。 傅晏清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刚一进前堂,傅晏清还没看清情况,就见一个身影朝着她扑来。傅晏清眼疾手快的往旁边一挪,成功的避开了那人。 那人没扑到人,直接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嘭”声。 傅晏清额角一跳,看清了那人。 那是一个男子,穿着一身绿衣,此刻正趴在地上看着她。面容俊秀,皮肤白皙,眼圈发红,如果不是糊了一脸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的东西,傅晏清恐怕能直接蹦出一句“好一个我见犹怜的佳人。” 看着他红得不成样的眼睛,傅晏清心中一惊,这人不会是哭了一个下午吧? 她还什么都没说,就见那男人又开始低声啜泣。 有一人从傅晏清身边走过,去拉他。 傅晏清看清了她的脸,正是她那便宜堂姐:傅笈。 傅笈见男子摔倒,连忙去扶他,还不忘回头对着傅晏清道:“妹妹,你就算不待见他,也不能这样欺负他啊!”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话,那男子的哭声瞬间变大。 傅晏清面无表情,想着我怎么就欺负他了?我躲纯属条件反射,不躲等着被他砸晕? 整个前堂的人都看着傅晏清,傅晏清暗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顺带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诡异上扬的嘴角。 那男子抽抽嗒嗒地道:“不怪傅小姐,是容烨生来命贱,傅小姐看不上容烨是应该的……” 傅晏清:“……” 她想,她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原主的桃花找上门来了? 怪不得老王爷说要把她赶出府…… 看着男子艳丽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傅晏清差点真的信了他的话怀疑原主逃婚,可能就是因为眼前这个男子。但这个怀疑很快就被她打消了。 可笑,谁会放着叶淮止那么个极品不嫁,跑去嫁眼前这个雌雄莫辨的人? 倒也不是她看不上他,完全是因为,以她这几个月来对原主的了解,原主就算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喜欢叶淮止,也绝不会喜欢他这个类型,这样性格的人。 估计原主和他的关系最多也就是朋友。 傅笈见他这样说,连忙安抚道:“你不用替她说好话,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你放心,这里是恭王府,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容烨闻言,眨着他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傅笈,道:“真的吗?” 傅笈赶紧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恭王府要是不管,我就陪你去皇宫找皇上,我就不信了,这天下没王法了。” 容烨一顿,伸手掩面,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道:“你真是个好人。” 傅晏清站在一旁,看戏似的看着二人,见他们还要说上一会儿,傅晏清便往主位上一坐,一只手搭在椅子上,一只手有节奏的敲着桌面。 见他们又原地站着,互相哭诉了几句,慢慢安静了下来。 傅晏清忍着揍人的冲动挑了挑眉,问道:“说完了?” 容烨弱弱的点头,还在不停的打着哭嗝。 傅晏清露出一个职业假笑,道:“说完了,就该轮到我说了吧?” 她歪头一笑,像极了薄情寡义的负心汉,道:“阁下哪位?本小姐怎么欺负你了?” 容烨闻言,眼睛一瞪,似乎痛苦万分,眼看着又要开哭,一旁的傅笈见了,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妹妹,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傅晏清看见她,知道这人就想搞破坏。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枯雨,把堂小姐请下去。” 枯雨道:“是,小姐。” 说完,她领着两个男仆,要把傅笈拉下去。 傅笈还不肯走,指着傅晏清道:“你做出这种始乱终弃的事,还不敢让人说了吗?我们恭王府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傅晏清心想:你是想说我把叶淮止的脸给丢尽了吧。 她无言地看了眼傅笈,抬手扶额,让人赶快把她带走。 待傅笈走后,傅晏清才看了容烨一眼。那人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站在那里,好像随时会摔倒。 傅晏清无奈,本着关爱弱小的原则,让人给他搬了张椅子。 见他还想哭,傅晏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道:“你先别哭,有话好好讲。” 容烨闻言,表情一滞,嘴角耸拉下来,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傅晏清见状,放弃般的挥了挥手,道:“哭吧哭吧,等你哭够了再说。” 她话音刚落,容烨就像泄了闸的水库,眼泪源源不断的往下掉。 傅晏清叫住了想给他倒水的小婢女,那婢女退下的时候,还十分哀怨的看了眼傅晏清。 傅晏清炸毛了…… 我去,我就是想让他把眼泪哭干了好说话,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等容烨停下哭声的时候,前堂里看热闹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心理素质特别强大、能撑得住他家小姐吃人一般的眼神的人,以及必须留下伺候的婢女。 傅晏清见他停了,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这次哭完了吧?” 容烨哽咽着点头。 傅晏清道:“现在能说说你的来历了吧?可别说什么我喜欢你,我喜欢谁天下人都知道。” 容烨瘪瘪嘴,就在傅晏清以为他又要哭,正准备发飙时,他操着一口沙哑的嗓子,道:“傅小姐那日对容烨说的话,您都忘了吗?” 傅晏清板着脸,道:“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我那便宜堂姐眼瞎了,你当我也眼瞎?” 容烨一怔,慢慢的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温声道:“是容烨高看自己了,容烨不该来打扰傅小姐,容烨与傅小姐本就不是一路人,容烨不该抱有幻想,认为傅小姐对容烨是有几分真心的。容烨与叶世子乃是云泥之别,傅小姐怎么会为了容烨,与叶世子决裂呢?” 傅晏清看着他一脸心碎的样子,内心再次发出疑问:原主真的没把他怎么样吗? 没把他怎么样的话,他能演成这样,她是不是该鼓掌了? 第三十七章 闹剧 就在傅晏清纠结在原主是不是和这个容烨有一腿的时候,门外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人她见过,正是叶淮止身边那个名叫林彻的侍卫。 傅晏清看着林彻身后的几人抬着一个木箱,进了门,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把木箱往地上一扔,“嘭”的一声,震起了半寸高的灰尘。 林彻看也不看傅晏清一眼,道:“傅小姐,我家世子让我等来给您送酒。” 傅晏清眼皮一跳,白天说的话,叶淮止现在才让人送来?你们这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傅晏清撇了一眼装酒的木箱,道:“你们刚刚那么扔,酒坛不会碎了?” 众人齐齐看向她,就连容烨也被她的关注点吓到了。 众人:小姐,您现在是不是该解释解释? 傅晏清看见林彻的嘴角抽了抽,臭着一张脸,道:“世子命人在箱底放了软布,再扔一次也不会碎。” 傅晏清呵呵:你家世子真的好贴心哦。 林彻又看了眼一旁的容烨,义正言辞地道:“傅小姐,我家世子说了,您要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随时可以去亲王府找他,我家世子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好看。” 傅晏清一愣神,活像一个被当场抓住偷腥的小丈夫,而叶淮止就是那个在家摇着帕子等她的可怜原配…… 神特么你家世子说的,你家世子知道你这么懂他吗? 林彻又道:“但是,我家世子受世人赞誉,决不允许被人污了名声。” 傅晏清心想:敢情我还有救?你家世子和我绑在一起名声还在? 傅晏清平生头一次被人说的羞愧难当,于是将矛头转向一切罪孽的源泉:容烨。 她也顾不得容烨是否真的和原主有关系,她只知道,她现在要是不说些什么,不等老王爷来把她赶出府,单一个林彻,就能让她把脸丢尽了。 估摸着,叶淮止那边也难过。 傅晏清看着容烨,呲着牙道:“本小姐是不是表现的太礼貌了,让你觉得我好欺负,什么名头都敢往我身上安了是吧?” 容烨一怔,似乎被她吓到了。 傅晏清看了眼林彻,接着道:“本小姐说了不认识你就是不认识你,我管你是谁的人,谁喜欢你,你喜欢谁,都与我傅晏清无关。” “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跑到别人家里要死要活的,你还要脸不?” 她似乎还没说够,接着道:“本小姐今天就把话撂这了,我傅晏清,既然向皇上求了这门婚事,就代表我是真心喜欢叶淮止的,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说,我这辈子就赖定他了!” 最后,她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是我傅晏清赖定他叶淮止!是我、要、他!” 众人都惊呆了,谁都知道傅晏清不讲礼仪,谁知她竟然还这么开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那啥……赖定叶淮止…… 林彻显然没想到傅晏清会来这么一出,他被傅晏清连珠炮似的话惊呆了,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世子拉来,让她再说一遍。 容烨莫名其妙的被糊了一嘴狗粮,眼睛都忘了眨,直愣愣的看着傅晏清,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突然回过神来,掩住半张脸,一边哭,一边往外跑去。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傅晏清也被自己突然爆发出的话惊了一跳,老天作证,她真的、只是、单纯怕被老王爷赶出府、被叶淮止在小本本上记上一账,才这么说的,但她最后那句话…… 傅晏清掩面,有泪流不出,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林彻回过神来,仍旧板着一张脸,道:“傅小姐的话,属下会一字不漏的转达给世子。” 说完,他没等傅晏清回应,带着一伙人离开了。 完美的诠释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傅晏清一惊,听到他那句“一字不漏”,心尖一颤,还没来得及张开嘴,也没注意到林彻前后自称的变化,林彻一行人已经离开了。 枯雨还在一边笑眯眯的道:“小姐,您刚刚太帅了!” 傅晏清艰难的看了一眼枯雨,不明白她是怎么想到用“帅”来形容她刚刚的傻子行为的。 傅晏清苦着一张脸,往后院走去,深感这次丢人程度已经达到了她人生最高峰。 完全没想想,林彻一行人为何未经通报,就进了王府。 恭王府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内正端坐着一个人,正是刚刚被表白的对象:叶淮止。 林彻回来时,看见他家世子脸上带着笑意,随即明白,他这是什么都听见了。 习武之人五官本就比常人灵敏,更何况叶淮止的武功深不可测,在府外听见府内人的谈话并不稀奇,何况……傅晏清声音那么大,就像谁跟她有仇似的。 见林彻回来,叶淮止敛去脸上的笑,道:“你派个人,跟着刚刚那个人。” 林彻道:“是。” 车内的叶淮止闭上眼,回想这刚刚从恭王府内跑出的那人,眉头一皱。 他倒不是怀疑傅晏清,傅晏清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她绝不会在外面跟别的男人暧昧不清,况且她如果和这样一个人有来往,他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那个男人…… 叶淮止冷笑一声,道:“今日就把消息放出去,切记,不要留下痕迹。” 车外的林彻应了一声,道:“属下这就去办。”随后将马绳交给另外一个随从,跳下车,转眼间消失在了人群中。 傅晏清完全没想到,叶淮止本尊就在府外,还把她满含情义的告白听了个一清二楚。也没想到,经过傍晚这么一闹,晚上各家各户就又在讨论她的豪迈事迹了。 她回了离清阁后,直接把屋内的人都赶了出去,然后把门锁上,晚饭都没出去吃。 期间枯雨来了一趟,问她,叶淮止送来的那些酒怎么处理。 傅晏清咬着牙道:“埋了!” 要不是枯雨还记得自己问了什么问题,她恐怕会以为傅晏清这句话是对着某个人说的,至于那人是谁…… 第二日一早,傅晏清鲜少地没要人叫,就起了床。 她迅速的穿衣洗漱,随口喝了几口粥就解决了早餐。一切忙完后,马不停蹄的跑到王府门口等着。 笑话,昨天丢了那么大个人,如果不是非去不可,她现在绝不会出离清阁。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避无可避的要和叶淮止待在一起,为了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一点,她还是得把叶淮止哄好了。 叶淮止的马车到时,傅晏清没让任何人催,直接自己上了马车,看旁边的林彻一愣一愣的。 傅晏清钻进马车,冲门口的枯雨摆摆手,道:“你回去吧,那种地方不适合女孩子去。” 枯雨长了张嘴,无言以对。 傅晏清放下帘布,转头就看见叶淮止正看着她,她习惯性的往后一缩,道:“怎么这个眼神?” 叶淮止垂下眼帘,不看她了,也不说话。 傅晏清绞着手指,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看叶淮止的表情,好像不大想听,但如果不说,她恐怕会被自己憋死。 于是,一路上她都在瞧瞧观察叶淮止,看他什么时候表现出想听了,她再说。 第三十八章 查案 她自以为小心翼翼,没人发现,但叶淮止敏锐力惊人,被她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看我做甚?” 傅晏清一愣,没想到他突然出声,话都没过脑子:“林彻说你好看……” 车外的林彻闻言,手一紧,马车顿了一下。 叶淮止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帘布,却没落在傅晏清身上,“哦,是吗?” 傅晏清想起昨天被林彻怼的画面,立刻告状:“对,就是他,他还说是你让他告诉我的。” 叶淮止瞥了她一眼,道:“你还要他告诉?” 傅晏清一怔,似乎没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向她了。 怎么回事,这战火是又蔓延到她身上了吗? 突然想起,昨日在皇宫时,皇帝问她同样的话,她答的也是“他好看”,还是在林彻之前…… 傅晏清立刻解释道:“我发誓,我跟那容什么绝对没关系,我……应该不认识他。” 叶淮止冷漠道:“容烨。” 傅晏清点点头,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猜他应该是谁派来试探我的,反正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把他赶出去了。” 叶淮止颔首,道:“我知道。” 傅晏清表情一滞,想问你又知道什么了?然而叶淮止却不说话了。 林彻在车外抹了一把冷汗。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马车不知不觉中到了大理寺。 傅晏清没等叶淮止开口,直接撩开车帘,跳下马车。 叶淮止默默的垂下眼帘,弯腰下了马车。 林彻见他出来,立刻打开一把油纸伞,遮在他头顶上。 傅晏清看着他慢悠悠的下车,又有人给他撑伞,再看了看大大咧咧站在烈日下的自己,暗道:果然毛病多。 叶淮止却没一点不好意思,他拿过林彻手里的伞,走到傅晏清身边,替她遮住头顶的烈日,轻声道:“走吧。” 傅晏清一怔,立即跟上他。 走上一段长阶梯,傅晏清看见屋檐下站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 叶淮止把伞递给林彻,自己走向站在檐下迎接的几位官员,寒暄几句,转身对着二人道:“进去吧。” 傅晏清走到他身边,一众官员都对她行了一礼,道:“傅小姐。” 傅晏清点头应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牢房走去。 叶淮止一边走,一边和那几个官员交谈。 叶淮止道:“事发时是在丑时,当晚是谁值夜?” 大理寺少卿常昆道:“当晚是一个普通的狱卒值日,事发当晚就死了,臣等查过,并无可疑之处。” 这个常昆也是世家子弟,与叶淮止同辈,比叶淮止大一些,才识在同辈人中也算佼佼者,十七岁时就考中了状元,入朝为官。在官场上的五六年里,屡次立功,两年前升为大理寺少卿。 叶淮止闻言,皱起眉头,道:“当晚隐卫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常昆有问必答:“并无异常。” 听完这句话,叶淮止沉默了。 傅晏清突然道:“尸体呢?” 常昆一怔,他昨日接到圣旨时已经知道傅晏清会来,但他以为傅晏清只是跟来玩玩,谁知她竟突然发话。 然而常昆毕竟混迹官场多年,立即恢复平常,道:“仵作已验过,未查明死因,尸体上没有伤口,只能排除外伤致死。现在停在冰室中,待进一步验尸后,准备下葬。” 傅晏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叶淮止也只是在她问完话后,看了她一眼,并无表示。 一行人安静的往太子生前住的牢房中走去。 当看到牢房时,傅晏清还有些愣神。 眼前这间牢房与其他的牢房截然不同,里面桌椅俱全,床上的薄被还是上好的蚕丝被,她甚至还能看见被面上绣着的花纹。 傅晏清心道:太子就算落难还是太子,谁叫他有个皇后母亲呢。 叶淮止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想来早就见惯了。 等人打开锁,叶淮止率先走进牢房,傅晏清也跟着他走进去。 刚一进去,傅晏清就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她皱起眉头,正打算仔细闻闻,那香味却突然消失了。 这时,叶淮止也道:“太子在这里用过熏香?” 常昆道:“皇后派人送来的,说是太子常用的熏香,我们也检查了,确认无误才用的。” 叶淮止道:“把太子用的熏香拿过来。” 常昆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对叶淮止道:“世子稍等,已经让人去取了。” 叶淮止点点头,继续观察牢房。 傅晏清从进牢房开始,一直在不停的打转,叶淮止没有开口阻止她,其他人也不能说什么,便心惊胆战的看着她,好似怕她弄坏东西一样。 她走到一个角落,又四处看了看,问道:“这里怎么长了苔藓?” 刚刚给他们开门的那个狱卒从人群后走出来,道:“回傅小姐,眼下正值盛夏,牢里湿热,太子玉体金贵,所以属下们就在四个角落里放了几块冰,那苔藓应该就是这几日长出来的,小的们还来不及清理,就出了这档子事……” 傅晏清知道这一块儿的牢房关的都是皇亲贵族,牢房平日里都有人打扫,绝不会出现长苔藓的情况,于是才留意到这个角落。 叶淮止立即叫人检查了另外三个角落,发现除了靠近过道的两个角落外,另一个也长出了傅晏清发现的那种苔藓。 叶淮止微微偏头,道:“打扫牢房不利,该罚。” 常昆立刻道:“来人,将负责打扫这间牢房的人拖下去,各打二十大板。” 立即有一人领了命,退下了。 几人又在牢房里转了几圈,没发现其他异常,才离开。 叶淮止最后看了这个宛若寝宫一眼的牢房,道:“去看看尸体。” 常昆退到一边,让他先走,道:“世子,这边请。” 走到冰室口,有几个随从已经先进去了,傅晏清刚想跟着进去,就见叶淮止伸出手,拦住她,道:“你不准进。” 傅晏清皱了皱眉,看了眼他横在她面前的那只白净的手,不解道:“为何不准?” 叶淮止从容道:“那是太子,你一女子,不妥。” 傅晏清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听他这话,便知他大概是又犯了老古板的毛病,于是也不甚在意,打开他的手,直接走了进去。 叶淮止见状,难得快步走到她前面,挡在她眼前,让她仅能看见脚下的路。 傅晏清原本想走到他前面去,却又赶不上他的步子,她还想折腾,却已经到了冰室内部。 一进冰室,气温明显降了下来,叶淮止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披风,给傅晏清披上,道:“待会我不让你看,你就不要看。” 傅晏清心想:这真是一个老古董,看个尸体怎么了?又不是没看过。 等后来,她趁叶淮止和仵作交谈时,偷偷看了眼停放在冰床上的尸体,才知道他为什么死活不让她看。 那具男尸身上就盖了一块白布,白布下未着寸缕,露在外面的面孔虽然已经泛青,但仍可以看出,这人生前是个俏儿郎。 正当傅晏清还想凑近点看看时,身后响起一个冷冽的声音。 叶淮止注视着她,道:“傅晏清……” 傅晏清一怔,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拿着白布一角的手忘了松开,便急忙收回,“哗”的一声,直接一把将尸体上的白布扯了下来。 如此一来,一具全身发青的男尸便毫无遮挡的暴露在众人眼前。 上次当街扒人衣服检查尸体的时候,叶淮止正忙着跟人打架,没空看她,她身边就一个何刃,于是也不觉得害臊,但今天…… 傅晏清感觉到有十几束眼光落在她身上,顿时恨不得砍了自己那双惹事的手。 第三十九章 心疾 叶淮止脸一黑,气息都沉了几分。他慢慢走到她身后,直接伸出手,将她手中的白布扯出,头都没偏一下,便递给了旁人,那人立即颤颤巍巍的接过,手忙脚乱的把白布重新盖上。 在场的人都抹了把汗,看着叶淮止的动作,明明看上去很轻便的步伐,他们愣是听到了地板碎裂的声音。 傅晏清感受到了身后人的呼吸,做了个鬼脸,硬是挤出来一个笑脸,回过头讨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叶淮止沉默地看着她,看的傅晏清都想跪下磕头认罪时,他才吐出一句话:“去外面等着。” 傅晏清闻言,也不管等会儿会面对一个怎样的叶淮止,立即撒开脚丫子跑了出去。 刚跑出去,她还没站稳,身边就出现了一个人。 林彻站在她身后三步的位置,以确保能在她想跑的一瞬间抓住她,语气冷漠道:“世子生气了。” 傅晏清一副苦瓜脸。 她当然知道叶淮止生气了,而且还不知道叶淮止生气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才那么快跑出来的好吧! 林彻又道:“傅小姐上次扒了几个刺客的衣物,世子就已经不开心了。” 傅晏清扶额,心道:算我求你好了,你别说了,你要再说下去,我以后就再也不敢见你家世子了。 林彻好像看不见她的表情,依旧道:“我劝傅小姐就在这里等着世子出来,否则他会更生气的。” 闻言,傅晏清硬生生压住想逃跑的心思,抬起头,一脸哀怨的看着他,道:“他生气会怎么样?” 林彻木着一张脸,气都没喘一下,道:“不知。” 傅晏清:“……” 等叶淮止从冰室里出来时,傅晏清已经冒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他看也没看傅晏清,边走边对着林彻道:“你去查查近来有什么人进过皇宫,再去查查宫里近三月的香料去向,特别是皇后宫里。” 说完这话,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看了眼身侧,意识到傅晏清没跟上来,便回过头,面无表情的道:“你还站在那里,是想等我抱你走吗?” 傅晏清见叶淮止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像是没看见她一样,便想糊弄过去,哪知叶淮止又突然想起了她,惊慌道:“啊……不、不不用。” 叶淮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继续跟林彻道:“你让人把刚刚那些拟好名单,拿给我。” 林彻道:“是,世子。” 迫于叶淮止的淫威,傅晏清只好默默的跟在他俩身后。 回到马车上,傅晏清本着强烈的求生欲,自觉的坐在了离叶淮止最远的位置。 见此,叶淮止眼皮跳了跳,闭着眼,没说话。 耳边只剩下马车车轱辘发出的声音,叶淮止闭着眼睛在想事,傅晏清不好、也不敢打扰他,于是也闭上眼,开始思考太子的死因。 尸体上没有一丝外伤,仵作没查出用毒的迹象,也没受内伤,到底是为什么呢?如果这些都不是死因,那么…… 傅晏清突然睁开眼,道:“太子可有什么隐疾?” 叶淮止闻言,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曾给太子把过脉,他脉率不齐,时有中止,患有心疾。不过我给他配过几味药,他在天牢里也有服用,我查过,药无异。” 傅晏清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说太子有心脏病,但太子的死和他的病没关系。可若除去病故,傅晏清暂时还想不出其他原因。 不过……一国太子竟然患有心疾,不怕民心不稳吗?那群大臣会允许这样一个人被立为太子?而皇帝竟然会立一个有心疾的皇子为储君,是不知情,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她看了眼叶淮止,没想到他连这种秘事也知晓,还毫不犹豫的告诉了她……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叶淮止把这样的辛密都告诉了她,她没道理再去刨根问底。 傅晏清低了头,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中医书,喃喃道:“脉痹不已,复感外邪,内舍于心……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闻言,叶淮止先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对医术竟有研究。 他摇了摇头,道:“不会,太子的牢房有专人看守,若太子有何不适,定会第一时间禀报。” 也是,堂堂太子,就算落难,身边怎么会一个看门的都没有? 傅晏清仔细一想,太子患有心疾一事知道的人一定不多,能利用这一点杀了太子的人更在少数,这样一来,太子的心疾与他的死关系也就不大了。 她道:“也是,毕竟死了几个狱卒,肯定不会是自然死亡。” 她这话一出,叶淮止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傅晏清看出了他在想些什么,于是也安静下来,不打扰他。 马车行至东街停了下来,林彻在车外道:“世子,留觞阁到了。” 叶淮止看向傅晏清,道:“今日就别回府用膳了,下午我带你去个地方。” 傅晏清看了他一眼,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这次叶淮止比傅晏清先一步下了车,他下车后,林彻依旧给他撑着伞,不过他却站在马车边没动。 傅晏清揭开帘子的时候,他便将手伸到她面前,五指并拢,指节如玉,煞是好看。 傅晏清看了看他,却发现周围已经有人留意到他们这里,她不想在大街上被人围观,于是也不犹豫,把手递给他。 叶淮止微微一笑,扶她下车。 周围的路人见状,有发出笑声的,也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 傅晏清听了这些动静,便知还是引起众人的注意了。她又看了眼身边一脸从容的叶淮止,忽然发觉,他绝不是想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一进门,傅晏清发现原本专心进餐的人都看向了她和叶淮止,她脑子发懵,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走,于是就在站在了原地。 叶淮止这时忽然贴近她,轻声道:“怎么了?” 原本还算安静的人群,在他这句话后忽然躁动起来。 看着他们不断投过来的眼神,以及身旁这位,傅晏清觉得他们正在讨论的就是自己和叶淮止。 罪魁祸首叶淮止却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也不在意,约莫着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牵了她的手,便往楼上走去。 傅晏清一时不察,被他牵着上了三阶楼梯,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忽然听见一句“叶世子好贴心哦”,她嘴角一抽,脚一歪,差点扯着叶淮止一起从楼梯上滚下来。 叶淮止站的很稳,被她一扯,也只是歪了歪身子,随后又很快站直,及时的拉住傅晏清,揽住她的腰,防止她摔下去。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 傅晏清看了眼过分热情的人群,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低声在他耳边道:“怎么回事?” 叶淮止的视线在一楼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蓦地一笑,道:“一些传言罢了。” 传言? 傅晏清刚想问什么传言,叶淮止却不说话了,拉着她的手,往二楼走去。 傅晏清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被人围观,于是从善如流的跟着他上了二楼。 两人进了一间雅间,傅晏清没心情点菜,于是叶淮止就看似随意的点了几个菜。 点完菜,叶淮止慢悠悠地才道:“昨日去恭王府上的那人,你的确不认识。” 傅晏清已经猜到了一点,也不惊讶,道:“这么说,他的确是别人派来试探我的?” 叶淮止微笑道:“也有可能是来陷害你的。” 傅晏清一怔,想了想,试探性地道:“……因为失忆?” 叶淮止倒了一杯茶,低头吹了吹,将浮在茶面上的一枚茶叶吹得直打转。 他眼里染上几分笑意,道:“是。” 傅晏清听完,皱着眉头,目光落向他处,像在思考着有谁会这么做。 她刚想到一个人,却见对面的叶淮止好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宫里的人。” 见她一脸不解,叶淮止解释道:“那人名叫容烨,具体是做什么的还不清楚,只知道他属于一个江湖组织,而这个江湖组织,很隐秘,我所知不多。” 傅晏清惊讶道:“才半天你就查到这么多?那这个案子是不是也快结了?” 叶淮止一怔,惊讶于她清奇的脑回路,无奈道:“此案才刚刚开始,我们现在说的也不是这个。” 傅晏清撇了撇嘴:“哦。”然后坐直,乖乖听他讲话。 叶淮止眼里的笑意更深,继续刚刚那个话题,“那个人你也认识,你们还颇有渊源。” 傅晏清:“……”说话就说话,你眼里藏不住的得意是什么意思? 叶淮止道:“正是迟笑妤。” 傅晏清:“……” 叶淮止看她沉默,道:“怎么不说话?” 傅晏清冷着脸,道:“是她你很高兴?” 叶淮止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辩解,傅晏清却不给他机会,继续道:“所以你传了传言出去?” 叶淮止无奈的笑笑,道:“我把你成亲当日,被贼人掳走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 傅晏清面无表情:“……”所以矜贵高雅的叶世子,你就是这么欺瞒世人的吗?你对得起那么相信你的人吗?你这个行为让我怀疑当年原主是不是真的在皇帝面前求了婚…… 第四十章 金扇 叶淮止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难得摸不着头脑,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不说话?” 傅晏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叶世子好算计。” 叶淮止眼神有些飘忽,握拳抵唇,干咳了一声,道:“我不过借势而为。” 傅晏清回想起他今天做的一切,想来明日……不,下一刻就会随着那些传言,传遍整个京城,就深觉无地自容。 傅晏清扶额深叹一声,突然又道:“你不生气了?” 叶淮止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悠悠道:“生气。” 傅晏清:“……”哦豁!我是不是要哄哄你? 两人在雅间里,免去了被人围观的问题,但当他们吃完饭后,出来的一刹那,傅晏清觉得,她可能对古人的八卦热情产生了某种误会。 只见原本不算拥挤的二楼,此刻也坐满了人,见他们出来,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人道:“傅小姐,您放心,外面的那些流言我们是不会信的!” “是啊,您跟叶世子关系这么好,那些人说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叶世子,傅小姐,祝你们百年好合!” 傅晏清捂住脸,拉着叶淮止逃似的离开了留觞阁。 叶淮止任由她拉着,脸上还带着笑意,一举一动,端的是风雅清贵。 上了马车,叶淮止道:“林彻,走。” 马车开始往前走。车里,傅晏清还在无地自容中,闻言,警惕的看着叶淮止,道:“先说清楚,你要带我去哪?” 叶淮止无奈道:“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傅晏清这才松下一口气,转瞬又想到,刚刚的留觞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又看向叶淮止,对他口中奇怪的定义产生怀疑。 叶淮止仿佛能看懂她的眼神,道:“我还在生气。” 傅晏清立刻坐直,道:“你要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你不生气。” 叶淮止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再说。” 马车走了很久,傅晏清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发现他们已经出城了。 傅晏清道:“这是要去哪?” 叶淮止道:“去了就知道了。” 傅晏清:“……”我明明知道是这个答案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马车又继续走了一会,才到了叶淮止说的地方。 才一下车,傅晏清就闻到了青草的气息。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中间有一条河流穿过,河水不过及腰深,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河底的青石。 叶淮止道:“你以前说,想在城外找个清净地,好好玩玩,我看这里就不错,正好最近杂事繁多,也当散散心。” 傅晏清看见眼前清澈凉爽的河水,早已按耐不住一颗想要玩水的心。闻言,她立刻点头,不等叶淮止回应,她已经向着河流奔去。 叶淮止也不拦着,由着她去。 两人抓了五条鱼,林彻负责拾柴、生火、杀鱼。叶淮止准备烤鱼的配料,傅晏清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弄。 叶淮止像是做了很多次,腌鱼的手法熟练迅速。 他把鱼腌好,三条用削好的木枝穿好,另外两条用摘来的荷叶裹好,在火堆下挖了个坑埋下。 傅晏清坐在一边,时不时给火堆添点树枝。 火舌舔上鱼身,将原本细嫩的鱼肉烤成金黄色,鱼香混合着调料香飘散在空气中。 傅晏清越靠越近,直到她的脸快碰上鱼时,叶淮止才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傅晏清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热,连忙退开。 她抬眼,看见叶淮止脸上隐含的笑意,顿感羞愧。 忽的想起什么,道:“他们今日说的传言,除了你传出去的之外,另一个,是关于我逃婚的事吧?” 叶淮止手一顿,上好的云锦绸缎做成的衣袖,碰上了火焰,布料顿时卷起。 他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傅晏清从他这一声中,听出了一丝不快,想来那不是什么让他开心的传言。 叶淮止道:“昨日那人的确是迟笑妤用来试探你的,不过,她的目的不是你,而是我们。” 傅晏清冷静的看着他,她今日从那些人的话中已经看出一点端倪,容烨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关注,除非这之前已经有一件事,会让他们产生怀疑。 叶淮止道:“迟笑妤把你逃婚的消息散了出去,昨日容烨又去恭王府闹了一通,自然会有些人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傅晏清了然一笑,道:“然后我就会被质疑,严重的话,我们的婚约也会作废,因为亲王府不需要一个劣迹班班,又水性杨花的世子妃。” 迟笑妤喜欢叶淮止,这是她第一次在马车里遇到她时,就已经知道的事,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女子不仅敢想,还敢做。 不过也是,先不说叶淮止背后的亲王府,就只说他这个人,整个都梁谁不想嫁,偏偏她一个谁都看不起的骄横小姐占了去,想来谁都不服。 叶淮止看着傅晏清,道:“她不会如愿。” 那日他在皇陵里刺伤她时,就已经做好了打算,纵然迟笑妤再聪明,也斗不过他。 不过再多的,他也不想与傅晏清细说。 傅晏清想清楚了其中的原委,默默转过身,道:“是啊,叶世子早就有了万全之策,即便是皇上知道实情,他也不能反驳你。” 叶淮止道:“我发现你自从失忆后,总会用言语激怒我。” 傅晏清闻言,悄悄的往后退了一点,小心道:“又生气了?” 叶淮止不说话。 傅晏清心里咯噔一下,他不会又开始怀疑她了吧?还是说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她就是原主,说那些话只是想试探一下她? 叶淮止沉默了一会儿,好似那些话难以言齿,“不过……你这个样子,更像你。” 傅晏清一怔,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叶淮止扔下手里的烤鱼,一把把她拉入怀里,另一只手从袖口里抖出一把小金扇,向着她身后一甩。 傅晏清听见了金属刺入肉体的身音,匆忙间看了眼四周,发现四周有数十个黑衣人正在向他们袭来。 林彻这时候已经和三个刺客打在一起,他还来不及出口提醒,那些人的剑已经向着傅晏清刺去,幸好叶淮止反应迅速,及时逃过一劫。 叶淮止冷眼看着这些刺客,道:“别放走一个。” 此言一出,傅晏清见林彻的剑立刻快了起来,他还在空当中从怀里掏出一个响弹,一声长鸣刺破长空,想来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信号。 傅晏清被叶淮止抱在怀里,行动不便,但她也知道,何刃没有出现,于是道:“何刃呢?” 叶淮止的小金扇中甩出一排飞刃,“我让他去查容烨了。” 傅晏清:“……你什么时候还能指使我的人了?” 叶淮止道:“你也可以指使凉樾、林彻。” 傅晏清闻言,不适时地脸一红,又见他抱着她,动作受阻,于是道:“你先放开我,这样不好打。” 叶淮止却把她抱得更紧,“没事。” 第四十一章 皇后 下一刻,傅晏清才知道他口中的没事是什么概念。 只见三个刺客同时从三边袭来,叶淮止手中的小金扇一划,甩出的银针直接连根没入刺客的脑门。 傅晏清愣愣道:“这东西好厉害。” 叶淮止在她头顶嗤笑一声,不说话,又是一排银针甩出。 不过多时,凉樾和何刃带着好几个隐卫也赶来了,那些刺客隐约有了退意,但几人的攻势丝毫不见弱。 这些人可能早就在暗中跟着他们,傅晏清与叶淮止的对话可能也都听到了,所以这些人决不能放走。 叶淮止道:“凉樾,你带几个人追出去看看,务必不能放走一个。” 凉樾立刻道:“是,世子。”说完,他和两个隐卫迅速抽身离开。 皇宫。 太子遇害时,皇后正赶往宫外的一座寺庙中,想为太子祈福,一直到五日后才回宫。刚一踏进宫门,就听人说太子已故,一时悲痛欲绝,昏迷不醒。三日后醒来,得知太子的尸体已经被放在冰室里,除了案件相关人员,谁也不能见,更是难以接受。 竽缇道:“娘娘,皇上正在殿内议事,您不能去啊。” 夏侯恩身着一件素衣,脸上未施粉黛,往日里总戴着的首饰,这时也取了下来。 她正拿着一件白花簪子往头上戴,闻言,冷声道:“本宫的亲生儿子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本宫不去找他,能去找谁?” 竽缇踟蹰道:“可是,娘娘……” “可是什么?”夏侯恩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是不是候府那边的人跟你说了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本宫了?” 竽缇一怔,连忙跪下磕头,道:“娘娘,奴婢没有,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娘娘,娘娘就这么去见皇上,就等于在逼皇上啊!” 夏侯恩拢好袖子,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伏下的身子,道:“说到底,你们都是怕本宫惹恼了皇上,后位不保,从此你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竽缇伏着的身子一颤,她愣愣的跪直身,道:“娘娘,奴婢从十二岁就跟着您,至今已有三十年,您还在闺中的时候,奴婢已经伺候您左右了,太子也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奴婢也心疼,娘娘怎么能这样想奴婢!” 听她提到太子,夏侯恩心中一闷,差点又晕倒。 竽缇见状,立刻起身扶住她,道:“娘娘若不甘心,想去见皇上,那奴婢就陪您去。” 夏侯恩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竽缇的手,才没有倒下。 闻言,她朝竽缇露出一个苦笑,道:“是本宫心急,本宫对不住你……” 竽缇没看她,而是低着头,看着她用力到发白的指关节,眼睛一涩,道:“娘娘不必说这话,奴婢明白。只是娘娘,您是一个母亲没错,但您同时也是国母,是这天下千千万万人的母亲。奴婢知道娘娘心痛难忍,固然不会怪您,但皇上不同,天下人不同,他们只会觉得您有失国母之态。” “娘娘,咱们忍了那么久,就算是现在这样,也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您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您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找皇上讨个说法,而是稳住自己的势力,将来才有机会,为太子报仇……” 夏侯恩不说话,然而她的指甲都已经陷入竽缇的皮肉中。 竽缇咬牙道:“娘娘,斯人已逝,不可追思,您当以大局为重。” 夏侯恩抓住她的那只手再度握紧,又猛然间松开。 她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即便这样,本宫也得做做样子给他们看。” 竽缇见她这样说,心中一松,便朝着门外的人,吩咐道:“去备车撵。” 门外立刻有几个太监离开。 竽缇扶着夏侯恩在一旁坐下。 夏侯恩道:“本宫听闻,大理寺少卿常昆已经在奉旨查案了,现在进展如何?” “回娘娘,暂时没有什么进展,不过……”竽缇斟酌着话语,夏侯恩却直接问道:“不过什么?” 竽缇道:“大理寺少卿毕竟才从四品,官阶不高,又没什么背景,本不足以查太子一案,但常昆此人比大理寺卿更有本事,况且现任大理寺卿是夏侯府的亲信,皇上自然不会用,因此皇上在用常昆查案的同时,为了不辱皇室威严,特让叶世子从中协助。” 夏侯恩手里拿着一个瓷杯,道:“怕不是常昆有能,而是皇上有意。” 她想到什么,心中一寒,表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意,道:“不过皇上此举何意,本宫到是不大清楚了。” 竽缇道:“亲王府近些年与皇上疏远了许多,叶世子也屡次顶撞皇上。叶世子,怕不是皇上能轻易拿捏的人。” 夏侯恩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说这个案子叶淮止来查,不会偏袒任何人。也就是说,他如果查出来了,一定就是那个人。 夏侯恩一用力,捏碎了手里的瓷杯,道:“只愿叶世子这次还是个清雅人儿,别叫本宫失望。” 竽缇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道:“娘娘若不放心叶世子,或许可以找傅小姐。” 夏侯恩闻言,一怔,道:“皇上怎么会准她一个女子参与?” 竽缇道:“据说是叶世子要求的。” 叶淮止查案,要求傅晏清陪同,倒也说的过去,毕竟那位傅小姐可是个麻烦人,他们又婚期将近,肯定不想惹出什么乱子,叶淮止只能把她带在身边看着。 夏侯恩冷笑道:“她与叶世子关系那么好,怎么会帮我们?” 竽缇道:“傅小姐自从逃婚后,就与叶世子生疏了许多。况且恭王府如果不想引火上身,也就不会参与进来,我们或许可以试试。” 夏侯恩想起那个总是格外张扬的女子,忽而一笑,道:“好。” 正说着,门外有宫女来传,车撵已经备好。竽缇扶起夏侯恩,往殿外走去。 门外的太阳格外灼人,只是从殿内到宫门口的一小段距离,两人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竽缇拿出帕子,替夏侯恩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而夏侯恩却盯着当空的太阳,看的出神。 竽缇怕她伤着眼睛,拿手挡在她面前,担忧道:“娘娘……” 夏侯恩转头看她,但眼前却是白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抿了抿唇,道:“走吧。” 车撵缓缓抬起,悠悠的向着皇帝宫里去。 第四十二章 夫妻 皇帝刚刚从议事殿回来,此时正在用膳,见夏侯恩来了,他倒也不惊讶,只道:“皇后来的不巧,朕在用膳,你先去侧殿歇着吧。” 夏侯恩不言,直着腰跪下,双手举过头顶,身子弯下,头磕在手背上,道:“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今日还将顶撞陛下,是以大不敬之罪,然臣妾身为人妻,三十年来从未逾距,今身为人母,为子鸣冤,理自有容,请陛下恕臣妾之罪。” 皇帝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道:“太子一事,朕已让叶世子和大理寺少卿去查,皇后不必忧心。” 夏侯恩依旧跪着不起,“臣妾自知教子无方,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煊儿即使有罪,也不应该死的如此荒唐。请陛下追查到底,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人。” 皇帝道:“朕说了,已经让人去查,难道皇后信不过叶世子和常少卿的能力?” 夏侯恩直起身子,道:“自然信得过,不过这两位毕竟与煊儿有嫌隙,臣妾想,还是得有个自家人比较好。毕竟自家人,对自家的事,才更尽心一些。” 皇帝脸一沉,道:“朕知你心中苦闷,不与你问责。但你也给朕记住了,后宫不得干政,太子一事牵连甚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夏侯恩笑了笑,看向皇帝,道:“皇上一点都不难过吗?” 皇帝神情一滞,猛的站起身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夏侯恩道:“你我二十多年夫妻,煊儿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可他现在死的不明不白,皇上却悠闲的坐在这里用膳,指派了两个人,就把煊儿抛诸脑后了。” 皇帝两眼一瞪,怒道:“大胆!给朕滚!滚回你的承坤宫,朕没让你出来,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朕待在里面!” 夏侯恩颤颤巍巍的站起身,道:“皇上不必这么生气,气坏身子,不值当。” 皇帝一口气哽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生生逼红了脸,他道:“皇后,你若还记得你皇后的身份,就守好规矩,朕不需要一个不知轻重的皇后。” 夏侯恩冷笑一声,道:“皇上是想说,贵妃才是你心目中,最好的皇后人选,是吧?” 皇帝脸一僵,暗森森的道:“皇后……” “我知道的……”夏侯恩笑了笑,道:“皇上心中最喜的就是贵妃,不然也不会……何况,这些年来,即便贵妃再不受宠,她宫中的东西一直都是最好的。” 皇帝眼里露出一抹犀利的光,低声道:“皇后,别以为你身后是夏侯府,就可以这样和朕说话了。” 夏侯恩面上不见惊慌,道:“臣妾自然知道,皇上深明大义,是难得一见的明君。臣妾不过一介女流,怎敢揣测圣意。” 皇帝冷笑一声,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滚,朕不想看见你。” 夏侯恩的身子晃了晃,硬是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好,皇上不想看见臣妾,臣妾这就走。” 皇帝脸色阴沉的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就会从龙椅上跳起,拿一把剑,亲手杀了她。 夏侯恩当做没看见他的脸色,又道:“我可以去看看煊儿吗?我许久未见他了……” 皇帝气急,怒道:“滚,给朕滚!滚回去!” 夏侯恩看了眼气盛的皇帝,忽而一笑,微微躬身,双手搭在身前,道:“陛下保重,臣妾告退。” 从皇帝宫中出来,竽缇小心翼翼的扶着夏侯恩,道:“娘娘刚才为何要说那样的话?白白惹皇上生气……” 夏侯恩却看了看天,喃喃道:“这么热的天,煊儿他……” 竽缇道:“娘娘……” 夏侯恩低下头,转了话题,道:“本宫知道皇上会生气,三十年了,他什么脾气本宫会不知道?但本宫就是不甘心……”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一袭素袍,道:“既然他们都觉得本宫愚昧,那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吧。” 宫里暗潮汹涌,宫外,叶淮止和傅晏清这边也是打的不可开交。 凉樾带着几个人离开后,旁边又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原本还算明朗的局势,这会儿又更加吃紧了。 傅晏清偷偷看了眼叶淮止,发现他脸色沉郁,心情明显不好。 她想了想,道:“你给我找把剑,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在他没说话之前,傅晏清又补了一句道:“我保证,绝不使蛮力。” 叶淮止看了她一眼,抬脚将地上的一把剑踢起。傅晏清眼疾手快的接住,叶淮止见状,松开了手。 两人的身形一闪,各自为战。 傅晏清手里拿着剑,脑子里想的却是以前学击剑时记过的要点,虽然已经有些生疏,把击剑的方法用到剑上也有些生硬,但傅晏清很快就找到了两者中的平衡点,一进一退,竟从中找到了当初击剑的乐趣。 即使傅晏清做出了保证,但基于她之前的行径,叶淮止还是不大放心她,因此时不时看她一眼。 只见傅晏清将剑举起,剑尖向外,与眉齐平。 一旦有人过来,她就将剑刺出,脚下的步子却一刻都未停下,总是在不停的调换位置,身形敏捷,因而短时间内,她身边虽甚少有人倒下,但也未能有一人近她身。 叶淮止放下心来,转手间飞刀甩出,其中两片各割了一人喉咙后,竟还有余力,刺破另外两人的胸膛。速度之快,任谁也反应不急。 一时间,又倒下了数个黑衣人。 傅晏清余光中看见了叶淮止收招时的架势,暗道:这人果然深不可测。 只是这样的速度虽快,却远远达不到叶淮止杀光所有人的要求。 黑衣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加入战场,刚倒下五个,转眼间又有七个黑影闪入。 扇身有限,所藏暗器不多,叶淮止正打算收了扇子,捡把剑,却瞥见刚出现的几个黑衣人中混有一个身着藏青色袍子的男人,夹在一群黑衣人中,格外显眼。 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冷笑一声,将扇子收入袖中之前,手指按上扇柄上的一个小凸点,一只短箭从扇骨中射出。 那人正与黑衣人周旋,忽而听见利器破空的尖锐声,立即往旁一闪,却正巧撞在了一个黑衣人没来得及收回的剑刃上,划破了手臂。 而那只短箭则深深的刺入了他身后的一棵树的树干上,箭身还在颤抖。 第四十三章 叶焕 那人看向箭来的方向,只见叶淮止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柄剑,剑身滴血未沾。 他身边还有黑衣人围上,却见身着藏青衣袍的男子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所有黑衣人都停下了攻击。 而凉樾和林彻却未就此停下,转眼间,又倒下几人。 男子看了眼倒下的几人,眼中有冷光闪过,转头看向叶淮止的瞬间却换上了一副笑脸,“叶世子,够了吧?” 傅晏清发觉了两人间怪异的气氛,也收了手,看向二人。 身着藏青色衣袍的男子站在叶淮止对面稍远的地方,傅晏清站在他们中间的位置,正好能看清两个人的表情。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脸上虽带着笑意,然而傅晏清却在他的笑中看出了一丝杀意。 那男子也生得极好,气质不俗。不同于叶淮止的清雅,他像是陡崖上迎着强风和阳光生长的劲松,眉眼深峻,周身带火,焕发着生机,却又像是被一层雾霾遮住了光芒,给人一种沉抑的感觉。 叶淮止看着那人,眼眸中的漆黑深不见底。他的脸上还沾着一小串血珠,以往的儒雅之气所剩无几,生生像个身经百战而后生的将军。 傅晏清看着他这番模样,忍不住想,他若是上了战场,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叶淮止收了剑势,冷冷道:“叶焕……” 此言一出,凉樾和林彻也停了下来,惊讶的看着来人。 叶焕大笑一声,挽了个剑花,将剑背在身后,眼睛看着叶淮止焦了一小块的袖子,道:“你那把小扇子可真是个巧玩意,花了不少心思吧?” 叶淮止不言,依旧看着他。 傅晏清大概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这些黑衣人明显是那个叶焕的手下,受了他的示意,才来偷袭。可是看这个情况,这个叶焕分明和叶淮止认识,两人的关系看上去也并不是水火不容的样子,况且,又都姓叶…… 傅晏清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叶焕,眉头愈皱愈深。 见叶淮止面色不善,叶焕笑道:“别这个表情啊,叶世子,你我这么多年未见,这才刚见面,话都没说一句,你就给了我一箭,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闻言,叶淮止掀了掀眼帘,面不改色地道:“这些人必须死。”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决绝,叶焕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有了一丝僵硬,但很快又被他掩饰了下去,他还是挂着他那副笑脸,道:“叶世子,别这么赶尽杀绝啊,我许久未见叶世子,一时意起,开了个玩笑,你也没受伤,傅小姐也没伤着,咱俩都折了不少人,我看就各退一步,就此揭过,谁也不再提,怎么样?” 叶淮止看了眼傅晏清,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几人都在等着他表态,他却一直一言未发。 傅晏清看着他握着剑的指尖已经泛白,知道他此刻一定很为难。 继续打下去弊大于利,这个叶焕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怕也是个皇亲国戚,若因此事,两人生了嫌隙,叶淮止此后仕途定会更加难走。 虽然她也觉得,因为一时兴起便突然袭击,平白死伤这么多人,实在难以忍受,但是人既已死,对方有谈和的意向,停下也不足为过,至少可以减少更多伤亡。 至于失忆一事被人听去,也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归有被发现的那一天,她此后行事小心一些便可,实在不必因为这事再徒增伤亡。 但叶淮止…… 在他眼里,这些人的死亡,并不算什么大事吧?他不一定会这么想。 就在傅晏清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叶淮止却抬起了头,微微一笑,如山间明月。 他道:“就此揭过可以,不过,我要七皇子一个承诺,今日之事,但凡我在外听到一点,可莫怪我翻脸无情。” 他竟是皇子…… 傅晏清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叶焕,这才发现他与皇帝确实长的很像,比已经死去的太子还要像,尤其是看人时眼里的神态…… 叶焕看了一眼傅晏清,眼中情绪不明,他道:“那是自然,毕竟你我是一家人。” 言罢,叶焕朝傅晏清走了几步,看着她手里的剑,道:“傅小姐的剑法倒是独特,我从未见过,不知是何剑法?” 傅晏清看了眼叶淮止,发现他正侧着头跟身边人交待事情,并无不让她搭理叶焕的意思,于是回过头,转向叶焕,神色傲然,道:“您没见过当然不稀奇,普天之下,稀奇的事多了去了,比如某些人,皇子殿下自然不可能什么都见过。” 叶焕一愣,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一时竟无法反驳。 叶淮止吩咐完人处理现场,又让人去把凉樾和何刃叫回来后,才朝两人走了过来。 看见叶焕被血染成了黑色的一截衣袖,叶淮止轻描淡写地道:“七皇子既然回来了,就应该回宫待着,否则被人看到这副模样,有损皇颜。” 叶焕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忽然想到什么,乐道:“你这次的箭也没有射中,叶世子,箭术有待提升啊。” 傅晏清满头雾水地扭头看了眼树干上的短箭,又环视了叶淮止一圈,实在没找到他那支短箭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这人身上还藏着不少暗器? 叶焕那样略带讽刺的话,叶淮止听了却也不恼,只轻飘飘地道:“来日方长。” 叶焕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我等着。” 说完,他带着剩下的黑衣人转身离去。 傅晏清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看出一股孤寂之感。 手中一轻,她回头去看,却是叶淮止拿走她手里的剑,扔到了地上。 叶淮止无视她的目光,又从衣襟口掏出一块手帕,擦去了脸上的血渍,抬起头时,已然还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他见傅晏清看着叶焕离去,不知是不是刚才太过生气,这会儿竟也不恼,只是默不作声的收起了手帕,转过身,走了。 傅晏清被他的动作唤回了神,再去看时,他已经走出几步远。 看着叶淮止如竹般挺峭的背影,傅晏清直觉,他这会儿才是真的生气了。 她连忙跟了上去,原本想与他并肩走,但叶淮止生气时的气场太诡异,她不免有些胆怯,于是只好落后了他半步,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亦趋。 第四十四章 过往 原本说好下午再去查一下太子的饮食,不料遇到了叶焕,还闹了个不欢而散,下午的事也就这么耽搁了。 回到恭王府,傅晏清压抑了一路的好奇心终于压不住了,她直接忽视了所有人的问安,径直朝傅寒霆的临茯阁走去。 刚一踏进院子,就见一个女子从正房内跑出来,见到傅晏清,表情一滞,一言未发,立刻低下头,快速地从她身边跑过。 傅晏清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事实上,若不是那一瞬间的空白,她一定会拉住那个女子。 她回过头,看着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那女子的行径虽然有些可疑,但既然傅寒霆让她走了,想必也没什么紧要的。 傅晏清没再想那么多,她今日来找傅寒霆还有其他的事。 推开门,她就看到了仰躺在摇椅上的傅寒霆。 傅寒霆听见开门声,朝门边看来。 看清来人后,他又看了眼她的身后,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兴味,道:“看见了?” 傅晏清恍若没听见,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 “好吧,的确只是一个线人而已。”傅寒霆见她丝毫不惊讶的样子,自觉无味,耸了耸鼻子,闻到了一丝不愉快的气味,眉头一皱,表情瞬间变的严肃,“你身上怎么一股血腥味?又遇到什么事了?” 傅晏清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茶杯,倒扣在桌面上,用手指按在杯底,转着圈玩,“也不算什么大事,遇到一个疯子罢了。” 傅寒霆看见她的动作,刚要说的话全都忘了,咬牙道:“你给我松开,你要是再把这套杯子给摔了,我的房间你以后休想再进!” 傅晏清被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吓的一愣,手下一滑,杯子就不受控地从她手下飞出,以一个极漂亮的弧度落向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傅寒霆的呼吸一滞,傅晏清眼皮一跳,心道:“这上等瓷器果然不同凡响,连摔碎的声音都这么好听……” 然而她敢这么想,却绝不敢这么说,傅寒霆已经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正以一种极其危险的眼神看着她。 傅晏清摸了摸手,处变不惊地道:“用了太久的剑,手酸了……” 傅寒霆压下心中咆哮:丫的手酸了就别那么多手了,好好待着不行吗?! 傅晏清见形势没有太大变化,立刻举手保证道:“我保证,赔你一套新的,绝对上品。” 傅寒霆心疼地看了眼那个杯子的碎片,无奈的挥了挥手,也没说指责她的话,道:“算了,你刚说遇上一个疯子,是谁?” 傅晏清刚刚闯了祸,差点惹毛了他,这会儿已经坐的端端正正,“七皇子,叶焕。” 听到这个名字,傅寒霆的表情瞬间变的凝重,“他竟然……回来了?” 傅晏清皱眉,“什么叫做回来?难道他之前不在京城吗?可他不是皇子吗?你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傅寒霆摩挲着手指,“七皇子的母妃常氏在生下七皇子后不久,就因犯了大罪而被处死,常家也受此牵连,没落了许久,直到常昆被皇上重用,才算重新踏入世家贵族的眼中,而七皇子本人……” 他停了一下,看着傅晏清道:“七皇子本人,则被皇上放在宫外,着人扶养,京城中人,只知道有七皇子这个人存在,却从没见过他。我也派人查过他,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傅晏清想起那个如珠玉蒙尘般的男子,疑惑道:“什么样的罪,竟连皇子都交由外人扶养?” 傅寒霆摇了摇头,道:“不知,连姑姑都不知。” 傅晏清道:“那他现在回来,是皇上的授意?” 傅寒霆冷笑一声,“谁知道?旧储已故,新储未立,朝中各派正是动荡之时,他这时候回来,就算有上面的授意,若自己没本事,怕是要遭到群起而攻之。” 太子刚死不久,凶手都没查清,隐匿许久的七皇子却在这时候横空出世,而这个七皇子的母族又是个没落的世家贵族,就算皇帝保他,其他的皇子谁能容下他? 傅晏清道:“可现在皇上重用常昆,难道不是想扶持常家?” 傅寒霆看她一眼,道:“咱们这个皇上姑父,那可是个心狠的主,当年常妃受宠时,每次宴席都让她侍奉身侧,姑姑和皇后都要靠边站。” “后来常妃刚生下七皇子,七日未过,不知怎么惹恼了皇上,自己被赐五马分尸,儿子被连夜送出宫,娘家人被一贬再贬,现在常昆被重用,也就只是一个常昆而已,整个常家,还是一派颓势。” 傅晏清沉思道:“他今日让人袭击我和叶淮止,但我看他和叶淮止的关系,并不像敌人……” 她话还没说完,傅寒霆就惊呼出声,“袭击你和叶淮止的人是他?他疯了?!” 傅晏清:“……”她记得她好像说过遇到一个叫叶焕的疯子。 傅寒霆喃喃道:“叶淮止没揍他?不应该啊……” 傅晏清道:“我看他和叶淮止好像认识很久了,叶焕还说了声‘好久不见’。” 闻言,傅寒霆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想起来了,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叶淮止七岁那年跟着他爷爷去过一次北凉,在那里待了一年,他们应该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傅晏清疑道:“北凉?” 傅寒霆看她一脸迷茫的样子,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你不记得了,叶焕一直在北凉,由北凉府扶养教导。” 傅晏清:“……”您老记性真好。 傅晏清正想详细的问问他关于叶焕的事,门口却响起了一个侍女的声音。 “世子,小姐,老王爷让你们二位过去一趟。” 傅晏清和傅寒霆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妙。 两人来到了老王爷门前,却在门口转悠着,谁也不想第一个进去。 直到门内扔出一个杯子,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中传出,“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小孩子等着发糖?” 两人囧,只好并着肩,一起进了屋。 刚一进屋,傅晏清就感觉到一个目光落到了她身上,扫了几眼后,嫌弃道:“这次没伤到了?” 傅晏清:“……没。” 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她没伤到难道稀奇? 老王爷哼哼了两声,看向傅寒霆,“你呢?缇南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 傅寒霆道:“还在查,已经有点眉目了。” 老王爷又道:“缇南的老百姓安抚的怎么样了?” 第四十五章 胡言 傅寒霆道:“我对外说,闹事者已经押解回京,街上巡逻的士兵多加了几波,钟豫被我留在那里,有消息会及时上报。” 傅晏清想起他们回京那日,马车后多出来的几辆囚车,顿时领悟了其中的含义。 见老王爷和傅寒霆还没聊完,傅晏清便直接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糕点吃了起来。 傅寒霆见状,斜眼瞪了她一眼。 傅晏清装作没看到。 老王爷点点头,“办的可以,不过这方法只能撑一时,时间长了,人没抓回来,事情也没查清的话,就难办了,你抓紧点。” 傅寒霆自然也明白其中危险,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爷爷,我会尽快的。” 说完,他又看了眼傅晏清,傅晏清看回去,捏着一块绿豆糕狠狠地咬了一口。 老王爷凉森森地道:“傅晏清……” 傅晏清一口绿豆糕卡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能。 见老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连忙喝了一口茶,这才咽了下去,笑眯眯地看向老王爷,“爷爷……” 老王爷看了眼她嘴边还沾着的糕末,道:“解释一下吧,昨天、今天的事。” 傅晏清认真的想了想昨天和今天发生过的事,道:“我昨天喝醉是有原因的,叶淮止明知道那酒烈,还不拦着我,我一时嘴馋,就不小心喝醉了。今天遇到刺杀,我猜和叶淮止也脱不了干系,爷爷你知道吗?叶淮止竟然和那个刺客头子有一腿!” 这话一说完,傅晏清感觉两人看她的目光明显变了。 老王爷气得捶桌子,“本王什么时候让你说这些了?你别想糊弄过去,老实交代,昨天那个男的是谁,今天那些传言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谣言不可信。 傅晏清想蒙混过关的想法被扼杀,只得委屈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个人,叶淮止也说了我不认识他……好吧,也有可能我认识他,叶淮止不知道,但是爷爷,叶淮止都相信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您身为我的亲爷爷,怎么能不信我呢?” 傅晏清一下子蹦出一大堆话,还带着委屈的音调,弄的老王爷和傅寒霆顿时无所适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老王爷咳了一声,正色道:“好吧,这事就算了,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管是真是假,你都给本王滚出去!” 傅晏清委屈巴巴地应下,一旁的傅寒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傅晏清暗暗的瞪了他一眼。 她原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老王爷又道:“昨天的事完了,今天的事你还没说清楚。” 傅晏清眼皮跳了跳,心想,你这个问题我还真不能老老实实交待了。 她道:“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我今天什么传言都没听见,还在刀光剑影里走了一遭,您不关心我也就算了,还像审犯人一样质问我。” 老王爷胡子一翘,“嘿,你倒是说说,本王怎么不关心你了?本王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好不好吧?还有,你见过哪个犯人被审的时候比官员还悠闲地吃零嘴?” 傅晏清刚刚碰到糕点的手一顿,不甘心地收了回来,“我中午没怎么吃东西,又打了那么久的架,现在饿了不行吗?” 说到吃,她忽然想起叶淮止烤的鱼,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呼的一声站起来,“我竟然把烤鱼忘了!” 老王爷见状,十分头疼地挥了挥手,让人把兄妹二人打发走了。 等傅晏清回到离清阁才发现,老王爷暗藏的祸心:一桌子的鱼! 傅晏清被迫连着吃了三天的鱼,到后来只要听到鱼这个字就犯恶心。 容烨和传言的事就这么过去了,看起来古怪的叶焕没再出现,傅晏清失忆的事也没泄露,一切看似还和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差不多。 但傅晏清知道那都是假象,有很多东西都变了,譬如,她的心。 凉樾和何刃不知道又被叶淮止派去做什么了,连着好几天都没见着人,傅晏清暗暗地想,这个吃里扒外的何刃不能再留了! 她每日里跟着叶淮止查案,牢房、冰室、大理寺来回跑,整个人黑了一圈。 反观叶淮止,不知是林彻那把伞起了作用,还是这人天赋异禀,傅晏清发现他反而越来越白了,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叶淮止的脸都快变成病态白了,才察觉出不对劲。 傅晏清细细打量着眼前人,“你是不是生病了?最近也没受伤,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两人正坐在从牢房回府的马车上,林彻在车前赶车,一切都很正常。 叶淮止看了她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意味,他好像比先前开心了一点,“无碍,只是偶感风寒,过几日就好。” 傅晏清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怎么担心了,毕竟叶淮止的医术她也是见识过的,他自己都说没事,傅晏清一个医术小白又能看出什么? 直到第二天,两人刚从冰室出来,林彻的伞还没撑开,站在傅晏清身旁的叶淮止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两眼一白,无力地倒在了她身上。 傅晏清这才发觉事态紧急。 幸好她反应迅速,及时抱住了他的身子,一脚后退了半步,支住二人,才没让两人摔倒在地。 但当傅晏清看清叶淮止的脸时,她呼吸一滞,差点没站稳。 只见叶淮止双眼、鼻下、嘴角都流出了黑色的血液,傅晏清又看了看叶淮止的双耳,果不其然,两条黑色的血液正从他的耳蜗中流出,有些还蹭到了她脸上。 傅晏清只觉得脸上一热,而后泛起了阵阵微弱的刺痛,但她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叶淮止突然不省人事,吓坏了所有人。 林彻眼见着自家世子昏倒,一把扔开手里的伞,跑了过来,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背起叶淮止往马车跑去,傅晏清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冰室前的几人见到这副场景,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马车离开,才有人后知后觉地问:“叶世子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常昆看了眼倒在地上没人捡的伞,眼中闪过些许疑惑,但面向众人时,他又恢复了那副镇定的面孔,“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叶世子是什么人?闲事少管。” 几个小官员默默地逼了嘴,其他人也不敢再说话。 第四十六章 本能 马车里,傅晏清将叶淮止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护着他的脑袋,以防他的头受到撞击。 车外,林彻快速地挥舞着马鞭,行人见到是亲王府的马车,知道里面坐的是当今倍受推崇的叶世子,纷纷自发地往一边退去,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亲王府,车在府门前停下,傅晏清将叶淮止扶下马车,由林彻背着他,疾步跑向府内。 傅晏清跟在林彻身后,随着他一进了王府。 三人朝清浔院跑去,一路上遇到的侍人看到这一幕,皆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看着,甚至忘了行礼。 直到三人身影消失,众人才发觉林彻背上那不省人事的人竟然是他们世子,连忙跑去禀告自家老王妃。 林彻将叶淮止背进了内室,同时,一个年轻的男子从暗处走出,他手里拿着一个木匣,走到床前,看了眼昏迷的叶淮止后,却把目光转向了林彻和傅晏清。 林彻恍悟,“傅小姐,请随属下到外室等候。” 傅晏清不放心地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叶淮止,“没问题吗?” 林彻冷静的仿佛变了一个人,“叶卓的医术是世子亲授,有他在,没问题。” 傅晏清抬眼看向那个叫叶卓的年轻男子,他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眼间还有着些许少年稚气,但气质却意外的沉稳。 傅晏清与他对视一眼,少年的目光不俾不亢,透露出一种“万事皆在他手”的自信。 她又看了眼叶淮止,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内室。 林彻跟在她身后退出房门,转身,将房门严密地拉上。 走出内室,傅晏清看见了站在院中的孙娘,孙娘见她出来,朝她招了招手。 傅晏清向她走去。 孙娘亲眼看着叶淮止被送入内室,脸上却没什么担忧之情,她道:“傅小姐放心,世子不会有事的。” 傅晏清回头看了一眼,林彻还站在门前,似乎在守着不让旁人靠近。 她收回目光,尽量平心静气地问道:“他到底怎么了?我看他这几天脸色都不好……” 孙娘却道:“傅小姐的脸受伤了,老身给傅小姐拿了一些药来给您。” 闻言,傅晏清伸手摸了摸被叶淮止的血蹭到的那边脸,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蚀骨吞肉之痛,她小声地“嘶”了一声,意识到这是因为叶淮止血液里带毒,不由得升高了音调,“叶淮止中毒了?” 孙娘无奈地笑笑,仿佛司空见惯,“想要世子命的人多了去了,中毒又算什么?” 那时,傅晏清还没领会到她口中的“又算什么”有什么深意。 她有些怔然,喃喃道:“可他这几天都跟我在一起,为什么我没事?” 初来这个时空,她的确有过惊慌,也接连几次遇到危险,但每次都有叶淮止在她身边,为她一一化去,久而久之,她竟然已经开始忘记了,她身处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傅晏清想起自己对叶淮止的那些猜疑戒备,又想到他次次护在自己身前的模样,难受的低下了头,“我可以……把那些人都杀了吗?” 孙娘一惊,没想到失忆后的她还能说出这样毫不掩饰内心的话,但转念一想,傅晏清以前那么在乎叶淮止,纵然忘了些事,生了些嫌隙,心里总归还是偏向叶淮止的,那像是本能。 眼看着叶淮止昏倒,傅晏清那样骄横的脾气,能忍到现在才说这样的话,已经是极限了。 想到这,孙娘看着傅晏清的眼神更像在看自己女儿了。 她拉过傅晏清的手,牵着她往庭院中的凉亭走去,“小姐勿忧,等世子醒来,查清楚了,一切自有定夺。” 傅晏清蹙着眉,道:“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刚中的毒,而且他好像也知道自己中毒了,可他为什么不及时治疗呢?他医术不是很好吗?就算一时半会儿治不好,那他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有闲心思和我斗嘴,不好好在府里养着……就算要查案,他身体出问题了,皇上也不可能那么不近人情吧?” 都说关心则乱,傅晏清心里对叶淮止有着极大的愧疚,这会儿他人又在昏迷中,生死不明,傅晏清一想到她可能会失去这个人,就完全无法冷静,说出的话也根本不过脑子。 孙娘拉着她在凉亭中坐下,凉亭中的石桌上放着几个瓶瓶罐罐。 孙娘拿起帕子,蘸了水,帮她把脸上的血渍擦干净,露出下面已经红肿的皮肤。 她用竹签蘸着药,小心地涂在傅晏清脸上,柔声道:“世子身上压着一个亲王府,他不像傅世子,世子只有一个人,王爷王妃去的早,早些年老王爷也撒手人寰了,只留一个昏昏傻傻的老王妃,家中老的老,少的少,那么多明枪暗箭,都由世子一个人来挡。世子身体康健,那些人行事就会收敛一点,倘若世子出事……亲王府就岌岌可危了。” 说到这里,她放下了手中的竹签,握着傅晏清的双手,道:“所以,老身希望傅小姐能和世子好好的,世子以前和老身说过,选择和傅小姐一起走下去,势必会遇到很多麻烦,但只有傅小姐在世子身边的时候,他心里才有底,才不会觉得前路漆黑,遥遥无期。” “傅小姐,您在世子心里,是他的梁柱啊。” 傅晏清早知叶淮止的父母已经作古多年,但她听到这番话,心中还是一悸,鼻头竟有些发酸。 孙娘又道:“以前您未与世子定亲时,与世子甚少来往,但是我们这些身边人都能看出来,世子并不排斥,相反,他还很乐意和您相处,世子说,与您相处,很轻松,很……与众不同。” “或许外人想不明白,但老身活了七十余载,又怎么不明白。” “世子还未出生时,老身就侍奉在王妃左右,王妃福薄,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子嗣,府中人忌惮世子身份,与世子相处时慎之又慎,从不敢逾越,久而久之,世子便养成了今日这副性子。” “可再怎么说,世子他……也才弱冠之年啊。” 弱冠之年,本该是与一众好友鲜衣怒马、共执杯铭的年纪,他却像个化外人,与一切隔绝。 “世子曾说,这世上每个人,不管是敬畏他的,还是仰慕他的,甚至敌视他的,永远都是冰冷的腔调,客客气气的态度,仿佛他是天边骄日,只有傅小姐,也只有傅小姐一人,敢当众指出他的不足,不会把他看做天上人、云中月。” 孙娘想起那年,世子被傅晏清当众指责时一脸茫然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第四十七章 往事(一) 傅晏清倒是愣住了,她没想到叶淮止竟然还是个有受虐倾向的人。 孙娘拍了拍她的手,道:“虽然傅小姐也常客客气气地对待世子,但世子说,傅小姐装的实在太差了,所以啊,他总忍不住在您面前做些有的没的傻事,认定了您忍不住。” 傅晏清想到叶淮止居然还有这样的爱好,忍不住笑了,但笑着笑着,她又意识到什么,问道:“该不会……从没人骂过他吧?” 孙娘笑着点头。 傅晏清咋舌,敢情叶淮止是缺骂才找上傅晏清的…… 孙娘又道:“傅小姐在圣上面前当众求婚的那天,世子从宫里回来,少有的喝醉了,他跟老身说,他想试试另一种活法,不被俗矩困住手脚,别人见到他时,第一反应不是行礼,而是微笑寒暄……世子说,这样的活法,他只能从傅小姐身上看见。” 微笑寒暄吗?这对普通人来说,再寻常不过了吧?可叶淮止竟想要这样的活法,甚至不惜让自己陷入更为艰难的困境。 傅晏清想起叶淮止在缇南的那个小茶馆里让人说的书,不知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接住她的花,走上酒楼,与她对饮。 他明明对她还心存怀疑…… 孙娘说到这里,却不想再说了,她再次拾起竹签,小心地为傅晏清的脸上药。 浅红色的药膏抹开,飘入鼻间的,正是那一日,叶淮止为她上药时曾闻到过的香气…… 那一日,傅晏清问他心仪何人,他拐弯抹角地道明心意…… 傅晏清突然觉得心头一哽,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可是……傅晏清,你要记住了,你不是她,那是叶淮止给傅晏清的感情,可那个傅晏清……不是你。 正抹了一小半脸,不远处的内室里却突然传出一阵乱响。 傅晏清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正巧看见林彻推门而入,她心中一急,瞬间什么都忘了,顾不得正在给她上药的孙娘,起身往内室跑去。 刚进内室,傅晏清就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抑之气。 地面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药瓶,像是慌乱间打翻的,她往榻上看去,此刻的叶淮止已经褪去了上衣,原本白皙的肌肤,这时候却变成了紫红色,隐有向乌黑之色过渡的迹象。 林彻正准备给叶淮止渡气,见傅晏清进来,便立刻收了手,道:“属下修为不够,还请傅小姐给世子渡气,护住他的心脉,让叶卓解毒。” 闻言,傅晏清的心滞了一下,“可是,我不会渡气……” 林彻也不啰嗦,直接一步一步地告诉她该怎么做。 傅晏清也不磨蹭,利落地跳上榻,按照林彻说的,盘着腿,将掌心贴在叶淮止冰凉的背上,小心地完成每一个步骤。 渡气渐入佳境,叶卓取出几根长长的银针,在叶淮止身上相应的穴位扎下。 每扎一针,傅晏清都会觉得给叶淮止渡气的气脉受阻,于是更加专心,毫无顾忌地将内力渡给他。 幸好,这具身体是原来的傅晏清的,幸好她有内力……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叶淮止身上的紫红色才慢慢褪去,逐渐恢复成原有的肤色。 听到叶卓说“好了”的时候,傅晏清已经觉得浑身乏力,几乎快要倒下,但她还是强撑着,给叶淮止套上中衣,扶着他躺下,扯过一旁的薄被给他盖上。 叶淮止刚刚的体温太低了。 做完一切,傅晏清坐在床榻边休息了一下,等到神思略微清明时,才想站起来离开。 而就在她站起身的那刻,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头,直直地撞进一双黑如潭水的眸子,与古墓那日别无二致。 傅晏清的心跳漏了一拍,语句也变的断断续续的,“你……醒了,醒了,就好。” 叶淮止看了她一会儿,支起身子,看向她身后的林彻和叶卓,语气意外的冰冷,“你们明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是什么状况,还敢让她给我渡气?” 他是昏迷了,但解毒的时候血脉倒逆,愣是疼醒了,解完毒后,思绪一下子断了线,睡了过去。可解毒时在他身后的人是谁,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又逼着自己醒了过来。 林彻连忙跪下,“回世子,是属下无能,武术浅薄,请世子重罚。” 叶卓却站在那里,看着傅晏清一边红肿、一边苍白的脸,一言未发。 傅晏清知道叶淮止说的是她的脸,心里感到温暖的同时,还有些怪异的感觉,她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只是肿了半张脸,你命都快没了,谁还顾得了那么多?” 叶淮止定定地看着她,“我死不了。” 傅晏清原本还心疼他,转眼听他用这么不在意的语气说话,不由得想起前日他说过的那番话,顿时一股莫名火冲上心头。 她难得严词厉色,“是呢,叶世子功法深厚,如此小毒对叶世子而言定是无碍,是我等学识浅薄,看不出叶世子竟是金刚不坏之体,还如此大动干戈,白费力气,真是让叶世子见笑了!” 叶淮止一愣,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傅晏清暗讽一番后,还是没压下心里的那股邪火,“可叶世子口中的‘无碍’,是在大街上突然七窍流血、不省人事,不知是我愚笨,没能理解叶世子的意思,还是说,在叶世子眼里,当场猝死才算‘有碍’?叶淮止,你未免太高估我!” 叶淮止张了张口,还没说一个字,又被傅晏清打断了。 “你现在还在指责别人,是你让大家这么担心,你还敢指责别人!叶淮止,你到底分不分的清轻重缓急?你如果真出什么意外死了,你觉得这里谁能承受的住?” 叶淮止被她吼得一怔,而后却忽然笑了。 在傅晏清反应过来,再次发火前,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两人离开,另一只手却牢牢地抓着傅晏清的手。 二人识趣地退出屋子,林彻走到门外,顺手帮他家世子把门关上了。 傅晏清看着两人离开,还被怒火灌满的脑子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叶淮止用力一拽,被他拉进了怀里。 傅晏清脚下无力,他轻易得逞。 叶淮止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想起你第一次这样指责我的时候了……” 傅晏清在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药味时,那股莫名的怒火就烟消云散了,此刻与叶淮止靠的这么近,听到他的声音,傅晏清心头一颤,不敢说话。 第四十八章 往事(二) 叶淮止轻笑道:“你当时骂我没人性,丧尽天良,别人说你大胆妄为,一派胡言,我却觉得你说的很对,比老师说的那些教义还对。” 傅晏清算是亲眼见识到了这个人爱好自虐的程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所以叶世子这是承认了你没人性、丧尽天良?” 叶淮止又笑,松开她,从床头拿出一个药瓶,道:“那事我确实做的不对。” 傅晏清知道他是要给她上药,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方便他动作,“你做了什么事?” 叶淮止能做出什么没人性、丧尽天良的事?她想不出来。 叶淮止用手蘸着药粉,小心地往她脸上抹去,道:“你已经见过叶卓了吧?刚刚那个小孩,你上次来的时候,他碰巧有事,不在府内。” 傅晏清疑道:“小孩?我看他也不小了吧?” 叶淮止挑了挑眉,“他今年才十五,我说他是,他还能顶嘴?你以为谁都是你?” 傅晏清:“……”哦,那刚刚是谁被骂的那么开心? 叶世子,您还是老老实实做您的天上人、云中月吧,凡人的生活还真不适合您。 叶淮止结束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继续道:“叶卓是亲王府旁系一脉,因为少不能言语,五岁了还只会咿咿呀呀的,被人视为天生残疾,他的父母认为他丢了家族的脸,就想杀了他。” 少不能言语……傅晏清微微一愣,有些失神。 叶淮止一心给她上药,没注意到她的失态,“当时我也在场,只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就坐那看着。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明明是亲王府……” 说到这里,他又轻笑了一声。 “你倒也聪明,了解实情后,知道以你的身份和能力,是不能插手亲王府的私事的,所以……你就把我推了出去。”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转向窗外,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你当众指着我,说:‘你不是自诩最聪明、最有气度吗?看着这些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下手,你却能安然地袖手旁观,简直没人性、丧尽天良!’” 说完,他眼里带着笑意,看向傅晏清,“所以,最开始叫他小孩的人是你,不是我。” 傅晏清虽知他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心里有一丝堵塞的同时,莫名生出一丝恼怒,她道:“你是不是欠骂?刚刚那些还不够?” 叶淮止笑而不语。 傅晏清觉得,这个话题要是再继续下去,她会忍不住殴打病号,于是她想着转移话题,正巧看见叶淮止白白净净的脸,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点。 “为什么我的脸只是碰了你的血就肿起来了,你满脸是血了,这张脸还是白白净净的?” 以往她转移话题,叶淮止总能一眼看出,并无奈的配合她,但这次他却是先看了傅晏清一眼,然后低下头,收拾药瓶,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静地道:“你见过被自己毒死的蛇吗?” 傅晏清一怔,隐隐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却又想不到从何处解,只得当他又在噎自己,懒得搭理。 她站起身,道:“你昏倒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养,皇上总不会让你拖着病体替他办事,太子的事肯定另有他人接手,再说,还有我和常昆,你也不用担心。” 叶淮止看她一眼,点点头,道:“嗯。” 傅晏清想了想,又道:“你就安心养着,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当然,前提是你相信我。” 叶淮止浅浅一笑,“好。” 傅晏清又站了会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说的,便道:“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 叶淮止打断她,“有事。” 傅晏清:“?” 他毫不客气地道:“我饿了,想吃东西,你去做。” 傅晏清“回去”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他说要自己做饭,一急,破天荒地被口水呛了个满脸通红。 她指着自己,不敢相信,“我给你做?” 叶世子,你这是刚出地府,又打算回去转转吗?敢情您是地府来的,买的是双程票? 叶淮止微笑点头,又不容拒绝地道:“我想吃鱼。” “……”傅晏清想起了之前那段被鱼支配的日子。 叶世子,我给你做条咸鱼,不会翻身的那种,您看行吗? 傅晏清苦瓜脸,“我脸疼!” 叶淮止笑着看着她,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 叶淮止给她用的药是上好的药物,有止疼的效果,她的脸疼不疼,叶淮止比她自己都清楚。 傅晏清没办法,不忍拒绝叶淮止这个病患的要求,只能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厨房。 厨房内,孙娘早已帮她把食材备好了,可见叶淮止是蓄谋已久。 叶淮止想吃的那条鱼正在水缸里欢快地游来游去,丝毫没有半点将要成为咸鱼的自知之明,就像现在站在厨房重地的某人一样。 傅晏清看清了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怪异的、扭曲的,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她看了眼自己白净的手叹了口气,“行吧,吃的人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鱼抓出来,用刀拍晕,又小心翼翼地将鱼鳞刮去,正苦恼下一步该怎么做时,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回头一看,叶淮止披着一件白色外袍,里面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见她回头,叶淮止拢了拢袍子,道:“上次没教你做鱼,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傅晏清手里还举着菜刀,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来,一动不动。 叶淮止在离她还有三步的位置站定,看了眼那条伤痕累累的鱼,确定自己拖着一副病体也要来看着她是聪明的选择。 “就做个鱼汤吧,我说,你做。” 傅晏清挥了挥刀子,“怎么做?剁了吗?” 叶淮止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刀,冷静道:“我怕你剁着人,还是算了吧。”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大气地挥刀而下,砧板上的鱼立刻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叶淮止用不可思议的自控力忍住嘴角的抽搐,“……你内脏还没有清理。” 傅晏清拿着刀子的手瞬间颓了。 第四十九章 脉 在叶淮止连配料都精确到多少勺的指导下,傅晏清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她从今至古,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的第一道菜。 叶淮止让她在鱼汤里放了很多药材,因而刚揭开锅的时候,傅晏清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鱼香,混杂在浓浓的药香之中。 她小心地将汤盛出来,端上桌,得意地道:“快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叶淮止拿起汤勺,盛了一小碗,浅尝一口,十分真实地道:“尚可。”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傅晏清有了底气,也尝了一口,发现确实如他所说,这鱼汤虽比不得叶淮止做的,但对于新手傅晏清而言,不腥不淡,不咸不老,已经算是很成功的一次下厨了。 叶淮止悄无声息地喝了一小碗,便停了下来,看着傅晏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碗,有些不解,“怎么不喝?” 傅晏清摆摆手,道:“前几日吃鱼吃腻了,而且我现在也不饿。” 叶淮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无厘头地道:“把手伸过来。” 傅晏清疑惑:“啊?” 叶淮止解释道:“我这毒是慢性的,你这几日一直跟着我,我怕这种毒会影响到你,检查一下,我也放心。” 傅晏清想到自己只是碰了一下他的血,脸就肿了,不疑有他,干脆利落地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叶淮止搭上她的手腕,冰凉的手指落在她沉稳有力的脉搏上,低垂着眼,认真地为她诊脉。 他不说话,傅晏清也不出声打扰他,而是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她很早之前就觉得叶淮止长的像尊玉菩萨,脸上常年白白净净,很少见到其他颜色,此刻因为刚喝了一碗热汤,脸上少见的浮现了一层浅浅的绯红,像刚开始成熟的桃子,煞是诱人。 他的眉细而浅长,眼眸是最幽深的黑色,总是焕发着光芒,嘴唇薄削,上下均匀,傅晏清还发现,他的上唇有一颗明显的唇珠,下唇竟然还有两个唇酒窝。 她想起听人说过的话,这样的人笑起来,是最会勾人心魄的。 傅晏清以前还不以为然,认为人的骨骼构成都是一样的,虽然皮相有所不同,总归不会有天差地别的效果,但现在总算体会到了,那些人口中的“勾人心魄”是个什么意思。 仅是这样看着叶淮止,什么都不做,她都已经有些呼吸不畅。 叶淮止收回手,抬起眼的瞬间,傅晏清来不及移开视线,与他撞了个正着。 她的脸悄悄红了,装作无事人一样收回手,“怎……怎么样?” 叶淮止看着她笑,“脉律甚快,傅小姐这是也有心疾?” 傅晏清噎住,结巴道:“我那是,太紧张,对,紧张!” 叶淮止低低地笑了,声音从她耳侧传来,傅晏清听着,脸上越来越红,直觉他要是再这样笑下去,心疾就要成真的了。 “你别笑了!” “傅小姐,这些我还是知道的。”叶淮止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很开心,你因为我……” 傅晏清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那是色迷心窍!因为你长的好看才那样的!” 叶淮止追问道:“我长的好看?” 傅晏清嘴硬道:“是,叶世子,我今儿就告诉你吧,我看上的是你的脸,所以你最好把这张脸保护好了,不然哪天我可能就不要你了!” 叶淮止别有深意地看着她,“是吗?可巧,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要是你敢跑,我不介意把你抓回来,不惜任何代价……” “……”傅晏清突然觉得浑身一冷。 叶淮止却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你脉象正常,没什么大碍。” 见他面色如常,傅晏清便以为他刚刚的话只是一时兴起,吓吓她而已,并没放在心上,还佯装如释重负的样子,道:“这样啊,我早就料到了,我的身体素质好着呢,不过看你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叶淮止微微一怔,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笑道:“能出什么事?” 傅晏清也笑,“是啊,有什么可担心的,最糟不过是死,可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这样看来,死也不算太糟。” 叶淮止似不经心地道:“你之前不是说过惜命吗?怎么又改变想法了?” 傅晏清拄着下巴想了一下,“惜命是因为还有很多事想做,不怕死是因为已经到了了无牵挂的地步,不过现在看来,我还属于前者。” 以前她无论处于怎样绝望的境地,甚至于患上抑郁症,也从未真正想过死亡,而现在的一切,虽然不属于她,但至少现在是她的,更不会让她生出轻生的念头。 她知道一个生命来之不易,因此也想好好珍惜拥有的每段时光。 叶淮止慢慢低下了头,问道:“如果是不能忍受的痛苦,是看不见尽头的苦难,没有丝毫希望的人生呢?你还会这样想吗?” 傅晏清粲然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经历过呢?” 叶淮止一怔,愕然道:“什么时候?” 傅晏清看向窗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轻叹道:“那时候,还没有叶世子呢。” 窗外,一排排翠竹盎然而立,当风拂过时,总会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不算静谧,却比静谧多了一层安逸。 叶淮止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人有了千里远,远到,无论他有怎样的手段,都不能靠近半分。 前生(番外) 傅晏清在现代的父亲,是个名满全城的企业家,和普通的豪门子弟一样,她的童年是在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中度过的。 她小时候很乖,几乎是父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但即便这样,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女孩的事实。 她的父母是商业联姻,彼此之间没有半点感情基础,甚至在长辈们看不见的外面,都有另一个家。 原本生下傅晏清,是想给长辈们一个交待,但谁曾想竟是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儿。 因为她的性别,任何人都不待见她,包括怀胎十月生下她的母亲。 在傅晏清上小学的那段时间里,她的父母整日里为孩子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父亲想要个男孩,以此堵住长辈们的嘴,母亲不配合,说她和她的爱人正在备孕,没时间,也不想再给他生孩子,想要的话,大可以做试管婴儿,找人代孕,还能保证是个男孩。 但长辈们认为试管婴儿的基因不一定好,坚持要他们自然怀孕。 如此,两人吵架,战火最后总会蔓延到傅晏清身上。 他们怨她,怨她是个女孩,给他们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如果她是个男孩,他们现在应该在各自的家里,陪着各自的爱人,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小时候的傅晏清不懂,明明这两个人是她的亲生父母,可为什么会把她看做虫蚁,避之不及。等到她长大了一些,懂得了什么叫“重男轻女”,她才绝了想和父母好好相处的想法。 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傅晏清的心理难免会出问题,她很小的时候就患上了抑郁症,自杀倾向最严重的抑郁症,一开始还能靠药物治疗,到了后来,药物已经失效。 她不敢让父母知道,因为父母已经那么厌恶她,如果他们知道了,说不定会顺其自然,让她“自杀”。 好在他们虽然对她不好,傅晏清在物质上却从不缺乏,家里长辈们意图把她培养成一个优秀的联姻对象,就像她的母亲那样。 她在初中的时候就经常偷偷地跑去看心理医生,因为不放心,还开始自学心理学。 后来她的抑郁症慢慢好了,但从小养成的多疑、伪装、不信任他人的性子,已经改不了了,她周遭像是有一圈无形的栅栏,别人接近不了她,她也出不去。 在现代的那些日子里,她每日除了面对父母的冷嘲热讽,还要面对来自他们另一个家庭的压力。 他父亲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女,教养的极好,在学校里甚至能抢傅晏清的风头。 她开始并不知道这个女生是她父亲的私生女,只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便和她来往的比较密切,后来,一次家长会上,她在那个女生的位置上看见了许久不见的父亲,这才明白,自己是被人耍了。 她找到那个女生对峙,那个女生让父亲来家长会的本意,就是让傅晏清知道她的身份,也就此撕破了伪装,那人常常告诫傅晏清,让她看清自己,等父亲死后,他的所有东西都不会留给她。 傅晏清得了这个教训,渐渐的对身边人起了疑心,她开始找人调查母亲,她知道母亲也有另一个孩子。 私人侦探给她的消息是,她母亲确实有一个儿子,正在国外上学。 傅晏清知道,以她自己的势力,必然比不过父亲疼爱的女儿,母亲亲生的儿子,她已经没有了父母,剩下的,当然不会拱手让给他人。 她就是在那时候学会了伪装自己,藏起獠牙,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把这些觊觎她的东西的人全部赶走。 因此在到了另一个时空后,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充满亲情的家庭,她也无法做一个温柔可亲的大小姐。 她话里总有刺,难以相信任何人。 老王爷也好,傅寒霆也罢,都难以全然相信。 但叶淮止唯独成了那个异类,她明知道这人绝不像他表现的那么温和无害,却还总忍不住相信他,甚至想要依赖他。 傅晏清不愿意去想其中的深意,她宁愿相信这是原主的身体残留的爱意。 第五十章 洗尘宴 恭王府的侍人或多或少,都发现了自家小姐近来心情不好。 傅晏清从亲王府回来后,就一直很少出院子,太子的事宜已交由夏侯轶接手。 夏侯轶原本是想拉着傅晏清一起去的,但被她一口回绝了,只让他快点办好自己托他办的事,惹得夏侯轶直喊她“白眼狼”。 离清阁的侍人本以为是叶世子中毒的事,让她不开心了,毕竟那样的情形,任谁都会被吓到,可他们很快又发现不是这个原因,因为亲王府很快就放出消息,叶淮止的毒已解,需要休养一阵子。 很明显,傅晏清一早就知道了,听到这个消息,她一点也不惊讶,她甚至没去过一次亲王府,也没给叶淮止写过一封信。 这太不正常了。 于是下人们纷纷揣测,是不是小姐和叶世子又闹别扭了。 傅晏清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时,手上正翻着一本医书,闻言,她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将手中的书砸了出去。 枯雨立刻将书捡起,看着她的脸上的表情变化,道:“小姐,这都三天了,您究竟在找什么?也不去看看叶世子……” 傅晏清一瞪她,枯雨立刻安静如鸡。 傅晏清又翻开另一本书。 那日叶淮止中毒,让她有了一个想法,太子遇害,尸体没有外伤,尸检后没发现毒素,但太子有先天疾病,常年服药,会不会有人趁机利用,不声不响地杀了太子? 可那些人又为何要杀了狱卒呢? 难道,是因为狱卒认识投毒的人? 傅晏清头疼地翻着书,幸亏她对这些枯燥的文字并不排斥,否则,她恐怕早就放弃了。 快速地翻完了一本,她再想去拿另一本时,那本她想拿的书被人压住了。 傅晏清一抬头,发现傅寒霆正站在她面前。 她都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傅寒霆看着快被书淹没了的傅晏清,笑道:“怎么?要发奋读书了?” 傅晏清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一边去,别烦我。” 傅寒霆装作没听见,“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哥哥带你出去玩?” 傅晏清用力地打了一下他压着书的那只手,趁他手跳起的瞬间把书抽了出来。 傅寒霆也不恼,伸手扒开她面前的书,直视她的眼睛,“今日是我给迟笑书办洗尘宴的日子,你确定不去?” 傅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会对这样一个宴会感兴趣。 傅寒霆再接再厉,“迟笑妤也会去,全都是些差不多年岁的人,不会无聊的。” 傅晏清换了个方向坐着,不理他。 傅寒霆毫不气馁,“我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叶淮止不在你身边,不方便去见很多熟人,可你要是一直不出现,这样别人才更会起疑,这毕竟是我亲手操办的宴会,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热闹,也从没不给我面子过……” 傅晏清被他烦的一个字道 都看不进,干脆摔了书,“时间地点说清楚,我保证去。” 傅寒霆心愿达成,正想欢呼,却听他妹妹毫无感情道:“还有,你可以走了。” 傅寒霆怕她反悔,立刻拿过笔,在一边的白纸上潦草地写下一个地名和时间,又道了句“记得准时到啊”,才扬长而去。 傅晏清随意地看了眼白纸上的字,便将它丢到了一旁,又开始翻阅手中的医书。 她的脸敷过几次药,已经消了肿,只留下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红痕,并不影响她露面,而且迟笑书这个人,挺有趣,她也想认识认识,这才没坚决的拒绝傅寒霆。 至于叶淮止…… 傅晏清懊恼地捂住脸,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他。 宴会地点定在留觞阁,傅晏清掐着时间到场,幸亏傅寒霆忙的脚不沾地,时间没到就已经先到场了,否则她一定是被傅寒霆拉过来的。 她到的算晚,办宴的隔间里已经坐满了人,只有角落里靠窗的位置还有一张能供两人同坐的桌子。 傅晏清知道这是傅寒霆特意给她留的,便带着枯雨走了过去。 她来时低调,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她,但见她面色不善,没几个人敢上前和她说话。 傅晏清乐得清闲,想着再坐一会儿就回去,她还有好多书没看完。 但这份清闲没持续多久,傅晏清感觉有个黑影罩在她的身前,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桌旁的迟笑妤。 她今日和傅晏清一样,穿着一身红衣,外套一件白纱,如雪中罂粟,美艳不可方物,却又带着独特的清贵之意。 迟笑妤迎着傅晏清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不知妹妹可有闲暇,与我闲谈一刻?” 她这话说的极有风度,不过傅晏清这几日看够了古文,再听见这么文绉绉的话,胃里直泛酸。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迟笑妤一眼,随后拿起酒杯,低头浅抿,道:“没兴趣。” 迟笑妤名门之秀,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待遇,表情不可控地僵了一瞬,又恢复正常,浅笑道:“妹妹今日怎么独自一人?叶世子呢?我听闻他的身体已无大碍,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傅晏清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叶淮止这个人,她冷冷地看着迟笑妤,“与你何干?” 一直站在迟笑妤身边的侍女娉芜听到傅晏清这话,一时有些气不过,便道:“傅小姐,我家小姐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怎么这个态度?” 枯雨反应极快,“我家小姐怎么了?没看见小姐心情不好吗?能搭理你们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你还想怎样?” 娉芜还想再说,被迟笑妤拦住了,她看着一言不发,只闷头喝酒的傅晏清,道:“我只是看叶世子和妹妹以前总是结伴而行,这回却只有妹妹一个人,心觉好奇,这才问问。” 傅晏清知道她话中的深意,懒得和她兜圈子,“他没和我来,和你来了?别那么大的好奇心,会害死人的,知道吗?迟小姐。” 迟笑妤被人揭穿了心思,也不见怒,仍温声道:“今日是令兄为家兄办的洗尘宴,我见叶世子没来,是怕他与家兄有什么误会,这才假借好奇之名来问问,若是让妹妹不开心了,我道歉,还请妹妹见谅。” 傅晏清惊叹于她的耐心,自己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见她死心,只得道:“叶世子为何不来,相信迟小将军心里有数,迟小姐不必费心。” 第五十一章 不速之客 迟笑妤见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并且有人已经注意到她们这里,碍于颜面,只得作罢,她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妹妹了。” 她说完这话,就带着娉芜转身离开了。 一步还未迈出,却听见身后的傅晏清冷声道:“我最讨厌无关的人和我套近乎,所以麻烦迟小姐,别再一口一个妹妹,恭王府与将军府并无亲戚关系。” 她的声音有些大,这话一出,原本很多注意到她,想来和她套套近乎的人,立刻收回了心里的小心思。 笑话,堂堂将军府大小姐都没在傅晏清那讨着好,他们再上去讨死? 迟笑妤脚步一顿,却忍住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傅晏清讨厌别人跟她以姐妹相称,什么时候都讨厌。 经过迟笑妤这么一闹,傅晏清更加待不下去了,她想着,等宴席进入聊天的时候,她就找个机会离开,她人已经来过了,大家也都看到了她,傅寒霆也不能再说什么。 傅晏清虽这么想,但偏偏天不随人意。 正当宴席快进入把酒言欢的步骤时,宴上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几日未见的叶焕,他今日换了一身黑袍,衣襟上绣着代表皇室身份的祥云图,腰间佩着一块代表皇子身份的玉佩,甫一出现,众人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当今圣上的子孙并不多,在场的人也见过皇子公主,但只有一个皇子,是从未出现在京城的,而眼前这个人,身上有皇子的玉佩,又是一副陌生面孔,众人略一思索,便猜出了这人正是从小养在边境的七皇子,叶焕。 人群中掀起一阵切切私语声,叶焕却置若罔闻,径直朝傅晏清走来。 傅晏清眼睁睁看着他坐下,竟连一句阻止的话都说不出来。 叶焕坐下后,理了理衣摆,扭头看向傅晏清,道:“傅小姐,好久不见。” 傅晏清微张着嘴,嘴边的话绝不能说出去。 去你的好久不见,说的谁想见你这个疯子似的! 叶焕不知她心中所想,礼貌一笑,道:“我听闻叶世子还在府内养伤,傅小姐身边的位置应该没人,这才坐下,傅小姐不会介意吧?” 你坐都坐了,还来问我介不介意…… 傅晏清环视了一眼整个场地,发现确实只有她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而傅寒霆正游走在众人之间,根本没注意到她,更别说帮忙安排位置,只得道:“不介意。” 叶焕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 叶焕坐下后,慢慢开始有人过来跟他说话,他对每个人都笑着回答,礼貌得体,众人一时觉得他面容和善,于是又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和他交谈,就连原本和人聊得正欢的傅寒霆都注意到了他们这里。 他悄悄地摸到傅晏清身边,戳了戳她,“他怎么来了?” 傅晏清也是一脸讶异,“你没叫他?” 傅寒霆道:“我跟他又不熟,叫他干什么?” 傅晏清看了眼笑的如沐春风的叶焕,大概想明白了他来这里的原因,叹了一口气,道:“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 傅寒霆也不勉强她,“去吧,这边我看着,你别走太远。” 傅晏清点了点头,把枯雨留下,自己一人出了宴厅。 叶焕和人聊天的空隙中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转头又和另一个世家子弟聊了起来。 留觞阁有个后院,相比觥筹交错的酒楼,空无一人的后院清净多了。 此时月正当空,傅晏清靠着酒楼里透出来的光,和头顶的明月,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她无目的地在院中走了一阵子,脚下的鹅卵石坑坑洼洼,她又有些微醺,走一步,晃一晃,已然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走上的是通往哪里的路,瞧着哪里顺心,就往哪里走,如此迂回,随心所欲。 待她头脑略微清醒一些时,已经听不见酒楼中酒客们的欢笑声,她似乎走进了另一个空间,这里只有不绝于耳的虫鸣声,和风刮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 傅晏清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后院的深处,抬头一看,还能看见留觞阁顶楼中的灯火。 这样贸然闯进别人的地盘,自然是不好的,她正摸索着回去的路,朝着她看见的留觞阁的方向走去,却又撞进了一个小树林。 那个小树林在湖中岛上,隐约可见,甚为奇观,傅晏清确定,她来时并没看见这个树林。 她又抬头确认了一下,发现她的确是朝着留觞阁的方向走的,不知为何,竟走到了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小树林中有一个年轻男子走出。 那男子身着一袭白衣,带着一张白银纂花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而他的头发披散着,只有一根白色的绸带隐在其中,在月光下如流淌的静水,让他整个人显得平静而美好。 傅晏清看的一怔,回过神来,见他正朝自己走来,忽然想起了缇南茶馆中,那小二说的留觞阁阁主。 他说留觞阁阁主是京城的一个大贵人,而眼前这人,虽带着面具,头发未束,却生生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雅之感。 傅晏清打量着他,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男子看了眼傅晏清身后的路,道:“小姐走错路了。” 他的声音一如他本人,如深夜里的虫鸣,宁静悠长而不知出处,平平直直,没有一丝起伏,这个人比看上去还要难以接近。 傅晏清也看了眼他身后的留觞阁,道:“我是阁中的客人,今日与友人来此同聚,途中突觉烦闷,便想出来走走,谁知喝了些酒,脑子迷糊,竟意外走到了这里,非是有意为之,如若叨扰了阁下,还请阁下见谅。” 男子偏头看了眼留觞阁,不予评论,回头看着傅晏清的脸时,却道:“小姐脸上有伤?” 傅晏清一怔,发现他是在说她的脸,心中暗惊,这人竟然能在黑夜中,察觉到她脸上几乎消失的红痕。 虽惊讶,但她面上却不显山露水,“阁下怕是看错了,我向来记仇,活这么大,还没人敢在我脸上留下伤。”男子不说话,依旧看着她,露在空气中的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一点弧度。 第五十二章 难测 傅晏清被他看着,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就在她想再说些什么,让男子更加信服她时,那男子偏了偏头,视线落在了她的身后。 傅晏清察觉到身后有异动,便回头去看。 只见本该在宴席上与人相谈的叶焕,此刻正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视线和白衣男子交汇在一处。 男子一言不发,叶焕却轻笑一声,道:“没想到,我今日竟有幸见到了传言中神秘莫测的留觞阁阁主。” 傅晏清见白衣男子垂下了眼,双手背在身后,仍是默不作声,听见叶焕称他阁主,也只是扬了扬嘴角,面色平静。 叶焕从头到脚看了他一眼,接着把视线转向了傅晏清,脸上还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看的傅晏清心里直发麻,就像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突然在公众面前被揭开了那样的无所适从。 叶焕朝她走来,道:“傅小姐走的太远了,令兄正在四处寻你,请跟我回吧。” 说着,他朝傅晏清伸出了手。 傅晏清看着他的眼睛,正思量着他话里的真假,却见叶焕原本伸向她的手半途换了个方向,一直闲庭信步般的步子迅速变快,直朝她身后袭去。 她身后站着的,是那个被称为留觞阁阁主的白衣男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傅晏清只觉得耳畔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身后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她回头去看,叶焕正和那个男子打在一起,招招角度诡异,目地是男子脸上的那块白银面具。 上次见到叶焕,傅晏清算是略微见识了他的武功,然而今日,她才真正领会到叶焕招式的狠绝。 他自小在北凉长大,每一招中都带有北凉人的狠辣,无一不透露着一种不死不休的狠劲,那是他十数年来养成的习惯。 北凉男子皆勇猛。 面对叶焕毫不留情的攻势,男子依旧很从容。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根刚刚随手折下的树枝,还带着几簇花叶,叶焕伸向他面具的手每到半空,就会被他打回,随之而下的,是几片碎叶残花。 叶焕也试过强取,但男子手上的树枝仿佛有灵性一般,不管他使多大的力,每一碰到树枝,都会不自觉地收回,想试着避开那根树枝,却总不得意。 自他出师后,这种被压制的感觉,他只在一个人手中尝到过…… 傅晏清不明形势,便谁也不帮,只站在一旁,将战局看的一清二楚。 叶焕招式虽狠辣,但一直没能占到上风,而男子只守不攻,招式灵活多变,举止从容,未曾落过下风。 她不由得仔细观察那个白衣男子,越看他,心中那种奇异的熟悉感越强烈。 就在这时,男子抓住叶焕招式里的一个破绽,将手中的树枝扔出,当做障眼法,另一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向他的胸前。 叶焕躲闪不及,被他一掌击中,连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 男子趁着这个空当,足尖一点,双臂张开,迅速地往后退去,宽大的衣袖在夜风的吹拂下,像是一双翅膀。 叶焕看着男子稳稳地落在树林边上,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脸。 他自知目的难以达成,见好就收,没有再追上去,而是转身朝傅晏清走来。 傅晏清清楚地看见,就在叶焕转身的那一刻,树林边的男子将目光投向她,对她露出了一个虽然只有下半张脸,但依旧温和至极的笑。 傅晏清不免怔然。 叶焕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傅晏清当作从来没看见过那个笑,朝叶焕道:“七皇子武功不错,我们现在真的可以走了吧?” 叶焕何等人物,他从小就在各种冷嘲热讽下长大,很快就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冷哼一声,理也没理她,抬步离开。 他如此态度,正和傅晏清心意,她笑了笑,也不着急走,而是看向白衣男子,微微鞠了一躬,道:“这人常年待在边疆蛮荒之地,性子难免粗鲁了点,得罪之处,还请阁下勿怪。” 男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像是应允了。 而未走远的叶焕听见她这话,却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瞪她。 傅晏清装作惊愕的样子,“呀,我怎么能这么说七皇子呢?七皇子乃皇子之尊,礼仪仪态方面,当然样样出众,我一个臭名远扬的骄横小姐自然比不上,估计世上也没谁能比得上七皇子的这般风姿,哦……当然,除了叶世子。” 叶焕黑下了脸,碍着脸面又不能指责她,只能愤然甩袖离去。 傅晏清看着叶焕隐有气急败坏之感的背影,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刚刚他和那个男子打架的时候,若非要她帮一个,她肯定会选后者。 不为什么,叶焕之前得罪过她。 男子远远地看着傅晏清笑了笑,并未说话。 傅晏清心里虽然对这位传言中的阁主很是好奇,但眼下的情况却并不适合满足她的好奇心。 先不说这位阁主对他俩的不问自来是否心有芥蒂,她刚刚那番话可是把叶焕得罪惨了,以这七皇子阴晴不定的性格,她是得小心点了。 傅晏清对男子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以示道别,而后循着叶焕离开的方向走去。 行至中途,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男子还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模糊不清,但傅晏清就能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 傅晏清觉得这道目光有些熟悉,像是早已见过,然而这个男子分明是个陌生人,他身上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也都是神秘的,而最让傅晏清觉得奇怪的,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中好像藏着许多秘密,但下一刻,又变得清澈无比,像是一颗石子掉入水中,再难寻踪迹。 第五十三章 何处不青山 回到宴席上,多数宾客已经喝醉了,有的侍人正在扶着自家主人离席,傅晏清这才认识到,她在留觞阁的后院闲逛了多久。 满堂狼藉中并没有傅寒霆的身影,反而是这场宴席的主人公,迟笑书,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之前。 傅晏清朝他走去,想向他打听一下傅寒霆的去向,走到他面前时,才看见他闭着眼睛,呼吸平静,仿佛已经睡着了,然而他的背脊却依旧挺拔,坐姿比那些清醒的人还端正,丝毫不见松懈。 傅晏清见他睡着,不好打扰他,正准备离开,却见迟笑书的眼皮动了动,片刻后,一双略显朦胧的眼眸出现在她眼前。 迟笑书在常年在军中,作息极为规律,此时已至亥中,早过了他平时就寝的时间,然而这是他的洗尘宴,不同其他,宾客还未走完,他自然不能走,便退而求其次,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小憩,宾客们见他如此,鲜少过来打扰他。 此刻,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前有人驻步,睁开眼,正巧看见欲转身离去的傅晏清,便道:“傅小姐有何事?” 傅晏清以为自己吵到了他,有些羞愧,道:“先前见小迟将军身边围着许多人,便没来打扰,这会儿来,是想跟你打个招呼,欢迎回京,小迟将军。” 迟笑书礼貌笑道:“多谢。” 傅晏清也笑,环顾四周,问出了她一开始想问的那个问题,“不知小迟将军可有见到我哥哥?” 迟笑书显然被人灌了些酒,脑子还有些混沌,闻言,他先是露出了一个迷茫的表情,回忆了片刻后,才扬起他那标志性的笑脸,“他半柱香前出去寻你了,傅小姐既然已经回来,那么在这等一会儿,会有人去通知他的,不必担心。” 傅晏清“唔”了一声,道:“那你看见七皇子了吗?他怎么也不见了?” 迟笑书这回倒是很快就想起了,“你兄长刚走不久,他也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应该不会回来了。” 傅晏清点了点头,她大概知道叶焕已经离开了,只是不太放心,这才又确认一次。 他比她先离开,脚程又比她快,傅晏清却没在宴上看见他,想来是在留觞阁阁主面前失了礼,又被傅晏清小小的刺激了一下,负气离开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不请自来,傅晏清也能猜出个大概。 叶焕常年不在京城,论人脉,他肯定是比不得他那几位兄弟的,刚刚回京,若想在京城扎稳脚跟,起码得让整个京城的人知道他叶焕回来了,而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得看他抱的是什么心思。 傅晏清对这些皇子们间的你虞我诈没什么兴趣,反正只要不扯上她,她也不会自己凑上去找麻烦,但现在,以叶焕的行径,他如果也想在即将到来的储君之争中掺上一脚,估计傅晏清也会被拉下水,因为叶淮止。 傅晏清叹了口气,感叹自己到哪里都是个麻烦精附体。 迟笑书见她叹气,有些莫名其妙,“傅小姐这是怎么了?缘何叹气?” 傅晏清摇了摇头,不想跟他说这些烦心事,遂换了个话题,“我还要在这里等我哥,小迟将军有事吗?介不介意和我聊会儿,权当解闷?” 迟笑书道:“我一生有半辈子都在军营中度过,是个无趣的人,傅小姐若不嫌弃,迟某必然作陪。” 傅晏清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前半辈子都是在牢笼中度过的,要说无趣,我才无趣,嫌弃将军,不就是在嫌弃我自己吗?” 迟笑书略显惊讶,“哦?傅小姐何曾有过这种经历?我从未听人说过。” 傅晏清从没跟人聊过这个话题,因为她生性要强,这件事可以说是她曾经懦弱过的唯一证据,但现在想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隔了数百年的时光,竟觉得格外轻松。 她从一边没人的席位扯过一张椅子,在迟笑书面前坐下,道:“小迟将军见过这种牢笼吗?四周是高高的围墙,无门无窗,只有上方有一个窄小的洞口,遥远的让人觉得压抑、窒息、绝望,甚至恨不得一头撞死。” 迟笑书皱眉,道:“傅小姐在这样的地方待过?” 这样的牢笼,早年间跟随老将军出征时,他听过几回,说是在极为幽僻的地方,有的部落会挖一个几十丈的深坑,部落里犯有大过的人会被推下这样的深坑,一辈子待在其中,饮天雨,食泥土,也有人因为受不了,一头撞死在其中,这样下一个被扔进来的人,面对的不仅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还有一具具面目可怖的尸体。 傅晏清笑着摇了摇头,手指向心口处,“不,是这里,我的心里曾经有一座牢笼,我不小心把自己关了进去,却丢了钥匙,再也出不来,我能听见外人的嬉笑声、吵闹声,然而那样的声音却让我觉得可悲、难受,很想哭,也很想……一死了之。” 迟笑书似乎不曾想过,整日里那样洒脱的傅晏清,竟然有过这样的感受。 傅晏清眯起眼,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像极了催眠师手中钟表摆动的节奏。 她道:“我也曾想过,撞破那堵墙,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到那个充满色彩与温暖的世界,然而我的心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个声音,她还对这个世界抱有希冀,她每一刻都在提醒我,我是撞不破那堵墙的,如果硬来,头破血流的是我。” 迟笑书听着她的声音,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身处无垠黑暗的女孩。 傅晏清手指敲击的节奏逐渐慢了下来,“我知道,唯一能够出去的地方,就是那个小小的洞口,然而想爬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迟笑书道:“所以你花了半辈子的时间,才从里面爬出来?” 傅晏清的手停住了,她睁开眼,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是啊,虽然最后还是爬出来了,不过我的手也快磨平了。” 世人都知道抑郁症可怕,可除了患者本人,谁也体会不了那种痛苦,外界一点点的涟漪,在他们的世界就是轩然大波,因而,每年都有那么多抑郁症患者自杀。 傅晏清算是幸运的,比起死,她更想活,所以她拼命挣开了。 然而她虽然爬出来了,毁了一双手,但那座牢笼还在那里,一个不小心,她还会再次掉进去,如果那样,她还有没有勇气再次爬出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迟笑书在军中都是与男子接触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子,只得从心道:“能爬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傅晏清摸了摸手,笑道:“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惜命。” 因为曾经身处黑暗,所以更加珍惜阳光。 迟笑书微笑着看着她。 傅晏清灿然一笑,道:“小迟将军就当是听了个故事吧,这本就是个故事。” 迟笑书想了一会儿,道:“请傅小姐代迟某转告故事的主人公一句话,何处不青山。” 傅晏清点了点头,“嗯,她说知道了。” 人生何处不青山? 第五十四章 联系 傅晏清道:“我的故事说完了,该小迟将军了。” “这个故事有些无聊。”迟笑书斟了一杯酒,握在手里,道:“我和傅小姐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非常惜命,但有时候,惜命的方式不一样。” 在战场上,他是大将军,是所有将士的轴心,他在,军心则稳,他亡,军心则灭,因而每次上战场前,他怕的,不是战败,而是身死,战败只是一时的。他有自信也有能力赢回来,然而一旦身死,千千万万的将士没了轴心,那么战败也是必然的后果。 放眼整个都梁,年轻一辈中有大将之才的,独他一个,他的命不是他的,而是整个都梁的。 傅晏清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笑道:“很累吧?” 迟笑书笑了笑,“乐在其中。” 傅晏清却从他的笑里,看见了他的一颗火热的心,看见他的一往无畏,这是战士的决心,纵然身死,也换太平。 迟笑书道:“我行军时,曾路过一个小村庄,向村里的一个小孩讨了碗水喝,那次我带了三千人出去,回来时只剩了不到三十人。我们全身是血,那小孩见了我们也不怕,反而还让我把剑给他摸摸。” 迟笑书的背脊挺直,眼里折射出一道锐利的光,他道:“那个小孩说,他也想参军,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一名战士,一位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的战士,但他的母亲并不准他去,因为他天生便有心疾,最忌劳累。”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道:“后来我们决定在那里休整一段日子,因为我们有两个战士快撑不住了,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为了不打扰到村民的生活,我们在村庄旁的一处平地扎营安顿,村里的村民待我们很好,时不时送点吃的和草药来给我们。我们剩下的人中,有十几个没受重伤的,这些人就分成几组,轮流上山打猎,跟着村里的人上山采药。” “那一次轮到我和几个小兵上山采药,带我们上山的村民告诉我们,那一带有一种树的叶子,放在身边可以驱逐蚊虫,村庄外蚊虫多,他就想带我们来弄一点回去,只是前几天急需药草,才耽搁了下来。” “我一听,当即来了兴趣,我们这行人,身上都有伤,平时被蚊虫叮咬一下没关系,但那时不同,一旦被有毒的蚊虫咬了,很可能丧命,于是那天,我们采了很多那种树叶回去。” “那天下午,那个小孩又来找我,要我教他练剑,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便教了他几招平心静气的剑法,他那天极开心,因为他总是使不出一个完整的剑招,但那次,他接连使出了三次。” “他跟我说,他明日还要再来,希望我能继续教他,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是敌人来了的时候,他也可以保护家人,他们一家,就只剩下他一个男子汉了。” “我同意了,临走时,我把我随身带着的一个香囊送给了他,我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孩。” 傅晏清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大概已经猜到,接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因为迟笑书总是一张笑脸,在战场上都是笑面将军,而谈及这件事,他从头到尾没有笑过,在说的那个小孩时,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垂下眼帘。 “第二日,到了我和他约定的时辰,我等了他两个时辰,他都没有来,这在之前从未有过,我心中讶异,便去他家看了看。” “他家门前栽着一棵大树,我还没看见他家的屋子,远远的就听见了一阵阵呜咽声,有老人的、妇人的、小孩的……我心中一惊,快步跑过去,却看见了挂满了屋子的白色布条。” “他家门前围着许多前来观望的村民,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悲哀之色,我走近时,听得他们说什么‘富贵病’、‘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开眼了’,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进屋时,没一个人拦我,他们都认识我,知道我是一个特别厉害的大将军,一个保护他们的大将军……” 傅晏清早已料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心中不免一惊,抬眼去看迟笑书,却见他手中的酒一口没喝,已经洒了大半,将他白色的袍子染出一块深色的污渍。 “我看见了躺在棺椁里的小孩,他手上还拿着我送给他的香囊,一脸安详的样子,棺椁很大,是成年人的尺寸,他的家人坚信他会长大成人,并没有给他准备棺椁,这一副,是他年过八十的老奶奶的……” “他们都说他是半夜发病死的,挣扎了许久,他的母亲就守在床前,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却无可奈何。我却隐约觉得不是,他之前一直活的好好的,我来没几天,他就没了……” 傅晏清不忍看他自责,便道:“不是你的原因,他如果是因为使了剑法犯病而死的话,不会到半夜才病发,肯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迟笑书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后来没过多久,我们就要走了,我给他买了副合适的棺椁,看着他下葬后,就走了……” 傅晏清刚想安慰安慰他,却猛然间想到什么,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孩,他患有心疾?” 迟笑书点点头,“是。” 看见他点头,傅晏清低了头,陷入沉思。 迟笑书见她如此,有些不解,“怎么……” 傅晏清看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小迟将军,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说出去。” 迟笑书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事,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傅晏清心中明了,这些人果然不知道太子患有心疾,那么皇帝知道吗?叶淮止知道的话,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吧? 那他又为什么要立一个患有心疾的皇子为太子呢? 如果太子的死真的跟他的心疾有关,那么下手的人,肯定知道太子的病情,这样一来,调查范围就只剩这么些知情人了。 傅晏清想起初去天牢时闻见的那缕熏香,又联想到迟笑书送给那个小孩的香囊,直觉这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 第五十五章 哥哥 傅晏清看着迟笑书,见他面色不佳,便道:“那个小孩想成为战士,却永远不能如愿,小迟将军若真觉得心中有愧,那么便做个为民的好将军,以一己之愧,谋天下安平。” 迟笑书笑了笑,道:“傅小姐果然心思通络,迟某受教。” 傅晏清晃了晃脑袋,道:“唉,可别夸我,我会当真的。” 迟笑书忍俊不禁。 傅晏清眯着眼笑,“没想到小迟将军竟然这么平易近人,和小迟将军聊天自在多了。” 原主以前很少和迟笑书接触,算来她这个身份和迟笑书也是初识,不用怕被他看出看出异常,因而相处间少了一分提防,颇为自在。 迟笑书放下手中的酒杯,打趣她道:“和叶世子相处不自在?” 傅晏清歪着头,看向窗外,道:“也不是,可能关系不一样,和他相处,难免束手束脚,生怕一个不小心,连带着也毁了他的名声。” 迟笑书道:“叶世子是个极聪明的人,傅小姐大可不必为他忧心。” 傅晏清一怔,看他,嘴硬道:“我这可不是为他忧心,我是怕他名声毁了,我就要被众人指责,说我玷污了他们那清贵儒雅的叶世子!” 迟笑书也不拆穿她的小心思,笑道:“傅小姐如此说,便是如此了。” 傅晏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正欲追问,一只手却重重地落在她肩上。 回头看去,傅寒霆面带怒气地看着她,道:“不是说了让你别走远,你跑哪里去了?” 傅晏清无辜道:“我就在后院走了走,谁知道那后院那么大,在东市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买那么大块地,弄个林子,不是脑子有病吗?” 傅寒霆无言以对,只得道:“下次你再出去,我一定不能让你一个人。”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我三岁啊?出门还带个管家?” 傅寒霆怒道:“行,你不是三岁,可你瞧瞧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那是有脑子的人能做出来的吗?” 傅晏清不服气了,“我做了什么事?怎么就没脑子了?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今天跟你没完!” 她刚刚在外面吹了些凉风,酒气去了些,但现在又在满屋子的酒香中熏了会儿,酒劲难免又上来了,便有些无理了。 迟笑书见两人一言不合就开始斗嘴,刚刚的阴郁一扫而空,他无可奈何地笑道:“傅世子说的有理,女子独自外出,的确该有人在旁保护。” 傅晏清想也没想,看着他道:“你也是个当哥哥的,我不跟你说!” 迟笑书没想到,她无理时能这么无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傅寒霆没个好气,“行,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我是做哥哥的,我大度,我不跟你计较,等你醒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傅晏清本能地觉得他话里有话,识趣地闭了嘴。 傅寒霆见她不说话了,脸色便好了些,对迟笑书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带她回去了,你要是想走,也就走吧,一个个都成这样了,就别管那些礼数了。” 宴厅里,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身影,少数几个还坐着的,也已经趴到了桌上。 傅寒霆摇了摇头,道:“这些个人,一个个都玩疯了,正事也忘了……” 迟笑书笑笑,不予置否,道:“我再等等小妤,她方才和几位小姐出去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傅寒霆点点头,“行吧,别太晚回去,你今天已经破戒了。” 迟笑书知道他是出于关心,才说的这样的话,于是微微颔首,道:“嗯。” 傅寒霆和迟笑书说完话,一把拎起坐在椅子上的傅晏清,道:“走了走了,你赶快回去,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别再三天两头往外跑,尽给我添麻烦……” 傅晏清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看着含笑坐在原位的迟笑书,她心里直感叹,为何别人家的哥哥那么温柔体贴,她家这个却总是毛毛躁躁的。 回到王府,临分开时,傅晏清拉住转身欲走的傅寒霆,把他拉倒了院子里。 傅寒霆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傅晏清弯着腰,拂开石凳上的落花。 傅晏清扫开花,拉着他坐下,道:“哥哥和小迟将军,关系很好吗?” 傅寒霆不明所以,“他那人跟谁都一样,跟我已经算好的了。” 傅晏清又道:“那你可知,他喜欢佩戴什么香料的香囊?” 傅寒霆一脸诧异,“你不会……真的看上迟笑书了吧?” 傅晏清想起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扯着脸皮笑,“我看我是真的蠢到家了,才找你问这些。” 傅寒霆摸摸脑袋,“我又不是他家丫鬟,我怎么知道他用什么香囊。” 傅晏清摆摆手,“算了,你回吧,我明日还是去找叶淮止问问。” 傅寒霆叹道:“果然心心念念的还是叶淮止,这都还没过门吧?” 傅晏清瞪他。 傅寒霆悻悻地笑道:“行吧,反正迟早要嫁人,能嫁个自己喜欢的,又对你不错的,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傅晏清原本还感叹傅寒霆怎么这么不着调,下一刻却被他暖了一下,耳尖红了,“行了,婚姻大事被你说的像龙潭虎穴一样。” “可不是么?”傅寒霆用手杵着脸,道:“嫁的、娶的不如意,可不就是龙潭虎穴。” 傅晏清没想到他竟会有这种想法,道:“是吗?我前几天还看着有女子从你屋里出来,你可一点都不像在龙潭虎穴的样子。” “去去去。”傅寒霆瞪她,“我不是早说了,那就是个线人,我连个通房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你别瞎说!” 他这话倒是真的,傅寒霆早已到了弱冠之年,却从没有过一个通房,纳过一个侍妾,就因为这个,每当府里那些丫头聚到一起,都要臆想一下她们世子,就连不怎么在府里待着的傅晏清,都已经听了不下五遍。 傅晏清眨了下眼,道:“那叶淮止呢?他有么?” 傅寒霆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道:“当然没有!他那种人,怎么可能有,所以我才说你没脑子,他那种人你也敢招惹。” 傅晏清疑道:“他也不差啊,你怎么那么大意见?” 傅寒霆愤愤道:“他不差你就差了?你俩刚定亲那会儿,有多少人说你配不上他?说他叶淮止猪油蒙了脑子才看上你,我就纳闷了,他叶淮止是亲王府嫡子,你还是恭王府嫡女呢!他聪明有风度,端的是世家公子中第一人,你又哪里差了?脾气不好那是有个性!若都像那些世家小姐一样缩头缩脑的,不用别人,我亲自给你塞回娘胎!况且你这张脸比谁差?那些人还好意思说你,你看上叶淮止还是他叶淮止走运了,他那种脾气,谁受得了!” 傅晏清被他一通长篇大论吓的一愣一愣的,直到傅寒霆停下来敲她的脑袋时,才反应过来。 果然天下哥哥的通病,就是:你哪里配得上我妹妹! 傅寒霆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如非必然,叶淮止那么麻烦的人,你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往上凑,好在他对你还算好的,你也喜欢,就算麻烦了点,你都能忍了,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傅晏清看着他,心道:别啊,你知道原主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啊! 她道:“哥哥说的我都明白,我自有打算,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她在留觞阁时还感叹迟笑书是个好哥哥,现在才惊觉,傅寒霆对原主竟然这么上心,完全不输迟笑书。 这样的感觉越强烈,她就越觉得心里难受,竟隐约生出几分嫉妒,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恶毒。 然而这种想法即使如此恶毒,她还是止不住地想,明明是同样的名字、同样的长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这可能是一个机会,她可以乘机鸠占鹊巢,享有原主的一切,但是……她如此卑鄙,换来的亲情友情爱情,全部建立在欺骗之上。 傅寒霆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你也别多想,缇南那事有眉目了,我会解决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傅晏清呼了一口气,在心中做出了一个选择,面向傅寒霆一笑,道:“我知道了,但现在走不开,可能帮不到你了,你也注意休息。” 傅寒霆见她笑了,便知她对以前的那些事并不介怀,然而他换个角度想想,傅晏清不介怀也是正常的,她现在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和她说那些事,就像是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即便这个故事真的在她身上发生过,现在也早已蒙上了尘,不见天日,自然不会在她心中激起多大的波澜。 他和傅晏清道完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而傅晏清独自坐在远处,脑子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一片平静。 她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两月有余,如果真像她猜想的那样,这副身体是原主的,那么原主的灵魂还在这个时空吗? 傅晏清知道,现在还不是坦白一切的时候,恭王府已经够乱了。 如果在,原主没失忆的话,一定会找回来,至于找回来后……自然是让一切重归原位。 如果没失忆…… 傅晏清不敢细想,心中所想如此恶毒,她怎么敢想? 可是,如果把一切都还回去,她也不一定能回到原来,她最后的一个家,也没了…… 第五十六章 撒娇 傅晏清正垂头坐着,恍惚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枯雨正手持一盏明灯,臂弯处搭着一件外袍,朝她走来。 枯雨走到她身边行了一礼,道:“虽是夏天,但夜晚难免风凉,小姐这段日子一直劳累,奴婢给您把衣服披上,切莫伤了身子。” 傅晏清微微颔首,心中笑道,枯雨果然还是唠叨。 枯雨帮她把衣服披好,走回她身侧,道:“今儿小姐出去后许久未归,世子不放心,着奴婢先回府候着,他去找小姐,所以奴婢就先回来等着小姐了。” 傅晏清心不在焉,轻轻地“嗯”了一声,道:“夜深了,回吧。” 说罢,她起身欲走。 枯雨拎着灯笼,走在一边,帮她把路照亮。 傅晏清看着那昏黄的灯光,恍惚觉得,心里的那座牢笼,塌了一角,砸的她生疼。 第二日,傅晏清拒绝了傅寒霆给她塞人的举动,练枯雨都没带,自己一个人去了亲王府。 至于何刃……自从那日和叶淮止一起见到叶焕后,她已经多日没看到他了,许是她近来没遇到什么危险,何刃便回到了隐卫的位置,自然不会出现在人眼前了。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清浔院,承受了众多目光的傅晏清,已经是一张扑克脸了,果然,流言可畏,连亲王府的下人也免不了。 她进院时,正巧看见林彻扛着一把锄头,站在林边锄地,身旁是一丛丛已经凋谢的送归花,见她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半点想和她打招呼的意思,低下头,继续锄他的地。 傅晏清摸摸鼻子,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孙娘刚巧端着几碟菜从屋内走出,瞧见她,随手把东西交给一旁的侍人,自己朝着傅晏清走来。 傅晏清微笑道:“孙娘。” 孙娘见了她,如同瞧见了救星一样,道:“傅小姐可算来了,您快管管世子吧,他今儿的早膳又只吃了一两口,老身怎么劝都没有用。” 傅晏清惊讶道:“他为什么不吃?” 孙娘看着她,静默片刻,道:“世子说他吃不下,傅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世子知道小姐来了,一定很开心。” 傅晏清点了点头,快步朝屋内走去。 刚走进屋内,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她皱了皱鼻头,在一帘坠珠后,看见了坐在书案后的叶淮止。 他今日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袍,脸色惨若白纸,唇上无色,近乎透明,手中却还捧着一本书,不停地在一旁的纸上记录着什么。 傅晏清沉了脸色,朝他走去。 叶淮止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进来,抬头看时,傅晏清已经快走到书案前了。 他快速地关上书,看似顺手地把书倒扣在写着字的纸上,正巧遮住了书名和白纸上的字。 他站起身,摩挲了一下手指,浅笑道:“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些人也是,竟然也不通报。” 傅晏清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余光中瞥见白纸上还没遮住的半个看似“归”的字,还没来得及确认,叶淮止却稍稍动了动手,装作整理的样子,把那个字压回书下了。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道:“提前说了,好让你做好准备?装出一副完好无损的样子见我?” 叶淮止从桌后走出,道:“怎么会?提前说了,我好让人给你准备你爱吃的零嘴。” 说完,他从白袍下伸出手,想去辣傅晏清。 傅晏清微微偏开身子,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冷笑一声,道:“连我进来都没发现,你还想说不是?叶世子,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功法什么时候差到这种地步了?” 没能抓住她的手,叶淮止的身子微微一晃,险些没站稳,他嘴皮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说。 傅晏清见他这副体弱的样子,来这里的原因早已被她抛诸脑后,她道:“我自认为不是个爱生气的人,可叶世子总能把我气到恨不得掐死你。” 叶淮止一怔,微微笑了温声道:“我就是怕你这样,才不说的。” 傅晏清不说话,两眼直直地盯着他,似乎要在他身上看出两个洞来。 叶淮止知道她确实恼了,苦笑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上次的毒解了后,以往压制在体内的毒素压不住了,这才成了这副样子,看着严重,但并不打紧,过个几日就好了。” 傅晏清鼻头一酸,颇有些撒娇的意思,道:“那为什么不吃饭?孙娘都跟我说了,你别想抵赖。” 叶淮止却又张开手,向她走来,答非所问道:“你过来,我站不住,你让我靠靠。” 傅晏清看他脚步轻浮,像是下一步就会摔倒的样子,一时没忍住,上前一步,拉住了他冰凉的手。 叶淮止顺势将她拉进怀里,把泉水的力量都压在她身上,脸贴着她的发侧。 傅晏清默默承受着他的重量,虽然有些艰难,却还是不忍心推开他。 这样的叶淮止,脆弱的、还有些不安的叶淮止,是她从未见过的。 以往他的身上总有一缕清檀香,但今日,她鼻间萦绕着的,只有浓浓的草药味。 叶淮止抱着她,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缓缓道:“我胃里难受,火烧似的,那些东西食之无味,吃了还难受,不想吃。” 傅晏清的心仿佛被谁掐了一下,不是很痛,但也不好受,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背,道:“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东西吃了不难受的?” 叶淮止却揽紧了她,答非所问道:“值了。” 傅晏清莫名其妙,“什么值了?” 叶淮止轻笑一声,道:“病了一次,瞒你一次,换来你的关心,值了。” 傅晏清把头往后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只是这样?” 叶淮止把她按回怀里,贴着她的耳侧道:“还想抱你、亲你,还想要更多,多是些虎狼之词,难登大雅,说出来怕污了你的耳,也怕你恼……” 傅晏清气得拍了一下他的背,叶淮止一顿,“唔……就是这样。” 第五十七章 爱好 叶淮止松开她抓住她的手,低头沉思了会儿,又抬头看她,认真道:“我想去街上走走,北街有一家苏菜,味道还可以,我们去尝尝吧。” 傅晏清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维,“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出去吃东西。 她难得还记得苏菜偏甜,叶淮止身为一个北方人,能吃得惯吗? 傅晏清皱眉,“你吃得惯苏菜?” 江浙一带的饮食素来偏向清淡,而北方则口味较重,虽然以她对叶淮止的了解,他的口味相对偏淡,但也只是相对,苏菜对他而言,可能味道怪了一点。 如果一个人吃惯了咸的菜,换成甜的,他可能真的接受不了,何况是叶淮止这样要求颇多的人。 叶淮止细细地捏着她的手背,垂着眼帘,道:“你不是爱吃吗?” 傅晏清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目光穿过他的身后,不知落在哪里。 她当然爱吃,因为她本来就是那一带的人,但是原主…… 迄今为止,傅晏清见过的北方人中,能吃苏菜的不少,但能到“爱吃”的程度的,没几个。 叶淮止察觉到她的异常,凝视着她,疑道:“怎么了?” 傅晏清木然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就在想你这副样子,能出去吗?” 叶淮止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傅晏清被他看的心底发毛,刚想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却见叶淮止忽然一笑,道:“本来想亲亲你,这样脸色就会好些了,可我病还没好,怕渡了病气给你,还是罢了。” “……”傅晏清老脸一红,论脸皮,她果然不是叶淮止的对手。 叶淮止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惨白的一张脸上,眼睛格外明亮。 傅晏清被他看得越发羞恼,干脆直接上手,把他那张看上去毫无生气的脸捧在手里,左搓右揉的,生生把一副谪仙般的容颜弄成了一张丑态百出的鬼脸。 她边揉边道:“我看这样也不错,要是还不行,叶世子就纡尊降贵用点脂粉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叶淮止笑了笑,抓住她作乱的手,“不用,我自有办法。” 傅晏清收回手,狐疑地看着他。 叶淮止镇定自若地点了几处身上的穴位,傅晏清看到,他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虽然还是很白,却不像之前那样的死白,更像是大病初愈后的苍白。 傅晏清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神情古怪道:“叶淮止,你以前,该不会也这么骗过我吧?” 叶淮止中毒后体质偏寒,即便是夏日,他也需防寒。 他正在拿挂在一旁的长披风,闻言,手都没抖一下,道:“没有。” 他若是生了什么病,不危及性命的话,是绝对不会瞒着傅晏清,因为傅晏清这人……欠收拾、欠教训,叶淮止要是不表现出体弱多病的样子,她就算是关心他的,也能憋着不说,让人一点也看不出她的关心所在,所以叶淮止不仅不瞒她,偶尔还会装出一副病弱的样子逗逗她,比如…… 叶淮止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傅晏清,发现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怀疑的意思,就知道她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并没多认真,便放下了心。 傅晏清见他拿着衣服不动,以为他自己穿不上,便从他手里拿过衣服,展开,双手从他的背后绕到颈下,动作娴熟地为他把绸带系上。 叶淮止径自站着,任由她动作,脸上隐有笑意。 傅晏清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之处,仿佛从他手里接过衣服,为他系上……这样的动作再寻常不过。 等她系完结退开一步,瞧见叶淮止脸上的笑意时,她才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反常的举动。 她轻咳一声,避开叶淮止的视线,道:“我看你身子还是很虚弱,需要休息,还是算了吧。” 叶淮止低头看了眼自己笼罩在披风下的身体,酷夏里,连着多日被毒药残害到毫无知觉的骨肉,竟在缓缓回暖。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在阳光下光彩流连的云锦绸料,嘴角漾开一抹笑,道:“无碍,我就想和你出去走走。” 傅晏清其实对他那句“无碍”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他上次这两个字刚出口没几天,人就倒在她面前了,但对上叶淮止那双眼睛,傅晏清又无法再怀疑他。 她道:“好吧,那我们快点回来,我还有事跟你说。” 叶淮止似乎对她口中的“有事”并不关心,见她答应,便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屋外走去。 傅晏清被他牵着,有些不自在,叶淮止冰冷的手仿佛长了刺一般,一根根地扎进她的肌肤,汲取她的血肉,但她却舍不得松开。 两人离开屋子后,书案后的垂帘无风而动。 他们没乘马车,身后只跟了一个林彻,走到街上时,不免引来了,旁人的注目。 傅晏清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想起前几天她和叶淮止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不过那是某人一手造成的,于是,傅晏清看向身边那人,挑了挑眉,道:“叶世子该不会,又是为了某个传言,才决定拖着一副病体,和我走路过去?” 叶淮止牢牢地牵住他的手,外界的目光丝毫没影响到他,“我为什么要管那些传言?我养伤期间,你从未来看过我,从没给我写过一封信、传过一句话,难道不是事实吗?我们关系疏远,难道不是有目可睹的吗?” 他一连串的质问,反倒让傅晏清愣住了。 不知是不是家庭的原因,她生来对感情比较迟钝,不懂表达,不懂其中深意,叶淮止不说,她大概是看不出他的情感变化的。 见傅晏清不说话,愣愣地看着他,叶淮止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况且他本也不想提这些事,便道:“罢了,今日不说这些。” 傅晏清自觉理亏,低了头,任由他牵着走。 林彻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表情有些沉闷,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每走几步,总会停下,像是在纠结什么。 第五十八章 婚事 两人走了一段路,傅晏清突然想起亲王府里的一幕,表情莫测地看向身边的人,道:“你现在能站得稳了?” 叶淮止的脚步一滞,扭头看她,面色平静道:“先前那是坐久了,腿麻。” 傅晏清想起他张开手,朝自己走过来的表情,活像个要抱抱的小孩子,震惊道:“你那是在跟我撒娇?” 她这话说的有些大声,引来了街边多数人的注意。 叶淮止捏了捏她的手心,脸上的表情不明,“那是撒娇吗?不是你主动拉我的手,我才抱你的吗?” 他这话一出,看向他们的路人更多了。 傅晏清被人围观得浑身不自在,闻言,想起自己一时心软主动去拉他的手,脸一红,低了头,竟没反驳他。 叶淮止心情颇好地笑了笑,往街边一看,正巧有个买唐人的小摊,便拉着傅晏清往那里走去。 傅晏清抬头看了眼四周,发现原本看着两人的路人已经逐渐散去,这才松了口气。 好在都梁民风比较开放,女子再嫁这种事也不觉有他,叶淮止和傅晏清牵着手在街上走,人们并不会觉得怪异,只会抱着好奇的心思看看,如同饭后甜点一样的爱好。 两人走到小摊前,卖糖人的小贩脸上笑开了花,“叶世子,傅小姐,两位看看要什么花样的,小的这里什么样的糖人都有。” 亲王府就坐落在北街,这里的商贩认识叶淮止不用说,至于傅晏清……能和叶世子那么亲近的人,除了这位傅小姐,还有哪位呢?这个也不用怀疑。 傅晏清不觉得稀奇,她跟叶淮止一起出来,有人认不出她,那才叫稀奇。 傅晏清看了眼小摊上各式各样的糖人,正想伸手去拿一个。 只见芝兰玉树、清风明月般不染风尘的叶世子,面色如常地指着插在最旁边的一个糖人,薄唇轻启,“那只猪。” 傅晏清险些当场给他跪了,狠狠地斜视他一眼。 叶淮止不为所动,见小贩愣在那里没有动作,他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就要那只猪。” 小商贩大梦初醒般地伸手去取那只猪,递给叶淮止时,还小心翼翼地看了傅晏清一眼。 傅晏清幽幽地看着叶淮止用他那双在阳光下仿佛透明的手,把那只傻憨傻憨的糖猪递到她面前,毫不心虚地笑道:“给,你以前最爱吃这些小东西。” 傅晏清是爱吃甜的,她的视线在叶淮止和那只猪之间来回多次,最后还是咬着一口银牙,接了过来。 叶淮止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小贩的商摊上。 小贩笑得灿烂,接过银子,连声道谢。 叶淮止又拉起傅晏清,往前走去。 傅晏清跟着他的脚步,慢悠慢悠地走着,视线却一直落在手中的糖猪上,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念头。 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叶淮止。” 叶淮止的身形一顿,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神情严肃道:“你叫我什么?” 傅晏清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道:“叶淮止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叶淮止不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道:“我怎么又忘了……” 傅晏清莫名其妙,“什么忘了?” 叶淮止不愿再说,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叫我有事?” 傅晏清想起自己叫他的意图,咧开嘴,笑道:“就是想看你,想看你笑。” 闻言叶淮止觉得好气又好笑,他还以为她想起了什么,才用那样熟悉的语调叫他的名字,然而她只是一时兴起…… 叶淮止无可奈何地笑了,而他笑了傅晏清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趁他勾唇的那一瞬间,快速地将手里的糖猪塞进他的嘴里。 糖猪没能塞进去,而是碰到了叶淮止的牙齿,发出一声脆响。 傅晏清眼皮一跳,抬眼去看他的表情,果然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正在一点点散去。 “呵呵……”她讪讪地笑,“好像磕到牙了……” 叶淮止面露无奈,只好伸手夺过糖猪,拿在自己手里。 两人一路无话地来到叶淮止说的那家苏菜馆,点了几个招牌菜后,又沉默地坐着。 叶淮止问店家要了一个碟子,把那只糖猪放在上边。傅晏清看了眼那个缺了一角的糖猪,犹豫道:“要不扔了吧,反正你也不吃……” 叶淮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傅晏清连忙摆手,干笑道:“呵呵,我说笑的,您随意。” 叶淮止不说话,把那个碟子摆在桌子中间。 傅晏清又忍不住去看那只惨不忍睹的猪,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叶世子,我向您道歉,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这一回……” 叶淮止理了理袖子,从容地打断她,“我已经在着手准备彩礼了,你的嫁妆也可以开始筹备了。” “啊?”傅晏清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彩礼嫁妆的?准备什么?” 叶淮止看着她,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太子亡故,宗室之人须守九个丧期,但太子亡时,是戴罪之身,现在罪名已经落实,丧孝期自然会减短。” 傅晏清听懂了他的意思,太子的罪名落实她略有耳闻,也就是前两天的事,只是太子之罪早已众人皆知,她也没在意,至于丧孝期这个东西……恕她无能,她对这个朝代的礼制并不是很清楚。 她问道:“减短多久?” 叶淮止道:“须守三月。” 傅晏清:“……不是还有三个月吗?急什么?再说三个月后都快入冬了,天寒地冻的,事又一堆一堆的,我才不在那时候成亲。” 叶淮止无言片刻,“……先前那次,我准备彩礼,花了一年多时间,这次肯定不能再用一样的,你现在还觉得三个月长?还有,谁说婚礼一定在三个月后办?我叶淮止的婚事,会那么草率吗?傅小姐,就算你着急嫁,我也着急娶,但这件事确实不可马虎。” 傅晏清:“……”叶世子撩人犯规…… 傅晏清挣扎:“……可我们说好的,在我记忆未恢复前……” 叶淮止见她说漏嘴,不动声色地打断她,“那件事我会想办法,绝不会拖久,等最近这些事都解决了,我就专心为你治疗。” 傅晏清:“……谢谢哦。”我心里有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五十九章 相谈 他这话一说完,傅晏清明显变得沉默了,她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一副新市重重的样子。 叶淮止将她脸上的变化看的真切,却只是拿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菜在两人的沉默中端了上来,店主瞧见两人表情不对劲,没敢多说什么,摆好碗筷后立刻退了下去。 傅晏清看着叶淮止拿起筷子吃菜,悠闲自得,仪态万庄,愣是把再普通不过的一桌菜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傅晏清被他勾起了一点食欲,然而菜夹到嘴里还是尝不出味道。她又悄悄看了眼叶淮止,心中思量着要不要告诉他香囊的事毕竟那可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可是如果说了,也就意味着太子一事快有了结了,到那时候,叶淮止就有足够的精力来处理她的事…… 傅晏清又默默地吃了一口菜。 叶淮止眼看着她把一颗八角塞进嘴里,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 傅晏清心底泛起一抹苦味。 按她之前的猜测,她这副身体是原主的,那么原主可能像她一样,去了另一个时空,又或者,已经没了。但无论是哪种可能,她不是原主,这一点毋庸置疑,她不可能有原主的记忆,也成为不了她。 叶淮止所说的,要帮她恢复记忆,于她而言,也就是坦白的最后期限。 她不能那么恬不知耻,到如今这个地步,以原主的身份,欺骗着原主身边人的感情,已经是她所能接受的极限,再继续下去,她怕是厌恶的……会想杀了自己。 叶淮止见她吃的毫无反应,忍不住道:“怎么了?不舒服?” 傅晏清从思绪中醒来,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没有,我很好。” 叶淮止观察着她的神色,“菜不合胃口?” 傅晏清愣了一下,放下筷子,深呼一口气,道:“我有话和你说。” 叶淮止看出她的挣扎,没揭穿,而是点了点头,道:“先吃饭,有事回去再说。” 傅晏清好不容易鼓起的一口气,转瞬间被他的一句话打回原形。 两人回府后,傅晏清见叶淮止又要走开,连忙拉住他的手,道:“你先坐着,听我给你说一个很重要的发现,关于太子的。” 叶淮止看了屋内一眼,转而拉着她走向院中,“好,我听着,你说吧。” 两人在庭院中的凉亭里坐下。 上次坐在这,还是再等人为叶淮止解毒,如今那人却在自己眼前,傅晏清心里滋味万千。 她平复了心情,道:“昨日我和迟笑书聊天时,他给我讲了一件事……” 叶淮止见她脸色沉重,有心打趣她,便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和迟笑书怎么碰到一起的?你还和他聊天?讲故事聊人生?还直接叫名字?你们很熟?傅小姐,我这也才几天不在你身边,你就又这么让我不省心了?” “……”傅晏清一脑子的忧伤被他搅的丝毫不剩。 傅晏清一瞬间本性暴露了,“啧”了一声,嗤他,“你先安静听我把话说完好吗?等会儿有的是时间让你说。” 叶淮止默然地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傅晏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语气有点重了,心里好笑的同时,又放柔了声音,“他说,他曾遇到一个患有心疾的小孩,还送了个香囊给他,那个小孩拿到香囊的当天晚上就犯病没了,我在想,太子生前也用过香囊,会不会是,香囊里有什么可以引发心疾?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 叶淮止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的,他就垂下了眼帘,久久不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傅晏清安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叶淮止问道:“可知迟笑书香囊中的香料有哪些?” 傅晏清摇了摇头,“怕他起疑,我没敢多问。” 叶淮止面色凝重,“太子所用的熏香有专人配制,按理说不会出现意外,但也不排除有人借此出手,如果真是这样,傅晏清,那你可立功了。” 傅晏清连忙摇手,“别,立功的人是迟笑书,人家是揭了伤疤给我看,我才想到这的,要真算功劳,也是他的功劳。” 叶淮止微微一笑,“药物相生相克,并不少见,但一个人能遇到两次完全不相干的、类似的事,却不多见,傅晏清,你运气真好。” 傅晏清一愣,心底泛起了一团迷雾。 可现在不是让她疑惑的时候,她得趁自己还能控制住自己的私心,把眼前的事解决了。 想到这,她暂时把心底的疑惑压了下去,道:“不过,香料的事,你肯定早有预料,这个线索,或许并没有用。” 叶淮止笑,避开这个话题,问道:“迟笑书遇到的那个小孩,是在行军途中吧?” 傅晏清回想了一下迟笑书那天的话,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 叶淮止笑了笑,答非所问道:“那就没错,我已经有眉目了,香囊这个线索有用。” 傅晏清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有了眉目,忙问道:“什么眉目?说来听听?” 叶淮止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傅晏清一脸鄙夷: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人! 她存心揶揄他,“好,那我问另一个问题。” 叶淮止好脾气道:“问吧。” 傅晏清笑,两眼眯成一条缝,“叶世子方才,不顾礼仪,打断我的话,反过来还好一顿诘问,是不是……吃醋了?” 叶淮止眉头一挑,看着她,似笑非笑。 傅晏清得理不饶人,“啧,没想到叶世子肚量如此之小,要是我也像叶世子这样,怕是早被醋死了……” 叶淮止不解,“哦?” 傅晏清勾着手指笑,“你看啊,将军府大小姐,那样的佳人只对你芳心暗许,咱俩定亲时,整个都梁的待嫁女子都觉得我配不上你,叶世子走在路上,还有不少妙龄女子对你暗送秋波……我要是每个都醋一遍,那还要不要活了?” 叶淮止笑而不语。 傅晏清打定主意,要把今天被他撩到的都还给他,悠悠道:“不过,叶世子再怎么好,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那些人要看,就看叶世子与我吧!” 叶淮止笑,慢慢站起了身。 傅晏清有那么一点心虚,这人不会是恼羞成怒要来揍她吧? 叶淮止走到她身边,慢慢弯下了腰,一笑,道:“傅晏清,我忍许久了,这是你自找的。” 说完,不等傅晏清反应,一手压住她的后颈,重重地吻了上去。 !!! 傅晏清瞬间瞪大了眼,这是在外面啊!还有侍人守在一边呢!叶世子你撩不过就亲的吗! 第六十章 影子 自那日将香囊的线索告诉叶淮止后,傅晏清就没怎么见过他,这次倒不是傅晏清躲着不见他,而是叶淮止太忙,忙的脚不沾地,没空搭理她。 太子一案有重大进展,他几乎吃住都在大理寺解决了,傅晏清原本还跟着他跑了一天,第二天直接被他赶回了府。 傅晏清早先还担心叶淮止的身体会不会受得了,但她很快就没心情担心了,因为出了件挺烦人的事。 她失忆的事,被人捅出去了。 夏侯轶火急火燎地来恭王府找她的时候,傅晏清还在悠闲自得的吃东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夏侯轶急急忙忙地拉住她,道:“你没出什么事吧?哪个天杀的泄露的消息?这么不长眼,被小爷知道了,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我人一直在恭王府,能出什么事?”傅晏清扯开他的手,道:“至于是谁,现在还重要吗?” 夏侯轶心有不甘地砸了一下桌子,环顾四周,道:“你哥呢?出这么大事,他也不来看看你?” 傅晏清听那声音听得肉疼,控制不住地多看了几眼他的手,道:“他几天前就去缇南了,这会儿估计还在路上,应该还没接到消息。” 洗尘宴的第二天早上,准确说是半夜,傅寒霆就起身去了缇南,临走时来不及告诉她,还是叫人传的信,京城到缇南千里之遥,消息传不了那么快。 傅晏清道:“说到他,你帮我给他带个消息,让他安心办他的事,把事情解决了再回来,我这件事,由我自己处理。” 夏侯轶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行,带话当然没问题,但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傅晏清摆手,一脸无所谓地道:“我不出府,不就不怕什么刺杀了?再厉害的人,想进恭王府也不容易吧?反正失忆也就是生个病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百姓一时关注,图个新鲜,过段时间自然而然的,也就忘了。” 夏侯轶以为她有什么好办法,结果这人就一副混吃等死的状态,“傅爷爷呢?他没说什么?” 傅晏清:“说了啊,一大早就说了,就是他让我别出府的,说什么王府固若金汤,只要我不出去惹事,就什么事都没有。” 夏侯轶:“……叶淮止呢?他什么都没说?” 傅晏清撑着头看着院门外,道:“你都来了,他的信应该也快了。” 夏侯轶现在什么都气,“你出这么大事,他也不亲自来看看?案子有那么重要吗?” 傅晏清白他一眼,“案子不重要?那是谁一开始特地跑来找我的?之前是谁那么上心?” 夏侯轶一噎,不放弃地道:“可我一听见出事就来了,他只是传个信还要那么久!” 那是因为你闲…… “行了行了,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傅晏清止住这个没用的话题,道:“别说这个了,我之前让你查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夏侯轶无奈道:“最近被案子的事忙晕了头,没怎么查,但也有了点消息。” 傅晏清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她看了眼夏侯轶,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我那日在迟笑书的洗尘宴上,见到了留觞阁的阁主。” 夏侯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几乎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什么?你见到他本人了?在洗尘宴上?!” 傅晏清笑嘻嘻地道:“准确说,是在留觞阁的后院,他带着面具,没能看见脸,但是,给我的感觉……挺平易近人的。” 对比她和叶焕,那人对她确实算平易近人。 夏侯轶一副“我仿佛错过了几个亿”的表情,道:“早知道能见到这位,我还去查什么案子!” 傅晏清有些好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那你最后查到什么了?” 夏侯轶道:“查到一个可疑的人,那人是负责给牢房里送冰的,案发后就消失了,目前还没找到人,尸体也没看见。” 傅晏清自叶淮止出事后,很少再接触这个案子,听到有了点消息,颇有些兴趣,“那也值了,至少找到了突破口,证明这件事绝不是自然死亡那么简单。” 牢房中的太子死了,负责送冰的人却突然失踪,这两者之间,明显有脱不开的关系。 夏侯轶还不忘留觞阁的事,暗森森地道:“留觞阁日进斗金,他们那位阁主,藏了十年,谁不想见识见识?可从没人见过,连一片衣角料都没见过,你可是天下头一份,我这就查到一个还算可疑的人,值什么?” 傅晏清原本是打着转移他的注意力的想法,才提起留觞阁,但因为他这句话,她突然起了好奇心。 傅晏清自动忽略他的怒气,道:“你说十年,留觞阁是十年前才有的?” 夏侯轶粗心思,没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道:“是啊,十年前,东市还没这么热闹,突然出现个人,在东市买了一大块地皮,围起来折腾了大半年,不声不响的,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咱俩还去看过,翻了好几次都没能能进去,后来有一天,忽然撤掉了外面的围栏,没过几天就开张了,开张当日,宾客都快排到街尾了。” 傅晏清心中疑虑顿起,她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有了裂痕,可惜夏侯轶说的兴起,完全没注意到她。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你说,有消息了,是什么消息?” “说来也怪,我以前也查过几次留觞阁,什么都没查到,这次居然被我拿到了点东西。”夏侯轶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喏,就这个,不过好像没什么用,估计他们才不怎么上心,内容我看了,但是看不懂,很奇怪。” 傅晏清接过纸条,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涌出。 不知为何,她不敢当着别人的面打开那张纸条,遂把它放在了一边,状似不在意地道:“既然这样,估计我也看不懂,你再说说,还有别的吗?” 夏侯轶摇了摇头,道:“没了,就这个还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也不知道这个留觞阁藏那么严实做什么,我又不是想开家馆子跟它对着干,至于防这么严实吗?” 防的严实,当然是有原因的啊。 傅晏清笑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第六十一章 泄露 她下意识地岔开话题,“如果你知道了它日进斗金的方法,你不会去做?” 夏侯轶涨红了脸,“去去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爱钱?” 傅晏清笑笑,没说话。 在这个时空,钱确实没权力重要,不过也是生存必不可缺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理,她深有体会。 正巧这时,枯雨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过来,递到傅晏清面前,道:“小姐,给您的信。” 夏侯轶马上伸直了脖子过来看。 傅晏清瞪他一眼,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脖子。 傅晏清看着信封上端端正正的“恭王府傅小姐亲启”,挑了挑眉,揭开了信封。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字迹清隽不失风骨。 “展信安: 自前日宴中与傅小姐小谈一席,迟某深觉傅小姐之心性,豁达通时,非常人所能及,今闻传言,深感遗憾,特书信一封,聊表慰籍,愿傅小姐早日康复,勿要忧心。 将军府迟笑书奉上” 傅晏清笑了笑,把信收好,交给一旁的枯雨,嘱咐她收好。 夏侯轶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道:“一封信而已,就笑得那么开心,还收好了,啧,傅晏清,我瞧不起你。” 傅晏清白他一眼,“想什么呢,就一封普普通通的问候信。” 夏侯轶同样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什么,就见院中又有一人走来。 来人是叶卓,难为傅晏清只见了他一次,还记得住他是谁。 傅晏清看见他时,眼神变了变,一言未发。 叶卓未经通报就能进来,想必是因为某个人。 叶卓走到二人面前,目不斜视地一手将手里拿着道一个木盒放在桌上,另一手递了一封信给傅晏清,“世子给你的信。” 傅晏清没去接,而是看着叶卓,笑得满面春风,“你家世子呢?” 叶卓面无表情,“傅小姐看完信就知道了。” 傅晏清继续试探道:“我是问你家世子的近况,小孩,说了有糖吃哦。” 夏侯轶用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看着傅晏清,显然没想到傅晏清还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当着别人的面就敢打听叶淮止。 可惜叶卓不为所动,“世子只让我来传信。” 傅晏清:“……”这油盐不进的德性,叶淮止这是又养了一个小叶淮止? 见傅晏清吃瘪,夏侯轶没忍住,当场笑了出来。 傅晏清坐在对面看着他,手指“咯咯”作响。 叶卓还是没什么表情,一直保持着伸手的动作。 傅晏清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了他手中的信。 叶卓收回手,放在身侧,端正地像是在站军姿,“世子说,他准备了一些药,和用法一起放在盒子里,请傅小姐按时、按法服用。” 傅晏清想起叶淮止之前说的,会想办法解决她失忆这件事,也就明白了那些药是干什么用的。 她看了眼叶卓拿来的那个小盒子,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叶卓却还站着,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看了傅晏清好几眼,似乎是有话想说。 少年人的心思,傅晏清还不至于猜不出来,她挑了挑眉,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糖,摊在手心里,递到他面前,试探道:“吃糖?” 叶卓眉头耸了耸,又皱了起来,看着她掌心里、被颜色鲜艳的糖纸包裹着的糖,竟然缓缓地伸出了手,去接她给的糖。 傅晏清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暗道:果然还是个小孩,抵不住糖果的诱惑啊。 叶卓若知道她此刻心中所想,估计会气得把身上带着的所有毒药一股脑地,全砸在她身上,但他的目光都砸那寥寥几颗糖上,并没注意到傅晏清慈爱的笑容。 接过糖,叶卓把那些糖握在掌心里,看向傅晏清,迟疑道:“你的身体,没什么别的问题吗?” 傅晏清有些讶异,这还是叶卓与她说的,第一句与叶淮止无关的话。她摇摇头,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有问题的人吗?” 笑够了的夏侯轶插嘴道:“就是,你看她这副牛精虎壮的样子,能有什么问题。” 傅晏清懒得瞪他,只幽幽地看着夏侯轶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夏侯轶讪讪地收回手。 叶卓不带感情地看向夏侯轶,道:“世子说,如果我在傅小姐这里看到小侯爷,让我转告一句话,小侯爷如果很闲,他可以和皇上说说,缩短查案的期限,也好不浪费小侯爷的时间。” 夏侯轶被一个身份比他低的小孩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倒也不见恼,笑道:“我这么忙,怎么会闲呢?倒是叶淮止,你告诉他,恢复的差不多就可以了,赶快回来,我每日忙的焦头烂额的,他倒好,整日里待在清浔院中,好不自在。” 傅晏清听此,一愣,没插话。 叶卓道:“小侯爷很忙就好,省得世子劳心,至于世子怎样,在做些什么,小侯爷不必关心,世子行事自有道理。” 夏侯轶一怔,叹道:“都说叶淮止养了一个妙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妙得很。” 叶卓不说话,转向傅晏清,行了一个退礼,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傅晏清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思绪瞬息万变。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傅晏清才问道:“你刚刚说的妙公子,是什么意思?” 夏侯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不怕你也不怕我,你说妙不妙?” 傅晏清道:“我看林彻和凉樾也差不多,怎么轮到叶卓这里就不一样了?” 夏侯轶敲了敲叶卓带来的那个木盒,道:“林彻和凉樾怕叶淮止吧?退一步讲,他们敬叶淮止吧?但是这个叶卓,他不怕,也不敬。” 傅晏清一怔,莫名其妙地指着自己,“我也不怕啊……” 夏侯轶白她一眼,“你那是缺心眼。” 傅晏清:“……”朋友,你这样很容易挨揍的,知道不? 夏侯轶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看这小孩倒是很关心你的样子。” 傅晏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我看你是瞎了。” 夏侯轶:“……” 傅晏清不耐烦,“走走走,您不是很忙吗?赶快走。” 夏侯轶:“……” 第六十二章 虚无 把夏侯轶赶走后,傅晏清拿着信和纸条,捧着盒子,把屋子里的人都支走后,独自一人打开了那封信。 信上是漂亮的行书,如游龙走蛇,沉稳而矫健。 都说字如其人,傅晏清却觉得叶淮止的字,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与世无争。 信上只有寥寥几语,带着些她熟悉的药草气,写信的人像是在赶时间,字尾笔末的墨汁都快干涸,内容无非也是些俗语,让她勿要忧心,他会处理好一切。 傅晏清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挺平静的,仿佛失忆被泄露的人并不是她。 她把信纸扔到一边,又打开盒子,看见了里面排的整整齐齐的黑褐色药丸,和一张搁在一边的纸条。 纸条前面的内容是一副药方,后半段是药的用量和需要注意的事项,这张纸上的用墨倒是挺足,像是早就写好,只等送出。 傅晏清草草地扫了一眼药方,便把目光转向了夏侯轶带来的那张纸条上。 夏侯轶说这张纸条的价值不大,但傅晏清在接过纸条的一瞬间,便觉得这张纸条并非他说的无用。 纸条给她的触感很熟悉,就像是,她曾无数次碰过。 她静静地看着那张看上去与普通纸别无二致的纸条,直觉告诉她,那里面会有她一直在找的真相,会证明她的所有猜测是否正确。 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的这一刻,傅晏清有些退缩了。万一猜错了怎么办?万一纸条上的内容真的无用,只是她过于敏感,她又该怎么办?又或者,一切和她猜测的一样,那这一切,又算是什么? 傅晏清不自觉地握紧了拳,深深地呼了几口气,还是没有勇气打开纸条。 她知道,她的神经很脆弱,很不堪一折,这是后遗症,不是她想克服就能轻易克服的。 她一把将纸条拿起,藏在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何刃。” 何刃从院外的角落中走出,在她面前停下,“小姐,您……” 傅晏清经过他身边时并未停留,何刃见状,便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傅晏清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你去给我备匹马。” 何刃道:“小姐是要出府?” 傅晏清止住了想跟上来的枯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两人,“枯雨,你回院子里守着,把我前几日从亲王府带回来的酒,取一坛出来备着。” 枯雨看了看她,见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心中一颤,道:“是,小姐。”说完,她便离开了。 傅晏清又看向何刃,道:“我是要出府,但我不想要任何人跟着,所以你也留在府中。” 何刃没什么表情,“今时不同往日,您失忆一事已经暴露,属下怕有不坏好意之人,趁机出手,所以属下得跟着小姐,以防万一,这也是老王爷的吩咐。” 傅晏清冷声道:“何刃,你觉得,我的功法比你差吗?” 何刃一怔,低了头,似乎有些羞愧,“小姐功法远在属下之上。” 傅晏清道:“既然这样,你觉得,我带你出去,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何刃立即道:“自然是属下保护小姐,属下纵使舍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小姐出事,况且小姐现在不识善恶,独自一人外出,防不胜防。” 傅晏清看他说的认真,有那么一刻,她就要忍不住答应他了,但她还是坚持住了,她得去找个清净地,自己一个人待着,谁陪都不行。 她道:“我自己会小心,不会出事,你还是留在府中,看住这里,别让任何人进来。” 何刃知她作风,一旦决定,旁人难以改变,劝说无望,他只能退步,“属下遵命。” 说完,他迅速朝着马厩的方向去了,好像刚刚跟傅晏清争执的人并不是他。 傅晏清心思混乱,没去纠结他前后态度的变化,径直往府外走去。 她站在府门前等着何刃,来回的路人看见她,或多或少都会投来些许目光,傅晏清坦然受着,没有任何表示。 不消片刻,何刃便牵着马,从侧门走出,来到了正门前。 傅晏清没说话,接过他手中的马绳,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完全不像有伤在身。 何刃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傅晏清注意到他的表情,想了想,还是道:“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况且我又不傻,如果真的遇上什么人,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 何刃站在马侧,握在剑鞘上的手慢慢收紧。 傅晏清又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至于这副样子吗?” 像是在给她送终…… 何刃安静了一会,道:“小姐……那日,也说过如此的话。” 傅晏清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猜出他说的是哪日,“你不是说,那日我把你支走了吗?” 何刃握着剑的手再次握紧,道:“小姐让属下离开,属下虽觉有异,但也要遵守小姐的安排,所以属下另外安排了人,这句话,是小姐对那个隐卫说的。” “是吗?”傅晏清的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冷漠,“那你告诉我,我现在有什么理由离开?” 你那日,又有什么可怀疑的,让人时时刻刻盯着我? 何刃垂着头,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嘴了,不敢出一言。 傅晏清唇角勾起一个冷笑,“何刃,你最好别让任何人跟上来,否则,就算你是爷爷的人,我也不会留。” 说完,她扬了扬马绳,扬长而去。 何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手握紧了又松开,如此往复,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口后,他才动了动已经站僵的身子,抬步离开。 傅晏清纵马从恭王府离开,街上的人见马上的人是她,习惯性地退到一边,等马上的人从他们身边擦过后,一个个才如梦初醒。 “傅小姐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说她失忆了吗?” “这是出城的方向吧?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难道说前些日子的传言是真的?傅小姐当真变心了?” “怎么可能?傅小姐和叶世子好着呢,我前几日还在北街看见他们一同走在街上呢。” “可是两个多月前就说他们要完婚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据说是有人眼红,伤了傅小姐,婚事才推迟的。” “推迟也正常啊,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叶世子还要守丧吧?” “但近来傅小姐与叶世子确实生疏了。” “许是因为失忆了,生疏是难免的,但我觉得他们俩最后还是会走到一起的。” “也许吧。” 众人杂乱无章、毫无逻辑的交谈声混着阵阵马蹄声传到傅晏清耳朵里,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眼前的景象好像是虚无的,声音也是虚无的,可是……心底的那份恐惧,她实在不想称之为恐惧,但她知道,它明明白白存在着。 第六十三章 身份 傅晏清很快出了城门,沿着城门外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而去。 行至半途,道路变得险峻,马上不去了,傅晏清翻身下马,将马绳系在一旁的树干上,自己徒步往山上走去。 她以前也这样,一旦心神不稳,就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暂时藏起来。 她在林中看似胡乱、实则有规律地走着,倒也不怕迷路。 走了一会儿,鼻尖上泛起了一层薄汗,才终于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水流声。 她循着水流声而去,穿过几层密林,一条粼粼小溪出现在她眼前。 傅晏清看着这番山净水明的景象,心中的烦闷总算去了点。 她在溪边找了块青石,也不管是否干净,便直接坐下,双脚悬在溪面上,脚尖时不时掠过水面,激起一层层涟漪。 耳畔只有徐徐不断的水声,身侧环绕的也只有一层又一层的密林,这样陌生的一切,却让她难得心安,终于把蹲在心头,蠢蠢欲动的那头怪兽踢了下去。 她看清了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面孔,那张脸绝对称得上角色,目有流光,眉有风韵,一蹙眉,一勾唇,百态横生。 只是…… 傅晏清慢慢抚上自己的脸,露出一个苦笑。 这张脸虽是绝色,却与她以前的那张脸截然不同,她以前一直抱着的是她与原主长相一样,或者这具身体是原主的……这样的想法,从没怀疑过这张脸。然而直到今日,她才发觉不同。 之前的几个月里,日日坐在镜前,她从没发现这张脸不同了……直到今日,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这才发觉。 这代表着什么呢?无非是,她已经习惯了这张脸,从不认为它属于另一个人…… 她从怀里拿出那张纸条,一点一点地打开,手指还在发颤。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一个用毛笔写的、不伦不类的英文字母:f 傅晏清手一松,没拿稳纸条,那张纸条直接从她手中掉落,在空中旋转几回,最终落入溪中。 纸面上的字迹一碰到水就开始消散,不出片刻,已然无踪,如同连日来萦绕在她心头的那团迷雾。 果然如此…… 即便早就猜到了几分,但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傅晏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已经在这里活了这么久,久到有了真正的家人、有了将要共度一生的人。 从前的傅晏清,和现在的傅晏清都是她,她曾艳羡不已的亲情、友情、爱情……原来都是她的。 这样一来,之前的种种异样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她的脾性为何与“原主”相近,她为何会对周遭的一切有种怪异的熟悉,为何从未习武,却懂用功法自保,为何对老王爷和傅寒霆放心不下,为何……对才相识数月的叶淮止,动了心。 她从不是个轻易就能把心交出去的人。 还有,离清阁中,那棵格格不入的垂枝樱,它为什么会存在呢?无非是在时刻提醒着她自己,你不属于这里。 和这棵本不该存在的垂枝樱一样,她是外来物种,侥幸在这个时空有了落脚之地。 傅晏清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她先前想的那么简单,从来没有什么穿越,她是真的失忆了,失去的,是她在这个时空的记忆。 留觞阁十年前已建,而十年前的傅晏清不过七八岁,在那个年纪,能瞒过所有人,在众人眼皮下建起留觞阁,证明她现代的记忆一直都在,她很可能,自出生伊始就带有上一世的记忆。 那现在,又是为什么,所有关于这个时空的记忆都毫无痕迹地消失了呢?就连叶淮止和楚昀也没能看出原因。 傅晏清了解自己,就算是再艰难的处境,她也不会放任自己毫无所知地陷进去,她不可能准许自己以一种无知的状态来面对这一切。 还有,自己又为什么会做出逃婚这样的举动? 傅晏清凝视着水面上的倒影,那陌生又熟悉的倒影同样也在凝视着她。 这十几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个月前,是怎样的原因,竟然能让她退缩呢? 她有一种所有心思都被暴露在阳光下的感受,之前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参与这些事的时候,她并不这么觉得,可现在,她生生有了种被窥探的感觉,好像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她心底所有的想法,这样一无所知的感觉,着实难受。 突然,一颗石子落入小溪中,发出“咕咚”一声,泛起的涟漪搅碎了水面上的倒影。 傅晏清心中一冷,慌忙间去找那张掉进水里的纸条,却只在眼前的溪水中看见了一丁点还没来得及消解的白点,若不是她心中有鬼,这毫不起眼的一点,绝对会被忽视。 她心中稍微一轻,回头看向来人。 那人一身简单的水色青衫,梳着一个普通的发髻,身量单薄,正在拍去手上沾着的泥土,见她看来,干净的脸上瞬间扬起一个笑容,迈步朝她走来。 傅晏清藏在身后的手悄悄地捡起了一块石头,宽大的衣袖遮掩下,看不出丝毫异常。 她就这样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观察者她的一举一动,但凡他有任何异常,她都会毫不留情地解决了他。 男子仿佛没看见她淬着冰的眼神,自顾自地在她身旁坐下,朝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道:“傅小姐怎么有闲心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这里蚊虫多,小姐还是快点回去吧,您身子还没好利索,万事都得小心。” 傅晏清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丝毫不掩饰敌意。 乞料男子见她这副神情,不仅不怕,反而还皱了皱鼻子,眨眼间,眼眶里已经攒上了泪水,他颇有些委屈道:“傅小姐果然狠心,前些日子将我赶出府就算了,现在竟然又认不出我了。” 傅晏清闻言,不由得仔细看了看他,发现当真有点眼熟,特别是他这副受委屈的小媳妇的样子,和话里带着哭音的声调,以及身上让人无法忽视的香味…… 傅晏清嘴角抽搐了一下,艰难出声:“你……你不会是那个……” 男子凑近了脸,期待地看着她,就等她说出那个名字,谁知傅晏清沉默了半晌,愣是连他的姓都没想起来,于是又开始嘤嘤:“你看看,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傅晏清有些尴尬,她僵着脸笑了笑,绞尽脑汁,也只想起一个“容”字,于是道:“小容?” 听她叫出这个名字,原本还在“嘤嘤嘤”的容烨霎时安静了下来,他收住笑,颇为严肃地凝视着傅晏清,认真道:“你刚刚叫我什么?你……” 他话说道一半,似乎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便噤了声,不继续说下去了,只叹道:“我也是快……你若真的……又怎会……” 他话说的含糊,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和委屈也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 容烨 傅晏清见他不笑了,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听了他断断续续、奇奇怪怪的话,心中甚觉怪异,刚想问,却又见他笑开一张脸,像一朵花似的,指着自己,道:“我是容烨啊,你的小可爱啊,你怎么能不记得我?” 他分明是在笑,傅晏清却怎样也笑不出来,反而还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孤寂之意,一时没忍住,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抬眼时,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眸子,又倏地收回手,干咳了几声,扭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现在记住了,容烨。” 她这会儿倒是真的想起来了,这个容烨,正是那日来府上闹事的那个容烨,只是那日他化着浓妆,又哭得不成样子,傅晏清压根没看清他脂粉下的那张脸是何模样,今日他换了副干净的面容,傅晏清才一时没认出这个长得比不少女子都俊的男子。 容烨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眼里的开心藏都藏不住,他突然张开手,一把抱住身边的傅晏清,嬉笑道:“小姐真好,容烨最喜欢小姐了!” 傅晏清一时没留神,被他抱了个正着,竟也没多大排斥感,想来她和容烨以前应该是认识的,而且……容烨与她如此亲近,她却没从他身上嗅到一丝不怀好意,这个容貌堪称昳丽的男子是真的在开心,非常的开心,连带着傅晏清沉重的心思也舒缓了一些。 傅晏清扔开手里的石头,面无表情地推开他,道:“你之前不还帮着迟笑妤来陷害我吗?最喜欢?嗯?” 容烨露出一个哀怨的表情,幽幽道:“这是叶淮止那个没安好心的告诉你的吧?他怎么什么话你都信?我什么时候帮迟笑妤害你了?我就是太担心你了,才去的恭王府,你不记得我就算了,还这么想我……” 见他眼里又积起了泪水,下一秒就能哭出来的样子,傅晏清无奈地抚住额头,实在搞不懂自己以前怎么会和这么爱哭的人有交集。 但人在她面前哭,又是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傅晏清也不好视而不见,只得道:“行了行了,你没害我,我信你还不行吗?你也别哭了,我真是……” 容烨深知她脾性,多哭无益,见好就收,适时地还装一下,哽着声音道:“我不哭了,我跟着你来,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我听那些人说,你失忆了,我担心你……” 傅晏清抓住他话里的端倪,“你跟着我来的?” 她一路骑马而来,行至山脚才下马步行,若身后有人骑马跟着她,她定能发觉,但是既然没有,那就只有步行或者轻功,但轻功也不是想藏身就能藏的住的,至少在傅晏清眼皮下,何刃的轻功都藏不住。 容烨功法之深她并不了解,但是看他这副身单体薄的样子,又不像是练武之人,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容烨眨眨眼睛委屈道:“你一出城我就跟着你了,但你骑着马,走的太快了,我找了好久,看见了你的马,在山上晃了好久才找到的你……” 这样的解释倒能说的过去了,人在山林中,趋水趋光是本能,在溪边找到她并不算稀奇。 知道他没看见什么,傅晏清松了口气,看他委屈,便又安慰了他两句,“你……辛苦了,我没事,那些传言真假参半,不过我确实是忘记了一些事,这才没认出你,你……也别担心,早点回去吧。” 容烨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四周,面向傅晏清时,又是那副不问世事的干净模样,“我不,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傅晏清还有些事没想清楚,不想这么快下山,便道:“我还想再坐会儿,你先回去吧。” 容烨眼睛转了转,似乎还想说什么,碰上她的视线后,刚到嘴边的话又转了个弯,“那好吧,我先回去了,山林中多虫蛇猛兽,你也不要多留。” 傅晏清心思正乱,没听出他话里的警示意味,只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经容烨这么一闹,傅晏清的心思反而静不下来了,她又再坐了会儿,尝试着沉下心来,心中突然又冒出个念头:容烨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美人,独自下山,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吧?他刚刚是不是说了山上虫蛇猛兽很多,是在暗示她送他下山吗?他万一真碰上只野兽,以他那副小身板,估计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沦落成猛兽的腹中餐了…… 越这么想,傅晏清越觉得不放心,也坐不住了,她起身,朝着容烨离开的方向追去,生怕因为自己的不留心,没领悟到他的深意,而导致这么一个美人折损在猛兽的嘴里了。 她一路走,一路找,竟连容烨的半个身影都没看到,按理说,以容烨的脚程,他走不了这么快。 忽然,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衔风而过,傅晏清眉头一皱,不会真被她说中,遇上什么危险了吧? 傅晏清当即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循着血腥气的来源而去。 血腥气的来源仿佛在山下,等她鼻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时,她竟已到了山脚下,不远处,正是她来时骑的马,马在溜溜哒哒地吃着草,另一头的马绳还好端端的系在树干上,而在树干上,还倚靠着一个单薄的水青色身影。 那是容烨。 他靠在树干上,双目无力地紧闭着,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脸色竟比之前差了许多。 傅晏清心中一悸,脚下的步伐瞬间加快,向他走去,隐约间,一直引着她来的那道血腥气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容烨身上不容忽视的香粉气息。 她没能多想,因为眼前的人像是件即将破碎的死物,她没来由地一阵慌,在他身前站定,却不敢去扶他,“你……这是怎么了?” 容烨察觉有人走近,倏地睁开了眼,看清是她后,眼中那抹还没来得及消散的冷意霎时飘散无存。 他扯了扯有些无力的嘴角,尽可能地给她一个无异的笑脸,道:“没什么,我身子骨差,寻你时就有些受不住了,眼下又走了段山路,实在撑不住,就在这歇歇,顺道帮你看一下马……你不是说还想再坐坐吗?怎么这么快下来了?” 傅晏清看着他额角的冷汗,在他身上巡视了一眼,发现确实没伤口后,才松了口气,心中庆幸,幸好他没遇上什么事,否则就他这副走个路还要喘口气的身子,估计都撑不到她来救他。 第六十五章 病 她颇不自在地道:“我看你身子不太好,怕你遇上什么危险……你没事就好。” 闻言,容烨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能让傅小姐为我担心的话,遇上点什么倒也不足为惧了。” 傅晏清只当他脑子又在发抽,不接他的话,“不是说回去吗?走吧,我送你。” 说完,她便上前去解树干上的马绳。 容烨看着她的动作,自发地让开了位置,笑了笑,“不了,你先回吧。” 傅晏清狐疑地回过头看他,“你这副样子能自己回去?不会半路上晕倒吧?” 容烨露出个委屈巴巴的表情,“还是算了吧,若再传出什么谣言,你又要说我陷害你了。” 傅晏清囧,“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没问题吗?” 容烨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受到了侮辱,立马站直了身子,“没问题,别说回城,你让我再爬十座山都没问题!” 傅晏清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想起男人这种生物差不多都有“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属性,便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行吧,那我走了?” 容烨笑着点点头。 傅晏清翻身上马,临走时又看了眼容烨,见此人确实只是气虚,没什么其他大问题后,才放心离开。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的一霎那,原本站的笔直的容烨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般,终于站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无力地靠在树干上。 容烨仰着头,将已涌到喉头的甜腥咽下,后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筋骨止不住地抽搐,他却露出一个笑容,安静的、温和的,不似先前那般灿烂夺目。 “这些人……真够大手笔的……” 傅晏清回到王府时,一个低着头、跑得飞快的侍女猛地撞到了她身上,她脑子里还在想事情,一不留神,被人撞了个正着。 没等傅晏清说什么,那侍女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边磕头边道:“小姐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不长眼冲撞了小姐,奴婢该死。” 所谓语言的艺术,就是一边说着自己“该死”,一边又求着对方“恕罪”,好似在说,我都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不能恕罪,理所难容。 傅晏清没心情陪着这些人玩心理战,便直接问道:“你是哪个院的?行事怎么如此莽撞?” 她这架子端的十足,愣是把那小侍女吓得发抖,“奴婢是西苑的侍女,大……堂小姐她近几日来,高烧不退,今日奴婢给小姐喂药时,她一口也喝不下,竟还晕了过去,奴婢着急去请大夫,冲撞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恕罪。” 傅笈病了? 傅晏清挑了挑眉,怪不得这些日子都没见她和她母亲出来蹦哒,她还以为是被教训了一顿安分了,谁知是病了,无暇旁顾,而自己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好歹也是堂亲,一条人命摆在那里,傅晏清也不好苛责,挥了挥手,便让那小侍女离去了。 一个小插曲也就这么过去了,傅晏清也没放在心上,径直回了离清阁。 按照傅晏清的吩咐,枯雨已经挖了一坛梅酒出来,就摆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 傅晏清看着那棵花已落尽的垂枝樱,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里,原来真的是她的家啊。 直到枯雨走到她身边,叫了她一声后,她才回过神来。 枯雨道:“小姐,您不在府中的时候,老王爷来过一趟。” 傅晏清敛了心神,往树下走去,“爷爷……爷爷来做什么?” 枯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老王爷就是过来看看小姐,见小姐不在,老王爷就走了。” 怕是等她回来了再训她…… 傅晏清想起那个臭脾气的老头,没想到他真是她亲爷爷,脑子有些发懵,连带着嘴里那声“爷爷”也变的陌生起来。 她前世也是有爷爷的,不过那是一个一板一眼的老头,对她算不上好,要求诸多,但也不会恶言相向。 傅晏清觉得自己大概有“爷爷”情结,知道会被骂,也忍不住凑上去给骂,“嗯,知道了,我等会儿自己去找他。” 说完,傅晏清便去开酒,余光中瞥见枯雨还站在自己身侧,一副为难的样子,便暂时收回了手,问道:“又怎么了?” 枯雨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地道:“刚刚凉樾公子也来了一趟。” 听到凉樾的名字,傅晏清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没什么表情地道:“他一个隐卫,不好好待在主子身边,跑这来干什么?” 枯雨觉得她家小姐出去一趟后回来,好像变了,但哪里变了她也说不上来,便老老实实回答:“凉樾公子刚走不久,他来是为了给叶世子传话,叶世子让您……”说着,她的眼睛瞟了瞟桌上的酒坛。 傅晏清自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她说不让我饮酒?” 枯雨低了头,小声道:“叶世子说,酒会散了药性,小姐若想早日恢复,不再用药,一得按时服药,二得戒酒……” 傅晏清点了点头,从善如流道:“嗯,知道了,你把这酒撤下去吧。” “啊?”枯雨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自己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顿时打了水漂,一时没能接受,“小姐,你说什么?” 她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乖,这么遵医嘱了? 傅晏清自然也想早日恢复记忆,揭开谜团,既然叶淮止要帮她,她何乐而不为呢? 她拍了拍袖子,没打算跟枯雨聊聊她的心路历程,“我去找爷爷了,你让厨房备好饭菜送过去,我今日和爷爷一起用膳。” 枯雨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 傅晏清坐都没坐下,转身又离开了离清阁。 来到老王爷院中时,傅晏清看见凉亭中站着一个人,虽已满头银发,但身姿依旧挺拔,正是老王爷。 傅晏清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万千思绪,抬步往凉亭走去。 院中没有侍人,老王爷喜静,想来都被他支开了。 她走到老王爷身后,发现他果然在练字,用的还是上次她讨好他老人家时送的那套笔砚。 傅晏清看了眼他笔下那个“和”字,突然出声道:“我的字是跟爷爷学的?” 老王爷显然早知道她来了,头也没回,道:“本王哪教的了你?你那手字自小就写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练了多久的大家写的。” 傅晏清前世确实有一手好书法,算不得兴趣爱好,只是治疗方式之一,每每心情不能平复时,她就会把自己锁在屋里,练字、练琴都是常有的事,实在压抑,她就会跑出去,找个清净地,远离那些烦心事。 傅晏清微不可见地笑道:“爷爷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小孩能写出那么好的字?” 第六十六章 再召入宫 她大概能猜出自己那时候的心思,无非是想表现好一点,让家里长辈更疼爱她一些,但是后来为什么成了这副样子,她还是想不通。 老王爷轻笑一声,“你是我孙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说你那字十几年来没什么变化,反而还越写越差了,这才奇怪呢。” 被刚刚才确认的亲爷爷扎了一刀的傅晏清:“……” 越写越差……证明她这些年来练字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她的心情长时间都处于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 老王爷没在这个问题上久留,转身往石桌旁走去,道:“你今日私自出府了?还不让何刃跟着?” 该来的还是来了,傅晏清没什么表情地摸了摸鼻子,跟在老王爷身后,见他坐下,眼鼻观心,自发给他倒了一杯茶,“心烦的很,就想出去走走,不想让人跟着,也没出什么事,好着呢。” 老王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真的?” 傅晏清:“当然是真的,我可是您孙女。” 老王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她活蹦乱跳的,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放心。 傅晏清在他身边坐下,用唠家常的语气道:“我听人说堂姐生病了?病了多久了?我为什么不知道?” 老王爷抿了一口茶,“要你知道干什么?你又不是大夫,你能把自己那点破事处理清楚就算好的了。” 傅晏清用手撑着脸,“我那事还能怎么解决,本来就是事实,知道就知道了,我日后出门小心一点不就得了。” 老王爷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道:“怕只怕,你不出去找事的时候,偏偏有事找上你。” 傅晏清暗谤道:可不是吗,我现在的麻烦事一箩筐呢。 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没露出丝毫,而是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即将到来的麻烦,“爷爷觉得,我若称病,不去皇宫,能行吗?” 老王爷了然道:“他若想找你,你又能躲到几时?” 傅晏清失忆的事情已经泄露出去,想来宫中那位也应该得到了消息,不多时,召她入宫的圣旨就该来了。 傅晏清踢了踢桌脚,小声抱怨道:“烦死了……” 老王爷好笑地看着她,“现在知道烦了?出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回来还有这么多麻烦?还把脑子弄坏了,你一家都是傻的!” 老王爷这话一出,傅晏清安静了,过了一会儿,她看向老王爷,神情古怪,“我一家也包括您……” 老王爷义正言辞地道:“你一家是你一家,我一家是我一家,你只是我孙女,又不是我女儿,与我何干?” 傅晏清:“……”好一个厚颜无那啥之爷爷。 傅晏清忽然坐正了身子,纠结了会儿,还是问出了口,“爷爷,我那日……出走之前,有没有跟您说过什么话,或者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老王爷看了她一会儿,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他移开视线,放下了手里的茶杯,道:“没有,你若有异常,本王必会更留意你,那样你也没那么容易走。” 到底是官场上走了几十载的老臣,任凭傅晏清自诩比他人更能看懂别人的心思,在老王爷这里,她也碰了壁。 傅晏清看不出老王爷的话是否属实,只能让自己更偏向于老王爷的答案。 如若她出逃前没有异常,那么出逃究竟是一时起意,还是长久谋之? 傅晏清更偏向于前者,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把感情当儿戏的人,更不会把终身大事当做筹码,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不得不走。 正当傅晏清陷入沉思时,宋楮带着一个小太监走进了院子。 老王爷认出那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没有起身,等那人走近后,才看向宋楮,道:“何事?” 宋楮对两人行完礼,才道:“回老王爷,这位公公是来传皇上口谕的,非是正事,便来内院了。” 傅晏清呵呵,明摆着堵她来的…… 那个小太监往前走了一步,弓着身子,道:“奴才见过老王爷、傅小姐。” 老王爷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傅晏清道:“公公不必多礼,即使传圣上口谕,那便说吧。” 口谕不同圣旨,带着些随意性,因此不必行礼,听着便可。 那小太监笑了笑,“想必傅小姐也猜到了,皇上得知傅小姐身体有恙,甚是忧心,特让奴才过来,给傅小姐传个话,让傅小姐进宫一趟。” 傅晏清了然一笑,“进宫当然没问题,不过这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我用过膳再进宫,应该没问题吧?” “那是当然。”小太监嘿嘿一笑,“既然话传到了,那奴才就先回宫复命了。” 傅晏清微笑,“有劳公公跑一趟。” 言罢,她又看向宋楮,“宋叔,麻烦您去库房取些银两来,这位公公走了许久,辛苦了。” 宋楮应下,“好的,小姐。” 小太监听此,脸上的笑真了几分,“那奴才就谢过小姐好意了。” 傅晏清挂着一丝不变的笑,“公公慢走。” 老王爷朝宋楮扬了扬下巴,宋楮领着人走了。 等人走后,老王爷道了一句:“来人。” 角落里走出一个隐卫,在凉亭外站定。 老王爷道:“你去给叶世子传个话,让他来恭王府接小姐,和小姐一同进宫。” 隐卫应了一声,很快离开了。 傅晏清看着快要消失的黑影,漫不经心道:“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心存忧虑,往大了说,是……欺君之罪。” 老王爷轻笑一声,“你怕什么?” 傅晏清也笑,“我何时怕了?” 傅晏清明白,老王爷让叶淮止和她一起入宫,是为了给她支撑,宫里有的是太医,如果让太医给她诊脉,诊出来又没什么问题,那就是欺君无疑,可若有争议,那么这事就不会轻易下定论,一切还有回环的余地。 逃婚一事,绕了一大圈,兜兜转转的,中间又隔了好几件大事,最后在这等着她呢。 傅晏清心中明了,若上次宫宴只是一个试探,那这次,必是鸿门宴无疑,一个不小心,她可能就栽了。 而这之间的关键竟然在于叶淮止…… 傅晏清觉得,面对失忆这件事,她还真不是表面上说的那么不在乎,尤其是知道身份真相后。 第六十七章 香囊 心底再多考量,傅晏清也不会当着老王爷的面表现出来,她装作轻松地敲了敲桌子,道:“我饿了,让人上菜吧。” 老王爷看她一眼,颇为欣慰,“行啊,还知道拖延时间。” 傅晏清挑挑眉,“我这怎么是拖延时间了?我就是单纯的饿了。再说,这一餐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顿了。” 老王爷一个爆栗子毫不留情地敲在她额头上,“什么就最后一顿了?砍头前还有断头饭,你还能饿着?” 傅晏清:“……”这是亲爷爷吗?是她哪里的打开方式不对吧? 老王爷瞪了她一眼,“本王还活着呢,谁敢动你?” 傅晏清嘿嘿一笑,谄媚道:“爷爷最好了。” 老王爷被她顺了毛,没忍住笑,摸了摸她的头,道:“行了,不是说饿了吗?回屋吃饭去吧。” 傅晏清忽然道:“爷爷,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再也不会了。” 老王爷颇为感慨地看着她,道:“你这次回来后,毛毛躁躁的性子没怎么变,但也懂事多了。” 傅晏清在老王爷院中用完膳,又陪着老王爷聊了一会,等到下人来传,叶淮止已经到门口时,她才起身离开。 临走时,老王爷嘱咐她:“若有难处,你可以找你姑姑,她是把你当女儿看的。” 傅晏清“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出了门。 来到府门前时,枯雨已经等在一边了,见她过来,便行了一礼。 傅晏清看了眼垂着帘子的马车,迟疑了一下,还是越过枯雨,走了过去。 她与马车外的林彻对视一眼,后者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撩开车帘,傅晏清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其中的叶淮止,她身子一僵,竟有种想后退的冲动。 他明明还是他往日里的样子,一身白锦云袍,腰间佩着那块几乎从不离身的软玉,傅晏清却觉得眼前的人变了一个人,恍若隔世。 原来心境的变化,能有这么大的影响。 叶淮止听见动静,抬眼看她,正好看见她往后缩的动作,眉头一皱,道:“怎么了?” 傅晏清干咳了两声,利落地钻进车厢,坐在一边,不敢看他,“没什么,没站稳而已。” 叶淮止看了她好一阵子,没说话,显然并不信她的说辞。 傅晏清本就是随口胡诌的,也不在乎他信不信,岔开话题道:“你不是很忙吗?怎么有时间进宫?” 早上夏侯轶来时,说过一句话,她当时心乱,没怎么注意,事后想起来,竟于叶淮止给她的那套说辞大相径庭。 叶淮止说他很忙,一直在为太子一事奔波,夏侯轶却对叶卓说,让叶淮止把伤养好后赶快回来查案…… 傅晏清被叶淮止不由分说地赶回府,几日来一直安分地待在府中,外界的消息半分不知,如今太子案的走向,她一概不知,难道真如叶淮止所说的,案子将破,她留在那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回府好好调养身体吗? 还是说,叶淮止避开了夏侯轶,所以夏侯轶还以为他在府中修养的? 叶淮止面不改色地道:“我正巧有点事,要进宫面见皇上。” 傅晏清猜测多半是太子的事,于是问道:“你查出什么了吗?” 叶淮止没有隐瞒她的意思,“查出了一点,香囊中有一味草药,与驱蚊的树叶混在一起,可能会使治疗心疾的药物失效,只不过现在只有香囊,驱虫的树叶还是从你的话中推测出来的,并不能下定论。” 傅晏清斟酌道:“如果是这样,以前为什么没发生类似的情况呢?而且心疾发作,并不会立即死亡,天牢中随时都有人把守,一旦情况有异,会被立刻发现,这样还不如让人直接下手,反倒干脆利落。” 天牢中值守的狱卒被人所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子之死不是正常死亡,那为什么还要耗费心机,在太子的心疾上做手脚呢?直接杀,比让太子的心疾发作更加保险,还是说,这个人的目的,并不在于太子的生死? 叶淮止轻笑一声,“我们想的一样,这个人的目的在于,暴露太子患有心疾一事。” 傅晏清看着他,“只是这么简单吗?” 叶淮止又是一笑,“当然不止。” 古往今来,为君者的一大禁忌就是不能沉心静气,若皇帝患有心疾,岂不是一个惊吓都能撼动国家根本? 那么,把一个根本不能担当国家大任的人推到这个位置上来,这些人的作为岂不让天下人憎恨? 权势蒙眼,致天下安危于不顾,其心可诛…… 傅晏清几乎可以猜到,若太子的心疾被曝于市朝,天下人能有多不平…… 她不想看见这些尔虞我诈,轻飘飘地换了话题,“你怎么知道香囊中的香料成分?” 叶淮止有问必答,“小迟将军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唯一可能带在身上的,只有两年前,八公主送他的一个香囊,宫中物资所支都有记载,查这个并不难,而且八公主送香囊的时间也吻合。” 傅晏清一惊,“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叶淮止耐心道:“两年前,我曾管过一段时间皇宫的开支,每一笔账都是从我手下过的,且那年,小迟将军奉命南下平乱,临行前,八公主送给他一个香囊,我就在现场,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人家送个定情信物您老还在旁边围观,怎么着,想转行当月老? “哦。”傅晏清停止住心里的诽谤,若有所思道:“这么说……这个八公主心悦小迟将军?” 叶淮止感叹于她抓重点的能力,叹了口气,道:“是。” 得到了官方回答,那傅晏清也就更敢问了,“那小迟将军怎么想?” 叶淮止冷笑一声,“还能怎么想?八公主母族早已衰落,她自己也不受宠,就算迟笑书有那个想法,迟将军那关估计也难过,不过,若是皇命,也就由不得他想不想了。” 傅晏清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那你家里不反对我和你的婚事,也是因为皇命难违?” “……” 叶淮止估计是用了平生最大的忍耐力才没瞪她,不过他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吓得她够呛。 傅晏清连忙转移话题,“我看小迟将军既然收了香囊,还随身带着,证明他对八公主还是有点意思的,说不定哪天就成了。” 这个八公主傅晏清倒是没怎么听说,她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从来没见过,也很少听人提起,没想到她居然对迟笑书有想法,迟笑书……想着迟笑书接下女子送的香囊的画面,傅晏清八卦的本性没忍住,笑出了声。 叶淮止看她一眼,脸色越发沉郁。 傅晏清感受到那道阴冷的视线,终于想起了她现在是什么处境,心想:完了…… 第六十八章 入宫(一) 傅晏清连忙止住笑,正经道:“说正事,然后呢?还查出别的来了吗?” 叶淮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没说话。 傅晏清:“……”啊哦,好像又惹大佬生气了…… 她似乎忘了自己上马车前还畏畏缩缩的,不敢见叶淮止,这会儿又慢慢挪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歪着头,把脸凑到他面前,小声道:“生气了?” 叶淮止看了眼伸到自己眼前的半个脑袋,硬生生地撇开了头,选择无视她。 傅晏清直觉这会儿要是哄不好他,估计等一下就更难了,于是压下蹦个不停的羞耻心,凑上前,在他的脸上轻轻碰了一下,又迅速缩回去,嚅声道:“我亲亲你,你别生气了,好吗?” 叶淮止身子一僵,机械般地扭过头,看向她,却见她把大半张脸都藏在了宽大的袖子下。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无言片刻,只得生硬道:“我没生气。” 傅晏清悄悄看他,心道:你刚刚那副不理人的样子,可不像是没生气。 叶淮止仿佛能看出她心中所想,“我只是气你说话做事时总是不专心,喜欢想些别的事。” 傅晏清:“……”你刚刚还说你没生气。 傅晏清立即拍胸脯保证:“我以后说话做事时,只想你不想别的。” 叶淮止看着她,却没笑,只道:“但愿。” 傅晏清被他的眼神吓得够呛,缩了缩脖子,又把脸藏到了袖子下。 从恭王府到皇宫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这会儿走了一半还不到,车里的两人却都不说话了。 傅晏清被这气氛折腾的坐立难安,便想找个话题聊聊。 她道:“叶淮止,你身体好些了吗?” 叶淮止手上捧着一本书,翻开一页,嘴都没张,轻描淡写的一声“嗯”。 傅晏清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书,明知故问:“在看书呢?什么书啊?” 叶淮止手指一动,又翻过一页,“嗯。” 傅晏清看着他那副安然的样子,咬了咬牙,忍了,又道:“这书很重要吗?” 叶淮止手一顿,像是怕她来抢一样,把书往旁挪了一点,“嗯。” 傅晏清压下那股想揍他的冲动,露出个苦脸,“叶淮止,我难受……” 闻言,叶淮止总算把视线从书上挪开,看了她一眼,“哪里难受?” 傅晏清作抚心状,“你不和我说话,我心里难受……” 叶淮止:“……”他是中了什么邪才信了她的鬼话? 见叶淮止又转过头去,没有再搭理她的意思,傅晏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凑上前去,一把捧住他的头,眼神真挚,“好了好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你说话我都认真听着,绝对不插科打诨。” 叶淮止也不在乎被她弄皱了的脸,眼神平静地看着她,“药吃了吗?” 傅晏清:“……”咱能不能换个话题聊聊? 强大的求生欲让傅晏清的脑子转的飞快,“我今天是在爷爷那里吃的,吃完就直接出来找你了,没回院里,所以没吃……不过我以后一定会按时吃的。” 叶淮止放下手里的书,两只手抓住她两个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扯了下来,却没松开她的手。 傅晏清见他原本平静的眸子,此刻恍若有火光溢出,本能地觉得不妙,便想抽回收,往后退,谁知叶淮止抓的异常的紧,她费了一番力气,两只手腕还被他分毫不动地抓在手里。 叶淮止眯起了眼,凑近她,轻声道:“我有时候是真的想,把你关在我身边,日日都看着,寸步不离,让你再也不能不听话。” 傅晏清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叶淮止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松开双手,再次拿起书,背靠在车厢上,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傅晏清缓过神来,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什么、那话是什么意思,心中后怕,没有再说话。 两人来到皇宫前,刚下马车,就有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对着二人行了一礼,道:“奴才见过叶世子、傅小姐。” 傅晏清看见了他头上的薄汗,便道:“公公可是等了许久了?” 小太监低着头,“回傅小姐的话,奴才等等没关系,两位还是快些进宫,免得皇上久等。” 一直未发声的叶淮止此刻道:“多谢公公提醒,我们这就过去。” 小太监闻言,往旁边退了一步,给他让出路,道:“叶世子,皇上让二位去仁和殿。” 叶淮止脚步一顿,看了眼低着头的小太监,低低应道:“嗯。” 仁和殿?傅晏清不懂这个殿有什么奇怪的,但如果不正常,叶淮止应该会提醒她……想到这,傅晏清也就没多想了。 叶淮止看了眼大敞着的宫门,没多停留,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傅晏清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看着他的背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显出了头角。 叶淮止今天不正常。 傅晏清看着叶淮止略显消瘦的背影,眉头愈皱愈深。 他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压抑,动辄就不理人……虽然他之前也不太搭理人,但是今日傅晏清连主动亲他这种事都干出来了,都没见到他一个真心的笑脸,现在还被他落在身后,对比失忆后第一次进宫时的百般照料,着实不正常。 傅晏清走了一路,一路都在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又惹到他了,而她自己却没意识到的。 总不会是今日与容烨见面的事吧?如果跟这个有关,叶淮止肯定会直接说的,所以不是这个原因,那难道是她的这件事很棘手? 想想也是,逃婚、欺君……样样都不是小事…… 傅晏清左思右想都猜不出他到底怎么了,抬眼时,仁和殿已经到了。 她这才发觉,这仁和殿的布置比那日设宫宴的宫殿更为庄肃,一看就是比较正式的场合。 叶淮止仿佛这时才记起身后有个一无所知的人,解释道:“这是仁和殿,平日里大臣们下朝后,与皇上商议国事的地方。” 商议国事? 傅晏清这回是真的愣住了,只是失忆,就要到这么严肃的场合问话吗? 这哪是问话,分明是审讯…… 叶淮止斟酌片刻,道:“一会进去,你知道怎么说吗?” 傅晏清被他一句话拉回神,想了想,“实话实说估计没人信,连你都是试探了好几次才信我的……” 叶淮止:“……罢了,见机行事就可,以不变应万变。” 第六十九章 入宫(二) 两人在殿前等着人去通报,不多时,一个身着深色宫装的女子从殿内走出,见到叶淮止和傅晏清,行了一礼,道:“叶世子来了,陛下等您许久了,请进吧。” 叶淮止点了点头,绕过那女子,走进了内殿。 傅晏清刚想跟在他身后进去,那女子却往前走了一步,拦住了她,微笑道:“傅小姐,皇上吩咐,傅小姐来了,先在侧殿歇会,他与叶世子有事要谈。” 傅晏清看了眼被屏风遮住的内殿,眉头皱了皱,终是没问什么,而是道:“那位可以去找姑姑吗?” 女子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皇上召见,傅小姐,您得耐心候着。” 傅晏清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等她再仔细往她脸上看去,才仿佛从她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微微瞪大了眼,“您与菁流姑姑……” 女子微微一笑,道:“奴婢菁柠,是皇上的贴身侍女,菁流是奴婢的妹妹。” 傅晏清想起菁流是皇帝赐给恭王府的,心中了然,“这样啊,姑姑见谅,我有些事记不太清了。” 菁柠道:“是奴婢思虑不周,忘了傅小姐有伤在身,不过……” 她注视着傅晏清,唇角扬起一个与菁流有七分相似的笑容,“傅小姐当真不记事了吗?” “是啊。”傅晏清迎着她的目光看回去,道:“不知怎么了,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但就是想不起以前的事了,姑姑说奇不奇怪?” 菁柠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笑脸,“是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事,查不到伤处,竟忘记了所有事……闻所未闻。” 傅晏清扬起一个笑,“姑姑果然是在宫里待久了,眼界有限,新奇事听的少了,这才觉得奇怪,我前些日子就看过一本孤籍,上面记载了一个……” 她说到这里,猛地停了下来,看着菁柠,脑袋一歪,露出一个颇为无赖的笑容,“姑姑即是陛下的贴身侍女,此刻不去陛下身边伺候着,反倒有闲功夫,在这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莫不是在套我的话?” 菁柠眼神变了变,道:“傅小姐哪里的话,陛下身边时刻有人候着,奴婢只是关心傅小姐,这才多嘴了几句。” 傅晏清凑近她,轻声道:“姑姑难道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的吗?您既然和菁流姑姑是姐妹,菁流姑姑难道从没和您提过?才让姑姑现在才想起来关心我?” 菁柠面不改色,“奴婢与菁流分侍二主,奴婢,侍奉皇上,常年久居深宫,而菁流侍奉傅老王爷,远在宫外,若非傅老王爷进宫面圣时带上她,奴婢与菁流一年也难得见上一次,每每相见,所谈不过寥寥数语,体己话都说不完,她哪还有闲情与奴婢说起傅小姐的事?” 傅晏清这话其实存了赌的意思,赌的就是菁柠会不会出纰漏,她也就好从其中找出那些可能泄密的人,但菁柠毕竟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被傅晏清看出在套话,已是一时大意,这会儿倒是滴水不漏了。 傅晏清作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嬉笑道:“姑姑不必说这么多,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您是菁流姑姑的姐姐,菁流姑姑向来待我极好,我自然也相信姑姑你。” 活脱脱一个无脑好骗、胸无点墨的傻白甜…… 傅晏清看着菁柠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 菁柠笑道:“不过傅小姐生了病,却瞒着不说,实是不妥,若非是宫外传的沸沸扬扬、有理有据,皇上到现在都不会知道,那怎么能行呢?” 有理有据…… 傅晏清做了个鬼脸,预备将“傻白甜”的形象发扬光大,“姑父日理万机,最近又那么多事,我这么一点小毛病,怎么好叨扰他?” 菁柠道:“傅小姐此言差矣,皇上是长辈,关心小辈是自然的,哪里能算得上叨扰?况且失忆可不是小毛病,小姐可不能不上心。” 傅傻白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姑姑说的也对,确实有点麻烦,我现在看谁都像坏人……” 菁柠挑了挑眉,“哦?那叶世子呢?” 傅晏清看她,笑,“叶世子?他救了我啊……是他把我找回来的,还是他给我治的伤,他当然不是坏人了。” 菁柠点了点头,赞同道:“也是,傅小姐曾经与叶世子那般相好,就算遭此一变,情谊自然还是在那的。” 傅晏清嘿嘿一笑,好似被她说的不好意思了,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这件事,我姑姑知道了了吗?” 菁柠道:“宫里多数人也听说了,想来晋华宫应该也得到消息了。” 傅晏清直觉不对,“想来?应该?这是什么意思?我姑姑她……” 她一腔疑问还没说完,殿内便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宣傅小姐觐见。” 傅晏清没有理会,正要再问,却见菁柠笑了笑,道:“傅小姐快请进吧,晚了让皇上等着,是大不敬。” 傅晏清看了眼殿内,又看了看眼前的菁柠,知道这时肯定问不出什么,还是选择了先进殿,把眼下的事情先解决了,再去详细打听傅妫的事。 菁柠跟在她身后三步的位置,走进大殿。 绕过那扇绣着万里江山的屏风,傅晏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皇帝右侧的叶淮止。 他此刻侧对着傅晏清,手中正端着一杯茶,袅袅白烟从杯中升起,最后消失在半空中,傅晏清进来,他连眼都没抬。 傅晏清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她忽然有了种不安的感觉。 菁柠从她身边走过,径直上前,站在了皇帝的左手边。 傅晏清抬头去看坐在上位的皇帝,触碰到皇帝意味不明的眼神,一时间心中泛起千层浪,差点就露了怯。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仰起头,看向皇帝,“皇上姑父,我想见我姑姑。” 皇帝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傅妫,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菁柠见状便道:“傅小姐,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傅晏清的打算本就是来个出其不意的问题,先转移一下皇帝的注意力,留出时间来给自己调整好状态,因此她只是看了眼菁柠,没有出声反驳。 皇帝干咳一声,道:“想见你姑姑,等事情结束,朕亲自派人送你过去,你这会就老老实实在这待着,朕问什么,让你做什么,都得一一照办,听见了吗?” 皇帝这话一说完,傅晏清余光中瞥见叶淮止端茶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捧起茶杯,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第七十章 入宫(三) 只一瞬间,傅晏清脑子里便冒出了无数个念头,待细想来,却又都无迹可寻。 她略作勉强地道:“好吧,不过你们都坐着,我也没有站着说话的道理。”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宫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果然是赫赫有名的傅小姐,在皇帝面前竟也敢说出这种目无尊上的话,明明是待罪之身,却还想坐着与皇帝交谈,简直……简直胆大妄极!” 皇帝一怔,而后很快恢复了原态,像是见惯了,笑道:“果然本性难移,你这胆子天下没人比得了。” 叶淮止这回手没哆嗦,对她的话并不惊讶,想来是早就习惯了,也料到了。 傅晏清不卑不亢地看着皇帝,“姑父此言差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胆子比我大的多了去了。” 皇帝轻笑一声,无可奈何道:“行行行,数你歪理最多……来人,给傅小姐看座。” 此令一下,两个太监立即搬了一张椅子上来,端端正正地放在傅晏清身后。 傅晏清见状,笑了笑,道:“多谢姑父。”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丝毫不见怯意。 经此一闹,殿中的气氛倒缓和了许多,傅晏清心中盘子已经摆好,就等着接皇帝的暗珠。 皇帝看了一眼一旁的叶淮止,又看向坐在大殿中央的傅晏清,露出一个关怀的表情,“朕听闻清儿脑袋受了伤,忘了些事情,可有此事?” 傅晏清的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椅子扶手,闻言,脸上扬起一个笑,坦然道:“假的。” 她这话一说完,配上她那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叶淮止大概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眉眼微不可见地柔和了,放下茶盏时,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若不是傅晏清平时跟他斗智斗勇斗出经验了,她也不一定能发现叶淮止这样轻微的表情变化。 皇帝挑了挑眉,“哦?假的?” 傅晏清理直气壮道:“我脑子没受伤,所以您前面半句是假的,至于后半句,我不是忘了一些事,而是忘了所有事,所以这半句也是假的。” 众人皆为她插科打诨的功力深深折服,叶淮止司空见惯,来时的路上还领略了一番,并没有很惊讶。 皇帝略一愣神,竟然没被她三言两语唬住,“竟是这样?朕就说坊间传言不可皆信……这样吧,朕让太医给你看看,免得真有什么事,日后难办。” 傅晏清心中冷笑,面上却欢悦无比,“就依姑父所言。” 言罢,便见皇帝对身边的一个太监低语了几句,那太监立即领命,脚步匆匆地走出殿,不一会儿,就领着个提着药箱、头发花白的老人回来。 傅晏清看着那老人气息平稳的样子,便知道皇帝是早有预谋,提早就让太医在外候着了,无论她说什么,让太医诊脉这件事都躲不过去。 不过……傅晏清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她看向皇帝,摆明了要“骄横无理”到底,“这老头看上去晕头晕脑的,走个路都费劲,能行吗?” 皇帝面色不变,“李太医是太医院的元老,行医看病五十载有余,他来诊脉,清儿且放心。” 李太医在傅晏清左前方停下脚步,向着皇帝的放向欠了欠身,道:“老臣参见皇上。” 皇帝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爱卿请起。” 李太医直起身子,转向叶淮止和傅晏清,问候道:“叶世子,傅小姐。” 叶淮止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应下。 傅晏清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叶淮止待人素来温和有礼,虽谈不上平易近人,但对老者向来尊敬,像这样只是点头回应,与他平素的作风着实相悖,不过叶淮止今天整个人都不正常,这点异常倒算不上什么了。 傅晏清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原来是个神医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的话实在太无理了,神医见谅。” 李太医面色肃然,“神医不敢当,老臣只是比常人多了些经验而已,还请傅小姐伸出手,让老臣给小姐诊脉。” 原来是个老古板…… 傅晏清看了眼皇帝,又回头看着眼前一头白发的老人,笑意岑岑地道:“既然李太医经验丰富,想必见识过的怪病比菁柠姑姑多不少吧?也就不会像菁柠姑姑那样少见多怪了?” 菁柠的身子抖了抖,看着殿中央的傅晏清,一语未发。 皇帝看了眼身旁的菁柠,抿了抿唇,脸色淡淡的,没说话。 叶淮止却看着傅晏清,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而后又再次垂下眼帘,像是把自己隔绝在一切之外。 李太医还是板着张脸,不怒也不笑,“无论是什么病症,都得看过才知分晓。” 傅晏清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十分大方地把手搭在扶手上,笑道:“既然太医这么说,那就请吧。” 李太医慢慢地走到她身边,拿出一方手帕搭在她的手腕上,道了一句“得罪”后,两根枯枝般的手指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傅晏清的脉搏上。 大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一个结果。 傅晏清悠然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嘴角带笑,毫不在意的样子。 叶淮止旁若无人地喝着茶,仿佛置身事外,外界的一切对他都造不成干扰。 两人一个悠闲,一个淡然,莫名和谐。 众人气都吐了几轮,李太医才松开手,看着傅晏清,皱着眉,道:“傅小姐可有何处不适?” 傅晏清想了想,道:“总犯困算吗?” 李太医仔细端详这傅晏清的面色,道:“嗜睡应是内力耗损过度所致的体疲脑倦,不会影响人的记忆……不过,傅小姐确实需要调整一下体内内力的流转,切不可轻视。” 皇帝这时道:“内力损耗过度?清儿,你何时大量使用过内力?” 傅晏清看了眼泰然自若的叶淮止,“不记得了,反正一醒来就是这样,也许是之前和什么人打了一架……” 皇帝眯了眯眼,“也就是你逃婚的那段日子?” 傅晏清面色恹恹,“谁知道呢?是不是逃婚都不一定……哦,不对,我应该……也不对,新郎是叶世子,我怎么可能逃婚呢?能嫁给叶世子,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我走了狗屎运,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怎么可能放弃?” 叶淮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与之前在马车上的那个别无二样,傅晏清吸了吸鼻子,假装没看见,头都不偏一下。 第七十一章 入宫(四) 皇帝看了眼坐在下方的叶淮止,颇为赞赏道:“叶世子确是我辈英才。” 叶淮止收回目光,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没接话。 皇帝也没有多看他,又对李太医道:“李太医,你继续。” 傅晏清恍若无事地笑笑,任由李太医再次为她诊脉。 李太医又细细地为她诊了一次脉,这次的时间比上次更长,长到殿中有一两个年纪较小的宫人都快要撑不住,开始打盹了,他才诊完。 皇帝一见他收回手,便问道:“如何?” 李太医皱着眉头,道:“老臣仔细看了,傅小姐脉象平稳,没有受伤的迹象,面色如常,目中有神,与常人无异。” “哦?”皇帝皱了皱眉头,道:“可她分明忘记了所有的事,怎么会一点迹象都没有?” 李太医又回头看了眼傅晏清,眉头愈皱愈深,“回皇上,老臣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傅小姐有何异常。” 皇帝的手不自觉地敲打着椅子扶手,“难道世上还有如此怪事?” 李太医道:“禀皇上,老臣行医问病多年,从未见过这等怪事。” 傅晏清轻笑一声,“怎么没有?我看是李太医常年居于深宫,纵使行医问病多年,行的、问的也都是些常见的疑难杂症,情况稍微一变,就摸不着头脑了。” 李太医脸色沉郁地看着她,“傅小姐莫要胡言,我李某阅尽天下医书,从未见过有一言记的是傅小姐这样的情况。” 傅晏清冷笑道:“天下医书?就你太医院里的那几捧破书,也好意思说是‘天下医书’?我猜的没错的话,李太医应该是自小就在太医院中任职,既然这样,想必民间的医书,李太医看的应该不多,仅凭三尺书墨,便言天下无此病症,李太医未免有些一叶障目、言过其实了,这样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啊。” 李太医在太医院中常年身居高位,后妃皇子对他从未有过不敬,就连皇上都礼让他三分,何曾被人说的这样一无是处过? 他一时气急,道:“傅小姐既认为老臣医书看的少,见识浅薄,那么请问傅小姐,您又看过多少医书?在你看的那些书中,你敢说我李某没看过哪一本?” 傅晏清看着他略有些气急败坏的脸,笑道:“我看过医书自然没您老人家多,毕竟您年纪摆在这,不过我敢保证,李太医看的医书肯定没我看过的怪,至多就是些民间较有名的医典。” 李太医被她噎了一下,涨红了脸,想反驳却无话可说。 太医院中的太医虽说比天下多数大夫都要厉害,但民间的奇人也不一定比太医们差。 皇帝闻言,却笑道:“朕竟不知,清儿何时有了读书的癖好?还是医书?” 傅晏清笑了笑,一句话就把一边旁观的某人拉下了水,“姑父应该知道,前些日子,叶世子突然晕倒一事吧?” 这件事就发生在众人眼前,皇帝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过此时傅晏清提这件事,谁都不明白她的用意。 不过……叶淮止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立刻恢复了正常。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垂下眼帘,借此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波涛。 傅晏清继续道:“那日叶世子倒在我面前,让我心悸许久,事后想起来还后怕不已,后来他病愈修养在府,我自愧没什么能帮得上他的,便让人搜罗了许多医书典籍回府,想帮他查案……那些盛名在外、名扬天下的医书我不看,因为那之中记载的东西,我想没人比叶世子更清楚,所以我看的都是些民间的小手札,内容是怪了点,但胜在有趣,我勉强能看下去。” 皇帝知道她说的查案是太子一案,也知道太子之死很大可能与他的心疾有关,因此傅晏清去看医书,倒也说的过去,他并不讶异,只是……他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叶淮止。 叶淮止竟然连这件事也告诉了傅晏清。 傅晏清恍若没有察觉皇帝一时的走神,接着胡诌:“其中有一本,我印象甚是深刻……那上面记载了一种怪病,说是有一个人,轻轻磕了一下头,便昏了过去,醒来后竟如同换了一个人,行为举止与之前判若两人,问他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叫大夫来看,却说他只是磕破了点皮,脑子没问题但事实就是,他不记得所有事……姑父,你说这事怪不怪?” 皇帝皱着眉,“是吗?世上竟有如此怪事?” 傅晏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可不是吗,你眼前就坐着一个类似的例子呢。 然而傅晏清还没来得及继续胡诌,一旁站着的李太医听了这些荒谬的话,忍不住驳斥道:“老臣行医多年,傅小姐所言之症闻所未闻,敢问傅小姐从何得来的手札?怕不是民间流传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话本,也被傅小姐收录了进去,当作医籍奉着了。” 此言一出,谁也没有说话。 傅晏清看着满头白发的老人,脸上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眼底确是一片冰冷。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人抢了先。 从她进殿后一直未出一言的叶淮止突然出声,淡淡道:“李太医,那手札臣也看过,所记之事,虽有些离谱,但并非是话本。” 李太医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出声相助,有些生硬地撇开头,不说话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叶淮止一眼,似乎轻叹了一声,道:“既然叶世子都这么说了,想来这世上确实还有这样的怪事,是我等前所未闻的。” 傅晏清看向叶淮止,正巧与他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那眼神平静幽邃,像是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任何秘密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傅晏清心中莫名一慌,连忙移开了视线,看向皇帝,道:“我早就说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姑父偏不信。” 皇帝爽朗地笑了笑,“虽然如此,但是既然生病了,就得治,这样吧,朕准你在宫里留几天,让太医们再给你瞧瞧,正好,你也可以多陪陪你姑姑,怎么样?” 留在宫中……留在宫中,再让你们观察观察,试探几次,看看失忆究竟是幌子还是事实,对吧? 傅晏清很快调整好表情,脸上一僵,紧接着露出一个讪笑,道:“姑父,宫里规矩那么多,我怕给您和姑姑惹麻烦……如果姑姑想我,我可以经常进宫看她,您看……” 皇帝不在意地笑笑,“规矩朕可以免了你的,毕竟身体重要,你还是留在宫中,让太医们给你把病治好了再回府,这样朕和你姑姑都放心。” 傅晏清低下头,装作思考的样子,然而她垂着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冷光。 哪里是要给她看病?这分明就是想把她扣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第七十二章 留宫 她用余光看向叶淮止,发现他只是坐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样,低着头,注视着手里精美的茶杯,对于皇帝的话置若罔闻。 若不是他刚才还帮着自己说了一句话,傅晏清都要怀疑,今天这个局是他和皇帝一早就预谋好的。 傅晏清笑了笑,抬起头看向皇帝,为难道:“可是宫里又不准我随意进出,我连个乐子都找不到,姑父你忍心看着我发霉吗?” 皇帝想了想,“朕前几日和你下了一盘棋,瞧你棋艺实在惨不忍睹,这样,你在宫里治病的这段日子,朕找个人教教你下棋,免得你日后遭人诟病。” 傅晏清一听要学下棋,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皇帝又道:“朕已经和叶世子说清楚了,他这些日子忙与办案,无暇顾及你的病情,便由朕来替他照顾你。” 傅晏清动作一顿,看向叶淮止,“我与叶世子虽有婚约在身,但还未行婚嫁,叶世子与我而言,不过一个较为亲密的外人,凭何替我做决定?” 此言一出,在场的宫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诧异地看向傅晏清。 傅晏清神色丝毫不见动摇。 叶淮止却仍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皇帝轻咳几声,勉强缓解了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 他皱着眉头,看向傅晏清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胡说什么?朕看你是骄横惯了,是该管管了,恭王府那边朕会派人去送信,你就给朕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不仅治病、学棋,还得跟着宫里的教养嬷嬷把礼仪学好了,什么时候礼仪得体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傅晏清冷冷地看着叶淮止,闻言,轻笑一声,道:“姑父是皇上,皇上的话谁敢不听?” 把礼仪学好了再回去? 傅晏清心中冷笑,要不是人设摆在这里,她分分钟能让在场的人见识见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礼仪制度,绝对比那什么“教养嬷嬷”专业、规范、花样多。 她说完这话,也不管皇帝如何回答,直接起身离开了大殿。 皇帝制止住想去拦她的侍卫,道:“罢了,让她去吧,只要不出宫,皇宫里朕准她走个遍,反正她自小就是这个性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一时半会的也改不掉,让她一个人待会就没事了。” 已经迈出腿的侍卫们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回到了原位。 叶淮止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看着傅晏清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皇帝挥了挥手,让李太医退下,自己走下龙椅,走到了叶淮止身边。 叶淮止放下茶杯,站起身,与皇帝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叶世子大可放开手脚办事,一切有朕担着。” 叶淮止往后退了半步,不卑不亢道:“臣领旨。” 皇帝笑了笑,收回手,道:“叶世子办事,朕素来放心。” 叶淮止垂着头,面无表情。 皇帝转过身,向着龙椅走去,“不过,叶世子切莫要犯傻,因小失大啊……” 叶淮止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殿外,垂在一侧的手倏然握紧。 傅晏清走出大殿后,漫无目的地在宫里游荡着。 她知道身后跟了人,也明白那是皇帝派来看着她的人,不过她也不在乎,她人都在别人的地盘上了,还在乎被人全天监视着吗? 傅晏清瞎走着,进了御花园,正巧看见一丛开得正盛的花,她略一思索,抬手,几记掌风打出,原本娇艳欲滴的鲜花,瞬间变得如同被人踩踏过一般的凌乱。 她转过身,又挑了几棵名贵的花,撒气一般地把花叶尽数打残,直至察觉到身后有人离开,她才装作一副累了的样子,在一旁的凉亭中坐下。 凉亭建在一片莲池旁,莲花已谢,一眼望去,皆是些绿生生的莲蓬。 傅晏清盯着其中一朵出了神。 皇帝会召她入宫,她早已料到,可她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把她留在了宫中,更没料到,叶淮止竟然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她不由得想起来夏侯轶那天的话。 “这天下姓叶,而叶淮止也姓叶。” 傅晏清低下头,手抚上手腕,感受着平稳有力的脉搏和温热的皮肤,心却一寸寸地凉了下去。 她当年为什么会向皇帝请婚旨?仅仅是因为喜欢叶淮止? 不会的…… 纵使重生一次,她也不是那种因为喜欢某一样东西,就会把它留在身边、任由它成为隐患的人。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傅晏清皱起了眉,想着,出宫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趟留觞阁,她有直觉,那里会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她正暗暗思虑,忽然发觉有脚步声,猛然抬头,正对上一个小太监慌乱的眼神。 那小太监与她对视一眼,慌忙地低下头,磕磕巴巴地道:“傅……傅小姐,皇上……皇上命奴才,带您去……去、去晋华宫。” 傅晏清还在自己的思绪中,冷眼看着浑身都在发抖的小太监,一言未发。 小太监见她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她面无表情的脸后,又急忙低下头,小声道:“傅小姐……” 傅晏清终于正眼看了看眼前这个几乎快缩到地上去的小太监,见他大概只有十三四岁,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皇帝对她还是有那么了解的,面对这么一个怕她怕得要死的小孩,她还真下不了手,装都装不动。 小太监听她叹气,原本提着的心变本加厉地跳动起来,几乎快冲破胸腔,他勉强记得自己的差事,强逼着自己开口,却见傅晏清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行了,知道了,烦死了。” 小太监浑身一颤,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瞄了她一眼,结巴道:“小、小姐,请随奴才来。” 傅晏清淡淡地看他一眼,小太监又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飞速地低下了头。 看着小太监的头冠,傅晏清微微勾起了唇。 皇宫这种地方,还有人这么怕她?真有意思…… 一路上,傅晏清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哀魂附体一般,时不时叹口气,踹一脚。 每次叹气踹东西,走在她前面为她引路的小太监都要抖上一抖。 傅晏清在他身后看着,差点破功笑出声来。 其实只要那小太监胆子大一点,回一下头,就会发现,他当做阎王爷一样看待的女子,此刻已笑得花枝招展,明媚如阳。 傅晏清想,皇帝派这么一个人给她,她不仅脾气发不出,还莫名地开心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如他老人家的意了。 第七十三章 旸 小太监一路上心惊胆战,看到晋华宫的宫牌时,才终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转身对着傅晏清道:“傅小姐,晋华宫到了,贵妃娘娘在里边等着您呢,您请进吧。” 傅晏清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收住了笑意,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了眼敞开的宫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你是皇上身边的?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又是一抖,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奴才不是皇上身边的……奴才就是去送糕点,就被人叫来了……” 傅晏清诧异地看着他,“你是御膳房的?” 小太监瘪着嘴,委屈地点点头,“是……” 傅晏清看着他委屈巴巴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你就那么怕我?” 虽然身在皇宫,但小孩子还是小孩子,听到她笑了,小太监紧绷了一路的神经骤然松了下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共事的哥哥姐姐们常说小姐不开心的时候,脾气会很差,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掉脑袋……” 掉脑袋…… 傅晏清脸一黑,对于封建社会中人权淡薄的现实不想评价,只能说三人成虎、流言可畏…… 小太监见她脸色变了,以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连忙跪了下来,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慌忙道:“奴才口无遮拦,请小姐恕罪。” 傅晏清眼皮跳了跳,余光中瞥见几个路过的宫女停下了脚步,躲在远处的宫墙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地偷看着这边的景象。 傅晏清脑袋一偏,那些人便迅速地缩回了头,如作鸟散。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人又会传出什么样离奇的传言出去,“行了,没说你有罪,先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磕头,搞得我好像有虐童癖一样……” 小太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没有责怪的意思,才迅速地站了起来。 傅晏清道:“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太监摸了摸头,“我从小就一个人,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也没正经名字,因为我是去年九月入的宫,宫里的人就习惯叫我小九子……我也不清楚今年几岁了,应该……可能十七!” 傅晏清眼皮都没动一下,“骗谁呢?就你这小身板顶多十四!” 小九子呛红了脸,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傅晏清看他红着脸还想为自己辩解的样子,深觉可爱,心中一软,笑道:“行了,年纪小就年纪小,还能少吃一碗饭不成?” 小九子低了头,还是不说话。 在宫里确实少不了饭,何况他是御膳房的,但是在宫外的时候,招工的人都是看年龄给饭的,年纪小,比别人拿到的饭菜就少…… 傅晏清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觉得他低下头的样子乖极了,心中母爱愈发泛滥,“既然你想,那就十七好了,不过大人也有大人的不好,你不一定应付的来,所以你确定要那么快长大吗?” 小九子依旧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十五。” 十五……傅晏清不由得想起同样十五岁的叶卓,一个妙公子,连叶淮止也不惧,另一个却年纪轻轻就进了宫,只是道听途说,就怕她怕得要命。 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就是有这么大的差距。 傅晏清看着他单薄瘦小的身子,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弯下腰,与他平视,道:“十五啊……正是好年岁呢,可是名字怎么能那么随意呢?一个人,除了心,最重要的就是名字了。” 小九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父母早亡,家不知何处,姓不知何字,又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哪来的名字……” “这样啊……”傅晏清思索了一会儿,忽而笑道:“那我给你取个字怎么样?‘旸’字如何?就是晴天的意思,姓的话,你要是不介意,同我姓傅如何?” “这……”小九子惊诧地看着她,支吾着道:“这怎么能行……名字可以随便取,可是姓……‘傅’是贵姓,我怎么能……” 傅晏清瞪他,“我取的名字怎么随便了?‘旸’字好听,又有好寓意,古来今往,有多少闲人雅士都叫这个名字……再说‘傅’姓如何‘贵’了?天下姓‘傅’的人多了去了,你说这些,可是嫌我取的名字不如你的意?那我替你向叶世子要个字可好?” 小鬼头居然敢说她取的字随便……这个字是她预备留给她未来儿子的好吗?! 小九子听了她这话,立刻坚决地摇了摇头,看那架势,多半要讲脑袋摇下来。 傅晏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站直身子,笑得像个菩萨,“这就对了嘛!叶淮止那个黑心肝的,取的名字指不定多阴暗呢,还是我的好。” 小九子……不,傅旸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心里暗自吐槽。 傅晏清问完了话,也不管傅旸愿是不愿,愣是威逼利诱地,将他扯进了晋华宫。 刚进宫门,宫人还没看见一个,傅晏清就扯开了嗓子喊,“姑姑,清儿来看您了!” 被她粗暴地揪着领子的傅旸:“……” 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从殿内跑出,在她面前站定,垂着头,道:“傅小姐来了,娘娘正在院里候着小姐呢,小姐且随奴才来。” 傅晏清颔首,手上用力,将傅旸提到他面前,吩咐道:“这个小孩这几天就留在这里,你给他安排间房,再去内务府给他上个名,就说本小姐吩咐的。” 傅旸被她拎得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又被那个太监眼疾手快地拉到身后去了。 太监笑呤呤地道:“小姐放心,奴才一定给小姐办好。” 傅晏清看了眼脸红到脖子的傅旸,意有所指地道:“你先带他去吧,我自己去找姑姑,办完事后,记得给人带回来,要是让他给留了,我拿你是问。” 傅旸缩了缩脖子,不敢看她。 太监连连点头应是。 傅晏清最后又给了傅旸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施施然地,踱着步往后院去了。 后院满园的送归花都已凋谢,徒留下一片片绿枝,伴着细碎的翠叶,两相交映,别有一番风味。 院中摆着一张贵妃椅,贵妃椅上倚着一个红衣美人,美人身旁环绕着几个小美人,正一人摇着一把绸扇,给椅上那人扇风去热。 有个摇扇的宫女看见了她,俯下身,对着椅上那人低语了几句,椅上那人闻言,略有一愣,而后才回头看她。 “清儿来了,怎么不过来?”傅妫看着傅晏清一笑,眼底似有光晕开。 第七十四章 如此 傅晏清当做没看见她那一瞬间的怔愣,仍站在原地,低着头,有些忐忑地道:“姑姑可怪我?” 傅妫一怔,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怪她隐瞒的事,微微一笑,向她招了招手,柔声道:“过来。” 傅晏清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向她走去。 傅妫从贵妃椅上坐起身,待傅晏清走到她面前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傅晏清看了眼铺着丝锦的贵妃椅,从善如流地坐下。 傅妫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冰果酒,递到傅晏清面前,俯下头看着她,道:“可有何处不适?” 傅晏清看着那盏盈红色的果酒,伸手接过,握在手里,用手指轻轻揩去了杯壁外凝结的水珠,摇了摇头,“没有,早好了。” 身旁的宫女又递上了一杯果酒,傅妫接过,抿了一口,似聊天般的语气,“见过皇上了?” 傅晏清轻轻摇晃着手里的杯盏,盯着自己的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傅妫忽然笑了一声,打趣她道:“今日怎地如此低沉?平素话最多的人,今日倒晓得惜字如金了?连这西崎上贡的葡萄酒都不感兴趣了?” 傅晏清忽然抬头看她,目光赫人,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道:“姑姑可有心悦之人或物?” 傅妫愣了一下,而后舒展了眉眼,错开视线,目光落在满园的绿枝上,嘴角浮现一抹温柔至极的笑,道:“有的。” 傅晏清看着她的模样,忽然觉得心头扎了一根刺,上不得,下不能,搅得她难以呼吸。 她看着那红衣女子的侧颜,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刺探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姑姑认为,此二者如何?” 傅妫仍是笑着,却凭空生出一丝凉意,“或生,或死。” 有时候可以让人生,有时候可以让人死,不过如此,却竟然如此。 傅晏清忽觉一股凉意涌上了心头,低头去看,原是杯盏中的酒盛的太满,不慎洒出,湿了她的手背。 一旁的宫女见了,立即掏出怀中的丝绢,给她擦去手背上的酒渍,口中道:“奴婢该死,斟酒过满,污了小姐的手。” 瞧瞧,明明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却生生地变成了他人的死罪。 这世上的事,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总有这般那般的不平,以为能独善其身,可人非草木,哪能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傅妫摆了摆手,让那宫女退下,可没说是否罚她,复又看向傅晏清,道:“怎么问这些?与叶世子闹不快了?” 傅晏清一愣,看了眼两旁站着的宫女,无奈地摇了摇头。 傅妫以为她是否认了,谁知她又叹了口气,轻轻道:“不知道。” “不知道?”傅妫有些惊讶,“姑姑可从未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岂止是没有,在世人眼里,傅晏清对叶淮止的态度就没有不明朗的时候,开心的时候能把人捧上天,胡编海吹、送礼献媚……样样不在话下,不开心的时候,那小姐脾气可比任何人都大,派头比谁都足,先前当宝贝一样捧着的人,这时候宛如一堆垃圾,看都不会看一眼,烦了还会一脚踹开,若非她自己恢复正常,任凭叶淮止怎么做,怎么哄,她都不会搭理。 是的,在世人眼里,傅晏清缠着叶淮止那才叫正常,否则这位傅大小姐可就成了一个小魔王,那能耐,能搅的整个京城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任谁都拉不住。 所以百姓们即使觉得清雅矜贵如叶世子,与人间败类傅晏清结合百般可惜,可架不住傅小姐惊人的破坏力,只能寄希望于叶世子,来拯救他们与于水火之中。 叶世子,恭王府傅小姐又在东街闹事了,劳驾您抬个手,收了这妖精呗?咱感激不尽,咱老百姓祝你俩长长久久、和和美美、白头偕老……可千万别再放这妖精出来祸害人了! 以上,就是京城老百姓的心声。任谁都没见过傅小姐对叶世子的态度模棱两可的时候。 傅晏清又叹了口气,“我说不清楚。” 傅妫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笑笑,道:“说不清,那就别说了,我们去做点别的事情怎么样?姑姑教你做点心?” 傅晏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怀着忐忑的心情,慎之又慎地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晋华宫内自带的小厨房内白烟满室,一行太监宫女端着水盆、提着木桶,急匆匆匆地跑出跑进,间或夹杂着几声惊呼。 “那边那边!快快快!动作麻利点!” “哎呦我的姑奶奶唉,你个小胳膊小腿的,提这么大桶水,是想救火呢?还是想偷懒呢?来个人帮她提过去!” 傅晏清和傅妫两个人坐在一旁的石阶上,红衣上都沾染了污渍,原本白皙的脸蛋上也都是面粉和碳灰的踪迹,先前的气度都丧失殆尽,好不狼狈。 傅晏清看着眼前人仰马翻的局面,心道:这姑姑绝对是亲的,敢情厨房杀手这种技能还带遗传的……以后决不能和傅寒霆一起进厨房,绝对不能!! 傅妫坐在她身旁,模样没比傅晏清好多少。 她扶着额,发出一连串的叹息,估计是在感叹和傅晏清一起进厨房、教她做点心,是个什么鬼主意。 一个太监走过来正是傅晏清来时见到的那个。 他向傅晏清笑笑,傅晏清了无生气地摆了摆手,他讪讪地,又转过身去,对着已经捂住脸的傅妫道:“娘娘,奴才让人备了热水,您看……” 他话没说完,傅妫满脸悲愤地抬起头来看他,他似乎是被一贯温和的自家娘娘突然露出这种表情吓了一跳,话声一滞,竟打了个隔。 傅晏清眼皮一跳,看向自家姑姑,只见她姑姑生无可恋地挥了挥手,将人打发走,又捂着个脸,自个儿怨念去了。 傅晏清正忧郁着,忽然听见“砰”的一声,抬眼去看,原是刚刚那小宫女提了一大桶水,有个小太监自告奋勇去帮她,谁知他自己力气也不大,提了没几步,打了个趔趄,整个人被水桶带偏,“哐当”一声摔倒在地,水漫金山。 周围的人见此,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宫女见他摔倒,连忙上去扶他,口中道:“没摔着吧?快起来……” 傅晏清心道:“摔着了呢,现在还摔着呢!” 她气得手指都在发颤,指着那小太监,“你你你……个小屁孩!站一边去,瞎掺和什么!” 小太监傅旸小屁孩很委屈,闯了祸的罪魁祸首理直气壮、颐指气使,好心帮忙的善良路人“水漫金山”还附赠一个狗血淋头,天道不公啊! 如此,可见这个“罪魁祸首”今天气有多大了。 第七十五章 叶轻遇 骂完人舒畅多了的傅晏清转过头来,想起来什么,对着身旁的傅妫道:“姑姑,烧了个小厨房不打紧吧?” 傅妫抬头,看着从瓦缝里渗出的白烟,惋惜道:“没事,火不大,只是这里要修修才能再用了。” 傅晏清还在担心在皇宫里引发火灾会不会被砍头,听傅妫如此道,才算放下心来,心中叹道:她姑姑特权可真是多,不仅有小厨房,还能放把火。 想到这,她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她亲姑姑以前不会也经常干烧厨房这种事吧? 这么一想,傅晏清忽然发觉,刚刚发现灶里的火蔓延出来时,傅妫拉着她跑出来的动作有多行云流水,太监宫女们端盆泼水的动作多么井然有序,主管太监处理的时候多么面不改色……仿佛刚才那副人仰马翻的画面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傅妫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我许久前已经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傅晏清:“……”所以都是我的错,对吧,亲姑姑? 傅妫又长长地叹息一声。 两人正埋头苦怨中,忽然听见有另一行人的脚步声靠近,随后,一个女声在傅晏清头顶响起,“这是又烧起来了?母妃,您怎么坐在地上?” 她话音刚落,傅晏清就觉得面前的阳光被一个黑影挡去了,她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女子弯下腰,去扶坐在地上的傅妫。 她的侧颊被光笼着,镀出一个光环,蔷薇色的唇微微上扬,像是忍着笑。 傅妫见是她,便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只摇了摇头,并不想说话。 那女子温和一笑,并不追问,又转过身子,看向傅晏清,似乎是眼前人的仪态太过不端,她有些不能确定,微皱了下眉,道:“这位是……傅小姐?傅小姐怎么也坐在地上?快起……” 女子朝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素白洁净,掌心有着几枚薄茧,想必是练某种兵器,经年累月磨出来的。 傅晏清只犹豫了一下,便伸出了手,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 傅妫好似想起了什么,道:“清儿,这是轻遇,你们这倒是头一回见。” 轻遇?叶轻遇!这不就是那个送迟笑书香囊的八公主吗? 原来真人长这个样?倒也是个美人,不过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温婉美人,她给人的感觉很奇特,傅晏清总觉得眼前这位公主不像个手拿绣花针的主。 她一时怔愣,说话没过脑子,看着叶轻遇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久仰。” 叶轻遇眉尖一挑,似乎有些意外,不知道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遵从内心,也道了句:“久仰。” 傅妫一头雾水,“什么情况?你们这是认识?” 叶轻遇摇了摇头,“我与傅小姐确是第一次见。” 想起傅晏清在京城中的大名,傅妫反倒不奇怪了,她看了看叶轻遇和她身后的人,问道:“你昨日不才来过吗?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叶轻遇一笑,看着傅晏清道:“轻遇奉父皇之命,前来与傅小姐商讨棋艺。” 一心想着听八卦的傅晏清:“……” 傅妫惊喜道:“这样啊,你来教她最好不过,但是清儿耐心不大好,你多担待。” 叶轻遇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母妃说的哪里话,都是应该的。” 傅晏清不带希望地打断她俩的礼貌对话,“那个,打个商量,学可以,但是学成什么样……就不要强求了。” 叶轻遇温和一笑,“傅小姐,父皇说了,待您出宫时,他要亲自检验的,不可马虎。” 傅晏清:“……”所以她才觉得姓叶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都跟她八字犯冲。 傅妫却好像对这个八公主挺喜欢的,听了这话,无半分忧虑,还反过来劝说傅晏清,“清儿,轻遇的棋艺虽比不上叶世子,但也算不可多得,你跟着她好好学学,总归不会害你。” 傅晏清听懂了傅妫的意思,大致就是叶轻遇不是坏人,相反的,她可能还算姓叶的人中,不可多得的那个好人,并且这个好人的棋艺不错,傅晏清跟她学,虽不一定有好处,但总归没坏处。 傅晏清对这个八公主其实挺好奇的,皇帝的话已经放出来了,棋她是一定要学的了,与其跟个不知底细的人学,倒不如跟眼前这个她感兴趣、傅妫也认同的人学,想来皇帝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才让叶轻遇来。 她似是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行吧,不过事先声明,我学成什么样可不一定。” 叶轻遇教养极好地道:“傅小姐大可放心。” 傅晏清莫名想到了迟笑书。 傅晏清就这样在晋华宫的侧殿中住下了。 隔日一早,叶轻遇就过来找她了,是时傅晏清也起了,正在院中带着小太监傅旸晨练。 傅晏清不是个贪睡的人,刚开始那一个月,或许真如他们所说,内力消耗过多才容易犯困,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她已经恢复了以前的那套作息,早上晨练,晚上散步,活脱脱的老年退休生活。 傅旸正被她逼着练太极,小男孩天性好动,明明打的是平心静气的太极,他却快要魔化了一般,动作越来越僵硬,呼吸越来越急促。 傅晏清看着傅旸慢慢涨红了的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吸气啊,让你慢点吸气,不是让你不吸气!” “动腿啊!只是让你扎稳而已,不是一点都不能动啊!” “你那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还是我说的不是人话你听不懂?我让你放松啊!” 傅旸傅旸扎着马步,一只手举过头顶,一只手正擦过脸侧,闻言,他很想用手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叶轻遇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欺凌弱小”的画面。 她看着傅旸怪异的姿势,笑了,“这是什么功法?我倒从所未见。” 傅晏清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叶轻遇只身一人站在回廊里,手里提着一个木匣,正好奇地打量着被“罚站”的傅旸。 旁人来了,傅晏清不好再揪着傅旸不放,况且她对这小子已经彻底失望了,林彻说过他自己天资不行,练不好轻功,傅晏清想他是没见过傅旸这样的,老年健身操都学不会! 傅晏清抬了抬手,示意傅旸可以退下了。 傅旸松了口气,感激不尽地看着叶轻遇。 后者回以一个微笑。 傅晏清道:“一种练气静心的招式,也谈不上什么功法,公主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给你。” “好啊。”叶轻遇轻快地回答:“不过‘公主’什么的太见外了,你就叫我名字吧,我也叫你名字,怎么样?” 第七十六章 轻遇(一) 傅晏清本就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她直接答应了,当即有些没反应过来。 叶轻遇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见她迟疑,便问道:“怎么?是有何处不便吗?” 傅晏清第一次在除叶淮止之外的生人身上吃瘪,这感觉有点新奇,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没有,你随意。” 叶轻遇笑,提着手里的木匣给她看,“我带了些糕点来,等会儿边学边吃吧。” 该来的迟早要来,傅晏清这会儿也没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多留心一点,这个当口,皇帝总不至于在宫里把她弄死。 她点了点头,“行啊。” 两人走到一边的亭中坐下,尾随的宫女早就备好了棋具,正一一为她们摆好。 叶轻遇随手将木匣放到一边,道:“围棋中,黑子先行,这个傅小姐应该知道吧?” 傅晏清捏起她面前棋盅中的一枚黑子,触手温凉,是定好的玉料。她把那枚棋子在手中暖至温热才放回去,“嗯,基本的都知道,规矩也了解,这些你可以不用说了。” 叶轻遇点点头,“好,那咱们就从摆局开始。” 傅晏清一怔,看她,目光中有些许错愕。 叶轻遇不明所以,“怎么了?你不是说基本的你都知道?” 傅晏清:“……是。”好家伙,你这一跳,直接从幼儿园跳到了大学,拔苗式教育也不带您这样的。 叶轻遇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嗯,那就开始了,要求不高,你今天能摆出三分之一的局,就算完事了。” 傅晏清眉头一挑,这听上去好像并没有那么难,然而在介绍完,开始实战的一个时辰后,她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叶轻遇的棋艺自然是不可小觑的,在她手下,别说三分之一,刚冒个头她就能给你打回原形。 傅晏清心累,这盘棋下的她快自闭了,她自认为棋艺不错,但这点棋艺在叶轻遇这压根不够看,傅晏清一边要提防自己不能露出真实实力,一边又想快点结束,每次落子前,脑子里都是一番天人交战,总觉得落下这子就要被叶轻遇看出端倪。 叶轻遇一手糕点一手棋,在她总算落子后,轻飘飘地道了句:“你天资不错,但顾虑太多,放开下吧,刚开始就想达标是不可能的。” 傅晏清:“……” 最后是叶轻遇带来的糕点吃完了,傅晏清才刚能摆出五分之一的局。 叶轻遇拍了拍手上的糕粉,“行了,今天就到这吧,明天继续。” 傅晏清疑惑,“不是说三分之一吗?” 叶轻遇无辜,“那就是激励你的啊,叶世子与我对弈都难摆出半个棋局,你这才刚开始,就想一步登天了?” 傅晏清嘴角扯了扯,她现在都快对姓叶的有阴影了,前有叶淮止,中有皇帝,现在又来了个叶轻遇,一个两个都这个样。 叶轻遇完成了任务,并没有立刻走开,她挥手把身边的宫女尽数打发走,压低声音道:“傅小姐,我听人说你变心了?” 傅晏清倏然瞪大了眼,这这这……谁能来告诉她,原来叶轻遇还有八卦的天赋? 叶轻遇自顾自地道:“我也是昨日才听别人说的,他们说傅小姐身边出现了一个不认识的高手,看上去,傅小姐和这个高手还颇为亲密。” 高手?傅晏清这几天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除了昨天情绪难控,才出去躲了一下,身边什么时候有过高手? 傅晏清头皮发麻,实在是怕了这些流言,“没有的事,你别听那些人瞎说。” 这要是又传到叶淮止耳朵里,叶淮止……唉,算了。 见傅晏清否认,叶轻遇也识趣地没再多问,悠哉地吃着茶水。 傅晏清被她一撩,体内的八卦因子也开始作祟了。 她压低声音道:“说来,我也听到了些事,公主与小迟将军……” 叶轻遇痛快地点了点头,用正常的声音道:“是,我喜欢迟笑书。” 傅晏清:“……”来个人告诉她,这个朝代还是跟历史上的那些朝代差不多的吧?这样直爽的人只是例外对吧? 叶轻遇见她一脸错愕,有些好笑地道:“你不也一样喜欢叶世子吗?应该也能理解我,怎么露出这副样子?” 傅晏清试着给她讲礼,“公主,您知道,女子这样……” 叶轻遇不解,“这有什么?你我不都是不喜欢在这种事上绕圈子的人吗?难道喜欢就非得鸿雁传书、佳音传情?” 好吧,傅晏清放弃了,以她自己为例,她是真没勇气给叶轻遇讲这些礼仪。 叶轻遇又道:“说起来,我一直挺好奇的,晏清你……怎么会喜欢叶世子的?” 傅晏清一愣,“怎么这么问?叶世子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吗?” 叶轻遇笑,“就是因为这样啊,感觉你不是那种会喜欢大家都喜欢的人或物的人。” 傅晏清脑子里一瞬间浮现出叶淮止的脸,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没否认,事实是没失忆前,她当众求婚叶淮止,失忆后,差点做了自己最不耻的事:鸠占鹊巢……如此这般,她哪还能嘴硬说,她不喜欢叶淮止? 傅晏清也笑,话中有浓浓的无奈,“世皆俗人,我亦俗人。” 有来有回,傅晏清趁叶轻遇还没来得及回答,又道:“公主不也是?小迟将军也是那种大家都会喜欢的人啊。” 叶轻遇倒爽快多了,“这倒也对。” 傅晏清实在不想让话题再往叶淮止身上扯,便道:“可否能说与我听听?你和小迟将军的故事?” 叶轻遇察觉到她微妙的态度,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再也没有提起叶淮止,也就自然而然地忘了一件事。 “我和小迟将军……傅小姐大概不记得了,都梁旧例,每至上元佳节,京城都会办一场时为三日的灯会,宫里的人也可参与……” 上元节对古代人来说,确实是不二于春节的另一个节日,自然十分重视。 “参与的人,可以卖一盏灯,也可自己做一盏灯,提上字迷,交于灯会的布置人,他会把灯挂在任意一个地方,供人猜谜……若有人能猜出谜底,那盏灯就归了猜谜人,若不能,就留着继续猜,直到猜出,或者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当时,我与几个姐妹打了赌,那年的灯会,如果有谁的灯能留到最后,谁就有机会自择夫婿……傅小姐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家族在后支持,将来的婚事都是听父皇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上去是很强势,但身在深宫的女子们却更有体会。 她们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圣旨,是天子之言,绝无回环的余地。 第七十七章 轻遇(二) “父皇那日不知为何,心情极好,同意了我们的提议……那一次,是都梁近十年来最热闹的灯会了吧?宫外我不知道,但在宫里是的,几乎所有未嫁的公主都参与了,宫里随处可见做灯的人、想灯谜的人……” 上元节那一日,一直下个不停的雪停了,像是在与百姓一起欢庆佳节。 叶轻遇和几个参与了赌约的公主一起换了普通的衣装,由专人秘送出宫。 皇帝心情好,还给了她们一个机会,如果有男子猜对了某位公主的灯谜,恰好公主也猜出了他的,那么,皇帝就会给这两个人赐婚,但只有第一对到达月老祠的才算。 一出宫门,几位公主就散开了,叶轻遇并不受宠,身边也没有信得过的宫女,因而这次秘密出宫,她是只身一人,但她知道,她身边还有皇帝为防止作弊,派来监视的人。 载着叶轻遇的马车在北街巷口就停下了。 上元灯会,四街主街都是灯展的主场,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了道路两旁。 叶轻遇下了马车,随着人流,隐没在人海中。 她没什么猜灯的想法,婚姻大事,交由天命来决定,未免儿戏。 人群中有人在谈论着西街的灯展,每年的灯展都是由四府承办,皇帝应允的,因而每一条街都有自己的风格,北街的灯无疑是最难猜的,南街的灯一直都是最精致的,东街的灯比较多变,花样最多,而西街,因为是将军府邸所在,花灯的风格颇为豪迈,隐有武将之风。 而今年,西街的灯展比别处多了一个看点。 西街主道设了一个擂台,擂台后是一排排风格迥异的花灯,无一列外的,这些花灯都没有提上字谜。 将军府管事称,这些灯都是从全国各地收购来的极品,主人都是将军府,如果有人看上了其中的某盏灯,不必猜谜,只需上台表演一个技艺就可,但如果有人同时看上了这盏灯,那么这两个人就要比试一番,至于比试什么,自己商讨决定。 那些人谈论的正是这个。 叶轻遇对单纯的猜谜没什么兴趣,听到这些,想也没想,就去了西街。 今年的西街格外热闹。 叶轻遇只是站在远处,都能看到擂台上往来不绝的人流。 她随意地扫了一眼擂台后的花灯,这一扫,竟然有好几盏灯都让她移不开视线,将军府这次果然是下了血本。 台上的人在比作诗,叶轻遇挑中一盏最喜欢的灯,记住它的代称,便走到了主持灯展的人那里报名。 那人给了她一个木牌,让她稍等片刻,下一盏要争的灯就是她看上的那盏。 叶轻遇往后一看,有好几个和她一样,拿着木牌等在一边的人,其中不乏佳人眷侣。她拿着木牌走过去,和那些人站在一起等着,踌躇间,又有几个人来报名,管事的一人给了他们一块木牌。 叶轻遇瞧见其中有个身着白袍、气度不凡的男子也走了过去。 起初,管事的只是用对常人一样的态度对他,但当他看到男子的脸时,态度明显变了。 他在那男子身边说了几句话,又回过身来指了指她们这些站在一边等着的人。 男子一愣,看了眼这边,随后管事的又说了几句,他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从桌上拿起一块木牌,朝他们走了过来。 叶轻遇从未出过宫门,平时宫宴,她也没有什么出场的机会,多半是跟着嬷嬷走个过场,就被领到一边待着了,因而她就算猜出了眼前这个男子定是某位大臣家的公子,也并不知他身份。 她素来是个直接了当的人,对人感兴趣,也就直接问了。 “你也喜欢那盏灯?” 男子一愣,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后,礼貌地笑了,“是。” 叶轻遇看了眼身旁等着的人,道:“谢了。” 男子一怔,没听懂她的话。 叶轻遇解释道:“看那个管事的的态度,他明显是想把灯直接拿给你的,但是被你拒绝了,你选择跟我们这些人一起竞争,放弃了你的特权,所以我替他们和我自己谢谢你。” 男子笑了,“不必客气。” 叶轻遇看他,“你是不是想说,就算你放弃了特权,你也有把握能赢我们这些人?” 男子这回彻底愣住了,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可,大可不必宣之于口,但这位女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叶轻遇见他神情,轻幽幽地道:“想那么多干嘛呢?互相坦诚一点,不是轻松多了吗?” 男子:“……”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擂台上的人已分出高低,这才打破僵局。 一直等着这一刻的几人拿着木牌登上擂台,叶轻遇大致看了看,发现竟都是一男一女,两人成双。 管事的走上前来,给几人介绍规则。 “几位接下来要争的花灯,正是江南名匠之骞花费三年所制的‘双元’走马灯,该灯乃是我们本次竞灯的重头戏,这灯与普通的花灯不同,它之所以叫‘双元’,是因为此灯中别有洞天,当然,具体是什么,只有等二位竞灯成功后,方才知晓。” 叶轻遇话音微扬,“二位?” 管事的颇为惊奇,“姑娘不知道吗?这灯是一鸳一鸯两盏灯啊,来竞灯的都是成双的佳人……姑娘这是一个人来的?那大概是人声嘈杂,在下没听清,您看……” 叶轻遇指着身边的男子道:“他不也是一个人?” 管事的看了眼她身边的男子,有些为难道:“这个,这位公子他……” 叶轻遇:“您不必为难,我只是想说,既然来的都是一男一女,正巧,这位公子也是孤身一人,不如让我和这位公子同组,这样,才算不坏规矩吧?” 管事的尴尬地看了眼男子,发生这样的情况,他难辞其咎,如果把这位女子请下去,公子留在台上,确实有违规则,但要是让他们各成一队,保不齐台下有人不服,规矩难以服众,那么接下来的竞灯就难继续了。 男子也看出了当下局势,他没多犹豫,便道:“就按这位小姐所言。” 管事的下意识答话:“可是少……” 男子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言,规矩重要。” 叶轻遇笑了一下,心道:果然是个极重礼规的世家公子。 她对着身边的男子欠了欠身,道:“有劳。” 男子回以一礼,“若在下技不如人,还望小姐莫怪。” 管事的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人,只盼着接下来的竞灯能顺利一些,千万莫再引出岔子,否则不等灯会结束,他的性命怕是到头了。 小姐那个性子,虽然看上去温和有礼,但在少爷的事情上,一向苛责。 第七十八章 轻遇(三) 此轮竞灯因人数较多,比试内容难以统一,便分为了三轮,第一轮比作诗,呤唱上元佳节。 叶轻遇,一个以练武为趣的公主,唯一会的文艺一点的技能就是下棋,所以她把目光投向了身旁这个一看就很知书达礼的世家公子。 迟笑书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只能故作镇定地看回去,“小姐不去?” 其他几组人已经走到一边挂着的素灯旁,提着笔作诗了,就他们两个还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叶轻遇忽然后悔了,果然,这样文艺范的活动她就不应该参加的,但是这不是在擂台上吗?既然在擂台上,就好好的打一架一决高下不行吗?为什么还要玩那套酸到掉渣的? 迟笑书尽管长的一副书生面相,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武教,这一点从他的名字里就能看出来。 迟将军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尤其是他的儿子,是为战场而生的,一笑文人之书,二笑沙场之输,三笑官场之术,是为大将风范。 所以迟笑书纵使有心,也无力抗衡父亲之命,从小饱阅兵书,却没学过诗词。 叶轻遇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人就是空有一副文人皮囊,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浑身一松,“算了,这个我俩都不行,看下面两场吧。” 迟笑书认为可以,点头赞同,于是两人就站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冥思苦想,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兵书里说了,“不若则避之”,这是智慧。 台下其他人看着这番场景,有些搞不懂了,你们不是去竞灯的吗?愣在那干什么?等着灯来找你? 管事的见此,也有些犹豫不定了,他绕过正在作诗的一群人,走到迟笑书身边,正打算问问他,需不需要他把接下来的两场比试定为迟笑书擅长的,谁知走近了,却听见那两人已经聊起来了。 叶轻遇:“你一个大男人,要那盏灯干什么?” 迟笑书:“那你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来竞什么灯?” 叶轻遇:“我是喜欢,而且我也不知道这盏灯还要两人一组的。” 迟笑书:“哦,那我是因为我妹妹喜欢。” 叶轻遇:“你还有妹妹?对了,聊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迟笑书上下看了她一眼,目光略过人群中的几人,颇为隐晦道:“你确定要问名字吗?” 叶轻遇一愣,发现确实不能说名字,要是说了,那她的身份就暴露了,按照约定,赌约会作废。 她点头,“那也总不能乱称呼吧?这样,我今天穿的青衣,你就叫我小青,你穿的白衣,我就叫你小白。” 迟笑书面色迟疑,“……我早年间听家里老人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两个人物就叫小白和小青……你这是想……” 叶轻遇从小长在宫里,哪听过这些民间故事,当即来了兴趣,“什么故事?我没听过,你说给我听听吧……” 管事的:“……” 这两个人真的是来竞灯的?不是来聊天的?少爷,您这样敷衍,小姐是要生气的…… 直男如迟笑书,此刻早已忘了他站在这里的初衷,也忘了迟笑妤在知道他把给她的灯混在了竞灯中后,同他生气的模样,更忘了自己是怎么保证一定会把灯给迟笑妤拿回去……他现在只记得那个民间故事。 少时的记忆无疑是模糊的,迟笑书为了尽量还原故事,讲的很慢,很仔细,叶轻遇也听的很认真。 刚讲到小白被前来捉妖的和尚压在佛塔下,第一轮比试结束了,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 叶轻遇抬眼看去,原来是有人作出了一首极佳的诗,台下的人禁不住鼓掌喝彩。 她用手肘碰了一下身边的迟笑书,“唉,接下来是舞剑了吧?你来还是我来?” 迟笑书似是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一时没有答上话来,直到叶轻遇等不到他的回答,打算再用手戳戳他时,被他忙不迭地避开了。 叶轻遇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身边的是一个陌生男子,而不是她的婢女,她那样下意识的行为是有失体统的。 迟笑书轻咳一声,试图缓解气氛,“我都可以,你决定吧。” 叶轻遇也有心逃离这样尴尬的局面,便道:“那我来吧,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迟笑书点头。 叶轻遇接过管事的递来的一把未开刃的长剑,握在手中掂了掂重量,上前几步,站在擂台正中间。 台下的人都看着她,叶轻遇有些紧张地吐了口气,她自小习武,人前舞剑也不是没有过,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第一次。 好吧……他们已经输了一场了,接下来的两场,说什么都不能再输了,要是再输,那盏灯就要归别人了。 她叶轻遇看上的东西,还没有拱手让人的时候。 而且,那人说了,他妹妹喜欢这个。 叶轻遇生于皇家,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亲人,但最缺的也是亲人。 她深呼了一口气,把气沉下丹田,手中的剑如破茧之蝶一般,轻巧地掠出。 迟笑书和其他参与者一起靠在擂台边的木桩上看着,与其他人不同,他很安静,倒不是叶轻遇舞的剑不好,而是他本性如此,在军中也时常有这样的比试,他虽也会看得血气上涌,但他总能做到不形于色。 叶轻遇的步子扎的很稳,出剑也很利落,一看就是有底子的,而且底子很厚。 迟笑书已经有许久未见过功底如此扎实的女子,一时看得入神了,直到台下又响起一阵掌声,他才从中回过神来。 他看向擂台中央那女子,她刚上场时,是有点紧张的,迟笑书能从她呼吸的频率中看出来,但现在,她站在台上,微扬着头,四周葳蕤的灯火映在她的周身,那样的璀璨夺目。 宝玉隐于沙砾,遮住风采,但沙砾永不可能同化宝玉,终有一日,它会见光。 叶轻遇的呼吸还没平稳下来,她有些期待地看向迟笑书,见迟笑书点了点头后,才终于放心地笑了。 接下来的一场,就是实打实的比武了。 迟笑书点到为止,未伤他人一分,轻松地拿下了比赛。 一轮只有一组胜者,迟笑书和叶轻遇舍弃了第一轮,拿下了最后两轮,那盏由江南名匠所制的花灯自然归了他们。 迟笑书从管事的手里接过灯,递到叶轻遇面前,“给你吧。” 叶轻遇一愣,“不是说这灯有一鸳一鸯两盏吗?我们一人一盏不就行了?” 迟笑书笑了,“这灯可是寓意着佳人成双,小姐确定要和在下一人一盏?” 叶轻遇一愣,脸红了,好在灯光柔和,并不容易被看出来。 第七十九章 轻遇(四) 叶轻遇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说,你妹妹喜欢吗?拿回去给你妹妹吧,我就是想赢而已,灯不灯的不重要。” 迟笑书轻轻地拨了一下手中的灯,那灯立即转了起来,每转一面就是另一种颜色,引人入胜。 他笑道:“今日上元节,她是想把这灯送人的,不过她要送的那人什么都不缺,自然也不会缺这么一盏灯,与其拿回去让她伤神,不如就让她以为这盏灯已经归别人了,也许……就没那么意难平了。” 说话间,他看到了台下相携而过的一对璧人。 那女子一袭红衣,眉眼间有藏不住的灵气,笑时仿佛繁花盛开,而那男子一身黑袍在旁,画玉般不可亵玩的容颜染了一丝尘世韵味,浅笑安然。 两人低头私语着,毫不顾忌他人目光,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二人。 迟笑书笑了笑,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把手中的花灯递给叶轻遇,道:“拿着吧,就当是帮我一个忙。” 叶轻遇见他面色有异,识趣地接过了灯,没再多话。 两人相顾无言。 迟笑书道:“小姐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呢?” 叶轻遇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向往,“好不容易出来趟,我打算再走走。” 迟笑书轻轻点了点头,“那……就此别过?” 叶轻遇点头,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听完这个平平常常的故事,傅晏清评价道:“这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啊,你怎么就……” 叶轻遇轻笑一声,“谁知道呢?” 这种事情,要是能说清楚,还会发生吗? 傅晏清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谈话间,宫女已经把午膳取了回来。 傅晏清看着,道:“今日就留在这里吃吧,你在的话,姑姑也会开心一点。” 叶轻遇点头,又道:“你今天下午要跟李嬷嬷学礼仪吧?” 傅晏清脸一黑,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昂。” 叶轻遇撑着脸道:“这个李嬷嬷是宫中女官,不属于任何人的势力范畴,你跟着她,只会学礼仪,不用有其他的忧虑,只是她这个人……颇为严厉,你要是有脾气,尽量忍着,你脾气不大,李嬷嬷也不会太苛责你。” 傅晏清见她说到“颇为严厉”时勉强的神色,就知道这个李嬷嬷可不是“颇为严厉”那么简单。 傅晏清倒没什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什么人应付不来?既然听话一点就好过一点,那她就听话一点好了,聪明人就要能屈能伸嘛。 傅晏清:“嗯,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提醒。” 叶轻遇却道:“不用谢,把你今日早晨练的那套功法交给我就行。” 傅晏清:“……好。” 用完午膳,叶轻遇离开不久,李嬷嬷就到了。 傅晏清牢记叶轻遇的话,乖乖地行了一礼,道:“李嬷嬷好。” 谁知李嬷嬷眉头一皱,道:“傅小姐,你我身份有异,应是我向您行礼。” 傅晏清:“……知道了。” 好心办坏事,这项技能大概要永远伴随着她了。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傅晏清都在李嬷嬷严厉刻板的教导中渡过。 枯雨被带进晋华宫时,看到的就是她家小姐正头顶着一碗水走路。 她差点就下意识地上去扶了,像傅晏清这种平时走路都可能平地摔的半残,这么走路不是难为她吗? 好在她还记得进宫前老王爷的谆谆教诲:看好小姐,别让她另生事端,先按皇上说的做,其他的见机行事。 枯雨对带着自己来的太监道:“公公,麻烦您了。” 那太监点了点头,欣然受之,在枯雨的目送中离开了晋华宫。 傅晏清结束半天的礼教课后,在傅妫安排给自己的偏殿中看见枯雨时,愣住了,“你……你怎么来了?” 枯雨不在,她为了给自己解闷,仗着皇帝说了什么都不约束她,直接把傅旸那小子留在了晋华宫,可是这丫头第二天下午就到了。 枯雨道:“奴婢奉老王爷之命,进宫来照料小姐,顺便给小姐带了些换洗衣物。” 傅晏清坐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双腿,见枯雨还要再说,她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爷爷要说什么,我会照做的。” 枯雨见状,自发地走上前给她按腿。 傅晏清有点不好意思,但她的腿确实酸的厉害,也就没拦着枯雨,而是和她一人一条腿,就这么聊了起来。 傅晏清:“傅寒霆那边有消息了吗?” 枯雨尽心尽力地给她按着腿,头也没抬,“世子还在路上,消息传不到,但已经用信鸽传去缇南的府邸了,世子到了就会收到消息,小姐不用担心。” 傅晏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枯雨却忍不住好奇起来,“小姐,您到底要跟世子说什么啊?还要瞒过老王爷……” 傅晏清那日回府后,在去找老王爷之前,把一封密封的信递给她,嘱咐她秘密送到傅寒霆手里,枯雨虽好奇,但也照着做了。 傅晏清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们应该好好吃饭长身体,知道不?” 枯雨嘴一瘪,不敢再问了,委委屈屈地给她按腿。 傅晏清却因为她的一番话,思绪飘远。 几日后,缇南恭王府。 傅寒霆手里拿着昭煦递上来的信,眉心皱成一团。 钟豫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不太好的面色,犹豫道:“世子,今日还要去查那些人吗?” 傅寒霆回过神来,迅速地把手里的信收好,塞进胸口的衣襟里,道:“今日先不去了,我另有要事,有事等我回来再谈。” 钟豫一向唯他的话是从,听此,一个字都没多说,“是,世子。” 傅寒霆怀揣着那封信,独自一人走出了王府。 缇南的某处深山里,楚昀正翻看着一本古籍。 对于傅晏清的症状,她隐隐有了几分猜测,但还不敢确定,因为那种法子失传已久,且从没有过成功的例子,就这样下定论,未免有些马虎。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一个男声焦急地道:“楚昀?楚昀,你在吗?我有急事找你!” 能找到这来的人不多,像这样毛毛躁躁的人更不多,楚昀很快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她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门前,推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神色匆匆的傅寒霆。 楚昀侧开身,让他进门,“先进来。” 傅寒霆二话不说,快步进了屋。 楚昀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来的正好,我刚巧有事找你。” 傅寒霆端起杯一饮而尽,喉间因疾跑而起的火辣总算消了去,他道:“晏清的事?” 第八十章 蛊 楚昀点点头,“自你带她来过之后,我一直在翻阅医书,但都未有所得……直到我前几日翻出了师傅留下的一本古籍,才算有了点眉目。” 傅寒霆边喝水边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楚昀接着道:“那是一本关于苗疆蛊术的古籍,上面记载的蛊术大多失传难考,师傅并没有教给我,所以我一时没有想到,但是我在那上面看到一个与晏清情况十分相似的蛊术。” 傅寒霆眼底泛起冷意,声音沉的仿佛从地狱而来,“巧了,晏清前几日给我传信,让我告诉你,查查类似巫蛊之术的东西……” 楚昀低下头,思索道:“那极有可能,就是巫蛊之术了。” 傅寒霆一想到有人用那样恶毒的手法对付傅晏清,心里的恨意就越发翻涌,让他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人?既然下这样的毒手……” 楚昀比他冷静,因而想的也比他细,她拍了拍傅寒霆的手,道:“你先别急,也不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我再仔细查查,既然有了眉目,迟早会查出来的,你……切记不可打草惊蛇,我怀疑,如果真的是巫蛊之术,那么绝不只是失忆这么简单……” 傅寒霆眼中的光似乎散尽了,他看向楚昀,愤怒过后,再难掩悲戚。 楚昀知道他最心疼傅晏清这个妹妹,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她有些难以言齿,“蛊师早在百年前,就因为饱受争议而消失了,那些人耗费这么大的功夫,只是让晏清失忆的话,未免太……” 傅寒霆冷笑,接上她说不出口的那个词,“太大材小用?” 楚昀不敢看他的神色,草草地点了点头,“算是这个意思……” 傅寒霆不说话了,盯着手里的杯子出神。 楚昀道:“他们可能还对晏清做了些其他的,但是晏清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也无从查起,现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想办法让晏清恢复记忆,若真的还有什么事,也好一起解决。” 傅寒霆笑了一声,低着头道:“我父王母妃临走前,特意把我叫过去,说了好一番话,让我一定照顾好妹妹,若是将来,皇帝要对恭王府出手,不必保全恭王府,只要保住她,也一定要保住她……我却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这么暗算,我……” 楚昀伸出手,抱住了那个自责难挨的男子,温柔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并非天人,总会犯错的……晏清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还有办法,你别把话说的好像已经穷途末路了一样,事在人为,我们这么多人呢,难道真的斗不过一个皇家吗?就算……做最坏的打算,斗不过他,我们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藏起来,安度此生,不也能做到吗?王爷和王妃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傅寒霆有些难以呼吸,“如果……我没照顾好她,父王母妃回来,我要怎么向他们二位交待?” 楚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道:“不会有事的,晏清也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性子。” 傅寒霆越过她,看向窗外的大好河山,“你说,叶淮止真能拉她一把吗?” 楚昀松开他,坐到他的面前,认真道:“如果连叶世子都做不到,那这世上,就没人能办的到了。” 傅寒霆眼前又重现了少时的那一幕,满眼的血,洒在送归花上,仿佛与之融为一体,往日里那个亲切的身影,此刻仿佛来自地狱,鲜血浸透了红衣,面目全非。 “是啊……”他喃喃道:“就连那个人都没有做到,除了叶淮止,恭王府还能信谁呢?” 皇宫,晋华宫内。 傅晏清几日来一直乖乖地学棋、学礼,偶尔配合几个太医把把脉,但每次太医开的药都被她原封不动地倒掉了。 枯雨进宫时把叶淮止给她的药带了进来,虽然叶淮止此前的行为,让她对他起了疑,但她直觉,叶淮止不会在药上下手,他把她留在宫里,或许是不得已而为之。 傅晏清觉得,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不但不疑心叶淮止,反而还越来越相信他了。 皇帝看她几日来安分守己,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大手一挥,准了她三天休息。 傅晏清此刻正站在院里,指导着叶轻遇练习太极,从她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表现的很开心。 叶轻遇扎着马步,一边打拳,一边观察她的神色,“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傅晏清猜测傅寒霆这几日应该已经到了缇南,也看到了她的信,心中正烦闷着如何赶快出宫,亲自找楚昀验证一下信中的猜想,顺便还要去趟留觞阁,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皇帝只说放她三天假,又没说什么时候让她出去,她有什么好开心的? 傅晏清兴致不高地道:“哪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还是出不去。” 叶轻遇眼睛一亮,“我们是出不去,但是他们可以进来啊。” 傅晏清:“什么意思?” 叶轻遇后知后觉,“哦,我忘了,你不记得了,明日就是叶世子的生辰,父皇要在宫里为他设宴庆生。” 傅晏清一顿,“叶淮止生辰?” 叶轻遇一拍脑袋,“我没告诉你吗?瞧我这记性,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叶世子父母早亡,他八岁前都是养在宫里的,生辰也一直是在宫里办的,今年虽然出了太子的事,但是太子罪名落实,前几日,父皇已经下旨,把他贬为庶人,也就不需要顾忌了,而且出了这么多不好的事,皇室也需要办场喜事,冲冲喜。” 太子贬为庶人……也就是说,叶淮止不用守丧了? 见傅晏清低头不语,叶轻遇尴尬道:“你……该不会没有准备吧?” 准备? 傅晏清猛然想起了那次去敬宝斋给老王爷挑选礼物时,掌柜的交给她的那一块玉佩,枯雨猜测,那是她给叶淮止准备的生辰礼…… 想到这,傅晏清没耐心继续教她了,扔下一句“改日再学”后,直奔平日里宫女们小憩的地方而去。 叶轻遇完成最后一个动作,起身看着远去的傅晏清,心道:该不会真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吧?这么大的事,难道她身边没人跟她说起吗? 枯雨正坐在一群宫女中间,给她们讲一些宫外有趣的事听,看到急匆匆跑过来的傅晏清时,她愣了一下,“小姐,您不是和八公主在一起吗?怎么……” 傅晏清打断她的话,“我问你,明天是叶淮止生辰?” 众宫女见傅晏清脸色不对,识趣地离开了。 第八十一章 生辰(一) 枯雨连忙走到她身边,“是啊,我看小姐礼物都备好了,以为小姐记住了的,就没跟小姐说了,以免您再说我啰嗦……怎么,小姐又忘了吗?” 傅晏清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现在倒记起来了些,拿回玉佩那日,枯雨告诉过她,下月初七就是叶淮止的生辰,正是明日,九月初七。 傅晏清扶额,道:“最近事太多了,一时忘了。” 枯雨“啊”了一声,“那怎么办?小姐你礼物带了吗?要不我让人回去取?或者明日老王爷进宫的时候,让他老人家给您捎过来?” 傅晏清一个头两个大,先不说她不清楚那枚玉佩是不是送给叶淮止的,就看眼前,她和叶淮止模棱两可的关系,其间参杂的利益,以及自己心底那点微妙的直觉……傅晏清觉得,自己暂时没法对叶淮止不存芥蒂,就这么把那枚玉佩交给他。 万一那不是一枚普通的玉佩呢? 她敏感多疑,这是后遗症,无可解。 “算了。”傅晏清摆了摆手,“那东西是不是给他的还不一定呢,我再找点其他东西代替算了。” 枯雨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傅晏清把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皱着眉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枯雨期期艾艾地道:“小姐,您还记得叶世子的喜好吗?” 傅晏清:“……不记得。” 为什么这三个字说出来这么烫嘴?! 枯雨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那用不用奴婢给您说一下?” 傅晏清:“……”话说,她真的很烦给人挑礼物的好吗? “现在说,我也来不及去找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次就先这样了,下次我再补给他。” 傅晏清头疼,大手一挥,就把这件费脑筋的事交给了枯雨。 她素来没有帮人挑礼物、送礼物的经验,万一触犯了什么禁忌,那就得不偿失了……送礼物,她起码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了解收礼人的爱好、礼物的寓意、送礼的禁忌…… 傅晏清越想越头疼,心里觉得有点对不起叶淮止,但想到他瞒着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转头又冷落她,把毫无准备的她一个人留在水深火热的皇宫中,连句话都没给她,也就没那么内疚了。 想到这,傅晏清打定主意,明天的生辰宴上,她也要让叶淮止体验一下被人冷落的感受。 枯雨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由阴转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觉得瘆人了。 翌日,初秋的日光尚好,不凉不燥,正适合设宴招宾。 傅晏清收拾妥当,正打算去找傅妫,和她一起赴宴时,傅妫身边的聍嬷嬷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过来。 傅晏清看着其中一个宫女手上提着的礼盒,傅妫的礼物早就差人送去了亲王府,那宫女手上这个,就是枯雨托傅妫给她准备的了? 果不其然,聍嬷嬷道:“傅小姐,这是您托娘娘准备的贺礼,奴婢给你送过来了。” 傅晏清让枯雨上前接过,随口问道:“姑姑呢?她好了吗?我去找她吧。” 谁知聍嬷嬷并没有让开路,而是垂着头道:“回傅小姐的话,娘娘今日早晨忽觉身子不适,就不去了,她还说,如果叶世子问起,请您帮她赔个礼。” 傅晏清心头一紧,忙问:“姑姑怎么了?昨日用晚膳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太医来看过了吗?打不打紧?” 聍嬷嬷低着头,有些迟疑道;“这……事发突然,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可,傅小姐不用担心。” 傅晏清见她连看着她说话都做不到,自然也不相信她的话,“算了,问你你也不会说的,我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说着,她就要越过聍嬷嬷往前走去。 乞料聍嬷嬷动作迅速地往她身前一挪,挡住了她的去路。 傅晏清皱着眉,“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聍嬷嬷道:“娘娘吩咐了,让小姐按时赴宴,切莫因为她耽误了时间,她无大碍,傅小姐大可放心。” 傅晏清打量着聍嬷嬷的神情,在她脸上看出了几分不愿,也就猜到了多半是傅妫自己不想赴宴,这才找了个借口不去。 傅晏清心里虽好奇,但眼下人多眼杂,也不是个问话的好地方,遂没再多问,只道:“那我就不去打扰姑姑了……劳烦嬷嬷告诉姑姑,待宴席结束,晏清再去看她,这之前,就请她好好休息吧。” 聍嬷嬷欠了欠身,应道:“是。” 傅晏清又看了她两眼,而后带着枯雨和贺礼赴宴去了。 宴席设在傅晏清第一次入宫赴宴的宫殿,昭和殿。 傅晏清看了看殿内,宾客已经来了很多,但今日生辰宴的主角叶淮止还没到。 她一出现,就被候着的宫女引到恭王府的位置上入座,对面是将军府,身边是夏侯府,往上就是几位在京的皇子公主,亲王府作为皇亲国戚,又是今日的主角,位置设在皇帝之下的正位,高于一众皇子公主,仅次于皇帝。 今日的宴席并没有邀请太多人,来的宾客除了皇室、四府,也就只有寥寥几位朝廷重臣。 夏侯府、将军府的人也还没到,现场的人傅晏清大多不认识,也没有上去结交谁的想法,索性自己一个坐在位置上吃起了糕点。 傅晏清左手边的位置是三个公主的,按照顺序,傅晏清猜测,很有可能是叶轻遇和另外两个不知名的公主。 她盯着那个位置看了好一会儿,想着叶轻遇应该会是她认识的人中,最早到的那个,等她到了,傅晏清也就有个能说话的人了。 这个想法还没完,她的头就被人敲了一下,傅晏清愣了一瞬,满目愤怒地转过头去,她的亲爷爷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身后跟着的是难掩笑意的菁流。 傅晏清顿时没气了,她利落地站起身来,弯腰拍了拍老王爷的坐垫,狗腿地道:“来来来,您老人家请坐,慢点,小心闪了腰。” 老王爷面色不虞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对菁流道:“你下去吧。” 菁流对着二人欠了欠身,退到了身后供宫人侍人歇息的地方。 傅晏清目送菁流而去,回过头来时,发现老王爷正盯着她。 她有些赖皮地笑了笑,“爷爷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几日不见,我还能少了块肉不成?” 老王爷愤愤道:“最好是。” “……”傅晏清没话找话,“恭王府就我和您两个人对吧?那其他三府的人都会来吗?” 老王爷扫了她一眼,伸手去拿茶杯,傅晏清眼鼻观心,立马倾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第八十二章 生辰(二) 老王爷哼哼两声,颇为满意,施舍般地给她解答,“亲王府老王妃行动不便,不来,就叶淮止一个人,夏侯府也就那小子一个人,老侯爷称病,侯爷、侯爷夫人不在京城,都不来,就将军府到的最齐,三个人全来了。” 话了,他看了傅晏清一眼,奇道:“怎么?都知道了还赖在本王身边?” 傅晏清嘿嘿一笑,“怎么能说赖呢?您是我爷爷,我跟您坐一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老王爷显然不吃她这套说辞,“是吗?今日是叶淮止生辰,你与他关系匪浅,他又是孤身一人,坐一起不也理所当然吗?” 傅晏清看了眼空无一人的上座,噎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那我这不是想您了吗?而且我要是走了,您不也就一个人了?我现在还是恭王府的人,自然要坐在恭王府的位置上,这是礼数。” 这句话对老王爷颇为受用,他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留,道“筹备贺礼时你不在府内,本王就没把你的那份算在里面了,你自己应该备了贺礼的吧?” 傅晏清一愣,有些心虚地道:“备了的,您放心。” 老王爷点了点头,“也是,你在送礼这方面向来不落于人后。” 傅晏清:“……”谢谢夸奖? 祖孙俩难得安静地待了一会,各做各事,互不打扰。 老王爷在身边,傅晏清连坐姿都端正了一些,待看到夏侯轶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时,她像是见到了救星。 傅晏清压着声音向他招手,“夏侯轶,这里!” 夏侯轶看了她一眼,果然向她这边走来了。 他走到两人身边,先是向老王爷问安,“傅爷爷好。” 老王爷不太待见他,但还是顾全礼数,点了点头。 夏侯轶问候完老王爷后,在傅晏清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着一条走道。 宫女正在给他倒酒,傅晏清伸长手,戳了戳他,“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夏侯轶一怔,本能地否认,“哪有,就是再想事情而已。” 傅晏清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不相信。 夏侯轶犹豫再三,还是侧过身子,与傅晏清靠近了些,“我觉得……你最近,还是别跟我走太近了……” 傅晏清眉头一皱,“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夏侯轶为难道:“不是突然……是我太笨,一直都没想到这点,夏侯府现在不太太平,你离我远点有好处。” 傅晏清猜,多半还是太子一事的影响,据说叶淮止已经查到了重要证据,目前还在保密阶段,没能对外公布,但是谣言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都说是夏侯府担心太子被查,会查出不利于夏侯府的事,才被夏侯府买通送冰人,下毒杀害太子。 三人成虎,傅晏清能想到夏侯府现在所面临的处境,也难怪老侯爷称病不来赴宴了,毕竟夏侯府陷入水深火热,与叶淮止脱不了干系。 她一开始还想皇帝第一个下手的会是恭王府,没想到缇南一事虽至今未解,但也没有闹大,反倒是夏侯府,出了太子这么大的一个岔子,一下子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傅晏清看了眼老王爷,见他没有阻止二人交谈的意思,也就少了分顾忌。 她面色不善地瞪了夏侯轶一眼,“瞎说什么呢?你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所以我需要和你划清界限吗?” 夏侯轶来之前刚被老侯爷耳提面命了一番,此刻心情正低落,被她瞪了也没什么反应,“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傅晏清冷笑,“你也说了,是我来做打算,那么我告诉你,我觉得,从长远目光来看,和你做朋友所得的好处更多,所以我并不打算划清界限。” 老王爷咳了一声,傅晏清立刻收敛了点,“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刻意避嫌反倒还会引起怀疑,真的出事了,再划清也来得及……” 夏侯轶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傅晏清心虚地摸摸鼻子,“那什么……你知道我的性子,要想从我这听到什么好话是不大可能的。” 夏侯轶“嘁”了一声,撇过头,不再和她说话了。 傅晏清回头看向老王爷,后者只是微微地对她摇了摇头。 权力更迭,多少船要沉于此地,不是仅凭一人之语就能改变的,要想保全别人,首先还得让自己明哲保身,否则都是空谈。 傅晏清深恶其道,但身在其中,要想活下去,保全身边人,就不得不妥协。 谈话间,宾客已至。 傅晏清抬起头时,对面将军府的位置上已经坐上了人。 迟笑书、迟笑妤兄妹俩端坐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身边,神色都颇为严肃。 老王爷与那中年男子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老王爷一怔,立刻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傅晏清好奇道:“爷爷,迟笑书身边那人就是迟将军吗?看上去……” “看上去不像打仗的?”老王爷轻笑一声,“姓迟的就是这样,明明看上去比谁都瘦弱,打起仗来,却比谁都狠。” 傅晏清一直以为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应该是威武雄壮的,一个迟笑书,就已经颠覆她的观念了,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迟将军跟他儿子也是一个风格。 老王爷看了眼对面的父子二人,道:“你是不是觉得,小迟将军和他父亲很像?” 傅晏清看着那两个从穿衣到言行举止都如出一辙的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老王爷哼笑,“除了那张脸,还有带兵打仗的本事,那父子俩一点都不像。” 傅晏清不明所以地看向老王爷。 老王爷轻叹一声,“迟将军,是出了名的冷面罗王,无论是多大的喜事,在他眼里都掀不起什么波澜,而小迟将军……小迟将军生性温厚,人称‘笑面将军’,再难的时候他都是一张笑脸,这样判若云泥的两人,居然成了父子……” 傅晏清瞧见老王爷脸色不太好,有心开解他,“没错,您看我们家,都是一个性子。” 老王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难得地没有反驳她,近似叹息地道:“小迟将军……像极了他的母亲。” 迟笑书的母亲?傅晏清听人说过,将军夫人当年是在生迟笑妤的时候难产去世的,世人对这位将军夫人所知甚少,只知道那是一位娴静的女子,出生寒门,几乎从来不出现在世人眼前……这样一个几乎快隐没在盛世中的女人,却有一个誉为“都梁第一武将”的儿子,和一个“都梁第一才女”的女儿…… 第八十三章 生辰(三) 老王爷没再说话,傅晏清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直到宾客全部到齐,皇子公主们才开始入席。 叶轻遇隔着老王爷对傅晏清打了个招呼,老王爷看了看她,她又毫无怯意地向老王爷问安傅寒霆。 老王爷戏谑道:“你交的这些朋友,倒都有跟你相似的地方。” 傅晏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叶轻遇向他问了声好,怎么就扯到她身上来了? 老王爷哼哼道:“就不带怕的……” 傅晏清:“……”她算是明白了,她现在表现的太乖了,老王爷挑不着她的刺,万般不适应,就开始从其他地方找茬了。 惹不起她还躲得起,傅晏清淡嘁了一声,不说话了。 待皇子公主全部入座后,今天的主角就该登场了。 叶淮止是和皇帝一起入场的,众人纷纷起身,看向两人。 他今天穿着一身玄色华袍,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走动,时不时隐没与衣裳之中,傅晏清看着,就想到了恭王府里的那枚玉佩,如果她把玉佩送给叶淮止了,那么现在,他是不是也会戴着那枚玉佩出席? 傅晏清歪着头,看着叶淮止走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知道身份后,她还没想好和叶淮止怎样相处,眼下又变成了这副局面。 叶淮止等皇帝落座后,目不斜视地坐下,从始至终,脸上的表情没有变过半分,一直都很平静。 皇帝抬了抬手,“都坐下吧,今日是叶世子的生辰,来的都是家臣,随性就好,不必拘束。” 众人应是,又纷纷坐下。 皇帝又道:“皇后和贵妃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出席了,朕在这,替她们向叶世子道一声好。” 言罢,皇帝举起酒杯,面向叶淮止。 皇后和贵妃都不来……席间有好几人的脸色变了变,贵妃经常缺席各种宴会,不来也不稀奇,但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几乎从不缺席,这次是因为什么不来……众人心知肚明。 一时间,有好些人看向了孤身一人的夏侯轶,似乎是在惊诧,叶淮止插手太子一案,就算是和夏侯府结了梁子,夏侯府主家人都没来,就连皇后都称病不来,他夏侯轶,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安然地坐在那。 叶淮止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而后低头,一口饮尽,将那些人的目光引了回来。 傅晏清不放心地看了眼夏侯轶,后者冲她一笑,显然没受到什么影响。 皇帝起了头,其他人也开始向叶淮止道贺,傅晏清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完全不懂节制,微微蹙眉,“他身体还没好透彻呢,怎么能这么喝?” 老王爷没有起身,只是对着叶淮止举了举杯,话却是对着傅晏清的,“他的生辰宴,他不喝,你去替他喝?” 叶淮止颔首,仰头,又是一杯酒下肚。 傅晏清趁着叶淮止看过来的间隙瞪了他一眼,叶淮止只是风轻云淡地看了眼她,转头,又跟别的人敬起酒来。 傅晏清“嘶”了一声,拍桌子,“怎么还不上菜?空腹喝酒伤胃不知道吗?” 整个大殿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傅晏清。 傅晏清脸皮厚,她又一一看了回去。 皇帝笑了一声,“清儿说的有理,菁柠,吩咐人上菜吧。” 叶淮止放下酒杯,不咸不淡地扫了傅晏清一眼,傅晏清头铁,装作没看见,转头,对上了憋笑的夏侯轶。 傅晏清冷冷道:“你刚刚不还说要跟我划清界限吗?现在又笑得这么欢是什么意思?” 夏侯轶尽量忍着笑意,磕磕绊绊地道:“我觉得……噗哈……你的本事,我实在招架不住……哈哈哈!” 傅晏清在心底默念着静心咒,忍下了跳起来揍他的冲动。 接下来的宴席一切按部就班,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去给叶淮止敬酒,也被叶淮止一一婉拒了。 他笑,道:“抱歉,有人管着,不能喝太多。” 那人看了看斜对面正闷头吃菜的某人,微微一抖,讪笑道:“是是是,确实不能多喝,那叶世子您好好吃着,在下就不打扰了。” 叶淮止点了点头,目送那人离开。 一场本该热闹的宴席,因为傅某人宴前的拍桌子,和叶某人宴中的节制而变得平平无奇,现场除了乐声,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 酒饱饭足后,皇帝实在不忍一场生辰宴变得如此平淡,便准了众人去御花园游玩的请求。 傅晏清打了个饱嗝,对走上前来的菁流道:“菁流姑姑,你送爷爷回去吧,他年纪大了,要早些休息,您多看着些他。” 老王爷可以说是这里年纪最大的那个,留下来继续玩的几乎全是晚辈,他老人家自然是要走的。 菁流上前搀起老王爷,“小姐放心。” 傅晏清点了点头,等到老王爷出了大殿之后,她立刻原形毕露,凑到叶轻遇身边,戳了戳她,小声说了几句话。 叶轻遇一愣,耳根红了,她小声道:“这样不太好吧?” 傅晏清“啧”了一声,“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多人呢,不奇怪。” 叶轻遇心动了,迟疑地点了点头。 傅晏清笑,转头又看向夏侯轶,道:“小侯爷,帮个忙呗?” 夏侯轶心底发虚,硬着头皮道:“帮什么?你不会又要干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吧?” 傅晏清神秘一笑,“不不不,不奇怪,你只要帮我把小迟将军带到一个地方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夏侯轶看了眼傅晏清身后的叶轻遇,突然明白了点什么,“……行,但事先说好了,我不一定办的到。” 傅晏清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小迟将军脾气好,一定能成的。” 夏侯轶:“……”所以你这是仗着人家脾气好就……嫖人家? 夏侯轶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起身,走向了迟笑书。 迟笑书正在跟迟钰迟将军说回府的事,被迟笑妤拉着手臂,扯了回来。 迟钰冷冷地看着自家儿子女儿,道:“为父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玩。” 说着,他又看了迟笑书一眼,“笑书,看好你妹妹,一起回来。” 叶淮止的生辰,迟笑妤肯定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的,迟将军说这话,就是变相把迟笑书也留了下来。 迟笑书无奈,只得道:“是,父亲。” 夏侯轶看着迟将军迎面走来,胆颤了一下,僵着脖子道:“迟将军好。” 迟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越过了他。 夏侯轶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走到迟笑书身边,笑道:“小迟将军,自您回京后,咱俩这还是第一次见。” 第八十四章 生辰(四) 迟笑书正跟迟笑妤说着什么,见他来了,微笑回道:“小侯爷。” 迟笑妤见是他,疏离地打了个招呼,“小侯爷。” 因为他和傅晏清的关系,迟笑妤对他一直很冷淡,夏侯轶根本不在乎,只点了点头,便又对迟笑书道:“你是留下来玩的吧?我们那聚了好几个人,小迟将军不如一起?” 迟笑书一愣,看了眼迟笑妤。 夏侯轶见此,立即向迟笑妤道:“迟小姐,有几个世家小姐正打算去赏花,托我问问您,是否同行?” 迟笑妤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温和有礼的,有人邀请她,没有不去的道理,但是……她微笑着看着夏侯轶,问道:“小侯爷可知,傅小姐去否?” 夏侯轶眉头一挑,余光瞥了一下正在和叶轻遇咬耳朵的傅晏清,打着哈哈,“她……肯定也去啊,总不能跟着我们去马场撒欢……” 迟笑妤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劳夏侯轶,笑妤自然是去的,您就和家兄好好玩吧。” “好说好说。”夏侯轶笑呵呵地应下,心道:你自己挑起的事,总不能怪我吧? 想着,他又心虚地看了眼叶淮止,这两人好不容易聚一次,还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居然要被人打扰,真是可怜…… 夏侯轶良心有限,只可怜了那么一会儿,就拉起了迟笑书,哥俩好地搭着他的肩膀,“走走走,你妹妹都答应了,那边人还等着呢。” 迟笑书被他拉着,没有半分不愿,只是又回头嘱咐迟笑妤,“注意安全,莫要跟人起冲突。” 迟笑妤微笑点头。 看到夏侯轶成功把迟笑书拉走了,傅晏清推了推身边的叶轻遇,两人一齐起身,离开了大殿。 迟笑妤看着与人交谈、丝毫未动的叶淮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跟着傅晏清她们去了。 叶淮止刚打发走一个人,抬眼时,傅晏清已经不在殿内了,他似乎并不惊奇,接着应付络绎不绝的道贺。 这次来的是好几个世家公子,叶淮止跟他们不熟,只是点头之交,遂没用太多心思,只在心里算着,他还要应付多少人才能离开。 谁知那几个世家公子并不这么觉得,越说越起兴,最后直接道:“叶世子,听闻北延新上贡了几匹未驯服的好马,不知叶世子是否有兴趣与我等一同前往一试?” 叶淮止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这时,才真正起了一点兴趣。 他在心中盘算着,是等宾客全部问候完,还是借此离开……两相比较下,聪明机智的叶世子很快就做好了决定。 叶淮止微微一笑,道:“可。” 与其在这干坐着,不如现在跟着这些人走了,到时候再找个借口离开…… 那几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又开始兴奋。 叶淮止抿了一口酒,看着几人,丝毫不见心虚。 这边,傅晏清和叶轻遇一离开大殿,就发现了跟上来的迟笑妤。 她给叶轻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己去,转过身,对上了迟笑妤。 叶轻遇多少知道点两人的关系,并不放心留她们两个独处,在看到两人脸上的假笑,虽然都很假,但是假的无可挑剔的笑容时,她知道了这两个人是不会打起来的,遂放心离开了。 傅晏清看着愣了一下,但还是向她走来的迟笑妤,皮笑肉不笑地道:“迟小姐这是打算去哪?” 迟笑妤丝毫不怯地道:“我正愁无处可去,见傅小姐离开,想着傅小姐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天,宫里哪处好玩,傅小姐肯定清楚,便想与傅小姐一同前往。” 两人身边都没有侍女,傅晏清是因为担心枯雨坏事,才没带上她,至于迟笑妤身边为什么也没有侍女,她就不得而知了。 傅晏清既知她心思,哪能猜不出她想干什么,大方地笑了笑,道:“好啊,听说有人想驯马,我正打算去马场看看,迟小姐去吗?” 都说虎父无犬女,在迟将军那样的父亲手下长大,迟笑妤虽不敢说武功比傅晏清高强,但骑马什么的她也不怕,于是很轻松地答应了。 “光看有什么意思?不如傅小姐与我比比看,谁能先驯服一匹马?” 傅晏清心思不在她这,瞟了眼身后,确认迟笑妤跟不上去后,笑了笑,“都可以啊,迟小姐开心就好。” 说完,她上前两步,挽住迟笑妤的手,道:“那就走吧。” 迟笑妤全身一僵,强忍着把她推开的冲动,扯着僵硬的嘴角笑道:“有劳傅小姐。” 两人互相恶心着,彼此乐在其中。 叶淮止与一大帮世家子弟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傅晏清和迟笑妤相携着离去的身影。 身后有个小公子忍不住道:“那两人是傅小姐和迟小姐吗?我不会是看错了吧?她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身边的人杵了他一下,眼睛看向一言不发的叶淮止,那小公子一怔,识趣地闭嘴了。 叶淮止也很惊奇,傅晏清向来是那种看不惯就不理的性子,怎么突然配合起迟笑妤演了这么一出?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是演的…… 想起夏侯轶前脚把迟笑书带走,傅晏清和叶轻遇后脚就跟了上去的行为,叶淮止大概猜到了些。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心叹道:自己身上一大堆的事还没解决清楚,就想着帮别人牵线了,这人还是这么会……苦中作乐? 叶淮止低着头又想了想,发现自己找不出比那四个字更好的词来形容傅晏清此时的行为。 身后的人知道今天宴席上叶淮止和傅晏清不仅没坐在一起,就连一句话都没说,担心他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道了句:“叶世子,您还好吧?” 叶淮止一愣,无奈道:“我没事,走吧。” 总不急于这一时,看她忍着性子和别人演戏,也挺有趣的……想着,叶淮止低声笑了一下。 这算是他今天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几人听到他这声笑,才算放下心来,跟着他往马场去了。 几人来到马场,发现他们谈论的两位主角早已到了,不止她们,还有另一个未出现在宴会上的人:叶焕。 傅晏清看到叶焕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要不是碍着面子,她都想转头就跑。 叶焕听完两人来的目的,正在扮演一个绅士,尽心地为两人挑马。 叶淮止身后的世家公子中有一个与傅晏清走得比较近,能说上两句话的,他看着这副场景,笑道:“傅小姐这是想驯马?” 傅晏清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愣住了。 她有些尴尬地从叶淮止身上移开视线,“嗯……是啊。” 第八十五章 生辰(五) 迟笑妤见叶淮止来了,也不盯着叶焕挑马了,走上前来,欠了欠身,道:“叶世子。” 其他几人认出叶焕,纷纷行礼。 一众行礼和被行礼的人中,傅晏清独树一帜,俨然一股清流,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向叶焕走去,“你挑好了没?一匹马而已,至于挑这么久? 几人都是权力场上走过来的人,心思通透,并没有问他为什么没去参加宴席,叶焕微笑着和其他人问候完,转头应付她,“就快了,着什么急?万一挑着性子烈的就难办了。” 傅晏清小声嘟囔了几句,不说话了。 其他人看向叶淮止,有的担忧,有的疑惑,有的幸灾乐祸……眼下这种情况,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叶淮止和傅晏清两人间的气氛不正常。 叶淮止却没表现出什么担忧,倒不是他不担忧,而是真的没有。 傅晏清如果生气或者闹别扭,这会儿就不会这么简单地略过他、忽视他……以傅小姐那不依不饶的性子,她定会不让他好过。 眼下这种情况,倒更像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与他相处…… 叶淮止想起两人刚刚被赐婚那时,她也是这种状态,起初他还担心了许久,怕她是真的生气了、后悔了,但当傅晏清越来越放得开、不讲理时,叶世子知道,他错了,错的离谱…… 思绪收回,叶淮止看着傅晏清故意疏离的背影,笑了笑。 还能怎么相处?平常夫妻怎么相处的,就怎么相处呗。 叶焕本是自己想来驯马,结果撞上了这两个不怕死的大小姐,没法放着不管,只能委屈自己,暂时代替了养马师的位置,为两人挑两匹温驯一点的马。 他让饲马人牵了两匹马出来,一黑一白,毛色极为漂亮。 叶淮止远远地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也就没多说。 傅晏清看了几眼,以自己的经验判定了一下,确实是两匹较温驯的马。 她看了眼同样在观察马的迟笑妤,问道:“迟小姐想要哪一匹?” 迟笑妤伸手在两匹马身上摸了摸,闻言,回头看她,道:“傅小姐先选吧,我都可以。” 傅晏清懒得跟她在这种没意义的话题上多做口舌,顺手牵了身旁的黑马,“行,我就要这匹了。” 迟笑妤便牵了离她较近的那匹白马。 跟着叶淮止来的人中,有一人看到这副情景,好奇地问了,“傅小姐和迟小姐这是要比试?” 迟笑妤微笑回答:“是的,左右无聊,我与傅小姐便商议了这场比试,大家既然来了,那就帮忙做个见证吧。” 那人回答:“好说好说,不过迟小姐,傅小姐的武功我等都是有目共睹的,您……” 迟笑妤看了眼人群中的叶淮止,笑道:“武功是武功,马术是马术,两者怎能相提并论呢?” 那人有些尴尬,“哈哈……也是。” 傅晏清正给马顺毛,听此,看了迟笑妤一眼,没说什么。 有的人八巧玲珑,察言观色,也有的人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比试的人既是傅晏清和迟笑妤,怎么看,叶淮止都不能置身事外。 于是,有不怕死的问了:“叶世子,依您看,两位小姐谁会更胜一筹呢?” 这话问的并不小声,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傅晏清和迟笑妤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叶淮止。 叶淮止被众人看着,面上丝毫不慌,“我怎么看,与比试有干吗?” 众人一愣,眼看着那人又低了头,摆弄自己的衣袖,轻笑一声,“不过,若真要说……还得看傅小姐怎么想。” 迟笑妤一怔,脸色微微变了,傅晏清挑了挑眉,当没听见。 众人又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叶焕靠在一边的木桩上,笑道:“傅小姐,叶世子这是问您要不要放水呢。” 傅晏清看着他笑,大眼睛眯成一条缝,“七皇子,您小心着点,靠边站,马蹄不长眼,踹着您了,小女子可赔不起!” 叶焕笑笑,依言往后退了一点,站到了叶淮止身边。 没人再说话,傅晏清侧头看了眼迟笑妤,问道:“开始?” 迟笑妤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又不失风范,甚是悦目。 傅晏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叶轻遇,我都为你牺牲到了忍受迟笑妤这种地步,你可一定要争口气,否则怎么对得起我…… 两人一前一后地翻身上马,叶焕抱着逼,站在叶淮止身边看着,悠悠道:“叶世子,两位身名显赫的大小姐为了你争风吃醋,不知是何感想?” 叶淮止的目光锁定在马场上的那道红色身影上,闻言,漫不经心地道:“没感想。” 傅晏清为了争风吃醋而和迟笑妤比试?叶淮止只能一笑置之。 傅晏清不是那种人,自己也不会给她和别人争风吃醋的机会。 叶焕被他漠视了也不恼,继续问道:“叶世子当真认为傅小姐能赢过迟小姐?” 傅晏清运气不好,两匹马虽都温驯,但她偏偏挑中了脾性较烈的那匹,此刻场上,迟笑妤游刃有余,傅晏清看起来倒有点捉襟见肘。 旁人一阵惊呼,原是那匹黑马狠狠地甩了一下身子,马上的傅晏清身子一歪,几乎快要从马背上滑落,幸而她及时地抓住了马缰,整个人倒挂在马身上,并没有摔下来。 叶淮止还是一脸平静,“自然。” 叶焕一笑,道:“可我看,傅小姐眼下的情形并不乐观。” 叶淮止又是一笑,懒得跟他解释。 傅晏清此时的情形确实不太乐观,她一手腾空,一手紧紧地抓着马缰,在等一个机会重新翻身上马。 身下的马身在微微发抖,似乎已经到了暴怒的临界点,傅晏清长出了一口气,抓住黑马稍平静的瞬间,脚下用力一蹬,同时身子往上一翻,终于重新坐在了马背上,摆脱了随时有可能被直接甩下马的可能。 再次上马后,黑马又开始怒甩身子,但这次傅晏清有了经验,干脆抱住了它的脖子,一边给它顺毛,一边随着它摆动的方向调整坐姿,一时间,一人一马,谁也没能奈何谁。 场外的叶淮止看见这一幕,微微笑了。 身后看到这番变化的众人忍不住再次惊呼,“傅小姐这也太冷静了吧?都快着地了,还能再找到机会上去……” 叶焕也笑了,“唔……看来是我小看傅小姐了,不过,这场比试谁赢谁输,还是看不出来啊。” 确实,场上的局面并不明朗,迟笑妤的马匹虽然温驯一点,但也没那么快被驯服,而傅晏清的那匹,与她还在相持阶段…… 第八十六章 生辰(六) 傅晏清根本没空观察迟笑妤那边的情况,她能感觉到,身下的马匹越来越暴躁,单单只靠给它顺毛,已然没有用处。 她得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又是一次力道极大的甩身,傅晏清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拉住了马绳,没有被甩下去。 场外的人这时已经发现了几分不正常,迟笑妤的那匹白马原本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但突然又开始低低嘶鸣,俨然有了要暴走的趋势。 看出来的人不止一个,但驯马场上瞬息万变,也是大家都知道的理,遂没有人多说。 就在大家看得心紧时,忽然,有人低语了一声,“皇上来了。” 几人一惊,回头看去,果然,换了一身便服的皇帝带着一个太监,正向这边走来。 众人连忙站好,叶淮止和叶焕站到了人群之前,躬身道:“臣等参见皇上。” 皇帝是一路看着马场上的两人走过来的,此时注意力也全在马场上,对于众人的问安,他只是摆了摆手,便算应了。 他走到叶淮止身前,问道:“朕没看错吗?那是傅小姐和迟小姐?” 叶淮止道:“正是。” 皇帝眉头一挑,“这两丫头又是在闹什么?男子都不敢随意碰的马,她们两个倒有胆上去?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 身后跟着的世家公子中有一人道:“皇上,傅小姐和迟小姐的骑术确实不错,上场前七皇子还给二位小姐挑了两匹比较温驯的马,臣等以为没有问题,遂没有阻拦。” 有几人跟着附和,“是啊,皇上,再说了,两位小姐做的决定,臣等也阻拦不了啊。” 叶焕听着身后这几人还没出什么事就开始推卸责任,嗤笑一声,没说什么。 皇帝听此,看了一眼叶淮止,“叶世子,他们不敢拦,叶世子也不敢?” 叶淮止一笑,“皇上不若再看看。”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让皇帝看完再说话了。 皇帝皱着眉看了他一眼,还是看向了马场上。 就这么一番话的功夫,场上的情形又变了。 傅晏清的黑马越来越平静,而迟笑妤的白马反倒开始暴走了。 一时间,众人都没有再说话,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 傅晏清并没有因为黑马一时平静而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留意黑马的变化。她轻抚着黑马的脖子,感受着皮毛之下血液的流速,就在这时,她感到手下的血管突然涨大…… 傅晏清心中一惊,凭借经验,知道这次的暴走再难化解,她没有执着于输赢,当即作出反应:松手跳马…… 然而已经迟了。 黑马像是受惊了,突然跃起,两只前蹄跳起,当空长嘶一声,马背与地面几乎成了垂直的角度。 傅晏清此前为了防止被甩下马,把马绳在手腕上绕了好几圈,没想到前一刻还是救命的稻草,此刻却成了夺命的刀…… 她避无可避地被倒翻下马,一只手却还被马绳紧紧缠着,霎时间,整个人被摔下地的同时,又被已经失控的马拖在地上拽着跑了好几圈。 众人见此变故,脸色都变了,然而不等他们作出反应,那边迟笑妤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迟笑妤的手没有被马绳缠住,因而她只是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时难以起身。 马匹还在暴走,即使没有被拖着跑,也极有可能被暴走的马踩伤。 在场会武功的人几乎都往前走了一步,但有一个身影比他们更快。 叶淮止几乎是在黑马跃起的一瞬间就掠地而出,径直奔向傅晏清。 他抢在黑马马蹄落下的一瞬间,把已经不能动弹的傅晏清从地上捞起,但傅晏清的手还被马绳缠着,立即脱身显然是不可能的。 傅晏清有自己的打算,手腕上的马绳并没有打上死结,只是在手腕上绕了几圈,马绳的另一头还被她握在手心里,方便她一发现不对就立即撒手……摔下马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这才被拖着跑了好几圈。 但叶淮止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他把傅晏清护在怀里,几乎是徒手把那根皮制的马绳扯断了。 皇帝见此一幕,脸色骤然变了,他几乎是吼着对身后的人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叶焕当即掠身而出,冲向倒在地上的迟笑妤,抱起她,迅速地出了马场。 另一边,叶淮止已经把失去意识的傅晏清抱出了场外。 场上失控的两匹马还在暴走,皇帝见人已经救出,当即下令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把这两个东西拿下!” 失控的马力大无穷,纵使是最好的驯马师也不敢保证能安抚下它们,况且这两匹马已经让两位小姐受伤,自然留不得,闻声而来的侍卫们立刻搭起弓,对向场中暴走的马。 叶淮止见此,冷声道:“把尸体留下来,待我来查,此事绝非偶然。” 皇帝看了他和他怀中失去意识的傅晏清一眼,没说话,算是答应了。 此时叶焕也带着迟笑妤出来了,迟笑妤只是被摔下马,伤到了腿,人还是清醒的,但是刚刚受了惊,即使她心思再通透,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是眼睁睁看着叶淮止略过她,冲向傅晏清的……“叶世子,您刚才为何……” 他冲向傅晏清那瞬间,迟笑妤正被马从身上甩下,如果当时叶淮止慢那么一步,先把她从马上抱下来,她也就不会被甩下马……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只有叶淮止立刻做出了反应…… 叶淮止此时全然没了往日里的那份从容,他几乎是用看死物的眼神看向迟笑妤,冷冷道:“迟小姐是谁?恕淮止才疏浅薄,只能护住一人。” 迟笑妤一愣,眼眶里立即涌上了泪水。 叶淮止没再看她,目光转向皇帝,几乎不容拒绝地道:“我要带她出宫。” 在皇宫内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皇帝自然没有理由再阻止叶淮止带走傅晏清。 皇帝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傅晏清沾着血污与灰尘的脸上,那张脸往日里都是生龙活虎的,这样了无生气……皇帝还是第一次见。 他近乎叹息地道:“你带她走吧,如果有需要的,尽管跟朕提……” 叶淮止只是看了他一眼,连最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抱着傅晏清,径直离去。 他一路运着轻功回府,有几个宫内的侍卫想拦,被他直接一掌打开。 如果傅晏清此时是清醒的,她就可以看出,叶淮止打在那些侍卫身上的每一掌,与古墓那日,他打在夏侯轶身上的那掌是一样的……都带着杀意。 第八十七章 出宫 叶淮止径直把人抱回了亲王府清浔院。 孙娘正在院中打扫,见他匆匆忙忙跑回来,怀里还抱着个人,有些讶异,“世子,您不是去宫中庆生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又是哪位……天哪,傅小姐这是怎么了?” 叶淮止无心多言,只道:“快去准备药箱,马上送到我房中来。” 孙娘见他神色不对,立即噤声不语,转头跑去准备药箱了。 林彻堪堪跟上叶淮止的速度回到了府中,的亏皇宫里亲王府不远,不然他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只会累死在半路上。 叶淮止今日进宫,凉樾并没有跟去,此时见这番情景,更是一头雾水,他一把扯住直往地上瘫的林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傅小姐怎么受伤了?” 林彻借着他的力才勉强站稳了脚跟,气却还没喘过来,“傅小姐与……迟小姐比……比试驯马,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谁知那两匹马……像约好了似地,同时不受控了,傅小姐反应不及,被摔下马后……还被拖着跑了几圈,幸亏世子反应迅速,傅小姐才没伤的更重……” “驯马……”凉樾低着头想了一会,“最近宫里需要驯的马只有北延上贡的那几匹宝马,上贡用的马,怎么会突然失控?” 林彻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不知道,世子怀疑是马有问题。” 凉樾看了眼大敞着门的屋内,迟疑道:“可是傅小姐不是被皇上留在宫里了吗?世子怎么直接带她回府了?” 林彻冷哼一声,“这算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碰上傅小姐的事,世子就要性情大变,今日更是,在皇上面前就变了脸色,还直接对迟小姐冷言相向……” 凉樾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林彻,“世为什么子这样我自然知道,可你为什么这副样子?” 林彻有些不自然地偏开头,“我就是替世子不值,他分明是要做大事的人,却一次次因为傅小姐束手束脚,傅小姐还总是……” 凉樾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切莫到世子面前说。” 林彻冷哼,“我又不傻……” 凉樾无奈,“不过……你这话我也不赞同,世子有自己的打算,你怎么知道他的大事与傅小姐无关?你怎么知道,在他心里,傅小姐不比那些所谓的大事重要?你不是世子,不要替他做这些不必要的谋算。” 林彻自知失言,不再说这些,岔开话题道:“叶卓那小子在府里吗?” 凉樾松开了他,“不在,昨日上山采药去了,估摸着要在外留个四五日才能回来。” 林彻喃喃:“那就好,那小子要是在,看到傅小姐这个样子,又要给世子惹不痛快……” 凉樾看着他,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彻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目光闪烁地道:“我不跟你扯了,反正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马车还停在宫外,我叫人去取回来……我还得赶快进宫,趁那些人没反应过来时,看着那些马,等世子进宫查验……” 凉樾也知事态严重,没有阻拦他,“去吧,小心点。” 宫里多的是明枪暗箭,林彻知他好意,草草地点了点头,刚匆匆忙忙地跑回来,现在又要匆匆忙忙地跑回去。 孙娘把叶淮止可能需要的药物全部送了进去,而后又站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叶淮止见了,淡淡地道:“你再去烧点热水,给她擦擦身上的血。” 孙娘见他手背上的青筋都显而易见,知他现在已是忍到了极处,也担心到了极处,没有多言,转身去了。 叶淮止草草地给傅晏清清理了一下伤口,把陷进皮肉里的沙石一颗一颗地取出,手里的纱布刮过掌心,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 他有些无力地摊开双手,看着掌心那一道像是被刀子划出来的伤痕,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以前还因为傅晏清对敌时使了蛮劲而苛责她,眼下轮到自己这里,不逞多让。 原来一个人心急到了极处,是真的会蠢到无可救药。 榻上的傅晏清疼痛难忍,轻哼了一声,叶淮止骤然回神,靠近她的耳边,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因疼痛而皱起的眉间抚平,温声道:“忍忍,忍忍就过去了,我现在不能给你用止痛的药,不然哪里有伤都不知道……再忍忍,我在呢,我陪着你……” 傅晏清疼的回了几分神,隐隐约约听见了他在说话,但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一样,昏昏沉沉的,一动就难受。 她以自己那点残存的意识,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脑震荡了。 眼前的画面一直在变,傅晏清看到一个熟悉的、纤薄的身影在大开杀戒,艳红的血染红了所有视线可及之处,小小的傅寒霆哭着跑过来,颤颤巍巍地遮住了她的眼睛…… 画面一闪,她好像又置身于一个到处都是人的场景,人人都在说话,甚至破口大骂,而那些人中间围着的,却是一个瘦小的孩子,端坐在上位的,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孩…… 她看到,她与一个穿着富贵的小男孩斗嘴,那人斗不过她,一摊腿,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远处有大人跑过来…… 她与傅寒霆拌嘴,心中不快,独自一人偷溜出城,入夜了还没回城,在野外晃荡,闯入一片阴森森的树林,在一群野狗嘴里救下一个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还给他取了名字,叫…… 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化着最精致的妆容,梳着最精巧的发髻,怀着忐忑走进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走到那个她念了许久的少年郎身边,牵起他的手,昂着头,不管不顾地向所有的人宣告…… 她日日环绕在那人身边,始终满心欢喜…… 她与一个一身戎装的男子并肩而站,将手里的一本无民杂籍递给了他…… 她收到一封信,信上模糊一片,耳边锣鼓喧天,她的心却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她整日坐在屋里发呆,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少…… 傅晏清的头不可抑制地痛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抱头,以缓解那难以忍受的钻心之痛,却被时刻陪着她的叶淮止按住了手腕。 那个和梦里别无二致的声音,此刻好似揉进了他所有的温柔,让傅晏清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叶淮止吻着她的眉心,耐心地安抚她,“不要乱动,你身上有好几处骨折,不能乱动,疼也忍着好吗?你不是很能忍的吗?我知道这点痛对你来说不算什么的……” 第八十八章 回忆 傅晏清脑海里的画面翻涌不息,有时欢悦,有时平淡,有时又悲痛到难以呼吸…… 她想抱住一个人,但那人总是若即若离,可不管她走多远,走到哪,那人总在身边,耐心地拂去她所有的意难平。 她想开口让叶淮止别说了,她真的快痛死了,不是身上的伤口痛,而是心痛……他每说一个字,傅晏清的心就要痛一分。 可她开不了口,她就像是被抛在一个浮空之中,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威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别谈睁眼开口…… 孙娘很快就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了叶淮止的手边。 她看见了叶淮止掌心中的伤,有些迟疑地道:“世子,你的手……要不我来吧。” 叶淮止长出了一口气,“不,我自己来,我要记住……” 记住傅晏清是怎么在他眼前变成这样的,记住他是傻到什么地步才信了皇帝的话,把她留在宫里,记住……他是如何,差点就彻底失去她的。 如果再晚一点,再晚那么一眨眼的时间,那匹发了疯的马的马蹄,就要直直地踩在傅晏清的头上……如果那样,纵使他叶淮止手可通天,也不过凡人一个,无能为力。 这也是为什么,迟笑妤问他为什么不先救她时,他那样回答的原因。 你是谁?值得我放下她不管?值得我拿她的命赌? 他从热水中取出脸帕,小心翼翼地擦去傅晏清脸上的血污…… 他的手在发抖,好几次碰到了伤口,傅晏清的眉头愈皱愈深,像极了她平日里生气的前兆。 叶淮止停了一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处穴,堪堪稳住那只无法控制的手。 一旁的孙娘见此,忍不住开口阻拦,“世子,您体内毒素积累太多,这样很容易造成气脉不通,引起毒素反噬啊。” 叶淮止轻笑一声,“孙娘,你猜,如果傅晏清醒来,知道我为救她,做到了这种地步,她会如何呢?” 孙娘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榻上那个紧闭着眼的女子。 叶淮止又是一笑,伸手给她擦脸,“孙娘,我等不了了,我得让她像以前那样对我,哪怕只有半分,我也乐意……我实在,无法忍受她对我虚情假意的样子,无法忍受她疏离我……” “我怕,哪一天我忍不住了,就会做出不可饶恕的事,那样的话,就更不可能了……” “明明,是她先来招惹我的啊……” 孙娘怔住了,心中再多的话,此刻也说不出来了,她默默地转过身,退出房间,把敞开的房门拉上。 到底怎么做,怎么决定,她无法插手,惟愿傅小姐懂得世子一番苦心,两人好好相处吧。 房内,叶淮止给傅晏清擦干净了伤口,给她上了些药,还是和那次古墓回来后一样的药,只是这次没有一个傻子追着他问这药为什么有香气了。 因为你喜欢啊,傻瓜。 叶淮止把自己的情绪压到心底,仔细地给她检查身上其他的伤处,又一一为她上好药,最后喂她吃下止痛散 傅晏清这副身子平日里经常锻炼,倒算抗造,从马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一只手,其他地方都是擦伤,只是这擦伤也够触目惊心的了。 叶淮止再次庆幸他反应及时,不然,就算那马的马蹄落不到她头上,再被那马拖着跑几圈,傅晏清还得要再断几根骨头。 叶淮止为她处理好伤口,又取出几块夹板,给她把断了的手、腿固定好,想着傅晏清那闲不下来的性格,他又加了几块夹板,绑的更紧了些。 服了止痛散的傅晏清慢慢安静了下来,叶淮止做完一切,天已经黑透了。 他是午时进的宫,进宫时还心中欢悦,想着总算能见到她了,知道她心思细腻,上次把她留在宫中的事她一定又在闹别扭,就想着宴后找个时机和她解释一下,好好哄哄她,就算宴席上她不曾与他有过交谈,叶淮止也没说什么。 他一直想着赶快离开宴席,去到她身边,想着最多今晚,他们就会恢复到她进宫前的那样,即便她对他还有猜测、质疑。 叶淮止抓着傅晏清完好的那只手抵在额上,喃喃道:“傅晏清,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我忍够了,那日出宫后我就一直在忍……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榻上的人安稳地睡着,并没有因为他的几句话醒过来。 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下一秒,叶淮止听到了孙娘略显焦急的声音,“世子?世子,您还好吗?老身准备了晚膳,您要用吗?” 叶淮止抬起头,把傅晏清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动了动已经失去知觉的腿,走到房门前,打开了房门,“用,你端过来吧,我在外屋用。” 他接下来还要守着傅晏清一整夜,以防有什么突发情况,明日若傅晏清的情况稳定下来,他还要去一趟皇宫,调查马场之事,他得撑住,就不能不吃不喝。 孙娘敲了好几次门都没听见回应,这下听见回应了才放下心来,“好,老身这就去给您端来。” 孙娘欢欢喜喜地走开了,叶淮止走出内屋,在外屋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揉了揉发涩的眼角,道:“凉樾,你去恭王府报个信,告诉他们,傅晏清已经没事了。” 林彻不在,凉樾早习惯了被当成信差使唤,二话不说,运功出府。 叶淮止暂时看不见不省人事的傅晏清,才短暂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他想起今天下午叶焕给二人选马时的情形,当时现在鱼龙混杂,如果是叶焕动的手脚,他根本无从反驳,就算他料到这点,以为大家反而因此不怀疑他,但他也没有这样做的道理。 在叶淮止眼前,因自己的失误让傅晏清受伤,即使证明他是无辜的,叶淮止也会对他产生隔阂,这对他将来要走的路百害而无一利,叶焕那样八面玲珑的人,不会干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所以他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那两匹马叶淮止也看过,确实是两匹比较温驯的马,即便女子来驯,只要方法得当,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更别谈失控发疯,何况……当时众人都以为那两匹马快被驯服了,一个人可能发生失误,但所有人一起失误就不太可能了,所以马失控绝非偶然…… 沉思间,孙娘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 叶淮止没什么胃口,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想起什么,问道:“林彻呢?” 孙娘答道:“听凉樾公子说,他又回宫去了,说是要帮世子看着证据。” 第八十九章 查验 叶淮止点了点头,“去了也好,虽然叶焕一定会派人盯着,但有我们的人在,也会少一些麻烦。” 孙娘没太听懂,“世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淮止道:“这件事很大可能与叶焕无关,他如果不想落入别人给他设的陷阱,就会派人去守着那些证据,我要是他,都会亲自去守着……你信不信,只要我一日未进宫查验,他就一日不会让那些证据脱离他的视线?” 事情发生已经有些时辰了,孙娘也从外听到了些风声,“世子这么快就知道不会是七皇子做的了?” 叶淮止嗤笑,“你看,连孙娘你这种大门不出的人都会怀疑他,这种特殊时期,他会那么愚蠢,自毁前途?” 孙娘愕然。 叶淮止漫不经心地道:“我们这种人,刀尖上舔血,行事自然慎之又慎,怎么会做出这样真凶是谁昭然若揭的事?” “都说了,我们是一类人,我知道他的想法,他没必要现在就得罪三府。” 四府,夏侯府是皇后母族,自然帮衬皇后,叶焕要想争储,能依靠的只有其他三府,驯马之人一个是将军府二小姐,一个是恭王府大小姐,还是亲王府未过门的世子妃,叶焕不与她们打好关系就已经算是他自恃身份了,没道理还要与她们交恶,自断后路。 想到这,叶淮止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他低下头,木然地扒着碗里的饭菜,心想,果然是一家人,使的手段都如出一辙,一脉相承。 孙娘还有些怔愣,叶淮止却不打算再说下去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孙娘把没动几口的饭菜撤下去,踱步回了内屋。 屋内,傅晏清还在睡着,眉眼祥和。 叶淮止许久未见这样的傅晏清,一时看得出了神。 他想,世人的眼光果真是不欺人的,傅晏清确实生的顶好,好到他越过茫茫人群,第一眼看到的总会是她,若说人分日月星辰、沙砾黄土,那么傅晏清就是他的日,给予他所有光芒,夺取他所有目光。 叶淮止不眠不休地守了傅晏清一夜,天蒙蒙亮时,他才起身更衣进宫。 他没去早朝,失控的马的尸体还停放在那等他查验,多等一刻,就可能多一分变故。 叶焕果然彻夜等在那,两人都是一夜未合眼,谁也不比谁好看,但叶淮止好歹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看上去是比叶焕干净一点。 他走过去,闭眼养神的叶焕很快就被惊醒了,一旁和他一起等着的林彻也站起了身。 叶焕见他来了,轻轻地吐了口气,“叶世子可算来了,再晚一会儿,我都要忍不住自己找仵作了。” 叶淮止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旁的林彻把工具递给了他,叶淮止接过,张开手,让林彻给他系上遮挡的围布,淡淡道:“七皇子会信那些人,也不会彻夜在这里守着了。” 叶焕轻笑一声,被说中了心思也没变脸色,“看叶世子这副样子,昨晚一定也没休息好吧?怎么偏偏是昨日呢?傅小姐以后怕是都要留下阴影了吧?” 在叶淮止生辰当日,傅小姐出了这样的事,叶淮止心里本就有些不快,此时又听叶焕冷嘲热讽了几句,他连最基本的客套都不想装了,“臣看七皇子在这里守了这么久,原本有点相信此事并非七皇子所为,当七皇子这番话,又让臣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些怀疑。” 叶焕愣了一下,很快又有些无赖地一笑,“叶世子可别这么说,我相信叶世子想找出真凶的想法,与我一样强烈。” 叶淮止看了他一眼,没再与他废话,戴上手套,弯腰开始检查那两匹马。 身上的旧伤很少,新伤除了被侍卫射杀时留下的箭伤也不见其他的,可见这两匹马并不好斗,性子算是温驯的。 叶淮止又挨个看了看马蹄,在看到那只差点一脚踩死傅晏清的马蹄时,他停了下来。 叶焕跟在他身后看着,见此,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还没问呢,傅小姐怎么样了?迟小姐那匹马有发怒的前奏,她早有准备,倒是只扭伤了脚,擦破点皮,没其他大事了……我看傅小姐就没那么幸运了,好像还被拖着跑了几下……” 叶淮止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林彻察言观色,恭恭敬敬地对叶焕道:“七皇子,您一夜没休息了,眼下这里有世子看着,您也相信世子会找出真凶,就不用在这等着了,回去休息片刻吧。” 叶焕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求于人时,也不会放低身态,只会让人觉得帮他也是在帮自己,让人为他尽心尽力,以此达到利益最大化,但很显然,叶淮止深知他的这副习性,并且对他的这个习性毫无所动。 他是要查出真相,但是不是在叶焕的怂恿下做出决定,所以叶焕几次三番、状似好意地提起傅晏清,他只是冷眼相待,并未答复一言。 叶焕很清楚,倘若傅晏清还处在危险之中,叶淮止是不会这么快就进宫的,他只是借此激怒叶淮止,让他越来越痛恨凶手,最后站到这个和自己有着“共同敌人”的阵营。 比起武功,七皇子更擅长玩心术,虽然当今皇室也没几个人武功是他的对手。 叶焕计划落空,不在意地一笑,打了个呵欠,“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有些累了,那这里就交给叶世子了,叶世子可一定要仔细查查,给两位小姐一个交代。” 叶淮止没搭理他,转身取出了一柄细刀。 叶焕施施然地走开了,背对着林彻解剖尸体的叶淮止却突然出声,道:“你去马厩里把这几日来产的马粪,尤其是这两匹马近日来排出的马粪收一些回来,记得小心一点。” 林彻一愣,没想到他家清风明月般不可亵渎的世子居然交给他这么一个大味的任务。 “上贡的马,饲草一天一换,查不出什么,食槽里也不见得有什么留下,只有常人不愿意碰、气味大的马粪,那些人不敢沾,那味粘上去,再怎么洗,也还是好几天都散不了。”叶淮止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补充道:“交给信得过的仵作,让他们查查里面有没有我列出来的东西。” 林彻即使知道了他家世子不会亲手碰那东西,有点欣慰,但还是更可怜自己。 叶淮止低着头,一边检查,一边低语道:“我要是沾上那味,那丫头一准嫌弃,不让我近她身……” “……” 林彻此刻非常想问一句,世子,您看我沾了,您还准我进府吗? 第九十章 醒来 林彻捏着鼻子去取了叶淮止要的东西,交到仵作手里后,很自觉的没有再到他家世子面前去晃,他甚至还担心自己回不了府,大白天的跑去青楼,就为了洗个澡。 这个青楼与缇南的沅楼一样,背后都是亲王府。 老鸨一听大白天还有人上门,原本以为是找事的,怒气冲冲地跑出来,看到来人后愣住了。 她赶忙吩咐小厮关上门,领着林彻进了内屋。 老鸨一边引路,一边问道:“林公子突然来访,可是世子有什么吩咐?” 林彻在脂粉香味扑鼻而来的屋子内感到有些难堪,别提这些人还把他当主子一样围在中间,他摸了摸鼻子,差点又没被手上的气味送走,连忙道:“还是先让我沐浴,稍后再说。” 老鸨顿悟,立刻吩咐人去烧水。 缇南,恭王府内。 傅寒霆坐在上席,身前站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赫然是傅那日从傅寒霆院中出来被傅晏清看见的那个女子,名唤昭晔。 另一个则是那日被指派给傅晏清的侍女中的一位,昭昕。 傅寒霆看着二人,道:“此次让你们前来,是要做什么,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昭晔、昭煦、昭昕三人是亲姐妹,昭煦时常跟在傅寒霆身边,自然知道傅寒霆要做什么,也早给姐姐妹妹通过口风。 昭晔、昭昕二人点头,“知道。” 傅寒霆叹了口气,“我原本的打算是安排几个男子去的,但是你们也了解,想要混入苗疆,女子之身要比男子之身方便许多,所以才找了你们两个。” 昭晔、昭昕道:“属下谨遵世子吩咐。” 傅寒霆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此去所为何事,那我就不多说了,还是那句话,以活着为先,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及时退出来,我会安排人在外接应你们。” 苗疆听起来好像很大,但事实上,自从蛊师没落后,苗疆已经一落千丈,从人口到领地皆是如此,但这个种族太过邪门,潜入其中,所承担的风险只多不少,这次傅寒霆能找到潜入进去的机会,还是多亏了楚昀帮忙。 楚昀的师傅在世时,是一位名满天下的鬼医,医术以奇闻怪诞着称,他老人家与苗疆有过几次往来,苗疆中有一位大人物承过他的情,楚昀花了好几天功夫联系上这位在苗疆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向他说明了实情,几番请求下,对方才答应以侍女的身份,帮他们潜入进去。 但对方也说了一旦行踪暴露,他不会帮忙,所以傅寒霆得做满打算。 昭晔、昭昕从小就是恭王府养着的探子,自然知道此去有多险恶,但也习惯了这种刀尖上走路的日子,没有半分犹豫,齐声道:“属下谨记,定完成任务。” 傅寒霆点了点头,留下她们三姐妹话别,自己一个人溜达到了后院。 楚昀为了帮他找人,几天前以医师的身份住进了恭王府,傅寒霆走到她身边时,她还在看那本关于蛊术的医籍。 傅寒霆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犹豫再三,还是道:“这次多亏你了。” 楚昀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又低下头研究书去了。 傅寒霆好奇,“你怎么一天到晚捧着这本书看?不会是想偷学人家苗疆的蛊术吧?” 楚昀又看了他一眼,这回说话了,“我就是看看,免得以后遇上类似的情况又两眼抓瞎。” 傅寒霆叹了口气,“还是别再有类似的情况吧,我这次可算是下血本了。” 楚昀从书上移开视线,问道:“血本?那两个女探子?” 傅寒霆一怔,强大的求生欲领他马上喜笑颜开,“怎么能这么说呢,她们当然也算,不过要算在恭王府头上,我的意思是,你为了这事,前几天忙吧,不搭理我就算了,现在就等着消息了,你又开始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书,还是不搭理我……” 楚昀懒得理他,又低头看自己的书去了。 傅寒霆哑然。 京城,亲王府内。 叶淮止心里记挂着傅晏清,检查了几处重要的部位,就把那两匹马交给了两个很有经验的老仵作,自己留了几个人在那里看着,叶焕休息过后,也时不时地过去看看进度,而叶淮止除了偶然给点建议,彻底当起了撒手掌柜,连太子一案的收尾都全权交给了夏侯轶,自己留在府内……照顾伤患。 凉樾听到叶淮止的吩咐时,还有些犹豫,“世子,您就这么把太子的事交给小侯爷?万一夏侯府想做些什么,那不就……” 叶淮止正在给傅晏清配药,头都不偏一下,“无碍,太子一案板上钉钉,夏侯府翻不起什么风浪,再说……” 他抬头看了眼屋内,“我倒挺想看见这样狗咬狗的场面。” 凉樾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多话,退下去吩咐事去了。 叶淮止将配好的药交给孙娘,嘱咐她去煎药,自己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屋。 傅晏清还是和昨日一样,安静地躺着,手脚上都缠着夹板,看着异常纤薄。 叶淮止上次见她这么安静,还是从古墓回来后,她受伤昏迷不醒的那几天。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发现他刚刚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叶淮止有些无奈,再次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心,叹道:“做噩梦了吗?怎么总是皱着眉?丑死了……” 转头,又想起傅晏清最讨厌他说她丑,笑道:“傅晏清,我刚刚骂你了,你还不醒吗?怎么睡了这么久?在宫里都没有好好休息吗?” 傅晏清这一觉睡的确实有点久,一直到中午,她都没醒来,叶淮止不厌其烦,一直守在她身边,看看书,喝喝茶,又陪她说说话。 傅晏清确实一直在做梦,但也谈不上噩梦,只是些无头无尾的片段、一闪而过的画面,她想去抓,那些片段却瞬间了无踪迹。 她不知道那是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认为那都是些很重要的东西,因而越抓不到,就越心急。 梦里,她看见一个背影离她而去,越来越模糊,她心中着急便伸手去抓她,却抓了满手空气。 “娘!”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喝让叶淮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是谁发出的后,他迅速放下手里刚送来的药,快步走到床边,抱住了那个惊起后又要往下倒的身影。 叶淮止把她揽在怀里,观察着她的神色,问道:“怎么了?又梦到什么了?” 傅晏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边的人是谁,当即就忍不住压了近一天一夜的情绪,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叶淮止……” 第九十一章 药 叶淮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抢在傅晏清把用她那条断手熊抱自己之前,抓住了她未受伤的上臂,“别乱动,你的手断了,好好躺着,我在这里。” 傅晏清被他抓住了一只手,也没受影响,抱着他快要哭了出来,“我在梦里……好像看见你了,我……叶淮止,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又开心又难过?为什么……我总是抓不住你……” 叶淮止一愣,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脊,“没事的,那都是假的,我在这里,我陪着你呢,我们都还好好的……” 傅晏清的情绪脆弱到了极点,她带着哭腔问道:“叶淮止,我是不是忘了好多重要的事?我是不是把你弄丢了?我好怕……你告诉我好不好?” 叶淮止喉头一噎,快要说不出话来,“我不,我要你自己慢慢想起来,我不希望你眼里的我是我强加给你的。” 傅晏清没了声音,叶淮止却觉得胸前一热,那是她的眼泪。 几乎从不流泪的傅晏清,在醒来后,抱着他哭的泣不成声。 傅晏清情绪太不稳定,神经又很脆弱,哭了没多久,又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叶淮止把她轻轻地放下,门外有人在敲门,“世子。” 是林彻。 叶淮止给她掖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门。 林彻见到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抬起手,制止道:“叫上凉樾,去书房说。” 林彻点头,转身去叫凉樾。 两人进入书房时,叶淮止正在逗鸟,听到声响,他放下了木签,转身走到了书案前,问道:“恭王府那边的事都办妥了?” 凉樾回道:“都办妥了,老王爷说,就让傅小姐留在亲王府养伤,劳烦世子照顾。” 叶淮止点了点头,又见凉樾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上前放到叶淮止面前的书案上。 叶淮止皱着眉看着那里面装着的黑褐色液体。问道:“这是什么?” 凉樾退回原位,“这是属下去恭王府传信时,老王爷交给属下的,他说是傅小姐那日生辰宴上偷偷塞给他的,他思虑许久,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世子,遂让属下把这个拿回来了。” 叶淮止拿过那个小瓶子,轻轻嗅了一下,下了结论,“是药,可能是皇帝让太医给傅晏清开的药,你找人查查里面的成分。” 凉樾道:“是,世子。”随即又走上前取回药瓶。 叶淮止看向林彻,“你说吧。” 林彻道:“属下按照世子吩咐,去了趟丽园,老鸨说,一切和世子预想的一样,我们的人进展的很顺利。” 叶淮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其他的呢?” 林彻又道:“太子一案中,牵扯到的余孽已尽数除尽,可以向皇上交差了。” 叶淮止冷笑一声,“现在怕不是这么简单就能交差的了……你继续盯着宫里的动作,叶焕回来了,你小心,别被他发现。” 林彻点头,道:“是。” 凉樾上前一步,问道:“世子,北凉进展虽顺利,但如今的局势变化太快,不如让属下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叶淮止看了他一眼,双手铺开纸笔,“无事,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我已经领悟的够多了,况且……你是我的人,这点没几个人不知道,你消失了,难免引人目光。” 听到他们谈论起北凉,林彻建议道:“世子,或许……暗府的人可以用,不必求快,但求稳妥。” 叶淮止提着笔沉思着,闻言,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以,不过你确定那些人不会被北凉府发现?” 林彻道:“那些人是由属下亲自教导的,这点属下还是敢保证的。” 叶淮止在白纸上落下一行字,“可,就交由你去办吧,这段时间世人的目光都在太子遇刺、皇宫马场二事上,倒省了许多麻烦。” 林彻发觉最近的事确实有点多,想着他家世子房里那个现在还没醒的人,叹了口气,“只盼别再生出其他变故了……” 叶淮止抬眼看他,凉樾斜眼瞪他,林彻动了动嘴皮子,说不出话来,只能领命退下。 林彻走了,书房内只剩叶淮止和凉樾两人。 凉樾看着叶淮止垂着头在写字,知道等会儿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遂没退下,他站了一会儿,看着叶淮止平静的面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世子,傅小姐她……还可能恢复记忆吗?” 叶淮止拿着笔的手一顿,笔尖的一滴浓墨落在纸面上,毁了一个字,叶淮止重新取了一张纸继续写,头也不抬地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得知她失忆之初,叶淮止还迫切地想让她恢复记忆,但看刚才傅晏清那副模样,他又有些迟疑了,现在这样,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是也少了那么多的顾虑,这样的日子,也很好,不是吗? 叶淮止想,他可能并不需要傅晏清有多爱他,只要是那种唯他一人的爱,就够了。 他很快写完了信,折好放进木匣里,递给凉樾,道:“让人送去北凉……接下来这几天,林彻不在,他的事就由你先帮着点。” 凉樾接过,躬身道:“是,世子。” 叶淮止又回到了房间。 他出去了一段时间,傅晏清已经清醒了,只是头还昏昏沉沉的,并没有下床,只是靠在床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听到脚步声,她立即抬起了头,动作太快,头又更晕了。 叶淮止见她又抚住了头,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按住她的肩,问道:“怎么了?头疼?” 傅晏清有点有气无力,她深呼了一口气,“没事,就是有点晕,我睡会儿就好了。” 叶淮止按着她就要躺下,“那就别坐着,再睡会儿。” “……”傅晏清轻轻地打开他的手,“我不是说现在……我现在还有话对你说。” 叶淮止看她眼神坚定,放弃了把她强按到床上的想法,松开手,“嗯,你说吧。” 傅晏清虽然后来昏了过去,但落马的那一瞬间还是清醒的,自然也看见了叶淮止跑来救她的身影,她有些难为情,“我睡了很久了吧?那天的事,谢谢你了。” 叶淮止见她衣裳单薄,起身给她取了件自己的外袍来给她披上,“一天一夜,也不算太久。” 那句谢谢,被他毫无反应地略过。 傅晏清披上叶淮止的衣服,鼻间一下子全是叶淮止的气味,她鼻头有些发痒,被叶淮止看的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哦,对了,我还没和你说……生日快乐。” 叶淮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地道:“傅小姐送我这么一份大礼,我怎能不快乐?” 第九十二章 嫌疑人 傅晏清又想摸鼻子了,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很心虚,她强忍了下来,“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我都第一时间撒手了,还是晚了……” 叶淮止掌心里的伤还没好,他不想让傅晏清看见,因此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不是在训你,别那么紧张。” 不紧张才怪……傅晏清想了想,要是在自己生日的那天,叶淮止在她面前上演这么一场生死时速的话,估计她会一辈子都对过生日这件事有阴影。 叶淮止笑了笑,道:“只是,以后绝不会放任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傅晏清更心虚了,她干咳了一声,“迟笑妤呢?我看她好像也出事了……” 都被甩下马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事…… 叶淮止保持着得体的笑,但嘴上的话却显得不那么“得体”,“她没事,早就能下地了,也没睡个一天一夜,哪像傅小姐这么身娇体弱,断了一手一腿……” 傅晏清刚醒来的时候就被自己的右手右脚吓着了,还以为看见了真正的木乃伊,这时被叶淮止这么一说,更难为情了僵着头,为自己辩驳道:“我哪有,明明是马的问题……” 傅晏清说出口就后悔了……这话,和孩子撞到桌子反倒怪桌子不长眼的孩子妈有什么区别? 叶淮止很自然地担当了“孩子妈”这一角色,憋着笑,道:“嗯,是马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傅晏清看他这副样子就有点忍不了,刚想跟他争两句,突然想起来点其他的,“这件事,确实和马油关系吧?我那时候明明都感觉到马平静下来了的,但是它突然就爆发了,一点前兆都没有……” 提到这件事,叶淮止的面色藏不住地冷了下来,“是,马确实有问题。” 傅晏清想起什么,又道:“这件事与叶焕应该没什么关系……那马我也看过,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应该不怎么跟别的马或者动物争斗,可见叶焕挑的马确实是比较温驯的,但偏偏是马的问题……也就是说,有人想陷害他。” 这些叶淮止大多早已料到,他对傅晏清的那番解释并没有什么兴趣,反而问道:“你就那么信任叶焕?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急不可待地替他解释?” 一心想揪出真凶的傅小姐和一心想腻歪的叶世子此刻无法沟通。 傅晏清无言以对,翻了个白眼,自动跳过了这个话题。 叶淮止见好就收,凑上前问道:“睡了这么久,饿了吧?我让人把饭菜端上来?” 傅晏清点了点头,叶淮止马上叫人上菜去了。 她掀开被子,试图下床,自己走到桌前去,却被很快返回的叶淮止一把捞。 “断了一手一脚还不肯安分?等我回来抱你过去有那么难?” 傅晏清自知已经是个半残,很乐意地接受了叶淮止牌自动轮椅。 饭菜是一直都准备着的,没过多久就端了上来。 叶淮止坐在傅晏清身边,伺候某个断了右手的人吃饭。 傅晏清趁着他夹菜的间隙,无意似地道:“这好像不是你做的菜。” 叶淮止淡淡地“嗯”了一声,“孙娘做的,我要守着你,没时间。” 傅晏清刁难道:“可是我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你。” 叶淮止低着头给她挑鱼刺,“你中间醒过来抱着我哭的事忘了?” 那件事傅晏清自然还是记得的,她面色郁郁地看着盯着叶淮止,“怎么?还不准人哭了?叶世子管的这么宽?” 叶淮止用勺子给她喂饭,“是,不准难过的哭,可以开心地哭,而且只能在我眼前哭。” 傅晏清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拍桌子,准备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这个“霸王条款”。 叶淮止眼疾手快地又给她塞了一大口饭。 傅晏清躲闪不及,只能瞪着他咽下,等口中有闲后,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叶淮止,我在梦里,看到了好多没见过的事。” 叶淮止夹菜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她,“什么事?” 傅晏清皱着眉回想,“我不知道,都是一些片段,也看不清人脸,就是觉得好熟悉,又好陌生……但是现在都先不起来是什么片段了。” 傅晏清其实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叶淮止说这些,万一那些片段只是她做的梦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那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叶淮止看了她一会儿,又重新去夹菜,“算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免得又头疼。” 傅晏清消停了一会儿的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了,无法,她只能认命,暂时不去想那些片段了。 叶淮止一边给她喂饭一边道:“这几日你就好好留在这里养伤,我也好照看你,傅爷爷也答应了,侍女什么的就别叫过来了,我这几天都陪着你,有事你可以跟我说、跟孙娘说,都是一样的。” 傅晏清点头,突然又想起她给叶轻遇安排的大业,问道:“那你知道小迟将军和八公主他们怎么样了吗?” 叶淮止目有怒气,但想起自己刚刚的话,还是耐心地给她解答,“迟小姐出事后小迟将军很快就赶过来了,八公主也跟着过来的……再多的就别问了,他们没来之前我就带着你走了,这还是前几天林彻报备时说的废话。” 傅晏清又想问:“那……” 叶淮止对傅晏清仅存的耐心耗尽,“食不言寝不语,傅小姐还是先用完膳再说话。” 傅晏清:“……”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刚刚还说有什么事可以找他,这才问了一个问题就没耐心了…… 叶淮止对别人的耐心可以以太平洋所存的水分子来衡量,纵使心里再不耐,也能谈笑风生,但是对象是傅晏清的时候,就得看叶世子心情。 傅晏清大概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个潜存的规则,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的嘴只乖乖吃饭,其他什么也不做。 而此刻的皇宫之中,却又是一番波涛暗涌。 叶焕和皇帝派来的一个太监一直守在仵作处,等待一个结果。 关键的信息叶淮止已经处理好了,从林彻送来的马粪中也检查出了能令马匹在一段时间的兴奋后发狂的药物,这与叶淮止留下的信息不谋而合,皇帝听此,立刻下令,封锁所有宫殿,彻查所有人。 一时间,皇宫内有人咳一声都能引起一阵混乱,人人都在想着究竟是谁下的药,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身边的人。 皇帝在皇宫中办事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很快就有侍卫上报,说在生日宴的前两日,看见三皇子与一个不认识的宫外人秘密来往过,三皇子待人素来温和,宫里也常有人托宫外人变卖些东西以做己用,所以那侍卫当时并没有上报,直到发生了这件事,才发觉有异。 第九十三章 再次进宫 皇帝当即就派人封锁了三皇子以及三皇子母妃丽妃居住的宫殿,并派人前去搜查,最终,在三皇子殿中一块松动的地砖下搜出了一箱不正常的药物,其中包括死马体内检查出的那种会令马失控的药物。 彼时叶淮止和傅晏清还在亲王府内岁月安好地养伤。 傅晏清养伤几日,勉强能下地行走后,就总是拖着一条残腿,一只断手,半挂在叶淮止身上,一蹦一蹦地走路,蹦得往日里闭着眼睛都能走直线的叶世子好几次都没能站稳。 在傅晏清不知道第几次把叶淮止撞到墙上后,叶淮止忍不住了,他一把捞过作势要往前倒的傅晏清,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腰,厉声喝道:“傅晏清!” 傅晏清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叶淮止嘴边的话突然没了底气,“……好好走路!” 傅晏清看了眼自己还绑着木条的腿,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叶淮止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弯下腰,直接给她拦腰抱起,“腿伤了不能好好走是吧?那就别走了,我抱着你走。” 傅晏清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趋向,连忙拒绝,“这怎么能行呢?我要多练习才能尽快恢复……你不让我靠着,是不是嫌弃我了?” 叶淮止一个眼神阻止了傅晏清即将到来的演技大赏,“你只是断了腿,不是半身不遂,不用练习好的更快。” 傅晏清:“……叶世子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叶淮止嗤笑一声,把人抱进屋子。 傅晏清认命地揽住他的脖子,看着他白的不正常的侧脸,问出了那个这几天来一直不敢问的问题,“叶淮止,那天,我摔下马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叶淮止把她放到床上,自己在床边坐下,注视她良久,才道:“我快吓死了。” 傅晏清有那么一瞬间不想谈这个话题了,但看着叶淮止,她又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也是……你知道我摔下来那一刻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还没有臭骂你一顿,居然就要以这么丢人的方式死了。” 叶淮止瞪她,语气不善,“可惜了,你现在也没有臭骂我一顿的机会了。” 傅晏清不解。 叶淮止道:“因为我要跟你解释。” 他前几天认为傅晏清伤还没好,特别是头,时不时地痛、昏,夜里有时还做噩梦,就一直没跟她提,但今天傅晏清的气色好多了,也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 傅晏清毫不犹豫地拒绝:“还是别了吧,我不骂你就是了。” 叶淮止一皱眉,“为什么?” 傅晏清扯过他的手,放在手里把玩,“总觉得那些事提了会让你不开心,我就不提了……你啊,有什么不开心了,一定要告诉我,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了解你,你不开心了,我不一定能看出来,但是我还是会心疼的啊,所以你一定要说,别等到我发现不了的时候你又生气。” 叶淮止看着她,任她把自己的手搓来揉去,一动未动。 傅晏清知道他心中有结,便又道:“你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我既然知道这一点,也就没办法逼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你也别担心我会因为这些事怎么想你,在我的认知里,以前我们不算熟,不信任你也是人之常情,但……” 但那日叶淮止奔来救她时,眼里的焦急,是骗不了人的。 傅晏清敛起心底压不住的苦楚,笑了笑,把他的手握在手里,“但现在,我们也算是熟了,往后我会学着多信任你一些,多为你想一些,之前的那些事,就翻篇吧。” 她不知道在梦境里看见了什么,但那些复杂、难以名状的情感一直萦绕在她心里,从梦中惊醒时,她第一个想看到的人就是叶淮止。 傅晏清想,她不想再退缩了,即使不知道以前的她为什么逃婚,但她知道,她喜欢叶淮止,这件事是明明白白,无遮无挡的。 叶淮止笑了一声,随后又低低地笑了好几下,他看着傅晏清,目中有陷入深渊后看见曙光的异光,“你知不知道,我等你说这句话等了多久?” 他反握住傅晏清的手,力道大的让她的手骨咯吱作响,“可是,我们之前有很多事,都是不能翻篇的,但是没关系,你不记得了,我还记得,总归还在。” 傅晏清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正打算说些什么,门外有人敲门了。 凉樾道:“世子,宫里传话说,让您进宫一趟,若是傅小姐方便,请傅小姐也去,说是……找到太子一案以及给马下药的人了。” 叶淮止和傅晏清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 同时找到?怎么会这么巧? 叶淮止敛去了外露的神色,转头对着外面道:“知道了,你先去准备吧。” 傅晏清看了眼依旧和木乃伊没什么区别的自己,还是狠下心不要面子了,“我也去。” 叶淮止转身出门,没过多久就推着一个类似轮椅的东西回来了。 傅晏清看着那个显然不是叶淮止刚变出来的东西,对叶淮止狠狠地挑了挑眉。 叶淮止面色不改,“前几日就做好了的,就是还有些细节没处理好,现在才能用。” 傅晏清:“……”叶世子,咱刚说好多给彼此一点信任的呢? 念在他的目的并不那啥的份上,傅晏清点了点头,没跟他揪着这点小事不放。 她由着叶淮止把自己抱上轮椅,又抱上马车,一路上一言未发。 叶淮止此刻也没什么闲聊的心思。 太子一案的凶手和马场下药的人一起被抓,对于外人而言可能没什么,但是对于他来说,这里面的问题大了去了。 太子案是他经手的,虽说现在都交给了夏侯轶,但他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也自然对凶手的身份有几分猜测,凶手确是皇宫中的人无疑,不然他碰不到宫中熏香,但他怀疑的人里,从来都不包括这个三皇子。 三皇子出生时早产,身子羸弱,早早地就被封了王,只是一直没有去往封地,他无权无势,又无心政治,绝对不会参与到储君之争中来,他有封号封地,太子废与不废、是生是死与他根本没关系,怎么会是他呢? 一路无言,转眼皇宫已经到了。 叶淮止收回心思,起身抱着行动不便的傅晏清下车。 马车外已经停着两辆马车,看马车外挂着的铭牌,正是夏侯府和将军府的。 夏侯轶、迟笑书、迟笑妤也来了。 傅晏清看着深渊似的宫门,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脱离他们的掌控了。 第九十四章 对峙 这一次议事的地点,是在仁和殿,前不久傅晏清和皇帝交锋的地方。 傅晏清看着眼前这座并不陌生的宫殿,回头看了眼推着她的叶淮止。 叶淮止淡然受之,甚至还有心情对她笑了笑。 傅晏清撇嘴,回过头去。 殿内,夏侯轶、迟笑书、迟笑妤这些人果然已经到了,叶焕站在他们不远处,大殿中央跪着身穿华服的一男一女,男的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看上去年纪不大,应该就是那位三皇子,女的虽没有白发,但是脸上的皱纹骗不了人,看来应该是三皇子的母妃丽妃。 而高位之上,皇帝和多日不见的皇后并肩坐着。 叶淮止推着傅晏清走入大殿,站在了没人的一边。 叶淮止和傅晏清问候完高位之上的人,便把目光投向了大殿中央跪着的两人。 叶淮止打量着微微颤抖的三皇子,问道:“皇上说的,就是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快速地低下了头,一旁的丽妃听到这话,泣不成声地为自己儿子解释,“叶世子,焀儿生性温良从未杀生,他与傅小姐、迟小姐又无仇,他不可能害两位小姐啊!您一定要还焀儿一个清白,叶世子,我求求你了!” 说着,她竟想要转过身来对着叶淮止下跪磕头。 叶淮止看了眼一旁的宫女,那宫女很快领悟到他的意思,上前扶起了丽妃,安抚道:“娘娘,事情还需审问,奴婢先扶您下去吧。” 丽妃顾不得形象,打开了她的手,又转向轮椅之上的傅晏清,“傅小姐,求您帮帮焀儿吧,他真的不是那种人,他绝对做不出那种事啊!” 傅晏清见她哭的伤心,心中不忍,只得温声安慰了几句,“娘娘,您先别急,是非曲直自有定夺,若三皇子真是无辜的,我相信他会没事的。” 丽妃眼前一亮,一直低头不语的三皇子却在听了这话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叶淮止带傅晏清来,就是想把她留在自己视线内,并不想让她过多参与进来,他阻断了丽妃继续说话的想法,看向那个宫女,道:“丽妃情绪不稳,先带她下去吧。” 高位之上的皇帝皇后并未出声阻止,想来是默许了。 那宫女看了眼另一个宫女,另一个宫女走上前来,两人一起几乎是把看着傅晏清、目光灼灼的丽妃拖走了。 傅晏清被那绝望又尚有一丝希冀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她看了眼叶淮止,又有点摸不准他现在的站位了,但她又想到自己前不久说的,要多信任叶淮止一点,也就没去管了。 叶淮止看向高座上的皇帝,问道:“皇上说找到了证物,可否拿上来一看?” 皇帝点了点头,对身旁的人吩咐了几句,“今日把你们都叫过来,就是想让你们一起来商议,毕竟不是小事,朕得给四府一个交代。” 傅晏清直觉这个交代里面还包括太子的事,思及此,她又偏头看了眼跪着的三皇子,却正巧与正在偷看她的三皇子对上了视线。 傅晏清眉头一皱,三皇子却在被她发现的那一瞬间收回了目光。 傅晏清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按理说,如果这个三皇子的目光中带着恶意的话,她没道理察觉不出来,但就是他这种什么都不带的目光,让傅晏清摸不着头脑。 证物是由一个太监端上来的,与之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 皇帝扬了扬头,示意太监把证物端到叶淮止面前去。 傅晏清借着与叶淮止挨的近的好处,先他人一步看到了所谓的证物。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里面放着的都是些瓶瓶罐罐,她刚想伸手拿起其中的一个看看,那太监却急声阻止了她,“傅小姐,这些东西太医查过了,都是些厉害的毒药,您千万别乱碰。” 傅晏清手一顿,看向那个太监,见他确实不像在说谎,傅晏清收回了手,坐在一旁看着叶淮止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不说话了。 她心中好笑,害死太子的是他的心疾,而诱发心疾的则是特殊配置的香料,马场的马被下的药也是让马发狂的药,什么时候牵扯进毒药了? 叶淮止挑挑拣拣,最后取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三皇子看到那个瓷瓶的一瞬间,脸色更白了。 叶淮止打开瓶塞,隔着衣袖闻了闻,下了结语,“确实是马身上的那种药。” 他把白瓶封好放回去,挥了挥手,示意太监把东西拿去给其他人看。 皇帝叹道:“朕实在是没想到,朕的儿女中,竟然会出这样的……” 皇帝话声一滞,似乎是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这个“逆子”。 其他的人脸色倒是淡淡的,尤其是皇后,她一个大活人坐在那里,几乎从没变过表情,动也不曾动过,与上次傅晏清见她时的剑拔弩张大相径庭。 叶淮止却没有在意皇帝的“自责”,又问道:“那皇上此前所说,太子一案的凶手,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太子二字,皇后的眼睛总算是动了动,她茫茫然地看向叶淮止。 皇帝又叹了一声,“传三皇子侍女从筠进殿。” 三皇子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轻微地抖了一下,就像是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时,那种感觉。 傅晏清一直小心地留心着三皇子的一举一动,这时更加留意他的变化。 这个从筠,对他而言恐怕是个很重要的存在。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浅蓝色宫装的宫女走了进来,她先是目光闪烁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三皇子,又低着头环视一眼大殿内的所有人,在触碰到傅晏清探究性的目光时,她又匆匆地低下了头。 皇帝问道:“殿下何人?” 从筠连忙跪下,做了一个长揖,“奴婢从筠,是……是三皇子的贴身侍女。” 皇帝“嗯”了一声,又问道:“你有何事要禀,就在这说吧。” 从筠颤颤巍巍地看了一眼三皇子,回过头,低着头道:“奴婢……殿下一个多月前,忽然问奴婢索要随身的香囊,奴婢不知殿下所为何事,但是不敢不听殿下的吩咐,就把香囊给了他,这一给,殿下几乎每三日都要来问一趟,每次还都留话说,让奴婢下次准备点不一样的,这件事也不准对其他人说……” 三皇子深深地看着她,眼眶中缓缓积攒起了泪水。 傅晏清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 第九十五章 认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场景莫名刺中她。 从筠微颤着,“奴婢以为殿下只是一时兴起,并未想到这些香囊居然与太子的事有关,故而一直未报,直到……直到今日搜殿时后,陛下与夏小侯爷说起太子之死与香料有关,奴婢才……才发觉不对,奴婢万万没想到殿下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要是早知道,奴婢说什么都不能把香囊交与殿下……” 三皇子抬起头,看着她,嘴唇颤抖着,“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从筠连忙磕头,道:“陛下,请恕奴婢未报之罪,奴婢是真的不知情啊!” 三皇子面如死灰,片刻后,竟痴痴地笑了起来。 一时间大殿内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三皇子笑够了,眼里也积满了泪水,他微仰着头,堪堪没让眼泪掉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我……” 傅晏清看着他,慢慢的,竟生出些不忍。 三皇子大笑了一声,昂着头看着上座的皇帝,道:“父皇,请治儿臣死罪……儿臣买通狱卒,杀害太子,事后又为掩人耳目,除掉狱卒,此为一罪,在叶世子生辰当天,知道七弟会去驯马,又派人在马草中下药,以致傅小姐和迟小姐受伤,此为二罪。” 傅晏清一怔,赫然扭头看他。 三皇子像是自知脱罪的希望渺茫,早就想通了一切,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儿臣自知认证物证具在,狡辩无意,遂认下己罪,还请父皇……看在我母妃这些年来安分守己,并不知情的份上,饶她一命,切莫让她因为我这个不孝子不能安度晚年……” 傅晏清有些难以言语,“三皇子……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所谓的人证物证尚不能确定是否可靠,此时认罪,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硬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三皇子一愣,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傅小姐,我罪孽深重,无以为偿,只有这条命,勉强还能算点东西,您……别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没有敢做不敢当的,况且,我只是想让他们死而已,能带走一个,我已经很满足了,再苟活下去,也只会是这群人脚下的走狗……” 高座上的皇后听到这番话,脸上的面具总算有了一丝裂痕,“大胆逆子!本宫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皇兄也不曾亏待过你,你……你怎么能夺他姓名,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三皇子嗤笑一声,看向皇后,道:“待我不薄?不曾亏待过我?皇后,您久居高位,给予脚下的蝼蚁一个眼神,在您眼里,都是不薄了吧?太子是什么样的人,您会不知吗?他从小恃宠成娇,对待其他皇子公主无比苛责,就连一时没看见他,都能被问责,您还说他从未亏待过我?您看不见我们的隐忍,难道也看不见呈上眼前的千人状吗?!” 皇后一愣,似乎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大殿上那番变故,那一次,几乎颠覆了她整个人生。 皇后说不出话了,她看了眼夏侯轶,沉默地低下了头。 皇帝重咳一声,“够了!大殿上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他看了眼在场的所有人,“此事,还有人有异议吗?没有就上交大理寺……” 傅晏清突然出声,“我有。”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她身上。 傅晏清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泰然自若地道:“我想问问三皇子,您刚才说您是因为知道七皇子会去驯马,而给被驯的马下药的,我记得没错的话,七皇子一直身在宫外,近日才回京,而三皇子自出生起,连京城都没出过,你们两个之间接触少之又少,能有什么恩怨,以至于您要置他于死地?” 一言一出,满堂皆静。 刚才三皇子自述己罪时,被皇后插了一嘴,几人一时竟然都没想起这个疑点。 三皇子忽然笑了一声,他看向傅晏清,“傅小姐,有些事何必问的这么透彻呢?多不堪?” 傅晏清看着他,“三皇子,就算你不想活了,那你母妃呢?你也知道她这个年纪,能依靠的只有你这个儿子,你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要怎么办?” 三皇子一怔,僵在那里,说不出话了。 皇帝突然看向傅晏清,警告意味明显,“清儿,休要胡语。” 傅晏清看了皇帝一眼,没有反驳,而是又追问三皇子,道:“殿下,您怎么看呢?” 三皇子慢慢地看向看着她,“傅小姐,我很感谢你能为我母妃考虑,但是……有我这样的儿子,对于她而言,反而要日夜担惊受怕,并不算什么好事,我死了,父皇或许还会念着多年夫妻情谊,让她安度晚年。” 傅晏清看着他的眼睛,某一刻,她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光完全变了。 三皇子笑着道:“您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害七弟吗?我相信,以傅小姐的眼力,应该看出些许端倪了吧?” 傅晏清看了眼还跪在一边发抖的从筠。 三皇子低头一笑,“是,我喜欢她,喜欢很久了,一直没得到明确的回应,而七弟只回来了这么几天,她就已经对他芳心暗许,非君不嫁,我本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太子小时候的一次欺压,我也能记他十多年,何况是这样的夺爱之恨?” 一直冷眼旁观的叶焕听完这话,笑了一声,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跪在地上的那个女子。 从筠见他这个表情,脸上一僵,下意识地看向高台上的皇帝。 皇帝冷眼看着她,一言未发。 三皇子讽笑了一声,道:“傅小姐,您还有什么疑问?” 叶淮止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肩,傅晏清领会到他的意思,深深地看了三皇子和从筠一眼后,摇头,“没有……” 她说过,要给够叶淮止信任,就必须说到做到,既然叶淮止让她别再问,那她就不问了。 叶淮止道:“皇上,既然三皇子自己说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大理寺处理吧,我等不便过问。” 夏侯轶也道:“皇上,臣认为叶世子说的在理,就算是太子一案,也要从大理寺走。”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三皇子道:“叶焀,你……可还有话要说?” 一旦交由大理寺处理,如果证实有罪,那么,今日这一面,很可能是这对父子最后一次见了,也是三皇子与丽妃的最后一面。 三皇子看了眼丽妃被扶下去的方向,低下了头,“儿臣……儿臣还是那一个请求,请父皇……不要怪罪我母妃,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朕答应你了。” 第九十六章 疑点 皇帝挥了挥手,不肯再看任何人,“来人,把三皇子以及人证物证都……都上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少卿常昆亲自审理。” 很快就有两个侍卫上前抬起了从始至终一直跪着的三皇子。 叶焀扬了扬手,道:“我自己走。” 侍卫从善如流地松开手,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侧。 叶焀转身走出殿,临到殿门口时,他停下了要跨越门槛的脚,回头看了从筠一眼,道:“今日此去,吾将长眠地底,还望君……从此往后,山高水长,终得一有心人相陪,吾与君……就此别过,此后黄泉路上,愿不相见。” 从筠又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傅晏清看着她,总觉得这姑娘太心硬,即便不喜欢,多年来的主仆情谊,三皇子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她为他难过一下也是正常的吧? 可她……竟然在害怕。 怕什么?怕他长眠地底?还是怕无有心人相陪?或者……怕黄泉路上也看不见他? 很快,又有几个侍卫上前把从筠和那个木箱带走了。 傅晏清看完整场,毫无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还落得满心忧虑。 在场的人只剩下叶淮止、傅晏清、叶焕、夏侯轶以及迟家兄妹。 皇帝看了众人一眼,眼里难掩悲戚,“朕……教子无方,前有太子被全城百姓联名上诉,今又有三皇子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朕实在愧对你们,愧对天下百姓……” 叶淮止和傅晏清都没说话,叶焕作为皇子,理所应当的安慰皇帝。 “父皇,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这不是您能左右的了的,还请保重龙体,江山社稷还得等您来稳固。” 众人附和道:“皇上,龙体重要。” 傅晏清说的十分违心,在她看来,皇帝的眼里,子孙后代并不重要,重要的永远是他的江山,这一点从他和叶淮止同谋揭发太子时就明显可见。 皇帝摆了摆手,道:“罢了,今天就这样吧,清儿和迟小姐有什么需要的,直接上报宫中,朕管教无方,也只能尽朕之力,给你们一些补偿了……” 傅晏清和迟笑妤对视一眼,齐声道:“臣女谢皇上赏赐。” 皇帝揉了揉眉心,“都回去吧,朕乏了。” 众人又道:“臣等告退。” 叶淮止推着傅晏清出了大殿,叶焕是要留在宫中的,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傅晏清,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向深宫中走去了。 夏侯轶和迟笑书围过来,迟笑妤也不情愿地,慢慢地挪了过来。 叶淮止看着她礼貌地笑了一下,道:“淮止那日心急,说话有失礼仪,还请迟小姐莫要见怪。” 傅晏清一脸懵,那日?哪日?他又对迟笑妤说了什么?竟然到了要道歉的地步? 迟笑妤一怔,看着他,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叶淮止却在说完后就收回了眼,看向围着傅晏清打量的两个男子,道:“断了一条腿、一只手,需要静养三月,其他的并无大碍,我会专心照顾她……就这些,别问了,再问就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了。” 夏侯轶、迟笑书一愣,叶淮止却毫不犹豫地推着傅晏清走了。 傅晏清也有点懵,她下意识地回头看还站在原地的二人,却被叶淮止宽大的袖子挡住了视线。 傅晏清一脸无言以对地看着身后的人,叶淮止变本加厉地试图用袖子捂住她的头,道:“说了信我、对我好,那就不能再和其他男子有过多往来。” 傅晏清:“……”行吧,反正叶淮止已经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了,确实也没什么聊下去的必要,况且她现在…… 傅晏清回过头,目视前方,道:“现在,马上回去。” 她忽然转头看叶淮止,咬牙切齿地道:“我有问题要好好问问你。” 叶淮止微笑点头。 回到亲王府,傅晏清让叶淮止禀退了左右,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傅晏清看着他道:“今日在宫里,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叶淮止半蹲着给她换药,心不在焉地道:“你是心疼丽妃了吧?所以一直在找三皇子的漏洞?” 傅晏清一噎,没有说话。 叶淮止自顾自地道:“正是这样,我才不让你继续说下去。” 傅晏清不解,“为什么?不说的话,三皇子的罪几乎算是定下了,就算再交给大理寺来查,也会是差不多的结果,三皇子死劫难逃,丽妃能好到哪去?” 叶淮止抬头看她,“你就那么确定三皇子无罪?” 傅晏清又说不出话了。 叶淮止平静道:“先不说三皇子有没有罪,他今天说的话,你认真听了吗?” 傅晏清一直在观察三皇子,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没落下,自然不可能没有认真听他说的话,“当然。” 叶淮止笑着摇头,“不,你只是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听了。” 傅晏清又不能理解了。 叶淮止低下头给她装夹板,声音显得有些闷,“他一直在强调一件事,这件事与丽妃无关,求皇上能放过他母妃。” 傅晏清看着他的发旋,皱着眉道:“这不是很正常吗?任何人都不想把自己的亲人牵扯进来吧?” 叶淮止闷笑了一声,“你看,你这个观点就是建立在三皇子是凶手的前提下了,与你所希望的恰恰背道而驰。” 傅晏清一愣,发现自己确实陷入了一个怪圈。 叶淮止接着道:“他从被指证,到认罪,其中一句话也没为自己说过,甚至连犯罪的理由,都是你问了,他才说的,这点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并不奇怪,但在三皇子身上就很可疑。” 傅晏清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很明显。 叶淮止笑了一下,如她所愿,“三皇子这个人很低调,你对他应该没什么印象……我与他年纪相仿,他年长我几岁,小时候住在宫里,都是他带着我玩,他这个人……懦弱,没有主见,只要对方比他有本事,他就能唯对方是从。” “诚然,这样的人内心的邪恶必不可小觑,但他能想出用香料来杀死太子的方法吗?他又怎么会提前知道叶焕不会去生辰宴,因而提前两天就给马下药?” 傅晏清眉头愈皱愈深,叶淮止笑了一声,继续道:“如果不是被侍卫偶然所见,皇上甚至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如果不是他身旁的侍女听到了夏侯轶的话,太子一案跟他也绝扯不上关系,一桩两桩,如此巧合,世上会有这样的事吗?” 第九十七章 暗谋 傅晏清看着他,声音有一丝颤抖,“你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人在安排?” 叶淮止帮她把裙摆放下,坐到她身边,点了点头。 傅晏清哼笑一声,“那三皇子为什么会卷进来?就算他是替罪羊,为什么不反抗?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 叶淮止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边,“机会是多,但是证据也多,况且……” 况且他还要保全他一无所知的母妃…… 叶淮止笑了笑,没把这话告诉傅晏清,只道:“三皇子如此做,自有他自己的思量,你就不要再揪着他不放了,也不要和丽妃说些什么……” 他握住傅晏清放在桌子上的手,低声道:“有些事,知道了要比不知道更辛苦,三皇子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可见他是仔细思量过的了,我们就遂了他的愿吧。” 傅晏清不甘心,“好,暂且不说这些,马场的事,我是受害人之一,我有权利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有权利知道是谁害的我,我为什么要遂了他想死的愿,让真凶逍遥法外?” 叶淮止握着她的手,直视她,道:“傅晏清,我也不想让那个人就此与这件事脱离干系,遂了三皇子的愿只是一方面,剩下的我会派人去查,皇宫对我而言不是什么能藏的住秘密的地方,这点你得相信我,不管那人是误伤还是有意,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傅晏清看他一眼,抽出手,把他给自己倒的水一饮而尽,撇开头,道:“好,这件事我就听你的了,但是……我想私下和三皇子见一面。” 叶淮止愣了一下,片刻后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必须由我送你过去。” 大理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三皇子这样的身份更加不是谁都可以见,傅晏清知道其中门道,况且她想说的话也没有瞒着叶淮止的必要,于是没多犹豫,点了点头。 叶淮止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起身去给她做饭。 用完膳,叶淮止提了个木匣子进屋,见傅晏清盯着他手中的木匣子看,他干脆大方地打开木匣子,放在她面前让她看。 “我拿了些银针过来,你不是总头疼吗?我给你下几针,顺便看看能不能帮助恢复记忆。” 傅晏清看着其中一根牙签那么粗的银针,有些胆怵,“这个……扎脑袋上?” 叶淮止点燃烛火,准备给针消毒,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不然呢?”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傅晏清,“你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是怕了这几根银针?” 傅晏清从小就害怕打针,更别说针灸,此时再不说针就要往她脑子里扎了,还管什么面子? 她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对我怕,我不扎针!” 叶淮止没强求,顺从地灭了烛火,起身站到她身后。 傅晏清一惊,连忙往前倾了大半个身子,一脸惊恐地回头看他。 叶淮止愈加哭笑不得,“不扎针,你头疼,我给你按按。” 傅晏清这才半信半疑地坐了回去。 叶淮止伸出手,把她头上的发饰一件件都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放到一边,随后舒展了一下十指,开始给她按摩。 叶淮止懂医,按摩自然也会按到相应的穴位上。 傅晏清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怪异,慢慢的,她就放松了下来,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头部。 林彻虎头虎脑地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林彻:“……”傅晏清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这是把世子当作专门给她按摩的了? 两人被开门声惊动,叶淮止一早就发现了林彻,只是一直没有出声,专心做手下的事,但傅晏清刚才可是舒服到差点睡着的人。 一时间,她和林彻一坐一站,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十几秒,还是被叶淮止不耐烦地打断了的。 叶淮止皱着眉看向林彻,“一天天毛毛躁躁的,说了那么多次,也不见你长了记性……” 傅晏清:“……”有被冒犯到。 叶淮止手下的动作一下都没停,“有事去书房等着,我什么时候说过卧房可以谈事的?” 林彻:“……是,世子。” 说完,他退了出去,顺手还关上了房门。 叶淮止把最后几个穴位按到,收了手,给她整理头发,道:“我去书房看看,你要是无聊,等我回来带你出去走走。” 傅晏清心安理得地让他给自己服务,半眯着眼道:“出去?我不要,这个样子出去丢死人了,我还是待在这里,睡觉都比出去让人当猴子看到好。” 叶淮止笑了一声,没反驳,“好,那你就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傅晏清向后扬了扬手,丝毫不介意,“去吧去吧,没事别回来了。” 叶淮止轻笑不语,给她把最后一根发簪插好,转身走出了门。 傅晏清看着他把门上后,一瘸一拐地躺回了床上,她需要根据三皇子的性格,想想要怎么从他嘴里得到她想要的信息。 叶淮止走进书房,凉樾和林彻紧随其后。 林彻把门关好后,自觉地开始汇报情况,“暗府那边的人已经安排妥当,确认无误。” 叶淮止背过身,“今天先不说这个……凉樾,我让你办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凉樾点点头,“早已安排好了,请世子放心。” 叶淮止轻笑一声,“放心?突然出了三皇子这个人,你告诉我,让我放心?” 凉樾沉默片刻,道:“世子,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我自愿领罚。” 叶淮止回过身来看着他,讽笑一声,“罚你有什么用?要说疏忽,不应该是我的疏忽才对吗?” 他片开头,视线不知落在屋内的哪一处,“晚了一步,不过没事,留了证据,就不怕以后拿他没办法,所以……” 他忽然又看向凉樾,道:“我不罚你,但是你得把证据守好了,不能出一点纰漏。” 凉樾立即点头,“是,世子。” 这件事就算先放一边了,叶淮止看向林彻,道:“你去安排一下,我要带傅晏清私下见一面三皇子。” 林彻震惊,“世子,这怎么可以?三皇子现在处境特殊,若是被有心人发现您现在私下见他,一不小心就会把您也扯进去……” 叶淮止看着他,“什么时候,我说话你还有这么多问题?” 扯进去?他还怕这个吗?他被扯进去的阴谋,还不够多吗?还怕这一个? 林彻低了头,“是,世子,我会办好的。” 第九十八章 套话 几日后,夜里,叶淮止和傅晏清换上一身简洁的黑衣,没坐马车,直接运功去了大理寺。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去,到了牢房前,却看见了一个身影,是常昆。 叶淮止皱了眉,下意识地挡在傅晏清身前。 常昆见此,笑一声,道:“叶世子,您不必这么防备,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一旦叶淮止发现他有任何异常,都可以解决了他,叶淮止和傅晏清依旧有办法全身而退,这就是他想说的。 叶淮止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站回了傅晏清身侧。 常昆道:“我身为大理寺少卿,按理,不应该让你们在审理前见嫌犯的……” 傅晏清冷冷地看着他。 常昆苦笑一声,“叶世子,傅小姐,你们不用这么‘般配’的,我真的没有恶意。” 叶淮止和傅晏清对视一眼,后者一脸僵硬地转过了脸。 常昆继续道:“在这件事上,我和你们是站在同一位置上的,但是我也不能让你们就这样见嫌犯,所以在你们进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会守在这里,以保证嫌犯的安全。” 叶淮止看了眼傅晏清,见她点头了,才回道:“可以,但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相信常少卿还是很清楚的。” 常昆笑了笑,“这是自然。” 说完,他往旁退了两步,把路让了出来,两人越过他进了牢房。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为了太子的事,如今再来,却是为了杀害太子的嫌犯,傅晏清心里或多或少有点怪异,但对于叶世子而言,来这里几乎就像是去任何一条大街一样平常,他只是陪着傅晏清,其他什么都是其次。 这里是专门关押王公贵族的牢房,自然没几个人,两人绕过几个空着的牢房,看见了一缕微弱的烛光。 傅晏清沿着那缕烛光看过去,发现三皇子竟然在写字。 她轻咳了一声,示意有人来了。 三皇子头也没抬,道:“是叶世子和傅小姐吧?进来吧,牢门没锁。” 傅晏清微微蹙起了眉,叶淮止面色如常,似乎早已料到,她想起站在牢房口等候的常昆,忽然就想通了。 在他们来之前,常昆肯定已经先进来查看过三皇子的情况了,留着牢门没锁,也是在等他们到来。 傅晏清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常昆,真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叶淮止拉着她进了牢房,三皇子暂时停下笔,看了眼一旁的木椅,道:“牢房中简陋,没什么可以招待你们的,但这个地方也晦气,二位有什么想说的,赶快说了走吧。” 叶淮止毫不在意地拉着傅晏清坐下,目不斜视地道:“不还得等三皇子写完这封信,我们才能走吗?” 叶焀一怔,自嘲一笑,“果然是叶世子,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叶淮止没说话,看向傅晏清,道:“想问什么就快问吧,人家着急赶我们走。” 傅晏清:“……知道了。” 她看向叶焀,道:“三皇子,我只是想找你问几个无关大雅的小问题,您不用这么紧张,继续写吧,我们也待不了多久。” 叶焀一愣,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笑了笑,道:“嗯,你问吧。” 傅晏清随意动了动身子,现场的氛围好似因为她这一个动作变得轻松了许多。 傅晏清托着腮,看着三皇子极慢的笔划,道:“三皇子今年多大了?我看您年轻的很。” 三皇子又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回道:“虚岁24,我年长叶世子两岁,不算小了,要是寻常人家,早就娶妻生子了。” 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淮止和傅晏清二人一眼。 傅晏清原本想了不下十种方法把话题扯到娶妻这类的事上,没想到三皇子自己轻飘飘地就扯到了这上面,但是三皇子最后看他们的这一眼,傅晏清觉得,她实实在在地被冒犯到了。 叶淮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傅晏清忽略他的目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那三皇子觉得,宫里其他嫔妃对您怎么样呢?” 说到这,她恰到好处地笑了笑,“您也可以认为这个嫔妃指的是某个对我而言很不一般的人。” 三皇子了然一笑,道:“我一直长在宫里,与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都有接触过,其他嫔妃对我并不怎么样,但是贵妃娘娘对我还是极好的,我每次去,她都会给我糖吃……” 叶淮止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傅晏清。 傅晏清忍了他那个好整以暇的目光,实在忍不了他这个看好戏的目光,因而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叶淮止得体地笑笑,回过头,正襟危坐,端的是个安分守规的翩翩公子。 傅晏清调整了一下表情,回过头,继续与叶焀交谈,“是吗?姑姑确实很好……那您母妃呢?她与其他人关系好吗?” 三皇子脸色一僵,皱了眉,“傅小姐问这个干什么?我在大殿上说的很清楚了,这件事与我母妃没有半点关系,你们不要再把她扯进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傅晏清笑了一声,“您还真是个孝子呢……看来我们的到来让三皇子感到并不那么愉快,既然这样,我们也不留在这里碍您的眼了,您的信写完了吗?” 三皇子没反应过来,还在愣愣地看着她,眼里的火气都还没散去。 傅晏清无赖般地笑笑,“怎么?您问常少卿讨来纸笔,不就是要托我们给您的母妃送信吗?常少卿身为外臣,平时无法进宫,更别说后宫,能随时进宫,又能理所当然地去到后宫的人,除了我还有谁?三皇子难道不是想托我送信?我本来还想着三皇子忍着不耐烦回答我的问题,我无以为报,只能私下里帮他把信送到,但是现在看来,三皇子好像不太想让我帮忙了。” 三皇子听完这通长篇大论,脸色越来越白,到了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快从木椅上跳了起来,“我怎么可能……” 看见叶淮止和傅晏清脸上毫不掩饰的笑,他突然像只锯了嘴的葫芦,说不了话了。 傅晏清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吗?三皇子?” 两人从牢房内走出来,常昆还在门口守着,见两人出来,他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怎么这么快?” 傅晏清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摊了摊双手,一脸无奈,“我也没想到。” 叶淮止轻笑一声,“解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需要多长时间?” 常昆听到这句话,一惊,急忙跑回了牢房,把叶淮止和傅晏清忘在了原地。 第九十九章 真意 傅晏清无言以对地看着他,叶淮止学着她的样子,摊开双手,“我说的是实话,本来就没用多少时间,他自己理解错误。” 傅晏清:“……”好的,你逻辑满分,你厉害! 两人没等常昆出来,先离开了。 走出大理寺时,已是繁星满天。 傅晏清伸了个懒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问吧。” 叶淮止整了整坐乱了的衣摆,十分随意地道:“你现在想去做什么?” 傅晏清愕然,回头看他,叶淮止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些惬意。 她皱了皱眉,“你就不问我,跟三皇子说那番话什么意思?” 叶淮止不在意地道:“你想说就说,不说我也不会逼你说。” 傅晏清:“……” 她在心底告诉了自己十几遍,叶淮止这是尊敬她,绝没有看小孩子过家家的意思,这才平静下来,开始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他,“你之前跟我说过,三皇子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我后来自己想了一下,他这样一个人,懦弱自卑,内心极为矛盾,对别人的看法自然相当在意,可能只是看见两个人在说悄悄话,他就觉得是在说他自己” “我刚刚问他的那个问题,宫里的嫔妃待他怎么样,就是故意在刺探他眼里的别人是怎么看他的,姑姑那个人我很清楚,她对人一般不会至情至性,给他几颗糖,多半只是例行公事,但在他看来,那就是对他极好,而宫里其他漠视他的嫔妃,在他眼里就是‘不怎么样’,这样一个擅于想像,内心活动十分频繁的人,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过分解读她的每个带着好意的动作呢?怎么会只用几天时间就觉得她喜欢上了别人,甚至不惜为此下杀手?” “听你说的,他也不像脑子有病的人,正常人不都应该先问清楚再做决定吗?” 这就好像是一层滤镜,人总是会下意识地解读他人的动作,并去猜想这之中蕴含的深意。 叶焀在宫里并不是个受宠的皇子,甚至因为他早早封王,自然而然地被排出了储君的人选,宫里多的是趋炎附势的人,对于一个被远封边境的王爷,自然不会费心讨好,当然更不可能针对他,而这一切看上去合理的人际取舍,在他眼里就是对他不好,傅妫无心权斗,待他如常人一般,在他看来就是对他好,这样一个心思敏感细腻的人,如果从筠待他不怎么样,他是不大可能喜欢她的,除非这是一个给予过他温暖的人,但如果是这样,几天的时间内,他的思想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叶淮止安静地听着,在她说完后,才评价道:“你这么想,确实有你的道理,但这仅仅是你的猜想、推测,没有实际证据,还是不能当做呈堂证供上交的。” 傅晏清自然知道这个,她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石子,没什么力气地道:“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我能干预的了,它其中牵扯到的东西太多,我也不会傻到因为一个三皇子,就置本就处于悬崖边的恭王府与不义之地,何况……你也说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又不是检察官,没那个责任维持什么公道……” 更何况,这个世界根本就无公道可言,这是权力的天下,当权者才是“公道”,傅晏清早就逼着自己认清了这个事实。 她没那个义务为了别人的生死而将来之不易的亲人置于危险之地。 对于傅晏清嘴里时不时冒出的陌生词汇,叶淮止已经不会过问了,他轻笑一声,“那就别想这个了,想点开心的事吧……你现在有什么想去做的吗?” 傅晏清挑眉看他,“叶世子,您抬头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古人难道还有夜生活的吗? 叶淮止突然靠近她,两人原本就近的距离,这时更近了,近到傅晏清都能感受到叶淮止呼在她脸上的热气。 傅晏清有些不自在了,她伸手推了推叶淮止,“你离这么近干什么?” 叶淮止的视线落在她还没好彻底的腿上,“勉强走了这么久,你还要硬撑?” 傅晏清早就有些撑不住了,这时跟他说话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随时要倒的感觉,她眼神飘忽,“我不这样还能怎么办?爬回去?” 叶淮止挑眉,“说一句软话,让我背你回去,很难吗?你以前不是信手捏来吗?”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男人他又开始了…… 傅晏清无奈地看着他,“好,行,叶世子,劳您大驾,背我这个病患一程?” 叶淮止笑了笑,退开一步,背过身,弯下腰,温声道:“上来。” 傅晏清没犹豫,一蹦一蹦地趴上了他的背。 叶淮止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双手穿过她的腿弯,慢慢地站起身,笑道:“走了,回家。” 傅晏清用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揽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问道:“叶世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叶淮止的脚步很平稳,也很慢,他道:“傅小姐,眼下,你还想嫁给我吗?” 傅晏清一愣,沉默片刻后,遵循本心,轻声道:“想啊,当然想,嫁给叶世子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我怎么可能不想呢?” 叶淮止脸一黑,“傅晏清,我认真的。” 傅晏清想,她也是认真的啊,怎么她认真的时候,叶淮止反倒不信了呢? 傅晏清嘻嘻哈哈道:“叶世子,你是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啊?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呢?” 叶淮止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起伏,“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吃药?” 傅晏清一愣,“爷爷都告诉你了?皇帝给的药我怎么敢吃?万一他给我药里下慢性毒药,然后再拿这个来威胁我,我怎么办?我当然不敢吃了……” 那日老王爷把药送过来后,叶淮止让人查了一下药里的成分,很快就有了结果:没什么可疑的。 然而正是这样的结果,在叶淮止看来才最可疑,他亲自把药重新检验了一次,发现其中有味药是不必要的,但是常人吃了也没什么副作用。 傅晏清选择不吃皇帝给的药自然没错,虽说他们现在和皇帝明面上还是一派和谐,但是双方暗地里已经交过好几次手了,皇帝那样精明的人,又活了那么久,不可能看不出他们已经知情,而傅晏清身在对方的地盘,这么好的机会,皇帝怎么可能不做些什么? 但是叶淮止问的并不是这个。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步伐坚稳,“傅晏清,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第一百章 信任 傅晏清僵在他背上,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换。 叶淮止一条一条地细数,“你总是这样,把自己装进一个壳子里,装的好像能信任任何人,但实际上谁也不信,‘我相信你’,这样的话,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跟人说,但是就算说了,相信他的,也只是你外面的那个壳子,你本质里还是谁都不敢相信……” 谁都不敢相信……他用的是不敢这个词。 傅晏清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座牢笼又塌了一角,这次没有生疼,她只觉得心里麻麻的,已经失去知觉。 叶淮止这些话大概是想了很久了,才能用这么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来,“你说你会试着相信我多一点,我一开始又信了,但很快的,你就用行动告诉了我,那是妄想,或者说,只是一句你在愧疚心理之下,说出来的一句感谢的话,冷静过后,你已经开始后悔了,并且开始试着用另一种方式来掩盖你的本质。” 傅晏清忽然想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她已经浑身无力了。 叶淮止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已经变得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人,总看不真切,听不真切…… “傅晏清,我信你很多遍了,但是你从未信过我,既然不肯相信我,当初为什么又要在皇上面前求婚呢?你知不知道,我是怀着多大的期望走向你的?” 漫漫无尽中唯一的终点……那时的他,是这么想的。 傅晏清的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她的声音也变得微不可闻,但是她就趴在叶淮止耳边,所以她的话,叶淮止听的很清楚。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 叶淮止轻嘘一声,“别担心,只是让你乖乖睡一觉,别的什么都不会有。” 傅晏清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做,不可置信地道:“叶淮止,你……你什么时候……” 叶淮止置若罔闻,“三皇子的信我会替你送到,你放心,绝对不会出纰漏,其他的你就不用想了,安心睡一觉,我只是给你做个彻底的检查,过程会有点痛,担心你挨不住,才这样做的……放心,真的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傅晏清很想问问他到底要检查什么,能痛到什么程度,竟然要给她下迷药……但是她已经撑不住了,叶淮止用的东西,无论什么,向来都是上佳的,能撑过两句话,已经是她意志坚定了。 叶淮止感受到背上的人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自嘲一笑,“我能做什么呢?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吗?”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也对,你不记得了,其实……不记得也很好,这样不是很乖吗?” 他重新迈开脚步,向着亲王府的方向慢慢走去。 头顶有星月相伴,而他背上,有他一生所求,只是这个人,总不敢相信。 叶淮止背着昏睡过去的傅晏清,走回亲王府,走进了一条密道。 曲折的密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屋子,此时屋子里正站着一个人,正是出去采药,多日未归的叶卓。 叶淮止把傅晏清慢慢地放到屋子里的白玉床上,看向叶卓,道:“药都准备好了?” 叶卓的视线从昏睡的傅晏清脸上移开,答非所问道:“你为什么要让她睡着?” 叶淮止揉了揉手腕,笑了一声,“现在还不是她该知道的时候,你也清楚,上一次,她只是捕风捉影,就已经做出了那样的选择,我已经不敢再操之过急了……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不着急。” 叶卓看他一眼,“着急的人只有你一个。” 叶淮止苦笑一声,“所以现在遭报应的也只有我一个。” 叶卓轻哼一声,算是同意了。 他转过身,拿起一旁桌上摆着的几个药瓶,递给叶淮止,“按你的要求,做成了药丸和药粉,都在这里了。” 叶淮止接过,打开闻了闻,确认无误后,开始赶人,“你先去外面守着。” 叶卓不太情愿,“你不是还要我帮忙吗?现在就要我出去?后面的事你一个人能行?” 叶淮止安静地看着他,“我需要给她换身衣服,虽然只是换外衣,但是你在场还是不合适。” 叶卓:“……毛病多。” 说完,他转身走了。 叶淮止在他身后道:“有关于这件事,只字半语都不准说出去。” 叶卓没有回头,“你不用每次都强调一遍,我不是那个女人,我记性好得很。” 叶淮止看了眼睡着的傅晏清,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感叹,幸好她睡着了,没有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傅晏清醒过来时,窗外的日头已经到了正南方了。 她的脑子有些模糊,但是头很轻,一直以来困扰她的头疼已经消失无踪了。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叶淮止端着一碗热粥,走进屋子,看着已经醒过来的她,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平静地道了一句,“醒了,我给你准备了粥。” 傅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叶淮止早就料到这个局面,动作没有半分停顿,他直接坐在了床边,拿起勺子拌了拌碗里的粥,问道:“没有再做噩梦了吧?头应该也不痛了……放心,我没用针。” 傅晏清有些难以启齿,“你……花那么大功夫,给我下药,就是为了这个?” 叶淮止笑得温和无害,“这不是怕你疼吗……好吧,我确实用了针,但你又没看到,就当我没用吧。” 傅晏清:“……” 她一肚子气就被他这么莫名其妙地压了下来,傅晏清觉得,她真的可以去评选“年度最佳女性”了。 叶淮止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道:“那天说的话,你还没认真回答我。” 傅晏清下意识地反问,“什么话?” 叶淮止吹了吹粥,递到她嘴边,“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傅晏清原本已经张开的嘴嚯地闭上了,她难以置信道:“叶世子,您刚刚才摆了我一道,现在竟然还敢问我这个问题?你是真的觉得你有理由,我就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吗?” 叶淮止笑,顾左右而言他,“那天三皇子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像他那个年纪,早就该娶妻生子了,我年岁小一些,按理说,正是婚娶的年纪。” 傅晏清:“……”她现在是真的不想管什么礼仪教养,只想找一块大砖头呼到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假脸上去。 第一百零一章 弃棋 傅晏清梗着脖子,昂头挺胸道:“我现在不想了,我马上就去退婚!” 叶淮止笑,眼里除了愉悦没有任何其他情绪,“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准备好聘礼。” 傅晏清:“……”这个人才是听话只按他自己的想法听的吧? 接下来养伤的日子,没了头疼和噩梦的干扰,傅晏清过的总算舒坦多了,对叶淮止的态度也慢慢地软了下来。 不依靠工具就能下地行走后没几天,晚了几天得到消息的傅寒霆从缇南赶了回来。 这一回来,他还没看见傅晏清人影,就已经有好几个人拉着他问傅晏清的失忆好些了吗? 傅寒霆平日里接地气惯了,恭王府旁的这些小贩都不怕他,跟他算是“哥俩好”的关系,所以才敢拉着他问。 傅寒霆一听到这个问题,当即就明白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连着好几天担忧傅晏清伤情的心思也消失殆尽,他现在只想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死丫头! 傅寒霆一路怒气冲冲地走近亲王府,亲王府的下人竟然没有一个敢拦他,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清浔院,彼时傅晏清搬了一张摇椅,正坐在阴凉处小憩。 傅寒霆看她那副悠哉悠哉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直地朝她走过去。 傅晏清眯着眼睛,隐约中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叶淮止一大早上就去大理寺旁听审讯了,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她以为是哪个下人过来问她有没有什么吩咐,便睁开了眼,谁知,这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带着一身肉眼可见的怒气的傅寒霆正大步向她走来。 傅晏清见这架势,就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瞒他的事了,于是想先发制人,道:“哥?你怎么回来了?缇南的事解决了?” 傅寒霆压根不吃她这一套,直接扯过一旁在椅子,四平八稳地坐下,严肃地看着她,“别给我扯别的,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晏清预备装傻到底,“什么不告诉你?” 傅寒霆冷笑,“跟我装是吧?行,你继续装,看我以后管不管你!” 傅晏清一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道歉,“别别别,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 傅寒霆冷漠地看着她,反问道:“瞒我什么了?” 傅晏清这次不敢再耍小聪明,“不应该怕你分心,而不告诉你我失忆的事被人泄露出去了。” 傅寒霆看着她,一句教训的话卡在喉咙中上不去也下不来,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下次别这样了,我不管在做什么事,都是以你的事为先的,这点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 傅晏清老实受教,“记住了。” 傅寒霆干咳一声,问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什么了。”傅晏清冲他扬了扬已经拆掉夹板的手臂,“不会痛了,只是骨头还没长好,不能用力。” 傅寒霆皱眉,有些不满,“这才半个多月,怎么就拆掉夹板了?叶淮止怎么办事的?把你留在亲王府就是这样照顾你的?” 傅晏清有些头大,“真的没事了,可能我体质比较好,用的又都是上好的药,就好的快些了。” 傅寒霆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不予评价。 傅晏清悻悻地转移话题,“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缇南的事全部解决了?” 提到这件事,傅寒霆的脸色明显变差了,“差不多,也差很多。” 傅晏清没听懂这个回答,“什么意思?” 傅寒霆后仰起头,有些疲惫地捂住眼睛,“找到闹事人的尸体了,全都死了,被人杀的,对外倒是可以交差了,暂时就按商帮闹事闹出人命,官府把他们遣送回国了,到时候找几个人冒充就行,对内……对内,这些人全死了,无从对证,线索算是断了,就算我们有猜测,也难以证实。” 之前对外难以交差,是怕恭王府给出一个解释后,这些人突然又出现在大众眼前,那样恭王府的解释不攻自破,百姓定会对恭王府的话存在疑心,恭王府的信誉绝对会就此降低,得民心者得天下,一旦百姓对恭王府失去信心,皇帝要对付已经失去民心的恭王府,简直易如反掌。 而现在,人死了,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安抚民众不难,难的是安抚好自己。 傅晏清皱了眉,总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按理说,如果那些人真的是皇帝的人,皇帝的目标是恭王府的话,怎么可能会杀了他们呢?留着他们,藏在一个除了皇帝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这不是一把最好的悬在恭王府头上的刀吗? 闹事商帮不仅越狱,还迟迟未曾归案,恭王府作为四府之一,掌管整个都梁最富庶的缇南,却如此无能,办事不力……桩桩件件,都是实实在在存在发生过的,到时候皇帝以这些理由要从恭王府手上收回缇南,没有任何人能提出异议。 一能损害恭王府名誉,二能削弱恭王府的实力,没了缇南的恭王府,与其他三府自然不能同日而语,这样好的一步棋,皇帝为什么会弃掉? 傅寒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笑叹道:“虽然很不幸,但是我还是觉得,他们死了,比突然又冒出来要好。” 傅晏清不予置否。 傅寒霆这样想,从恭王府眼前的利益上来说,确实是正常的,就连傅晏清刚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松了口气,毕竟恭王府的话已经放出去了,闹事的人已经归案,他们的存在,对恭王府而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若哪一天突然冒出来…… 傅晏清不敢细想,因为那样的情况,她也没有一定能处理好的把握。 她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看向傅寒霆,道:“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寒霆轻笑一声,“是奇怪,但是保不准他还有什么更大的后招等着我们,这点东西,他根本不看在眼里,所以弃了便弃了,没什么可惜。” 傅晏清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叹道:“近百条人命啊……” 傅寒霆没有说话,他知道傅晏清所说的不仅是几百条人命这么简单。 权力场上,几百条人命算得了什么?残忍一点来说,几百个人的血,连那条路都染不红,一将功成万骨枯,历朝历代,为那个位置而死的人,何止百人,这才哪到哪? 第一百零二章 父母 两个人默契地绕开了这个话题,谁都没有再提起,傅晏清也没有问傅寒霆接下来的打算,傅寒霆不是一个庸人,他有自己的打算,有些事就算是她也不能知道的,傅晏清向来知道把握尺度。 傅寒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来的另一个目的,他皱着眉看向傅晏清,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蛊术?这些东西失传已久,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谁告诉你的?” 傅晏清默默地想,八十集的宫斗剧告诉我的,但凡跟古代扯上关系的电视剧,几乎都有这个设定,傅晏清大学时有一个室友正是古装剧的骨灰级爱好者,这点东西她早就摸透了。 但是她是不可能这么跟傅寒霆说的,说了她估计会被当做蛊虫进脑的傻子。 傅晏清撑着脸瞎扯,“从书上看到的,你们不都想不到原因吗?我就猜了一下,真的猜中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有些好奇并期待地看着傅寒霆。 傅寒霆被她的眼神吓住了,一愣,有些结巴道:“没……还没有,早着呢,都说了那些东西失传已久,我找了不知道多少人,才打听到一点消息,安插进去的人才刚刚就位……这个急不来,只能等着了,我们还是求稳的好。” 傅晏清自然知道这个理,于是道:“没事,慢慢来,安全重要,我不着急。” 傅寒霆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 想起他进来时看到的那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傅寒霆知道她是真的不急,也就没说什么了。 他看了看四周,除了几个下人,没再看到其他身影,有些好奇,“叶淮止人呢?我听人说,你们这几天一直厮混在一起……不是我要说你,傅晏清,你这还没出阁呢,就算跟他有婚约在身,也要知道保持好距离,传出去被人说不好的人总是你,不会是他,为了你自己,也就先忍忍吧。” 傅晏清很想翻白眼,但是看到傅寒霆那副认真的样子后,她忍住了。 想起叶淮止今日是去做什么了,傅晏清的情绪就有些低迷,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你应该得到消息了,今日是三皇子最后一次审判,他去旁听了。” 这些日子以来,傅晏清起过很多次阻止三皇子的想法,但最后都没有付诸行动。 她总是会想起叶淮止说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慎重思考过后的选择,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替他改变,如果真的想为他好,不如全了他的心愿…… 其实傅晏清一开始真的不相信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是从叶淮止的嘴里说出来的,但是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挺对的,于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傅寒霆想起这件事,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记得三皇子这个人挺老实的,这些事真的是他干的?叶淮止也这么觉得?” 傅晏清一点都不想起这件事,没什么情绪地道:“不知道,证据觉得是,你也别问我了,这件事我是真的不想提了。” 傅寒霆以为她是对坠马一事有了阴影,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真的没事?会不会以后都不敢骑马了?” 傅晏清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没那么夸张,我只要死不了,就没什么怕的。” 傅寒霆深感赞同,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傅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傅寒霆一直在清浔院逗留到叶淮止从大理寺回来。 叶淮止回来时,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但他最近一直都是这副微带病态的样子,傅晏清早就习惯了,也已经不会有什么反应。 傅寒霆看到叶淮止时,一点都没有不请自来的尴尬,直接开口问道:“怎么样?判了吗?” 叶淮止看他一眼,没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低头脱下身上的披风,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傅晏清看着他抬手挂衣服,又问:“怎么判的?” 叶淮止挂衣服的动作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把衣服挂好,“预料之中的结果。” 傅晏清脸一僵,没说话了。 傅寒霆一脸雾水,预料之中的结果是什么结果?这两人能给他解释一下吗? 叶淮止挂好衣服转过身来,看着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发挥了作为准妹夫的职责,为他解疑,“三皇子被贬为庶人,三日后于城南问斩,丽妃受此牵连,被皇上送出宫,入寺庙,长伴青灯古佛,为三皇子犯下的罪过思过、赎罪,终身不得离开。” 傅晏清不带希望地听完,就杵着一根拐杖走开了。 叶淮止看着她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地道,“傅寒霆,我们谈谈吧。” 傅寒霆早料到有这么一次谈话,没说什么,只道:“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别让任何人听见。” 叶淮止收回目光,没有反驳,“跟我来。” 他走到屋子一侧,伸手在墙上划了几下,一扇暗门在他身前悄然打开。 傅晏清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半个多月,竟然从没发现。 傅寒霆看着他的动作,笑了一声,“在自己家都用这种机关,叶世子的防备心未免太高。” 叶淮止笑笑,“有备无患。” 说着,他走进了那间暗室,傅寒霆没有犹豫,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类似于傅晏清在缇南沅楼见过的那种暗室,长长的甬道,一阶一阶往下延伸的楼梯。 两人走甬道里行走着,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傅寒霆听到声响,确认从外面不可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后,等不及走到暗室,开口问道:“晏清失忆的事,你究竟是怎么看的?” 叶淮止在前面走着,丝毫不介意把后背留给他,“她怎么看的?蛊术?” 傅寒霆皱起了眉,“你都知道?” 叶淮止冷笑,“她身边有我的人,你又不是才知道,装什么?” 自从逃婚一事发生后,叶淮止在傅晏清身边留了眼线,这件事傅寒霆一直都知道,事实上叶淮止也没想瞒着他,傅寒霆也没法说他什么,毕竟傅晏清做了那样的事,叶淮止还能不计前嫌地帮她,是恭王府愧对他了。 傅寒霆沉默不语,几步之间,已经到了暗室。 叶淮止点起一根根蜡烛,昏黄的灯火映在他脸上,光与影相接,让他看上去格外不真实。 叶淮止点完蜡烛,回头看他,直接问道:“恭王和恭王妃如今在何处?” 傅寒霆一惊,猛然抬头看他。 叶淮止好像并不知道自己问的问题有多么隐秘、多么难以回答,继续道:“我知道你不一定清楚,但是我现在必须要找到他们。” 第一百零三章 争执 傅寒霆的眼神骤然变冷,他直视着叶淮止的眼睛,问道:“你要找他们做什么?” 叶淮止却突然笑了一声,“做什么?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如果不是傅晏清姓傅,你以为我想管恭王府的事?” 傅寒霆是什么性子?别人狂他能更狂,寸步不让才是他的作风,“如果不是你们姓叶的人做的那档子恶心事,我们傅家用得着你管?” 两人一来一回,气压陡然降低,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先退一步。 叶淮止嗤笑一声,“你还想让她活吗?” 傅寒霆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拿她的命来威胁我?” 叶淮止转过身,摆弄着桌上的几个药瓶,淡淡地道:“不是我威胁你,是姓叶的在威胁你。” 他拿起其中一个药瓶,对着光打量着,“或许你对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清楚,楚昀……是叫这个名字吧?她也拿不准吧?” 傅寒霆一怔,想起他回来时,楚昀对他说的那番话。 “她的脉象确实正常,但给我的感觉就是……强弩之末,像是随时会崩掉一样。” 叶淮止没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道:“你更相信她,我可以理解,可你既然相信她,也就应该相信我不是在骗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傅寒霆低头不语,楚昀确实对他说过,叶淮止比谁都了解傅晏清的身体状况,必要时,只能信他。 叶淮止知道他犹豫了,继续道:“我前几日给她做了个检查,整体状况……很糟。” “她这次坠马摔倒了头,夜间噩梦不断,白日里也总是头疼,我给她看了脉象,没有一丝异常,这只能说明,她现在身上有些情况是我们并不清楚的,而且很难察觉,如果不是这次坠马……” 傅寒霆的眉头皱的极深,“你也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叶淮止回头看他,眸色幽深,“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南疆蛊术的事,你已经有眉目了吧?” 傅寒霆的表情变幻莫测,“这又不是什么真正的秘术,想查自然有处可查。” 叶淮止点了点头,脸色不变地道:“这段时间先别记着下手,所有人的目光都还在京城,恭王府的一举一动,并不能保证完全不为人知……让你的人耐心等等。” 傅寒霆看着他冷笑不已,“怎么?现在不急着让她恢复记忆了?怕她一恢复记忆,又像之前那样不要你了?” 叶淮止冷冷地看着他,久久不语。 傅寒霆本不是什么胆小的人,但是被叶淮止这样的眼神看了许久,他慢慢地觉得背后开始冒冷汗了。 他的眼神,就好像是民间故事里的死神,冷漠、不带一丝人气。 就在傅寒霆受不了这种眼神,想说句话缓解气氛时,叶淮止率先开口了。 他垂下眼帘,将那骇人的眼神压在眼底,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淡淡的,“我会安排一个时机,把目光都引开,届时你就可以下手了,但是,在此之前,你需要找到恭王和恭王妃,我有一个想法,必须要他们在,方能一试。” 傅寒霆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此时想想,发现自己刚才有些话确实说的不应该,就算叶淮止姓叶,他现在还是在帮恭王府的,自己没必要把两人间的关系搞得那么僵。 想到这些,傅寒霆觉得自己应该给他道个歉,不能因为听到父母就产生过激反应。 他刚想说话,叶淮止突然回过了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图,制止道:“别说没用的话,这里不能久留,晚了傅晏清会起疑心……她的身体情况你也看到了,到底要不要去找人,就是你的事了,恭王和恭王妃向来疼爱傅晏清,我不信他们一走十多年,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消息自然是有的,只是从不定时定点,也不知道是从何处送回来的,但是每次送回来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当归。 傅寒霆前几次收到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就快回来了,但是几次过后,他就慢慢明白了,这只是代表他们还活着,并不是“当归”的意思。 他低下了头,“……等着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但是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恭王府联系他们很多次了,次次都没有消息,这次也不一定……你提前做好准备吧。” 叶淮止点了点头,从桌上拿了瓶药扔给他,“这个你监督她,每天都要吃一颗。” 傅寒霆伸手接住,不解道:“她现在不就住在亲王府,你怎么不自己……” 叶淮止抬步往外走去,道:“你今天就带她回去吧,总是留在亲王府,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傅寒霆看着他的背影,懂了他的意思,没说什么,把药装进兜里,跟着往外走去。 两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内,叶淮止脚步不停,向屋外走去,傅寒霆走出暗道,回头看着自动合上的门,心中唏嘘不已。 叶淮止这个人,行事着实细致。 他没有过多停留,很快也走出了屋内,大院里,叶淮止正扶着一瘸一拐的傅晏清,在她耳边叮嘱着些什么。 傅寒霆不由得再次唏嘘,在对待傅晏清这件事上,他也不如叶淮止周到,说起来实在丢脸。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傅晏清的样子,傅寒霆又看他顺眼了一点,刚才在暗室内的那点不愉快也消失殆尽了。 他和叶淮止的恩怨,早已不止是官场上的你来我往,其中还夹着一个傅晏清,也只是一个傅晏清,就让两个本不可能并肩的人,慢慢地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傅寒霆原地看了会儿,慢慢地走了过去。 傅晏清急于求成,正在院中练习走路,叶淮止也不会再拦着她,毕竟合理的运动有利于身体的恢复。 叶淮止在她耳边说着一些注意事项,傅晏清早就记住了,因此听的并不是很认真,傅寒霆一过来,她就发现了他。 傅晏清停下了脚步,看着已经快走到身前的傅寒霆,“刚才就想问了,你们两个在里面说什么呢?待了那么久?” 傅寒霆没来得及说话,叶淮止先他一步道:“没什么,只是说你也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普通大夫也能处理,继续留在亲王府于理不合,傅世子刚好在这里,可以带你回去。” 傅晏清看了傅寒霆一眼,傅寒霆一怔,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他还给了我一些药,让我每天监督好你。” 一听到要吃药,傅晏清就管不了其他的了,直直地看着叶淮止。 叶淮止挑眉,“回去就可以不吃药了?” 第一百零四章 离开 傅晏清在恭王府这大半个月里,几乎是泡在药坛子里的,她身上现在一股子药味,晚上做梦都能梦见在喝药,听到要回去了,她还以为可以就此拜托这种日子,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同流合污,合起伙来逼她吃药。 傅晏清是真的非常不喜欢吃药,她前世治病的时候都是一大把一大把药片往嘴里塞,有段时间几乎快失去了味觉,无怪乎她现在吃药不积极。 但是眼下的情况,这药,她是逃不掉的了。 傅晏清恹恹地道:“嗯……知道了。” 叶淮止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回去也要记得给我写信,没事就别往外跑了,好好养伤,马上就要天凉了,别落下病根。” 这些是良言,傅晏清认真听了。 叶淮止又笑,“还有,回去记得把礼物给我,别拿别人的东西来糊弄我……这些天一直没说你,是念在你是个伤患的份上,别以为我不知道。” 傅晏清就像是作弊被抓个正着的小学生一样,脸一红,磕磕绊绊地道:“哦……我知道了,对不起……” 傅寒霆格外看不惯她这副没骨气的样子,“对什么对不起?有礼物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一身臭毛病……” 两人一齐转头看他。 这样的场面,傅寒霆觉得略有些尴尬,他撇了撇嘴,道:“说完了没?说完了就走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黏黏糊糊说这么久……” 傅寒霆想起他走时,楚昀直接一个“嗯”了结话题,再对比眼前两人依依不舍、难舍难分的样子,就更看这两个人不爽。 “有什么东西要拿的吗?要拿的赶紧拿,别磨蹭了,再晚天都黑了。” 叶淮止轻笑一声,看着傅晏清道:“你腿脚不便,我给你准备了马车,东西都在马车上了。” 这是她想走随时都可以走的意思了。 傅晏清突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她也没有娇滴滴的表现出来,只低低地应了一声,看向傅寒霆,道:“我们走吧。” 走是一定会走的,倒不是她担心什么名声,只是身在亲王府,她有很多事都不方便,况且她早就想着要去一趟留觞阁探探底细,早点离开亲王府,身边没有叶淮止这么个人精,她也能早点了了留觞阁这桩心事。 傅寒霆上前两步,从叶淮止手里扶过傅晏清,看着他,有些不自然地道:“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我们就先走了,你……别送了吧。” 叶淮止点点头,退后一步,给他们让出足够宽的路。 傅晏清突然觉得叶淮止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已经走出一段路了,还在回头看他。 可是她每一次回头,看见的都是叶淮止温和的微笑。 傅晏清觉得可能是她太敏感了,叶淮止明明挺正常的。 意识到这点,傅晏清才发现自己刚刚一步三回头的姿态有多丢人,脸上立刻泛起几抹红晕,完全不敢抬头看傅寒霆的表情,只顾着低头走路。 可惜她没看见叶淮止在她再也没有回头后慢慢消散的笑容,也没有看见傅寒霆眼里显而易见的担忧。 叶淮止给他们安排的马车,不用多说自然是辆上好的马车,但是车夫却换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傅晏清多嘴一问,才知道这人是亲王府的车夫,平时不给叶淮止赶车,只会在外出采购些东西时才用上他。 傅晏清听完这些,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傅寒霆见她不说话,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识趣地也没有说话,先一步跃上马车,然后再弯腰扶着傅晏清上来。 车里还是和以前一样舒适,傅晏清靠在窗边,挑开一条细缝,看着窗外渐渐西落的残日,一动不动。 傅寒霆有点摸不准她现在的心思,犹豫再三,问道:“清儿,你……舍不得叶淮止?” 傅晏清一愣,回头看他,眼神闪躲,“也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从千里之外赶回来,一路上还没吃过一顿饱饭吧?我这些天也一直吃的很清淡……这样吧,回府时会路过留觞阁,我们就在那里停下吧,吃顿饭,再叫王府的人来接我们。” 傅寒霆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奈何傅世子真不是个细心的人,这项属性分几乎为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吩咐马车外的车夫在留觞阁外停下。 车夫自然不敢违背他的吩咐,到了留觞阁就停下了马车。 马车外,留觞阁伫立在夕阳之中,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傅晏清慢慢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副盛景,心里滋味百般。 她抬步走近一楼,傅寒霆跟在她身边,很快就有眼尖的小二上来问候,“傅世子,傅小姐,二位是来用膳的吧?还是以前那间雅间?” 傅晏清扶着傅寒霆的手臂往二楼走去,轻轻地“嗯”了一声,道:“饭菜也要跟以前差不多的,叫厨房快点上菜。” 小二嘿嘿一笑,“好嘞,雅间一直给您二位留着呢,傅小姐慢些走,小心台阶。” 傅晏清微微一笑。 两人很快就在雅间坐了下来,饭菜上的也很快,厨房还贴心地把菜做的清淡了一些。 傅晏清看着眼前的一桌菜,忽然皱了眉,道:“怎么没有桂花糯米藕?” 傅寒霆拿着筷子,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没有这道傅晏清爱吃的菜,也皱起了眉,看向小二。 小二尴尬一笑,“这……实在抱歉,店里的藕都是从江浙那一带运过来的,今日恰好买完了,就换了一道松鼠鳜鱼,也是傅小姐爱吃的菜。” 傅晏清有些不满地放下了筷子。 傅寒霆看她神色,就知道她不开心了,向身旁的小二使了个眼色。 小二立马机灵地靠过来。 傅寒霆小声道:“你还知道哪家的桂花糯米藕做的好吗?” 小二看了傅晏清一眼,有些为难地道:“这……傅世子和傅小姐是常客,我也就不瞒您了,城北有一家苏菜馆,他家的桂花糯米藕做的很正宗。” 傅寒霆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在这帮我看着点她,我自己去买,很快就回来。” 小二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傅晏清看了傅寒霆一眼,没说什么,食欲不振地拌了拌碗里的饭。 傅寒霆见状,没再说什么,运起轻功就走了。 待他走后,傅晏清放下了筷子,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小二,笑了一下,“行了,把人叫出来吧。” 小二一怔,“傅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小的没听懂。” 傅晏清嗤笑,“刚刚在楼下,我听到有人点这道桂花糯米藕,还是在我之后,若是真的没有食材,你们怎么可能不跟顾客说明情况呢?” 第一百零五章 十三 小二脸上的笑容一僵。 傅晏清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我知道有人想见我,叫他出来吧,傅寒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桂花糯米藕是一道稍微费时的菜,但也不算太费时,对方撤掉这道菜,能让傅寒霆下定决心去其他地方买的同时,又给双方留足了谈话时间,可谓十分精细。 傅晏清不由得感叹,这是一个极聪明的人。 就在这时,雅间的一扇暗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身着白衣,手持一柄折扇的男子从暗门后走出,看向傅晏清,道:“傅小姐果然蕙质兰心,这点小伎俩还是瞒不过傅小姐。” 傅晏清抬头看他,一怔,“是你?” 眼前这个一身白衣、面戴银花面具的,赫然就是那日她误闯留觞阁后院时遇见的那个男子。 男子微微一笑,道:“是我。” 傅晏清有些疑惑,“阁下早就认识我了?”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屋内的另一个人。 小二心领神会,恭敬道:“小的先退下了,二位慢慢聊。”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三个人刚一走,那男子就弯下了腰,向着傅晏清行了一礼,道:“恭迎阁主。” 傅晏清虽早有预料,但是乍一看这个架势,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她微微蹙眉,道:“繁文缛节就算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男子直起身,看着她,温声道:“您问。” 傅晏清干咳了一声,还是不太能适应这个局面,“第一个,你的名字、身份。” 男子没有犹豫,“我没有名字,只有入阁时阁主赐的一个代称,十三,我掌管留觞阁一切大小事物,有事及时向阁主禀告,阁主不在时,暂代阁主职务。” 也就相当于董事长和总裁的关系了…… 傅晏清继续问道:“我几个月前收到过一封信,上面只有缇南二字,那是……” 十三一笑,“是,那是我派人送去恭王府的,那时缇南局势混乱,我想阁主会想去一观究竟。” 倒是挺了解她的…… 傅晏清看着眼前这个只漏了半张脸的男子,一时间心里冒出了无数个问题,但是时间有限,她只能挑一些重要的问,其他的只好等以后再找机会。 “我逃婚的事,你知道多少?” 十三看着她,“阁主很少在阁中提到私事,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很好,最后可能得到线索的来源又断了。 傅晏清自我安慰地想,这点很符合她的作风,工作中不提及私事,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与质量……个屁!傅晏清现在只想骂街。 如果在留觞阁都找不到线索,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有关于这件事的线索?她难道要继续这样不明不白地和叶淮止相处下去? 傅晏清沉默片刻,又道:“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 十三瞬间就听出来了她在说什么,慢文斯理地道:“阁主此前来留觞阁时,我试探过阁主多次,但阁主无一列外,每一次都没有反应,我想是阁主失踪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于是便在暗中打探消息,直到听到您失忆的传闻……” 傅晏清笑了一声,“直到听到我失忆的传闻,才故意放出一张没什么用的纸条,让被我嘱托调查留觞阁的夏侯轶恰好拾到,神不知鬼不疑地送到我眼前,以此来试探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傅晏清……我说的没错吧?” 夏侯轶说过一句,他以前也查过留觞阁,但是从未得到只字片语,可偏巧那一次拿到了一张写有字母的纸条……当时傅晏清就觉得有些奇怪,直至现在看到眼前这个人,她才慢慢想通。 十三低头一笑,“还是有用的,阁主现在不就在这了吗?” 傅晏清看着他,一双眼睛在他身上逡巡良久,“不,你现在还没有完全相信我。” 十三一怔。 傅晏清接着道:“你还在怀疑我,虽然你已经报出了身份,但你的左手藏在袖子里……如果我没猜错,你还是在怀疑我是谁家派来的卧底,只要一个不对,你就会马上出手解决了我,这样不仅留觞阁的秘密可以保住,恭王府也不会有危险。” 十三的嘴角明显绷直了。 傅晏清笑了笑,“你对自己还真是自信,那么确定凭你一人就能对付我?” 十三的声音骤然变冷,“小姐试试便知。” 傅晏清笑着扬了扬手,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比试比试?你当我是叶焕那个脑残?你不信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信,你信了之后我用身份压着你、再找你麻烦……明明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为什么要用蛮力?” 十三一愣,头一次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傅晏清。 这个姿态、说话做事的方式……是真的像。 傅晏清收敛了笑容,颇为严肃地看着他,直起背,道:“你的代称的由来,我跟你提过吧?其实你刚刚一说我就想到这个了,我以前养的一只猫也叫这个名字,不过它没活多久,我总忘记给它喂东西吃……” 十三嘴角一抽,已经信了她百分之八十。 傅晏清坐直了没一会儿,又塌了下去,她把玩着桌上的一个瓷杯,道:“家人、朋友多一点……是这个意思吧?我希望你比起下属,更像是我的家人、朋友……” 家人、朋友这两个词的笔划都是十二,她以前中二期的时候,还觉得特别有意思。 十三沉默不语。 傅晏清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为什么是这个意思,我也跟你说过吧?没说过也没关系,现在告诉你也行……不过这样看来,我以前挺看重你的啊?” 十三微微偏开了头,“说过……” 傅晏清一挑眉,“哟,这就信了?我还有话要说呢……” 十三回头看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傅晏清憋着笑道:“我们认识应该挺久了吧?单从这个名字来看,我现在是肯定取不出来了,小时候还有可能……” 十三面色不虞,“别说了。” 傅晏清刚才还以为线索断了的事郁郁不欢,这会儿又阴转晴了,她脸上藏不住笑,道:“这才哪到哪,我以前更那什么的话都说过吧?” 十三看着她,下半张脸一动不动,“你记得?” 傅晏清摇头,“不是,刚巧还记得这一点,不过记的不多,具体的还得等以后再找时间说。” 她估算着从城北那家苏菜馆到这里的距离,再加上傅寒霆比常人更快的脚程,道:“今天就先这样吧,过几天我找个机会,单独来一次,有话那时候再说,傅寒霆快回来了。” 十三看了眼门外,又回头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应该撤掉那道酱排骨的。” 第一百零六章 过继 傅晏清噗嗤一笑,“唉,可别,先不说排骨这种食材不可能缺……你信不信,他只要知道做这道菜需要花多少时间,一准会让我少矫情,有什么吃什么,那样的话就更说不上话了,就你刚刚那道桂花糯米藕还是我做了样子,他才去的……也就今天,换了其他日子,我求他都不一定管用。” 十三盯着那道色香味俱全的酱排骨看了一会,默认了她的话。 傅晏清笑笑,“今天就这样吧,我会尽快找时间过来一趟的,你急我更急,但是急了就容易出错,慢慢来吧。” 十三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先走了。” 傅晏清“嗯”了一声,待十三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扭头看他,“你的脸……不能让我看是吧?” 十三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暂时不行。” 傅晏清点点头,十分好说话,“嗯,我知道了,你走吧。” 对于他戴面具这件事的态度也是一样……毫不介意,也不好奇。 十三不知作何感想,看了眼已经回过头吃菜的傅晏清,回过头,从来时的那道门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一直站在门外等着的小二忽然热情地道:“傅世子回来了,真是抱歉,还要让您走这一趟,下次小店一定给您二位留够食材,今天这一顿,我们掌柜的说了,就不收钱了,当做小店给二位的补偿,还请傅世子和傅小姐千万不要怪罪……” 傅寒霆边推门进来边道:“没事,我们也是临时来的,没有提前说,食材不够也正常,替我谢谢你们掌柜。” 他说完,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傅晏清面前的桌子上,道:“快吃吧,还是热的……吃个东西都这么挑,我等了好久……” 傅晏清揭开盖子,冲他甜甜地一笑,道:“谢谢哥哥!” 傅寒霆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瞪了傅晏清一眼,“正常说话!” 傅晏清马上变脸,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 傅寒霆:“……”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两人吃完饭后就回了恭王府,时间已经算晚了,傅晏清和傅寒霆没去打扰老王爷,各自回了自己院里。 傅晏清刚一进院里,就看到了提着灯等在门口的枯雨。 自上次宫中一别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叶淮止没让任何人去照顾傅晏清,所有的事都是他亲力亲为,枯雨自然没来了用武之地。 枯雨看见她,眼睛一亮,快步跑了过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枯雨像只蜜蜂一样围着她打转,“小姐,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可以走吗?奴婢扶着您吧…… 傅晏清脑子嗡嗡地疼,她一把按住还想弯下腰去看她的腿的枯雨,“停!” 枯雨一愣,直起身,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傅晏清止不住地头疼,“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毛病?动不动就委屈?我怎么着你了?” 枯雨憋着嘴,眼睛往脚下瞟。 叶世子教的,屡试屡爽,屡爽屡试…… 傅晏清不想刚一回来就给她脸色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什么事,扶我回去吧。” 枯雨瞬间笑了,“是,小姐。”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早,刚一起来,枯雨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小姐,你已经起了?那就快点洗漱吧,老王爷叫您过去一趟。” 傅晏清早料到老王爷会叫她过去,应了一声,下床洗漱换衣。 走进大厅时,傅晏清才发现二夫人也在。 她许久未看见二夫人,一时多看了她一会儿,发现竟然就这么一个来月的时间,原先的那个富态的贵妇人,此刻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 见傅晏清看她,二夫人也看了过来,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老王爷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大小姐留下。” 二夫人一愣,回头看向老王爷,老王爷看了眼身边的菁流,菁流明白他的意思,对着二夫人的侍女道:“还愣着干什么?不赶快带二夫人下去?” 那侍女有些惊恐地看了看二夫人,但是老王爷的威严显然更大,她不敢武逆,拉着二夫人的手臂,把她半拖着走了出去。 待人都走尽后,老王爷才看向傅晏清,“愣着做什么?腿没好还要本王请你坐?” 傅晏清已经习惯了老王爷的刀子嘴豆腐心,单脚崩着走到椅子前,坐了下去。 老王爷又看了眼菁流,菁流心领神会,微笑着看向傅晏清,“小姐,老王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还请小姐认真听着。” 老王爷这样严肃的时候不多见,傅晏清点了点头,坐直了。 老王爷看向她,思虑良久才开口,“晏清,你堂姐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一点吧?” 傅晏清不明白怎么说到傅笈了,她点头,“知道,我上次还问过您。” 老王爷低下了头,眉头深深地皱着,“她如今的情况很不乐观,断断续续烧了快一个多月,大夫说,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不要说会不会变傻,就连命都难保……” 傅晏清也皱起了眉,“怎会这么严重?不就是普通的发烧吗?” 虽然她与傅笈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是总归还是有血缘的亲戚,傅晏清还是有些关心她的死活的。 老王爷撑着额头,声音暗哑,“本王原来也以为不严重,也就没怎么管,中间恢复过几天,但是几天后又病倒了,后来就一直没好起来。” 傅晏清想了一会儿,“要不我去找叶淮止?以他的医术,或许可以试试。” 老王爷看着她,脸色极其难看,“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过这已经不是医不医的好的问题了……我请人看过,他说你堂姐这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那东西缠着她不发,只靠吃药是没用的。” 傅晏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您这是什么话?生病了不去看大夫、吃药,反而相信那些所谓的鬼神之论?爷爷,这未免太离谱了。” 老王爷抬了抬手,制止她,道:“本王知道你不信这些,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本王已经决定了,让你堂姐过继到你父王母妃名下,借嫡系的气脉给她冲冲喜。” 傅晏清愣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您的意思是……要把堂姐过继到我父王母妃名下?为什么?” 老王爷皱着眉,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她,“姑娘家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刚才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你堂姐病重,只有嫡系的气脉压得住病气,保住她的命,她要活,就只能这样。” 第一百零七章 进宫 傅晏清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难道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话?有病不求医,反而弄这些有的没的?” 老王爷眼睛一眯,气压陡然升高,“说了你姑娘家家的,不懂就不要问,听安排就是了,她就算过继过来,你也还是恭王府的大小姐,没人能动你的地位。” 傅晏清气急反笑,“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王爷也是个急性子,身居高位多年,早已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当即血压就升高了,“不管你是什么意思,都不用再说了。” 傅晏清冷笑,“所以叫我过来就只是通知我对吧?您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想,您早就决定好了一切,无论我怎么想您都不会改变主意!” 让傅笈过继过来……这和那些妄想登堂入室的私生子有什么区别? 一旦涉及到这类事,傅晏清完全冷静不下来,家人关系是她的死穴,从前世就是,所有涉及到这个问题的人,她都没有放过。 原以为到了这个世界,家人、朋友都对她很好,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没想到…… 傅晏清笑着点头,“您是一家之主,您的命令,自然没人敢不遵从,我当然也不敢多说什么,竟然您相信这样能胜过看大夫,那就……如您所愿。” 说完,她不等老王爷反应,毅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菁流料到傅晏清不会轻易同意,至少也会大闹一场,她甚至连怎么安慰她都想好了,没想到她就这么直接走了,就连腿上的伤都不顾了。 菁流看着目光停留在门外的老王爷,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老王爷,您还好吧?” 老王爷惊醒,视线从阳光明媚的门外移到她脸上,“本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倒是傅晏清……她这个状态,本王很是担心。” 菁流犹豫了一会儿,道:“不然奴婢去看看小姐?” 老王爷摇了摇头,本就布满褶皱的脸上,皱纹更深,“你去没用,她会以为你跟本王是站一边的,你去劝她,她反而更不舒服……让傅寒霆去吧,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菁流也皱起了眉,“这件事,这么快就告诉世子,不太妥当吧?” 老王爷冷笑一声,“不妥当?有什么不妥当的?都是同一辈的后生,叶淮止就能做到料理好亲王府大大小小的事物,本王只是让他处理缇南的事,到现在还没处理出个结果,他还想‘不妥当’到什么时候?非的等本王死了,没人再替他挡着了,才开始学着做些事吗?” 菁流沉默了。 老王爷抚住了额头,叹了一口气,“按本王说的去做吧,再替本王安排一下,本王要进宫见贵妃。” 菁流不敢再有异议,点了点头,快步退下。 傅寒霆接到消息,赶到离清阁时,傅晏清已经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半蹲在地上,给那棵外域上贡的垂枝樱除草。 傅寒霆当即就忘记了来的初衷,气冲冲地走上前,一把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你干什么呢?腿不想要了?这些小事交给下人来做就行了,还要你顶着一条残腿亲力亲为?” 傅晏清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一言未发。 傅寒霆突然又说不出什么责难的话了。 他想到菁流跟他说的那些话,表情慢慢地软了下来,有些疼惜地看着傅晏清,“还要我说多少遍呢?你受伤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爷爷、我,包括不知在何处的父王母妃,他们都是会担心的,所以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傅晏清扒开他的手,自己拿起靠在一边的拐杖,走到树下的石桌上坐下,“我知道你来是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也不会去捣乱,你不用说了。” 傅寒霆有些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千言万语哏在心头,却不能往外说半个字。 傅晏清太聪明了,只要让她知道一丁半点儿,她都能顺藤摸瓜挖出全部的真相。 傅寒霆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好,那些烦心的话我就不说了……这些草要拔掉是吗?不用叫下人了,正好我闲着没事做,我来吧。” 傅晏清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傅寒霆果然没再说话,弯腰把自己的衣摆绑在腰间,大刀阔马地蹲下,开始拔草。 两人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氛围中相安无事地待了一会儿,直到草都快拔完的时候,傅晏清才慢慢开了口。 “父王母妃都是什么样的人……你能跟我说说吗?” 傅寒霆满头大汗地仰头看她,一抹不可忽视的笑容挂在嘴角,“他们啊……你小时候最粘他们了,半步都离不开……” 傅寒霆心中苦笑,就是这样半步都离不开父母的傅晏清,在那样小的年纪,得知父母不告而别后,仅仅是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第二天起来后又与往常无异。 傅寒霆那时候还小,不懂什么叫做强颜欢笑,也不懂什么叫做懂事,他那段时间还怨恨过傅晏清,父母走了,她一点都不伤心,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父母临走前还特意把自己叫过去,交待他要照顾好妹妹,可他那妹妹就是这么对关心她的父母的…… 直到现在看到傅晏清这副模样,与小时候的嘻嘻哈哈慢慢重合,他才从中看出了一种期望过后的无望…… “父王那时候还常常说,‘这个女儿以后难嫁了,这么粘父母,嫁谁都舍不得……’”傅寒霆低下头,继续拔草,“谁想到你会不等家里安排,就自作主张地定下了婚姻大事,完全没有一点舍不得家的意思。” 傅晏清也笑了,她支着下巴,问道:“那你呢?他们是怎么说你的?” 傅寒霆“啧”了一声,抬头看她,“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知道父王母妃疼你不疼我,故意问这个问题来气我的是吧?” 傅晏清这次是真的笑了,她把玩着手里的拐杖,纤长的十指上还沾着点点泥土,“这个真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傅寒霆撇开手里的草,蹲着转过身来看着她,皱着眉道:“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什么意思?恭王府待着没有亲王府舒服是吧?唉,傅晏清,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吃里扒外呢?一天天净想着叶淮止那小子去了。” 傅晏清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你才吃里扒外,你全家都吃里扒外!” 傅寒霆乐了,“是是是,我全家都吃里扒外,不是些好东西!” 傅晏清:“……” 这个人真的是来安慰她的? 第一百零八章 傅晏清冷静下来后已经没那么气了,她心里很清楚,傅笈和那些人的身份都不一样,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一样,自然也不用太过在意这些虚名,她只是一时被戳到死穴,被怒气蒙住了眼而已。 把这些话隐去前世的经历和傅寒霆说了后,傅寒霆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没事就好,你这个表情是真的吓人……” 傅晏清一脸雾水,“什么表情?怎么吓人了?” 傅寒霆挥舞着一双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的脏手,开始绘声绘色地给她讲鬼故事。 傅晏清在他说到第二句“月黑风高夜”的时候,就毫不留情、面无表情地杵着她的拐杖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不依不挠的“鬼故事讲解机”。 老王爷第二日一早就进了宫。 他告老在家多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进宫,菁流跟在他身侧,道:“老王爷,您要不要去见见皇上?” 老王爷换上了一身暗红色朝服,步伐虽大,但依旧坚稳,“不去,直接去御花园,贵妃知道的吧?” 菁流道:“老王爷放心,奴婢昨日就已经安排妥当。” 老王爷“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径直朝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内,傅妫坐在凉亭中,面前摆着一道上好的白毛尖,袅袅的水雾中,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似是有不少烦心事萦绕心头,难以消解。 忽然,身边的聍嬷嬷轻声道了一句,“娘娘,老王爷来了。” 傅妫一愣,连忙起身行礼,“女儿见过父亲。” 老王爷走进凉亭,摆了摆手,“坐下吧,本王今日是有要事找你。” 傅妫道:“女儿听菁流说了……父亲是想,用傅笈来替清儿?” 菁流站在老王爷身侧,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老王爷接过抿了一口,完全没有心思品味,他皱着眉头,“这是权宜之计,现在这个局面,本王得先稳住恭王府。” 至于傅晏清心中不平……他暂时也顾不上了,命总比别的重要。 傅妫知道老王爷一旦做出决定,常人无法改变,只能选择服从,但是让傅笈过继过来,最难受的一定还是傅晏清…… “清儿和傅笈一直不合,她怕是不能接受,您……需要我去劝劝清儿吗?” 老王爷嗤笑一声,“不必了,让她自己想去吧,她现在不知道这些,反而还活的轻松些,本王是不想再把她牵扯进来了。既然叶世子肯拉她一把,本王就不能让那丫头再不知死活地跳回来。” 不然他做的这一切,这些年来恭王府失去的一切,就都付之东流了。 虽然是在皇宫,但是两人约在四周都不能藏人的御花园,也就不怕有人偷听。 老王爷垂着头,拨弄着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叹道:“这些年来,皇帝想摆脱四府,四府又何尝不想摆脱皇帝……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罢了。” 傅妫沉默着,听他说完这番话,才问道:“既然父亲为的不是这件事,那又是什么呢?” 老王爷抬起头来看着她,混浊的眼睛中,透露出一抹慈爱,“这些年来,难为你了……” 傅妫不在意地笑笑,“这有什么?恭王府百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能看见尽头了,女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那样的感觉呢?” 老王爷点点头,声音低沉,像在喃喃自语,“那就好,快结束了……” 傅妫笑,眼里却没什么光彩。 傅寒霆回京不久,就被一群世家公子叫了出去,傅晏清得了空,自己一个人溜达到了留觞阁。 正值晌午时分,店里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傅晏清和普通的宾客一样,由小二领着去了上次来时的那间雅间。 雅间里,十三早就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她了。 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小二把门关上后,傅晏清看着饭桌中央的那道桂花糯米藕,挑眉一笑,“这是补偿我上次没在店里吃到这道菜?” 十三站起身,向她走来,道:“你要是这么想,我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没有补偿一说。” 傅晏清:“……我是你老板吧?跟老板说话这么不客气的吗?” 十三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侧过身,伸出手,温声道:“饭菜已备齐,阁主请坐。” 傅晏清又挑了挑眉,越过他坐到了桌前。 傅晏清拿起筷子拨弄饭菜,“继续吧,上次没来得及说的话。” 十三在她对面坐下,道:“阁主失踪后,我们也曾派人找过阁主,但是无一例外,都没有消息。” 傅晏清拿着筷子的手一怔,看向他,“这件事我也没有跟你们提过?我后来都没有联系过你们?” 十三摇头,“没有……您就像是突然消失了,我们曾一度怀疑您是被人绑走的,但是据人调查,发现您是自己走的。” 傅晏清放下了筷子,“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傅妫:“父亲是想,用傅笈来替清儿?” 老王爷:“这是权宜之计,现在这个局面,本王得先稳住恭王府。” 傅妫:“您……需要我去劝劝清儿吗?” 老王爷:“不必了,让她自己想去吧,她现在不知道这些,反而还活的轻松些,本王是不想再把她牵扯进来了。既然叶世子肯拉她一把,本王就不能让那丫头再不知死活地跳回来。” 老王爷:“这些年来,皇帝想摆脱四府,四府又何尝不想摆脱皇帝。”傅妫:“父亲是想,用傅笈来替清儿?” 老王爷:“这是权宜之计,现在这个局面,本王得先稳住恭王府。” 傅妫:“您……需要我去劝劝清儿吗?” 老王爷:“不必了,让她自己想去吧,她现在不知道这些,反而还活的轻松些,本王是不想再把她牵扯进来了。既然叶世子肯拉她一把,本王就不能让那丫头再不知死活地跳回来。” 老王爷:“这些年来,皇帝想摆脱四府,四府又何尝不想摆脱皇帝。”傅妫:“父亲是想,用傅笈来替清儿?” 老王爷:“这是权宜之计,现在这个局面,本王得先稳住恭王府。” 傅妫:“您……需要我去劝劝清儿吗?” 老王爷:“不必了,让她自己想去吧,她现在不知道这些,反而还活的轻松些,本王是不想再把她牵扯进来了。既然叶世子肯拉她一把,本王就不能让那丫头再不知死活地跳回来。” 老王爷:“这些年来,皇帝想摆脱四府,四府又何尝不想摆脱皇帝。” 第一百零九章 再谈 傅晏清点了点头,“是,傅寒霆跟我提过,他找到了一支遗留下来的南疆人,但不过我想,蛊术这个东西,虽然邪门,但是在某些方面还是非常有用的,不可能就只有这么一支。” 十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遗留?” 傅晏清手指轻敲着桌面,发出一声又一声有力的脆响,“我听传闻说,南疆之地,十里之外不同天,这些遗留下来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同一脉的,应该都是各自为政,各成一脉,所以他们所用的蛊术,应该也是不一样的。” 她在地图上看过南疆旧址的地图,那个地方的地貌以丘陵为主,山河相间,地形较为封闭,村民出村都难,更别说与其他村子的人有往来……这样来看,南疆旧时的社会意识相当淡薄,国家只是一个形式,其下的掌权者还是各大家族,但各大家族因为地形原因,形成了一种排外的思想,彼此之间并没有过多往来,不然也不会中原要抹除南疆蛊术,南疆蛊术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些人在听到消息后,知道那些所谓的国人都不可信,各自带着各自的族人,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隐姓埋名,就此隐世了。 十三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马上派人去查,南疆旧址但不限于南疆旧址的任何地方。” 傅晏清挑了挑眉,面露不解,“你还是先跟我说说留觞阁到底是干什么的吧,我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店面开到了全国上下所有的城市,作为阁主副手的人看上去不像个商人,还能还叶焕打个平手,时不时就说派人去调查调查,通信用的还是英语……傅晏清有些头大,这到底是个商业性的盈利机构,还是一个地下组织? 十三微微一笑,“留觞阁的主要业务就是赚钱。” 傅晏清面无表情。 十三脸上的笑意更深,“兼职处理一切有关于阁主的事。” 得,合着这么隐秘、瞒的这么深、差点连她自己都瞒过去了的、在外人眼里看起来高大上的留觞阁,就是她给自己赚零花钱、擦屁股用的。 傅晏清无语凝噎,安静了片刻,又问道:“你上次说不能给我看你的脸,那你的身份……或者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这个可以说吗?” 十三顿了一下,他看向傅晏清,似乎在犹豫。 傅晏清看他神色犹豫,笑了笑,“算了,不方便说就别说了……” 十三低声道:“不是不方便……算了,你以前也知道,何必避而不谈……” 傅晏清看着他,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十三的表情很骇人,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难以忍受的往事,嘴角不自觉地绷紧了。 傅晏清突然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也不是非要知道,为什么要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揭他人的旧伤疤? 十三一笑,语气有些无奈,“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对我也不是完全放心,把话说开了,以后也好办事。” 傅晏清一开始确实是这个意思,虽然她已经相信了十三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不然她不会给他“十三”这个名字,只是这一切对她而言还是陌生的,她心里还是存在疑问。 十三拿起桌上的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抿了一口,缓缓道:“我们认识,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有十多年了吧……” 他笑了笑,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却是漠然的,没有半分感情,像是已经麻木,“我那时……很狼狈,被埋在死人堆里,拼了命的往外爬,爬出来了,又不知道往哪去,是你收留了我。” 傅晏清皱着眉,隐约觉得他所说的“狼狈”,并不只是他所表达的那样简单。 十三还在继续,他的声音淡淡的,整个人像是处于另一个空间,可望不可及,“你收留我后,把我安排在了城外的一个空房子里,每天会安排人给我送饭送药,后来你发现我有习武的天赋,就开始找人教我武功,再后来,你要组建留觞阁,自己不方便现身处理阁里的事务,就把留觞阁交给了我管理,自己隔三差五过来看一下。” 傅晏清撑着头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十三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抽了抽,似是又犹豫了,但他看着傅晏清求知的目光,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你失踪回来后,再没来过留觞阁,我心有疑惑,但是恭王府里没有传出消息,所以我……” 突然,门外小二的声音传了进来,“这位公子,请问您是来找人的吗?您要找的客官在哪间雅间?小的给您找找。” 傅晏清一惊,站了起来。 十三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傅晏清看了一眼门外,意识到自己太草木皆兵了,呼了一口气,慢慢坐了下来。 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不用了,我已经到了。” 这个声音……是叶焕! 傅晏清看向十三,十三眼明手快地把自己用过的那只杯子放到傅晏清面前空无一物的桌上,同时快速起身,无声地向着雅间内的暗门走去。 傅晏清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她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十三动作很快,轻且无声地从暗门离开了雅间,叶焕推门而入时,暗门已经严丝密合地关上了,丝毫看不出异常。 傅晏清拿着筷子,侧着头,挑眉看向不请自来的叶焕,嗤笑道:“我发现,七皇子当真喜欢不请自来,上次洗尘宴也是如此,这次更甚,连敲门都不会了?” 叶焕扫视了一眼装修精致的室内,又看了看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轻笑一声,“我是听说,傅小姐独自一人,担心傅小姐无聊,这才过来看看……看起来傅小姐胃口不错,一个人点了这么一大桌子菜。” 傅晏清冷笑一声,“吃了大半个月的清茶淡饭,乍一看这些人间美食,胃口当然好了。” 叶焕被她明嘲暗讽了一波,面色不改,抬步走近雅间,自顾自地坐下。 傅晏清斜眼看着他,“怎么?七皇子这样尊贵的身份,还要来蹭饭?” 叶焕理了理衣袍,端正地坐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傅小姐点了这么一大桌子菜,想必一个人是用不完的,刚巧我也准备来吃饭,不如一起?这顿我请。” 傅晏清一挑眉,扯着半边嘴角,冷笑道:“您这是在开玩笑?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还用我告诉七皇子吗?您这样不请自来,说出去,被人知道了,坏的是我的名声吧?” 第一百一十章 战事 叶焕笑了笑,“这有什么?只是吃个饭而已,傅小姐何必这么介意。” 傅晏清讥笑一声,“七皇子说的这又是什么话?我跟您很熟吗?” 叶焕又笑,刚想说话,门外却又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男声道:“殿下,您在里面吗?” 叶焕眉头一皱,沉下声,道:“怎么了?” 男声有些微颤,“殿下,陛下召您回宫,说是有要事相谈。” 傅晏清今天这一顿饭,吃的不可谓不闹心,先是被突然到访的叶焕吓出了一身冷汗,再是叶焕被人叫走,最后轮到她自己被老王爷急急忙忙的叫回去。 她跑回府里时,府中的下人还围在一处,低声讨论着今天老王爷为什么突然把世子小姐叫了过来。 傅寒霆被人叫出去一聚,难免要喝酒,被叫回来时已经喝的半醉了,还是被人扶着走进门的。 傅晏清进去时,他还在嚷嚷,“我没醉,就是脚不听使唤,走不稳路,不信你们听我给你们背道德经!” 道德经,傅世子小时候打架闹事后必修课目,虽说那上面的意思他不懂,但是每一个字他看着都比他自己的脸要熟悉,把道德经通篇背下来完全不在话下。 一众下人为难地看着他,老王爷就快来了,要是让他老人家看见傅寒霆这副样子,不仅他自己要挨骂,下人们也一个都逃不掉。 见傅晏清来了,几人跟看见救星一样,直奔她而来。 “小姐,您快看看世子吧,他这个样子,一会儿老王爷来了,我们不好交待啊……” 傅晏清点点头,走过去,一巴掌捂住傅寒霆的嘴,打消他还想现场朗诵一段道德经,以证明他没醉念头,“快闭嘴吧你,爷爷马上来了,这么着急叫我们回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不求你等会能说出什么人话,安静点别让他老人家看出来就行。” 傅寒霆一看是她,瘪瘪嘴,没说话了。 一众下人朝她露出佩服之色,傅晏清却没心情去管。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皇帝和老王爷才同时这么着急的叫人回去,但具体是什么大事,还要等老王爷说了才知道,只希望不要又是针对恭王府的…… 老王爷来时,身后跟着管家宋楮,两个老人都是一副凝重之色,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就连喝了酒不安稳的傅寒霆都不再动弹。 老王爷走进来,看了众人一眼,道:“世子和小姐留下,管家也留在这里,其他人都退下,不得本王命令,不得进入。” 下人们不敢不从,齐齐低着头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 老王爷有些无力地坐下,招了招手,道:“都先坐下吧,老宋,你也做吧。” 傅晏清挨着傅寒霆坐了下来,宋楮坐在了老王爷身边的下位。 傅晏清看着老王爷明显不佳的神情,问道:“爷爷,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 老王爷双手撑在腿上,整个人微微前倾,眉头紧皱,“今日北凉急报,北延昨日突然派兵偷袭北凉辖地中的一座小城,城中官兵反应不及,当晚城门失守,紧接着,北延军又继续从其他兵力较弱的小城攻入……直到今早,北凉已有七城沦陷。” 傅晏清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摊在椅子上的傅寒霆听到这个消息,猛然坐了起来,“现在呢?怎么样了?北凉府是干什么吃的?北延入侵,他们难道一点前兆都没发现?” 老王爷显然也对北凉府不太满意,冷哼一声,道:“目前北凉府已经派兵支援,北延暂时受阻,没能继续深入,但是……目前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 傅晏清知道老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北凉本就地处北方荒凉之地,粮草都是由中原输运过去,而现在天气正在慢慢转凉,对于北境而言,更是寒冬将至,粮草输运难度加大,北凉的布防存在非常大的后患。 老王爷继续道:“现在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四府,但是纸包不住火,很快整个都梁的人都会知道北凉已有七城失守的消息,我们得赶在更大的恐慌到来之前,想出对应之策,今天叫你们来,也是因为这件事。” 都梁和北延边境常年小摩擦不断,两国的将士们也经常打交道,但是像这次这样,一连沦陷七城的,还是都梁建国以来,头一次发生,百姓因此而产生的恐慌,可想而知有多么巨大,这些压力不止是皇室的,四府也难逃其责。 老王爷看着沉默的二人,道:“本王不希望你们产生事不关己的心思,这不止是皇室的事,国难当前,任何恩怨都要放到一边,你们这不是在为皇室做事,而是在为天下所有百姓办事,你们现在肩上担着的,只有国家安定。” 傅晏清自然知道国家面前无内敌的道理,道:“爷爷,您放心吧,我们分的清轻重缓急,不会因小失大。” 老王爷点了点头,“现在迟将军和小迟将军已经进宫商量对策了,傅寒霆,你收拾一下,马上跟本王进宫。” 傅寒霆一愣,不知所措地看向傅晏清。 傅晏清道:“爷爷,我知道女子不可参政议政的规矩,但是您要我就这么看着不管也是不可能的……这样吧,我不出面,所有我的想法对策都以哥哥的名义发出,您先单独进宫,了解最新的情况后,回来我们再做商议,就别让哥哥去了,免得露馅。” 傅晏清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要不是时机场合样样不对,傅寒霆简直要给她点个赞。 老王爷什么段位?老早就看出了傅寒霆的不对劲,冷笑一声,“哼,你们两个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再想什么吗?就这样还想骗本王……傅寒霆,你先散了你那一身臭气再说!” 傅寒霆和傅晏清低着头,老实挨训。 老王爷最近气的够多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情再发脾气了,他扬了扬手,“罢了,现在就不说你什么了,以后喝酒记得适度,再有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傅寒霆自知理亏,低着头道:“是,我记住了。” 老王爷又看向傅晏清,依旧皱着眉头,“就按你说的办吧,本王先进宫,回来后把情况告诉你们,但是傅晏清,你也得给我记住了,绝对不能告诉外人,你也参与到了这之中来,听到没有?” 傅晏清知道自敛锋芒,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告急 傅晏清:“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喝这么多酒?” 以往傅寒霆也喝酒,但是没有一次是喝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也就是今天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不然老王爷一定会整治他一番。 傅寒霆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老王爷早在嘱咐完他们后,就马不停蹄地进宫去了,眼下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傅晏清抢在傅寒霆开门前堵住了门口,直视着他道:“突然喝成这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傅寒霆无奈,只得回道:“没什么,那群兔崽子灌我,挡也挡不住……” 傅晏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傅寒霆尽力收起脸上没处理好的表情,不让她看出丝毫异常。 傅晏清真的太警觉了。 过了好一会儿,傅晏清才从门前挪开,“……希望是。” 傅寒霆不敢再回答,潦草地点了点头,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傅晏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傅寒霆有事瞒着她,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明显不想告诉她,若是强逼,他估计只会随便找个借口敷衍她。 傅晏清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问了一句,没问出结果,就已经做了决定,让十三找几个人跟着傅寒霆,看看他最近的动向。 她有些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与十三的谈话被突然到来的叶焕打断了,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来得及问,比如说,怎么联系他们?总不可能每次都亲自跑一趟吧? 看样子,还是得找个时间再去一次,但最近是没什么机会了,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再去留觞阁这类酒肆饭楼之地,被人看到了,一准又要被诟病,到时候影响的是整个恭王府。 多事之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与其在国难当前时大摇大摆地出入酒楼,不如等等看,十三会不会有办法联系她。 傅晏清想完这些,站在原地,突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 去找叶淮止也是不可能的,他身为皇室子弟,肯定早就得到消息去了皇宫,夏侯轶奕然,傅晏清又没几个说的上话的女性朋友,唯一的一个叶轻遇也在皇宫。 傅晏清杵着一条残腿站了会儿,突然又想起三皇子的事。 三皇子的事早有定论,眼下只是没公布而已,但是四府的人肯定早得到了消息。 她心中记挂此事,等不及出门便高声呼道:“枯雨?枯雨呢?” 老王爷让一众下人等在门外,枯雨自然也不例外,她一直等着傅晏清叫她,因而一听到她的声音,就马上跑进了房间。 “小姐,怎么了?” 傅晏清站了一会儿,脚累了,她又开始蹦着走,道:“你去打听打听三皇子那件事怎么样了,越快越好,我不想等什么公告。” 这件事并不算机密,打听一下也没什么,枯雨应了一声,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问道:“小姐,我扶您回去吧,您这样万一摔着了……” 枯雨话音未落,傅晏清脚下踩着一颗石子,身子一歪,堪堪倒下之际,她眼明手快地扶住了门柱。 傅晏清站稳,面无表情地看向枯雨。 枯雨:“……小姐,我扶您。” 皇宫中,仁和殿内。 四府当家人都到齐了,皇帝坐在龙椅上,扶着额,一脸忧虑。 突然,一声高呼刺破了殿内寂静的气氛。 “报!北凉急报!” 众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忧虑。 皇帝天未亮时就收到了北延进犯的消息,一直到现在,早朝都临时取消了,就等着四府先想出有力的应对之策,再明示天下。 都梁百年安平,虽说也与邻国有过几次小摩擦,但是以都梁的兵力,都不足为惧,但是北延不同…… 皇帝招了招手,无力道:“报上来。” 传信的信兵弓着身子,道:“北凉粮草告急,将士们过冬的衣物也不足,士气低迷……就在昨日后半夜,北延又突然进攻,如今……已兵临若羌城。” 若羌城是北凉除北凉府所驻地曲潍城以外最大的城池,据前一封战报所言,在战乱爆发后没多久,北凉府就下令,让若羌城的驻兵前往支援,城中只留巡逻所用兵力,也就是说,如今的若羌城,变成了一只肉肥皮薄的“羔羊”。 皇帝震怒,“怎么这么快就到若羌了?!这才多久?北凉府是都还没睡醒吗?把若羌城的驻兵调走,他赵士升安的什么心?朕看他是越老越糊涂了,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也看不出来!” 赵士升是武状元出身,早年间在平定北凉动乱时立下汗马功劳,皇帝就此派他驻兵北凉,掌管北凉府,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叶焕自小在北凉府长大,赵士升对他而言,亦师亦友,他被这样责怪,叶焕自然是要说两句的。 他上前一步,走到大殿中央,道:“父皇,儿臣以为,赵将军在这件事的处理上确实有不妥之处,但是北凉粮草告急、士兵难以过冬,这才是我们目前最紧迫的问题,这些问题要是不能妥善解决,北凉就……” 北延挑在这个时机动手,显然是有他们自己的考虑的,这些年来北延的兵力部署一直在往南移,都梁虽有察觉,但是北延以他们国家北边气候寒冷,不适宜居住为由,回绝了都梁让他们恢复兵力部署位置的提议。 兵力如何部署是北延自己的事,况且他们还有合适的借口,都梁总不能强制他们,只能尽力地把北凉的布防做好,兵备时刻充足,但奈何今年冬天来的太快,京城还是秋初,北凉已经大雪封路,连河流都结了一层冰,粮草只能一点点往北凉输送,但是这点补给,远远跟不上北凉的消耗。 皇帝皱着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各位爱卿可有何解决之策?” 叶淮止拱了拱手,道:“粮草筹集倒不算难事,运输工具也并非无处可寻,最重要的是,万一北延在我们运输粮草的时候偷袭……这一点不能不防。” 叶焕一直待在北凉,对北凉府办事的方式极为熟悉,他反驳道:“北凉府输送粮草时有自己专用的小道,旁人不可能知道,再说了,他敢偷袭,我们就不会提防吗?” 叶淮止被他当众为难了,也没什么情绪,笑了笑,道:“七皇子以为,北延为何能这么快就攻到若羌城下?北凉兵力在整个都梁数一数二,就算边防兵力不足,难道仗都快打完了,这些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还反应不过来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旨 此言一出,大殿中所有人都沉默了。 北凉节节败退,显然不正常。 北凉的将士都是常年驻扎在北凉的,没有水土不服一说,赵士升把若羌城的驻兵调走支援,自然有他自己的计划,他久经沙场,不至于犯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这样低级的错误,这些理由都站不住脚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北凉府中有内奸,而且这个内奸的身份并不低,不然他做不到让北延的人避开若羌数万驻兵,直达已无一兵一卒的若羌城。 若羌城是北凉府另一个命脉所在,赵士升不可能傻到把若羌已成空城的消息透露出去,他之所以调走若羌的驻兵,是在做一场豪赌,但是很遗憾,他用人不清,赌输了。 迟笑书看向叶淮止,道:“叶世子的意思是……北凉府现在并不可信?” 叶淮止点点头,“我是这个意思。”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夏侯轶也道:“叶淮止说的有道理,北凉那些将士有多强,我们都是知道的,就算被偷袭,也不会弱到连失七城,北凉府中绝对有奸细。” 慢慢地,众人的目光移到了沉默不语的叶焕身上。 皇帝道:“叶焕,你在北凉府待的时间最长,对北凉府也最为了解,在你看来,谁最可疑?” 皇帝这样说,也就证明他也信了北凉府有内奸的说法。 现在这样的情况,也由不得叶焕不信,总归有备无患。 叶焕捋了捋思绪,回想在北凉府时与每个人相处的时间…… 他摇了摇头,道:“恕儿臣愚昧,儿臣看不出谁更可疑……如果真的有内奸,就连儿臣都有可能。” 众人又不说话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迟钰这时缓缓开口了,“这个问题现在讨论无益,眼下解决粮草和冬衣的问题才是关键,既然北凉府不可信,那就别走北凉府,由京城派专人派送,这样最为保险。” 迟笑书看向自己的父亲,赞同地点了点头,“父亲说的没错,这个问题暂时先放一边,我们先解决粮草和冬衣的问题要紧。” 众人都没说话,显然赞同了这个观点。 叶焕道:“父皇,儿臣在北凉待了二十多年,在座的各位,没有人比儿臣更熟悉北凉,请父皇下令,让儿臣押送粮草和冬衣赴北吧。” 他这话说的不可谓不真心,在这种事上,皇帝也没有理由怀疑他勾结外邦,当即就要下令让叶焕押送。 几乎在皇帝就要开口的同一刻,叶淮止又站了出来,“皇上,臣认为,最不该去派送粮草和冬衣的人,就是七皇子。” 其他人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叶焕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皇帝心中烦忧,好不容易有了个靠谱的对策,又被他打断了,语气和表情瞬间有些不善,“为何不该?你们这些人中,最熟悉北凉的除了他还有谁?” 叶淮止冷静自若地道:“七皇子是最熟悉北凉,但是北凉也最熟悉他。” 这话一出,大殿内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叶焕熟悉北凉不错,但是北凉府内的奸细也熟悉他。那个奸细能得到这样机密的消息,所处的位置不低,在北凉待的时间自然也长,叶焕的行事风格,他当然也熟悉。 叶焕想到了这一点,扭头看向叶淮止,道:“既然我不行,那请问叶世子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叶淮止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若皇上信得过臣,臣愿亲自押送军需赴北。” 叶淮止愿意去,大家自然是喜闻乐见的,他与皇室的关系虽然若即若离,但在面对外敌时,他毫无疑问会站在自己国家这一边,皇帝也不担心他与北延勾结,只是…… 皇帝皱着眉,道:“叶世子愿意去,朕自然是十分欢喜的,但是叶世子最是畏寒,冬日里早朝都不上,此去北凉,叶世子的身体能行吗?” 叶淮止畏寒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在炎炎夏日里,马车中都会备着一条薄被给他暖身,冬日里上早朝,只是宫门到大殿这一点点距离,他都难以消解,何况是酷寒的北凉。 其他人显然也有这个顾忌,迟笑书劝说他道:“北凉太冷了,军需重要,叶世子的身体也重要,还是由我去吧。” 夏侯轶附和道:“小迟将军说的没错,叶淮止,你别逞强。” 叶淮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一定得我去,小迟将军行军打仗的能力,我自然不及,但是安排路线,稳妥且快速地把军需送到,小迟将军做不到。” 行军打仗和押送物资是两码事,迟笑书在军中多年,分的清楚,他看了看叶淮止,没说话了。 若不考虑身体原因,叶淮止确实是最佳人选。 叶淮止又道:“我知道大家的顾虑,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我以前也去过北凉,北凉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我不会勉强自己,自然是有把握才提出来的。” 皇帝看着他,欲言又止。 “只是……”叶淮止转过身,看向傅寒霆,略带歉意地一笑,道:“我需要带着傅晏清一起去,她内力纯正,刚巧能压住我体内的寒气。” 如果让傅晏清知道了叶淮止拖着一副病弱之体,还要赶赴北凉押送军需,她一定是会要求同行的,傅寒霆对自己这个妹妹的心思吃的透透的。 有叶淮止在,安全问题倒也不是什么难题,况且眼下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私人问题,“你要去的话,她肯定也要跟着去的,这个不用问我,你们自己商量。” 叶淮止点了点头,回头看向皇帝。 皇帝眉头皱着,道:“那就只好这样了,有劳叶世子,朕会尽快安排人准备好所需物资,最迟明日就要动身。” 叶淮止再行一礼,道“臣领旨。” 叶焕深深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神秘莫测。 出宫时,只有叶淮止、傅寒霆和夏侯轶三个人,迟钰和迟笑书被皇帝留下来,继续商讨后续的作战计划,以备北延再次进犯。 夏侯轶不知为何,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傅寒霆和叶淮止并肩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叶淮止是在想事情,傅寒霆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换了好几次说辞,才开口道:“晏清的事……我都知道了。” 叶淮止一怔,从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向他。 傅寒霆有些难以启齿,“虽然有点晚,但我这绝对是真心的……叶淮止,谢谢你,还有,我为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向你道歉,你嘱托的事,我也一定会尽力办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判决 叶淮止明显有点难以适应他态度的转换,看了他许久,才“嗯”了一声。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叶淮止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补充道:“这件事你迟早是要知道的,但是先别跟她乱说,一个字都不行。” 傅寒霆不屑道:“我又不傻,当然不会说。” 叶淮止看着他,眼神中明闪闪的不信任。 傅寒霆:“……”这两个人能不能别总在这种事上默契超群? 傅晏清得到这个消息,是凉樾亲自过来告诉她的。 她刚听枯雨说完三皇子的判决,情绪正低落,并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三皇子犯有谋杀太子、设计伤害他人之罪,最后还是被贬为庶人,判处斩首示众,三日后于城南行刑,三皇子的母妃,年逾不惑之年的丽妃,最后被皇帝遣送出宫,入长明寺,削发为尼,从此余生,青灯古佛,长跪佛前,为她的儿子所犯之罪,乞求佛祖饶恕。 这样的判决,在外人眼里,皇帝已经很顾及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了,但是在傅晏清这些隐约知道一点隐情的人看来,却是从身至心都凉了下来。 刚刚定罪,就这么急着行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皇帝是因为出了这样欺师灭祖的儿子而自愧,不愿给他苟活的机会,而在傅晏清眼中,只有明晃晃的心虚。 急于行刑,就算以后东窗事发,也死无对证…… 傅晏清还没想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准确来说,现在在三皇子突然冒出来之前,所有人对杀害太子的凶手还只有一个隐约的猜测,所以她不知道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但是很明确的一点就是,皇帝在掩饰什么。 她想的入神,连凉樾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听见,最后还是枯雨看不下去,上前轻轻地推了推她,她才猛然回神。 “凉樾?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有事吗?” 凉樾:“……世子让属下来告诉您一声,他即将启程,押送军需物资前往北凉,希望傅小姐能同行。” 傅晏清一愣,反问道:“他要亲自押送军需物资?” 凉樾来之前,叶淮止交待过,傅晏清有什么问题,尽管回答,因此他也没有隐瞒。 “世子怀疑北凉府中有细作,原先的路线和人员都不能再用,而七皇子出自北凉,细作肯定很熟悉他,所以只能世子去。” 迟钰和迟笑书是一定不能去的,他们是武将,带兵打仗才是他们擅长的,像这样需要计划路线的精细活,交给叶淮止才是最保险的。 傅晏清正想着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北凉,现在有了能去名正言顺地去北凉的理由,她当然不会拒绝。 傅晏清点了点头,“可以,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凉樾道:“按照皇上的吩咐,最迟明日上午。” 傅晏清一皱眉,“这么急吗?” 凉樾对北凉如今的情况知道的比傅晏清清楚一些,他解释道:“北凉如今军需短缺,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世子说,要赶在大雪把路封死之前赶到北凉。” 傅晏清没去过北凉,但她去过北方,把前世的北方与北凉对调后,她理解了凉樾话中的意思。 北方的雪一旦下了,封山封路再正常不过,从京城前往北凉,最快也要走半个多月的路程,但这还是一个人骑快马,马不停蹄地赶路才能做到,皇帝今日收到的消息,还是用受过专门训练的鹰传的信。 叶淮止带着一行人和沉重的物资,断然达不到这种速度,最快也要一个来月,而一个月后,就是十一月了,那时的北凉早已冰雪封路,任凭飞鸟都难以越出。 傅晏清意识到时间紧迫,没再拖延,直接吩咐道:“枯雨,你赶快吩咐人收拾东西,收简单点,够防寒就行,饰品什么的都不要带了,我去一趟亲王府,找叶淮止商议一下细节,你动作快点。” 枯雨没有迟疑,“是,小姐。” 凉樾听到傅晏清要去找叶淮止,并没有多大反应,他侧过身,给傅晏清让出一条路,道:“傅小姐若是要去亲王府,得赶快,世子晚些时候还要再进宫一趟。” 傅晏清点了点头,运起轻功,直接飞身掠出,凉樾紧随其后。 亲王府内,孙娘和几个下人也在快速地收拾行囊,叶淮止在旁看着,默默记下每一样东西放在了哪里。 此去路途遥远,带在身边的人越少越好,这样才能快起来,所以叶淮止除了凉樾和林彻,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带,而傅晏清那边,他也只留了她一个人的位置,其他人员全是护卫队,共八十余人,皆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皇室侍卫。 这样的人员配置,就代表着他和傅晏清需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盯着人把药放好后,叶淮止没再待在屋内,他退出了房门,正巧这时,前去传话的凉樾和前来商议的傅晏清走进了清浔院。 叶淮止对于傅晏清的到来并不感到疑惑,他只是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就慢慢地朝她走了过去。 傅晏清却没他那么冷静,她来找叶淮止,也不全是为了北凉的事。 他们之间的谈话,许多都是不用顾忌凉樾的,因而傅晏清没等凉樾离开,直直地走向他,在两人的距离已经靠的极近时,她低声问道:“三皇子的判决是怎么回事?怎么直接就判了死刑?还要那么快行刑?” 叶淮止看了凉樾一眼,凉樾心领神会,迅速地隐到角落中去了。 叶淮止看着他离开后,才回头看向傅晏清,回答道:“谋杀储君本就是诛连九族的罪名,丽妃能从中逃过一劫,都算是皇上开恩了,这件事已经是这样了,三皇子也得偿所愿,你别再插手了。” 傅晏清早就答应过他不会再管这件事,但她就是意难平,“就算是这样,也不用这么赶着杀人灭口吧?” 她原以为皇帝会念在三皇子是他的亲儿子,并且本就没犯什么错的份上,留他一命,顶多是流放边境,谁想到皇帝竟然直接下了杀令。 叶淮止一笑,意有所指地道:“皇上说的话是圣旨,圣旨能错吗?” 生在皇室,没有能力就是三皇子最大的罪过…… 傅晏清看着叶淮止平淡无波的眼睛,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叶淮止笑了笑,揉揉她的头,道:“别再想这些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会拿出一个交代,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启程 除了私下继续调查,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傅晏清只得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现在说说北凉的事吧……你有什么想法?” 叶淮止拉起她的手,傅晏清怔了一下,没有反抗。 叶淮止拉着她往书房走,边走边道:“我这里有一副详尽的北凉地图,你也来看看,我们尽早制定一条路线。” 傅晏清文科出身,看地图计划路线这种事完全不在话下,她很快就点了点头,“行,我帮你。” 叶淮止笑,握着她的手缩紧了。 恭王府,一个身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敲开了恭王府的大门,直言此前傅小姐答应过她一件事,今日特来讨要。 傅晏清以前也有这种在外面吃了饭,忘记带钱就让对方来恭王府取的情况,侍卫们并不惊讶,但是该确认的还是要确认,不然以后打着这个名义来恭王府白吃白喝的人岂不像溃堤之蚁一样涛涛不绝?只是刚巧傅晏清去了亲王府,不在府内,他们只能叫来傅晏清的贴身侍女,让她来确认一番。 枯雨看到那个中年妇女的时候,愣了一下,她让侍卫们都退下,只留两人独自待在房内。 枯雨看着那女子道:“他们没进过宫,认不出来,但是奴婢还是记得您的,若是没错,您应该是丽妃身边的楚嬷嬷。” 楚嬷嬷一怔,点了点头,“老身确实在丽妃娘娘身边伺候,此次以这样的方式上门,实在迫不得已,还请傅小姐莫要怪罪。” 枯雨看着她道:“您说让小姐不要怪罪……您是来找小姐的?” 楚嬷嬷忙不迭地点头,神色还有些慌张,“是,老身奉娘娘之命,来找傅小姐有急事相谈,还请你代为转告一下。” 枯雨微微地皱起了眉,“丽妃娘娘与我家小姐平素里从未有过往来,不知娘娘找我家小姐有何事?我也好转告小姐。” 楚嬷嬷犹豫了一下,奈何时间紧迫,她没有时间做过多的思考,便直接道:“具体是什么事,老身也不清楚,但是娘娘她被皇上送去长明寺,很快就要动身,她如此着急想见傅小姐一面,也是因为这个……不知傅小姐可有时间随老身前去,娘娘已经等不了多久了。” 枯雨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颇为遗憾地道:“真不巧,小姐刚刚才去了亲王府,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丽妃要是真的着急,等小姐回来,我会立马转告小姐。” 运气不佳,也怪不了别人,楚嬷嬷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只得道:“既是这样,那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那就劳烦这位姑娘替我家娘娘转告傅小姐一声,她在宫门外三里处的一处空屋中等着傅小姐,最迟今天宵禁前,傅小姐若不能到,娘娘也就要动身去长明寺了。” 枯雨点了点头,“我记住了,我一定会转告小姐,嬷嬷放心。” 楚嬷嬷和丽妃一样,是偷偷出的宫,自然不能在外多留,她没再说什么,道过谢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恭王府。 枯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转身回离清阁继续安排人收拾行囊。 傅晏清和叶淮止花了很长时间,才初初敲定了三条可行的路线,具体该如何走,还要看具体情况的变化。 她与叶淮止商量好明天一早出发后,回到恭王府,已是暮色西沉。 枯雨见她揉着肩颈走进门,殷勤地迎上去给她按摩肩膀,“小姐,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收拾的,您需要再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吗?” 和叶淮止在一起永远是傅晏清最省心的时候,她放松地坐在椅子,让枯雨给她按着僵了半天的脖颈,道:“不用了,有叶淮止在,缺不了什么,衣服带够就行。” 枯雨点点头,又问道:“小姐,膳房的晚膳已经备好了,需要给您端上来吗?” 傅晏清既然去了亲王府,就没有空着肚子回来的道理,她早在亲王府吃饱喝足了,这时半分食欲也无,便摇了摇手,道:“不用了,给我准备沐浴吧,明天要赶早,我今晚要早点休息。” 枯雨除了在叫她起床的时候,对她的命令几乎从不违抗,听到她说想要沐浴,很快就跑下去吩咐人准备热水去了。 第二日,早做好准备的傅晏清起了个大早,彼时叶淮止的马车已经到了恭王府外,他人正在老王爷那,与老王爷一起用早膳。 傅晏清得到消息,很快就赶了过去。 她去时,老王爷正跟叶淮止低声交待些什么,叶淮止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以示自己记住了,看到傅晏清的身影时,他轻声道了一句,“傅爷爷,人来了。” 老王爷抬头一看,立马坐正了身子,还清了清嗓子,道:“来了啊,来了就坐下吃饭吧。” 傅晏清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搞小动作,无语道:“你们真的再刻意一点,我可以装作看不见。” 老王爷“为老不尊”,道:“说什么呢?你看看你,又起这么晚,叶世子都等你多久了,还不快点!” 天还没亮就起来了的傅晏清很冤枉,但叶淮止比她起的早是事实,她也不能否认,因此她只能瞪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叶淮止,默默地坐下来吃饭。 吃完饭,傅晏清跟着叶淮止一起去了军需物资安置地。 都梁国库充裕,连夜集齐这么大的一批物资也不是难事。 八十多人的护卫队早已集结完毕,只等叶淮止等人到来,随时都可以出发。 皇帝和迟钰两人便装站在一旁,看到两人到来,齐齐看着他们。 皇帝道:“此去北凉,路途遥远艰辛,任务坚重,一定要多加小心。” 叶淮止略微行了一礼,道:“我们已经计划好了,还请皇上和迟将军放心,不论如何,我等绝不会让冲锋在前的将士们挨饿受冻。” 迟钰点了点头,道:“我与笑书很快就会带领兵马赶往北凉,是时我们会派一队人马伪装成押送军需物资的队伍,希望能帮到你们。” 这些事并不在迟钰的责任范围之内,愿意腾出人马掩护他们,是迟钰的一片为国为民之心,叶淮止微微一笑,对他行了一个庄重的谢礼,“多谢迟将军,淮止一定将物资毫发无损地送到北凉。” 迟钰不是个话多的人,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皇帝看着他们说完这番话,道:“这件事性质特殊,就不能为你们办一场送行礼了。” 傅晏清笑了笑,道:“这是应该的。” 她一说话,皇帝就看向了她,板着一张脸道:“清儿也是,你的伤还没好全,路上小心一点,别添乱。” 傅晏清:“……” 第一百一十五章 路途(一) 简单交待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一行人就准备出发了。 傅晏清出发前,老王爷和傅寒霆已经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利落地爬上马车,没有丝毫废话。 老王爷和傅寒霆对她的嘱咐,就是让她少说话、少做事,多听话,要打架的时候努力打架…… 叶淮止没过多久也上了马车,林彻在车外赶车,凉樾骑着马藏在扮成商队的护卫队之中,一行人伪装成一路商队出发北上。 叶淮止一上马车,就坐到了傅晏清身边,从袖口里掏出一张虽小但很细致的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小点,道:“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禹城,都梁北方的一个商业城市,以目前的脚程,大概三日后就能到达,彼时我们要在禹城逗留七日,装作行商置物,其他人护送物资继续北上,七日后我们再骑马赶上大部队……这个计划,我们会比较累,你先做好准备。” 这是傅晏清和叶淮止早就商量好的,到达禹城后,会有人扮成商队的人,而真正护送物资的人会由凉樾带着继续前行,不作停留。 掩人耳目最好的方式就是明里一套,暗中一套,两人对这样的计策信手捏来,行动起来也不拖拉,只是傅晏清的伤还没好,无形中增大了计划实行的难度。 傅晏清向来对自己够狠,眼下这种情况,她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拖后腿。 “我没事,腿脚不便就少走几步路,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脸。” 没错,傅晏清和叶淮止这样的相貌气度,走到大街上,很难不引起注意,太过引人注目,掩人耳目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招摇过市,两人还可能被人认出身份,到那时,所有的伪装都无济于事,还会打草惊蛇,提高北凉府中细作的警惕性。 叶淮止既然敢揽下这件事,就有把握解决这些麻烦,他道:“这个不用担心,换身行头就差不多了。” 傅晏清直到快到禹城时,才知道叶淮止口中所说的换身行头是什么意思。 只见清贵如叶世子,从车厢里取出两件朴素的麻布衣,把其中的一套地给傅晏清,道:“明日就要进城了,这身衣服你先换上,我们不坐马车了。” 换衣服傅晏清没意见,换他手里那件简陋的男式麻布衣,她也没有意见,傅小姐比较有意见的是叶世子丝毫不避讳的视线。 叶淮止:“……” 傅晏清:“……你准备看到什么时候?还要不要换衣服了?” 叶淮止像是这时才发现这个问题,当即微微一笑,风度翩翩地道:“我先下去,你换好了再叫我。” 说完,他把衣物端端正正地放下,起身,弯着腰下了马车。 傅晏清手脚麻利地换完衣服,最后停在了头发上,她坐在那里,只花了一点时间,就做出了决定——扎个丸子头,到时候随便找根细棍子往头发里一插就完事了,简单又轻便。 她信心满满地走下马车,一直等在马车旁的叶淮止看着她的这个新造型沉默了。 叶世子自认为已经能抵抗来自傅小姐的任何暴击,没成想傅小姐的暴击威力是会随着等级的提升而增加的。 他伸手抵在嘴角,干咳一声,道:“……我换完叫你。” 说罢,叶淮止没再看她,跨步越上了马车。 傅晏清:“……”这种突然被嫌弃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叶淮止很快换好衣服,给自己梳了个普通的发髻,一直用的玉冠也换成了木冠。 他撩开车帘,露出半张脸,如画中谪仙一般的容颜并没有因为换了一件普通的麻衣而显得暗淡无光,他反而还把那身褐色的麻衣穿出了一种出尘脱俗的韵味。 傅晏清看着他倾身吩咐了凉樾几句话,转头向她招手,“可以上来了。” 傅晏清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下自己又色迷心窍,太不争气了,抬头,目不斜视地上了马车。 叶淮止从袖中取出一支与他头冠上那支木簪一模一样的木簪,倾身上前,取出了傅晏清在车外等候时,随意折了一根树枝削成的木簪,又把她盘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放下,道:“衣冠不齐是最失礼的表现,下次不会就让我帮你,别再自己瞎折腾。” 傅晏清看着他头上那个整整齐齐的发髻,再对比了一下自己扎的那个歪歪扭扭的丸子,自觉羞愧,没有反驳,乖乖地坐着,任由他动作。 叶淮止一边替她整理头发,一边道:“我们今晚就在城外的一处农户家歇脚,是时凉樾会带着队伍继续出发,拿着禹城运输税粮的通行令走官道,我的人会在今天晚上集结完毕,扮作商队,与我们一同进城,到时候,我们的身份就是普通的商户,另有其他人替代我们的位置。” 两人的计划,详尽一点来说,就是每过一个地方,就用一个身份前行,从京城到禹城是商队,从禹城到下一站就是税粮队……叶淮止和傅晏清就潜藏在其中,随时替换身份。 这样就算有人盯上了他们,也只会发现他们停留在禹城行商了一段时日后,又开始南下了,没人会察觉到这其中已经有了许多次“狸猫换太子”。 傅晏清点点头,心思却不在这件事上,她颇为忧虑地看着叶淮止那张不容忽视的脸道:“你这个脸还是不行啊,这样走出去没人会认为你是个普通人。” 叶淮止原本不想这么早就做好最后一步的,毕竟那样之后,他就跟普通人差不多了,但是看着傅晏清担忧的样子,他还是勉为其难地道:“有法子的。” 叶淮止变戏法似的从车厢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往脸上抹点这个就好,走路的时候再小心一点,说话也仔细一点……当然,最后这两点你注不注意都没关系,你本色出演就够了。” 傅晏清:“……”动不动就人身攻击,她想咬死眼前这个玉菩萨! 叶淮止心情颇好地笑了笑,给她把木簪插好,拍了拍手,“可以了,接下来几天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弄。” 傅晏清:“……算了,有时间你还是教教我好了。” 总这样麻烦人不太好,虽然说叶淮止不是别人,但傅晏清也不想变成连头发都要别人帮着梳的半残,何况叶淮止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天气渐渐变凉,他身体本就不好,休息时间都不够,傅晏清怎么好意思再浪费他的时间。 叶淮止却挑着一边眉看着她,道:“教你?我觉得还是帮你梳理更省时省力。” 傅晏清:“……”好的,这天没法聊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路途(二) 傍晚时分,一行人抵达了今晚落脚的农户家。 这间屋子是闲置的,农户自己并不居住,因为禹城商帮来往较多,农户就把它变成了类似客栈一样的地方,专供商队落脚。 叶淮止和傅晏清站在一边,看着护卫队把东西一样样安置好,最后一袋米放好后,叶淮止才带着傅晏清进了屋子。 为了不引起注意,傅晏清走路时尽量不瘸着一条腿,因此也有些走不稳,叶淮止很自然地走在她的身侧,伸出一只手,看似和她勾肩搭背,实则是在搀扶着她。 两人赶路许久,中途只在路上歇过两次,两次都是一行人围在火堆边,就地休息,这时脚落在地上,身子坐在椅子上,傅晏清有了种恍若新生的感觉。 好久没有这么文稳当的感觉了。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和的很,傅晏清一进屋子就脱下了身上披着的毛披风挂在一边的衣架子上,叶淮止却还穿的厚厚实实。 傅晏清担心他冷的受不了了,靠过去,拉起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感受了一下温度,感到那双简直可以像是冰棍一样的手,她的眉头紧紧一皱,担忧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马车里的暖炉还不够暖?我让人再加一个?” 叶淮止顺势反手抓住了她的手,牢牢地牵着,道:“不打紧,我这手平日里也是这样的,再说接下来我们也不坐马车,不用再加暖炉了。” 他一说这个,傅晏清就想到他们之后还要骑马赶上护送物资的大部队,顿时心一紧,道:“现在就这么冷了,到了更北的地方岂不是更冷?” 叶淮止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语不发。 傅晏清越想越觉得之前的计划欠考虑,“这样不行……越往北只会越冷,在马车里就很难捱了,骑马更冷……我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看能不能不挨冻又能快速稳妥地把东西送到。” 叶淮止无奈地笑了笑,道:“不用了,就这个计划最灵活,方便我们随时转换位置身份,难以追查……至于挨冻……” 叶淮止皱着眉看向她,“你应该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的腿伤未愈,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 傅晏清压根没有想到这一茬,当即哑然。 叶淮止笑笑,穿着一身麻衣,也能作得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京城,皇宫内。 迟钰和迟笑书并肩站在大殿中央,这对性格迥异的父子如今已有了并肩作战的能力。 皇帝双手撑在腿上,半倾着身子,道:“北凉的事已经传出去了,眼下人人惶恐,好似北延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一般,两位爱卿可有何感想?” 迟钰不说话,迟笑书上前半步,道:“微臣以为,眼下不宜大规模派兵北上,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最好的办法是派人去与北延招降,让他们退还领地,如若他们不肯,我们再派兵北上,也更有道理。” 这样一来,一方面证明了都梁不怕打仗,只是想保和平,一方面又表明了皇室的态度,绝不退让半分,稳下了人心。 皇帝赞赏地点了点头,道:“小迟将军想的确实周到,不愧为我辈楷模。” 迟笑书只是躬了躬身,迟钰还是没有说话。 皇帝看了迟钰一眼,没说什么,道:“今天就先这样吧,朕给北凉府下令,让他们去招降,等北凉府的消息传回来,再做打算,在此之前,还请两位爱卿做好随时出征的准备。” 迟笑书点点头,道:“臣等告退。” 皇帝刚想点头,就见迟钰头也不抬地转身走出了大殿。 迟笑书看着这一幕,早已对父亲对皇帝的态度习以为常,道:“皇上莫怪,父亲近来因为北凉的事忧虑过重,心情难免受扰,多有不敬。” 皇帝不予置否,点了点头,道:“小迟将军不必多说,朕明白,迟将军一片忠心,战功赫赫,朕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 迟笑书笑笑,没再多说,行过礼后,转身走出大殿,快速追上了迟钰。 迟钰看了他一眼,道:“把该说的话说了,其他就不用再废话了。” 迟笑书知道他这话说的是他和皇帝的对话,“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迟钰对于皇室总是一副漠视的态度,迟笑书小时候还好奇原因,长到现在这么大,踩过了数不胜数的尸骨,他早已学会了少做闲事的道理,再也不会追问迟钰为什么总是对皇室的人没有好脸色。 父子两人沉默地走着,快要出宫门时,迟钰突然道:“笑书,你今年……多大了?” 迟笑书一愣,老实回答:“二十有一。” 迟钰点点头,又问道:“可有想要娶为妻的女子?” 迟笑书又是一愣,沉默了片刻,道:“没有……” 迟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你也不小了,像我们这种在战场上求生死的人,早些成家是应该的。” 迟笑书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沉默着,没有回话。 迟钰道:“你若是有想要娶的女子,不论家世,只有要是个好女子,父亲就去给你提亲,你若没有……父亲给你找一个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的女子,可妥?” 迟笑书看着迟钰依旧没有变化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儿子全听父亲安排。” 迟钰终于又转过头看他,发自内心地道:“婚姻大事,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吧,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有个知温知暖的人陪着,哪怕身在百里之外的战场上,也有人日夜牵挂着,我也好……对得起你母亲。” 迟笑书想起自己早早去世的母亲,又看了看常年在他外领兵打仗的父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他的记忆里,父母的感情应该是极好的,父亲从未纳妾,只有母亲一房妻室,就算他常年不在府内,只要一到母亲生辰,他都会送上一份生辰礼,母亲去世后,正值壮年的他再未续弦,孤身一人过了这么多年。 听到迟钰说,希望他今后就算在战场上,也有人日夜牵挂,迟笑书心里滋味万千。 他向来尊重父亲、敬仰父亲,比起身娇体弱、深居浅出的母亲,他也更喜欢跟着父亲走遍天下的大好河山,因此这些年来,父亲偶尔藏无可藏的孤寂之情,他也看的十分真切。 迟笑书想着,没有真正挂心的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这样也就不会怕自己战死沙场后,有人日夜哭泣难眠…… 他笑了笑,道:“父亲若有人选,尽管说便是,万一是我中意的呢?” 迟钰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他,神情严肃地道:“是吗……那你看八公主叶轻遇如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迟 迟笑书一愣,脸上雷打不动的笑面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有些艰难地道:“父亲不是……不喜欢皇室的人吗?” 迟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往宫外走去,“我向来对事不对人……八公主品行端正,相貌也是上佳,还是习武之人,我看她与你挺相配的。” 迟笑书心神恍惚地跟在他身后,道:“我……我与八公主……” 迟钰打断他断断续续的话,道:“你与八公主不是早就认识了吗?你还收过她的香囊,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迟笑书根本没心思去想迟钰为什么会知道他收了叶轻遇的香囊,因为他收香囊时只有叶淮止一个人在场,而叶淮止是不可能跟迟钰说这种事的,他现在满心都是迷茫,不清楚迟钰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以前恨不得永远不靠近皇室的人,就连早朝都不会去上,带兵出征、班师回朝……都是从家里出发,再直接回到家里,迟笑书想不明白,为什么迟钰突然想让他娶叶轻遇。 迟笑书犹豫了一会儿,暗自下了决心,道:“笑书没有心悦之人,父亲若有合适的人选,笑书自会全心相待。” 迟钰轻笑一声,似是对他的话感到可笑。 他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往前走着,“我说了,这不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的婚事,全由你自己决定,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要不要采纳,还是看你自己怎么想,不要因为我是你父亲,就什么都听我的,你母亲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没主见的人。” 迟笑书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明明白白地听到迟钰在提起她的母亲时,声音里有着细微的颤抖。 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母亲,每次见面时,母子俩都是客客气气的,年幼的迟笑书对她总是亲近不起来,迟夫人也总是按照迟钰对他的要求来要求他,而长大后的迟笑书已经没了母亲。 迟笑书总觉得自己记忆里的母亲和迟钰嘴里所说的那个母亲不像是同一个人,但转念一想,母亲在他面前,和在父亲面前,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迟迟不说话,迟钰也没有催他,而是等了一会儿,又道:“现在说这些也不是时候,一切等这次从北凉回来后再做打算吧,这期间,你的心还是放在正事上,别让其他事扰乱了心思,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帮着敌人来扰乱主将心思的。” 国家面前,儿女情长、个人私事都算不了什么,迟笑书自然明白,他颔首道:“笑书谨记父亲教诲,定不负父亲所望。” 迟钰没有再说话,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将军府。 迟笑书刚回到自己房中,坐下没多久,就听见迟笑妤的贴身侍女娉芜在外敲门,道:“少爷,您在里面吗?” 迟笑书虽然奇怪这时候娉芜来找他做什么,但也知道多半是迟笑妤的事,因而没多犹豫,道:“在的,进来吧。” 娉芜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迟笑书看向她,微微蹙着眉,问道:“你来,可是笑妤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娉芜垂着头道:“确实是小姐有话想跟少爷说。” 迟笑书点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吧。” 娉芜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敢说,“小姐她……她说,她想跟着少爷一起去……去北凉。” 迟笑书倒茶的手一顿,霎时,褐色的液体在深色的木桌上蔓延开来。 迟笑书放下茶壶,没去管已经一片狼藉的桌面,而是神情严肃地看着娉芜,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般,仔细一点。” 他虽然长的一副书生面相,但是骨子里的那种逼人的气势依旧昭然若出。 娉芜就算知道迟笑书并不凶,和迟笑妤比起来,他的性格甚至还要好一些,但娉芜只要想起他在战场上的那些威名,就会止不住地怕他,看到迟笑书这么严肃地看着她,她的双腿甚至都在打颤,话也有些哆嗦,“小姐说,她担心北凉的状况,虽然她是一介女流,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她会一点医术,去了可以帮……” 迟笑书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行了,这些话是真是假你我都清楚,就不必再说了……说说吧,她是怎么知道叶淮止去了北凉的?” 迟笑妤突然要求去北凉,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然就北凉那个飞沙走石、白雪盖地的地方,她怎么会想去? 而她想去的原因,迟笑书不才,只能想到这一个。 叶淮止带人押送军需物资去北凉,这件事只有四府的当家人以及嫡子知道,对外一致封锁消息,叶淮止和傅晏清离开前甚至还找了人暂时扮演他们,以防有人发觉异常,那迟笑妤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迟笑书一动不动地看着娉芜,丝毫不让,显然就是要她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娉芜又开始抖了起来,她目光闪烁地看着迟笑书,嘴张张开开好几次,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迟笑书沉着脸看着她,道:“现在说出来,我不一定说什么,但要是到了父亲面前,父亲要怎么惩罚,我就不敢保证了。” 娉芜猛地一颤,没想到她只是传个话,就会被迟笑书抓住这么大的一个漏洞。 “奴婢……奴婢……” 迟笑书看着她道:“我对笑妤怎么样,你也清楚,父亲是怎么要求我们的,你也明白,你现在想着帮她瞒下来,日后父亲知道了,只会罚的更重……我这不是在审你,也不是要对她做什么,她是我的亲妹妹,我自然是希望她好的……” 娉芜不敢看他,期期艾艾了许久,迟笑书耐心地等着,视线一秒也没移开过,无形之中在给她增加压力。 娉芜终究是个久居深闺的女子,在迟笑书这样大的威压下,她没撑多久就道出了事实。 “是……是菁柠姑姑,小姐与菁柠姑姑的关系一直不错,菁柠姑姑回宫以后,她和小姐时常还有书信往来,这件事,就是菁柠姑姑告诉小姐的。” 迟笑书原本微蹙着的眉骤然变紧了,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看着娉芜道:“你说谁?菁柠?她不是早就回宫了吗?她回宫后父亲告诉过你们什么?迟笑妤怎么还会跟她有往来?她们联系有多久了?” 娉芜不明白为什么菁柠好心给她家小姐提供一些信息,迟笑书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看上去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看着明显已经生气了的迟笑书,吓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消息 迟笑书冷着脸看着她,问道:“菁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做出这个决定时只有四府的人在场,菁柠虽是皇帝的贴身侍女,但是这样的场合她是没有资格在场的,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娉芜对这个问题并不太清楚,毕竟她们要的只是消息,至于消息从何而来,应不应该得到……这些都不归她们管,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迟笑书的神情,看他好像又没那么吓人后,才断断续续地道:“奴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听小姐说,菁柠姑姑是在帮皇上筹集物资时偶然得到的消息,小姐说,菁柠姑姑的消息,一般都是可信的……” 可信…… 菁柠是皇帝的人,早年间被皇上赐给将军府,在将军府待了一两年后,不知为何,又被皇帝召回了宫。 她在将军府时,迟笑书虽然只有四五岁大,但小孩子的直觉就能让他知道,这个表面上看上去亲和温柔的、就像母亲一眼样的女子,并不真的是一个可以相信、依赖的人。 但迟笑妤与迟笑书不同,她那时候还太小,母亲又是在那几年去世的,母亲去世前常常卧病在床,她没与母亲相处过几日,心中对于母亲的期望淹没了她的警戒心,让她和菁柠的关系异常地好,好的就像是她把菁柠当成了母亲一样对待,无论迟笑书和迟钰怎么说,她都不肯和菁柠保持一点距离,在菁柠被召回宫时,她甚至哭闹着要跟她一起进宫,最后还是被迟钰硬着心关在了屋里几日,又有奶娘耐心劝导了几日,迟笑妤才慢慢放下。 迟笑书原以为她跟菁柠之间的联系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断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她们间的联系非但没有断,反而还越来越密切,连这样的朝廷机密也会说。 迟笑书忍了又忍,最后看着她,近乎警告地道:“这件事我就当没听见过,我不会告诉父亲,但你们记住了,绝对不能再和菁柠有任何来往,她是皇上的人,是皇上的人就不能过分相信,你告诉她,无论她有多相信菁柠,她要还想让将军府安宁一点,就慢慢的把联系断了,也别再盯着叶世子不放了。” 娉芜看向他,欲言又止,脸上的不甘心显而易见。 迟笑书在这两件事上已经劝过迟笑妤许多次,但每一次都没什么效果,他也已经有些疲惫了,但是菁柠这件事绝对不能放任不管,迟笑书再次强调道:“其他的事我知道,我就算说再多也没用,但是菁柠这件事,你们给我记住了,必须断,这不止是她迟笑妤的事,这还关系到整个将军府。” 娉芜着急走,不知听进去几句,就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会和小姐说的……那少爷,奴婢刚刚说的事,可以吗?” 迟笑书皱着眉看着她,“北凉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她去了也待不住的,况且到时候万一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我也没心思管她,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京城较好。” 娉芜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迟笑书向来不支持迟笑妤喜欢叶淮止这件事,他还劝阻过迟笑妤不知多少次,更别说帮迟笑妤。 从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娉芜就知道这次又没希望了,她福了福身,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既是这样,奴婢就回去告诉小姐了……少爷,奴婢告退。” 迟笑书还有许多事没做,比如如果真的要和北延打仗,他应该做些什么准备……多说无益,还容易引人烦闷,他点了点头,:道:“嗯,你下去吧。” 娉芜低着头退出房间,当她走到门口时,迟笑书平静的声音又从房内传了出来。 迟笑书有些疲惫地闭着眼睛,道:“还有,你告诉她,别想趁着我和父亲都不在京城,就偷溜出去……好好在家待着。” 娉芜一怔,没有多说,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迟笑书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最后一句话的作用不大,但他作为一个哥哥,还是忍不住想多帮帮迟笑妤一点,叶淮止不会喜欢迟笑妤,这点毫无疑问,也不是迟笑书可以改变的,他唯能希望,迟笑妤可以放下叶淮止,重新过自己的日子,走自己的路。 禹城外的一处农户家。 一行人抵达时,已是日落西山,残霞余晖。 叶淮止先下马车,搀扶着腿脚不便的傅晏清下车,又扶着她走进朴素的院子里。 凉樾指挥着一行人安置好物资后,更换着装,找了几间屋子供护卫队休息一晚,林彻已经去接应扮演商队的人……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叶淮止确定有凉樾和林彻在,不会发生什么问题后,就带着傅晏清进了屋。 “我给你按按腿,再外敷一点药,好让你明天走的轻松一些。” 这几天虽然没怎么走过路,但是叶淮止还是经常给她按腿、上药,傅晏清已经习惯了,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若是以前,叶淮止要么就会忽视傅晏清这样见外的话,要么会略带警告以意味地跟她说说,但现在叶世子的防御系统明显也升级了,可以抵抗多数傅小姐的“无理取闹”。 两人走近屋内,这间房的内饰和普通农户并不相同,颇显雅致,但也不失朴素。 傅晏清打量了几圈,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屋内唯一的一张床榻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淮止,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有一张床?” 叶世子的理由很充分,“这不是一张床,而是火炕,就是这样的,你不用多想。” 赶路的这三天以来,她和叶淮止吃睡都是在马车上完成的,那时条件有限,傅晏清也不会强求什么,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床,她想要睡床的前提还是要跟叶淮止睡在一起? 傅晏清有些无奈,就连叶淮止那张百看不厌的脸也不想再看了。 没过多久,一直在外监督侍卫办事的凉樾进了屋子。 傅晏清和叶淮止两人同时抬头看他。 凉樾抱着两床新被子,镇定地道:“世子,您吩咐的被褥已经准备好了,先给您铺好?” 两人都不是干家务活的人,自然没什么话说。 看着凉樾铺好床榻离开后,傅晏清又看向叶淮止。 叶淮止干咳了一声,道:“先来上药其他的稍后再说。” 傅晏清认为可行,乖乖地走过去让他上药。 上完药后,傅晏清又盯着叶淮止看。 叶淮止无奈道:“唬你的,我去另一间屋子,你就在这里休息,有事叫我。” 说着,他不等傅晏清回答,就快步走出了屋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后手 傅晏清愣愣地看着叶淮止离去的身影,话没说出来,腿已经要往前走了,她迈开一步,奈何刚刚换了药,叶淮止怕她乱动把自己药抹掉,就给她暂时把腿定住了,她走不开,只能看着叶淮止出门,又回身关上门。 几乎是在关上门的刹那,叶淮止一直挺直的腰突然弯了下来,凉樾匆匆地跑过来扶住他,急道:“世子,您怎么了?” 叶淮止深呼了几口气,才堪堪地把腹下那阵剧烈的绞痛忍过去,他慢慢站直了身,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别在这说,她听得见。” 凉樾抬头看了眼叶淮止身后禁闭着的门,什么也没说,小心地扶着他走出了农户家。 叶淮止刚走出几步,就轻轻地推开了凉樾扶着他的手,目光看向不远处还在搬卸物资的侍卫们。 凉樾只是刚接触到他的目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退后半步,跟在他的身后。 侍卫们一见叶淮止出来,齐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向他,垂首道:“叶世子。” 叶淮止轻轻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凉樾随后跟上。 侍卫们中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眸中异光闪烁,最终并没有说什么,继续跟着众人一起搬卸物资。 在所有人都忙于搬运物资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队伍中。 两人走出一两里路后,才在一颗巨大的枫树下停下脚步。 是时已是初秋,枫叶将红未红,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谈不上悲寂,却也算不得欢闹,一如此时。 叶淮止背对着凉樾,仰头看着一树红黄参半的枫叶,声音恍若未闻,“有什么问题,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凉樾看了眼身后,叶淮止来时随手布下的迷阵,知道现在他们的对话不会被第二个人知道,也就不再遮掩。 “世子,您刚刚那是……” 叶淮止那样的状况,整个清浔院的人不可谓不熟悉,每一次他毒发难忍时,都是那样…… 叶淮止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你当真觉得,皇上会那么放心我,让我独自押送物资,却不留一点后手?” 凉樾不是没想到这点,但他还是有些不能相信,“您请愿亲自押送物资,其中凶险,他不是不知,为何还要这样做?但凡物资出了任何一点纰漏,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眼下这种情况,很明显就是皇上对叶淮止的身体做了什么,才导致他中途毒发,虽不致命,但要是在和前来劫物资的人碰上时,却是一个致命的隐患。 北凉如今的局势十分紧张,正迫切需要这些物资缓和,皇帝这时候对叶淮止的身体做些什么,不就是杀敌一千,自损百八? 叶淮止看着一片树叶从树枝上脱落下来,慢慢着地,笑了笑,道:“这些道理你想得到,他未必就想不到,但是……” 叶淮止转过身来,看着他,道:“身居高位久了,就会难以相信任何人,就算我拿整个亲王府的性命做担保,他也未必会信我……他做的这些小动作,与我性命无碍,只是一种他用来警示我的办法,我并非没有察觉,一昧的躲避,反而会让他的疑心更重。” 凉樾听到这里,明白了这一切,叶淮止并不是没有察觉,他只是和皇帝在无声中达成了一个协议,以叶淮止的性命为担保,保证物资能安全抵达北凉前线。 叶淮止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你说的,‘他就不怕物资出现纰漏’……你觉得,他会准许我出现纰漏吗?” 叶淮止的能力有目共睹,若非他不是皇室正脉,眼下储君之争的局势也不会如此扑朔迷离,皇帝提防他,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重用他,也不是没有他自己的考量。 一把利剑,用不好会伤到自己,倘若用好了,死的就是敌人。 皇帝这是在逼叶淮止,他若能安全将物资送达,皆大欢喜,他若不能,中途出现差错,毁的是他叶淮止自己的名声和威信。 其中得失,由他自己定夺,也由他自己承担。 凉樾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世子,他们行事如此阴险,要不我们就趁现在……” 叶淮止看着他,目光冷冽,“他们怎么做事,是他们自己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没到不能应对的时候,但国家大事不是一家之言,任何人都不能拿此做手脚,尤其是我的人。” 凉樾自知失言,低下了头,“……属下言有所失,还请世子责罚。” 叶淮止突然笑了一声,道:“你会这样想,也是正常的,我不怪你,更不会罚你……眼下不论是天时还是人和都不对,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凉樾发现自己果然是想当然了,他们的准备还不齐全,现在就与皇帝撕破脸皮,就算叶淮止手可通天,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当下,他们也没有几分胜算。 凉樾羞愧地低下了头,“世子说的对,属下果然还是应该乖乖出力,精打细算这种事,还得林彻来。” 叶淮止挑眉,道:“不然你以为我养你们两个做什么吃的?” 凉樾:“……”世子果然是和傅小姐相处久了,连说话也越来越像她了。 叶淮止又交待了几句接下来应该注意的事,凉樾认真听着,默默记下。 接下来的几日,队伍中只有他,他需要负责管理整个护卫队,任务极其艰巨。 叶淮止不怀疑他的功法,但是对他的筹谋之术甚为忧心,事无巨细地交待了一遍,才算放心。 回去时,两人故意绕远了一点,途中遇到一个像是在散步的侍卫,叶淮止还看了他一眼。 那侍卫见两人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出现,微微一怔,但很快就藏好了脸上诧异的神色,上前问候道:“叶世子,您这是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属下们正有事找您。” 叶淮止看着他,没戳破他的谎言,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我交待了几句路上应该注意的事,歇脚处人多眼杂,不方便谈事,遂走远了点……怎么,你们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找我?” 侍卫心虚地一笑,道:“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兄弟们对今晚的安排还不是太明白,想请叶世子再仔细说一遍。” 叶淮止没再说话,继续往前走去,凉樾见状,上前拦在他与那侍卫之间,看着那个可疑的侍卫道:“今晚你们只要听安排办事就行,具体怎么做,我到时候会跟所有人说,你这么一个人跑出来,于理不合,还是赶快回去待在你应该待的位置,不要再做无关的事了。” 第一百二十章 药 侍卫小心地抬眼看他,打量他的神色,拱手哈腰地道:“是是是,凉樾公子说的对,是属下行事不妥当,属下这就回去,听候安排。” 那侍卫说完这句话,又向着叶淮止行了一礼,匆匆走开。 凉樾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皱起了眉,“皇上的人,怎么办事这么不小心?” 这么轻易就被他们抓到了现行,找的理由还那么勉强…… 叶淮止一笑,略带深意地道:“你难道还希望他聪明一些?” 皇帝的意思只是警示一下他,或许并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诉叶淮止,他在看着他,看着他所有的所作所为,所以……千万别玩什么花样。 叶淮止突然张开双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有些惬意地道:“别担心了,警示过这么一次也就差不多了,除非他真的想北凉落入北延之手。” 叶淮止不是软柿子,他有那么一丝弹性,但底线就在那,皇帝小打小闹一下,他可能并不在意,但这样的小打小闹一旦多了,他就会反弹,到时候皇帝还能不能控制住他……这个问题皇帝不敢赌。 凉樾没说话,而是看了眼不远处的农舍,目有深意。 叶淮止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回头看他,警告道:“别去跟她说些什么没必要的事,我不想她插手到这些事之中来,你别做第一人……” 凉樾几乎从未见过叶淮止这样的眼神,心中一悸,断绝了让傅晏清多留意这件事的念头。 叶淮止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渐渐恢复正常。 凉樾送了一口气。 叶淮止伸手把刚刚弄乱的衣襟整理好,道:“现在已经不早了,染筠也该过来了,你带人走吧,记住我说的话,路上小心一点,一旦有异常,就用青鸟给我传信,我会马上赶到。” 凉樾点点头,后退几步,然后快速地运起轻功,飞身而去。 叶淮止则在整理好衣服后,悠闲地迈开步子,回到了农舍。 走到门口时,他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前的女子。 女子一身灰色麻衣,不复往日里身着红色纱衣时的张扬魅丽,更像是一个正在等待外出的丈夫归来的妇人。 叶淮止对自己这样怪异的想法感到可笑,他也没克制自己脸上的笑意,加快步速走到了她面前。 傅晏清一脸沉郁地看着他,冷冷道:“你去哪了?凉樾也找不到人了,你们是不是又在背着我计划什么事?” 叶淮止无奈一笑,道:“傅小姐,你就算这么想,我要回答你,也不能在这种四面透风的地方……我们进屋说。” 说着,他不等傅晏清拒绝,半推半抱地把傅晏清推进了门。 傅晏清碍着腿上的伤,没有多做挣扎,顺着他的力道进了屋子。 叶淮止看着她坐下,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望。 傅晏清:“……说话,别看我。” 叶世子,您那眼神,真的可以像您的心思一样,藏的好一点,我是真的真的不想看懂! 叶淮止浅浅地一笑,在她的身边坐下,慢文斯理地道:“我与凉樾出去,交待了一些事情,都是些接下来怎么走的细节,他不擅筹谋,我只能多跟他说一些,这才去了那么久。” 傅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叶淮止挑了挑眉,也看着她,问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房内只有两人面前的桌上点了一只蜡烛,其他地方都是黑色的。 傅晏清刚能走之后,就围着农舍找了个遍,还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叶淮止去哪了,她没办法,就只好站在门前等着他回来,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房内的灯一直没点,就这盏微弱的烛火,还是叶淮止和傅晏清进屋后,叶淮止随手点着的。 傅晏清看着叶淮止那张被烛火照耀地发着柔顺地暖光的脸,话音却是沉沉的,带着化不来的忧虑,“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差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不能受冻?你还穿这么少就往外走,一走就在外面待了快两个时辰……叶淮止,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要命吗?” 叶淮止这次倒是真的愣住了,他明白自己的身体情况,确实不能受冻,但先前情况紧急,他如若晚出门一步,就会被傅晏清发现他身体的异样,那样她又会卷的更深。因为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什么都没想就赶快走了出来,哪里还想的到要加衣服。 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叶淮止没有狡辩,道:“确实是我不对,再怎么样,我去哪里也要告诉你,以免你像今天这样等这么久。” 说着,他用双手捂住了傅晏清冻的冰凉的双手,奈何他自己也在外走了一遭,一双手比傅晏清的还凉。 傅晏清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又抬头看着叶淮止,道:“叶淮止,你看着我的眼睛,我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认真回答。” 叶淮止一愣,点了点头。 傅晏清等了他这么久,想了许多事,竟慢慢地发现了一个疑点。 她看着叶淮止的眼睛,问道:“你和傅寒霆,是不是都有事在瞒着我?” 叶淮止面不改色,不解地看着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和他有什么要瞒着你的事?” 傅晏清轻轻一笑,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们两个真的太奇怪了。” 她直视着叶淮止的眼睛,丝毫不让,“他去亲王府找我的那一日,你们两个独自在房内待了一会儿,后来回恭王府后,他有好几次说话都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还偷偷地往我的饭菜里下药……当然,不是毒药……我思来想去,那些药的来源应该是叶世子,我想问问叶世子,为什么给我用的药,要交给傅寒霆?” 叶淮止嘴唇一动,刚要解释,就见傅晏清张开手,制止了他,继续道:“你会怀疑我不按时用药,或者干脆不用药,这才把药交给他,这个我能理解,但是我理解不了的,是为什么傅寒霆要偷偷地往我的饭菜里下药,甚至被爷爷问起时,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瞒着我想让我吃药,这个我可以这么想,但是连爷爷也要瞒着,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还是傅晏清偶然得知的,那次可能是傅寒霆忘记先下药了,只好在菜端上来之后再下药,谁知药下到一半,老王爷和傅晏清提前到了饭厅,他的小动作也就此被发现。 叶淮止:“……”所以总有人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显然傅寒霆就是那只猪,下个药都能被傅晏清和老王爷发现,发现了还编不出理由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招 傅晏清看着骤然沉默了的叶淮止,似笑非笑。 叶淮止有些头疼,他现在无比后悔把这件事交给了傅寒霆。 傅晏清挑了挑眉,道:“不打算解释解释吗?傅寒霆反应不过来,编不出借口,叶世子比他聪明多了,编的理由应该比他要正当吧?” 叶淮止:“……我要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一定不信。” 傅晏清看着他,一言不发,默认了他的话。 叶淮止整理了一下坐姿,做的更端正了一些。 要让傅晏清在已经起了疑心的情况下再次相信他的话,那么这些话中必须要有真话,而且这些真话能对傅晏清起到较大的影响,让她反应不及才行…… 他思沉默了片刻,索着开口,“那些药确实是我交给傅寒霆的,都是一些有助于抑制体内蛊虫的药……” 果然,他这话一出,傅晏清当即怔住了。 叶淮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慢慢地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要给你用这种药……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你怀疑失忆之事与蛊术有关,这件事傅寒霆很早就告诉我了。” 傅晏清果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已有三分相信他的话。 与失忆有关的消息,傅寒霆会告诉叶淮止,这点并不奇怪,毕竟叶淮止没有不想让她恢复记忆的道理,有叶淮止的协助,消息的来源更多,找到解决办法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叶淮止丝毫不避退地看向她,道:“我早些年刚好对南疆蛊术有过涉猎,懂得一二,那次把你迷晕……” 说到这,叶淮止抬起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敢看她的神色。 傅晏清面色一沉,那次被叶淮止阴到的经历,可以说能够载入她丢人的史册中去了。 叶淮止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次……我给你做了一个检查,或许是我学艺不精,还是和以前一样,没看出什么异常,但为防万一,我配置了一些抑制的药,如果真的是蛊术,它的用处虽然不大,但也可以缓解一二,或许我可以从中找到破解之法,如果不是,它对身体也没有危害,你就当是补药吃了。” 这种的药,所用的药材无一不是上好的,傅晏清不是很懂中医,但是上次因为太子一案,她看过很多医书,多少知道一点,她在发现傅寒霆给她下药时,就从他那里把药抢了过来,自己研究了一下,与叶淮止所说的并无太大差别,也就能判断叶淮止这话没有在骗她。 想到这些,傅晏清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些,她微微扬起头,摆出一个不会显得她处于下风的姿势,道:“既然是这样,你把事情跟我说清楚了,我还能真的不吃吗?至于让他私下里下药,鬼鬼祟祟的……” 叶淮止笑笑,“这不是怕你怀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你看,我这几日给你吃了好几次药,你都没有察觉……” 傅晏清:“……这个算不打自招吗?”还是叶世子想表达一下自己有多聪明,能发现傅寒霆下药,却发现不了叶世子的小动作? 后面的话傅晏清没有明说,但叶淮止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苦笑一声,道:“我原本挺信任小舅子的,但现在看来,这些事还是我亲力亲为的好。” 傅晏清:“……” 傅晏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苛责叶淮止她显然是做不到的,虽然他的这种方法欠妥了一些,但是他的本意是为自己着想的。可是,倘若自己没有发现傅寒霆的行为,又没有把这件事联系到叶淮止身上,叶淮止是不是能这样骗她永远? 很有可能…… 傅晏清看着叶淮止波澜不惊的面容,在心底默默得出了结论。 叶淮止刚才自己承认,在他们出行这几天,他给自己下过好几次药,而这几天他们都是形影不离的,傅晏清吃的是自己带的干粮,喝的水是打上来烧开了的,叶淮止根本没有私下下药的可能,就是这样,她都没有发现半点蛛丝马迹。 想着这些,傅晏清心底泛起一阵阵冷意,如果叶淮止真的要骗她、瞒她,她很有可能看不出来。 她看着叶淮止,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叶淮止也耐心地看着她,安静地等着她先说话。 傅晏清安静了许久,才干巴巴地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准再这样瞒我,有事就直接跟我说,不要再去找那些不靠谱的人。” 叶淮止莞尔,“好。” 远在京城的、不靠谱的傅寒霆这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他面前的武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道:“傅世子,您还好吧?” 傅寒霆摸摸鼻子,摆了摆手,道:“没事,可能是天气转凉了,小感风寒……你接着说。” 武官点了点头,继续向他汇报着缇南目前的状况。 傅寒霆又摸了摸鼻子,仔细感觉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感冒,便越发觉得奇怪。 武官还在说着,傅寒霆只出神了一会儿,便收回了心思,继续听着他说。 虽说因为那些闹事的人已经死了,这件事对外可以给出一个交代,但是一日不查清这些人的来历、目的,恭王府就一日不能安心。 眼下的缇南还算平静,虽说也常有各路势力的人来往,但缇南人员本就复杂,这也算是正常。 傅寒霆听完缇南最近的近况,皱着眉道:“还得盯着,严查进城出城的人,绝不可让那件事再发生第二次。” 武官点点头,又道:“世子,这里有一封从缇南来的信。” 这时候来的信…… 傅寒霆心中一惊,忙道:“快拿过来,我看看。” 那武官动作迅速地把信拿出来,递给了他。 傅寒霆接过,却没急着打开。 他看向堂中依然站着的武官,道:“今天就这样吧,有什么事再来禀告。” 武官自知自己已不适合再继续站在这里,没多犹豫,行了一礼,便离开了恭王府。 这封信既然是由外人的手交上来的,在外人面前打开可没什么问题。 傅寒霆揭开信封,取出信纸,扫了一眼,果不其然,上面说的全是一些缇南傅府的琐事,大到哪一处屋子又要维修,小到傅府又来了哪个下人、走了哪个下人…… 不远万里送来的信,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傅寒霆没怎么看信纸上的内容,而是看了眼信纸上唯一的一个数字,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块薄薄的木板。 木板上不规则地分布着几个小孔,傅寒霆小心翼翼地把木板覆在信纸之上,霎时,纸上浮现几个不成句的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北上 傅寒霆逐字逐字地默念过去。 “入、全、祭、所得、下月、或……” 傅寒霆在心里默念了几次,慢慢地领悟到了这封信中所蕴含的真正信息。 “已安全进入,下月有祭礼,或可有所得。” 看来昭晔三姐妹办事挺麻利的,这件事,究竟是怎么样,也快有个着落了。 傅寒霆把信纸卷起,取出火匣子吹了吹,将桌上的蜡烛点燃,用还在摇曳着的烛火点燃了信纸。 火舌快速地掠上他的指尖,傅寒霆这才松手,任由还未熄灭的火苗落在桌上。 他一边收拾着桌子上残余的纸灰,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他们找对了放向,希望昭晔她们能有所得……希望傅晏清能真正地恢复过来。 他不想,倘若哪一天真的找到父母了,他们回来后,看到的是一个对他们一无所知的女儿。 傅寒霆叹了口气,铺开一张白纸,开始写信。 如果叶淮止说的是真的,他必须要尽快找到恭王和恭王妃,多耽搁一日,傅晏清就多一分危险。 与此同时,皇宫中,皇帝的寝殿内,叶焕坐在皇帝的对面,父子俩中间隔着的是一盘刚下了一半的棋。 叶焕执白子,微占上风。 又一次围攻成功,叶焕收了三颗黑子,开口道:“儿臣所来,是为何事,想必父皇清楚,下完这盘棋,就请父皇下令吧。” 皇帝处于下风,也不见丝毫慌乱,他在耐心地铺就一盘棋局,丢再多子,在赢之前,都是必须的牺牲。 闻言,他抬头看了眼叶焕,笑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那么耐不住性子?先把棋下完,能赢过朕再说。” 叶焕笑笑,没有说话。 又轮到他落子,这次他没有那么快,而是盯着棋局看了片刻后,才谨慎地落下一子。 皇帝看着他落下的那颗棋子,,笑了笑,脸上的神情耐人寻味。 接下来,叶焕像是开了外挂一样,未失一子,赢了整局。 皇帝笑着揉了揉手指,道:“不错,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没给朕留一点后路。” 叶焕笑着看向他,道:“父皇也知儿臣心急,就不要怪罪了吧。” 皇帝摆摆手,看着他,“哎,怎么说话呢?你凭本事赢的棋,怪你做什么?” 叶焕笑,站起身,走到皇帝正前方,拱手道:“儿臣自请北上,赶赴北凉,以镇北延兵将,扬我都梁宏光。” 皇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如今,好不容易才重回京城,这才几日?脚跟都没稳住,就想着回北凉?” 叶焕摇摇头,道:“父皇此言差矣,儿臣不是回北凉,而是以皇室的身份去审查北凉府,以及振奋军心……儿臣自知不足以担此大任,奈何时局混乱,所有兄弟中,只有儿臣对北凉最为熟悉,也跟北延兵打过好几次交道,熟悉他们的作战策略,父皇若能全儿臣稳固北凉的心愿,准许儿臣北上,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将北凉完完整整地收回来。” 他这番话,说的可谓精巧,表明忠心的同时,又表达出了自己不可替代的优势,让人觉得,不让他去都不合理。 然而皇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服的,皇帝端起宫女泡的茶,用杯盖拂开上面飘转着的茶叶,道:“论熟悉北凉,迟将军未必输与你,他还有带兵打仗几十载的经验,在打仗上,他也比你有优势,你怎么就有把握可以代替他,镇北凉,扬威严,固边疆?” 这番话,明显就是在给他下马威了。 叶焕突然双膝着地,跪在了皇帝面前,道:“儿臣自知行兵打仗不如迟将军,但儿臣不是想当大帅,北凉府不干净,儿臣供职北凉府数载,责无旁贷,还请父皇应允儿臣,准儿臣前去清理门户,以绝后患。” 皇帝抿了一口已经凉了一半的茶,微微皱起了眉,道:“北凉府出现这种事,最有责任、最该承担责任的,都是赵士升,与你并没有多大关系,这点你无需担心,朕还是分的清楚的。” 叶焕垂着头没有说话,但他依旧站的挺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可知,为何朕要与你说这么多?” 叶焕熟悉北凉,他去北凉,对于北凉而言绝对是雪中送炭,但皇帝和他周旋这么久,一直没有松口,定然是有皇帝自己的想法的。 叶焕何尝不明白皇帝在想这么,眼下这个特殊时期,北凉局势固然紧张,但京城的风云也是一天三变,他在京时间不长,好不容易和京城的世家们有了些交际,但也只是一点点,并不稳妥,可能他前脚刚离开京城,后脚那些人就把他给忘了。 叶焕笑了起来,抬头看向皇帝,道:“儿臣在此,向父皇保证,儿臣就算去了,也一定回的来,一定不会给您丢脸。” 皇帝看着他,又不说话了。 叶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皇帝答应只是早晚的事。 北凉地广人稀,对于都梁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适合人定居的地方,但是对于终年寒冷的北延来说,却是过冬的风水宝地。 都梁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北凉是不容置喙的,倘若北凉全部沦陷,北延有了足够的地方屯储物资,操练新兵,顺利过冬……那样的话,整个都梁都会岌岌可危。 叶焕早就想到了这些,也想好了去到北凉后要做的第一件事。 皇帝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是一定要去的,京城的势力固然重要,但是天下的民心也不能失,叶焕要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需要一个契机,一次能令人影响深刻的实战经验。 北延进犯一事显然是最好的机会。 皇帝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朕也不多说什么了,朕会让菁柠很快把东西准备好,交给你。” 叶焕俯首道:“多谢父皇。” 皇帝把菁柠召到身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菁柠安静地停着,时不时地点点头,以示自己听清楚了。 皇帝吩咐完后,菁柠马上离开了。 叶焕见此,目的已经达成,他没有多留,行礼告辞,离开了皇帝的寝宫。 行至半途时,他看见了许久不见得傅妫,宫人们迅速地问好,叶焕也弯了弯腰,道:“儿臣参见母妃。” 傅妫正要去找皇帝,谈谈把叶轻遇养到自己名下的事,没多留,只招了招手,让他们平身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她走后,叶焕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直到身边的太监唤了他一声,他才慢慢回过头来,一句话没说,继续往前走。 第一百二十三章 婚事 傅妫经过通报,走进皇帝的寝宫时,皇帝还在观察着那盘未收拾的棋局。 脚步声响起,皇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继续看着那盘棋,道:“来的正好,过来,帮朕看看这盘棋妙在哪里。” 傅妫径直走过去,没有丝毫顾忌,直接坐在了叶焕之前坐的位置上。 她倾着身子,与皇帝一起研究着棋局,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傅妫忽然道了一句:“执白子的应该是七皇子吧?” 皇帝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她,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傅妫笑,指着其中的一个未完成的局,道:“这种局叫‘千转百回’,是陛下下棋时惯用的技法,而这些白子的走向,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端倪,很明显,我不熟悉这个执子人。” 她语气轻松,没有半点犹豫。 皇帝笑了笑,道:“果然还是你最懂朕的棋。” 傅妫笑而不语。 皇帝没再纠结于这盘棋,很快就吩咐人把棋收好,又叫人端上来了两杯好茶。 他将其中一杯推到傅妫面前,道:“你今日怎么有心思过来?可是有事要谈?” 傅妫端起那杯茶,却只是捧在手心里,并没有要喝的意思,“我今日来,是想与陛下说说八公主的事。” 皇帝稍稍挑起了眉,“八公主?她怎么了?” 傅妫道:“八公主对我向来温和有礼、关怀备至,待我如亲母,她如今正值婚嫁之年,我想把她接到我名下,日后也好给她找个好人家。” 皇帝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八公主生母早亡,她可以说是由傅妫一手带大的,傅妫膝下无子,八公主也一直是寄养在她那里,不过并不在她名下。 皇帝笑了笑,“这件事,朕早些年确实想过,你一直没有子嗣,又与轻遇投缘,一直教养着她,把她过到你名下,也是名正言顺,只是目前的局势,并不太适合。” 眼下北延进犯,人人危矣,这时候确实不适合操办这样的典礼,就连老王爷以冲喜为名义,要将傅笈过继到正室名下一事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傅妫自然也明白,她道:“也不需要多大的阵仗,只要陛下点个头,再往谱籍上记下两笔,拜过列祖列宗,就算成了。” 皇帝一笑,好似在感慨一般,道:“这么着急做什么?你想要她当女儿,朕准了就是,现在你们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朕也不会过问,至于你说的那件事……先缓缓吧,等北凉的事情结束了再谈。” 傅妫早在来的时候就猜到了皇帝可能说的话,她并没有太大反应,继续道:“我与轻遇都等不了了,或许在陛下眼里,现在这样的关系就算可以了,但是在别人眼里却不是这样。” 皇帝一挑眉,“哦?这话怎么说?” 傅妫看着皇帝,面色平静地道:“陛下可知,迟将军正在为他的爱子择妻。” 皇帝微怔,也看着她,目光深沉,许久,一言未发。 傅妫仿佛没看见,自顾自地道:“轻遇曾无意间向我透露过,她心悦小迟将军,此生之愿,便是嫁与小迟将军为妻……我得她一声母妃十余载,没什么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个身份,勉强还能让她靠一靠。” 八公主早没了母妃,在宫中势单力薄,这样一个公主,没几个人会想娶她,何况是有着天之骄子之誉的迟笑书? 但如果她是傅妫的女儿,那状况就大不相同了,傅妫出身于四府之一的恭王府,身世显赫,美名在外,她的女儿,没有一个适龄的世家子弟会不想娶。 娶了傅妫的女儿,前有恭王府为刃,后有皇室为靠,此后仕途坦荡可谓易如反掌,这样的好事,谁人不想? 皇帝笑了笑,评价道:“你这可不是没什么能为她做的,她要是真的成了你的子嗣,还愁找不到好夫婿?” 傅妫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掀开盖子,凑近嗅了嗅茶香,笑道:“陛下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拐弯抹角的,太麻烦了。” 皇帝深深地看着她,“傅妫,你确定要朕问吗?” 这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傅妫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又笑了笑,道:“有什么不能问的呢?陛下又在想些什么?” 皇帝这次连假笑都懒得摆了,他一脸漠然地看着傅妫,道:“迟将军要为小迟将军择妻的事情,朕都没听说过,贵妃从何得来的消息?” 傅妫不卑不亢地看回去,“陛下或许不知,迟将军曾嘱托人向轻遇隐晦地表达过这个意思,轻遇认为事情重大,不敢轻易答复,便来找了我,我就由此得知了。” 这件事还是发生在叶淮止生辰宴那天,那天因为傅晏清和迟笑妤发生了那样的事,整个皇宫的人差不多都去看热闹了,迟钰的人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借着去找迟笑书的理由,把信件交到了与迟笑书同行的叶轻遇手里。 皇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混浊的眼珠慢慢地转动着,像是在细细地打量着她,试图发现她话中的端倪。 但是很不巧,傅妫这些话中,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她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皇帝的目光洗礼,甚至还有闲心端起茶杯,又嗅了嗅那若有似无的清香。 片刻后,皇帝动了动,他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朝一旁的书案走去。 傅妫见状,只是站了起来,并没有跟上去。 她今天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叶轻遇的事情,并不想节外生枝。 傅妫在宫里,除了聍嬷嬷,唯一能说的上话的,就只有一个叶轻遇,虽然她也有些舍不得叶轻遇嫁出去,但是女孩子家长大了,终归是有这么一天的,傅妫根本就没想过要把叶轻遇留在身边一辈子,倘若叶轻遇能嫁给她心悦之人,傅妫还会由衷地替她开心。 只是……不看身世,只看势力,叶轻遇与迟笑书差的太远了,一个是赤手可热、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一个是默默无名、身单力薄的公主,如若叶轻遇以这样的身份家嫁过去,以迟笑书的品行,确实不会难为她,甚至还会待她很好,可是将军府不止有一个迟笑书,想嫁给迟笑书的人也不止有一个叶轻遇。 事实上,当傅妫听到,是迟钰亲自派人联系叶轻遇的时候,她也是不敢相信的。 迟钰虽不是什么看重权势的人,但他对家人的标准近乎苛责,他竟然会想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去娶一个他并不熟知的皇室中人。 以这些年来的旁观侧听,傅妫知道,迟钰这个人,是很反感皇室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旧事 皇帝走到书案旁,停下了脚步,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看着她,道:“若小迟将军愿娶轻遇,朕自然是相当乐意的,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公主心悦小迟将军,想嫁与他为妻,这一点朕可以理解,但这件事也不是她和迟将军说了就能算的,若她当真想嫁,就让她请迟将军进宫,与朕详谈一番罢。” 傅妫看着皇帝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没有反驳,只道:“若是迟将军来谈了,陛下会准许这门亲事吗?” 皇帝转过身,看向她,道:“你当真以为,这件事是八公主与迟将军说定了,便能成的吗?这门亲事能不能成,关键还是要看小迟将军愿不愿意,要看……迟将军能不能忍受和皇室做亲家。” 傅妫皱起眉,道:“这件事我想问很久了,为什么迟将军那么反感皇室?皇室曾有什么事得罪过他吗?” 迟钰对皇室的反感,只要是个人,不瞎就能看的明明白白。 皇帝微微低下了头,道:“迟将军那位已故的夫人出身清寒,这件事,贵妃应该知道一些吧?” 这件事当年传的挺广的傅妫就算身在宫中,也听过一点,不过她却从没见过迟将军这位夫人,每次在皇宫中举办的宴会,她都没有参与过。 皇帝接着道:“其实,当年先帝在时,曾给迟将军定下了一门亲事,那位女子是个德才兼备的才女,出身高贵,与迟将军可谓门当户对,老迟将军知道迟将军性子刚烈,怕他会不同意这门亲事,便一直瞒着他,直到成婚前一日,才找了个借口把他骗去,给他下了药,控制了他的行动。” 傅妫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皇帝看了她一眼,继续道:“那天前面还是挺顺利的,差点就……” 皇帝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又看了眼傅妫。 傅妫皱着眉看回去。 皇帝恍若未觉地继续道:“那天,差一点就礼成了……迟将军在最后一礼时突然挣脱了控制,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扔下满堂宾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那一走,就是将近一年,那一年里,老迟将军和先帝一直都在找他,但是没有半点消息,直到有一天,迟将军带着那位已故的妇人和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自己回到了将军府。” 傅妫认真地听着,问道:“那个小孩,可是小迟将军?” 皇帝看着她,点头道:“是,就是小迟将军……那一年,都梁发生了很多大事,先帝在那一年驾崩,边疆不稳,内乱频生。老迟将军原本是要罚迟将军的,但是那时的都梁正值用人之际,迟将军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整个都梁都要倚靠他,来赢得战争的胜利……” 那一年是哪一年,傅妫是知道的。 那一年不止都梁发生了很多大事,她自己身上也发生了很多事。 那一年,先帝驾崩,皇帝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登基,至九五之尊,傅妫也是在那一年被选入宫,成为了皇帝众多嫔妃中的一员…… 皇帝好似也想起了那一年的狼狈,笑道:“后来,历时两年,迟将军平复所有战乱,还都梁一个安平盛世,老迟将军对他不告而别的怨恨就此消去了一些,再加上小迟将军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对带兵打仗的兴趣,老迟将军甚是喜欢,慢慢地,也就接受了小迟将军的母亲,后来的事,你差不多也都知道了。” 迟笑书两岁便开始学剑,这样甚是惊奇的事,傅妫是知道的,迟笑书确实继承了将军府最纯正的血脉,生下来就是当将军的料。 皇帝感叹道:“迟将军一直记着当年先帝联合老迟将军骗他成亲的事,对皇室从没给过好脸色,不过这也不打紧,他能继续为朝廷效力就够了。” 傅妫微微低下头,心想,迟钰被你们摆了那么大一道,还能回来替你们带兵打仗,可不是什么为朝廷效力,人大将军完全是看不得生灵涂炭、自己的同胞惨死与敌人之手,看不得自己曾立下决心要守候的土地被他人侵占…… 皇帝没发现傅妫的出神,他继续道:“说实话,他这次居然会主动联系轻遇,要跟皇室联姻,是朕万万没想到的,若能因为这件事,迟将军对皇室的态度能缓和一点,朕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这门亲事呢?怕只怕,迟将军并无决心,小迟将军并不乐意,那不就是旧事重演了吗?” 傅妫无声地讽笑一声,心道:迟钰如果没有下定决定,他就不会亲自叫人把信送到叶轻遇手里,带兵打仗的人最讲究信誉,迟钰久经沙场,自然也是如此。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件事还是等迟将军与小迟将军都在场的时候再谈吧,你要是还是想把轻遇过到你名下,朕这就下旨。” 傅妫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自然是要这道圣旨的。 皇帝见她不懂,心中了然,转身提起笔,道:“来吧,替朕研墨。” 傅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替他研起了笔墨。 与此同时,将军府,迟笑妤房中。 迟笑妤怒不可遏地看着娉芜,再三确认道:“你真的都跟哥哥说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 娉芜这时候眼睛都红了,她颇为委屈地看着迟笑妤,道:“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想要瞒过少爷太难了……” 迟笑书在将军府有怎么的威信,这些下人有多敬畏他,迟笑妤一清二楚,可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你就不会找个其他的理由吗?为什么非要把菁柠姑姑说出来?这下好了,以后哥哥一定会看我看的更紧,再想联系姑姑就难了!” 娉芜低着头,道:“小姐,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离开京城去北凉吧……叶世子和傅小姐都走了那么久了,您再不追上去,晚了大雪封山,想去都去不了了。” 迟笑妤一怔,发现确实是她说的这样。 她揉了揉眉心,坐下身,撑着额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惊起道:“容烨!快去找容烨,他鬼点子那么多,一定有办法帮我离开京城!” 娉芜想起那个比女子还媚的男子,小小地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她总有些怕他,怕看他的眼睛,明明那双眼里只有戏谑,她也还是不敢直视他。 娉芜挣扎了一会儿,道:“小姐,要不还是让别人去吧,奴婢不会武功,就这么出去一定会被少爷发现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刺杀 北凉,曲潍城,北凉府。 赵士升在大堂前来回走着,在他的面前,跪着好几个身着铠甲的将士。 突然,有一个通信兵从门外跑进来,高举着一封信,喝道:“报!若羌城急报!” 赵士升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那个通信兵,眼里尽是红血丝。 他勉力压下心中的慌乱,强装镇定道:“快说!” 那个通信兵显然是从若羌城过来的,身上的风尘气掩无可掩,他脚步虚浮地从一堆跪着的将士中间走过,将手中的几张薄纸递向赵士升。 赵士升难掩焦急地接过,还没来得及打开一看,就见一抹冷光闪过,接着,他感到胸前一凉,身体的热量顺着胸前的那处口子汨汨流出。 他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并不陌生的通信兵,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 通信兵见已得手,脸上的狂喜再也压不住,“哈哈哈……赵士升死在我的手里!这个废物死在我手里!” 下面跪着的将士们见此变故,当即愣在了原地。 这个通信兵前几天刚刚来报过前线战况,他还是十多年的老兵,从前线退下来后才做了通信兵,为人热心和善,整个军中没有和他关系不好的人,没人能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赵士升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眼前的那人,他在那人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恨意与大仇得报后的畅快。 “你……” 通信兵大笑着打断他已经说不出口的话,道:“赵士升,你也有今天……你做出那些天理不容的事情时,有想到过你会有今天吗?!” 跪着的人总算有几个反应过来的人,他们大喝一声,冲上前,就想把那个还在笑着的刺客拿下。 谁知那刺客反应极快地抽出那把没入赵士升胸口、快要夺走他的性命的匕首,手往身前一扫,阻挡住了一个快要靠近他的将士,讽笑着道:“你们这些走狗!知道这个你们无比尊敬的赵将军背地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赵士升失去了支撑,瞬间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单膝跪着,堪堪撑着自己没有狼狈的倒在地上,但他现在的模样,也不比倒在地上好到哪去。 他耳膜充血,模模糊糊听到那个通信兵的话,挣扎着伸出手,想去阻止他,然而他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往外流着,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多余的动作,几乎是在他刚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他跪着的那条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地上倒去,发出一身沉重的闷响。 “赵将军!”眼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几人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却被通信兵手里的匕首逼退了。 经过刚刚那一扑,几人已经认识到,这个人的武功不弱,若是强上,他们不一定能从他手里讨到好处。 通信兵稳稳地持着匕首,与几个手无寸铁的将士对峙着,谁也不敢先进一步。 赵士升为人谨慎小心,与人近身谈事时,从不准许他人携带兵器,他能把这把匕首拿进来,还是因为这几天来赵士升忙于前线战事,守卫们对前线的战报不敢阻拦,他观察了好几次,今日才决定下手。 通信兵用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匕首对着几人,讽笑道:“赵将军?就这种人渣,也配叫将军?!” 几人都是赵士升这几年来重点培养的手下,赵士升对他们多有提携,他们自然不会看着眼前这个人伤害他的同时,还在诋毁他。 其中一人沉着脸道:“我劝你现在立刻马上放下刀,就地投降,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通信兵大笑一声,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视,“全尸?你以为我稀罕吗?我要是还在乎这些,今天就不会在你们眼底下下手!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揭开这个人渣的真面目,让你们看看,能留全尸的,是我还是他!” 他脸上的愤懑是很难装出来的,几人一下子拿不下主要,纷纷看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赵士升。 赵士升胸前的血已经染湿了他的前襟,在黑色的大理石上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看样子,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 看到赵士升这副样子,有人忍不住了,心中的担忧大过于谨慎,靠近赵士升的一个将士突然上前,想趁通信兵不注意的时候夺下他的刀。 其他几人见此,当即上前帮忙,谁料那通信兵当真不是个吃素的,在第一个人冲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快速地朝他刺了过去。 那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通信兵的身影,就觉得脖颈处一凉,接着就有几滴热点洒在他脸上。 他还来不及说一个字、出一次手,就已经死在了那个看起来并不显眼的通信兵手下。 其他的几人亲眼看着通信兵行云流水地用匕首划过好友的脖子,顿时都愣在了原地,几人看着嗤笑不已的通信兵,眼中满是戒备。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想着怎么趁他不注意,夺下他手中的刀制服他,经此一变,他们已经放弃了这种想法。 不是他的对手,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往日里热心和善的通信兵,有着十年当兵的经验,对于他们的身法非常熟悉,再加上他那快到看不清影子的刀法,没人有信心敢说能与他一战。 就算他们几个人一起上,估计也只能与他打个平手。 剩下的三人对视一眼,虽然心中顾忌,但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他离开。 其中一人微微点了点头,藏在身后的手一动,一枚珠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飞了出去。 通信兵又杀了一人,眼中的血丝更重,他回过头来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赵士升,用脚尖挑起他的头,话却是对着另外的三个月说的。 “你们也太心急了,白白丢了一条命……我到这来杀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逃,你们想抓我,好歹也等到我把话说完吧?不然我忍了这十多年,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取了他的狗命,自己还落个刺客的罪名,岂不是太亏?” 说着,他抬头看着三人,一抹诡异的笑在他的嘴角绽开,“刚刚说到哪里了……对了,是让你们猜猜,谁能留个全尸!” 话到尾音突然提高,那个通信兵猛然弯下腰,高举起手中的匕首,重重地刺入赵士升的腹部。 重伤快要昏迷的赵士升被他这一刀子刺下来,骤然惊醒,惨叫了一声,余音在大堂中回转,经久不散。 通信兵低哑的声音在他的嚎叫声中响起,带着浓浓的笑意。 “就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敬爱的赵将军,究竟都做过些什么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秘事 在刺痛中惊醒的赵士升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话,骤然睁大了双眼,恐惧地看着他,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通信兵的第一刀正捅在他的肺部,刀子极有技巧地刺穿血管,导致肺内出血,让他慢慢窒息,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隐瞒多年的秘密被人公之于众。 三人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又想要上前去阻拦他,直到余光瞥见死不瞑目的好友,三人才猛地停下脚步,看着已经看向他们的通信兵,背上冒出层层冷汗。 通信兵又看了他们一眼,没去管他们,回过头,抽出匕首,蹲下身,用沾着血的匕首拍了拍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赵士升的脸,话却是对着其他三人说的,“就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有这样的身手,十年来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没有爬到你们这些人的位置……” 三人皱着眉看着堂前的两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他们确实想过,以这个通信兵的身手,北凉府甚至整个北凉,都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这样的一个人,在军中长达十年,怎么可能只是今天这个样子……如果说他的目的是杀了赵士升、揭露他的秘密,爬到更高的位置、拥有更高的权力不是更好吗? 通信兵扫视他们一眼,嗤笑着,指着倒在地上不能言语的赵士升,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都是因为他啊……” 看着三人脸上流露出的疑惑,通信兵又是怪异地一笑,“哦,还没自我介绍呢,不过不急,先说说你们……你们这些人,这么着急救他,是因为他对你们有知遇之恩吧?” 说着,他看向其中一个人,诡笑道:“你是不是在想……赵将军这么‘好’的一个人,用人唯才,他怎么可能阻人仕途……” 那人一怔,随后脸黑了下来。 通信兵看着他这副表情,大笑几声,道:“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我姓常啊……没错,就是常家的那个常,是以前的那个常家,不是现在这个只会俯首摆尾讨好皇帝的常家!” 说到这,通信兵的眼里又浮现了深深地恨意,“那个狗皇帝!想我常家当年助他登基,稳固政权,他竟然只因为一个女人闯下的祸,灭了整个常家!” 三人听到这里,对视了一眼。 叶焕从小在北凉府长大,三人对他为什么会被皇帝放在北凉府,多少也是知道一点的。 叶焕的生母当年在生下叶焕后没多久,就犯下了极大的过错,但具体是什么错,谁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皇帝当场震怒,亲自判处常妃死刑,整个常家流放,常妃所出的七皇子被送出宫外,十多年来不曾召回京城…… 想到这些,眼前这个自称是常家的人的男子为何会这么痛恨皇帝,也可想而知了,不过他们还是想不通这件事和赵士升有什么关系,要知道,叶焕作为待罪之身来到北凉府,赵士升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待他比亲儿子还要亲。 常家可以说皇帝对不起他们,但他们绝对没有资格说赵士升对不起他们…… 自称是常家的男人看着他们脸上异彩纷呈的变化,冷笑道:“是啊,所有人都觉得赵士升没有对不起常家的地方,毕竟常家当年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可就是这样,他赵士升才可恨!” 躺在地上的赵士升无声地挣扎着,通信兵见此,直接用匕首挑断了他的脚筋,恶狠狠地道:“给我安生点,不然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人见此,下意识地喝道:“住手!别再伤赵将军!” 通信兵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无辜地道:“我没有伤他啊,他自己不听话,我只是小小地惩罚了他一下。” 三人皱着眉看着他,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强冲上去送死的举动。 通信兵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大笑道:“好玩,好玩,我常明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看到你们这些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跟十多年前的常家人很像,不是吗?” 莫名其妙被抄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强制送往边疆,成为了低等的奴仆…… 常明想起往事,脸上的恨意再也忍不住,终于撕破了那张诡异的笑脸。 他突然站起身,用匕首指着三人,喝道:“你们不是想问这个人渣有什么对不起常家的地方吗?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告诉你们,我常家也算没有完全蒙冤……” 听到他说自己活不长了,三人又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个人一定发现了他们之前偷偷叫人的小动作。 常明嘴里大笑着,眼睛里却留下了泪水,“想我常家当年还提携了他赵士升,才让他有了立功的机会,他却在常家出事的时候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与皇帝勾结,叫我常家一家老小全部死在押往北凉的路上……若不是我母亲以命护我,拦住了那个侍卫,我早就死在那片不知名的沼泽地中了……” “我这些年来,一直记得我母亲临死前看向我的眼神……她是那样恨,恨皇帝、恨把常家牵连至此的常妃、恨断了我们最后一条活路的赵士升……” 三人看着他眼中的悲切,忽然有了点可怜眼前这个男人。 常家的悲剧无疑是可悲的,这些年来也没人敢再提起,生怕又触怒了皇帝 “”突然站起身,用匕首指着三人,喝道:“你们不是想问这个人渣有什么对不起常家的地方吗?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告诉你们,我常家也算没有完全蒙冤……” 听到他说自己活不长了,三人又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个人一定发现了他们之前偷偷叫人的小动作。 常明嘴里大笑着,眼睛里却留下了泪水,“想我常家当年还提携了他赵士升,才让他有了立功的机会,他却在常家出事的时候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与皇帝勾结,叫我常家一家老小全部死在押往北凉的路上……若不是我母亲以命护我,拦住了那个侍卫,我早就死在那片不知名的沼泽地中了……”突然站起身,用匕首指着三人,喝道:“你们不是想问这个人渣有什么对不起常家的地方吗?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告诉你们,我常家也算没有完全蒙冤……” 听到他说自己活不长了,三人又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个人一定发现了他们之前偷偷叫人的小动作。 常明嘴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谢常 “当年,带我的那个老兵无意中得知我姓常后,也是你们现在这个眼神……恨不得亲手杀了我、吃了我……” 说着,常明身子一晃,步履蹒跚地退了几步,三人见此,刚想趁此机会上前制住他,但常明很快就站稳了脚步,眼神一冽,刀尖定定地对着他们其中一人,冷笑道:“怎么?不都说了先让我把话说完吗?你们想反悔?是想死吗?” 语毕,他挥舞着匕首,在空中划起几道冷光,凌厉的刀风仿佛刺破了三人刚刚凝聚起的勇气,三人齐齐后退了一步,防备地看着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常明狞笑着看了三人一眼,继续自顾自地道:“他明明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常家的人,只因为一个姓氏、一点悬赏,就想去揭发我、置我于死地!” 三人一怔,明白了常明先前那番话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什么常明有这样超人的功法,却一直碌碌无为。 常明想报仇,他也想过走正道,正大光明地让那些愧对于常家的人付出代价,但是现实是极其残酷的,皇帝不需要所谓的真相,他要常家死的决心是毫不动摇的,如果常明挑明身份,等待他的不会是期盼的公平公正,而是又一次的蒙冤…… 所以他选择了隐瞒身份,养精蓄锐,伺机而动。 这些年来,他没有一日懈怠过,不然他不会有这样可怖的功法…… 三人暗暗想着,就算现在叶焕在这里,他也不一定能在常明手中讨到好处。 常明看着他们,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你们知道……后来那个老兵怎么样了吗?” 三人齐齐沉默,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常明的身份一直到今天才被他自己揭破,他还借之前的身份捅伤了赵士升,站在这里威胁他们,很明显,那个老兵想要揭发他的举动失败了。 常明忽然又大笑了几声,喉腔里嘶嘶作响,“哈哈哈……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死了,是我亲手杀的!我把他剁成了肉泥,洒进了曲潍江,让他的血、他的肉……全部进了你们这些一样恶心的人的肚子!” 曲潍江是北凉最大的一条河流,几乎承担起了整个北凉的用水,每一个北凉人,喝的都是曲潍江里的水。 三人顿时瞪大了双眼,想象着他说的那个画面,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常明看着他们这副狼狈的样子,极为畅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这些杂碎!我就知道,你们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是你们的同类,只要他没用了,只要他可能威胁到你们了,你们就会毫不留情地舍弃他!” 其中一人再也忍不住,一边干呕,一边看着他,眼中有被逼出来的眼泪,艰难地道:“你疯了……你早就疯了!你个疯子!” 常明大笑着道:“是,我早就疯了!你说的真对,要不要我给你一点奖励呢?” 说着,他往三人走了一步,手中的匕首泛着瘆人的冷光。 三人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当即慌乱地往后退去,说话的那人退的最早,也最慌不留神,没退几步就摔倒在了地上,连带着把另外的两人也绊倒了。 三人瞬间倒作一团,慌乱挣扎间,对上了地上死不瞑目的赵士升的眼睛,手脚一顿,回过神来,更加慌乱地往外爬去。 在他们听常明说疯话的时候,赵士升已经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他混浊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他亲手提携的三人,不肯闭上,仿佛在生命最后还在怨恨他们胆小如鼠,不敢上前救他…… 三人慌不择路、手脚并用地爬出大堂,再也顾不上自持身份,大喊大叫道:“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常明看见这副场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死透了的赵士升,慢步走出了大堂。 院中守卫的侍卫们听见声响,齐齐跑了进来,看见拿着沾血的匕首的常明,齐齐一怔,待看见他身后倒在不知死活的赵士升后,众人没有再犹豫,纷纷举起剑,向他刺去。 三人见有了帮手,也不再慌乱逃跑,收拾心神,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看向常明,喝道:“这人潜伏在军中多年,今日竟敢趁着上报战况时刺杀赵将军,尔等且随我等取他狗命,为将军在天之灵报仇!” 众人大喝一声,冲向他的速度瞬间变快。 常明看着奔向他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笑着,这样的局势他早已料到,选择在北凉府堂而皇之地下手,他就没有想过全身而退,只是…… 他忽然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前几日北凉一直是阴沉沉的天气,今天竟然难见的放晴了。 又是这样的天…… 常明忽然觉得,他不是疯了,他是早就死了,死在十几年前,和今天一样的蓝天之下,死在他的母亲、家人身边…… 十几把剑从不同的角度向他刺来,纵使他有以一当十的能力,在群龙聚集的北凉府,他也活不了,现在只是十几个人,等那三个人叫来的人到了,他恐怕连死都死不成…… 不能死在这些人手上…… 常明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他就认定了这个念头,他不能死在这些人手里,常家的人就算要死绝了,也不能全死在皇帝和皇帝的走狗手里! 这样想着,他没有再站着不动,而是举起手中的匕首,直直地向着自己的心脏刺去…… 那一刻的场景瞬间被拉的异常漫长,十几个人的包围圈中,每一把剑面上都映着同一个画面——一个穿着普通将士铠甲的士兵举着一把匕首往自己的胸口刺去,就在刀尖即将刺破那号称坚不可摧的铠衣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情况下,一手打开常明手中的匕首,另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拉着他平地而起,一跃飞上屋檐,居高临下地看着屋檐下的众人。 几人这才看清这个全身蒙着黑布的人的身影。 这是一个不算壮硕的男子,他站在肩宽体阔的常明身旁,就像一个小孩子站在一个大人身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 他不是突然出现,北凉府日夜有隐卫驻守,就算他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逃开所有人的视线,能那样凭空出现,只能说明他一直潜伏在北凉府中。 三人中的一人看着那道蒙的死死的身影,咬牙切齿地道:“谢常!” 那个被他称为谢常的人移动眼珠,看了他一眼,一言未发,反手抓住常明,脚尖掠起,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只留下一道虚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专敌分 “咸鱼饼子,正宗的咸鱼饼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唉,这位客官过来尝尝,我这咸鱼饼子绝对好吃,您买点尝尝?” 叶淮止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无视了招揽生意的小贩,径直走向不远处盯着一伙卖艺人看的傅晏清。 正巧这时,一个化着花谱面具的卖艺人口中喷出一串长火,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和掌声。 叶淮止皱着眉走过去,一把拉住越看越起兴的傅晏清,层层细粉也挡不住他的不悦,“别玩了,今天的药还没换,跟我回去!” 傅晏清意犹未尽地看着还在喷火的卖艺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再等等,马上就要完了……唉唉,阿止,你看那个,他的脸谱变了!” 两人隐藏身份留在禹城几日,为了方便,叶淮止给两人脸上扑了一层层细粉,遮住了原来那张招摇的脸,彼此称呼也变了,叶淮止叫她“小清”,她叫叶淮止“阿止”。 叶淮止对于那两个字有些难以启齿,只能不怎么叫她,要叫也是模模糊糊地“喂”来“喂”去,但傅晏清喊他“阿止”喊得顺嘴的很,叶淮止不止一次怀疑,她想这么干很久了。 傅晏清余光瞥见叶淮止珠玉般的耳垂渐渐变成了粉色,心情颇好地大喝了一声,“漂亮!” 她话音响起的同时,卖艺人嘴里的火龙瞬间窜高,她那一声喝彩淹没在擂鼓声动的掌声中,叶淮止却听的真真切切。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叶淮止僵着脸,不再等她看完整场表演,转身就走。 傅晏清早发现了隐藏身份后的叶淮止无论怎么被撩,都只会默默地忍受着,不爆发,不反抗。 她抓着这一点,为所欲为地浪了两天,这还是第一次叶淮止头也不回地走掉。 傅晏清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举动,发现自己只是叫了他一声,意有所指地夸了他一句,与之前的那些举动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叶淮止连那些都能波澜不惊地承受,怎么现在就忍受不了了? 傅晏清心中警铃大作,她没再去看眼前越来越精彩的表演,转身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追了上去。 刚一走出密不透风的人群,傅晏清一眼就看见了靠在一旁柱子上的叶淮止。 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被厚厚的粉末全部遮住,身上常年穿着的锦衣玉袍也换成了普普通通的布衣,只留下一双不能伪装的眼睛,但仅是那双眼睛,就能毫不费力地摄人心魂,引人注目。 像是早就料到傅晏清很快就会追出来一样,叶淮止的视线从头到尾,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那片人群,傅晏清出来的一瞬间,叶淮止就看见了她。 他嘴角微微勾起,抬起手,向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傅晏清:“……”好吧,看在她这些天确实做的有些过了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这些了。 傅晏清慢慢地走到他身旁,尽量让自己走路的姿势显得不那么奇怪。 叶淮止一直带着笑意地看着她,在她快要走到身前时,伸出手,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的手臂,薄唇轻启,“走了,回家。” 傅晏清:“……” 她腿脚不便,叶淮止扶着她,她确实能轻松一点,傅晏清没有不知好歹地推开他,而是轻车熟路地攀上他的手臂,把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 这次轮到叶淮止说不出话来了。 叶淮止:“……这样就好好走。”别走着走着又歪倒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明说,但是在清浔院里养伤的那段日子傅晏清记的还是挺清楚的,她很快就领悟到了叶淮止的意思,笑了笑,道:“阿止,这还是在外面呢……” 叶淮止:“……” 后来的路上,任凭傅晏清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叶淮止再偏头看她一眼,一回去,叶淮止就被人叫走了。 傅晏清看着那个曾在缇南有个一面之缘的女子,想起了她的名字:染筠。 相思血,都沁绿筠枝。 傅晏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起这首词,但她就是觉得,染筠身上就带着与这首词非常相似的气质。 这不是什么好话,傅晏清从没有对别人说。 傅晏清慢慢回到房里,等着叶淮止与人谈完事情后回来给她上药。 两人是下午回来的,叶淮止回到房间时,却已经日落西山。 傅晏清百无聊赖地翻着叶淮止放在房里的一本兵书,指尖在其中的一句“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上游离不定。 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是这个意思吗? 隐藏实力,攻其不备? 傅晏清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来,叶淮止就推门进来了。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把那本兵书往旁边一扔,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叶淮止的脸色并不太好,这点就算他现在满脸粉,傅晏清也在第一时间看了出来。 叶淮止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能让他这副神情,一定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 傅晏清眉头一皱,道:“难道是凉樾那边出什么事了?物资出事了?” 谁知叶淮止摇了摇头,拿起桌上倒扣着的瓷杯,斟了一杯茶,用极为平静的声音道:“刚刚染筠来报,北凉府潜入刺客,赵士升当场丧命,那刺客后来被北凉府的一个隐卫带走,下落不明。” 傅晏清顿住,惊道:“赵士升……死了?” 他们一直怀疑北凉府有奸细,赵士升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皇帝很明确地表示过,赵士升绝对不可能是奸细,这点他可以拿整个都梁来做担保。 先不说傅晏清觉不觉得皇帝有资格拿整个都梁来做他的担保,单就皇帝敢说这话,她已然信了皇帝,赵士升不是奸细,而叶淮止也默认了这个结论。 因为确定了赵士升可信,所以两人运输物资更偏向于稳妥,不求冒进,但眼下赵士升一死,北凉府局势瞬间变化,先前的计划多半是行不通了。 叶淮止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据他们说,刺客是一个老通信兵,自称是常家后人,认为皇帝赵士升愧对于常家,他才隐姓埋名这么久,杀不了皇帝,就趁乱对赵士升下了手。” 常家……北凉……傅晏清不由得想起了叶焕,他母妃是常家人,而他自己也长在北凉,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叶淮止看了她一眼,从她的表情中读懂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不会是叶焕……我了解他的为人,这样的当口,他不会准许北凉出事,毕竟那里才算是他的老本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二计划 叶焕在北凉长大,对北凉比任何地方都熟悉,以他的性格,既然有心于那个位置,就不可能不培养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而北凉天高皇帝远,又是军事重地,边线常年有些小打小闹,民间私自组织的队伍也不是没有,是拿来培养势力的最佳地点,倘若北凉被北延攻陷,叶焕必定会受此牵连,看见杀了赵士升对他而言没什么好处,还会给自己一次重大的打击。 傅晏清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也太巧了。 北凉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其中的奸细还没被找出来,掌管北凉府大小事务的赵士升却在这个时候被人刺杀了…… 那人潜伏十多年,迟迟没有动手,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 叶淮止坐下身,手指在杯身上打转。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极力忍着些什么,“他选在这个时候是有理由的……” 这个时候,北延进犯,边境危急,正是紧张的时候,北凉府全靠赵士升维持着,他这一死,北凉府群龙无首,对于北延而言绝对是一个上佳的机会,对于都梁而言,却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傅晏清明白了他的意思,眸色一沉,“怎么会……他再怎么说也是都梁人,常家放在以前也是可以并肩四府的世家……” 叶淮止收回手,杯中的茶却一分未动,他轻声笑了笑,道:“怎么不会?常家出事的时候,他只有不到十岁,国家社稷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 常明那时候还没满十岁,那个年纪的小孩,家人总是最重要的。 叶淮止道:“据北凉府传来的消息,赵士升在常家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安排人手,在常家人被押往北凉的途中,杀尽了所有人……” 傅晏清眉头一挑,有些不解,“照你说的,赵士升就算不帮常家,袖手旁观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多次一举?杀了常家的人,他能有什么好……” 傅晏清说到这,突然停下了。 杀了常家的人,赵士升能得到好处,如果这个杀令是皇帝下的话…… 若是皇帝下的令,这样的事一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皇帝一定是暗中给赵士升下的命令,并许给了他很大的好处,而这样,皇帝也相当于把一个把柄亲手交到了赵士升的手上。 皇帝为什么要在常家已经气数散尽后还要赶尽杀绝……这点只要是个人就会觉得不正常。 而这也刚好可以解释,为什么赵士升坐拥北凉这么多年,皇帝也没像对四府那样,对他有过压制。 叶淮止看着她突然安静下来,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只要身在这盘棋局中一日,就永远不可能独善其身。 他沉下声,道:“眼下就别想这些了,先想想物资的事情怎么办,先前的那个计划需要赵士升协助,现在他人死了,一定行不通了……我们得赶紧想出一个应对之策。” 傅晏清看了他一眼,古怪地道:“你不是留着后手的吗?还在这扮猪吃老虎?” 叶淮止一愣,末了一笑,无奈道:“倒是什么都瞒不住你……我确实还有他路可行。” 以傅晏清对叶淮止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把事情成败完全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换个说法,就是他不会百分之百相信赵士升,他早计划好了另外一条路,倘若赵士升那里出现任何变故,他都会舍弃原来的计划。 叶淮止道:“这倒不是有意瞒你……我本以为这个计划用不上的了,毕竟皇帝信誓旦旦地说赵士升可信,我准备这个计划,也是为了提防赵士升以及他身边那个身份不不明的奸细,没想到真正用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赵士升死了,北凉局势不明……可以说是最坏的状况了。 叶淮止敛了敛心神,还是决定先解决目前的问题,北凉府的事皇帝早晚会知道,他在那个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这点应变能力不会没有。 北凉府暂时会乱,但会不会一直乱下去,乱到影响整个北凉,还得看皇帝做出怎样的决策。 他敲了敲桌子,打断傅晏清的沉默,道:“计划有变,我们今晚就要启程,赶去和凉樾他们汇合。” 就算知道了北凉府出事,眼下他们刚到禹城,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皇帝会怎么做。 傅晏清分的清轻重缓急,点了点头,道:“就快入夜了,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说着,她就要站起身来。 叶淮止一把拉住她,看向她掩盖在层层衣裙下的左腿,道:“先不急,上完药再走也来得及。” 傅晏清:“……”这种突如其来的拖后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干咳了两声,乖乖坐下来让他上药,顾左右而言他地道:“那这边怎么办?我们突然走了,会不会引起更多人的怀疑?” 这个本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现在只是要提前了而已,并不需要重新商议。 叶淮止取来药箱,弯下腰给她上药,漫不经心地道:“这个不用担心,染筠会处理好一切,她办事妥当,不会出问题……你别乱动。” 傅晏清只好安静地坐着。 看着他的发顶,傅晏清突然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皱起了眉,看着叶淮止略显瘦削的肩背,“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叶淮止是以什么理由带她过来的,傅晏清一清二楚,但到目前为止,叶淮止一次也没找她帮过忙,现在气温还不算太低,多加几件衣服就够了,傅晏清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若要尽快赶去北凉……傅晏清担心叶淮止的身体在漫长的舟车劳顿后,更加难以承受北凉的酷寒。 叶淮止身形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有不屑于隐藏的笑意,“有啊,不然我为什么要带上你?不过……看你这么积极的样子,那就劳烦傅小姐接下来的一路,就先从帮我暖手开始吧。” 傅晏清一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又面无表情地转开了头。 这个人刚刚听到了那样的消息,面对这样的局势,还有心思和她插科打诨…… 叶淮止看着她的样子,又低低地笑了几声。 笑声从傅晏清的耳边传到她有些烦躁的心里,竟慢慢地抚平了那些涟漪。 傅晏清不由得偷偷回头看他,只见叶淮止低着头,专心地替她上着药,手指长而有力,美而不柔,蕴含着恰到好处的柔与刚。 她看着那双手,心想,这也是个能勾人心魂的东西,叶淮止要是想完全融合在普通人群中,他的眼睛是第一个不答应的,这双手就是第二个…… 第一百三十章 帮忙 京城,丽园中。 华灯初上,正是一些闲人散客花灯酒下的时间。 这里好像被隔绝在了尘世之外,让整个都梁惶恐的北凉战事,到了这里,好像都变成了供人取乐的饭后谈资。 纷飞乱舞的衣袂中,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穿过一个又一个杂乱的酒桌,径直向着楼上走去。 有几个身姿娇美的女子凑上前来,都被他无声地推开了。 二楼的露台之上,雕梁画栋之下,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倚靠在一根红色的梁柱上,身下坐着的,也是一方红木做成的围栏。 男子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看了来人一眼。 那一眼风光流转,滋味万千。 娉芜当即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变得不听使唤了。 男子正是容烨。 容烨看了她一眼,很快就认出了这人是谁,他笑了笑,仰起头,继续往嘴里倒酒。 一口美酒下肚,他这才扬着微微熏红的脸,看向娉芜,道:“你又来做什么?上次的事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做了,结果怎么样可不在我的责任范围内,那件事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娉芜脸色一僵,回过神来,低声道:“我这次来找容公子,不是为了那件事……” 容烨一笑,似乎对她的话起了点兴趣,“哦?那是什么事?我事先可说好了,像上次那样得罪叶世子和傅小姐那样的人物的事,给我再多报酬,我也不会再做了……得不偿失啊。” 娉芜笑了笑,道:“公子放心,这次的事很简单,给您的报酬也一定不会低。” 容烨突然又兴致缺缺地转过头去,“这话我听的可多了,上次那个不知道姓王还是姓李的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娉芜听他这语气,以为他不想帮忙了,想起临出门时迟笑妤的千叮咛万嘱托,她浑身一震,忙把要他帮忙的事情告诉了他。 容烨听完她的话,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北凉?北凉现在可不太平,你家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能适应的了?” 娉芜蓦然黑了脸,但她还是不敢得罪容烨的,毕竟迟笑妤能不能顺利去北凉全看他了。 容烨惊讶完了,又开始笑,“你们跑去北凉做甚?突发保家卫国的心思,想去帮忙打仗?要真是这样,你家那位就算了吧,另一个倒还行,他去的话有几分胜算。” 娉芜看着这个容貌艳丽、纤妍洁白、如美妇人的男子,几句想要教训他的话哽在喉头,怎样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自我安慰着,算了,小姐要去北凉还得仰仗他,忍一时之气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他没用的时候,她不会放过他…… 容烨偏头看她一眼,仿佛瞬间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事实上也是这个丫头太藏不住心思了,她表面上虽然还在耐心地等待着容烨的答复,但眼睛里已经烧起了丛丛怒火。 他忽然站起身,扔下已经空了的酒壶,朝她慢步走来,笑道:“怎么?这就生气了?在想着利用我达到目的后怎么惩罚我吗?” 见娉芜面色一僵,容烨瞬间收起了笑意,夸张地抱住双臂,停下来站在原地看着她,表情惊恐地道:“哇……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太可怕了……” 他虽然嘴上说着可怕,行动表示的也挺像“可怕”,但他那双眼睛里面明显还是有笑意的,他甚至都不愿意在她面前演。 娉芜一怔,硬着头皮道:“既然怕了……那就照我说的去做,报酬少不了你的。” 容烨惊道:“照你说的去做?原来你自己就有想法啊……那你来找我干什么?还穿的这样不伦不类?过来找我聊天的?哇……那你可找对人了,我正愁没人跟我说话呢……” 娉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面色沉郁地看着开始装疯卖傻的容烨,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我家小姐诚心来找容公子帮忙,容公子要是不愿意帮就算了,实在不用这么冷嘲热讽,这里毕竟还是京城……” 容烨一愣,反问道:“京城?京城怎么了?” 看着娉芜越来越难看的神色,他又突然笑了起来,嘻嘻道:“别这个样子啊,看起来真的挺可怕的……不就是送她去北凉吗?我又不是说不送,就说了几句话,聊了几句天而已,你这么紧张,会让我以为你们其实不是去帮忙打仗的,而是过去当卧底的……” 娉芜听到这话,一下子没忍住,喝道:“你这小人休得胡言!再敢诋毁小姐,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容烨听到这话,笑容一滞,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娉芜被他这个眼神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他嬉笑着道:“诋毁她?我怎么敢呢?小的不过是一个讨生活的江湖游子,只求安安稳稳过日子,顺带帮人做点小事赚点钱买点东西吃,哪有那种胆子……” 娉芜知道他多半又是在逗她玩,没了心思跟他继续纠缠下去,阴着脸道:“容公子究竟帮不帮,给个准话吧,别再兜圈子了。” 容烨又看着她笑,“这个啊,既然是这位小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然是要帮的了,就是不知道报酬……” 娉芜咬牙切齿地道:“报酬随你开,小姐说了,只要不过分,她能给的都会给。” 容烨极为灿烂地一笑,“早说嘛……成交!” 第二日,天还未亮,将军府后墙下的一个小洞中接连钻出两个纤瘦的身影。 迟笑妤和娉芜两人艰难地从狗洞中钻出来,原本精心收拾过的头发、衣物全部乱了,娉芜见此,顾不得自己,连忙走到迟笑妤身边替她整理仪容。 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衫的容烨站在不远处看着狼狈不堪的两人,低声笑了几声。 他声音不大,但是在此时异常静谧的西街上,却显得格外明显,至少迟笑妤和娉芜是在一瞬间听到并转过头去看他了。 容烨在两人怪异的目光注视之下,还不忘从容地抛了一个眉眼。 迟笑妤皱了皱,没说什么,偏过头继续整理仪容,娉芜却是早就看他不耐烦了,当即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回过头时还在低声和迟笑妤吐槽。 “真搞不懂小姐,怎么会想到找他帮忙,看上去不靠谱死了……” 不远处的容烨将手背在身后,不断地在原地转着圈走,忽然笑了一声,道:“提醒一下,我都听得见哦。” 娉芜脸色一僵,迟笑妤瞪了她一眼,低声警告道:“别说了,我找容公子自然是有理由的。” 容烨一边走圈打发时间,一边道:“听到没,你家小姐自己说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记仇 娉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不甘心地回过了头。 容烨笑笑,没说话,识趣地走远了些,让这对主仆说点私密话。 虽然他可以料到这些“私密话”中多数都是关于他的就是了。 娉芜见他走远了一点,没忍住,又和迟笑妤抱怨了几句。 迟笑妤耐心地劝了她几句,勉强安抚下娉芜后,三人开始上路。 禹城,叶淮止在和染筠交待好剩下的事务后,连夜和傅晏清骑马追赶凉樾等人。 傅晏清的手和腿还是没好,俗语言“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满打满算也就一半的时间,能勉强不依靠工具下地行走已经是她的极限,要是骑马上路那就肯定不行了。 傅晏清意识到这一点,在马前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叶淮止朝她走来,仿佛未察觉她的怪异一样,道:“上马吧,我们一起,你替我暖手……” 傅晏清:“……” 傅晏清回过头,无言地看着站在她侧后方的叶淮止。 叶淮止挑了挑眉,“不知道在骑马的时候怎么帮我暖手吗?很简单的,你先把自己的手笼在衣袖里,然后再把你的手盖在我的手上就行了。” 傅晏清看着他一脸坦然的样子,很想说一句:叶世子,我知道我是个半残,骑不了马,所以您才这样大发慈悲给我找个理由让我蹭马,但是……这个理由也太烂了好吗? 叶淮止自然是听不见傅晏清的吐槽的,他温和地笑着,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让人觉得如果拒绝了他就是在犯罪一样。 时间紧迫,傅晏清也不想在这种事上再浪费时间了,和叶淮止共骑就共骑吧,叶淮止骑术比她好,这样两个人的脚程也能更快一些。 她点了点头,叶淮止一笑,非常自然地走上前,抄起她的腿弯,抱她上马。 傅晏清有一瞬间的畏缩,倒不是被叶淮止突然抱起她吓到了,而是她现在还是对骑马有一点阴影,毕竟上次,她差点丢了性命。 叶淮止好像也知道这一点,没等傅晏清坐稳,他很快地也翻身上马,一手握住马绳,一手从傅晏清的腰间揽过,稳住马的同时,还把傅晏清往他的怀里拉了拉。 后背落入一个温热还带着点药香的怀抱,傅晏清瞬间就安下了心。 叶淮止总有这样的能力,能让她随时稳下心神。 她长出了一口气,叶淮止听见,轻声在她耳畔笑了笑,道:“怎么?怕了?那岂不是以后骑马只能与我同骑?” 傅晏清有些羞赫,但她也不是那种甘于落人下风的性子,安下心来之后就有了和叶淮止抬杠的心思。 只见她微微扬起了头,让叶淮止能看到她的另一只眼睛,“谁说的?我只是暂时没坐稳,而且什么叫做‘只能’?” 叶淮止一笑,挥手扬鞭,同时收紧了手臂。 载着俩人的马立刻跑了出去,速度越来越快。 叶淮止单手稳稳地牵着马绳,侧头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以为……我会准其他人与你同骑吗?” 风呼啦啦地刮过耳侧,傅晏清本想装作“风太大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奈何叶淮止又恶意地挠了挠她腰侧的痒痒肉,用带着威胁意味的语气,在她耳边发出了一个低低的鼻音,“嗯?怎么不说话?” 一出发,四周无人,不需要隐藏,叶世子就开始向她展现自己非凡的记仇能力,一抱、一拉、一问,某个人毫无抵抗能力,立即举手投降。 傅晏清好不容易把叶淮止应付过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了,完全放松下来,靠在了叶淮止的身上。 叶淮止此刻已经一手握着马绳,一手挥舞马鞭,听她叹气,无声地笑了笑。 骑马走了一夜的时间,天将亮时,两人抵达了一座小城。 从马上下来时,傅晏清的腿都是抖的,站稳都有些困难。 上次这么狼狈,还是知道太子出事,急忙从缇南赶回京城的那次,现在想想,那件事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一切都在无声地发生着,她慢慢融入其中,竟已忽视了时间的流逝。 叶淮止带着她走进一个普通的客栈,急着赶路,两人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花那么大的功夫来掩盖容貌,叶淮止买了两顶帷帽,两人就靠这个遮住脸。 这里虽然是一座小城,但是来往的人流并不少,小二见到他们这样的装扮,也不惊讶,也不多问,只殷勤地问道:“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叶淮止刻意压低了声音,使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富有磁性,与他原本的声音区别开来,“住店,要一间上房。” 这个声音…… 昨晚傅晏清被这个声音折磨的筋疲力竭,她忍不住看了叶淮止一眼。 隔着层层纱帘,傅晏清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知道,在自己听到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偏过头去看他时,叶淮止也看向了她。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有个人一直在留意你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地为你做好每一个细节…… 傅晏清无声地收回视线,咬了咬唇,一言未发。 小二手脚麻利,很快就给他们准备好了房间,末了还问他们,需不需要准备几个菜端过来。 叶淮止一口回绝了,他们自己带着足够的口粮,出门在外,身怀要务,必须慎之又慎,外界的东西能少用就少用,能少吃就少吃。 他是这么说的,但是等他关上门,回到房间摘下帷帽后,傅晏清打量着他的神色,瞬间明白,那些话就是借口,叶世子对衣食住行的要求高的可怕,这些东西入不了他的眼。 果不其然,叶淮止连床沿都没沾,在凳子上坐下时还看了一眼,那模样,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明晃晃的“嫌弃”二字了。 傅晏清觉得,这个人,要是给扔上战场,不会是被人打死的,肯定是被自己给讲究死的。 叶淮止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脏东西之后,才堪堪落座,他看向丝毫不介意、直接往床上躺的傅晏清,没说什么,只道:“你休息会吧,我在这守着。” 傅晏清骑了一夜的马,站在地上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的,现在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哪里还有叶淮止那么多穷讲究,叶淮止既然不乐意往床上躺,她自然不会去强迫他,只是她在睡下的同时,还是往里靠了靠,留出了可供一人躺下的位置。 叶淮止看着她侧身躺在里侧,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还是没动。 他就那么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眉头平展着,没有任何表情。 第一百三十二章 埋伏 傅晏清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 她刚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人影,抬眼看去,果然是之前不肯上床的叶淮止。 叶淮止和衣靠在床柱上假寐,双手抱在胸前。 傅晏清看着这样安静的他,一时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竟慢慢地凑了上去。 她看着叶淮止眼下的那片黑色阴影,不知是一夜未眠留下的黑印,还是他眼睫毛投下的阴影。 她有好几天没这么清楚地见过叶淮止这张脸了,在禹城的那几日里,两人都在脸上做了手脚,昨晚出发,时间匆忙,她也没来得及看他,就这么几天不见,叶淮止的下巴上竟然冒出了浅浅的一层青色。 傅晏清看着这样有些不修边幅的叶淮止,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谁料她还没笑够,一只微凉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傅晏清一惊,低头看去,她昨天还夸过好看的那只手,现在正牢牢的扣在她的手腕上。 叶淮止眼睛还是闭着的,唇角却已经扬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傅小姐这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了?笑的这么开心……” 傅晏清:“……”她自认为刚刚的笑声并不足以吵醒叶淮止,只是笑了那么一会儿就被抓包了,显然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睡。 叶淮止睁开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眉间、眼里、唇角都有笑意,“看了我那么久……难道是看着我笑了?” 傅晏清嘴角一抽,心想:又来了又来了,昨天的还不够是吧…… 既然叶世子抓着不发,她决心也不给叶世子留面子,直截了当地道:“叶世子,你长胡子了。” 叶淮止果然一怔,诧异地摸了摸下巴,下一刻失笑道:“确实……” 傅晏清挪了挪,离他远了点,叶淮止这才直起腰,摸着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一时间没有动作。 傅晏清还在憋着笑,叶世子这种样子实在太少见了。 叶淮止忽然看她,傅晏清脸上的笑容一滞,表情真诚地看回去,“叶世子……需要帮忙吗?” 这话一出,傅晏清就恨不得立即堵上自己的嘴。 就被他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怎么就怂了? 叶淮止放下手,下巴上的胡茬也影响不了叶世子清风明月般的气质,只见他无比愉悦地点了点头,“好。” 傅晏清:“……” 傍晚继续赶路时,傅晏清焉焉地靠着叶淮止怀里,反观叶世子,面目如玉,芝兰玉树,好不悦目。 傅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不断后退的景色,暗自想道:以后这样伺候叶淮止的活,谁爱干谁干去,她绝对不管了,这位爷实在太难伺候了! 叶淮止恍若未觉,继续好心情地赶路。 忽然,他用下巴抵了抵傅晏清的头顶,傅晏清还以为他在提醒她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当即没好气地一巴掌呼过去,把他的头推开了。 下一刻,她整个人一怔,慢慢地收回了手,往叶淮止的怀里缩了缩。 两人继续快速地前进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马跑进一片树林时,才异象层生。 叶淮止和傅晏清早就发现了不正常,在进到这片密林前就做好了准备,因而当一把长剑无声无息地从侧后方刺向叶淮止时,叶淮止抱住傅晏清,一个弯腰就躲了过去。 那人见一击不中,自己又已经暴露位置,很快出了下一招。 只见他的脚尖在地上一点,凌空飞起,手握长剑,直直地朝着叶淮止的后背刺去。 身旁的密林中响起阵阵沙沙声,像是有风吹过,刮落了已经枯萎的树叶。 叶淮止快速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小金扇,准确地塞进傅晏清的手里,快速地道:“这是我给你打造的,与你平时用的那把扇子相似,但是多了一些暗器,按那上面的按钮就可以射出短箭。” 傅晏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接过金扇的同时,从叶淮止的怀里直起身,看向紧追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黑衣人。 她没有犹豫,几乎是瞬间,她就用手里的金扇对准了那个黑衣人,按下扇柄上的一个按钮,一只黑色的短箭破空而出,直直地射入那人的眉心。 这把金扇傅晏清并不陌生,当初被叶焕阴的时候,叶淮止也拿出它跟人对战过,甚至也像傅晏清一样,用了这种特制的短箭,不过那是对着叶焕的就是了。 虽然一击即中,但是傅晏清并不敢掉以轻心。 不是她自恋,如果她和叶淮止一起出行,遇到的刺客不可能是孤身一人,除非那刺客有把握能解决掉他们两个人。 有这样能力的人,傅晏清还没见到过,所以暗处一定还有那个人的同伙。 叶淮止显然也知道这一点,骑马目标太大,到了一处比较柔软的草地旁,他丝毫犹豫都没有,抱起傅晏清就往地上跳去,跳下的同时,他还用马鞭在马身上狠狠一抽。 那马立刻爆发出一声刺破长空的嘶鸣,也就是这一声嘶鸣,刚好盖过了两人落地的声音。 落地之后,叶淮止没有久留,很快就抱起傅晏清,运起轻功,往密林深处走去。 那马被人狠狠一抽,速度极快,很快就跑出了几里外,估计林中藏着的人还没看清楚马上有什么,马已经跑远了。 弃马只是暂时之计,那些人很快就会发现马上没有人,而以叶淮止和傅晏清目前的状况,最好还是不要和人起冲突,能悄无声息地消失最好。 但是天不遂人愿,今夜的月色不亮,两人对这一块的地形都不是很熟,尤其是在黑暗中的密林中,方向感几乎降到了零。 在林中兜了几个来回后,叶淮止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他没再继续跑,浪费体力,而是把傅晏清放了下来,让她靠着一颗树的树干站稳,低声道:“你来决定,往哪边走。” 他这真的算是问对人了,傅晏清抬起头看了会儿只是个月牙的月亮,结合现在的时间,很快就推算出了一个大概的位置。 她指着叶淮止身后的方向,肯定地道:“往那边走。” 叶淮止连为什么都没问,背过身,弯下腰,道:“上来,我背着你跑。” 傅晏清其实很庆幸,庆幸叶淮止没有选择跟那些人硬碰硬。 那些人究竟有多少人不得而知,但他们这里只有一个能打的,还有一个半残的拖油瓶,不管怎么样,避战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然让叶淮止带着一个半残去跟人对打,虽然以叶淮止那恐怖的功法,再加上傅晏清偶尔放的冷枪,他们并不一定会输,但是绝对会浪费很多时间和体力。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继续北上 傅晏清跃上叶淮止的背,双手从他身前揽过,叶淮止穿过她的腿弯,把人稳稳地背在背上,运起轻功,向着傅晏清所指的方向疾速奔去。 傅晏清指的方向是他们本就要去的方向——继续向北。 这些人突然出现,目的无非是要杀了他们,即使杀不了,也要阻止他们继续北上。 叶淮止和傅晏清选择避战,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既然那些人的目的是要阻止两人北上,那么他们就绝不能如人所愿,被拖死在这里。 在这一点上,叶淮止和傅晏清两人沉默地达成了默契。 赵士升刚死不久,他们的行踪就被人发现,并且很快就有刺客追了上来,这两者之间必然有关系,傅晏清不敢说一定是和北凉府的奸细有关,但在这个时候来埋伏他们,这些人总不会是皇帝的人,毕竟皇帝送往北凉救急的物资还在他们手上,那些物资都是实打实的,皇帝没必要那整个北凉来换他们两个的性命,何况以那些人的能力,还不足以杀了他们。 那些人绝对和北凉的战事脱不了干系…… 叶淮止的计划中,只有最后一环和赵士升相关,赵士升也只知道这一环,在给他的回信中,皇帝也告诉了他奸细的事,赵士升不是无能的庸人,既然知道了这一点,就一定会有所防备,这点从他们先前赶路的时候也可以看出来。 从京城到禹城,在禹城逗留的那几日,从禹城到这里……近十天的时间,前两次都没有发生意外,一切顺风顺水,唯独在赵士升死后一天,他们离开禹城后不久,就遇到了埋伏。 如果这些人真的是那个奸细的手笔,那么这个奸细的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只靠最后一环就能推测出他们的行程、识破叶淮止和傅晏清布下的障眼法、一天的时间内就派出了人手来围堵他们…… 傅晏清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 叶淮止暂时在一方巨石后停下了脚步,两人经过刚刚那一番消耗,又没了马,接下来的路程都需要行走,必须需要停下来歇息片刻,恢复体力。 他仿佛是傅晏清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不用看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他没那么可怕,应该是我们白天的时候大意了,让他抓住了马脚……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他的眼线很多,多到超乎我们原本的预计,手伸的也很长。” 这里距离北凉府还有十多天的路程,还没算大雪封山后,他们可能需要绕路的时间,那个人从得到消息、做出反应、派出人手,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这点连叶淮止和傅晏清都不一定能做到,足以见得他的势力范围已经蔓延的有多广。 傅晏清想到他们这里已经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偷袭了,也不知道凉樾他们那里现在怎么样了?物资是否还在…… 叶淮止背着她在找一个平缓一点的位置,头也不回地道:“不用担心,凉樾那里我早就给他们送去了信,他会自己看着办,那些人短时间内还没办法对他们下手。” 傅晏清看了眼叶淮止的后脑勺,放下心的同时,脑子里还浮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她和叶淮止的默契真的可怕,不看不问,就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但是很明显,叶淮止在猜她心思的这方面强于傅晏清猜他的,叶世子处变不惊,情绪一般不会有明显的波动,傅晏清多半靠直觉。 两人已经跑出很远,以叶淮止的速度,即使他还背了一个人,那些人短时间内也追不上他们,再加上傅晏清在指路的时候刻意绕了一点路,就更不可能追上来。 叶淮止把傅晏清放下,让她靠着石头坐了下来,他则坐在了她的身边。 两人带着的东西多数都绑在马背上,其中都是干粮、衣物这类必需的物资,带在身上的只有一些贴身物品和兵器,可能叶淮止身上还有一点银两。 跳马时情形紧迫,叶淮止只来得及扯下一小袋的干粮,其他的东西和衣物都没了。 傅晏清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夜里更深露重,叶淮止身上的衣物并不多,两人原本是打算走一程,到后半夜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再添衣的,按眼下的情形,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为了隐匿行踪,生火也是不可能的,最后一种可以依靠外界取暖的方式被排除,只剩下最后一种方式。 傅晏清没多想,往叶淮止身边凑了凑,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叶淮止正低着头想事,被她突然抱住,还是这样的熊抱,全身一怔,诧异地偏头看向她。 傅晏清本来是没有想太多的,她就是想帮叶淮止取取暖,这不仅是她此行的任务,也是眼下的情形所致。 第一,虽然叶淮止有不可想象的浑厚功力,但是他也比常人更畏寒,第二,他们带着的衣物都丢了,身上只有几件并不算厚的衣服,互相靠着取暖是现下最好的选择,第三,两人之间,只有叶淮止这么一个战斗力,虽然叶世子可以挑战以一敌百,但是傅晏清觉得,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让他带病上阵的好。 那样颇不人道…… 傅晏清有如上理由,瞬间理直气也壮、名正言也顺,挺起胸脯看着他,道:“夜里凉,你要是染了风寒,我们都别想好过。” 叶淮止闻言,低低地笑了,胸腔都在微微颤动。 他没有告诉她,就算染上了风寒,那些废物也别想追上他,更别说伤到他们一根汗毛。 只见叶淮止握拳抵唇,轻声咳嗽了几声,倒像是真的有点着凉了一样,又往她身边靠了靠,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揽过她的腰,把她拉进来自己怀里。 傅晏清:“……”总觉得有点多此一举。 两人休息了没多久,很快就继续上路了。 那些人既然已经能追到这里,也就说明北凉目前的情形并不乐观,休息只是为了补充刚刚甩开那些人耗费的体力,而不是真的休息。 遇上埋伏,两人的计划再次被打乱。 叶淮止却不见丝毫紧迫感,他慢文斯理地把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戴上一张黑色的面纱,看向傅晏清,道:“接下来怎么走,全由你来决定。” 傅晏清一愣,看着他露在空气中的眼睛,慢慢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个人能这么快就推算出叶淮止计划的路线,又能在两人途径的路上布下埋伏,可怕的警觉性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个奸细对叶淮止的办事风格也有所了解。 第一百三十四章 熟人 叶淮止看着傅晏清点头同意后,沉默着背过身,弯下腰,再度把她背在了背上。 这次行动的暴露,很大原因在于他失算了,他只想到那个奸细熟悉叶焕,却没想到那个奸细潜伏这么久,爬的这么高,有充足的时间和足够的能力,他不可能只在叶焕一个人身上下功夫,诸如叶淮止、迟笑书、傅寒霆这一些新一辈中的佼佼者,他肯定也下了不少功夫。 但是傅晏清不一样,首先她是个女子,在男子为尊的男权社会,轻视女子这种事,几乎是所有男子的通病,就连叶淮止也是因为认识了傅晏清,了解她的实力后,才开始改变这种看法,其次,她一直在有意地隐藏自己的实力,就像兵书上说的那样,“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 傅晏清真正的实力,到现在也只有叶淮止和傅寒霆有所了解,事实上,若不是她失忆之后下意识地想保护自己,却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真正的实力,叶淮止和傅寒霆所了解到的也不一定准确,就像现在,叶淮止对她还有好几个谜团尚未解开。 让她来规划路线,可以在最大限度上杜绝那个奸细继续推算出他们所走的路线的可能。 傅晏清猜到了叶淮止的心思,她没有说什么,在叶淮止背起她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不久之前看过的北凉地图,一条条蜿蜒曲折的道路瞬间在她眼前蔓延开来。 叶淮止让她来安排,给了傅晏清把自己的所长发挥出最大利益的机会。 两人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行走着,在他们走后不久,被他们甩下的刺客总算找到了那块巨石。 看着巨石下明显被压过的草枝,为首的那人狠狠地唾骂了一声,“这两个人竟然敢这样耍我们!我们在这周围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打转,他们两个却有闲工夫在这里歇息!” 是的,在被这些人扰乱了计划后,傅晏清并没有那么好说话地一走了之,她利用自己的所学,让叶淮止把他们带进了一个迷阵之中,最后两人停下歇息的位置就是整个迷阵的阵眼,两人待在那里不会有任何被发现的风险。 叶淮止早在她开始布第三条线的时候就看出了端倪,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按照傅晏清说的去办的同时,还给她补全了一些漏洞。 傅晏清察觉之后,只觉得两个人都不是善茬,叶世子却在心底默念,这算不算“妇唱夫随”…… 只是傅晏清的功力毕竟比叶淮止低了一截,所以叶淮止做的另一个手脚她并没有发觉。 两人走出很远之后,天慢慢地凉了,昨天的情况,两人还是不方便在大白天行动,但现在这些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至少在有人的地方,那些人就不敢那么轻易地动手。 但是两人还是没有选择人多的官道,叶淮止用身上带着的银两,跟附近的农户家买了一匹普通的马后,两个人终于不用再用脚赶路,骑着马走上了人迹罕至的小道。 小道经久未修,道路两旁都是一人多高的草木,风一吹过,就沙沙作响,极难辨别其他的声响。 于是两人决定,让叶淮止专心赶马,傅晏清留意两旁道路的变化。 忽然,傅晏清发觉左侧的草木后有一道怪异的身影,她没有声张,而是用藏在衣袖下的手碰了碰叶淮止。 叶淮止微微一顿,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继续面无表情地赶路。 而在他的腰际,有一只玉白的手,手握一柄小金扇,隐匿在层层衣料之下,蓄势待发。 傅晏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左侧草木后的变化,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用出金扇中的暗器。 马背上的颠簸让她有些瞄不准,为了不打草惊蛇,傅晏清只能一等再等。 直到马越过一滩水洼时,从地上跃起半丈,凌空飞起时,傅晏清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男子的头顶。 她没有半点犹豫,抓住时机,当即就朝着那人的头甩出了一大串暗器。 草木后发出一声闷响,明显是有人受伤了,但是听这声音,似乎只有一人。 傅晏清一惊,抬头看向叶淮止,叶淮止也在看着她。 两人瞬间反应过来:可能射错人了。 叶淮止当即勒马停下,傅晏清担心误伤无辜的百姓,心中焦急,不顾腿伤,快速地从马背上跳下,用右脚着地,叶淮止也跟着翻身下马。 两人齐齐朝发出声音的那片半人高的草木后走去,接近那些草木时,又慢下了脚步。 万一这只是对方的阴谋,他们走慢一点,也还有机会反击。 叶淮止快走了几步,挡在傅晏清身前,伸手拨开了已经枯黄的草木。 他的动作很慢,似乎在仔细地观察着草木后的风吹草动,发现确实没有埋伏后,叶淮止让开了位置,让傅晏清走过去。 傅晏清里面走进了那片枯黄的草木中。 在她的不远处,有一个身着青衣的、看不出是男子还是女子的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傅晏清眉头一皱,看了眼叶淮止,得到他的点头——这人确实受伤昏过去了,她才一瘸一拐地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傅晏清相信叶淮止的判断,他凭借声音判断出对方确实是昏迷了,她也就没多耽搁,毕竟这是她失手误伤了的人。 但是当傅晏清走上前,拨开挡在那人脸上的头发时,傅晏清觉得,自己刚才绝对不算误伤,这个人就是该! 此人正是容烨。 叶淮止看她面色不善,以为伤势紧急,便也走了上来。 他没见过容烨长什么样子,因此也没认出地上这个男子究竟是谁,目带不解地看着傅晏清,问了一句:“怎么了?也是刺客?” 傅晏清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吐出一句话,“不是……” 叶淮止了然,“那就是认识了?” 傅晏清突然有点想落荒而逃,她看了眼被暗器刺中肩膀的容烨,完全不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眼下她只希望,在叶淮止救好他,最起码是给他处理好伤口之前,容烨都不要醒来。 丫的……这可是当初在恭王府闹出一桩糗事、还被叶淮止亲耳听见了的罪魁祸首啊…… 叶淮止看着她的神色,挑了挑眉,听不出是什么意思,“看起来还很熟……怎么,需要救吗?” 糟糕……傅晏清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叶淮止,果然看见叶淮止正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妈蛋……叶世子这时候露出这种微笑一点也不温和好吗?这完全就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下酒菜! 第一百三十五章 熟人(二) 傅晏清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叶淮止放下猜疑先救人,叶淮止却先蹲下了身,伸出手粗略地看了看伤口后,又把人放平。 叶淮止到底见没见过容烨,傅晏清拿不准主意,她只能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与动作,在叶世子认出这个“勾搭她的妖孽”、要动手杀人泄愤前,从他手下把容烨拖出来,救容烨两分钟。 不是她怂,真的最多两分钟,她本来就打不过叶淮止,现在腿上有伤,更不可能赢他,容烨要是能自己醒过来逃跑最好,万一他要是不能在这两分钟内醒过来、自己救自己,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也无能为力。 于是画面就变成了这样:傅晏清谨慎地盯着蹲下身的叶淮止,叶淮止沉默地看着昏过去的容烨,容烨……容烨一动不动地看着眼皮。 半晌,叶淮止忽然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傅晏清一惊,生怕他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立即死死地盯着他。 叶淮止的视线从容烨还沾着几缕发丝的脸上一扫而过,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淡淡地道:“长的还不错,不过……这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说完,他忽然回头看了傅晏清一眼,冲她微微一笑。 正准备从他手底下抢人的傅晏清:“……” 叶世子不按寻常套路出牌,傅晏清只能静观其变。 看了她一眼后,叶淮止却再没了其他举动,他回过头,蹲在容烨身旁,捡起一根树枝,扒开伤口附近的衣物,看了看,淡淡地下了结论,“没伤到要害,暗器只是擦身而过,皮肉伤,死不了,至于为什么会昏过去……”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随手扔掉手里的树枝,站起身,看向一旁焦急等着的傅晏清,面无表情地道:“可能是吓晕过去的,也可能是晕血。” 傅晏清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容烨:“……”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位差点引起叶、傅两人战争的“妖孽”,他……晕血。 两人遇上容烨的地方在山郊野岭,并没有供叶淮止为他上药疗伤的场所,傅晏清没办法,人毕竟是她误伤的,她不能就这么看着不管,只能暂时停下赶路,让马驮着昏迷的容烨,她和叶淮止步行,去了最近的一座小镇。 这个镇上气氛平和,早早地就有百姓在屯大白菜,准备过冬了,似乎完全没有被北凉的战事影响到。 事实上,北凉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在世人眼里,北凉兵又是战无不胜的,北延就算暂时得势,也只是暂时而已,很快,两位迟将军就会率领大军,夺回被攻占的近十座城池…… 傅晏清对于这样的想法并不否定,但前提是他们的物资顺利抵达北凉前线、北凉府中的奸细以及他的爪牙一个不漏地,全部揪出来……此二者缺一不可,他们没有出现失误的余地。 两人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小镇上找到了一座简单朴素的客栈。 小镇自打入秋以后,来往的外人越来越少,住店的更是少之又少,客栈掌柜的看见叶淮止、傅晏清,以及被小二搀着的、依旧昏迷着的容烨时,眼睛都在发光。 这三个人,就连那个不省人事的人,看上去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人,他这次有的赚了。 叶淮止上前去付钱开房,傅晏清嘱咐小二把容烨扶上楼上房间,并让他快些去请位大夫过来给他看伤。 小二立刻应下,手脚麻利地扶着并不壮硕的容烨上了楼上客房。 叶淮止看着上楼的二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掌柜的面前,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这些是房钱、饭菜钱以及看病的钱,所有的东西都要上好的,其余的钱就当是赏你们的了。” 傅晏清看着那锭金子,两眼微微瞪大,掌柜的更夸张,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锭他活了四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的真金子,那表情饥渴的,就差没当着两人的面捧起金子往嘴里塞。 叶淮止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仿佛那锭金子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他看着两眼放光的掌柜,一字一顿地道:“前提是,我们送来的那个人不会出任何意外,他的伤也能得到最佳的治疗……别想着耍花招,相信阁下也看得出来,我们并不是普通的商客。” 两人的行踪在北凉的奸细眼里已经不是秘密,因此也没了处处遮掩的必要,那样反而更难行事,所以叶淮止现在已经不再遮掩身份,但他也不会二到直接对着人喊:我是亲王府叶世子,你们敢不听我的试试看! 现在,两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去和凉樾汇合,只要物资在傅晏清和叶淮止手里,就不会有被劫的可能。 留下来照顾容烨是不可能的,两人眼下不能浪费一点时间,多耗一分钟,就是在消耗战士的性命,但他们也不能看着容烨不管,只能给他找一个地方,让他养着,等他醒来,要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与二人无关。 吩咐再加上威震完后,两人就打算离开这里,继续赶路了。 两人牵着马向小镇出口走去,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傅晏清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她拉了拉叶淮止的衣袖,道:“我们去买点防寒的衣物吧,再添置一点干粮,路上就不耽搁别的时间了。” 叶淮止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他看了眼傅晏清,慢慢开口,道:“你身上有带银两吗?” 傅晏清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毕竟这位刚刚才拿出了她人生中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真金锭子。 叶淮止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玄色挑金的荷包,递到她面前,面不改色地道:“我身上只剩下这些了,顶多再买点干粮,衣物什么的,恐怕只够买一件比较厚实的。” 傅晏清冷冷地看着他:“……” 摊上叶淮止这么个挥霍无度的人,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叶淮止不动声色地把另一只手往身后藏了藏,冲着她微微一笑。 傅晏清差点就要回去刚刚的那个客栈,要求掌柜的把多出来的钱找给他们了,但是转念一想,给了小费,那些人照顾容烨才会更尽心尽力,容烨出问题的可能性才最少,把钱要回来似乎不太妥当…… 想到这,傅晏清一时间不知道该对突然冒出来的“妖孽”容烨咬牙切齿,还是该对叶世子的挥霍无度咬牙切齿,或者应该对自己的疏忽大意痛定思痛。 毕竟那可是一锭金子,叶淮止身上最后的最值钱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六章 熟人(三) 正当傅晏清在救人还是自保之间犹豫不定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听上去还有几分焦急。 这显然不是她的幻觉,因为街上拖着一大车白菜往家里运的一个大妈也诧异地看着他们身后狂奔而来的人。 叶淮止和傅晏清同时回头看去,只见刚刚那家客栈的小二正从街口处狂奔过来,看那速度,估计只要一分钟,就能跑到他们面前来。 傅晏清偏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叶淮止,看到了他藏在身后的手,挑了挑眉,不可置信地道:“叶世子这是给了人的金子又趁人不备收了回来吗?还是你给的是假的?那些人发现了追过来算账的?” 叶淮止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 傅晏清莫名被威慑住了,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再说话。 小二很快就跑到了两人面前,他看着两人,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断断续续地道:“二位……暂且留步,你们、你们送来的那位公子他、他、他……” 小二“他”了个半天也没“他”出个下文来,再加上他脸色焦急,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傅晏清当即眉头一皱,打断他一直“他”着的句子,严肃道:“他怎么了?快说!” 叶淮止看了她一眼,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 那小二总算是把一口气呼上来了,说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他刚刚醒了,说是要见您二位。” 傅晏清眉头一挑,这是找她算账来了?那她被他坑的那一次还没跟他算过账呢…… 但是……傅晏清看了眼叶淮止,问道:“叶世子觉得呢?” 可千万不要同意啊,赶路重要、物资重要、北凉重要啊…… 叶淮止微笑着转过头看着她,温和有礼地道:“既然是你的旧识,你又不小心伤了他,他要见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傅晏清:“……”怎么感觉这个笑脸里面藏着刀呢? 既然叶淮止也答应了,没办法,两人只能原路返回,去见容烨。 并不长的路上,傅晏清一直低着头,思索着怎么才能让容烨看懂她的眼神,不要自报家门,多生事端,但直到再度跨进那家小客栈的门,她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实用的方法来。 叶淮止一路上都走的很平静,脚步不快不慢,是他平时走路最常见的姿态,但是在这时候的傅晏清看来,却百般不正常。 他应该是猜到了……以叶淮止那样通络的心思,自己几次三番露馅,他不可能没有发觉,就算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容烨,他也能猜到傅晏清和他的关系不简单,所以在世人眼里看起来大公无私的叶世子,放下了北凉要务,回到了这家客栈,去见那个和傅晏清“关系不简单”的男子。 傅晏清苦中求乐地想着,叶世子对她真是好,什么时候都把她的事放前面……呵呵,放前面也要看事情的好吗?她和容烨之间,除了可能的朋友关系,其他什么都没有好吗?这一点还是叶淮止亲自告诉她的,现在他还要自己去检验他自己的话的真假吗? 按小二说的,容烨正在二楼客房里等着他们,小二在前面带路,两人并肩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傅晏清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从宽,容烨那个人变幻不定,谁知道他又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她还是早作准备,先向叶淮止交个底,这样就算等会儿见面后发生点什么,她也能“死”的好看一点。 傅晏清拉了拉叶淮止的衣袖,见叶淮止看过来,她抿了抿唇,往他耳边靠了靠。 谁知叶淮止很快地躲开了她,身子微微后仰着,挑眉看她。 傅晏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低地道:“我有个事想跟你先说一下……”以免等会儿你在别人那里听到“烹饪”版的会忍不住想揍她…… 傅晏清眨眨眼睛,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叶淮止一笑,轻声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里面那个人是谁……我也能猜到。” 傅晏清嘴角一抽,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人!! 叶淮止又笑了一声,抬步继续往楼上走去。 等两人已经站在房门前的时候,傅晏清已经放弃了挣扎,一脸“你爱干嘛干嘛、爱说啥说啥”的表情。 叶淮止忍着笑,推开了那扇有些斑驳的木门。 一进门,傅晏清就看见了房间一侧,靠在床上,露着大半个胸膛让大夫上药的容烨。 容烨正低着头看着大夫上药,听见声响,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看向门口。 谁料叶淮止身形一闪,极为迅速地挡在傅晏清身前,傅晏清除了刚进门时看到的那一眼,接下来看到的全是叶淮止瘦削但却宽阔的后背。 傅晏清:“……” 容烨:“……” 叶世子,您这么幼稚是闹哪样? 叶淮止表情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即使脸色苍白,但也比女子多一分媚色的男子,不容拒绝地道:“把衣服穿好再说话。” 说完,他不等所有人反应,快速地转过身,把还处在懵逼状态的傅晏清推出了门外。 傅晏清试图挣扎一下,以证明她还是不畏强权的,“……我其实不介意的。” 叶淮止反手把门“呯”地一声关上,看着她,同样不可拒绝,“我介意……上次、上上次都没有说你,你现在又开始皮痒了是吧?” 上次、上上次……傅晏清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当即败下阵来,对他讨好地笑了笑,道:“我是说……我其实不介意你们两个独自在里面说话不带上我的。” 叶淮止挑眉道:“哦?那不是傅小姐的旧识吗?他要见的也是你,我与他独自见面,算什么事?” 傅晏清心想,可不是吗,你们两个在里面谈事也好,打架也好,她管不着,也不想管,趁着这个机会赶快逃跑、保住小命不好吗? 叶淮止笑笑,没说话。 很快地,门内响起了一个中气不足的男声,“可以进来了。” 叶淮止听到这个声音,又偏过头看了眼傅晏清。 傅晏清无言望天,是是是,不如您叶世子有男子气概,动不动就吃醋啥的…… 门被从里面先推开了,刚才给容烨上药的大夫从里面走出来,欠了欠身,道:“二位请进吧,老夫这就走了。” 叶淮止点了点头,先傅晏清一步跨进了房间。 傅晏清赶忙跟了进去。 容烨看着两人进来,傅晏清随手把门关好后,才对二人笑了笑,道:“想必两位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所以我让小二去把二位叫回来了。” 叶淮止和傅晏清都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误伤 两人态度冷漠,容烨也不在意,他又笑了笑,道:“那就由我先说吧……我是受迟小姐所托,送她前往北凉,途径这附近时,偶然发现了二位的踪迹,遂想跟上去查看一番,谁料傅小姐警觉过人……是小的大意了,没有自报家门。” 傅晏清毫无波动地看他一眼,仿佛他在说的并不是自己。 叶淮止在听见迟笑妤的时候挑了挑眉,“她怎么会在这?” 容烨冲他眨眨眼睛,笑的不怀好意,“这还用问吗?叶世子和傅小姐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远赴北凉,迟小姐却毫不知情,她当然不放心了……” 叶淮止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傅晏清。 嗯……还是这个好看。 傅晏清得到机会,挑眉看他。 叶淮止从容地移开视线,继续看向容烨,平铺直述地道:“从京城到北凉不止一条路,但其中最好走的绝对不是这一条,敢问这位公子,怎么会这么巧,恰恰与我等走的是同一条?” 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就是“路多”,叶淮止和傅晏清为了避人耳目,走的都是些偏僻小路,如果不是有人从他们刚出京城就跟着他们,走上同一条路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当然,跟踪他们也不是一件易事。 就连之前那些人,也是知道了他们路线中的一环,才推算出了好几条可能的路线,在其中一条上堵住了他们两人,至少凉樾一行人的行踪到现在也没有暴露。 容烨又是一笑,目光却看向了傅晏清,他若有所指地道:“因为您与傅小姐一起走的啊……” 傅晏清一怔,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容烨见她看过来,马上冲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但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这个笑容算不上阳光,反而还显得有些勉强。 叶淮止听到这句话,低着头笑了笑。 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傅晏清实在不懂,为什么她和叶淮止一起走,容烨就能找到他们在哪,这个时代又没有定位器一说,她也能保证自己没跟任何人透露过行踪…… 忽然,傅晏清想起一个月前,她刚刚得到夏侯轶找来的关于留觞阁的消息,出城上山那次,容烨也跟过去了。 难道在她和叶淮止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容烨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叶淮止说过,他属于一个未知的江湖组织…… 他这么跟着自己,有什么企图? 片刻后,还是叶淮止先开的口,他目光淡然地看着容烨,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你知道……你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向外散发着冷气,凛凛逼人。 傅晏清忽然有点心慌。 容烨却像无所察觉一样,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着,气氛又沉默下来。 傅晏清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了,干咳一声,看着两人道:“有什么事就赶紧说!我们赶时间!” 叶淮止、容烨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看她。 傅晏清硬着头皮没动,让他们看。 她这一说话,另外两个人总算是不再说其他的了。 叶淮止看了一眼傅晏清后,又把视线投向了容烨,明显是让他把话说完的意思。 这样的情形,容烨也不好再扯其他的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桌椅,道:“两位先坐下吧,我知道你们有要务在身,但这件事也挺重要的。” 叶淮止和傅晏清对视一眼,而后同步坐下。 他们确实赶时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倘若容烨确实有重要的事和两人说,耽搁这一点时间也是值得的。 容烨看了两人一眼,道:“我方才说了,我是受迟小姐所托,送她去北凉,两位肯定好奇,我既是护送她,为何我与迟小姐没有同行……” 两人没有说话,这个问题确实是他们想问的。 容烨面露可惜地道:“想必叶世子和傅小姐也遇上埋伏了,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才见到二位……” 傅晏清眉头一皱,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 叶淮止想的却快的多,“你们也碰到那些人了?” 容烨的话中有一个“也”字,这说明他也遇上了类似的情况,而他会在这里和两人碰上,也并非巧合,他就是来找他们的…… 容烨笑笑,“不错,我与迟小姐主仆二人也遇上了埋伏,那些人不知为何,竟然会把我等认成两位,一碰上,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迟小姐那个侍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时不时还会拖后腿,我与迟小姐虽极力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那些人不是酒馕饭菜,我与迟小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们手里逃脱。” 他们竟然也遇到了埋伏……傅晏清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叶淮止。 虽说已经料到容烨一行人遇上了什么事,但真的从他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叶淮止还是皱起了眉。 容烨没有管两人的反应,自顾自地道:“逃是逃出来了,估计那些人也发现找错了人,没有再追上来,但是很不幸,迟小姐被那些人所伤,伤势很重,我们带来的盘缠也在那场打斗中不知道丢到哪去了,没有钱给她买药看病,眼下还是用迟小姐身上的首饰做抵押,暂时找到一个落脚地,草草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我想到叶世子和傅小姐也在这附近,就想找找看,万一找到了,这件事不就有办法解决了吗?” 傅晏清愕然道:“迟笑妤受伤了?” 容烨点点头,表情虽然有点冷漠,但他也没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理由——倘若迟笑妤真的在前往北凉的路上发生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 叶淮止听到这件事,表情难得严肃起来,他看着容烨,沉声道:“伤势很重?没钱看病买药?” 容烨对于自己发生的这样重大的失误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他也看着叶淮止,再次点了点头。 事关人命,傅晏清没有想其他的,直接问道:“她现在在哪?” 容烨又看向她,有问必答,“此去三里路,有一个颇大一些的县城,她被我安置在县城中的药馆养伤,大夫说,要等到银钱付齐后,才能给她用药治伤。” 叶淮止眉头一皱,似乎对这种事难以忍受。 这样的行为无非是拿人命讨钱,但开药馆的,坐堂看病也是在做生意,既然是生意,就没有不收钱的道理,前人看诊不收银钱那是前人的仁义所为,不能要求天下所有大夫都这样。 这样一想,药馆大夫所作所为也并不那么无法理解。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合作 叶淮止不是不能理解这一点,事实上他有些生气也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看着容烨,面色淡漠地道:“不知这位公子所作所为,将军府是否知情?” 容烨没想到他得知这个消息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当即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了笑,“既然迟小姐找的人是我,叶世子认为呢?” 那就是迟钰和迟笑书都不知情,是迟笑妤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了。 叶淮止表情一冷,道:“既然是阁下带出来的人,出了什么事,阁下就自己承担吧。” 傅晏清不解地看向叶淮止,不明白他怎会会这么说话,虽然他们身上现在也没什么钱,但叶淮止的医术精湛,有他在,就算用最简单的药,也能暂时保迟笑妤一命,这样就能等到将军府的人到了之后再救她,把她交给容烨,不就相当于弃之不顾了吗? 倒不是她圣女,只是如果将军府知道叶淮止有救迟笑妤的机会却没有救她,日后将军府和亲王府难免会产生隔阂,影响叶淮止以后的仕途,对二府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叶淮止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不知道这个时候最该做的是什么,但他竟然选择袖手旁观。 傅晏清不会自恋到以为他是因为担心自己吃醋,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叶淮止了解她,这个时候他选择救迟笑妤,她不会多想什么。 医者仁心,叶淮止他也是个医师。 容烨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瞪大了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淮止站起身,理了理袖子,道:“阁下既然这么做了,有什么后果也应该想清楚,莫要妄想让他人来为你的胆大妄为承担责任。” 说完,他不再去看愣在原地的容烨,转过身,拉着傅晏清往外走去。 傅晏清愣愣地被他拉着走了几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见两人真的要走,容烨心中一紧,急道:“且慢!叶世子,我有事与你商量……” 叶淮止的脚步顿了顿,下一刻,他又继续往外走去,似乎对容烨的话没有任何想法。 容烨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叶世子,事关傅小姐,您也没兴趣听吗?” 傅晏清眉头一挑,搞不懂这事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了。 听到这句话,叶淮止果然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前,只要伸手就能打开门扬长而去。 容烨见他只是停了下来,没有回头的意思,只能继续道:“傅小姐的腿伤还没有好吧?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腿骨有损,若是长时间劳累受寒,就算日后痊愈了,也会留下病根吧?” 他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但也实在不中听,傅晏清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瞪他,“我谢谢您嘞!您可盼我点好吧!” 容烨笑笑,没有说话。 叶淮止淡淡地看了眼傅晏清,眉头紧锁,显然,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赶路的时候,他都是把傅晏清护在怀里,尽量让她少吹点寒风,但现在的情况确实很难再顾及到这些,他急着赶路,也有这个原因。 容烨看出他的迟疑,慢慢地从床上站起来,朝两人走来,“在下有个倒好法子,或能解叶世子眼下之困。” 叶淮止低着头看了眼傅晏清的腿,转瞬间做出了决定,他回身看向越来越近的容烨,面目冷淡地道:“什么办法?” 容烨在两人身前三步的位置站定,笑了笑,道:“倒不是不能说,毕竟我与傅小姐关系匪浅……” 傅晏清又瞪他一眼,容烨一愣,失笑道:“好,不这么说,毕竟我也想帮二位……要我说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叶淮止看着他没有说话,容烨继续道:“条件就是,叶世子得带着我等一起上路。” 叶淮止目光一冷,下一秒就要拒绝,容烨却更快,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笑道:“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叶淮止看他。 容烨又继续道:“从那些人误伤我与迟笑妤主仆二人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叶世子和傅小姐的长相,多半是凭借着字面上的信息找的人。” 这点确实有可能,傅晏清和叶淮止都没有在长大后来过北方,那些人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能够理解,认错人也是他们运气差,谁都没想到那么偏僻难走的路,容烨三人会走上其中一条路,他们的人员配置、长相描述也勉强符合…… 叶淮止笑了笑,语气略带嘲意,“你的意思是,利用他们不认识人的这一点做手脚?” 容烨点点头,“我是这样想的……傅小姐身上有伤,自然不能与那些人硬碰硬,但是在下就不一样……虽然被傅小姐误认为刺客,受了几处皮肉伤,但这并不影响行动。” 傅晏清嘴角一抽,她实在不想说出自己的猜测,“你的意思是……” 容烨看向她,甚是开心地笑笑,“果然还是傅小姐最知我心意,对,我就是那个意思……” 傅晏清面如死灰地看向叶淮止,叶淮止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到了容烨身上,点头道:“可以一试。” 傅晏清:“……” 一个时辰后,两匹能日行千里的宝马从荒芜一人的小道上飞驰而过,扬起一片半丈高的灰尘,马上端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面如冠玉,端的是清风儒雅的翩翩公子,女的目有流光,举手投足间风韵曼曼,只是左腿僵硬,仿佛有些不适。 埋伏在小道两侧的众人见此,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很快地点了点头:目标出现,行动! 一瞬间,二十多个黑衣人从草丛中一跃而起,飞身持剑,刺向马上的两人。 马上的人看见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黑衣人,反应快速地勒紧马绳,谨慎地看着周围的人。 为首的男子见此情形,冷笑一声,心想:前面的那些废物,认错人的认错人,中计的中计,一个比一个没用,还得等他们来完成任务…… 完成这个任务,解决掉这两个棘手的人物,主子一定会好好赏赐他的! 想着,他加速奔向毫无防备的两人。 就在他的剑快要刺到马上女子的瞬间,那女子冷笑一声,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的速度,从袖中甩出一把飞刀,刀刀正中他的胸膛。 为首的黑衣人身子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倒地气绝。 而那些刺向男子的黑衣人更惨,剑势还未成,那人已经从马上一跃而起,飞身迎上。 马上的女子见此,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不远处的官道上,一辆黑色的马车快速地前进着,方向为北。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计划 日已西沉,暮色渐深。 一阵寒风刮过,枯黄的树叶簌簌而落,铺了满地。 一座荒废已久的农舍里,傅晏清透过窗户,看着黑的越来越早的天,知道冬天就快要来了。 身后的年久失修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发出一声突兀的“吱呀”声,傅晏清一惊,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落叶纷飞的门外,站着两个瘦高的人,一黑一白,黑色衣服的人身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倒是白色衣服那人,衣摆、袖口、衣襟……处处可见血色。 傅晏清看着脸色同样苍白两人,心中担忧更甚,快速地走上前去,看着黑衣那人道:“怎么这个脸色?受伤了吗?” 一旁的白衣人见此,甚是委屈地道:“傅小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身上的伤更重,你却只问叶世子一人,看都不看我一眼,对我不闻不问,容烨真的很伤心呢……” 这一黑一白二人,正是叶淮止和容烨。 先前三人在小镇上的客栈中达成了合作的意向,容烨道出了他的筹码——傅晏清行动不便,战斗力下降,不能参战,导致之前她和叶淮止遇上埋伏只能退避,他们赶路的速度受此影响,避无可避地放慢,护送物资的任务极有可能失败。而他的功法虽然不及傅晏清,但比起那些刺客来说,已经算高,不然他做不到带着迟笑妤和娉芜两人从那些人手下全身而退。 叶淮止挑了挑眉,没有否认他的话,继续等他说下去。 容烨胸有成竹,似乎笃定他一定会答应和自己的合作,“我想叶世子并非是那种挨了打还甘心当哑巴的人,何况这些人还碍着叶世子办正事,倘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叶世子一定很想把他们除之而后快吧?” 叶淮止若有似无地笑着,依旧没有出言否认。 碍着正事什么的倒是其次,反正物资在凉樾手里,叶淮止完全可以隔空安排他运送物资,顶多书信往来风险大一些,但紧要关头不是不可一试,叶世子会准许他继续说下去,主要原因还是前者。 叶世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想埋伏就埋伏,一点代价都不用付的? 由此可见容烨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叶世子的。 不过……若是傅晏清行动无碍,叶淮止一定会选择直接把那些人杀光,理由有三个,其一,叶世子不是什么善茬,而傅晏清又是个记仇的;其二,两人联手,杀光那些人需要花的时间要比甩开他们花的时间少;其三,杀了那些人,也就没人能向其他人透露他们的去向。 对方人不少,一个不漏,全部杀光,叶淮止一个人肯定办不到,但现在…… 果然,容烨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道:“我这有个好方法,叶世子和傅小姐要听听吗?” …… 傅晏清一看到容烨,以及他身上那件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白色女装,就一言难尽,不想多看他一眼。 倒不是容烨的女装扮相辣眼睛,相反,容烨那张本就有些女性化的脸,配上这套白色罗裙,衬的他越发出尘脱俗,那气度连傅晏清都自愧不如。 敢问,一个男子换上女装后比你自己还好看,你是什么感想? 傅晏清此刻就是这个感想。 她是真的不敢直视容烨,生怕多看他一眼,以后就会忍不住把他当姐妹看待,这样想的同时,她又忍不住自恋——那些人把女装扮相的容烨认为成自己,不是没有理由的…… 倘若容烨是个女子身,那么“都梁第一美人”这个美誉一定轮不上她傅晏清。 叶淮止看了一眼容烨,目光毫无波动,却平生一股压迫之感。 容烨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叶淮止这才看向傅晏清,笑道:“不碍事,就是吹了点寒风,有些冻着了。” 一旁的容烨:“……”那是你不碍事好吗?他身上这么多伤看到没?这能叫没事吗? 好在傅晏清还不算没良心,见叶淮止确实没受什么伤,转过头来又问容烨道:“你呢?哪里受伤了?要紧吗?还能继续吗?” 容烨:“……”这两个人半斤八两!都只知道剥削他、压榨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他! 容烨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又被这两个人合手插了一刀,容美人表示,他的心已经伤透了,拿什么也救不回来了。 被伤透了心的容烨做西子状,捧心走开了。 叶淮止看着他走进另一个房间后,收回目光,看向傅晏清,问道:“你们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容烨扮成她同叶淮止上路,吸引那些人的目光,她自己自然不能也跟着去了,而事实上,她也有其他不能跟着去的原因——迟笑妤。 迟笑妤受了伤,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就这么把她放下不管是不可能的,她已经走到了这里,眼下谁也没有闲工夫把她送回去,让容烨去送也是不可能的,人就是他带过来的,与其继续让她独自行动,不如带上她,还能保证她的安全,让叶淮止不至于跟将军府把关系闹僵。 道理傅晏清全都懂,所以她就算看迟笑妤不顺眼,也没在这个时候发作,让叶淮止难做。 容烨和叶淮止去堵杀刺客,她们就乘着马车走官道,在前方等着和他们汇合。 眼下迟笑妤就被傅晏清安置在隔壁房间,由她的侍女娉芜照看着,有了叶淮止给的药,迟笑妤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至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傅晏清公事公办地道:“她在隔壁,我们还好,路上没遇上什么人。” 叶淮止点了点头,没有要去隔壁看看的意思,他看了眼半合着的门,走上前去把它关严实了,转身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两瓶药,“今天的药还没上,内服的药也没吃……” 傅晏清:“……” 今天都这样了您还记得这事呢?! 京城,将军府。 迟笑书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内,脸上阴晴不定。 下人们从没见过自己少爷这个脸色,不由得围在一起切切私语着。 迟笑书心中思绪翻涌,最后都化成了同一种情绪——无奈。 迟笑妤对于叶淮止的执念,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说断了的,他也早该料到,就算他不准迟笑妤随军前往北凉,她也一定会自己找机会去的,与其放她自己在外,行踪不明,倒不如一开始就答应她,还能把她放在身边看着……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迟笑书无奈地扶了扶额,问身边的侍从道:“她是何时离开的,与谁一起走的,走的是哪条路……你知道吗?” 第一百四十章 失常 那侍从是迟笑妤院中的侍从,与迟笑书接触并不多,对他的认识也多存于外界的赞誉中,男子对于战场上无所不往的大将军总是心存敬畏的,他弓着身子走到迟笑书身边,低着头畏畏缩缩地道:“少爷,小姐她是悄悄离开的,我等都不知情啊……这还是晨起时,伺候小姐洗漱的侍女敲了许久的门,见没人应,才发现小姐不见了的……” 迟笑书看了他一眼,知道从他们身上问不出什么,也就没再难为他,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他看着高高的院墙,眉头轻锁着,“那可有人知道,小姐这几天见过谁?与什么人来往过?” 这样高的院墙,以迟笑妤的功法不是不能翻出去,但也肯定会被守院的护院和隐卫发现,眼下这些人都不知情,可见她不是翻墙出去的。 不是翻墙,那就只有一个地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将军府——后院的狗洞。 迟笑书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声道了一句:“荒唐……” 堂堂将军府大小姐,私自逃出府就算了,用的还是这样的方式…… 迟笑妤自持身份,肯定不会想到这个方法,她身边的那个侍女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不会想着让迟笑妤走这样的地方,但是现在迟笑妤偏偏就是从后院的狗洞出去的,只能说明……有人在帮她。 果然,先前的那个侍从想了想,犹豫道:“这个小的不是很清楚,但是……” 迟笑书眉头一皱,多年在军中养出来的威压不自觉地泄露了出来,“但是什么?到现在了,你们还敢有所隐瞒?” 那侍从一慌,“噗通”一声跪下,用额头抵着地面道:“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欺瞒将军……两天前,小姐的侍女娉芜曾来找小的借过一件衣服,具体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小的只记得,娉芜把衣服还回来的时候,衣服上沾着一股很浓的脂粉味,小的当时以为是娉芜在身上沾上的,但后来想想,那香味挺像……” 他说到这,突然停下来,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迟笑书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时,才敢继续说下去,“少爷也知道,男人吗,多多少少都会去过那个地方,那个味一旦闻过了,也能记得住……” 迟笑书皱着眉看他,不明所以地道:“什么?” 侍从看着他那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小的只是想说,那件衣服上的脂粉味比较杂,不像是一个人身上的,小的猜,可能是在青楼里沾上的。” 迟笑书从小自律,迟将军对他又是严加看管,每日除了习武,就是研读兵书,青楼什么的,他都是行了冠礼之后才知道一二,但他也从没去过那种地方,更别说记得那种地方是个什么气味…… 侍从暗暗地松了口气,心中庆幸,幸好他及时把话止住了,不然要是被迟将军知道,他在迟笑书面前说这些“不堪入耳”的事,迟将军一定会活剥了他。 将军府的所有人都知道,迟将军对迟笑书的要求已经不能用严苛来形容了,那已经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 迟笑书听他说完,眉头皱的更深,“她让一个侍女去青楼做什么?难道……” 突然,迟笑书看向自己的人,吩咐道:“你们去查查,最近这两天,京城的青楼中有谁莫名不见了的,有情况立即来报。” 他的下属瞬间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二话没说,转身便走。 迟笑书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心道: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尽快赶往北凉,不止是迟笑妤,还有整个北凉,以及那些已经沦陷了的城池。 赵士升的死讯很快传到了京城,皇帝震怒的同时,派遣七皇子即日前往北凉,主持北凉的大小事务,而都梁大军挥师北上的圣旨,很快也传到了将军府。 由迟钰做帅,迟笑书为前锋,带领三十万大军,即日与七皇子一同北上,以卫都梁、保安康。 迟钰接下圣旨,回到房间,对身旁的迟笑书道:“赵士升死了,皇帝也不想着先谈和解了……” 说着,他冷笑一声,“北延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不讨足了好处,怎么可能愿意和解,简直痴心妄想……” 迟笑书没想到迟钰在说出要和皇室联姻后,还这么看不起皇室,但转念一想,迟钰看不起皇室已经很久了,他也最看不上皇室这种“文人”作风,做事前扭扭捏捏,敌人都打到自家门前来了,还在想着怎么和解,这次皇帝的行为完全符合这个范畴,也难怪他会说这样的话。 迟笑书不可置否,道:“父亲可已有计划?” 迟钰嗤笑一声,看向他道:“你妹妹跑了吧?” 迟笑书一怔,没有说话。 迟钰随手把手中的圣旨扔到桌子上,自己往椅子上一坐,冷哼一声,“丢人现眼……” 迟笑书看着面色严肃的父亲,心里难免有些畏意,他低着头,思虑再三,才找到一个适当的理由,“父亲,笑妤她也是忧心北凉……” 迟钰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别再替她说话,你告诉她,下次再敢做出这样的事,就别怪我不念及十多年来的妇女之情……我就当没她这个女儿!” 迟钰平日里严肃惯了,对待子女也很严格,迟笑妤这样偷偷跑出去,显然已经触碰到他的高压线了。 迟笑书知道这时候越劝他,只会得到越坏的效果,遂没有再说话,低着头,沉默地站在原地。 迟钰看着他,忽然轻叹一声,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话。 迟笑书听见他叹气,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他,见他嘴唇张合几次,自己却没听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迟笑书疑惑道:“父亲,您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谁料迟钰摇了摇头,不再看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你会知道的,别问了。” 迟笑书一向听他的话,这次也不例外,虽然他心中还是好奇为何平素里说话中气十足的迟将军,怎么会突然小声说话…… 迟钰又沉默了一会儿,视线飘忽不定,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道:“我们说说这次的行军线路吧,时间紧迫,一切以快速为标准,我知道这有些难为兄弟们了,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国家有难,自己受一点小罪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冷漠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怔愣。 迟笑书敏锐地观察到这点,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线索 太不正常了…… 迟笑书陪在迟钰身边二十年,几乎可以说形影不离,可他从未在迟钰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可惜迟钰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兹事体大,迟笑书不敢分神,也很快就把思绪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来了。 等二人敲定完行军计划,已是月上中天。 迟笑书还在和迟钰说着最后一点琐事,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说是迟笑书白日里派出去的侍从回来了。 迟钰只是看了迟笑书一眼,就知道他这个侍从是做什么去了。 迟笑书刚想开口让人回去等着,就被迟钰制止了,纵马一生的迟将军严肃起来,就连皇帝都要惧上三分,更别提普通的下人。 迟钰皱着眉,不给迟笑书说话的机会,直接道:“把人叫进来,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迟笑书往前走了半步,像是有话要说,但是片刻后,他还是退了回去。 迟钰已经知道迟笑妤私自出走的事,他再瞒着其他事,被迟钰知道后只会让迟钰的怒气再上一层,到时候迟钰会怎么处理迟笑妤这件事,就很难说了。 迟将军对子女一样严格,不会因为迟笑妤是女子,就对她手下留情。 况且……迟笑书看了眼正座之上的父亲,这个男人,二十年前,二十年后,都是都梁人心中的守护神,百姓们一直都相信,只要有迟将军在,他们的家园就不会被别人践踏,而自己身为他的儿子,将来还要继承他的衣钵,又怎么可能不信他。 只要迟钰在,迟笑妤就不会有事。 那个侍从很快就进来了,他进来后先是向二人行了行礼,视线在沉默的父子之间游离不定,有些不知所措。 迟笑书看着他,沉声道:“你查到了什么,就在这说吧,不要有所隐瞒。” 那侍从看了眼板着脸的迟钰,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没有犹豫,当即欠身道:“禀将军、少爷,属下奉少爷之命,前去调查小姐的侍女娉芜所去过的青楼,发现有一人,在小姐失踪的当日,也不见了。” 他说完这话,心惊胆战地抬起头,看向迟钰,果不其然,迟钰的脸色在听到“青楼”二字的时候就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这时候已经到了让人看一眼就心里发怵的地步。 迟笑书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微微地叹了口气,暗自希望,迟笑妤接下来可万万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不然就算是他,也护不住她了。 迟钰冷着脸,语气也降到了冰点,“……继续说。” 侍从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继续道:“那个人将军和少爷应该都听说过,他叫……容烨,是丽园的一个挂牌琴师,平时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背后是和身份,但是两日前,娉芜去找过他,而后这个容烨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容烨……这个名字确实有点耳熟。 迟笑书突然想起自己刚回京不久的那段时间里,好像是在酒楼里听过这个名字,当时好像是…… 想起具体是什么事,迟笑书的脸色白了又青,什么话也没说。 迟钰虽然长时间待在军中,但好巧不巧,他偏偏也听过那个传言,当即就想通了什么,怒不可遏地道:“你是说那个跑去恭王府闹事的容烨?他怎么会与小姐认识?那件事也是小姐的手笔?” 迟笑书一怔,没有说话。 那件事真的是迟笑妤做的?她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侍从没想到迟钰会问这个,看了看迟笑书,见他还是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侍从心一横,全盘托出,“丽园的老鸨说,这个容烨是小姐三个月前引荐过去的,因为丽园常有琴师舞姬这类卖艺为生的人,虽然很少有男子也来做这个,但是看在小姐的份上,老鸨还是收下了他……” 三个月前,大概就是那件事发生后的不久。 迟钰听到这些话,忍不住拍桌而起,怒道:“好一个迟笑妤!我这么些年来教她的全白教了!与青楼中人来往就算了,她竟然还让人做出这种辱人名声的事来!简直家门不幸!” 迟笑书一惊,连忙跪下为妹妹求情,“父亲息怒,笑妤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对,但是她还可以改……” 迟钰冷笑不止,看着他道:“改?你看她有想要改的心思吗?都说傅晏清顽劣不堪,难担大任,我看她迟笑妤也好不到哪去!自己没本事让叶世子对她另眼相看,还不知廉耻地贴上去,我念在她之前的那些举动还算有分寸的份上,这些年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管她,她却越来越放肆!现在连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都做的出来,她和那些渣滓有什么区别?!” 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迟钰这么生气的时候,当即浑身一颤,半个字也不敢说,连大气都不敢出,齐齐跪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将军府安静到诡异。 迟笑书跪在地上,拱手道:“父亲切勿动怒,眼下……眼下北凉战事重要……” 迟钰这个人,他在气头上的时候,旁人越劝,他只会越气,让他冷静下来的最好方法就是转移他的注意力,而现在唯一能够引起他注意力的就是北凉。 下人们一听到迟笑书说出这句话,不由得松了口气:没事了。 谁知他们这口气松的有些早了,迟钰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没去管这件事,只听迟钰冷笑一声,声音里有着不可忽视的嘲意,“果真是亲生的,说的话也如出一辙……” 迟笑书一愣,抬起头看着迟钰,这回是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迟钰见状,又是一声冷笑,“听不懂了,是吗?也是,当时你才多大,能懂什么?” 迟钰从正位上走下,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低不可闻,“十九年前,西南蛮人起义,短短十日,攻占整个西南都护府所辖地,比之今日的北延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你才刚刚满月,你母亲她……她刚生育,身体虚弱,舟车劳顿后,更是日日消沉,只有我陪着她,她才有一点精力喝药,可是……我的父亲,你的爷爷,万人仰慕的老迟将军,他跟我说,都梁千万人,比不过她一个女人?蛮人长矛正指京城,我还有心思沉迷于温柔乡?西南战事才是我应该关心的,那才最重要!” 他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大,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些话迟笑书从未听他说起过,事实上,迟钰几乎从不提起他的亡妻、儿女早逝的母亲。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决心 迟笑书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您的意思是……母亲后来病重缠身,最终郁郁而亡,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迟钰轻笑一声,没有否认,“是啊,你就是那个时候没了母亲的……” 迟笑书眉头一皱,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异,但当他抬起头,预备细问时,迟钰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看着一旁那个从他开始动怒就一直抖个不停的侍从,道:“既是少爷身边的人,以后免不了是要跟着他上战场的,这样的胆量,怎么得了?” 话题转的突兀,侍从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发现没人说话了后,才察觉出不正常,愣愣地抬起头看向迟钰,“……属下、属下一定会有所长进的!” 迟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吩咐道:“既然已经查出了小姐是跟着谁走的,就先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暂时查不到也没关系,反正最后都是要去北凉的,总能见得到。” 侍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抖着嘴唇应道:“……属下领命。” 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该准备前往北凉所要携带的物品迟笑书告了退,正打算回房收拾东西,迟钰却叫住了他。 迟笑书以为迟钰还要说迟笑妤的事,连忙在心里想着怎么为她求情,才能在不惹怒迟钰的前提下,让她少受一些责罚…… 迟钰却好像没有这个意思,他背对着迟笑书站着,宽阔的背脊挺拔如松,“明日就要出发了,你不进宫一趟?” 眼下早过宵禁时间,先不说迟笑书不可能进的了宫,就算能进,他要进宫做什么? 迟笑书不解道:“可是父亲还有什么认为不妥当的地方,要我进宫与皇上商量?” 迟钰的背影一怔,半晌,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儿子,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见他做什么?平日里见的还不够多?我问你进不进宫,自然是问你去不去见八公主,你要是去,我就给你安排,正好今日值班的是我学生……” 迟笑书一怔,反应过来,很快地打断了他,“不用了父亲,明日就要启程,我想先回去准备。” 迟钰沉默片刻,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真的不想?我以前每去一个地方都要跟你母亲说一声,怎么到了你这就……还说你像我呢,我看是一点都不像,倒是挺像你母亲那个狼心狗肺的……” 迟笑书:“……”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这个人真的是他那个不苟言笑、满脑子只有练兵打仗的父亲吗? 狼心狗肺……迟笑书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他的母亲,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父亲、他母亲的丈夫…… 迟笑书见迟钰还在看着他,只能道:“父亲,我与八公主并无干系,这样贸然前去相见,只会引人争议,还会有损她的名声……” 迟钰一挑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这是说还没定下,不方便见面是吧?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说去,你要是想,路上成亲也不是不……” 见迟钰说的越来越离谱,迟笑书忍不住又一次打断了他,“父亲!” 迟钰看着他,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 迟笑书脸都僵住了,“父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对八公主也没有那个心思,这件事,您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迟钰轻哼一声,大刀阔斧地坐下,道:“你是看了我,想起你和你妹妹小时候的事,才这么说的吧?” 迟笑书一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迟钰道:“因为我常年在外练兵打仗,很少有时间回来,陪你们兄妹的时间也不多,所以你也怕以后会变成我这样,家庭军中不能兼顾,你还担心万一哪天死在战场上了,留下一众家室没人看管,所以才一直没有娶妻生子的想法,是吗?” 迟笑书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已经是他最好的答案。 迟钰皱着眉,轻叱一声,“想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家庭和事业都无法兼顾,还算个什么男人?我不常回府,那是因为我没有回府的必要,你们两个有奶妈带着,不用我费神,相比之下,军中更需要我,我当然是留在军中的时间更多,至于你……我早就说了,你的妻子,不论家世,只要是个品行端正的女子就行,随你挑,挑你喜欢的,到那时候你会发现,你不仅能两者兼顾,你还不会死在战场上,因为你……心中有了牵挂。” 迟钰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大一段话,迟笑书安静听着,垂在腿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迟钰是了解他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说到了他的痛点上。 他还好,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迟钰来往军营与将军府了,与迟钰相处的时间还算多,受影响最大的还是迟笑妤,她才是迟钰事业上最大的受害者。 迟笑妤相当缺少父爱和母爱,也是因为这个,迟笑书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在迟钰面前求情,都说长兄如父,这个道理不仅在他身上,在傅寒霆身上也有所体现。 迟笑书踌躇着,“父亲,我……” 迟钰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今天我们就把话说开,如果现在皇帝给八公主和其他人赐婚,你心里怎么想?” 迟笑书一愣,似乎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没有说话。 房间内肃静到可怕,迟钰给了他一些时间,可迟笑书还是沉默,没有出口否认,也没有承认。 迟钰又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你心里是有答案的,只是你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迟笑书还是没说话,似乎是想沉默到底。 迟钰看着他,若不是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怎么就这么不开窍?比起他当年是差远了。 迟钰死了心一般地摆了摆手,“算了,你走吧,如果我今天说的话成真了,你以后别过来哭,敢过来我一定打死你个榆木脑袋!” 迟笑书:“……” 迟笑书没有走,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迟钰道:“父亲,您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迟钰皱着眉看他。 迟笑书道:“您说,要帮我去皇上面前向八公主提亲,您还可以安排我……进宫见八公主一面。” 房间里的气氛忽然有那么一丝的诡异,迟钰打量了迟笑书几眼,迟笑书直挺挺地站着,任他打量。 半晌,迟钰低声开口,“当然作数,不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分开(一) 不过什么? 迟笑书诧异地看着迟钰,不明白为什么他刚刚还让自己进宫,自己好不容易同意了,他现在却突然开始提条件了。 迟钰看着他明显有些慌乱的表情,忽然笑了笑,“没什么,我知道了,我会吩咐人马上安排下去,你现在可以先去准备准备。” 迟笑书一脸茫然,刚刚还“不过”,怎么一转眼的时间就知道了?他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他要准备什么? 迟将军看上去完全没有给自个儿子答疑解惑的想法,大步走下,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还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迟将军欣慰地想,儿子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他以后就不用管这个糟心儿子了…… 万幸,迟笑书不知道他平日里从不管这些儿女私事、沉迷于军营的父亲突然给他招揽终身大事,内心竟然抱着的是这么一个想法。 万幸中的万幸,他母亲也不知道。 北凉,一座小城中。 五人赶路三日,已经进了北凉辖域。 傅晏清和叶淮止同时推门而入,不大的屋子里,桌旁已经围坐了三个人,正是容烨、迟笑妤和她的那个侍女。 三人看见他们两个同时进来,一时间,脸上的神色各异。 迟笑妤是在昨天晚上赶路的时候醒来的,她的伤口在背上,简单的行动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当她从三日的昏迷中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她的侍女,也不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容烨,而是与她一直不对头的傅晏清时,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想法,反正傅晏清自己是没什么想法。 傅晏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再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她微微倾身上前,撩开车帘的一角,向坐在车外的男装娉芜道:“人醒了。” 说完,她又放下帘子,自动退到一角,看着主仆两人抱在一起、声泪俱下……当然,迟小姐有包袱,没这么夸张。 每当迟笑妤和娉芜看向她时,傅晏清都忍不住自我怀疑。 叶淮止是有多信任她,才敢把她和迟笑妤放在一起?就不怕她趁着迟笑妤昏迷不醒的时候让她嗝屁了? 虽然傅晏清知道自己做不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来,但是就这么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把她和迟笑妤放在一起……傅小姐还是觉得有些受伤,原来受了伤的她在叶世子眼里看来,不仅是拖油瓶,还是断了爪子的老虎——毫无杀伤力。 叶淮止不知道她这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他没有任何犹豫,动作十分自然地牵起傅晏清的手,走到桌旁坐下。 迟笑妤:“……这几天多谢叶世子照料,笑妤无以为报,唯有……” 叶淮止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不是我,是她。” 说着,他看着身边的傅晏清笑了笑。 傅晏清:“……”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叶世子这是想把迟小姐又给气晕过去,图个清净。 叶世子究竟是什么想法,除了他自己没人会知道,但是迟笑妤的想法却有目可睹。 她看着叶淮止,又看了看傅晏清,挣扎许久,还是忍着羞辱心,敷衍地道了一句:“有劳傅小姐。” 傅晏清:“……”这个气氛简直尴尬地让人尴尬癌都要犯了。 她看着迟笑妤明显的敷衍了事,非常想问一句,迟小姐,您刚刚说无以为报,唯有啥来着?怎么到她这就一句“有劳”?是她不配了吗? 容烨也看不下去了,挥舞着双手打断几人僵硬的对话,道:“先说说接下来怎么走吧,那些人应该是有所提防了,昨天一天都没遇上埋伏……” 傅晏清冷眼看着他手舞足蹈地吸引眼球,听着他那淡淡的失落之情,没有感情地问道:“怎么?没有埋伏还不合你的意了?” 其他四人也都看着他。 容烨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是有点没玩够,但是!” 他突然拍桌而起,“但是,我这也是为我们着想,埋伏的人越来越少,说明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计划,接下来如果还这样兵分两路的话,会有很大的风险。” 叶淮止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所以呢?” 容烨忽然有点慌,他看了看左右,有些心虚地道:“所以,我建议我们接下来就一起走吧。” 傅晏清毫无兴趣地道:“我不同意。” 叶淮止也点了点头,“同上。” 傅晏清:“……”好一个同上,这下子仇恨值全部都在她身上了。 似乎感觉到身旁的傅晏清肉眼可见的哀怨,叶淮止握拳抵唇,干咳了几声,道:“五个人的队伍比两个人的队伍显眼多了,我们为什么要带上你们?” 迟笑妤一怔,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容烨面色一僵,很明显,他早就想到这一茬了,并且他还想偷偷摸摸地蒙混过关,只不过没想到叶淮止和傅晏清会这么果断地拒绝。 他能想通,迟笑妤没过一会也想通了,但总有想不通的人。 娉芜眉头一皱,“为什么不能五个人一起走?人多更好照料,不是更方便吗?” 叶淮止不屑于看她,端起茶杯闻了闻,却没有喝一口。 傅晏清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更方便?两个人一匹马和五个人一辆马车、一匹马,哪个更快?” 娉芜一愣,僵着脖子道:“慢是慢了点,但总好过被那些人伏击吧?” 傅晏清无言以对地叹了口气,迟笑妤面有菜色,她瞪了娉芜一眼,警告道:“别再说了。” 娉芜心有不甘,“小姐,怎么就不能说了,之前明明是他们有求于我们……” 傅晏清冷笑一声,看着那个从脖子红到脸的侍女,心想,这么一比,还是枯雨伶俐多了,至少她不会这么不会说话。 眼下是谁求谁有目共睹,容烨一个人,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和一个身受重伤的小姐,显然是属于需要帮助的那边。 迟笑妤脸色极其难看,“娉芜,闭嘴!” 娉芜看着迟笑妤,全身一抖,不甘心地闭上了嘴,眼睛里竟然慢慢蓄起了泪水。 从说出合作被拒绝后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容烨忽然笑了笑,看向叶淮止,道:“叶世子,您这样过河拆桥,不太好吧?” 明明是傅晏清第一个拒绝的,他却先质问附和她的叶淮止。 叶淮止也笑了笑,看着的却是傅晏清,“我什么时候说过会助纣为虐?” 傅晏清:“……”叶世子,请您吃醋也分分场合好吗? 助纣为虐…… 迟笑妤浑身一震,看着叶淮止,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分开(二) 叶淮止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把目光转向容烨,礼貌道:“此前几天,叶某给你们提供药物和食物,你帮我们解决那些挡路的,合作还算愉快,但是接下来的路程,叶某认为,并不适合再与容公子合作。” 容烨不笑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淮止,“怎么个不适合法?” 叶淮止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淡淡地道:“悚目。” 傅晏清:“……” 容烨:“……” 迟笑妤:“……” 娉芜:“……”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古话是没错的,叶世子现在说话越来越“清化”了。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叶淮止继续从容地道:“此地与已是北凉境地,离曲潍城不过几日的脚程,叶某祝愿三位能达成所愿,我们与尔等就在此告别,不必再送。” 容烨、迟笑妤、娉芜:“……” 就算傅晏清早知道这件事,听到叶淮止这么说,她也还是忍不住暗自捏了一把汗。 这么亏她之前还怕把仇恨值全拉自己身上来了,敢情叶世子还有大招,一下子仇恨值拉的全满,估计boss下一刻就要开启暴走,一巴掌拍死他。 当然,这个boss和玩家配置,谁一巴掌拍死谁还不一定。 叶淮止说完,也不去管其他三人是什么表情,从容淡定地站起身,拉起傅晏清,道:“歇了这么久,也该走了,凉樾他们还在前面等着我们。” 自他们与容烨合作以来,叶淮止就没有急着赶去和凉樾他们汇合,而是通过他们之间独有的交流方式,由叶淮止远程操控着整支护卫队前进。 因为路线是傅晏清定下的,诡异莫测,常常不按套路出牌,北凉府中的奸细并没有猜到他们走的是哪条路,凉樾他们也就比叶淮止和傅晏清快了一些。 但是随着距离的缩近,能选择的路线也越来越少,汇合后一起前进才是最保险的办法。 托容烨的福,那些人以为傅晏清可以参与到战斗中去,他们在两人身上讨不着好,反而还损失了不少人,只能就此打消了围堵他们的念头,因此接下来的路不算难走,只要多加小心便可。 北凉是北凉府的辖地,不代表叶淮止在这里没有势力。 一旦进了北凉,那些人想动他们,就要多一分思量了。 这也是叶淮止和傅晏清决定和容烨等人分开走的原因,而叶淮止那句助纣为虐也是原因之一,只是叶世子说的太不委婉了。 如果他们是和迟笑妤一起到的北凉,一定会有人说是叶淮止瞒着将军府把人带出来的,这些人是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心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仰慕叶淮止的人有多少,嫉妒他、痛恨他的人就有多少,这样一个能侮辱他名声的绝佳机会,还是在叶淮止势力薄弱的北凉,没人会放过。 两人再次独自上路,只留下三人在暂时停驻的客栈内面面相觑,而他们的桌前,是叶淮止走之前留下来的一袋银钱。 这个人连装钱的袋子都是在大街上买的最普通的,不留一点可能,与三人划清了界限。 娉芜愤愤不平道:“叶世子怎么会单独带傅小姐那个拖油瓶走?明明小姐能帮他的更多……” 迟笑妤看着那袋银钱,沉默着,没有说话。 容烨却冷笑一声,语气怪异地道:“傅小姐是拖油瓶,你家小姐就是金饽饽了?” 娉芜一僵,随后愤怒地看着他,大声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家小姐也是你这种身份低微的人可以诋毁的吗?说这话之前先掂量掂量,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迟笑妤还是看着钱袋,两人间的对话她好像听不见一样。 容烨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笑声粲粲,莫名的有些瘆人,“是吗?那我真是怕死了……” 嘴上说着怕,可他那副表情和语气中却没有半分惧意,反而还带着些微不可查的嘲讽。 娉芜一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被他吓住了,当即胸脯一挺,趾高气昂、却又中气不足地道:“你知道就好,还不算无可救药,这次就先算了,再有下次,我一定不让你好过!” 容烨毫不在意地笑笑,也不戳破她那拙劣的演技,装作很害怕的样子,问道:“哇,是吗?那我倒是想问问……” 娉芜看着他脸上害怕的神色,马上就有了底气,目带不屑地问道:“问什么?” 容烨认真地看着她,似乎真的有什么想要问她的问题,“我想问……” 他忽然笑了,“我想问,你怎么做到让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又要怎么不让我好过?” 娉芜没料到他变脸竟然变的这么快,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你……” 容烨大笑几声,大眼睛眯成两弯月牙,“想要威胁人,演技也要好一点吧?最起码得到我这种水准吧,不然你能骗过谁?” 娉芜被他气的肺疼,气冲冲地指着他,除了一个“你”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迟笑妤总算被这两人毫不收敛的争吵声,准确说是被娉芜单方面的争吵声惊醒了。 她有些恼羞成怒地道:“娉芜!” 娉芜被她这么一喊,一时间顿在了原地,愕然地看向迟笑妤,磕磕绊绊地道:“小……小姐?” 迟笑妤瞪着眼看着她,眼中有遮不住的恨意,“你还嫌今天不够丢人是吗?吵吵闹闹的算什么事?” 娉芜全身的气焰顿时消散,她有些后悔地看向迟笑妤,小声道:“小姐,我知错了……” 迟笑妤看着她,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娉芜还想再说两句,容烨却突然插了进来,道:“既然叶世子和傅小姐走了,我也该走了,二位好自为之吧。” 迟笑妤一愣,看向他,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容公子,你……说什么?” 容烨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我们之前说好的,送迟小姐来北凉,现在北凉已经到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该走了。” 娉芜听完这话,刚刚熄下去的火气又冒了起来,她刚想冲向前去跟他理论一下,却被迟笑妤一只手挡住了。 迟笑妤勉强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看向容烨,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然容公子去意已决,我也不多留了,只是我现在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酬劳就等回去之后再送往您手上,容公子看看,可妥?” 容烨笑笑,摆摆手道:“这个不急,等我想好了再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分开(三) 娉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凑在迟笑妤耳边小声道:“小姐,您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个时候怎么能独自上路呢?” 迟笑妤没回答她。 她的确走不了,所以她也没打算继续走。 为一己私欲,私自逃出府,迟钰和迟笑书肯定很生气,况且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置将军府的名声于不顾,再者说,她已经到了这里,身上又有伤,迟钰和迟笑书两人有要务在身,没办法再腾出时间、也不放心把她送回去。 留在驿站,等着迟钰和迟笑书赶到,然后和他们一起去曲潍城,既安全,又名正言顺,军中也不会有人对她的到来说什么,毕竟她是迟将军和小迟将军带过来的…… 迟笑妤想的很远,这一切也是在叶淮止提出分开走的时候,她看着他留下来的那袋银两想到的。 叶淮止在她重伤昏迷的时候为她疗伤,带她一起上路,临走前还贴心地给了她盘缠……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如果不是那个傅晏清碍事…… 迟笑妤想着,眼神逐渐凌厉起来,娉芜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容烨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他的背影消失在漫天的落叶之中,迟笑妤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幕,向着身后的娉芜嘱咐道:“重新去找一家客栈,最好是离管道旁的驿站近的。” 娉芜一愣,后知后觉地问道:“小姐,您的意思是……要等老爷和少爷?” 迟笑妤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窗外,轻笑一声,“自然是要等着他们,不然我怎么进北凉府?” 她让容烨送她来北凉,只是想从迟笑书的看管下离开京城而已,从没想过只身一人前去北凉府,她还没那么傻,不进驿站,则是为了掩人耳目,免得有人说三道四,背后嚼人舌根。 娉芜点头应下,没再废话,退步离开房间。 而不远处的小道上,叶淮止和傅晏清两人共骑一乘,不紧不慢地走着。 傅晏清看着头顶,叶淮止那仿佛来春游一样悠闲自得的神色,面色古怪地道:“我记得,某个人告诉我,他身上的钱,只够买一点干粮,剩下的只够买一件衣服……难道是我记错了?” 与容烨他们一起赶路的这三天来,傅晏清一直没说过这件事,叶淮止还以为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她是想着秋后算账。 叶世子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眼睛都不眨一下,道:“我后来又想起,那个镇上有几个我的人,刚巧他们都比较有钱……” 傅晏清“哦”了一声,装作很好奇的样子,又问道:“是吗?真的那么巧?我问的时候没想起,一听到迟小姐受伤了就想起来了?” 她这话里醋意浓郁,偏她自己还没发觉,侧扬着头看着他,挑着一边眉头,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叶淮止看着她,轻笑一声,“难道不是傅小姐一看到误伤那人是容公子,左思右想不放心,我怕傅小姐自责难挨,这才好意出手解了傅小姐的困?” 傅晏清:“……叶淮止,你幼不幼稚?” 叶淮止一挑眉,笑着反问,“傅小姐觉得呢?” 幼稚……幼稚死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翻老黄历、秋后算账,可不幼稚吗? 傅晏清没好气地道:“突然走这么慢做什么?不着急赶时间了?” 叶淮止无卡奈何地叹了口气,带着笑意道:“前几天一直着急赶路,到了这个地方都没发现。” 傅晏清一脸懵,“什么地方?” 她向左右看了看,并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景色也与他们来时路过的那些地方大同小异。 叶淮止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应该休息的地方。” 傅晏清:“……”这个绝对不是学她的,她从没有这么说过话,她拿叶淮止的脸发誓! 叶淮止心情颇好地在她脸侧碰了碰,笑道:“这几天赶路太辛苦了,你自己就是一个病患,还要花费心思去照看别人,这段路我们就慢慢走,你趁着这会儿休息一下,等出了这座城的范围,我们就要加快速度了,凉樾他们就在不前方等着我们。” 傅晏清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段路先休息一下,接下来的路就没有休息的机会了,他们需得尽快赶去与凉樾他们汇合。 傅晏清点了点头,“行,那我眯一会儿。” 叶淮止点点头,微笑着看着她闭上眼,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尽数消失,留下的只有冷漠。 时间快到了。 经过一天不停歇的赶路后,傅晏清和叶淮止总算和凉樾一行人汇合了。 凉樾一看见叶淮止,二话没说,把手里的大氅递到他面前。 叶淮止接过,披在身上,前往队伍暂时落脚的客栈里走去,边问道:“这些天来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 凉樾跟在他身后往里走,走了不到一步,他前面的叶淮止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身往后走去。 他们身后的傅晏清见两人有正事要谈,非常自觉地准备找个房间先自己休息会儿,没想到走了的叶淮止突然转道回来,看着她道:“怎么愣着不动?腿疼走不了?那我抱你进去?” 傅晏清:“……你们不是有事要谈吗?我去不太合适。” 她其实很想翻个白眼,奈何身边都是人,那样太有损形象,虽然她也没什么形象可言……但是叶世子现在的所做所言,实在太……伤风败俗!她不能不再注意一点,否则传出去她身上的罪名更重。 为什么?就因为叶世子以前还是一朵高不可攀的白莲,跟她混久了,突然就变成黑莲了,怎么看她都脱不了干系,当然,不排除叶世子他本来就有这么个暗属性,只是恰好被她挖出来了而已。 叶淮止一皱眉,不赞同地道:“怎么不合适?接下来怎么走,需要注意哪些地方,还要问你的意见,要是你就这么在一边看着,我带你来做什么的?” 傅晏清:“……您在皇上面前说的是带我来给你暖手的。” 皇帝亲自盖章认证的话,听到的可不止一个人,您还想抵赖吗? 傅晏清仰头看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叶淮止,挑衅地笑了笑。 叶淮止:“……没错,我现在就是让你进去给我暖手的。” 傅晏清:“……”这就不是抵赖了吗? 她无奈地笑了笑,“叶世子,我是一个女子,先前我们赶路的时候,您听听我的没什么,但是现在这事与政事相关,女子不得参政议政,我希望叶世子不要难为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忤逆 叶淮止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一弯腰,动作麻利地抱起她。 傅晏清一惊,双手下意识地环上他的肩膀。 叶淮止抱着她从一个个护卫队成员面前走过,面无表情地道:“让你给我暖个手,哪来那么多废话?” 傅晏清:“……” 凉樾:“……” 所有的护卫:“……” 叶淮止把她抱进只有三四人的屋子后,就放下了她。 着地的傅晏清一改刚才愕然的模样,瘸着一条腿开始大量屋子里的几个人。 凉樾:“……”这又是怎么回事?刚刚不还闹着不进来的吗?这会儿怎么又突然这么自来熟了? 傅晏清的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意瞬间从她脸上浮现出来,“啧啧,你也没看出来吧?” 凉樾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世子,“什……什么?” 叶淮止面色古怪地干咳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上主位上坐下。 傅晏清满怀期待地看着一愣懵的凉樾,笑嘻嘻地道:“你家叶世子的演技不错吧?刚刚那认真的,我差点就没绷住笑场了,的亏我忍下来了。” 凉樾还是不明白,怎么又跟演技扯上关系了。 叶淮止看不下去,瞪了一眼无声地开怀大笑着的傅晏清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外面的那些人中有皇帝的眼线,她不能堂而皇之地走进来,只能出此下计。” 凉樾:“……属下明白了。” 原来就是这小两口子又在糊弄人。 凉樾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习以为常。 狗粮吃多了,无论是什么品牌的狗粮,都是会习惯的,凉樾如是自我安慰道。 叶淮止越想也越不想再想,他率先开口,把问题拉回正轨上来,“废话少说,凉樾,你先把这几天的情况再仔细说说,信里不方便说的,就现在说。” 两人这几天来都是通过信件来往,既然是信件,就一定会有不能在信纸上说的事,必然会所保留。 凉樾把思绪拉回来,把信里没有提到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后,等着两人说话。 叶淮止听完后,皱着眉思考着,一时没有说话,反而是傅晏清,在凉樾说完后没多久,忽然反问道:“你说你们一路上一次阻拦都没遇到过?” 这点确实有些奇怪,虽然他们是以商队的身份示人的,但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先不说那些打压商业发展的城市,就说从京城到北凉这一路上,打家劫舍的山匪不下五波,其中更有令京城大官束手无策的人物,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大的一支商队? 就连傅晏清和叶淮止这样身单影只的都遇上过一两次,每次那些人都是被叶淮止打跑了。 凉樾点点头,“是这样没错,我们按照世子所给的路线前行,按理说不可能避开所有的山匪,甚至我们走过的一个地方,我以前还因为那里的匪患听说过,但是就是没看到一个人,安静的不正常。” 此言一出,傅晏清和叶淮止两人都沉默了,来往北凉的路虽然多,但是只要其中一点暴露,其他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被推测出来。 凉樾他们这么大的目标,走了这么久,没遇上一个北凉府内奸的人不说,就连山匪都没遇到一个。 傅晏清不觉得这是因为他们运气好,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就在几人都摸不着头脑时,叶淮止突然道:“我突然想起,在我们遇到容烨一行人后,就再也没遇到过山匪。” 傅晏清一怔,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她看着叶淮止道:“你怀疑,这件事与容烨有关?” 叶淮止没点头也没摇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不排除只是巧合的可能。” 叶淮止这话的意思很清楚,遇上容烨之后,他们确实再也没有遇到过山匪,但也不排除是因为他们连杀刺客,那些隐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山匪因此产生了退意,没有再出现。 他会这么想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曾经与这个容烨打过交道,容烨属于一个未知的江湖组织,却为迟笑妤所用,身份成谜,目的成谜。 但叶淮止经过和他几天来的合作来看,这个人的功法并不算上乘,与体质不适合修炼轻功的林彻相差无几,但容烨的轻功很好,甚至比叶淮止还要好那么一点,可这也不能说明他有那个本事操控山匪。 傅晏清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或许她以前可能知道,但很可惜,她现在什么也不记得,认不认识容烨还只是猜测,没法给出一个参考,“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吧,山匪不出来捣乱总比捣乱好,眼下我们最主要的还是想想,怎么把这批物资,在不经过北凉府手里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往前线。” 没错,这才是叶淮止和傅晏清演那场戏的真正原因。 傅晏清需要参与到这一次的讨论中来,但又要名正言顺地进来,不让外面那些皇帝的眼线怀疑,就只能让叶淮止配合她演了一出戏,在外人眼里看来,完全就是两人一刻都分不开,叶淮止连谈事情都要把傅晏清带在身边,美名其曰:暖手。 凉樾一惊,求证似地看向叶淮止。 叶淮止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我的想法,赵士升已死,或许他之前还能给我们提供一点关于内奸的信息,但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现在的北凉府人心难测,很危险,前线战事吃紧,我不能冒这个风险,把物资送进北凉府,再由北凉府下发下去。” 这一点叶淮止和傅晏清在慢走休息的时候就已经商讨过了,两人一致认为,目前的情况,最好的做法就是把这些物资送到有需要的地方去,最好不要经过北凉府,没人能保证北凉府内的奸细权力有多大,他们担不起这个风险。 凉樾皱了眉,道:“可是……这算不算忤逆圣旨?” 皇帝下的圣旨是让他们把物资送到北凉府,由北凉府派发,但现在两人想要直接越过北凉府,自己去送,虽是出于好意,但难保日后不会有人拿此说事。 傅晏清不屑一笑,“这有什么?我忤逆他皇上的时候少了去了?要是别人说起来,就说是我的决定,我用我自己逼着叶世子听我的,叶世子出于无奈才同意的。” 叶淮止:“……” 凉樾:“……” 叶淮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凉樾,“先别管那么多,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最紧要的。” 凉樾拱手俯首道:“属下遵命。” 傅晏清:“……” 所以这两个人是都忽视她了对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靠谱 京城,皇宫。 夜已深,宫中早早地熄了灯,唯有皇帝的寝宫还亮着灯。 北凉接二连三发生变故,需要皇帝处理的事也越来越多。 迟笑书被迟钰的学生带到了一处幽静偏僻的树林,那人向他行了行礼,道:“小迟将军,属下已经让人去找八公主了,她马上就来,您先在这里稍等片刻。” 这是御花园一处僻静的角落,枝繁叶茂的树遮去了人影,就算有人走过也难以发现。 迟笑书点了点头,有些不敢看他,毕竟这可算是在他父亲的帮助下“私会”,上不了台面。 那人也是机灵,并没多说什么,把该说的说完后,他就退到了一边,安静地站着,替他们放风。 没过多久,叶轻遇来了。 她特意换了一件简单的深色宫装,便于行动的同时,又不会显得奇怪。 她没有带一个人,无论今天迟笑书找她做什么,说出去对谁都不好,她得谨慎待之。 经迟钰的学生指引,她找到了隐在树后的迟笑书。 两人无意中对视一眼,片刻后,齐齐沉默转头。 气氛逐渐暧昧起来,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迟钰的学生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气息,知趣地离开了,站在听不到声音的地方为二人望风。 迟笑书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本着绅士风度,预备先开口,谁知叶轻遇忽然大大咧咧地看过来,问道:“不知小迟将军这么晚了,还进宫找我,是为何事?” 迟笑书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看到叶轻遇慢慢地皱起了眉,不解地看着他,他才骤然回神,眼神还有些飘忽,“哦……那个……我是想问问……” 叶轻遇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小迟将军是想问,我愿不愿意与你成亲?” 迟笑书:“……”这是个什么进展?叶轻遇一向不是温和有礼的吗?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叶轻遇不露喜怒地看着他,又道:“我知道小迟将军现在在想什么,您肯定很不习惯,我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说话不拐弯抹角了。” 迟笑书:“……”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吧?互相心知肚明就是了。 叶轻遇忽然轻笑一声,道:“既然小迟将军费了这么一番心思进宫找我,我也不能再对小迟将军有所隐瞒了……是,先前我在小迟将军面前那副德行都是装出来的,我本人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直来直去,不懂得讨好人,也不喜欢与人绕弯子。” 迟笑书面目僵硬地点了点头,似乎受到了比较大的冲击。 叶轻遇不给他思考的余地,继续道:“我跟小迟将军说这些,就是不希望小迟将军有朝一日认识到真正的我后,对我失望,因此后悔自己当初鲁莽的决定……现在小迟将军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若是小迟将军还愿意与我成亲,我自然十分乐意。” 迟笑书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片刻后,忽然笑了。 叶轻遇脸色一变,皱着眉问道:“你、你笑什么?这很好笑吗?” 迟笑书还从未在除家人以外的人面前这么笑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手,“不,不好笑。” 话虽这么说,他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叶轻遇皱着眉看他,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迟笑书勉力恢复了往日里那派温和的作风,浅笑道:“八公主,你说了这么多,也要给在下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叶轻遇一怔,撇开头,不做回答。 她知道迟笑书看出来了,她在故作镇定,所以才能做出那副看上去风轻云淡,实则内心担心的要死的模样。 喜欢一个人太久,忽有一日得到这人的回顾,是个人都会忍不住自行惭愧,偏偏她和迟笑书又有那么大的差距,若不是迟将军忽然提起,她这辈子都不敢想真的能与迟笑书成亲。 迟笑书知她心中所想,并没有逼问她,而是用一种娓娓道来的语气道:“这件事……父亲几天前就与我说过,直到今日前来,他还提过,他很少会对除了军营之外的事物这么执着,所以我也就上了心……他问我的那些问题,于我而言,实在闻所未闻,想所未想,故而一时间没能给出回答,甚至还曾下意识地推脱过……” 听他说到曾经推脱过,纵使叶轻遇心里早有准备,还是没忍住垂下了眼帘,以期遮住眼中的失落与难过。 迟笑书看着她轻笑一声,这回的语气中带上了两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不过现在想想,那兴许才是莽撞。” 叶轻遇:“……”这个人是在含沙射影,暗讽她先前说他鲁莽的事情吗? 真没看出来,小迟将军竟然是这样的人…… 迟笑书顿了顿忍住笑意,继续道:“父亲如此坚持,说我……说我那话不是心中所想,我回去后便又仔细想了想,抛开其他所有不谈,我确实做不到心平气和地看着八公主出嫁。” 叶轻遇:“……”她现在是非常好奇你们父子说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扯到她出嫁上去? 迟笑书没有看到叶轻遇越来越古怪的神色,仍旧自顾自地道:“此前是我顾虑太多,一直不敢直视自己的心意,但经过父亲的点拨,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叶轻遇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等等,您说什么?经过您父亲的点拨,才做出了决定?” 万万没想到,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小迟将军,战场下温和可亲的迟少爷,背地里竟然还是个只能靠自己父亲的点拨才会谈恋爱的榆木脑袋…… 叶轻遇想过很多迟笑书一直没有回应她的原因,从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可见小迟将军可靠的外表多么具有欺骗力。 迟笑书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有些闪躲,“虽是这样,但是……答案还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决定也是我自己做的,与父亲无关。” 叶轻遇:“……”她好像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倒塌了。 原来小迟将军私下里是这么个不靠谱的人。 可是面对这么一个连自己内心都看不透的迟笑书,她竟然还会觉得有些可爱。 也对,这样才算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该有的输,在小迟将军身上从未出现过,老天爷总归是公平的,于是在看上去最靠谱的小迟将军身上就发生了这么不靠谱的一件事。 叶轻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遇上迟笑书这么个极品,到底是老天眷顾她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永不可移 对于感情这么迟钝,但还是发觉了,他们都是幸运的。 迟笑书越想越觉得没有脸面,正想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形象时,叶轻遇面带笑意地开口了。 她微笑着看着近在眼前的迟笑书,道:“我知道,我愿意。” 这样近的迟笑书,不只是身体距离的近,还有他这个人,叶轻遇知道,自己在这之前,从未离他的心这么近过,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少不了两个人的功劳…… 见迟笑书还怔愣着,叶轻遇笑着开口道:“果然与傅母妃说的一样,小迟将军和迟将军都是一块木头。” 迟笑书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个形象算是在她心里扎下根了,甚至比以前的那些还要深,顿时有些后悔。 怎么就……全都照实交待了呢?不用撒谎,把迟钰点拨他的那一段忽略过去就行了啊…… 迟笑书悔不自已,叶轻遇却大有越笑越欢的意思。 忽然,一声沉闷的钟鸣响起,算是搅乱了两个人已经偏离正轨的话题。 迟笑书抬眼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不能继续久留了,但是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 迟笑书忽然认真地道:“我明天就要去北凉了,我不是神,不敢保证一定能凯旋,但是我一定会尽力为之。” 傅晏清之前在宫里的时候,与叶轻遇说过一些关于迟笑书的事,她也明白这句话不是对着她一个人说的,但是迟笑书愿意把她放到这些人之中,就已经证明了她在他心中是有地位的。 迟笑书仿佛赶时间一般,语速忽然快了一些,“我与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纠正你之前的话。” 叶轻遇一挑眉,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迟笑书却极为认真地看着她,道:“你说我做这个决定很鲁莽,但是我想说,我已经把所有可能的事情想过了,其中最坏的情况,我也做好了准备,若是真的有那一天,公主完全可以另谋良人,在下不会有任何怨言。” 叶轻遇:“……”这是还没定下来就已经帮她想好了退路? 叶轻遇笑笑,看着他,道:“小迟将军想的真周到,差点让我以为,小迟将军对我是真心的了。” 迟笑书一怔,没听懂她的话。 叶轻遇学着他刚刚的语气和表情,“‘若是真的有那一天,公主完全可以另谋良人’……” 迟笑书皱着眉看着她,还是不太明白她此举的意思。 叶轻遇却在说完这话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看着迟笑书,眼里有浓浓的自嘲,“小迟将军可知,刚刚那番话,放在傅小姐和叶世子中间,是决计说不出来的?” 迟笑书动了动嘴唇,像是想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叶轻遇笑完了,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无奈地道:“纵使我想相信小迟将军的话,可小迟将军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我,还不是。” 迟笑书茫然地道:“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会说到叶世子和傅小姐?” 叶轻遇笑笑,眼角与眉尾齐平,她认真道:“我也有话想说,若是小迟将军有朝一日战死沙场,请小迟将军放心,我一定不会死守空房……我会如小迟将军所愿,再嫁作他人妻,冠他人姓,与他人琴瑟和鸣,到那时,小迟将军与我而言,不过是漫漫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待我百年之后,怕是早已忘的干干净净了。” 迟笑书一愣,心底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不是很舒服,但也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就是很奇怪,胸口堵得慌,明明没有人捂住他的口鼻,他却觉得快要不能呼吸。 这种感觉,在迟钰问他,若是皇帝给八公主和其他人赐婚时,他会怎么想时,也出现过。 一阵沉默后,迟笑书才发觉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多么可笑,什么都还没说开,他就已经想着把她推开了。 迟笑书看着她,神色严肃地道:“这件事确实是我鲁莽了,想的太过草率,可我保证,我的本意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惜叶轻遇这次不打算给他轻易过关的机会,她直接明了地问道:“那敢问小迟将军的本意是什么?” 迟笑书又是一愣,但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道:“公主或许不知道,在军中,军令不可违是每个人都要遵循的规矩,包括施令者本人,除非是万般火急,永远不许违抗……迟某是个粗人,只知道行军打仗,惯不会说什么讨人喜的话,更别说那些甜言蜜语,我只想简简单单地告诉公主,迟某之心,似军令如山,永不可移。” 叶轻遇一怔,定定地看着他,嘴微微张大,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她知道迟笑书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性子完全不像他那张脸给人的感觉一样,看似甜言蜜语张嘴而出,实则只是一个会闷头做实事的人,这点叶轻遇早在第一次见他时就看出来了,当时也是他这样与常人大相径庭的性子引起了叶轻遇的注意。 至于既能甜言蜜语手到擒来、又能以实际行动表示出来的,只有算不上人的叶世子,那是所有人想都不敢想云端高阳,只有傅晏清胆大妄为,敢于染指。 远在北凉的叶淮止、傅晏清两人同时打了一个喷嚏,引得一直担心叶淮止身体的凉樾一惊,赶忙凑上来问道:“世子,傅小姐,你们没事吧?这是感染风寒了吗?” 傅晏清摸着发痒的鼻尖没有说话,叶淮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别这么大惊小怪,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 凉樾默默地退了回去,但还是不放心地又看了叶淮止几眼。 傅晏清倒是忽然好奇地问道:“刚刚有人在骂我?” 见叶淮止看过来,她故作惊讶地道:“哇,原来骂的不止是我一个,还有个叶世子呢。” 叶淮止:“……”或许是最近的烦心事太多了,叶世子也更容易被某个人气着了,这不,自从傅晏清在客栈说出“她威胁叶淮止”这样的话来之后,这主仆二人就开始慢慢地把她的话当空气了,当然,一种情况除外,比如…… 凉樾从前方打马回头,走到马车边,道:“世子,前面的路被倒下的大树堵死了,应该是今天傍晚的那场大风造成的。” 叶淮止没有说话,转头看向马车另一角的傅晏清。 傅晏清:“……这个时候就看得到我、听得到我说话了?” 凉樾:“……” 叶淮止:“……吩咐下去,天已经很晚了,就地找个空旷一点的地方驻扎,休息一会儿再上路。” 凉樾领命走了,走之前还不忘腹谤一番:明明是自己一路上说话不过脑子,尽惹世子生气……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计(一) 傅晏清自然是听不见凉樾的腹谤的,她撩开车帘,探出身子看向黑漆漆的前方,像静止了一般,许久未动。 叶淮止也揭开车窗看了看,外面的护卫们正在拾柴点火,没有什么异常,他复而看向傅晏清,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傅晏清听见他的声音,依旧没有坐回来,而是把另一边的车帘也掀了起来,“你来看看,好像有点不对。” 叶淮止一挑眉,倾过身,顺着她掀开的车帘往外看去。 车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除了护卫们燃起的篝火周围有一片亮光,其他地方都是暗的,然而等他看的久了,眼睛适应了黑夜,他才看清楚了前方道路的轮廓。 傅晏清料到他已经能看清了,道:“你看看这周围,我们计划的是从山谷中过去,这两座山都不算高,谷也不深,按理说很难埋伏,而且刚刚凉樾说的是一棵倒下的大树堵死了路,先不说这里会不会有大到能够挡住这条不算窄的路的树,你看看这附近的山上,有一棵树吗?” 山只是一个轮廓,但若是仔细听听风刮过的声音,就能发现其中的端倪,耳畔只有凛风擦过的呼啸声,而树叶被刮过后会产生的“沙沙”声,几乎为零。 风声混杂着嘈杂的人声,其中的细微差别,若不是有意去听,根本无所察觉。 傅晏清之所以会发现这个异常,得益于她前世所学。 此处已是北凉腹地,温低风大,不适合树木生长,白日里赶路时,傅晏清也留意过周围的景色,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枯黄的草地,偶尔有一小丛灌木,都算少见,更别说会有倒下后可以把路堵死的树。 叶淮止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看向她,眼里带着笑意,“这样的风,放在北凉并不算少见,比这风还大的也不是没有,若是连这场大风都没有撑过去,那么就不可能长成大树。” 一次不算大的风就已经能让这棵树倒下,那在它生长的漫漫岁月中,比这更大的风,它怎么可能撑过去? 可是它确确实实倒下了,这只能说明,那棵树并不长在那里。 两个聪明又心意相通的人交谈起来总是十分轻松,傅晏清只说了三分,叶淮止已经想到了剩下的七分。 她笑了笑,道:“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把树挪到这里来的……” 反正肯定是人为的就是了。 车外的风隐隐有变大的趋势,叶淮止只是在车外待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觉得自己的脸快没有知觉了,想必比他在车外待的更久的傅晏清不会比他好到哪去。 叶淮止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握着她的肩膀,半强制性的把她拉回了烧着暖炉的车厢。 傅晏清一时不察,被他拉了回去,甫一沾上车内暖闷的空气,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脸上这才后知后觉的浮现了一丝丝微弱的刺痛。 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已经被冻僵的脸,继续接着没说完的话道:“既然是有人故意把树放在这挡路的,情况无非两种,第一,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是谁,运送的东西又是什么,拦路只是想趁此机会打劫,如果是这种,那棵树可能放在这里不止一两天了;第二,他们知道我们是谁,也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做出这个举动就是想把我们拦在这里,但是……” 叶淮止俯下身,用火钳子扒了扒暖炉里的炭火,复又添了两块炭进去,声音平平地道:“但是从我们发现那棵倒下的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若有埋伏,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手……” 傅晏清看向他,“你刚才听凉樾说完话后,下的第一个命令不是让他带人去检查一下周围的情况,而是让队伍就地生火歇息……叶世子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吧?” 叶淮止不是蠢人,也不是那种盲目自大的人,傅晏清能发现的异常,他未必发现不了,可是他做出的反应只是让队伍停下休息,在听完傅晏清的猜测后,他也只是从容地把她拉回车厢,添火取暖…… 这些反应和举动,只能说明他早已预料到了,并且他知道前面不会有危险,所以才能做到这么从容。 当然,叶世子面对其他紧急情况是不是也是这么从容,她就不知道了。 叶淮止笑了笑,抬起头来看她,“你这个时候要是蠢一点,我能少不知道多少事。” 傅晏清:“……”这是在嘲讽她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反倒自作聪明了? 叶淮止忍住笑意,道:“此处我幼时随老亲王来过,那时这里匪患频生,老亲王心气高,就带着亲王府的几十侍卫杀上了山,经过一场还算轻松的战斗,拿下了包括匪首在内的一百余人,但老亲王并没有将他们问罪,而是给了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从那以后,那群山匪还是盘踞在这附近,但是并不打家劫舍,也不抢过路的商队,只有在运送皇室物资的车队过时,他们才会放下大树,拦住车队去路,然后……” 傅晏清:“……”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亲王府是皇室血脉,按理说他们和皇帝是同一战线的,但是老亲王竟然默许自己招安了的山匪继续打劫皇室的车队,而叶淮止非但没有一点心虚的意思,反而还有些助纣为虐的趋势。 叶淮止看着她,眉眼间都是笑意,“所以,我都把亲王府这样一个秘辛告诉傅小姐了,傅小姐要拿什么来作为回报呢?” 傅晏清看着眼前这个打劫打到自家头上,还津津有味、乐此不疲的“傻子”,依旧无言。 但想起两人之前所想的,傅晏清又觉得,叶淮止这招真的厉害,不过…… 傅晏清忽视掉叶淮止脸上毫不掩饰的打趣之情,面无表情地道:“可是如果这样,物资就算是在你我手上出了问题,到时候皇上要是怪罪下来,我们一个都逃不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这么轻松,叶淮止只是把一件旧事告诉了傅晏清,傅晏清就已经猜出了他要做什么,果然是他看中的人…… 叶淮止看着傅晏清,脸上的笑意已经不再隐藏,“只要在物资送达前线之前,消息不会传回京城就足够了。” 傅晏清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火光跳动的车外。 车外,几处平地上燃起了丛丛篝火,久经风寒的护卫们围坐在四周,靠着彼此汲取温暖,其中有几人的头正靠在一起,看似闲聊般的阵阵私语。 第一百五十章 计(二) 而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残月正慢慢穿过云层,发出微弱的月光。 叶淮止看着她的侧脸道:“放心,不会伤及无辜。” 能被皇帝派到这里来的人,能有几个手中没沾血的?能有几个是无辜的? 傅晏清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叶淮止,仿佛在无声地吐槽着他的话。 叶淮止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他容许这些人蹦哒了这么久,早就摸透了他们与皇帝联系的方式,甚至连那几个卧底护卫的笔迹,叶淮止都在看过几遍他们与皇帝的来信后,学了个像模像样,完全不会有半点差别,而现在,这些人的存在阻碍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们就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如果说叶淮止之前说不用管他们,是因为他真的不在意,那么现在,叶淮止想要他们的命,只能怪赵士升死了,而物资绝不能进北凉府,他们不能继续向皇帝通风报信。 叶世子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这点但凡是熟悉他一点的人都知道。 傅晏清在脑海中预想着接下来的那场劫杀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心中隐隐期待的同时,眼睛却还不由自主地往叶淮止身上瞟。 这个人真的太危险了,你完全不知道他的势力遍布何方,不知他手下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不知道他前一秒还在对着你笑,下一秒就想好了怎么弄死你的无数种方法…… 傅晏清只能感叹,万幸,她和叶淮止不是敌人。 至于以后会不会变成敌人,这点她不能保证,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定,但至少现在,她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的时候,叶淮止还是站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的那个人。 她忽然能稍微理解一点自己当初向皇帝请求赐婚的心情了,如果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与其没有一点胜算的继续与他纠缠,不如想办法把他变成你的朋友,当然,傅晏清相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对叶淮止的心思并不单纯,不然就算她想利用他,也不会用赐婚这种搭上自己一辈子的方式。 傅晏清对自己的下限还是挺清楚的,比如她就干不出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来。 叶淮止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笑着道:“接下来可能要麻烦傅小姐放下心中所想,陪叶某演一出戏了。” 傅晏清:“……”去你的心中所想! 两人默契地没再说话,耳边只有车外不绝于耳的风声,和炭火偶尔炸起发出的声音。 而车外的所有人,除了早已知情的凉樾,其他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留下看守的人,互相靠着睡去了。 篝火不断地跳跃着,明明暗暗的,是每个人的脸。 忽然,一声破空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只黑色的飞镖传过重重人头,正中人群中央的马车,刺破车帘,向着车厢中去。 凉樾见此,当即抽出了手中的剑,高声道:“有人偷袭,保护世子和傅小姐,看好物资!” 不需他组织,从睡梦中醒来的护卫们立即训练有素地拿起了武器,在马车和物资车的周围围成了一圈。 马车内,傅晏清急匆匆地探出身来,喝道:“快拿药来,叶淮止受伤了!” 她的手上还沾着鲜红的血液,护卫们见此,心中一震,没想到叶淮止竟然受伤了。 傅晏清急得快要哭出来,“凉樾,快去找药,他刚刚帮我挡了一下,那飞镖上有毒,他已经昏过去了!” 众人一愣,原来是帮傅晏清挡了一下,才被飞镖刺中了。 这个傅小姐当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几十个护卫中,不知有多少人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思冲上前去迎敌的。 坐回车中的傅晏清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忍不住自我怀疑道:“我难道真的感冒了?只是吹了一下风,不至于弱到这种地步吧?” 胸口处还沾着“血”的叶淮止闻言,收回透过一个小孔看向车外的视线,目光在她身上来回一转,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张了张口。 傅晏清:“……”不能说话也阻碍不了你要吐槽我的想法是不是? 傅晏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对一个已经“昏迷不醒”的人下毒手——她把手上沾着的不明红色液体全部泄愤似地抹在了叶淮止黑色的衣袍上。 叶淮止安静地看着她幼稚的行为,唇角微扬。 忽地,一个不同寻常的脚步声靠近,叶淮止反应迅速地闭上了眼,做出一副中毒昏倒的样子。 傅晏清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免感叹:叶世子真的太熟练了,看这倒下的姿势,看这微弱的呼吸,看这苍白的脸色…… 如果不是傅晏清亲眼看着叶淮止伸手稳稳地劫下那枚快到只剩残影的飞镖,又被他无声地嘲讽了一番,估计她看到这一幕,都会以为叶淮止真的被飞镖所伤,中毒昏迷了。 凉樾抱着一个药箱,掀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额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他装作紧张担心、实则面无表情地把怀中的药箱递给傅晏清,道:“傅小姐,您要的药都在这里了,请一定不要让世子出事!” 傅晏清无言地看着凉樾板着脸说出这番饱含深情的话,默默在心底添了一句:这主仆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凉樾把药箱交给她之后,就又拿起剑加入到了混战之中。 他一直都未离开马车周围,一旦有人想靠近马车,都会被他二话不说地一脚踢开。 而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到的车板下,一个个瘦小的身影正在吃力地把沉重的物资从车上卸下,然后又把同样的袋子放回去。 这场混战一直持续到了天亮,最后以那群突然冒出来的山匪被护卫们击退而告终。 叶淮止经过一个晚上的“治疗”,已经醒了过来,他靠在车厢内,无力地问道:“怎么样了?物资没出事吧?” 凉樾侧着头,看着几个正在围着物资车清点的护卫,道:“世子放心,物资都没事,只是我们损失了十多个人。” 傅晏清听到那个数字,心中一惊,她是知道皇帝安插了人手在他们身边,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多,这几乎是整个护卫队三分之一的人了。 叶淮止看向她,目光平静,语气却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物资没事就好……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会有埋伏,凉樾,吩咐下去,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他们。” 傅晏清:“……”这样坐在一边看戏的感觉竟然有点上瘾了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计(三) 凉樾领命走开,车内只剩下两个人无声地对视着。 良久,傅晏清颇有深意地道:“叶世子真是心怀大局,一醒来就问物资的事,也不管管自己的身体。” 叶淮止一挑眉,微微地笑了,没有说话。 整顿完后,一行人继续上路。 突遭袭击,整支队伍的气氛沉闷了许多,对周围环境的警惕性也提高了。 当然,有三人不包括在内。 叶淮止和傅晏清悠闲地坐在马车中,傅晏清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问道:“我们此去,多久回京?” 叶淮止原本是坐在横凳上靠着车厢假寐养神的,听到她的声音,他睁开眼,先是看了眼傅晏清手中的茶杯,然后才看向她,道:“不知,北凉状况未知,皇上不会让我过早回去。” 傅晏清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继续摩挲着手中的杯子道:“看不出来,皇上还挺相信你的。” 在北凉这么危急的情况下,还放心让叶淮止留在北凉,不得不说,皇帝的心挺大的。 叶淮止嗤笑一声,没道破其中深意,“他这个时候自然要信我,不然,就他那几个扶不上墙的子孙,除了叶焕,谁能有本事震住北凉众人?” 傅晏清:“……” 虽然皇帝除了叶焕以外的那几个儿子都挺不上道的,但是您也没必要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吧? 而且就在不久前,您还伙同山匪掉换了本该运往北凉府等候调遣的物资,这样的行为,您竟然还能说出“自然要信我”这样的话来,果然是叶世子,见过大世面,唬起人来连自己都能唬过去。 叶淮止不想再继续说这些,巧妙地转开话题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北凉太冷,不想在这待着?” 他这话一出,傅晏清竟然顿了一下,不自然地撇开头道:“哪有?我没那么娇生惯养好吗?反倒是叶世子自己应该好好想想,就您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能不能熬过北凉的冬……” 叶淮止只当她是被说中心思不好意思了,笑道:“在北凉,没有认识的人,夏侯轶也不在,没人陪你胡闹。你觉得无聊了是不是?” 傅晏清又是一顿,头稍稍往后转了转,还是没说话。 叶淮止不留情面地拆穿她,“其实你在跟我来北凉的这大半个月里,就已经觉得有些枯燥了,是不是?迟笑妤出现的时候,你甚至还开心过一阵子,因为你以为,有她在,你有个人可以吵架、逗闷子了,是不是?” 傅晏清:“……”她有那么明显吗? 叶淮止轻飘飘地下了结论,“非常显而易见。” 傅晏清:“……” 其实叶淮止说的也不尽然,她确实觉得这样赶路,连个可以出去玩的机会都没有挺无聊的,但是她问什么时候回去这个问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她还不知道怎么联系十三、怎么联系留觞阁。 北凉有没有留觞阁是一回事,她能不能通过留觞阁把消息传给十三,让他帮自己办事,又是另一回事。 是的,她现在有急事需要十三帮她调查。 傅晏清紧紧地攥着手心里那张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纸张,心底似有火烧。 纸上的内容还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看上去像是一个地名。 怀陵。 这张纸条藏在凉樾昨夜送来的那个药箱之下,用一层蜡粘着,若不是傅晏清不小心把药箱推到了桌沿,伸手去扶,她也不一定能发现这张纸。 但她也可以保证,这张纸就是要给她的,因为这张纸,无论是从材料,还是纸上的笔迹来看,都与她很久之前收到过的一封信如出一辙——那封告诉她去缇南的信。 而那封信,十三亲口承认过,是他写的。 那么这张纸条也是十三给她的? 傅晏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叶淮止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是被自己说穿心思,恼羞成怒了,遂安抚性地道:“别担心,北凉虽然偏僻,但也有许多好玩的,你从未见过,等这次事情过去,我就带你在北凉好好玩玩。” “……” 傅晏清扭头看他,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后,心底涌起了一股怪异的情绪,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把手里的这张纸拿给他看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万一这真的是十三给她的信…… 忽然,傅晏清眼睛一直,总算知道那点不对劲是什么了。 十三知道她失忆的事,给她写这么个从没在地图上出现的地名,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这也是为什么,她在收到纸条,没有想起那张封缇南的信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要告诉十三,让他去帮她调查一下。 如果真传信人的是十三,那还需要调查什么呢?有谁会比他自己更清楚纸张上的含义? 但是这样一来,事情就更扑朔迷离了。 谁给她传的信?这个人怎么会有留觞阁独有的纸?纸上的笔迹又为什么会和十三的一样? 难道……留觞阁内也有奸细? 不,这不可能,若是留觞阁中真的有奸细,她是留觞阁背后的主人这件事瞒不了这么久,也不可能这么密不透风,十三也不是简单人,能在他眼皮底子下动手脚的人没几个,更何况是学会了他的笔迹…… 傅晏清越想越头疼,眉头也越皱越深。 叶淮止见她脸色不对,也发现了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骤然沉下了脸色,握住傅晏清的肩,把她的身体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皱眉道:“怎么了?你怎么心神不宁的,发生什么事了?” 傅晏清愣愣地看着他,在看清他眼底那抹演不出来的担忧之情时,她做出了决定。 她低下头,慢慢地把手伸到他面前,张开手心,让那张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纸张暴露在他眼前,就像是她以前藏的极深的秘密一样,如今,也给了他探究的机会。 “这张纸……是我昨天在凉樾拿来的那个药箱上发现的,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但是我不知道给我传这封信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淮止的视线从那张纸上离开,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她。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一开始拿到信的时候没有告诉他,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她那么确定那封信一定是别人给她的。 傅晏清能把这封信放到他眼前来,让他参与她未知的生活,已经很难得了,叶淮止不敢要求更多,那只会让傅晏清再次受惊,然后又把他推出她的世界。 如果那样,叶淮止不敢保证,他是不是还有机会能再次走进她封闭保护的世界。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计(四) 傅晏清有些不敢看他,便转过了头,看向车内烧着的炉火,道:“你自己看吧。” 叶淮止没有动,而是郑重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愿意让我看吗?” 他这句话没有半点打趣的意味在其中,傅晏清听得出来,他是在认真的征求自己的意见。 傅晏清想起自己之前瞒他的那些事,有些难堪,“……让你看就看,哪来那么多废话。” 叶淮止轻轻地笑了,低缓有力的笑声传到傅晏清的耳朵里,让她有些忘乎所以。 她愣愣地看向叶淮止,却见那如清风皓月般的少年郎微扬着唇,抬手从她手心里取出了那个纸团。 她很少用“少年郎”这个词来形容叶淮止,因为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沉稳从容的,从不曾有过少年人的大胆无畏。 叶淮止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步步铺垫、精心算计的。 然而他今天只因为傅晏清对他稍稍露出了一点她身后的世界,他就开心到有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把他从不为人所见的一面袒露出来。 傅晏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能沉默地看着叶淮止拿走那个纸团,慢慢地打开它。 叶淮止在看到纸上的那两个字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转眼间便皱起了眉。 他看向傅晏清道:“这封信是谁给你的,你可有眉目?” 傅晏清一时没从他的转变中回过神来,还在愣愣地看着他。 叶淮止见此,奇怪地看着她,好看的眉梢更加凸起,“傅晏清?” 傅晏清一震,回过神来,冷静地看着他,仿佛自己从未失态一样。 叶淮止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对于这封信的来历,你有没有想法?” 给叶淮止看信已经是她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再进一步肯定是不行的了,而且她已经能确定这封信不是来自留觞阁十三之手,说不说留觞阁意义不大。 傅晏清摇了摇头,“不知道。” 叶淮止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 傅晏清心里有些过不去,又心虚地偏开了头。 叶淮止沉思片刻,低声开口道:“这上面说的怀陵,是皇室陵墓,也是……你当初被我带回来前所在的那个陵墓。” 提起往事,两人都有一些不自在。 傅晏清看着有些尴尬的叶淮止,刚刚那阵心虚荡然无存,她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是那里啊……啧,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叶淮止:“……” 敢说皇陵不是好地方的,也只有眼前这一个人了吧? 叶淮止无奈地看着她,没打算给她翻旧账的机会,“不管是谁,他既然提到的是这个地方,我们就要找个时间过去看看。” 傅晏清一摊手,“可是我们现在也没有时间过去啊……话说,这怀陵在哪?我上次晕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叶淮止:“……没事,你没失忆之前一定知道怀陵在哪。” 傅晏清:“……” 这个人要不要这么小气! 叶淮止完全不在意自己已经被彻底“清化”了的言辞,正了正神色,继续道:“短时间内,我们想过去是不可能的,这样,我派几个人过去看看,一旦有情况,我会马上告诉你。” 她联系不上留觞阁,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行,那这件事就先放一边了。” 叶淮止点点头。 傅晏清透过被风扬起的缝隙,看了看外面的景色。 只见外面出现农舍的频率越来越高,属于人类的痕迹也越来越多。 他们就快到北凉府所在的曲潍城了。 曲潍城作为北凉府驻地,城中有曲潍水穿过,自然是整个北凉最富庶的地方,甚至还可以说是整个北方最富庶的城市。 这里的煤、铁矿储量占据整个都梁的三分之一,是当之无愧的军事重地,举目望去,远处的山上还残余着矿产开采的痕迹。 傅晏清看着越来越有人气的景色,头也不回地道:“马上就要到了,你准备怎么办?” 她问的是那些被叶淮止掉包后的物资。 叶淮止闻着空气里越来越混重的气味,笑了笑,“只要不让他们看见里面是什么东西就行。” 他说的无比轻松,傅晏清却知道远不止那么简单。 不让他们看到,怎么不让他们看到?万一他们坚持要检查,难道叶淮止还能拦着不让看吗? 叶淮止笑笑,“就是你想的那样,很简单,拿我的身份压着他们,他们没那个胆量冒犯我。” 北凉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北凉府所有人,包括已经身死的赵士升都脱不了责任,叶淮止身为皇室,又是受皇帝嘱托运送物资前来支援他们,一旦叶淮止的态度强硬起来,他们都会害怕,继而不敢再要求检查物资。 怕什么?怕叶淮止身承皇命,随时可以要了他们这些办事不利的废物的性命。 但是…… 傅晏清看向他,“万一有人不怕死,执意要检查呢?” 叶淮止笑,若有所思地道:“那我倒是挺期待的,这位坚持认为我不让大家检查,是因为物资出现问题的人……是谁了。” 是谁……能是谁呢?除了那个奸细屡次三番在他们行进途中暗下杀手,以为自己的人有可能威胁到物资以外,其他人有几个会怀疑叶淮止的能力的? 傅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淮止,心想自己这就是明摆着的狗拿耗子瞎操心,叶世子既然有胆子做这种监守自盗的事,他能没有办法瞒天过海吗?北凉府的那些人,除了那个内奸稍微够看一点,其他还有谁能跟叶世子叫板的? 叶淮止又笑了笑,道:“其实,我更期待现在的北凉府是什么样子。” 掌管北凉府要务的赵士升死后,北凉府不可能不继续运作,不然前线不会安静这么久,北延人有备而来,只要一个疏忽,就有可能丢掉一座城,那么是谁在赵士升死后,动作麻利地接管了北凉府的所有事?让整个北凉府不至于出现群龙无首的情况?他又是怎样……让北凉府那些目中无人的狂徒甘心听凭调遣? 除了现在刚从京城动身前往北凉的叶焕,叶淮止想不出北凉府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就比如,他没想到北凉府竟然有一个隐卫,能从北凉府重重重兵把守之下,带走那个刺杀了赵士升的刺客。 而且,那个隐卫……是个女子,她的名字,叫谢常。 叶淮止无声地看了眼依旧在盯着车外看的傅晏清,在心里默默地进行了一番比较。 那个人的功力,不比傅晏清低。 傅晏清身为女子,又是这样年轻的年纪,能有这一身功力,已经是极为少见的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进城 傅晏清并未注意到叶淮止的目光,车队又行进了半日,总算到了曲潍城下。 凉樾拿出通行证,一行人顺利进了城,由北凉士兵护送着,前往北凉府。 不多时,车队在北凉府门前停了下来,叶淮止牵着傅晏清走下马车,迎面而来的一阵冷风差点没把傅晏清给送走。 果然,西伯利亚的寒风不是跟人闹着玩的,它是真的能把人吹的神志不清。 傅晏清瑟瑟发抖地往府中走去,叶淮止见了,唇畔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不动声色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凉樾跟在两人身后,看见这一幕,眼睛都没眨一下,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苦了北凉府看门的几个侍卫,彼此对视了一眼,神色越来越古怪。 这厢两人正并肩往里走着,那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 “叶世子!您可算来了,我父亲死的冤啊!您一定要替他讨个说法,把那天杀的刺客千刀万剐啊!” 随着最后一句话拖长的尾音,一个身着孝服的女子提着衣摆从大门中跑出,径直奔向还没来得及踏上阶梯的叶淮止。 还未等两人说话,那女子便直接跪倒在了叶淮止脚下,声泪俱下地道:“自十年前一别,萧儿一直期盼着世子再来,未曾想这一等就是十年,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 叶淮止:“……” 傅晏清:“……我是听说过叶世子曾来过北凉,未曾想叶世子竟还与这等佳人有所牵扯。” 她把“未曾想”这三字咬的极重,侧仰着头,看着身边的叶淮止,眼中的质问之意毫不遮掩。 赵萧,赵士升唯一的独女,也就是眼前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她生的倒是还不错,在傅晏清以前见过的女子中算得中上乘,身量也极为高挑,傅晏清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在她面前竟还矮了小半个头。 见两人看着对方,没有任何一个人搭理她,赵萧又开始哭哭哒哒,“叶世子,我父亲真的冤枉啊,他一心为北凉百姓办事,从不压迫百姓,在北凉的风评向来极佳,可那个人竟然敢那样污蔑于他,辱他清誉,让我父亲死不瞑目,叶世子,您深明大义,一定要替他老人家讨回公道啊!” 叶淮止拉着傅晏清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叶某此次前来,是奉皇上之命押送物资,其余事务,与本世子无关,赵小姐不若另寻他贤。” 赵士升死去已有将近半月,这个时候本该早已下葬,但是看北凉府这番白绫白灯的样子,赵士升的尸身恐怕还未下葬。 叶淮止不带感情地道:“死者入土为安,纵使赵小姐再怎么舍不得亡父,还是按规矩,早点安排下葬的好。” 赵萧一愣,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抬起头看着他,“不是萧儿不懂规矩,硬要把父亲的尸身留到现在,而是父亲去的匆忙,萧儿想把他带回老家安葬,苦于恰逢乱世,才一拖再拖,没有腾出人手。” 傅晏清到底还是看不过去,藏在衣摆下的手扯了扯叶淮止的袖子,见他看过来,便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叶淮止莞尔,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萧,道:“此事不必再议,先让物资进府。” 赵萧这才如梦初醒,想起叶淮止等人此行的任务,抬头一看,北凉府的门前已经围了一圈百姓,多是听到风声,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叶世子和傅小姐的。 她又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强做笑颜地道:“是萧儿不懂事,还请叶世子莫怪,萧儿这就安排人把物资安置好。” 傅晏清突然问道:“敢问北凉府如今掌事之人是何人?可是赵小姐?” 赵萧仿佛这时候才发现她的存在,诧异地看向她,端详许久,才不确定地开口道:“这位想必就是傅小姐了吧?久仰久仰。” 傅晏清:“……”不是很想被你久仰,感觉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叶淮止往前走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把傅晏清挡在了身后,“请赵小姐回答,如今北凉府掌事的人是谁。” 傅晏清:“……”总觉得他们两个人的位置错了,应该是她挡在赵萧和叶淮止之间才对。 赵萧愣愣地从傅晏清身上移开视线,傅晏清被她看的心里直发毛。 赵萧道:“府中现今掌事的人是我父亲的学生之一,秦放。” 傅晏清和叶淮止对视一眼,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叶淮止没有再多说,只道:“劳烦赵小姐安排几间房,我们此行风餐露宿,护卫们都乏了,让他们先歇息歇息,我二人前去交接物资。” 赵萧笑了一下,“这是自然,只是如今府中少了父亲掌事,有许多不当之处,还请叶世子和傅小姐海涵。” 傅晏清挑了挑眉,没说话,叶淮止却绕过层层衣摆,握住了她的手腕。 傅晏清没挣扎,随他牵去。 两人留下凉樾看守物资,在赵萧的带领下,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小道,到了北凉府议事堂。 堂内已站着七八个人,而高堂之上的位置却没人去坐,傅晏清一看就明白,那个位置是留给叶淮止的。 叶淮止面不改色地牵着傅晏清走进大堂,众人见了,先是对视了一番,似乎不是很明白叶世子把一个女子带进议事堂是什么意思,这还是北凉设府百年来,第一次有女子进入议事堂,但当众人想想,如果这个女子是傅晏清,也就说的通了,毕竟当年傅晏清请婚旨,闯的还是大臣们早朝的太和殿。 叶淮止和傅晏清走到正位之下,却没坐下去,而是环视了众人一眼。 众人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场视察,没人流露出不耐的神色。 良久,叶淮止开口道:“这些日子以来,辛苦诸位了。” 众人这才齐齐回答道:“职责所在,臣等万死不辞。” 傅晏清知道自己一介女流,站到这里已经是这些人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毕竟刚才赵士升的亲生女儿赵萧都没敢走进来,所以她很识相地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叶淮止和众人交谈。 叶淮止点点头,又问道:“如今北凉府掌事之人是谁?” 他话音一落,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男子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傅晏清看着那人,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第一百五十四章 集权 她惊讶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这个人的年纪。 这人五官如刻,眉眼锋利,生的还算俊朗,明显是个北凉人,年纪看上去也才二十五六的样子,这还是因为他那张风吹日晒后变的黝黑的脸给人带来的误导,这人的真实年龄顶多也才弱冠出头,比叶淮止大不了多少。 这个看上去稳重如山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大堂正中央向着二人行了一礼,道:“末将秦放,见过叶世子,傅小姐。” 叶淮止皱着眉打量了他几眼,显然也挺惊讶,“现在北凉府的事务都是你在打理?” 秦放点了点头,“正是末将。” 叶淮止又问道:“敢问贵庚几何?” 秦放道:“回世子,末将虚岁二十有三。” 傅晏清眉头一挑,果然,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其余人见叶淮止问起秦放的年龄,还以为他是不放心秦放的办事能力,便道:“叶世子大可放心,秦副将自小跟着赵将军,对府中事务最是清楚,有他在,北凉府出不了大乱子。” 从北凉府几日来的近况来看,秦放的能力自然是没话说的,但是叶淮止想问的不是这个。 叶淮止皱起眉,看着他道:“可我不记得你。” 叶淮止曾经在北凉府待过一段时间,秦放比他大上几岁,如果他真的是自小跟着赵士升的,叶淮止没道理没见过他,而像他这样能力出众的人,叶淮止也不可能没有印象。 秦放不卑不亢地道:“世子或许还记得,当年小姐身边的那个男童吗?” 叶淮止这次显然真的有些惊讶了,“是你?可是你不是叫……” 叶淮止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倒不是他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而是他那时根本没有名字,因为他长的白,又经常穿一身白衣,大家都叫他“白脸儿”,叶淮止倒是不曾用这个带着嘲讽之意的称呼叫过他,两人那时身份悬殊,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几乎没有交涉。 秦放面目庄穆地道:“末将那时候还是赵将军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一个孤儿,并没有名字,现在这个名字,是属下参军时,赵将军赐的。” 这人竟然是战场遗孤? 傅晏清看着秦放,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个人真的会是那个奸细吗? 叶淮止点了点头,没有把那个绰号说出来。 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沉默寡言地跟在赵萧身后任劳任怨的“白脸儿”,他如今身披戎甲,手持剑矛,继承了已亡家人的后路,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将士,那样带着侮辱性的称呼不配再出现在他身上。 叶淮止道:“这样说来,北凉府这些日子以来所发布的兵力调遣也是你的决定了?” 面对他的疑问,秦放没有半点迟疑,“是。” 他不问叶淮止为什么会这么问,不问是不是他做的决策有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所有。 傅晏清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这个秦放,当真会是奸细吗?如果他不是,那还会有谁?那个奸细能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轻易地让他掌管北凉府? 叶淮止显然也在怀疑这个,他又问道:“现在的北凉府,除了你以外,还有谁有权力调派军队?” 此话一出,堂下的有的人坐不住了。 “叶世子问起这个,可是想……暂替北凉府事务?” 傅晏清看了眼发问的那个人,笑了笑,没说话。 叶淮止几乎和她的动作、神情同步,笑着看向那个人,“本世子看起来很闲吗?” 所有人:“……” 那人有些尴尬地摇头,“不闲,不闲……是末将失言。” 叶淮止轻笑一声,看向秦放,道:“不管现在还有谁能调遣军队,今日之内,你要把所有的调兵权收到你名下。” 其余人听见这句话,一时间全部呆住了。 傅晏清也有些好奇地看向叶淮止,不明白他突然让秦放收权意欲何为。 如果秦放真的就是那个奸细,叶淮止此举不是正好遂了他的意吗?难道叶淮止已经对那个奸细的身份有了猜测? 这也不太可能吧?赵士升在北凉府待了那么久也没有发现端倪,叶淮止只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看出来了? 傅晏清不解地看着叶淮止,却见叶淮止仿佛心有所知一样,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笑了笑。 傅晏清:“……” 她是脑子发抽了才会以为他对奸细的身份有猜测了吗?这特么的明显是叶世子不想帮皇帝免费干活,只要北凉府不乱到影响前线战事,他是不可能帮皇帝处理这个烂摊子的。 傅晏清能看透叶淮止的心思,可是别人看不懂。 有人不解道:“叶世子,北凉府的兵权向来不是掌握在一个人的身上,就算是赵将军在世的时候,也只能凭兵符临时调遣,您现在突然要把兵权集中到一个人的手上,这恐怕不妥。” 叶淮止回过头,笑了笑,“我此行前来,护送物资是一要务,而另一要务,就是奉皇上嘱托,修整修整北凉府,北凉府既是北凉所有军队调遣的中心,这第一个要修整的,自然是兵权分散的问题。” 又有人道:“可是叶世子,北凉府自设府以来,一直都是由我等和我等前人分掌兵权,您这就算要改,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叶淮止看向他,精致的一边眉峰挑起,“哦?陈副将认为是本世子操之过急了?” 几人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叶淮止又看向秦放,“秦放,你觉得呢?” 秦放拱手道:“回世子,西南都护府等边疆护府早在先帝在时就已经改分权为集权,末将认为,北凉府也到了该改的时候了。” 有人见他竟然说出同意集权,霎时怒了,“好你个秦放,我等尊你手上握有兵符,临时听你调遣,你竟然想着把我等的兵权全部收归己有!西南都护府集权那是因为蛮人入侵,不得不集权,如何能与我北凉府相提并论?!” 秦放回头看他,神情肃穆,“如何不能相提并论?陈副将是觉得如今的北延入侵不足为惧吗?还是说你想等到北凉像当年的西南一样,主城沦陷时,再来谈集中兵权一事吗?” 兵权集中是必须为之的,北凉府分权已久,不管有没有发**细那件事,集权也是势在必行。 大敌当前,谁也没有那个功夫在谁出兵、出多少兵这种问题上去和其他人讨价还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收权(一) 秦放跟在赵士升身后学了这么多年,见的最多的就是每当要向其他城调取兵力时,赵士升在你来我往、推杯换盏间被折磨的心力憔悴的样子,所以他知道集权的重要性,也无比赞同集权。 陈副将被他一噎,面泛菜色,却依旧死鸭子嘴硬,看着叶淮止,不依不饶道:“集权可以,如果是迟将军或者小迟将军那样的人物,我等自然没意见,可若是此等小辈……恕末将难以从命!”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人立马跟着附和。 “我听闻迟将军和小迟将军已经动身,不出多日,定会到达北凉,若那时两位将军要收权,我没意见!” “换了迟将军和小迟将军我们就放权,不然把兵权交到这个毛头小子手上,没人会服气!” “对,今天若是要强收,我等不会束手就擒!” 叶淮止和傅晏清会因为秦放的年纪而感到惊讶,这些人自然也会因为秦放的年龄不信任他,收权暂至于叶淮止身上,这些人即便心中不甘,也不敢多说什么,但若至于秦放身上,自然没人会服。 可偏偏叶淮止从一开始就说了,他不管。 这样一来,几人面对的只有一个身份低微的秦放,没人会怕他。 叶淮止低着头,抚去了衣袖上不小心压出来的褶皱,沉心静气地听他们说完,笑了笑,语气浅淡似水,却又不失魄力,“几位可以试试,是你们的救兵来的快,还是你们死的快。” 几人听此,包括秦放在内都怔住了。 傅晏清却无比淡然地适时地从袖子掏了柄小金扇出来,握在手里把玩着,一双桃花眼扫过在场所有人。 有几人碰上她的视线,一怔,后竟有些胆怯地低下了头去。 傅晏清看着,心中一嘁,面上却还是淡淡地,拿着一柄小金扇不动声色给众人施加着压力。 有人回过神来,还是那陈副将。 这人好像是他们这些人里的头,其他几人都是等着他说完后才附和他,傅晏清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眉浓目浊、面泛油光……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派形象。 陈副将低着头与其他几人对视了一番,而后扬起头来,颇有些趾高气扬地看着叶淮止,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叶世子这是在威胁我们?” 外强中干…… 傅晏清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自己刚才的那一番猜测给推翻了。 这人这么会往自己身上揽事,恨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甚至还没脑子地妄想和叶淮止讨价还价,实在不是个聪明人,能有今日,靠的多半是一身蛮力。 叶淮止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哪里是威胁,只是个诸位提个醒,莫要自断前程。” 说完,他不等那几个人说话,竟然又回过头来看傅晏清。 傅晏清一时不察,手中的小金扇还没来得及收回,迎着那道略带兴味的目光,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展开扇面,轻轻地扇了扇,好似屋内很热,她只是把扇子拿出来驱热一样。 叶淮止见状,又是无可奈何、又是满带宠溺地笑了笑。 傅晏清面上一热,瞪了他一眼,“啪”的一声收了扇子,却把其他几个、被叶淮止那番恐吓的话吓的怔神的人惊的一跳,目光惊恐地看着她。 傅晏清:“……” 算了,她本就是想“助纣为虐”的,眼下这番情景也算是合了二人的意了。 叶淮止又转过头去,看着几个被两人一前一后、吓的不知身在何方的人,心想,世人诚不欺我,有傅小姐在,就没有威胁不了的人。 他眼底带着几分微不可见的笑意,嘴上的话却还是丝毫不留情面,“几位,还请尽快做出决断,是要兵权,还是……前途性命?” 秦放有些错愕地看着叶淮止,似乎没想到世人眼中温雅如玉的谦谦公子叶世子,还有这么一副不为人知的模样。 想着,他看了一眼安静地站在角落把玩金扇的傅晏清,忽然又能接受了。 如果是和这位一起,那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傅晏清还不知道她又在别人的臆想里扮演起了什么祸国殃民的角色,眼前兵权集上的问题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她最担心的就是凉樾那边。 如果真的被那些人发现了端倪,他们应该怎么办? 她知道叶淮止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但她还是忍不住为他忧心。 陈副将看着叶淮止悠然自得的样子,知道今天就算他执意不上交兵权,也改变不了叶淮止要收权的现实,到那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们接不接受,一旦叶淮止不耐烦了,紧随而来的就是圣旨…… 叶世子对于这件事势在必得,陈副将好不容易想明白这一点,已经不敢再奢求握有一兵一卒,他只盼着此时妥协,上交兵权,叶淮止还能给他个职位,让他不必处于人后。 陈副将又给其他几人递了一个眼神,率先跪了下来,道:“是末将先前糊涂,没有想到以大局为重,违逆了叶世子的命令,着实愚蠢,现在末将已经想清楚,甘愿上交手中兵马,为国家效劳,还请叶世子坐镇军中,为我军助长士气!” 不给叶淮止拒绝的机会,其他几人也跪了下来,齐声道:“请叶世子暂管北凉府,我等愿奉上兵权,与叶世子共御外敌!” 傅晏清眉头一挑,这是要逼着叶淮止越权?先不说叶淮止不可能这么做,如果他真的如了这些人的愿,皇帝那边就难交代了。 叶淮止自然不会不知其中深意,不然他也不会一开始就明确表态自己不会参入北凉府事务之中,顶多以一个使者的身份,帮助暂任北凉府主事的人整顿府内人事,这已经是在皇帝允许的范围内,他能在北凉府做的最大的事。 他轻声笑了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难得地笑出了声,“诸位这是想以兵权逼本世子僭越?” 陈副将顿了顿,下意识地偏头往旁看去,却在那一瞬间感觉有道冷冷的目光盯上了自己。 那道目光似有实质,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攀上他的脖颈,骇人的獠牙正对着他的死穴,蓄势待发…… 他猛地抬头看去,却见叶淮止身后的傅晏清靠着漆红的梁柱,一身红衣猎猎,似有火光缭绕,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第一百五十六章 收权(二) 傅晏清在恐吓人这件事上总是无师自通,她懂得这些人心底最怕什么,无非是失权,无非是死。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已经有些失神的男人,抱着手臂,手中的金扇隐在衣袖下,若隐若现。 从这个陈副将看见这柄小金扇后露出的表情,傅晏清就已经确定了一些事。 他知道这柄小金扇有怎样的威力,不然也不会在看到它的那一刻白了脸色。 让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看,都会以为这只是一柄做工精致的扇子而已,不会对它产生惧意,譬如秦放,当然,排除秦放演技好到连傅晏清这种执着于观察人神色的“半桶水心理医生”都看不出异常的可能。 只有那些曾在他们行进途中埋伏过他们的人知道这柄扇子真正的用途。 陈副将既然知道,就说明他跟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不过她现在也不能下定论,说他就是那个奸细,毕竟这个陈副将与他们设想中的奸细相比,实在太愚蠢了。 傅晏清并没有拆穿他的意思,现在谈奸细这件事还为时过早,他们手中掌握的线索太少,贸然抓了陈副将只会打草惊蛇,还不如就这么放着任他蹦哒,那个奸细出了陈副将这么大的一个纰漏,傅晏清不相信,凭她和叶淮止的能力还不能把他们揪出来,连根拔起。 一想起那些天来的狼狈,傅晏清还没痊愈的左腿就隐隐发疼,连带着看向陈副将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陈副将一个哆嗦,不敢再看她一眼,低着头对叶淮止道:“叶世子哪里的话,我等怎敢有这种心思……” 叶淮止放任着身后小动作不断的傅晏清,唇畔微微上扬,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既然这样,尔等准备何时把手中兵权交于暂代北凉府事务的秦副将?” 那几人又是一怔,奈何话已经说了出去,再反悔,不知道那边那个混世魔王还能使出什么真的折腾他们的花招来,只能咬牙道:“三日之内,我等必会……”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放突然开口,凉森森地道:“迟了,最多一日。” 陈副将一愣,见又是他,顿时怒不可遏,“秦放小儿,你莫太猖狂!那日赵将军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你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兵权交到你手里必成大患!” 傅晏清一怔,没想到还有这等事,立马转了头,用看戏一样的目光看向秦放。 叶淮止也皱了眉,不过他倒是比傅晏清收敛多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放,“是吗?” 秦放面色一僵,似乎又想起了那日在此屋内发生的一切,黝黑的脸竟然开始发白,“……是,那日末将确实与几位同僚在与赵将军商议战事……不过末将不是贪生怕死,而是那刺客的功力属实惊人,末将有一个好友想去救赵将军,却反被他轻而易举的杀害……末将是想,与其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手上,不然如养精蓄锐,日后再把他抓回来,押到赵将军坟前以死谢罪!” 秦放说着,脸色竟然又开始泛红,显然对那日的事还是历历在目、耿耿于怀。 叶淮止却摇了摇头,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们听到的消息,经过多方人手,多有润色,不足为信,既然秦副将当时就在现场,我想请秦副将详细地把那日的情形说与我听听。” 秦放一愣,似乎明白了他话里深层的意思,有似乎没有明白,只愣愣地看着叶淮止。 叶淮止却回过了头,继续刚刚未说完之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副将,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厌恶之情,漠然地开口道:“就按秦副将所言,明日此时,我要看到北凉所有的军队调遣权全部在秦副将手上,不然尔等……以抗旨之罪论之。” 皇帝命他整顿北凉府,这些人不听他安排,正是违抗了圣旨,没人能替他们辩护。 几人对视一番,额角滴下了几滴冷汗。 千算万算,还是走到了被逼迫交权的地步,到如今这步田地,他们再不可能捞着好处了,只能安分守己,以期将来还能得以重用。 这事算是暂时解决了,叶淮止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只留下一个呆站着不动的秦放,和一个干站着准备看好戏的傅晏清。 见人一走,在外已经等了片刻的凉樾走了进来,在叶淮止身边站定,低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傅晏清强忍着没有凑过去听耳根,而是又盯着秦放看了片刻。 秦放自刚才叶淮止说出那番话后就一直是这个神色,一动不动地呆站着,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傅晏清心中猜测他大概已经猜到什么了,不然不会这么一副失了神的样子。 忽然,叶淮止轻咳一声,打断了傅晏清正盯着秦放看的思绪。 傅晏清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叶淮止,却见他又低下头交待凉樾去了,压根就没给过她一个眼神,不由得在想,自己刚才是不是想的太入神,产生错觉了,叶淮止根本就没出声? 傅晏清想着,见那主仆二人还没有要谈完的意思,正打算再巡视秦放一番,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疑点,却又被一声咳嗽声打断。 这一声傅晏清听的真真切切,就是叶淮止发出来的,绝不会是错觉。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正看着她的叶淮止,皱眉道:“怎么咳嗽了?感冒了?” 叶淮止凉凉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转眼看向秦放,道:“秦副将,还请借一步说话。” 傅晏清:“……”这人又在闹什么脾气?她哪里又惹着他了? 傅晏清不明所以地看着叶淮止和秦放走进了侧屋,又不明所以地和凉樾对视了一眼,后者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开了。 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办,这两个人自己的小情|趣,就由他们自己消受吧,狗粮吃多了不仅会习惯,还会撑死。 凉樾深谙其中道理。 傅晏清无语地看着侧屋严丝密合的房门,心想:你们两个才认识的人也有要背着我说的话了? 傅晏清人生地不熟,干脆就坐在外面等着两人出来。 等了一会儿,人还没出来,她却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忽然想起这间屋子就是赵士升遇害的地方,她眼前一亮,半点害怕都没有,竟弯着腰在地上找起什么来了。 路过大堂的下人们看见这副场景,纷纷对视一眼,不明白这个行事乖张的傅小姐又在搞什么乱子,见她抬起头往外看来,那些下人却又马上低下头,脚下生风地快步走开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珍珠 傅晏清看着那群侍女略显慌乱的背影,不在意地笑笑,“啧啧,看看我发现什么了……” 她捡起那粒在阳光下散发着五彩光芒的小珠子,嘴角咧开。 叶淮止和秦放聊完后,从侧屋里出来时,就看见傅晏清背对着他,已经自发地坐在了木椅上,低着头把玩着什么东西。 叶淮止以为她还在拿着那柄小金扇招摇过市,心中无奈的同时,又油然而生一股暖意。 这次的礼物那么喜欢吗?看来总算是送对一次了…… 等他打着腹稿、从她背后走到她面前,看见她手里那颗平平无奇的小珠子时,叶世子觉得他受到了莫大的歧视。 瞬间冷下脸来,叶淮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这又是打哪来的?” 傅晏清听见声音,一怔,抬头看他,眼里有藏不住的喜意。 她像是献宝一样,把那颗珍珠送到叶淮止面前,“嘘,小声点,你看这是什么。” 叶淮止平静地瞟了一眼那颗珍珠,淡道:“一颗普通的珠子而已,就你把它当个宝。” 话语间,不知不觉地夹杂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那显然是一颗不可多得的粉珠,可是在叶世子眼里,与他那柄用料精细的小金扇相比,可不就成了一颗平平无奇的珠子。 傅晏清正在欣喜中,并未察觉,凑上前俯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几句话。 叶淮止一开始还因为她的突然靠近而有些无所适从,但当听到她的话后,那些无所适从眨眼间消散,他挑了挑眉,直视着她,“所言为真?” 傅晏清冲他哼了一声,“我骗你做甚?” 叶淮止还想再说,傅晏清却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挤了挤眼睛。 叶淮止一顿,抬眼看见秦放已经从侧屋内走了出来,他适时地闭了嘴,看向秦放道:“好些了?” 秦放看着与叶淮止靠的极近、还拉着他袖子的傅晏清,有些不自在地道:“好……好了。” 叶淮止淡淡地“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秦放也是个懂得看人脸色的,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他肯定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打扰人家了,于是他很快地向两人行礼告退,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明明是北凉府的议事堂,他还要给两个不相干的人腾地。 见秦放走了,傅晏清放开了叶淮止的袖子,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件事先别往外说,免得惊扰了他们,我们在找找看,争取把他们一举拿下,以免日后留下隐患。” 叶淮止点了点头,默许。 傅晏清见他同意,低下头在自己身上拽下一个小香囊,解开口子,把那颗珍珠放进去后,又把香囊口封好,塞到叶淮止手里,“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放你这,我毛手毛脚的,万一丢了就惨了。” 叶淮止好笑地看着手中那个白色绣花的香囊,这还是他给傅晏清配的养气平心的香料,一如他本人,不张扬,却回味悠长,现如今又被她以这样的理由塞了回来,他有七分的把握,傅小姐这是嫌弃佩香囊太麻烦,寻着一个机会就给他还了回来。 她已经这样说了,叶淮止不拿也没有道理,遂收了香囊放入怀里,看着她笑道:“既然不喜欢这个,改天我再做个合你意的送你。” 傅晏清:“……我觉得金子最合我意。” 她还记惦着那天叶淮止掏出来的那锭金子。 叶淮止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笑着敲了敲她的头,若有所指地道:“待傅小姐进了亲王府,还怕没得玩?” 傅晏清:“……” 叶世子放在当代,绝对是不用父母帮着张罗相亲的早婚青年。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噎他一句,却突然听到周围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她心中一紧,第一时间把周围检查了一番。 屋内暖气四溢,屋外红枫飘散,没有一个人影。 叶淮止制止了傅晏清四处张望的动作,自己放出了内力,细细地探查着周围。 片刻后,他面色凝重地开口:“没人。” 也不一定是没人,也许那人的轻功很好,在叶淮止发现他之前就逃走了,也许……那人的功力比叶淮止更胜一筹。 傅晏清更倾向于前者。 原因无他,叶淮止的功力就连老王爷都夸赞过,他更是评价道:这种年龄能有如此修为,惊为天人。 傅晏清又想起那个把刺客劫走的隐卫,面色古怪地道:“前线战士越来越不堪一击,府内倒是处处卧虎藏龙。” 叶淮止微微一笑,道:“他应该才来不久,无碍。” 也怪他一时大意,竟然没有留心周围。 傅晏清只能希望如此。 两人沉默了片刻,傅晏清想起她为什么有闲心在大堂内找起线索来,看向叶淮止问道:“秦放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 叶淮止没有立刻就说,而是牵起她的手,道:“此处人多眼杂,先回屋再说。” 傅晏清点点头。 两人回到北凉府给两人准备的房间,两间房子是挨在一起的,叶淮止看也没看,直接把傅晏清拉进了他的房间。 屋外守着几个叶淮止自己的人,傅晏清这几天来跟他们混的挺熟的,进门前她还好心情地跟几人打了个招呼。 几人:“……”算了,迟早都要习惯的。 进了屋,两人在桌旁坐下,叶淮止道:“秦放的情绪不是很稳定,他的话不能全信。” 这点傅晏清自然知道,人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最容易思绪错乱,产生错觉,这时候说的话只能做参考,不能全信。 叶淮止继续道:“大致的与我们得到的消息没有差别,有几个细节比较可疑。” “第一,那个刺客亲口说过,他来这只是想把旧事揭发,为自己家人讨个公道,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逃……” 傅晏清一惊,“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么那个带走他的隐卫,他可能并不认识?” 叶淮止点了点头,那个刺客的名字很奇怪。 谢常,若是放在平时,根本没人会多想,但是这个人偏偏跟常家人扯上了关系,从龙潭虎穴中救走了常明,怎么看都怎么不寻常。 傅晏清点点头,“这个我知道,隐卫的名字一般都是代称,譬如凉樾,至于何刃,他的名字也是取之‘何以为刃’,并不是真名,也就是说,这个‘谢常’也是代称?” 叶淮止道出她心中的猜测,“这个人极有可能与常家的人有过牵连。”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女子 傅晏清喃喃道:“谢常……谢……常,难道常家曾于他有恩,所以他才会在听到常明自报家门后,把他救走?” 叶淮止摇了摇头,“不一定,但也有可能。” 听秦放说,这个隐卫是北凉府亲手培养出来的,身家清白,又身手了得,才会被赵士升放在议事堂这样重要的位置任职。 傅晏清低着头又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难道他把常明带走,是有其他的企图?” 这一次叶淮止没有说话。 谁也不知道那个奸细背后的是一个组织,还是只有他一人为首的一群蝼蚁…… 不知名的荒漠深处,常明已经被前面的那个黑衣人带着走了六七日。 那日赵士升死后,曲潍城全城戒严,他们在城中等候许久,才找到一个偷偷出城的时机。 那日有一个人忽然要硬闯城门,被拦下后,守门的士兵们在他身上发现捆了一圈的炸药…… 城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巨响,火烟漫天,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趁乱逃出了曲潍城。 已是十一月,立冬已过,天渐渐的寒了,就连荒漠的风也变得寒冷刺骨。 在他们十里之外,忽然平地起风,一个小小的风旋慢慢的变大,渐渐的变成了可吞噬一切的巨型黑色风旋。 常明看着那处黑云翻滚,慢慢地停了下来。 用一根绳子拉着他走的谢常也因为他的动作被迫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冷冷地看着站在原处驻足不前的中年男子,一个字不说,身上的气息已经压了过来,甚至比十里之外的大风还吓人。 常明被他那样看着,忍不住打了个颤,颤颤巍巍地指着十里之外的地方道:“那是‘龙吸水’啊,我们必须找个地方先躲过去,不然都会死在这里!” 谢常站在飞沙走石中,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偏半寸头。 常明与这人相处几日,也算是对他的脾性有了几分了解,见他如此,常明知道,他是不会同意停下来等风过去的。 无奈,他只能又迈开了沉重的腿,继续往前走去。 谢常见他动了,一句话没说,转过身继续走。 风卷动沙砾,空中满是飞扬的沙子和石子,只要一张嘴,准会被灌上满满的一口。 常明这几年来一直游走于各城之间,这样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为了不自讨苦吃,他只能紧紧地闭上了嘴,又死命地把头低下,期望用宽大的帽子遮去一些刮的人脸刺疼的飞沙。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那“龙吸水”在他们的右侧,已经由之前的十里,变成了现在的不足五里,很快,那要人性命的大风就会无情地刮过他们脚下现在踩着的这片荒地。 常明一边走着,一边用手勉力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帽子,凌乱间,他忽然看到有一抹黑色飞速掠过,像是一块头巾。 他摸了摸头上的帽子,发现帽子还在的时候松了口气,但等他无意间抬起头,看见了前方那人飞舞的黑发时,却是当头一棒,再次停下了脚步。 这人居然是个女子! 两人之间的绳子因为常明加快了速度,松了一大截,这时常明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谢常却还能继续往前走,等她发现绳子另一端再次拉不动了时,她才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已经惊呆了的人。 谢常在心中淡讽,就这样的胆量还敢说要为家人报仇,还敢说不怕死这种话…… 她没什么耐心地扯了扯绳子,在曲潍城耽搁太久,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偏偏这个扬言“不怕死”的家伙还在这磨磨唧唧的,若不是靠着他指路,以谢常说一不二的性子,恐怕早把他杀了,尸体送回北凉府去。 常明之前倒是真的想过要死,但是当谢常告诉他,常家的事还有未知的隐情时,他便舍不得死了。 什么隐情?自然是皇帝真正要除掉常家连带着常妃和她所出之子的隐情。 二十年前的那场贬谪来的实在太冤,将军府如日中天,受尽圣宠,往日令常人仰目难及的常家却人人喊打,就此沦为尘埃。 所有的常家人都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令皇帝一夜之间龙颜大怒,甚至把他们贬至北凉荒地还不够,要暗中派人来下杀手。 谢常要他指路的地方正是当年被贬北凉的常家人为人杀害的那片沼泽,她和她身后的那批人要去找常家人的尸体和遗物。 常明不想管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既然他们也是在为常家做事,他没有不帮的道理,何况,如果那些人真的能找到常家人的尸体,他还能让父母体面下葬,而不是终日被掩埋在那片不知名的荒沼泽中。 想到这些,常明稳下心神,继续往前走去。 曲潍城,北凉府。 被叶淮止“礼貌”提醒了之后,赵萧总算定下了赵士升棺椁下葬的日子,就在明日。 傅晏清觉得赵士升挺有先见之明,赵萧这个名字真的挺配他这个独生女的,赵萧……找削。 尤其是她缠着叶淮止不放的时候。 傅晏清牙痒痒地听着屋外人的通传,忍不住道:“叶淮止,你在北凉有地产吗?不然我们搬出去吧。” 事实上,叶淮止已经婉拒过很多次赵萧的求见,但奈何这姑娘实在缠的紧,今天来哭一下她冤死的爹,明天来嚎一下她苦命的命……人在屋檐下,就算是叶世子也得给这位赵小姐留点颜面,自然不能总是不见人。 他也知道,傅晏清这话就是说着出出气的,他们还要留在北凉府中找线索,自然不可能搬出去,但是…… 叶淮止笑了笑,道:“来的路上你就觉得无聊了,好不容易到了曲潍城,也没好好带你出去玩过,不如今天我们就出去看看吧。” 物资的事暂时没有威胁,有凉樾看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出去玩一下当然不会有什么事。 傅晏清眼睛一亮,“真的?” 叶淮止看着她被憋的都快焉了的小脸瞬间又充满了活力,由心地笑了下,“自然是真的。” 两人就这么从后门偷偷出了府。 一出府,傅晏清就跟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一样,蹦蹦哒哒地在几个摊位面前来回转悠着。 小贩虽然不识的这两人是谁,但从他们的相貌气度上来看,就知道一定不是俗人,遂也非常热情地招呼着。 叶淮止无奈地拽住了撒欢的傅晏清,看了眼她的腿,意思不言而喻。 傅晏清笑笑,立刻老实了许多。 叶淮止无比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我们去留觞阁看看吧,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 留觞阁…… 第一百五十九章 圣旨 傅晏清心念四起,嬉笑道:“好啊,不过要叶世子请客,我可没有金锭子。” 叶淮止:“……”这件事还过不去了是吧? 两人最终决定,还是去留觞阁。 曲潍城留觞阁的小二倒如京城中的一样热情,室内装潢设计倒是充斥着满满的异域风采,与北凉十分相称。 傅晏清和叶淮止上了二楼,点完菜后,叶淮止看着窗外来往不绝的人群,忽然道:“听闻留觞阁在战发时,曾自发向前线转运过一大批物资,不然前线撑不到朝廷的救助。” 傅晏清心中一怔,面上却流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好奇的表情,“哦?竟然还有这种事?没看出来这留觞阁阁主还是个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不过他的留觞阁这些年来也没少赚老百姓的钱,这种时候做点好事对他们也是有利的,况且还能解前线的燃眉之急,换太平盛世,一举两得。” 这件事应该是十三做的,留觞阁只有他能在阁主不在的时候做这么大的决定。 她倒不是觉得十三这么做有损利益,事实上,在一个聪明的商人眼里,这种时候做这样的事,恰恰是最能在天下人面前刷好感的时机,这样一想,十三倒是挺有做生意的脑子。 傅晏清笑了笑,似乎真的在为留觞阁及时伸出援手而替北凉乃至整个都梁的百姓感到开心。 叶淮止也笑了笑,给她面前的瓷杯里斟满了水,道:“你倒是想的周全,委屈你没去做这件事了,不然你那名声或许还能救救。”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正想揶揄他两句,叶淮止的一个侍卫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那侍卫走到叶淮止身边,先是行了一礼,而后也不顾及还坐在一边的傅晏清,直接用平常的声音道:“世子,最新消息,因为队伍行军较慢,七皇子他带着一个贴身的侍卫,与迟将军他们的大部队分开,自己先过来了,以七皇子的脚程,大概十日之后便能到达曲潍城。” 显然,是叶淮止跟他交待过,这些事可以当着傅晏清的面讲。 叶淮止低下头抿了一口热茶,这几日来苍白的过分的脸上总算是因为这口热茶有了一丝血气。 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京城可还有其他的消息传来?” 那侍卫听到这句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傅晏清一眼,傅晏清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忍不住想难道又是跟她有关的事? 侍卫收回目光,道:“还有……大军出发的前不久,迟将军在皇上面前,为小迟将军和八公主求婚了。” 傅晏清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为叶轻遇夙愿得偿感到欣慰,而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归功于叶世子无人不惧的淫威。 叶淮止难得一愣,诧异道:“迟笑书自己同意的?” 侍卫点了点头,“是,小迟将军同意。” 傅晏清抱着手臂笑道:“小迟将军又怎样?最后还不是拜倒在了八公主的石榴裙下?”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不躲不闪地看着叶淮止,意有所指。 叶淮止淡淡地睨她一眼,不予置评,偏过头又问道:“可还有其他事?” 侍卫心惊胆战地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想不明白为什么,傅晏清敢用这样的语气和叶淮止说话,居然还能好端端的活到了今日,不仅没退婚,还大有百年好合的架势。 他只能感叹,自家世子还是有善心的。 傅晏清耸了耸鼻子,没能在叶淮止脸上看到预想中的神色,有那么一点遗憾,但是听两人又开始谈正事了,她很快地调整好坐姿,认真地听讲。 侍卫被她无缝切换的神态骇住了,忙回过头,只敢看着叶淮止。 “还……还有,皇上下旨,由七皇子暂代赵将军一职,掌管北凉府大小事务,世子和傅小姐,前往前线,在大军未到之时,暂时调配前线军队,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叶淮止无可奈何地看了眼傅晏清并未对皇帝新的旨意发表意见,想是早已料到皇帝会让他去做什么。 他招了招手,让那侍卫退下。 雅间内再次只剩他们两人。 菜很快端了上来,傅晏清隔着一桌子弥漫的雾气,看向对面的叶淮止,道:“你说,叶焕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他母妃家发生的事?” 那一天,叶淮止的话还有一半。 眼前人的脸晦暗不明,“秦放说,常明在刺了赵士升一刀后,并没有马上让他断气,而是当众宣告,他要杀赵士升,是因为赵士升曾按照皇帝下的暗诏,杀了常家所有人,他要赵士升偿命……” 这些话,算是侧面印证了傅晏清那日的猜想是正确的,赵士升暗杀常家人,果然和皇帝有关。 叶淮止明白她的意思,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皇上让他在北凉待了这么久,如果他真的知道事情真相,北凉不会是现在这样。” 至少,北凉府现在的兵权不会没有集中在一个人的手上,赵士升也不会安然活了这么多年,在北凉府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 叶焕虽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但也绝对是一个眼里容不下半颗沙子的人,他能和赵士升平安无事地地相处这么多年,最大可能是,他还不知道赵士升与常家被屠门一事的关系,很可能,他连常家正系已经被屠杀殆尽了都还不知道。 但是也不排除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和皇帝有关系,但是为了他的利益,他选择先养精蓄锐,等磨利了爪牙,再找一个绝佳的机会出击,一举击溃。 这是叶焕那种人绝对能做的出来的。 傅晏清对叶焕了解不深,遂不予评价。 此事再聊无益,叶焕那样的人的心思并不好猜,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叶焕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把都梁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叶淮止道:“你想什么时候起程去那格城?” 那格城,也就是现在都梁与北延僵持的城池,它居于若羌城之后,若羌城失守后,正巧赵士升被刺杀身亡,秦放持兵符,暂时掌兵,令若羌城官兵立即退守那格城,不与北延顽抗,做无畏的牺牲,这才让比若羌城弱了不下三个档次的那格城坚守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这个正确的决策,秦放才能暂时在北凉府站稳跟脚。 第一百六十章 下马威 傅晏清正愁没法摆脱赵萧那个烦人精,听到有机会离开,她自然是乐意的,但乐意的同时,她又有些犹豫,“我倒是不介意什么时候走,就是北凉府的奸细还没揪出来,就这么走了,我怕有后顾之忧。” 这一点叶淮止也不是没想过,但当他听到皇帝的两个旨意时,他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北凉府的所有事务,包括那个奸细,全部交给叶焕负责,他叶淮止只需要做个工具,守好岌岌可危的前线,其他的用不着他瞎操心。 傅晏清很快也想通了,她冷笑一声道:“需要你的时候,倒是一口一个叶世子,叫的比什么都好听,不需要了就把你扔到最危险的地方去,还把这样的烂摊子交到你手上,我看他就是见不得你因为这此护送物资有功,又落了个好名声,想趁此机会给你来个下马威。” 叶淮止笑了笑,看着她,“生气了?” 傅晏清瞪他一眼,不明白现在这样的情况,他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那格城早已是强弩之末,沦陷是早晚的事,他们现在的希望都寄予在后方更大的一座城上,皇帝这时候让他去那格城,明显就是要把那格城沦陷的这个屎盆子扣在叶淮止头上。 叶淮止倒是分毫不在意,现在的情况他早已料到,也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但是看着傅晏清为他生气的样子,他就有些不想告诉她实情。 叶淮止装作一副略带忧愁的样子,道:“眼下这个下马威可不是给我一个人的,傅小姐别忘了,你的名字也在其中。” 傅晏清又瞪了他一眼,这次只哼哼了两声,其余什么话都没说。 叶淮止说的确实是对的,她没话可说。 叶淮止又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隐隐有暴走的趋势,叶世子立刻见好就收,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傅晏清一皱眉,不解地道:“什么?” 叶淮止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以为你对他们的印象应该挺深刻的,没想到你其实根本就不怎么记得他们。” 傅晏清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没有头绪,她挑开眉,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他们?” 叶淮止好似实在没辙了,只能如实相告,“夏侯轶被皇帝暗中派到那格城去了,他与林彻一起,没遇上什么阻碍,比我们早到几日,那些物资从我们手上运出去后,也是经过他们的手运到了那格城。” 傅晏清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件事,她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确实有段时间没怎么跟夏侯轶说话了,原因无他,傅晏清这段时间水逆,倒霉事一桩接一桩,忙的昏头昏脑,根本没闲暇去想其他的,而夏侯轶又因为怕连累她,刻意减少了与她的往来。 就连她摔断手脚,他都没怎么问候过她。 傅晏清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知道他有他的原因,也没怎么怪他,但是过了这么久,突然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而且这个人还是与夏侯轶并不对付的叶淮止,她觉得有些怪怪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一样。 她没说话,但叶淮止也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的想什么,一时间,他也没有出声。 夏侯轶对她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但叶淮止很清楚,夏侯轶的这种特殊,永远都止步与友人,所以他并不怎么介于两人之间的往来,一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小人,事事都斤斤计较,二是他不想因为夏侯轶这个人,给他和傅晏清的关系造成裂痕。 傅晏清最重情谊,也最能割舍情谊。 他笑了笑,忽然道:“我们回去吧,马上就是赵士升的葬礼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赶在葬礼之前动身。” 傅晏清像是如梦初醒,道:“那物资怎么办?北凉府自己的事我们可以撒手不管,但是物资……” 叶淮止笑笑,那笑容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现在这种情况,对我们而言不是最有利的吗?” 皇帝既然下旨让他们两个尽早前往那格城,那么由他们两个亲自把物资送过去正好名正言顺,免得日后叶淮止还要自掏腰包把那些物资补平。 是的,吝啬的连一锭金子都不肯给傅晏清的叶世子,监守自盗后做出的最省心的弥补方法,就是自己掏钱买,这还多亏了留觞阁阁主的提醒。 傅晏清嘴角一抽,总觉得她忽视了什么,叶世子的表情怎么这么……势在必得? 京城,恭王府。 傅寒霆站在老王爷身后,正在用他现学现卖的按摩技术给老王爷按摩,菁流就站在一边,时不时地指点两句。 忽然,有一个小侍女打翻了什么东西,菁流眉头一皱,向老王爷说了一句后,走过去处理去了。 老王爷看着菁流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忽然毫无预兆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傅寒霆一愣,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慢了一些,他条件反射性的想要否认,“没有,我……” 老王爷哼笑几声打断他,“在本王面前还想装?老实交代,是还是不是?” 傅寒霆顿时像霜打了的白菜,焉了,摩也不按了,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是……” 老王爷回头看了眼他停下来的手,又瞪了他一眼。 傅寒霆无奈,只得再次动手给他按摩。 毕竟是初学者,傅寒霆的手法不仅称不上好,还总是没按倒应该按倒的经络上,人体体验并不怎么好受,但是老王爷还是乐意让他按。 老王爷端起了放在一边的茶杯,抿了一口,道:“你既然要找他们,怎么小时候不找,长大了反而找了呢?” 老王爷既然连他要找的人是谁都知道了,他再瞒着也没有意义了,“不是心血来潮,我找他们是有原因的……”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失败。 老王爷不可置信地“嘿”了一声,扭头看他,不满道:“你要找的既然是本王的儿子儿媳,不来问本王,反倒去问那些不可能知道的人,你是不是傻?” 傅寒霆一愣,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您是说……” 老王爷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继续喝他的茶,“这个时候,你找他们能是什么事呢?这还用想吗?不过本王也奉劝你一句,他们如果有办法,也不会到现在还在外面。” 第一百六十一章 踪迹 傅寒霆自然能想到这一点,不过既然叶淮止要找他们,说不定他有其他办法,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要赌上一赌。 他一下一下地给老王爷按着肩,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既然是叶淮止提出的,我觉得,无论成败,都可一试。” 老王爷挑了挑眉,扬长了尾音,“哦?是叶世子说的?” 虽说傅寒霆早就知道老王爷对叶淮止的态度不是一般的好,但是乍一感受到老王爷听到叶淮止名字的前后态度差距,傅寒霆还是觉得受到了一丁点的伤害。 果不其然,不等傅寒霆说话,老王爷就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叶世子说的,那应该能行,你找去吧!” 傅寒霆:“……” 老王爷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记了什么,一拍大腿,道:“瞧本王这记性,年纪大了果然容易忘事,本王是不是还没告诉你你父母他们可能在哪呢?” 傅寒霆面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老王爷看了眼周围,确保没有人在偷听后,凑到傅寒霆耳边,道:“你母亲最畏寒,每到冬日,他们都要往南走,越是暖和的地方越好,这也是本王一年间唯一能联系上他们的时候。” 傅寒霆一愣,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道:“您的意思是,他们二人现在应该在南方?” 老王爷微微颔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而是等他自己意识到。 傅寒霆低着头,沉思了一会,道:“南方……暖和……都梁冬天最暖和的地方就是缇南,而且缇南今年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件事还是您第一个交给我全权处理的事情,父王母妃他们……很有可能今年去的就是缇南!” 老王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没再说话,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往内屋走去,边走边道:“这时候就这么冷了,看来今年的冬天不太好过,府内的炭火可要备足了……” 傅寒霆心中一喜,连着找了这么多日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他本来就快要放弃,想让叶淮止另寻他法了,没想到在老王爷这里峰回路转,有了确切的线索’ 他没再犹豫,当即就准备动身,前往缇南。 当然,明目张胆的去是不可能的,他得给自己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亦或者瞒天过海,偷偷溜出去。 傅寒霆选择后者,原因无非是第一种办法太引人注目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北凉的战事,朝中有志之士几乎都在想着北上,卫国卫民,他身为恭王府世子却反其道而行之,要往南去,很有可能会引起别有用心的人的注意。 他有身边有一个从小养到大、言行举止几乎跟他一模一样的隐卫,用来当必要时刻的障眼法最妙,能妙到老王爷一时半刻都认不出来的地步,所以他走的毫无压力。只是又要劳累老王爷,本该颐享天年的年纪,却还要为他们这些小辈收拾烂摊子。 缇南,一处僻静的民舍中,两个中年男女坐在院中,正在悠闲地晒着太阳。 过了片刻,那女子忽然道:“你说,他能找到我们吗?” 男子冷哼一声,面目严肃,与远在京城的傅老王爷有着三分相似,“找不到就不用找了,这么明显都找不到了,他还有什么用?” 女子沉默了片刻,想起这半年来的那些传的沸沸扬扬的传言,郑重地颔首,道:“你说的有道理。” 远在京城,刚刚上马的傅寒霆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手上一松,身子一歪,差点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心想:幸好抓住了,不然恐怕就要跟傅晏清一样摔成残疾了。 身在更远的北凉的傅晏清也打了一个喷嚏,惊动了正捧着一本书看的叶淮止。 叶淮止听见声响,抬头看她,“怎么了?可是炉火不够,着凉了?” 傅晏清摸了摸后脑勺,刚刚动作太猛,头往后仰的时候磕到了车壁上,“没事,就是鼻子痒而已,可能又是有人在说我。” 她的表情还有些扭曲,看的叶淮止忍不住笑了笑。 傅晏清一边揉着后脑,一边警惕地看着他,问道:“难道你还觉得冷?那你再……” 说着,她看了眼车正中央那盆烧的发白的炉火,咬牙道:“你要是觉得还冷的话,就再添些炭进去吧,我没问题的。” 叶淮止看着她被烤的泛红的脸,往日里总是白白净净的脸,这时候连鼻尖都变成红色的了,他一笑,道:“我倒是觉得这炉火太旺了,烤的人难受,不如撤些去?” 傅晏清狐疑地看着他,又问道:“真的?你不是在骗人吧?” 叶淮止无奈,只好又点了点头,“真的。” 傅晏清见他点头,立马上手撤炭火。 她虽被炭火烤的难受,但还是顾及着叶淮止的身体,并没有撤太多。 叶淮止挑开车帘,看了眼已经是一片枯草的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晏清顺着他挑着车帘的手往外看去,叹了口气,道:“今年估计比往年都要冷了。” 21世纪并不是地球最冷的世纪,事实上,在历史上,世界的温度有过好几次的涨跌。 她这话代入的是前世关于冬天的记忆,但在叶淮止听来却别有含义。 叶淮止笑了笑,道:“你还记得去年冬天有多冷?” 傅晏清一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常识叶世子懂不懂?我只是失忆了,不是丢了脑子!” 叶淮止笑笑,没有说话。 过了不久,车外的车夫停下了马车,一个侍卫站在车外,道:“世子,那格城到了。” 叶淮止轻轻地应了一声,“进城。” 一声令下,马车又慢慢地动了起来。 傅晏清挑起了一边的车帘,往外看去。 比起曲潍城的繁华,那格城落后的就像是个四五线城市,城门年久失修,夹缝中甚至还长着几根已经枯死的杂草。 傅晏清难以想象,这样一座小城,是怎样抵挡住了北延精兵十几日的攻打。 叶淮止猜到她的看什么,道:“南门还算好的,北延的人打不到这里,北门才算残破,从林彻传来的信中,他说北门现在已经塌了一角,全靠将士们用麻布袋装起土石填补,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这样的情景傅晏清以前只在文献记载中看到过一字半句,在没有亲友看见战争实景前,她根本没法想象缺了一角、仅靠装着土石填起的城墙是什么样子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密信 马车驶入城内,傅晏清看着从她眼前过去的那几个守城门的士兵,叹道:“就连守城门的都已经累成了这样,不知道挡在北门的那些战士会是怎样一副状态。” 叶淮止笑了笑,“他们的状态一定会比这些人好,北门局势紧张,那格城本来的兵力本就不多,现在留下来守城的多是从若羌城和那些已经沦陷了的城池退回来的将士,更有直接归朝廷管辖的北凉军,他们亲眼见过敌人是怎么践踏他们拿命守候着的土地,就更能懂得那种战败后被人踩在脸上羞辱的感觉,也就更不会退缩。” 北凉军中不养废物,倘若真的要比一比都梁哪一支军队的纪律性最好、战斗力最强,当属北凉军莫属。 北凉军也是由迟钰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只是他这些年来多留在京城,北凉军中的事务他已经不再过多过问了。 傅晏清对这些事知道的不如叶淮止多,也就没有多说。 她看着车外难得见到一个活人的大街,曲潍城人声鼎沸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才是真的太平盛世。 只是不知,曲潍城的“太平盛世”还能维持多久,京城又是否一直都会是那样的熙熙攘攘。 但是她唯一知道的只有一点,无论是多么繁华的太平盛世,终有破碎的那一天。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历史潮流永不改变的真理。 忽然,一声刺破长空的马鸣声在马车前方响起,接着,便是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傅晏清心中起疑,看了叶淮止一眼,得他准许,才掀起了车前的车帘。 只见马车之前,一匹通身红毛的骏马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 男子眉目如冠,只是脸上还有一道没有愈合的细痕,为他本就有些匪气的脸上,更添了一分杀气。 来人正是夏侯轶。 傅晏清看着眼前这个许久未见的友人,身子一怔,似乎不能动弹了。 她本以为夏侯轶还会像在京城一样躲着她,或者遇到她了视而不见,但她没有想到,夏侯轶竟然会出现在从城门去县令府的中途。 叶淮止看她侧脸上的表情,大致猜到了来人是谁,他没有说什么,又低下了头,继续看他看了一路的那本书。 傅晏清途中闲的实在无聊,曾缠着他问了许久,这是什么书,他当时存了打趣她的心思,只道是一本记述都梁礼制的书,无聊的很,果不其然,傅晏清一听到是这样的书,马上就扭过了头,看向车窗外,当作自己什么也没问过。 其实他在看的是一本医书,这本医书在市面上早已绝迹,他这一本还是从亲王府的禁书室里翻出来的。 是,它是一本禁书,是一本记载了南疆蛊术的禁书,整个都梁,除了残存的几支南疆人以外,只有他手上的这本的记载是最全的。 书用的是南疆古文,早就没人能看懂,就连叶淮止也是花了十多年的功夫,才摸透了其中三分之一的真理。 他九岁之前,对药理一无所知,后来又为什么一心铺在药理上十余载,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为什么,其实原因对他而言有些难以启齿,他以前还总是不想听到别人说叶世子被傅小姐迷的如何如何,所以他从不说他为什么突然学医,但自从傅晏清在大殿上当众求了那道婚旨之后,他就越来越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了,相反的,他还很乐衷与听别人把他和傅晏清扯在一起,仿佛那样,他们就是真正的一体…… 思绪飘远,叶淮止再次回过神来,夏侯轶已经下了马,走到了马车前。 叶淮止神态自若地合上了那本边角已经有些发毛的南疆禁书,把它随意地放在身后的书箱里,先傅晏清一步,看向车外的夏侯轶道:“小侯爷这时候不在府中或者北门看着局势,怎么有功夫跑到半道上来接人?” 岂料夏侯轶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道:“你那个小厮得了一封密信,说是有关于北延内部的,他怕那格城中也不干净,所以让我过来与你商量商量。” 傅晏清看着与以前完全不同了的夏侯轶,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夏侯轶现在的样子才有了一个家族继承人该有的风范,果然挫折是教人成长的最好方法。 叶淮止眉头一挑,显然有了些兴趣,不过他也没有因此破了他的马车不让除了傅晏清以外的人上来的规矩,而是让夏侯轶继续站在马车外,道:“什么密信,说来听听。” 叶淮止不让他上马车再谈,夏侯轶早就料到,因此并没有过多要求,他明白,叶淮止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依旧选择在这条大街上谈,就证明他有十足的把握,这条消息不会因为这样而走漏出去。 夏侯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道:“信中说,北延的人在进犯之前,似乎曾与北凉府内部的人来往过。” 叶淮止没有说话,拆开信自己看了起来。 一旁的傅晏清忍不住疑问,道:“不是早就猜到了北延进攻这么顺利,北凉府内肯定出了奸细吗?难道这次又有新的发现?” 夏侯轶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高深莫测,叶淮止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道:“是有新的发现,北延人联系的这个人,是一个不知名的组织安插在北凉府的卧底,名字叫……谢常。” 傅晏清一愣,失语道:“什么?居然是她?” 夏侯轶却在这时候摇了摇头,道:“与北延人打过交道的人是她,但是不代表北凉府内的奸细就是她。” 傅晏清明白他的意思,身在北凉,与北延人打过交道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其中有的是武斗,有的却是书信往来,不能仅凭谢常曾于北延打过交道,就急不可耐地把奸细的罪名扣在她头上。 倘若谢常真的就是那个奸细,那么她不会因为一个常明而舍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份,她大可以让她手下的其他人把常明带走,自己继续留在北凉府打探消息…… 而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叶淮止和傅晏清最早的猜测,在他们的猜测中,能拿到那样机密的消息,还能调动那么多人,这个奸细的地位一定不低,但是谢常只是一个隐卫,即便她功夫了得,她也只有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猜测 (一) 傅晏清看着叶淮止手上那封信,喃喃道:“北延与谢常联系是因为什么?北延人既然能从奸细那里得到消息,他们又为什么还要多耗费一些心思、多承担一分风险,去找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呢?” 谢常再厉害,在北凉府也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隐卫,无论怎么看,北延都没必要和谢常合作。 叶淮止皱着眉,道:“也许是……北延与那个奸细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不稳固,北延人为了稳妥,这才另外找了一个人。” 夏侯轶听他这样说,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测,“你的意思是,那个奸细可能并不是北延人,他们之间只是存在利益关系的合作而已?” 叶淮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现在任何一个带有自主意识的猜测都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猜测,而这样就很容易让所有人的思路走上歧路,也就与他们要的真相背道而驰了。 他看向低着头沉默的傅晏清,耐心地等着她的想法。 夏侯轶见此,也看向了她。 傅晏清在听到两人的猜测之后,很快就想起了她在北凉府议事堂中找到的那颗粉色珍珠。 珍珠这种东西,在沿海城市并不少见,特别是有海产养殖的城市,就算农妇身上有也不稀奇,但若是在大陆深处的北凉,一颗珍珠绝对算的上少见,除了达官贵族,平民百姓根本无力消费,何况是本就少见的粉珠…… 毕竟只是她的一个猜想,所以傅晏清说的并不是很绝对,她看向叶淮止,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道:“你还记得我在议事堂发现的那颗珍珠吗?” 那颗珍珠现在还好生生地待在他的袖子里,叶淮止虽然嘴上说着这颗珠子不值钱,但他也清楚,这颗珠子很有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突破点,所以他没有给任何人,哪怕皇帝就差下道圣旨,明明白白地让他把北凉府的事情全权交给叶焕处理…… 夏侯轶看向叶淮止,叶淮止在二人的目光下,从袖子里取出了那个香囊。 夏侯轶见状,没忍住吐槽道:“没想到叶世子还有这等闲情雅致,一颗珠子竟然用这么好的一个香囊来装。” 闻言,叶淮止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傅晏清。 傅晏清脸上一红,被他看的有些挂不住面了,她索性头一横,略带挑衅地看着夏侯轶,“我放的,怎么了?你有意见啊?” 夏侯轶一见是这尊大神,自知自己惹不起,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没没,我没意见,我的意思是,这么重要的东西,用这么好的香囊来装,能想到这么好的方法的人真的是千古奇材,聪明绝顶!” 他说话顺着傅晏清几乎已经成了习惯,这时候的这一大串话也是顺口就说出来了,根本没过脑子,然而等话说完之后,才忽然想起了两人之间已经有些微妙的关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了。 傅晏清也是一愣。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三人诡异的沉默着,一种名为尴尬的东西悄悄冒出了头。 叶淮止淡淡地看了夏侯轶一眼,没有对他明显是拍马屁的话发表意见,解开香囊的系带,把那颗粉色的珍珠拿了出来。 两人一见那颗珠子,就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同时看向那颗珍珠,谁也没提刚才的事。 夏侯轶仔细端详了一下叶淮止手中的珠子,道:“我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但是我以前也看别人找过这样的粉色珍珠,并不是很好找,这东西有价无市。” 傅晏清点点头,道:“这个是我在北凉府议事堂的地毯下找到的,藏的有些深,如果我那天没有弯下腰去找、太阳也没有对着大堂门口的话,我不会发现这颗珠子折射出来的光,也就不会找到它。” 傅晏清找到这颗珠子的时间大概是正午时分,太阳在正南方,高度又比较低,正好照近了被这颗珠子掀起的一条细缝,傅晏清找到珠子时发现的彩光正是这样产生的。 叶淮止听完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这颗珠子是有人遗落在那里的,这个人可能回去找过,但是因为光线、角度等种种原因,这个人并没有找到它,直到你发现了它?” 傅晏清点了点头,又道:“我在找到这颗珠子的时候观察过北凉府内的侍女,杜绝了最小的可能性——这颗珠子属于打扫侍女,所以现在这颗珠子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奸细。” 傅晏清从叶淮止掌心里拿起那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粉色珍珠,把它正对着太阳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看着在阳光下光彩四溢的珠子笑了一声,“那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把这颗可能会暴露他身份的珠子掉在了议事堂内,他应该回去找过,但是既然是去找东西的,肯定会做贼心虚,不敢大张旗鼓地进去,所以他找东西的时间很有可能不是白天,而是晚上,晚上灯火暗,他并没能找到这颗藏的很深的珠子,找了几次后,他以为可能是哪个打扫的侍女扫走了,也就没再去找过,当然,可能他现在还在找,不过很可惜,他注定只能等到身份暴露的那一天才能找到了。” 夏侯轶摸着下巴道:“因为那个奸细曾经得到过机密的消息,我们判断他可能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但是也还有另一个可能,赵士升对这个人的警惕性不高,所以他才能得到那些消息,这个人在北凉府内的地位也不低,至少他接近进北凉府的议事堂,并且能找到机会潜入进去。” 叶淮止忽然笑了笑,叹道:“如果真的如我们所猜测的这样,那就有意思了。” 他们之所以会对这颗珠子的主人起这么大的疑心,最大的原因就是那句封建社会一直坚持的“女子不得参政议政”,从北凉府那些人看见叶淮止把傅晏清带进议事堂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北凉府也与其他地方并无差异,女子不能进商议政事的地方,那么为什么还能在只有男子能进出的议事堂内,发现了一颗本属于女子的粉色珍珠? 傅晏清不认为北凉府的那些粗老爷们有谁会喜欢一颗粉色的珍珠,并且能喜欢到把它带进议事堂这样庄严的地方,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北凉从不准许女子进入的议事堂,曾经有一个女子偷偷进去过。 第一百六十四章 猜测(二) 这个女子应该不会是谢常,先不说谢常会不会有这样一颗珠子,她在北凉府一直是以男子身份示人,傅晏清认为像她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不会愚笨到留这样一种东西在身上,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既然不会是谢常,那么北凉府还能有哪个女子可能有这样的珠子呢? 傅晏清想了许久,还是只能想到那一个人。 夏侯轶看了眼两人,神情怪异地道:“我们现在心里肯定都有了一个怀疑的人了吧?这样,为了避免其他人的猜测会对我们自己造成干扰,我们就一起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吧。” 叶淮止和傅晏清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敢置信,也就能猜到对方心里猜的究竟是谁了。 叶淮止和傅晏清点了点头,三人目光聚到一起,同时说出了那个名字。 “赵萧。” 没有一丝犹豫,三人齐齐说出了这个他们认为并不太可能的名字。 夏侯轶神情一松,拍着胸脯道:“既然你们猜的都是这个名字我就放心了,说实话,我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这可不是别人,是赵士升唯一的女儿啊,她的母亲当年还是死在北延人的手上,谁会相信她竟然会联合北延攻打都梁?你们说她图什么啊,在北凉谁敢惹她?她什么得不到?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给她爹找麻烦?” 叶淮止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傅晏清咽了一口气,道:“现在还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并不一定就是她。”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也明白,赵萧一定不简单。 叶淮止忽然说了一句与现在所说的事并无太大关系的话,“你还记得赵士升是什么时候下葬的吗?” 傅晏清一怔,片刻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问的是自己,疑惑道:“不是你说的不宜停放太久,赵萧才安排下葬的吗?” 叶淮止笑了一声,道:“我小时候在北凉没待太久,但是我能看出来,赵萧更亲近她母亲,与赵士升的关系反倒还不如她身边一个普通的侍卫,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北延与都梁边境发生了一点小摩擦,好巧不巧,赵萧的母亲那天正好要去庙里给赵士升祈福,在半路上被北延人拦住,杀害了,从那以后,赵萧与赵士升的关系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冷淡了。” 叶淮止从不说废话,傅晏清和夏侯轶知道他肯定发现什么异常了,遂都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叶淮止继续道:“但是那日,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很悲痛的样子,甚至,赵士升的尸体停放了将近半个月,这比赵夫人停放的还要久……” 将尸体停放半个月之久的,就算是在设施完备的现代都极为少数,更别说是古代。 从叶淮止的话中可以听出来,赵萧对她母亲的感情明显好过父亲赵士升,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却比赵夫人去世的时候更为悲痛。 傅晏清不认为这是因为她与赵士升后来的关系又变得融洽了的原因。 赵萧的母亲去世将近十年,十年的时间不足矣让本就不好的父女关系破冰,从而好过一直都很好的母女关系…… 至少傅晏清不会只用十年的时间就原谅前世她父母所做的那些事。 夏侯轶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也就没办法做出准确的猜测,他没有说话,而是等着眼前的两个人给出一个猜测。 他相信,这两个人一定能够突破层层迷雾,找到最后的真相。 傅晏清低头沉思着,脑海里翻滚着的都是赵萧与她父母之间的关系。 叶淮止突然提到赵萧的父母,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或许他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只是想通过提示,让傅晏清也自己推测出来而已。 猛地,傅晏清恍然大悟道:“尸体!赵士升的尸体一定有什么问题,没人会把尸体留半个月之久,他又不是皇帝,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我们必须要去检查一下赵士升的尸体!” 虽然叶淮止也怀疑尸体有问题,他把那些事情告诉傅晏清的初衷,也是希望她能跟自己有一样的看法,但是当从傅晏清嘴里听到“检查尸体”这样的话的时候,叶淮止的眼前就会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些以前的画面。 东街巷口赤身裸体的刺客、冰室中浑身泛着冰霜的太子……没有一个是好事,没有一个让他省心。 叶淮止长吸了一口气,把那些不愉快的画面强行从脑子里赶走,道:“赵萧已经把尸体下葬了,要检查也不能太招摇,我会给凉樾传信,让他带人去查看一下赵士升的尸体。” 眼下这是最可行的法子,傅晏清和夏侯轶都没有说话,以沉默表示认可。 傅晏清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赵士升的尸体真的有什么问题,你们觉得,这跟赵萧是奸细有多大关系呢?” 只凭一颗珠子、一桩陈年往事,以及一具停放太久的尸体,就认定赵萧,是内奸未免难以服众。 不论个人私事,赵士升对与都梁的贡献还是很大的,就从他在职期间,北凉与北延之间只有小摩擦,从未大面积地起过动乱就可以看出来,当然,除了死前的这一场大战。 这样一个功大于过的老臣,在他死后,他的独女肯定是会受到曾经追随过他的那些将士、官吏们的疼惜的,倘若拿不出铁一样的证据,没人会信,他们还有可能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叶淮止笑了笑,胸有成竹般地看了她一眼,“只要她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袒护的了她。” 夏侯轶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此事暂时搁置,只能等凉樾的消息传回来后,三人再做商议,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那格城即将失守的事。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战事,本就年久失修的城门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北延人仿佛也知道了那格城这一致命的弱点,近几天的攻打几乎都是火攻,不上士兵,企图在衰败的城墙上炸出一个洞来。 只要城墙一毁,以那格城目前拥有的兵力,不可能阻挡的了北延的巍巍铁骑。 叶淮止在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依旧没有其他的表情。 自从夏侯轶来了之后,那格城几乎已经全听凭他一人调遣了,这些事自然也是压在他身上的担子。 看着叶淮止那副不惊不怒的样子,夏侯轶急的想咬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又见 夏侯轶敲了敲桌子,看着面前的人,“喂,现在到底要怎么样?你好歹开个口吧?” 站在叶淮止身边的林彻没好气地道:“小侯爷,现今那格城是您主事,别一遇到问题就来找我家世子,我家世子也很忙的。” 叶淮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微蹙着,没有说话。 夏侯轶不满地“啧”了一声,看向林彻,“小孩子一边玩去,大人们谈正事呢,少插嘴!” 林彻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做声了。 叶淮止无声地看了二人一眼,眼中的嫌弃毫不掩饰。 夏侯轶急得慌,正要再问,却听叶淮止微微偏了头,看向身侧的林彻,问道:“傅晏清说她几时回来?” 夏侯轶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主仆二人。 林彻眼神不善地看了夏侯轶一眼,老实回答:“傅小姐只说她出去看看,等回来再说,并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叶淮止皱了眉,又问道:“你可知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林彻这次彻底为难起来,支支吾吾地道:“这个……她也没说。” 叶淮止一滞,看向他,“你难道没有派人跟着她?” 林彻面露难色,“傅小姐临走前说了,我要是敢让人跟着她,她回来就罚我去扫茅厕……” 叶淮止面无表情地道:“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她让你不要跟,你就真的不跟了?现在这是什么时局?万一城里混进什么人来了,她现在那种情况谁能放心?” 林彻一噎,低下头小声抱怨道:“明明是您亲口说的,您可以用傅小姐的隐卫何刃,我和凉樾她也可以差遣……” 这回轮到叶淮止说不出话来了。 夏侯轶一脸茫然地看着主仆二人你来我往,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 他竭力从主仆二人信息并不多的几句话中得出几条有用信息,试探道:“你们刚才的意思是……傅晏清出府了,并且你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叶淮止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显然气的不轻。 林彻碍着他家世子的脸面,不得不回答道:“……是这样没错。” 夏侯轶“哦”了一声,却没有一丁点儿的惊讶,反而还有几分幸灾乐祸,他看着叶淮止,笑道:“叶世子怎么还是这么看不住人?这都第几回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叶淮止当作没听见,垂着头继续喝茶。 林彻见状,只得道:“世子,不然我派人出去找找看?” 叶淮止到了嘴边的茶杯停在了唇畔,他看了眼茶杯中起伏不定的茶叶,微微颔首。 他当然会给傅晏清自由,不过前提是他能随时知道她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以及……是否安全。 几个月前的那一次逃婚,究竟有没有给叶淮止带来影响,由此可见。 而此时此刻的傅晏清,正在那格城中某条不知名的小街道里慢悠悠地走着。 她不让人跟着、不告诉别人她去哪、几时回,一方面是因为她实在不喜欢那种被人管着的感觉,另一方面,她得趁这点私人时间办点事。 又晃进了一条幽僻的小巷子,傅晏清下脚时左脚试着用了用力,好是肯定没有没受伤之前好使的,不过应该也不耽误跟人短时间内打一架。 她揣紧了手中的那柄小金扇,只要事情超出她的预想范围,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让自己脱离险境。 在她走进巷子深处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傅晏清心中一怔,听出了这个脚步声的主人并不简单。 他的步履很轻,傅晏清此前一直没有听到过这个脚步声,它是突然出现的,也就是说,脚步声的主人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让她听见,但若非是傅晏清一直凝神留意着身边的变动,她一时半刻也难以发现这个脚步声。 太轻了……就算了刻意加重,还是太轻了。 傅晏清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判断,这个人的轻功一定极好,甚至可能胜过叶淮止。 她渐渐握紧了金扇,以防身后人随时可能的发难。 忽然,她发觉身后人停下了脚步,正当她的警惕性提到最高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 “阁主。” 傅晏清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一震,难以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她有些艰难地回过身,看向那个在她出府后跟了她一路的人。 那人白衣缱绻,黑发如漆,银色纂花面具下的面容深不可测,露在空气中的唇却透露着一股萦绕不去的笑意。 傅晏清忍不住惊呼道:“十三?!你怎么在这里?” 十三微笑道:“阁主走的急,还有许多东西未能告知。” 傅晏清挑眉道:“那刚才一直跟着我的人也是你?” 十三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事先未能说明,惊扰到阁主了,县令府旁眼线众多,不便谈事,十三遂没有出声。” 傅晏清长出了一口气,一路上提心吊胆、半赌半猜的,差点让她心肌梗塞,“没事,这也不怪你,我猜到了可能是阁中的人,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知道身后人是十三之后,她也就放心了,走了一路,还未痊愈的左腿有些隐隐作痛,她单脚跳着走到了一边的石墩子上坐下。 十三看着她,一动不动,依旧微笑,似乎是在等她继续发问。 傅晏清不敢乱动,怕又动了伤处,只能静坐着,她偏头看向巷子一边的十三,道:“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十三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您猜到了是阁中的人?” 傅晏清打了个呵欠,这几天来赶路,休息的不怎么好,“在曲潍城的那家留觞阁内,掌柜的多看了我一眼,我虽然有点自恋,但是还没自恋到认为我对女子的吸引力大过叶世子,那个女掌柜的只看我,我身边的叶世子却一眼没看,这要是在其他馆子,我可能就会猜,是不是我太吓人了,她才不敢看,不过如果是在留觞阁的话,这个猜测就不成立了,留觞阁的人不应该怕我,那就只可能是有事了。” 十三:“……”他挺好奇,傅晏清为什么会觉得留觞阁的人不会怕她。 十三沉默着,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实话,毕竟傅晏清好像自我感觉挺不错的,他要是打破了她这种不现实的幻想,不知道会不会被她记恨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消息 傅晏清等了一会儿,没见他说话,不由得奇怪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突然这个表情?” 十三:“……没什么,想起了一点其他的事。” 保险起见,还是不告诉她实情好了,反正她迟早有一天会自己知道的,他没必要去做那个恶人,在她知道真相前,还是让她因为良好的自我感觉开心几天吧,毕竟以前总是一有时间就跟他抱怨为什么留觞阁除了他,其他人都不怎么亲近她。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十三也非常想说一句:我跟你这个不算亲近,只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傅晏清点了点头,不疑有他,“这样啊,那你有什么话尽快说吧,我出来挺久的了,因为猜到你们可能来找我,我还没让人跟着,叶淮止这会儿指不定已经火冒三丈了。” 十三点了点头,没有对此做出评价。 他微微垂下头,从衣襟口处取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信纸,走到傅晏清身前,递给了她。 傅晏清不明所以地接过,询问地看着他。 十三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站着,显然是让她自己看的意思。 傅晏清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了那张纸料特殊的信纸。 上面只有三行字,三行字合起来不超过十个字,傅晏清看着其中一行字后的那个“城”字,挑眉道:“地名?” 十三颔首道:“先前您让我去查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我知事态紧急,遂没有等您回京之后再告知您,也没有让其他人来送这个消息。” 傅晏清呼吸一滞,有些不敢置信。 她先前让十三区调查的、能让十三不远万里亲自来送的消息,能是什么? 其实失忆这件事对她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她还有前世的记忆,不会傻愣愣的让人牵着鼻子走,所以她时常会忘记自己失忆了的事,对于找回记忆,她现在也没有之前那么迫切了。 可能是现实所致,让她偶尔会产生一种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能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来的感觉。 但是现在,恢复记忆的可能就在眼前。 傅晏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抬起头看着十三,“确定是有用的吗?” 十三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道:“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这些消息应该都是对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在派人去深入调查。” 傅晏清摩挲着信纸上的那三行字,心中不知是何感想。 她好像非常想恢复记忆,但脑子里又会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没必要,现在已经很忙了,事情很多,只要不影响到生活,恢不恢复记忆根本无所谓。 傅晏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这完全不像她自己,可是那个想法又像是从心底里长出来的,日久天长,慢慢在心底扎了根,越来越难以动摇。 十三见她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我这次过来,除了给你送消息,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傅晏清一怔,皱着眉看向他。 十三道:“那日我说过,要找的地方是南疆旧址但是不限于南疆旧址,留觞阁每日来往的宾客数不胜数,再加上全国各地都有留觞阁的分支,我要得到消息并不难,这几个地名正是我从下面的人传回来的地名中,找出来的几个较有可能的地方,而其中一个……很特别。” 傅晏清低头看了眼信纸上的三个地名,都是一些她连听都没听过的小地方,她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十三并没有跟她兜圈子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道:“这三个地名中,两个都是在南疆旧址,而另一个,却是在与南疆旧址南辕北辙的北凉。” 傅晏清错愕道:“北凉?!” 十三点头,“正是北凉,而且这个地方,据我所知,就是那格城外五十里之地的一个小山村。” 傅晏清道:“所以你亲自前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去探查一下这个山村?” 十三笑了笑,“是,这个山村位置最是特殊,因而也最有可能。” 傅晏清皱眉道:“你一个人去?” 十三再次点头,“我素来喜欢独自行动。” 他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好似他要去的那个地方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是人间仙境,不足为惧。 他这样想,傅晏清自然是不赞成的。 傅晏清看着他,坚决地道:“我不同意,南疆蛊术太过诡异,万一那个山村真的有问题,你一个人前去太危险,万一发生什么都没人知道。” 十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所以我来找您了。” 傅晏清挑眉道:“你是要我陪你去?” 让她陪十三去倒不是不行,毕竟这件事是她自己的私事,她没有理由因为曾经对十三有恩,就要让他去冒这么大的险,只是她现在与叶淮止在一起,每日行踪他都了如指掌。 自她受伤后叶淮止对她就管的极严,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要跟他报备,有人陪同才能去,经过今天这一遭,估计以后只会更严,她根本不可能有偷跑出来陪十三去探查那个小山村的时间。 谁料十三摇了摇头,微笑道:“阁主,我说了,我习惯一个人行动,那样我能做的更好,告诉您这件事,只是想找个人,以免我真的发生不测,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小山村也没有人再去查。” 傅晏清一怔,没想到他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十三耐心地等着她,举手间悠然自得,丝毫不像个将要去以身涉险的人。 良久,傅晏清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 十三似乎早已料到,微笑着道:“阁主,我……” 傅晏清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我不同意,十三,这句话我是以阁主的身份对你说的,这是命令,你还要违抗吗?” 十三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坚决地反对,一时间犯了难,“阁主,已经没时间了,不能再拖,倘若北延攻陷了那格城,那个山村也将被湮灭,到那时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傅晏清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我不会让那格城沦陷,你还有时间叫人一起去,或者等我能脱身之后,我和你一起去,不论怎么说,我不同意阁中的人擅自行动,违令者,无论是谁,统统逐出留觞阁,绝无二话。” 十三一愣,脸上的笑消失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噩耗 诡异的沉默在二人周围蔓延开来。 良久,十三笑了笑,唇角还有些僵硬,“十三知道了。” 傅晏清点了点头,没有看他,因而也错过了他脸上难得一见的片刻失神。 忽然,一声长号刺破长空,响荡在整个那格城上空。 傅晏清倏地站起身,看向长号声传出的放向,“那是……” 十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视线之内,阴沉的天空上,层层不正常的红光漫开,映照着其下破败的城门,透露着一股不详的征兆。 十三的声音骤然变的低沉,“那是战号,北延人又来进攻了。” 傅晏清心中一紧,盯着那处红光看了片刻,嘹亮的战号声响彻云霄,在此刻却仿佛成了催命的符咒。 她握紧了拳,冷声道:“我去看看,你小心一些,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待着,不要被别人发现了你。” 十三脸上的面具太引人注目,如果被人看见了,一传开,就会给留觞阁和他自己带来很多麻烦。 因为……叶焕见过他。 留觞阁的“阁主”突然出现在前线战场,可不是什么好事。 十三自知身份特殊,遂没有坚持,只道:“您的伤还没好,万事小心。” 傅晏清点点头,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硬邦邦地道:“我方才有些话说的过激了,你……别往心里去。” 十三一愣,蓦地笑了,“怎么会……” 你的话,怎么可能不上心? 两人在小巷中分开,傅晏清走出小巷,快步向着战号声响起的北门而去。 等她到了北门之下,才知道现在的那格城究竟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说它是强弩之末,都已经算委婉的了。 战士几乎个个带伤,城门残破不堪,一眼望去,满目苍夷。 傅晏清这时才能领会到,为何十三会那么坚持,因为无论怎么看,那格城都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了。 一声炮响在一墙之隔的城外响起,余波震醒了还处在眼前这副残败中没有回神的傅晏清。 她猛地一个激灵,抬起头,看着被红光覆盖了的天空,没有一丝犹豫,抬步就要踏上登上城门的石阶。 突然,一只苍白有力的手从后方伸出,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傅晏清一惊,不由得向后看去,叶淮止沉默地站在她身后,身上穿着的还是单薄的衣裳,连一件可以御风的衣物都没有。 傅晏清眉头一皱,“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林彻呢?快让他回去给你拿件衣服。” 说着,她担忧地把叶淮止的手拢在了自己手中,又用自己身上的毛麾盖着,这才稍微放心一点。 叶淮止却什么也没说,反手抓住她的手,带着她走下了城楼。 他在前面走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刮在他身上,把他本就不厚实的衣服又吹了起来。 傅晏清被他冰凉的手抓着,也没心思去管什么进攻了。 “叶淮止,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叶淮止没有回答她,反而走的更快了一些。 傅晏清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走的根本就不是回县令府的方向,心中更急,“你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先让我把衣服给你好吗?现在这样的情景,你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叶淮止的脚步一顿,停下来回过头看着她,面色平静地问:“你担心我,只是因为现在的情形离了我不行是吗?” 傅晏清看着他隐隐泛红的眼睛,直觉不对劲,“叶淮止……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个样子?我担心你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些……” 叶淮止冷笑一声,用无比寻常的声音道:“方才巡城的士兵来报,在西门附近发现一处塌陷,有敌入侵的痕迹,并且有人亲眼目睹一个红衣女子被北延兵抓走……傅晏清,你的心究竟大到什么地步,才敢在这样的局势下,拖着一条残腿,一个人走在随时有可能被攻陷的城中?” 越到最后,他的声音越不平稳,仿佛是在压着极大的怒火。 傅晏清一怔,她只是想找个独自一人的机会,没想到会那么巧,正好碰上这件事。 叶淮止这个样子,想必在没找到她之前已经快急疯了吧? 傅晏清心头一涩,解释道:“我不是有意不让林彻跟着的,况且我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一击,碰上人我就算打不过,还能跑不是吗?” 叶淮止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力气大到让傅晏清隐隐吃痛。 他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淡然的样子,道:“从出发起,直到这里,你无时无刻不在关心我的身体,我还自以为是地以为你学会关心人了,但从你再一次不顾我的嘱托,独自离开时,我就知道,你不会关心人,你要是真的会,哪怕事先告诉我一声,你如果强调了要一个人,我难道还能不准吗?你一次次的跟我要平等、隐私,我自认为都做到了,可是傅小姐呢?” 傅晏清哑然失声。 叶淮止突然又冷笑一声,“是,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前的那一切自然都可以一笔勾销,你可以重新触碰我的底线,一次次挑战我的忍耐限度……可是傅晏清,这里是战场,不是什么给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你的命在这里随时都可能没了!” 傅晏清愣愣地看着他,直觉叶淮止突然这样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这样的叶淮止太不像他了。 她抿了抿唇,向前走了半步,把那个眼睛已经红透了的男子抱进了怀中,细声温语道:“我很好,我没事,叶淮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平等交换,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叶淮止身子一僵,似乎是在寒风中吹久了,骤然触碰到这样的温暖有些难以适从。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才抬起无力的手臂,抱住了她,轻声道:“傅晏清,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在我听到你可能被人抓住了的不久前,我刚收到一封亲王府的信……我祖母她,去了……我唯一的亲人,没了。” 傅晏清一愣,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叶淮止的祖母?她曾经在孙娘口中听到过这个老王妃,可是从未见过她一眼……不,可能没有失忆之前见过,但是现在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道:“人生老病死都是常态,你……别太伤心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失踪 叶淮止没有说话,只是又抱她抱的更紧了一些。 这种安慰人的事情,傅晏清还真没有经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拍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忽然,叶淮止笑了一声。 男子低缓有力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傅晏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叶淮止低低地道:“虽然我很想体验一下被你抱着哄的感觉,但是很抱歉,我对我祖母的感情并不深,所以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过,方才那只是……一时失态,你别往心里去。” 缘何失态,他却缄口不言。 远在异乡,忽然听到家中传来噩耗,他自然是有那么一些怅然的,不过那还不至于让他失态,之所以会那样,只是因为两件事恰好叠合在了一起,让他想起了一些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难免心慌难挨而已…… 真的只是而已…… 他感受着怀抱中傅晏清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眸中光彩跳动,深暗不明。 还好,不是她…… 还好,还有时间…… 傅晏清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这个人是刚刚没了亲人的人,她总不好苛责,可是他说话偏偏又那么欠揍。 无奈,自己选的人只能自己宠着,她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真的没事吗?不打算回去看看?” 叶淮止笑了一声,“古往今来,有多少战士都来不及看自己的亲人最后一眼,怎么,独我不行?” “……”傅晏清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只要他再说一句欠揍的话她就要忍不住揍人了。 万幸,叶世子还懂得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叶淮止放开了她,手却没松,道:“我们去看看北门那边怎么样了,不过保险起见,你不要上城楼。” 傅晏清淡嘁一声,“还真的把我当残废了?不上就不上,你也不准去。” 叶淮止笑了笑,正想说什么,一个古里古怪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不必劳烦二位了,已经打完了,你们现在就算过去,看到的也只是一面更加破败的城墙。” 傅晏清一怔,回头看向来人。 说话那人正是一脸灰败的夏侯轶,显然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而在他身边站着、手里捧着一叠衣物的,却是林彻不错。 傅晏清暂时没有去管前线战事的心思,她只能感受到手中叶淮止怎么捂都捂不热的手,看见林彻怀中抱着衣服,连忙道:“快把衣服拿过来!” 夏侯轶:“……” 林彻:“……” 林彻看了面色古怪的夏侯轶一眼,还是走了过去,把衣服递在叶淮止面前。 叶淮止淡淡地扫了一眼,伸手接过的同时,看向狼狈不堪的夏侯轶,“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发生什么了?” 他展手穿衣,傅晏清在旁帮着他,夏侯轶看着这一幕,险些咬牙切齿。 他在城墙上指挥布阵,差点被炮火轰个四脚朝天,这两个人在这里抱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算了,现在当着他的面搂搂抱抱。 “……不知道,他们来的很突然,人不多,带的都是些火药,走的也很突然,双方还在僵持中,他们突然就撤退了,我们这边又增了不少伤兵,所以没有追上去。” 叶淮止点了点头,“不追是对的,万一对方有诈……不过忽然进攻,又忽然撤退,来的人也不多,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是你我没想到的。” 傅晏清替他整理好最后一处褶皱,顺口说道:“你方才不是西门附近的一处坍塌中发现了敌人入侵的痕迹吗?现在那边怎么样了?入侵的敌人都抓住了吗?” 叶淮止闻言,一怔,低着头没有说话,像是在想什么。 夏侯轶没什么负担地摆了摆手,道:“那里已经没什么了,城门老旧,被他们寻着一个空子而已,我已经吩咐人下去修补了。” 叶淮止却突然道:“不对,那个被抓走的红衣女子是谁?” 夏侯轶一愣,眼神飘忽地看了傅晏清一眼。 经过叶淮止刚才那么一出,傅晏清一下子就看懂了他在想什么,碍着时机场合都不对,她只能忍了。 叶淮止皱着眉,说出了他的猜想,“那些人来的快走的快,人不多,带的又都是些最能吸引注意力的火药,这样看来,猛火进攻为假,假意进攻,吸引守城官兵的注意力才是真。” 夏侯轶哑然,“……你的意思是,我们都被耍了?” 叶淮止没有否认,沉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查清那个被抓走的女子的身份,这样我们才能判断出他们的目的……” 叶淮止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傅晏清看着他手中那个信封,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士兵将信封递到夏侯轶和叶淮止面前,气息不稳地道:“叶世子,小……小侯爷,北凉府来信,说、说赵小姐不见了……” 闻言,夏侯轶不禁失声惊呼道:“什么?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傅晏清却在第一时间看向了叶淮止,正巧叶淮止也在看着她。 两人目光相接,傅晏清面色凝重地说出来那个答案,“是她。” 士兵还在继续禀告事情情况,“北凉府在信中说,叶世子和傅小姐动身出发的第二日,赵小姐就不见了,他们原以为赵小姐只是思念已逝的亲人,正躲在某处黯然伤神,就没太在意,直到秦副将知道这件事,才隐隐发觉不对,遂传了这封信过来。” 夏侯轶看了眼傅晏清和叶淮止,皱了皱眉,对那士兵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顺便告诉所有人,没我的准许,任何人不能靠近这里。” “是!”士兵躬身抱拳,很快退下。 夏侯轶看着眼前二人,道:“二位有什么看法?” 叶淮止不躲不闪地看回去,“那个被北延人抓走的女子,极有可能就是赵萧。” 夏侯轶眉头一皱,“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怀疑她是奸细?但如果她真的是奸细,留在北凉府不是更有利于她获取情报吗?” 傅晏清冷笑一声,道:“如果他们想要的情报,只能从我们这里获取呢?” 夏侯轶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傅晏清又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北凉府现在已经有人对她起了防范的心思,她在北凉府已经拿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不如以身犯险,让北延人借她来要挟我们获取他们需要的重要情报。” 第一百六十九章 隐情(一) 夏侯轶一怔,看向她,“你的意思是……北凉府已经有人察觉到奸细一事,并且打草惊蛇了?” 傅晏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兹事体大,她不能在还没了解全面信息的时候妄下定论。 叶淮止看向那封被夏侯轶接下来了的信,皱着眉道:“刚刚那人说,这信是秦副将发现不对,才派人传过来的?” 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夏侯轶一时间没能理解其中深意,傅晏清却在触及叶淮止目光时,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傅晏清也皱着眉道:“你是说,这件事可能与秦副将有关?” 夏侯轶没见过秦放,只知道这个秦副将现在暂时掌管北凉府的调兵权,对他本人并不熟悉,只能猜测道:“你们的意思是,这个秦副将可能是赵萧的帮手?” “……” “……” 傅晏清无奈地看了夏侯轶一眼,“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了,我会以为你才是那个奸细。” 夏侯轶一脸茫然,甚至还有些委屈,他又看向一旁的叶淮止,试图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安慰。 叶淮止没有搭理夏侯轶一听就不正确的话,而是皱着眉继续说他刚才的猜测,“我们才到那格城不久,路上也没有多耽搁时间,如果像信中说的那样,我们一走赵萧就不见了,那么这封信能这么快到,说明发现她不见了的人一定很早,恐怕在她动身一日之内就发现了。” 傅晏清接着他的话道:“刚才也说了,北凉府其他人都以为赵萧是找个地方暗自伤神去了,只有秦放很快察觉不对,说明他一早就在留意赵萧的举动,很有可能,他很早就知道了奸细的事情,并且已经对赵萧起了疑心。” 叶淮止点点头,看向傅晏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 总能和他的所想所差无几的人,只有傅晏清一个。 夏侯轶经过他们这一说,更加迷惑,“你们怎么就这么确定那个秦放不是她的帮手?我听人说这个秦副将和赵士升的独女关系一直很好,两个人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傅晏清一惊,愕然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谈婚论嫁?她不是……” 说到最后三个字,傅晏清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身旁的叶淮止。 叶淮止:“……” 无奈,他无声地看了傅晏清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她对本世子分明不是那种心思,是你大惊小怪了。 傅晏清脸上一热,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叶淮止面色平静地看向还是一脸懵的夏侯轶,问道:“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有多少可信度?”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那句无心的话有多重要,夏侯轶也开始严肃起来。 他皱着眉,尽力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这些都是我同那些北凉兵喝酒聊天的时候从他们嘴里得知的,虽然途径不怎么正经,但是众口难调,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可信度一个不低……” 说到这,他看了两人一眼,似乎有些心虚,毕竟跟士兵喝酒聊天算不得什么正经事,也就只有他能在这个时候做的出来了。 但是眼下两人的心思都在赵萧和秦放的关系上,并没有闲工夫去管他是否违犯了军规。 见二人没有其他的话,都在等着自己继续说下去,夏侯轶微微地松了口气,这回再没有负担,“那些兵都是秦副将从北凉府里调派出来的,聊天的时候难免就聊了几句这个秦副将,他们说,这个秦放,从小被当作武童养在赵萧身边,赵士升本来没有对他寄予厚望,但是秦放在一次偶然中表现出了学武的天赋,赵士升便把他带到了身边亲自教导,一直到今天。” “他在之前一直都很低调,比他那几个同僚低调多了,对下面的人也很好,尤其最上心赵萧的事,只要赵萧吩咐,无论多难他都会尽力做到,赵萧也挺关心他,一旦他受点什么伤,就会整天往他的住处跑,给他送药什么的……其他人也总拿着这个打趣他,说他小时候被赵士升提拔,长大后还得了大小姐的青睐,命好的不像话,老天实在太不公平了。” 傅晏清低着头,细想这那几日在北凉府的情景,“可是,就我那几日的观察来看,他和赵萧的关系并没有异于常人,不像是你说的那样情投意合。” 叶淮止沉默着看着夏侯轶,显然是默认了傅晏清的话。 夏侯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以示不满,“我说你们两个,先听我把话说完再下结论好吗?” 傅晏清撇了撇嘴,伸手做出个“您请”的手势,“嗯嗯,您继续讲。” 夏侯轶清了清嗓子,继续他刚才没说完的话,“那些人说,赵士升虽然对秦放这个学生挺满意的,平时也会给他很多历练的机会,不然他这次也没能这么顺利稳住北凉府,但是却一直没有起过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的想法。” 傅晏清不解道:“这不是很正常吗?秦放无权无势的,赵萧如果嫁给他肯定算下嫁,下嫁自然要找个服众的理由,不然秦放还不成了众矢之的?” 夏侯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原因不在这,赵士升是真的不想把女儿嫁给他,我听他们说,有一次赵士升的一个副手开玩笑似的跟赵士升提了一下两人的婚事,赵士升当场拉下了脸,严词苛责说那话的副手,事后还分别把秦放和赵萧二人找过去谈话,据说赵萧回来后哭了一整晚,秦放更惨,被打了一百大板,回到住处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血淋淋的,从那以后他们二人就很少来往了。” 傅晏清想起才见了没几次的秦放,莫名的有些心疼他。 一直安静听着的叶淮止抬起头,面色凝重地地看着他,“这些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知道吗?” 夏侯轶摸了摸后脑,为难道:“这个我还真没问,不过那些人说话的时候提到过一两句,应该是在北凉入侵之前不久,他们说赵士升为了支走秦放,已经把暂时兵符给了他,本想让他带兵到其他城池巡视一番,但是还没来得及下令,北延人就进攻了,之后没多久赵士升也死了,兵符就这样一直都在秦放的手里,顺理成章地,手握兵符的秦放暂时接管了北凉府。” 叶淮止和傅晏清对视一眼,微微笑了。 第一百七十章 隐情(二) 傅晏清笑了笑,“我忽然想通了之前一直没想通的一件事。” 夏侯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叶淮止闻言,轻笑一声,却没说话。 傅晏清抱着双臂,手指轻敲着,道:“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秦放那么一个看上去正义凛然、知恩图报的人,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赵士升死在自己面前不救……他自己给我的理由是那个刺客太强了,他们已经死了一个人,强上的话没有胜算,反而还会徒增伤亡……” 说到这,傅晏清忽然看了一眼叶淮止,笑道:“可是按照你刚才说的,秦放和赵萧可能有过那么一段,而且应该还没断干净……推己及人,我想,如果是我父亲将要被贼人所害,叶世子正好也在场的话,不论结局怎样,他都会试上一试,而不是直接放弃……” 叶淮止微怔,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虽然她说的挺对,他确实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父母陷入危险而袖手旁观,但是这些话由她自己说出来就少了那么一点意思。 夏侯轶翻了个白眼,实在无力吐槽这一对随时都在虐狗的狗男女。 傅晏清暗暗吐了吐舌头,当做自己什么都没说的样子,继续道:“但是如果说,在那之前,他刚刚被赵士升训斥、杖打过,也知道了只要有赵士升在,他和赵萧就别无可能,再加上听到了刺客说的那些话,迟疑不定好像也就不是那么难理解了……而且,他刚刚受了杖刑,身上的伤自然是没好的,因此而产生的顾忌再加上前面那些理由,袖手旁观,选择不救或者说犹豫不决都算正常的了。” 叶淮止没说话,他又低下了头,把自己置于一处净地,安静地思考着。 傅晏清没去打扰他,夏侯轶眼鼻观心,也没有去自找不痛快。 他看了看傅晏清,还是有那么点尴尬。 傅晏清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还要跟我扭扭捏捏到什么时候?咱俩什么关系?早说了我不会就因为那点事就跟你划清界线,你给我正常点!” 夏侯轶:“……”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这人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过。 既然她这么说了,他再继续之前那样,确实有些不知好歹,而且他们之后应该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要是一直跟傅晏清保持那种尴尬的状态,他估计没被敌人的炮轰死,就已经被自己给憋死了。 想到这些,他索性放任自己一回,京城的那些破事也不想去管了,现在远在北凉,天高皇帝远,谁还能管的着他跟谁玩? 夏侯轶长出了一口气,“行,在北凉我们就和以前一样相处,不过回去了,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你先别生气,你现在代表的不止是你自己,我也不仅是我,我们现在行事都要小心一些了。” 傅晏清自然明白,因为太子的事,她和夏侯轶几乎已经快成了对立的两方,夏侯轶不因为这个真的疏远她已经算是好的了,她也不能再强求着他不顾家里人,和她像以前那样好。 总之,她和夏侯轶,大概是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叶淮止突然干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充满“爱”的话题,他漠然地看了二人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刚才在想,赵萧和秦放被赵士升强制分开正好是北延入侵之前,如果赵萧真的是奸细,这会不会就是她和北延合作的动机之一?” 傅晏清注意到他的用词,一瞬间又回到这件事上来,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赵士升不让她和秦放在一起,所以她就起了利用北延人的想法?” 夏侯轶难得聪明了一回,大惊道:“你们两个该不会猜的是,赵萧假意和北延人合作,引北延人入侵,给秦放制造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从而让赵士升同意他们两人在一起?” 傅晏清之前也说了,赵萧如果要下嫁秦放,需要一个能服众的理由,总不能因为他和赵萧情投意合,赵士升就同意这门亲事,那样对他其他的学生和北凉府其他的有能之士就太不公平了。 总而言之,就是秦放之前得到的已经有很多了,再把最好的给他,又没有一个压得住脚的理由,一定会有人不服。 赵士升已经老了,早在几年前,他治理北凉就已经靠的是他手下的这些学生,如果他们起了反心,一定会危及到赵士升的地位。 叶淮止却没有点头,他道:“这确实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是我在想,这还不足以让赵萧下这么大的决心,毕竟这不仅是北凉的事,还关乎到整个都梁,一定还有其他什么原因,让她有了这个念头……” 夏侯轶一摊手,“可是你们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你们不怀疑秦放?” 照目前的猜测来看,秦放的嫌疑确实很大,但是傅晏清的直觉认为,秦放即使知道这些,但他一定没有帮北延入侵自己的国家。 一个人的形容相貌都可以伪装、改变,但是眼神里那股气势和周身的气场是改变不了的,秦放在说到北延入侵时的怒意和眼里的杀气不是假的,他身披戎甲,不会做出这种卖国求荣的事情来。 叶淮止和傅晏清想的相差无几,他说的简洁明了,“他是一个手中握着几万人性命、身后守着几千座城池的将军。” 夏侯轶一怔,看了眼同样表情的傅晏清,没有说话,但是也默认了他们两个人的判断。 将军二字,不是谁都能担的起的,至少叶淮止和傅晏清从来没有称赵士升一声“将军”。 傅晏清举起一只手,把话题又拉了回去,“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看向叶淮止,“你刚才说,还有其他的理由,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谁料叶淮止竟然没有立即说话,他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傅晏清,转头,又与夏侯轶对视了一眼。 傅晏清:“……”她其实很想说一句,叶世子,您这样真的太明显了,是生怕她猜不到吗? 叶淮止哼笑一声,开了口,“赵萧一定发现了她父亲的某些秘密,比如,她母亲的死。” 傅晏清一挑眉,“不是说她母亲死于北延人之手吗?” 叶淮止笑着看着她,问道:“倘若是你的至亲为北延人所害,你能放下芥蒂,与他们合作吗?” 傅晏清一怔,没有分毫犹豫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先不说我不会与虎谋皮,我不可能原谅伤害了我至亲的人。” 叶淮止一笑,状似轻松地道:“所以我说,这其中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决定 傅晏清心中一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夏侯轶也看向他,同样疑惑的一张脸。 叶淮止一笑,戏谑地看着傅晏清,道:“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可能都知道?具体到底是什么,还要问赵萧自己。” 夏侯轶皱着眉道:“可是赵萧现在在北延人手里,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条件来交换,万一他们……” 他话没说完,两人却已经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傅晏清摇摇头,“不会,就算提条件,他们的条件一定也在我们能接受的范围内,不然他们没把握我们会同意,毕竟现在坐镇那格城的是六亲不认的叶世子。” 叶淮止被她明嘲暗讽了一番,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夏侯轶连连点头,甚是赞同。 叶淮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夏侯轶:“……”这个差别对待要不要这么明显? 叶淮止道:“既然现在还不明白赵萧的动机究竟是什么,我们还是先回去等着看北延人的动向,再做决议。”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站在这继续大眼瞪小眼也瞪不出个明白,与其站在这里傻傻地吹冷风,不如回去再把现有的线索捋捋。 傅晏清和夏侯轶点了点头,三人打道回府。 叶淮止刚回府,就带着林彻走开了,说是什么家事,傅晏清猜想,多半是和他祖母有关,虽然他嘴上说着不怎么在意,但那毕竟是他最后一个血亲了,不上心是不可能的。 傅晏清没说什么,随他们去了。 叶淮止带着林彻回了房内,林彻知道他把傅晏清支开,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瞒着傅晏清交代自己,遂在进屋前就嘱咐人,把守好这间屋子,不许任何人靠近。 叶淮止一进屋,一改方才从容淡泊的样子,一拳狠狠地砸在黑色的实木书案上。 血肉和硬物相撞发出的沉闷声在林彻耳边响起,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叶淮止,“世子,您……” 叶淮止没有回头,周身的冷气四溢,让他不似个活人,“吩咐下去,不用等了。” 林彻一愣,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时,惊道:“可是您不是说……” 叶淮止冷笑一声,难得地透露出一种不屑与嘲讽的意味,“既然他拿我祖母来给我一个警告,我总不好叫他失望,白白费了他这么一步好棋。” 林彻愣愣地道:“您真的想好了吗?” 叶淮止收回手,背在身后,悠悠地道:“林彻,你可知道,在他眼里,那已经不是什么故人之妻了,她只是一个老而无用的物什而已……”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是无比苍凉的,这在他身上极为少见。 亲王府这么多年来,无论怎样,一直都和皇室维持着体面的关系,就算到了叶淮止这里,多的是貌合神离的时候,但是都不曾有像这次这样过分的举动。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叶淮止和他的心腹都知道,老王妃院里的人都是皇帝的人,皇帝一直把老王妃当作一个震慑叶淮止的筹码,而如今,他不惜毁了这个筹码,也要给叶淮止一个警告…… 叶淮止忽然又低低地笑了,他的声音很低,那是隐忍过度后产生的沙哑,“林彻,就算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老而无用,不仅无用,反而还会时常给我带来限制,但是,她还是我的祖母,我的亲人,不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他既然敢动她,就要做好准备,我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这件事。” 傅晏清有句话说的很对,人没法原谅伤害了自己至亲的人,纵使叶淮止自诩薄情寡义,但是亲人是底线,他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不然皇帝也不会拿老王妃威胁了他这么多年。 只是……皇帝这一步棋走的,实在弄巧成拙了,他错估了叶淮止的心思,用这一步棋,把叶淮止逼到了不得不违抗他的地步。 林彻有些怔然地看着他,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叶淮止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第一次,还是在他得知傅晏清逃婚下落不明时……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害怕的同时,,不由得又有一些期待,他期待看着那些人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期待叶淮止不用再隐藏自己的锋芒,大展身手的时候。 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知道,真正毫无隐藏的叶淮止有多么恐怖,多么令人生畏。 林彻俯身拱手,正色道:“属下遵命!” 叶淮止半阖着眼,似乎有些累了。 他需要养精蓄锐,接下来将要到来的,只会是一场耗费心神的大战。 幸好,他身边还有傅晏清为伴,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会少了很多顾忌,办事也能得心应手的多。 只是…… 他微微偏了头,看向身后的林彻,问道:“傅寒霆那边怎么样了?还是没有消息吗?” 林彻俯首道:“遵照您的吩咐,老王爷已经知晓此事了,有了老王爷的协助,想必傅世子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叶淮止一早就料到,只靠傅寒霆自己的力量,想要找到隐瞒行踪多年的恭王夫妇,简直难于登天,但是如果老王爷能插手进来,那么结果就会大不一样。 恭王夫妇是有名的孝子孝媳,一出家门就是这么多年,他们不可能没有和老王爷联系过,只要他们联系过老王爷,以老王爷的手段,想要获知他们的下落,并不是很难。 这些事有些上不了台面,叶淮止自然不会拿到别人面前去说,尤其是傅晏清和傅寒霆兄妹俩更要瞒好,他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这件事谁都不要说,在傅晏清面前更是一个字都不能提起来。” 林彻自然知道这件事对傅晏清保密的重要性,很快应下。 这件事到这里已经算是定下了,叶淮止合上眼,深呼了一口气,道:“吩咐府中的人,老王妃的葬礼一定要办的风光体面,决不能失了亲王府的颜面……” 祖母生前还清醒的时候,最看重这些……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林彻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一些。 切肤之痛无法身同体会,他只能无力地劝慰道:“逝者已矣,世子,还请节哀顺变。” 叶淮止的唇角微微勾起,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林彻,道:“顺变?本世子什么时候成了会顺变了人了?他杀我一人,我迟早要他全家陪葬。” 第一百七十二章 计划(一) 林彻一惊,眼睛微微瞪大了,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不正是叶淮止最真实的面目吗? 有仇必报,绝不忍气吞声…… 这样有魄力的叶淮止,才是他记忆中的叶淮止,在他遇到傅晏清之后,这个样子已经很少见了。 林彻笑了,双眼坚定地道:“那是自然。” 傅晏清还不知道这对主仆私下里说了什么,她给了叶淮止一点处理私事的时间,本想拉着夏侯轶把这些时间给打发了,结果两人才刚坐下,夏侯轶突然被人叫走了。 傅晏清怕是军务,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非常不耐烦地让他走了。 想到军务,傅晏清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兑现对十三的承诺,保住那格城,让他有时间去调查那座小山村。 实话跟叶淮止说是肯定行不通的,那样不就等于把留觞阁的秘密摆在他眼前来吗? 但是这件事缺了叶淮止肯定办不成,万一他们想了个舍弃那格城,退守更强一些的城池,等着迟钰和迟笑书的大军到来,那她不就抓瞎了? 可是要怎么跟叶淮止说呢?眼下舍弃那格城这个摇摇欲坠的破壳子,退守下一城、保存实力明显是最好的选择,以那格城现在的城门状况和兵力,就算物资的事情已经解决,也还是撑不了多久,更别说反败为胜,除非…… 傅晏清看着地图上的那条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如果从这条河横穿过去,恰好就是北延驻兵和若羌城的中间,眼下北延人的主要兵力都在那格城这里,若羌城中的驻兵不会有很多,如果他们趁这个机会,偷袭若羌城,很大可能可以把若羌城收复回来,到时候北延人腹背受敌,只能选择放弃那格城,退回其他已经被他们占领的城池,等待下一次机会,而就在他们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迟钰和迟笑书很快也会到,到那时,北延人就不足为惧了,总归是有了能分庭对抗的能力。 只是…… 傅晏清看着那条河的位置犯了难。 这条河是曲潍河的几条分支之一,发源于高地雪山,靠近上游,地势险峻,实在不是什么容易行军的路线,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北延人才没有过多防备这条河。 如果他们真的要从河上悄无声息地过去,给北延人一个出其不意的偷袭,那么只能带一点点人,可是如果只能带一点人,那么攻城失败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傅晏清正想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甚至还试图在地图上另外找出一条可行的、又没有太多北延兵把守的路线,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除了那条普通士兵很难过去的险峻河道,根本没有一处可行,北延人也不是傻子,自然会提防着他们反咬一口。 叶淮止就在这时突然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咬着手指头和地图较劲。 傅晏清感觉眼前的光被人挡了一块,有些不悦地抬起了头,一看是似笑非笑的叶淮止,她突然又说不出话了。 叶淮止笑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视线落在她刚刚看的那几个位置上,问道:“在想怎么反击?” 傅晏清一挑眉,反问道:“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还是我刚才想事情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叶淮止无奈地笑了笑,与之前单独和林彻在一间屋子里的那副样子截然相反,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暖光,温和无害,“我猜的,以你的性子,不可能乐意像这样坐以待毙,一定会想着打回去,而且……” 他伸出玉白的手指,精准无误地落在傅晏清盯着看了半天的那处位置上,笑道:“你看的是这里。” 傅晏清并不否认,又问道:“那叶世子怎么看?反击有胜算吗?” 叶淮止看她一眼,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地图上轻轻地敲打着,漫不经心地道:“如果走正常路径,自然不会有胜算,但是……” 傅晏清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但是什么?你快说啊,别又留着让我猜……” 叶淮止无奈地笑笑,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你方才是怎么想的,说来与我听听。” 想起自己那个不成熟、破洞百出的计划,傅晏清瘪了瘪嘴,耳根微微红了,她干咳一声,意图掩饰尴尬,“我没想什么,就是瞎看看,你说吧,我听听你的意见。” 叶淮止一笑,手指落在她一直盯着看的那条河流上,“如果我没猜错,你想的是从这条河上越过去,悄悄潜入若羌城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后院失火。” 想法被他轻而易举地识破,傅晏清又干咳了一声,梗着脖子道:“怎么?我想的不对吗?” 叶淮止微笑道:“倒也不是不对,只是这个想法有些不太现实,这条河虽然不宽,横跨它并没有那么难,但是它胜在险峻,两岸都是崎石,普通的士兵越过去就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不让巡防的士兵发现。” 当场被揭了短,傅晏清只是撇了撇嘴,毕竟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天马行空,太难实现,但是要她就这么甘心在叶淮止面前丢了面子也是不可能的。 傅晏清看着他,硬着头皮道:“叶世子说的确实很对,但我这不是正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试试吗?难道叶世子有更好的办法?” 叶淮止也看着她,眉眼带笑,“我倒确实有个想法。” 傅晏清一怔,连忙坐正了身子,期盼地看着他。 叶淮止偏过头,看向那张地图,指着那条河,道:“我与傅小姐想的并没有多大差异,我的想法也是从这条河上过去,攻其不备,但是我与傅小姐所想,最大的不同也就在这条河流。” 傅晏清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叶淮止笑了笑,风轻云淡地道:“我想的是,带二十左右个亲卫,越过河,潜进若羌城,直接拿下若羌城中的北延兵。” 傅晏清表情一僵,万万没想到叶世子的方法居然也这么简单粗暴且大胆。 她所想的“带一点点人”已经是五六十人了,结果叶世子狠到只想带二十人就去收回一座城。 叶淮止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能笑了笑,毕竟这个想法看上去确实有些不切实际,但是他还是有这个把握。 第一百七十三章 计划(二) 叶世子的亲卫,怎么可能是普通士兵比得了的? 那二十个人,几乎每一个都比林彻要强,当然,林彻最厉害的立身之本并不是他的功法。 叶淮止没有再说话,留下时间让傅晏清消化消化这个计划。 傅晏清垂着头沉思片刻,抬起头看着他,“你的这个计划也把你包括在内了?” 叶淮止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并没有太多犹豫,浅笑道:“如有必要。” 傅晏清定定地看着他,明知道可能是这么一个答案,但是还是忍不住失态,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有担心,也有些不舒服。 叶淮止看着她的样子笑了,摸了摸她的头,笑问道:“怎么?担心我?” 傅晏清又被他拆穿心思,有些恼羞成怒地打开了他的手,“谁担心你了?我这是生气!” 叶淮止忍不住笑了几声,哄道:“嗯,不是担心,那傅小姐就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这么看着我,总让我有种有去无回的感觉。” 这件事非同小可,傅晏清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正色道:“我认真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自己去?” 叶淮止笑了笑,收回了手,“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了,不仅派去的人回不来,还会打草惊蛇,提高北延人的警惕性,以后这条河的路就走不通了,我去成功率会高一些。” 理是这么个理,傅晏清也不是不能明白,只是现在的北凉本就寒冷,河区更是湿冷,以叶淮止的身体状况,恐怕很难消解。 傅晏清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因为我的腿,你不可能会带我去,所以我才更要啰嗦几句,你去我不反对,但是你要跟我保证,一切以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为前提,一旦你的身体有一丝异样,你都要马上回来,放弃这次行动,不然我不会同意你的。” 叶淮止一愣,看着她,没有说话。 傅晏清挑了挑眉,继续道:“当然,你若执意要去,也不肯中断计划,那也只有你自己能决定,我不能左右,无非是计划成功后,我又要守在你的病榻前担惊受怕了。” 叶淮止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心里错愕的同时,又有一些哭笑不得,他笑问道:“这可算是在威胁我?” 傅晏清撇了撇嘴,不想再搭理他,起身走开了。 走到门外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叶淮止。 叶淮止以为她还有什么话想说,便站起身,与她平视着。 叶世子这回料错了,傅晏清确实有话要说,但是这些话却不是和叶世子有关的。 傅晏清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我需要上街一趟,让你的人别跟着我,不然被我发现了,叶淮止……你以后就别说我去哪事先不跟你说、让你担心了。” 叶淮止皱了一下眉,显然还是在担心此时的街上并不安全,万一北延人又找到什么漏洞,潜进来,恰好撞上独自一人的傅晏清该怎么办? 傅晏清从他的表情中就可以看出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叶世子放心,我虽然还是半个残疾,但是我的轻功还是能用的,跑回来求救应该不难,不过……我再说一遍,如果被我发现你派人跟着我,那么叶淮止,我真的会生气。” 傅晏清很少一件事重复两遍,叶淮止自然知道她是认真的,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去触她霉头,他点了点头,应道:“好。” 傅晏清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院子。 叶淮止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低下头,自讽一笑。 傅晏清出了县令府,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之前一直都是十三来找她,她只有那次喝醉酒误闯留觞阁后院的时候才撞见过十三,现在想想,估计那一次的偶然,也是十三的刻意为之,不然在留觞阁喝醉、去后院透气的客人那么多,怎么独独她能见到十三,还有……十三那时候的笑容…… 傅晏清惊叹与自己的迟钝,那日十三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就差没对着她的耳朵吼一句“我们认识”,可她偏偏就是没看出来。 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十三,她需要他帮个忙。 她不知道十三现在在哪,只能试着去二人分开的那条小巷子里找找线索,说不定十三也会想联系她,在那里留下了可以找到他的办法。 说走便走,傅晏清尽量快地朝着那条小巷走去。 刚刚经过一次攻城,本来就没什么人的街上,此刻更是空无一人。 傅晏清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万分遗憾古代没有像样的代步工具。 她拖着一条残腿,身残志坚地走到了她与十三分开的那条巷子,不带希望地往里一看,果然空无一人。 她走之前还让十三找个地方藏起来,眼下又要找人,肯定不容易。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阁主可是在找十三?” 傅晏清一惊,忙转过身看去。果然是一身白衣的十三。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找到你就好,我正担心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十三垂首,“是十三疏忽,一直忘记告知阁主与我等联系的方式。” 傅晏清急急忙忙地来找他,可不是为了跟他争论谁的错的,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个等会儿再说,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十三道:“阁主请问。” 傅晏清快速地道:“若羌城中可有留觞阁的人?” 十三一愣,不由得反问道:“若羌城?” 傅晏清点了点头,“是,或者这么说,若羌城中,有没有我们可以用的人?” 十三很快恢复了正常,颔首道:“有,北延人入城后确实拔掉了不少暗桩,但是留觞阁对外一直是以酒楼示人,他们并没有对留觞阁做什么,所以留觞阁的人还能用。” 傅晏清出了一口长气,“能用就好,那你知道怎么联系他们吗?” 十三微微皱起了眉,“阁主要用他们?” 十三是自己人,这件事没有必要瞒他,而且傅晏清现在也必须要他的帮助,她点了点头,“是,叶淮止计划从曲潍河的上游越过去,直达那格城与若羌城之间,潜入若羌城……他们要偷偷越河,能带的人不多,所以我想,如果城内有人帮他们的话,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计划(三) 听完她的话,十三微微一怔,为难道:“可是……自从若羌城被北延人所占,城内城外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了,短时间内,我找不到办法能够联系上他们。” 傅晏清之前也忽略了这个问题,这时候被十三一提,她才想起来,“我竟忘了还有这个,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她急的不由自主地咬手指头,却也只能在原地打转,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不是因为腿受了伤,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她完全可以独自一人越过曲潍河上游,潜入若羌城去找留觞阁的人,但是偏偏她的腿还不能剧烈运动。 十三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垂着头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傅晏清脚步一顿,转头看他,目带期盼地问道:“你快说,什么办法?” 十三笑了笑,唇角微微上扬,“很简单,之前的那些联络方式用不了,我们就想一个新办法,不能用线人,也不能传信,我就自己亲自去传达命令。” 他的笑容很平静,仿佛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轻松,但是傅晏清却还是忍不住惊讶。 她愣愣地反问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潜入若羌城有多么危险?万一有个意外,你只有一个人,怎么脱身?” 十三温和地笑了笑,“阁主难道忘了,十三别的不行,若论轻功,就算是叶世子,十三也敢与他一较高下。” 这点傅晏清倒是还记得,但这件事明显不是轻功好就可以解决的,她皱着眉道:“说是这么说,但是如果对方有很多人,你轻功好也不一定能脱身。” 十三看着她,这回倒是真的在笑了,他道:“留觞阁最擅长什么,难道阁主还不清楚?” 傅晏清不知道话题怎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眉头愈皱愈深,“什么意思?” 十三忍不住笑道:“藏人啊,阁主看看,您进进出出留觞阁这么多次,有哪一次是被人发觉了的?整个都梁,除了留觞阁内的人,以及那日随着阁主误闯进来的七皇子,有谁知道我的存在?” 傅晏清:“……”虽然知道十三说的都是真的,但是她还是不怎么想承认这个事实。 这句话一出,气氛也算缓和了一些,十三正色道:“请阁主放心,十三一定会谨慎行事,不会被那些人发现,倘若不幸被发现,十三也自有办法脱身自保。” 虽然傅晏清不想让十三去冒这个险,但是如果他不去,叶淮止他们的计划就会少了若羌城内部的协助,难度就会增加许多,万一失败,那格城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正是她和十三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十三已经给出了他能胜任的理由,傅晏清也无法反驳,只能道:“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预祝你一路顺风,平安归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十三看着她,慢慢地笑了,他点头,郑重其事地道:“好,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任务特殊,傅晏清不得不又啰嗦了一句,“你记得,让他们办事的时候,一定要隐瞒好身份,不能被叶淮止看出破绽来,不然我们都完了。” 叶淮止威名远扬,十三自然也知道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害怕的主,况且这些年来,因为傅晏清和他的婚约,留觞阁已经跟他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对于怎么瞒过这位眼可通天的叶世子,傅晏清甚至还亲自教过他们两招,因此他并不怎么担心,只要他的计划不出破绽,叶淮止一定发现不了。 十三笑笑,“阁主放心,这件事留觞阁的人不是第一次做了,十三知道应该怎么做,” 傅晏清:“……”总觉得十三的这句话在内涵她。 交待完正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傅晏清叹了口气,嫌弃道:“现在说说怎么联系你吧,我总不能每次都这么在大街上晃,等着你来找我吧?” 她在嫌弃什么,十三不用想都能知道,一准是在嫌弃自己怎么给留觞阁定了这么多麻烦、复杂的规矩和联系方式。 十三忍着笑,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次还是十三担心阁主走的急,还会有事回来找十三,才在这附近等着的,不然阁主怕是找不到十三。” 傅晏清一边在心中暗暗地想等她有空了怎么整改一下留觞阁的制度,一边点头回应十三。 她看着十三,十三知道她在等自己说话,便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根毛笔似的物品,不过那物比之毛笔却短小了许多,正好是一支笔的大小,只是尖端还是用动物的毫毛制成的。 十三把那支笔递到傅晏清面前,道:“这支笔是特制的,上面有一种特异的香,只有留觞阁专门负责这一块的人才能闻到,阁主如果有事要找十三或者留觞阁内的人,便可用这支笔在任意一处写下一个‘f’,阁中人就能知道是您要找我们,定不会怠慢。” 从十三嘴里听到那个字母,傅晏清还是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即使十三的发音纯正到她也不能说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从十三手里接过了那支笔,目光在触及十三的手时,微微一怔,问道:“这支笔怎么用?没有墨水的吗?” 十三收回手,苍白而细长的手指掩盖在白衣之下,他笑道:“不用墨水,只需在平面上划下就可,我们的人有特殊的显色方式,这也是留觞阁对外保密的方式之一,阁主请放心用。” 傅晏清看了眼他,将信将疑地用那毛笔在自己手心划了一条直线,又把手心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真如十三所说,她的手掌心上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淡香,这种香她闻所未闻,却依旧觉得十分熟悉。 十三见此,微微笑了,“这种香阁主和十三也是能闻到的,在笔端有一处小孔,阁主打开孔塞,就能用其中的粉雾让此笔所写的字暂时显迹。” 一支小小的笔还有这么多花样,傅晏清不由得来了兴趣,她按照十三所说,果然在笔的另一端找到了一个细小的孔洞,上面连着一根细线,傅晏清捏着那根线往外一拉,一缕白烟跟着窜了出来,她把不断冒着白烟的小孔对准自己的手掌心,很快,一条竖直的红色横线在她的掌心蔓延开来。 傅晏清笑了笑,“这笔还不错,你弄的?” 十三笑,语气中有些无奈,“自然是阁主自己做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暗谋(一) 傅晏清一愣,忽然想起了现代有一门科学叫做化学,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原理,但是从这个架空的时代来看,这里的科学估计并不能完全用现代的科学来解释,这支笔应该是她偶然发现的结果。 傅晏清又拿着笔转了两圈,将它收回了袖子里,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那格城中没有留觞阁分支,十三在这里办事不如在其他地方那样方便,她或许能帮他解决一些麻烦。 十三点了点头,“有。” 傅晏清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十三道:“我预备今晚行动,届时需要阁主帮我出城,再帮我备一匹马。” 傅晏清一挑眉,略带惊讶地道:“今晚?这么急吗?” 十三笑了笑,“阁主这么着急来找十三,不就是希望这件事能在叶世子他们行动之前办成吗?虽然不知道叶世子的计划定在哪一日,但想来不会太晚,那格城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再拖了。” 傅晏清一愣,有些尴尬,僵硬地转开话题道:“你是打算从哪个城门出城?北城门前有北延驻兵,恐怕行不通,南门又太远,西门倒是不错,城墙还没彻底修好,你正好可以从中偷偷出城。” 十三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西门不妥。” 傅晏清微微一怔,皱起了眉,低声道:“确实,经过赵萧那一遭,西门现在看似疏于防守,实则暗处埋下了不少伏兵,一旦有可疑的人靠近,那些兵就会出动……” 她没想到,十三并不知道赵萧的事,居然也能这么清楚西门附近的情况,他果然不可小觑。 十三没有追问赵萧是谁、她怎么了,而是继续道:“我准备从南门出城,那处距离河流最近,骑马过去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南门? 傅晏清看了十三一眼,低着头自己想了想。 那条河在西南面,从南门过去确实最为妥当,但是南门并没有驻兵,他们来时也有一些百姓从南门出入,所以南门并不是不能通行,如果要走南门,为什么还要她帮? 十三仿佛知道她的疑虑,道:“一刻钟之前,县令府颁发布告,城内所有城门戒严,除持有令牌之人,任何人不得出入。” 傅晏清:“……” 一刻钟之前,差不多就是她出府后下的布告,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叶淮止的意思? 他这是觉得多说无益,干脆从根本上断了她出城跟着他们的可能? 傅晏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如果不是十三恰好在那格城,那么今晚出城前去若羌城搬救兵的一定会是她自己,叶淮止的这条布告刚好能拦住她,他猜她的心思猜的不可谓不准,但偏偏有十三在。 不过因为这条布告,十三想要出城确实有些难了。 傅晏清抱着手臂,又忍不住开始咬手指了。 十三看着她低头苦想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十三倒是有个主意,还需阁主配合。” 傅晏清一愣,抬起头来看见他脸上温和无害的笑,直觉不妙。 是夜,北凉寒冷干燥的夜风刮在人脸上,仿佛有刀子在割,那风声呼呼,从城墙石缝中吹过,发出一阵阵好似鬼哭狼嚎一般的声响。 一个守城的士兵提着一盏灯火摇晃的简陋灯笼,颤颤巍巍地从城门上走过,慢慢步下黑漆漆的台阶。 迎面走来一个身姿单薄的士兵,他抬起头看了眼,对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的并不真切。 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正想问,那个士兵却先他一布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鼻音很重,像是受了风寒一样,“请问换岗是跟您换的吗?小弟和刘大哥是一个帐里的,他今天太累了,想多休息一会儿,不想来守城门,所以让小弟来代替他……这位大哥,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那位叶世子就在城中,小弟怕被他知道了,就惨了……” 提着灯的士兵冷笑了一声,自己不想来守夜,反倒叫比自己资历少的兵来替的人多了去了,他早已见怪不怪,也就没多说什么,但是手中的灯却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那小兵又笑了,低着头道:“看我这记性,刘大哥托小弟给您带了一壶好酒,说是您守夜辛苦了,特意拿来犒劳您的。” 说着,他一直藏在身后的手露了出来,手上果然提着一个酒坛。 那兵笑了一声,伸手接过,嘴里还哼道:“他老刘还算识相,知道规矩。” 接过酒,他便把手中摇摇欲灭的灯笼递给了那个小兵,同时用拿着那坛酒的手的手指挑开了酒盖,仰起头,大灌了一口,含含糊糊地道:“灯在这,你上去吧,记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千万别让什么杂碎偷溜过去……” 说着,他一边仰着头喝酒,一边走远了。 空气中还回旋着他的那句“好酒”,伴着凛冽的寒风,最终消散殆尽。 手中提着灯盏的小兵嘴角微微挑起,抬步,慢慢地走上了城门。 城楼上的火盆早就已经熄灭,唯一的光源便是他手中的这盏随时可能被风吹灭了的灯笼,除了烛火能够照亮的一小片范围内,其他地方还是黑漆漆的。 那小兵抬起头,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心中默数了三个数。 “一……二……三……” 随着每一个数字数完,他就会往上走一阶,等他最后一步走完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小兵眉头一挑,没有回头,而是继续看着前方的那处黑暗。 在人眼的视力难以企及的地方,有一个黑影轻飘飘地闪过,动作敏捷地跃下城门。 而在他的身后,那阵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其中有一个脚步声最为特殊,不紧不慢,悠闲自在,仿佛早有准备。 他听见那人凉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慌不忙,“何人竟敢假冒守城士兵?还不速速停下,自认己罪。” 他的声音停下来的瞬间,一阵阵利器碰撞的声音随着而起,不禁让人后背发凉。 傅晏清最后看了一眼城墙之上,确认十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之后,才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慢慢地转过了身,看向人群中央、一身黑衣、手持长剑的叶淮止。 她手中的灯盏太暗,让人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傅晏清就是能知道,叶淮止一定在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第一百七十六章 暗谋(二) 叶世子的眼睛根本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傅晏清不敢现在试验一番。 城门楼台上,只有孤零零的一盏摇曳灯火,而在城门之下,火光蔓延,照亮了整个城门前。 傅晏清只是看着叶淮止没有说话,等他裁决。 她此番这样做本就没打算真的能瞒过叶淮止溜出城去,因而也早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只是最后会怎么样,还是要看叶淮止怎么决定。 反正他一定不会真的把自己当作细作押去牢房拷问就是了。 傅晏清无事一身轻,有那功夫担心叶淮止会怎么决定,还不如好好想想回去之后怎么哄好他。 所幸这件事与叶淮止有关,在叶淮止的认知里,自己是为他好,他应该不会太过难为自己。 众人也都等着叶淮止做出裁决,包括什么都知道的夏侯轶和林彻。 林彻看着楼台上丝毫不紧张的傅晏清,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位傅小姐也是真的心大,再一次惹了祸,还这么不急不躁的,这是吃准了世子不会重罚她吗? 有人不明所以,以为真的混进来了什么细作,走到叶淮止身前,躬身道:“世子,依末将看,这人竟然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冒充我军中人,实在胆大妄极,末将请命,派人拿下此人,押往牢房待人严加审问!” 傅晏清听了这话,仗着别人看不见,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一直看着她的叶淮止:“……确实胆大妄极。” 傅晏清:“……”这样应该还在能哄好的范围之内吧? 那人也是个一根筋,脑子根本不带转的,听了叶淮止这话,便以为他是同意了自己抓人,很快就召集了一小队士兵,向着城门楼台之上而来。 傅晏清看着那些人走近,一开始并不担心,叶淮止不可能真的让她去牢房里走一遭,他一定会在这些人碰到她之前出声阻止的,但是等那些人都已经走到她眼前,手都快碰上她的时候,叶淮止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傅晏清一个偏身躲过了那一看就力道不小的爪子,愣愣地看着城门之下的叶淮止。 叶淮止也看着她,毫无波动。 傅晏清:“……”她懂了,叶淮止这就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教训了,但是总不至于真的让她去牢房走一遭吧? 夏侯轶看着楼台上一人躲、众人追的画面,强忍住了笑意。 楼台之上的空间并不大,纵使傅晏清的功法远胜这些普通士兵,但奈何展不开手脚。终于,在傅晏清避无可避,就要被其中一人抓住肩膀的时候,城门下的叶淮止淡淡地出声了。 “且慢……”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叶淮止微微仰着头,看着楼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唇角微扬,语调轻佻,“我看这小兵皮白肉嫩的,甚是养眼,就是这一身的灰尘气让人闻了生厌……来人,带回去洗干净了,送去我房中。” 所有人:“……” 所谓“来人”中的“人”,林彻,愣愣地看向自家世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而“皮白肉嫩”的小兵本人也愣住了,说好的“带回去,待本世子亲自拷问”怎么就变成了“带回去、洗干净、送进房”了呢?这就要上菜了吗? 叶淮止对所有人的视线恍若未觉,仍然十分自如地看向林彻,挑了挑眉,似乎是在问他为什么还不动。 林彻:“……”这两个人闹别扭能不能别总是把他们这些人夹在中间? 林彻赴死般地去了,叶淮止看着他的背影,再看了眼楼台上还没缓过神来的傅晏清,对着身边的夏侯轶低声道:“等一下你去军中嘱咐一遍,别让他们乱说。” 夏侯轶嘴角一抽,现在连他都变成给这两个人不要脸的人收拾烂摊子的了吗?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以此来表示他的不满。 林彻很快就走上了楼台,站到了傅晏清身边,他脸色复杂地看着傅晏清,最后还是小声说了一句:“得罪。” 傅晏清自知躲不了了,只能认命地跟着林彻走下了楼台。 一下楼台,灯光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傅晏清的脸也被灯火照的明明白白。 她在城中来回走动过多次,自然有人认识她,因此当她的脸露出来之后,人群中不可避免地掀起了小范围内的躁动。 被叶淮止刚才那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吓住了的众人,在看到这个小兵的长相之后,也明白了大半。 合着就是这小两口子闹着玩的,他们还真当叶淮止竟然会在傅晏清的眼皮底下偷腥,偷的还是……一个男人。 但是现在这个“男人”是谁,大家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傅晏清假装被林彻带到了叶淮止面前,她瞪着一双眼睛,质问地看着他。 叶淮止不为所动,转身,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他微微向后偏了头,嘱咐道:“回府。” 林彻:“……快些走,还愣着做什么!” 傅晏清:“……” 憋着一口气回了县令府,一进叶淮止的房间,傅晏清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摘掉了头上的头盔。 林彻见此,识相地道:“世子,人已经带到,属下就先退下了。” 叶淮止向后挥了挥手,准了。 林彻一走,房门也关上了,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傅晏清刚刚还颐指气使的,现在却莫名地又怂了,她左右看了看,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叶淮止转过身来看她,声音冷淡道:“我先前说过什么?” 傅晏清手一顿,小半杯热水洒了出来,她微微皱起了眉,小声抱怨道:“我还不是想帮你……” 叶淮止冷笑一声,“不是我诋毁你,傅小姐且睁大眼睛看看,你现在唯一能帮我的,就是老实呆着,听我安排。” 傅晏清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叶淮止又笑了一声,“你也别怪那匹马,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傅晏清一愣。 叶淮止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轻声道:“那日你若不起与迟笑妤较量的心思,那匹马伤到的也就不会是你了。” 傅晏清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水杯,牙齿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叶淮止轻笑一声,道:“怎么不说话?冤枉你了?” 傅晏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没冤枉。” 那一日,她确确实实是起了在叶淮止面前赢迟笑妤一次的心思,只是这份心思藏得太深,而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但是叶淮止还是察觉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坦白(一) 如果不是叶淮止突然到来,又说了那样一番话,依她惜命的性子,绝对会在发现马不对劲的第一时间松开马绳跳马,但是她没有。 迟笑妤想在叶淮止和一众世家公子面前赢了她,让她颜面扫地,那她就绝不能如迟笑妤所愿。 傅晏清笑了笑,伸手解开了身上沉重的盔甲,“这不还有叶世子的功劳吗?叶世子说我一定会赢,我怎么能让那日的寿星丢了面子呢?” 盔甲落在木桌上,震起了一层灰,傅晏清耸了耸鼻子,心想北凉荒漠果然不一样,这就穿着在外面吹了一下风就沾了这么多灰尘,怪不得在城门的时候会被叶淮止当众嫌弃,就连她自己看了都有些忍不了。 叶淮止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在你心里,现在的我是个什么位置,是不是就是一个随叫随到的侍卫,或者是一个总想束缚你手脚的外人?” 傅晏清一怔,忍住了回头看的冲动。 原来在叶淮止心里,现在的自己是这样看他的吗? 她没有回答,叶淮止自嘲一笑,道:“我不曾问你为何逃婚,只因为你简简单单的一句不记得了,我也没有追问过你和那个容烨是什么关系,分明你与他绝对不是陌生人,还有那一次,你去沅楼究竟是为何事……傅晏清,我不问,不说,不代表我就真的不记得、不在乎了,我一直告诉自己,你就是这样一个对谁都很凉薄的人,但是你偏偏又告诉我,你可以拿命护我……” 傅晏清瞳孔一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让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叶淮止看着她,声音平静地道:“我甚至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想与我退婚,我究竟是拒绝还是答应?思来想去,总想让你好过,也让我自己不那么草木皆兵,所以如果你真的提了,我纵使不愿,也没有劝说自己拒绝的理由,大概率是会允了的,可是现如今……你一步步织网,让我陷得更深,可是你自己却置身事外,傅晏清,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那么一天,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了……” 窗外的风声似泣,傅晏清慢慢地转过身来,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从未想过叶淮止会有这样的想法,在这段堪称无头无尾的感情中,他给她的感觉一直是游刃有余的,似乎从不曾因为两人的事情影响过他的判断和抉择,可是事情真相好像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 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明明早就该知道这一点,但是她却总是会忽略。 事到如今,她也不敢再用“自己是为叶淮止好”这样的理由来搪塞自己了,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一个人要的是苹果,而你给他的是梨,这不是真的对他好、关心他。 傅晏清整理好思绪,笑了笑,道:“我也说过,现在的我忘了很多,所以你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说,不要总是让我猜,现在的我真的不一定能猜准你的心思,有时候惹你生气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她向前走了一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如果想听我说什么山盟海誓,很抱歉,我现在确实说不出来,原因并不是你想的我薄情,叶淮止……” 傅晏清无奈地笑了笑,指着他和自己,“对我而言,我们不过才认识几个月而已,依我的性子,能像现在这样跟你相处,已经让我自己都很难相信了,你问我那次在沅楼想问的究竟是什么,我当时不信你,不会说,但是事情到了现在,也没什么能不能说的了。” 叶淮止看着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她说完。 两人到现在,身边的大事小事不断,彼此之间推心置腹的次数也不少,但是傅晏清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慎重对待,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其实,我的记忆并不是完全消失了,而是还残存着一些小时候的记忆,不过那些记忆很混乱,也很离谱,让我不得不怀疑,我与你们口中的那个傅晏清根本不是一个人,所以我每次和你,乃至和家人相处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是抢了别人的东西,我不敢回应你们的感情,不敢真的让自己沦陷进去,因为我怕哪一天真正的傅晏清回来了,我就要把这一切都归还给她,那种得到了再失去的感觉我真的受不住……” 傅晏清看着他,眼睛里不自觉地积起了泪水,她想起刚刚回到京城的那些日子,仿佛就像是活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里,而那个美梦随时会醒,她为了维持着那个美梦,每日活的举步维艰,不仅要瞒着身边的人,还要应付外来的威胁,只有每每半夜从梦中惊醒时的那短短一瞬间,她才会觉得无比轻松,因为一切都没了,她再也不会因为担心失去而提心吊胆,可是第二日醒来还是一切照旧…… 她微微仰起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我好不容易知道这些东西真的都是我的了,你却要拿着它们去冒险……你说你懂,可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和爷爷、傅寒霆……你们对我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你根本不懂!” 叶淮止看着她眼眶里的泪水,愣住了,下意识地抬起手,想为她擦去那些刺痛了他的眼泪,手却被她重重地打开了。 傅晏清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哭意,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你每一次拿你的命冒险、开玩笑的时候,根本不懂在我眼里那意味着什么……” 叶淮止一愣,手背上火辣辣的疼,他却顾不上去看一眼,而是又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一下她的脸庞。 傅晏清微微撇开头,躲开了,“在缇南的那艘船上,你告诉我,我就是傅晏清,你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 叶淮止想起那一日,沉默了。 他没有想过,傅晏清的那句“或许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傅晏清”是在说真的,他以为,那又是她众多的推脱辞之一…… 傅晏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日我想让他们帮我找的,确实不是什么商队,而是我以为的‘傅晏清’,但是我忽然发现你来了,那么自然不能让他们继续找了,不然你不就会发现我并不是真的傅晏清……” 第一百七十八章 坦白(三) 她笑了笑,似乎在嘲笑自己当初的愚蠢,“那么我之前一直勉力维持的一切,不都付之东流了吗?” 叶淮止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当初真的知道了她要找的人竟然是她自己,依照他事事存疑的性子,一定会对她产生怀疑,到那时,不仅她自己怀疑自己,就连他也不信任她了。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事情真的那样发展,他和傅晏清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傅晏清再一次深呼吸,这些话说出口要思量的太多,有些事,譬如她有前世的记忆,以及留觞阁的存在,她都不能让叶淮止知道,所以要费的心思也多,只是这么几句话,就已经让她有了种筋疲力尽的感觉,避无可避的,总会露出破绽。 为了不让叶淮止看出她脸上的异样,她偏开了头,侧对着叶淮止站着,“你说你觉得容烨和我的关系不一般,确实,我之前很可能认识他,但是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我并不清楚,所以我也没办法跟你说,至于我为什么会确定我就是傅晏清本人……” 傅晏清顿了顿,低下了头,道:“人总归是有感觉、有记忆的动物,我对你们的那些熟悉感不是假的,那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产生的,何况是我这种多疑的性子,没有个十年八载,我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说出‘我相信你’这样的话来,我又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才认识几个月,身份底细都不熟悉的人?叶世子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容易相处的善类,不是吗?” 叶淮止抬眼看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伸出去。 傅晏清忽然抬头看他,眼睛里的泪光已经消失不见。 她本就不是个让自己随随便便就掉眼泪的人。 她笑了笑,道:“我向那些人打听的事,一直都没有回应,不就是叶世子知道了我要问的并不是那个问题了吗?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叶世子明知道我那天撒了谎,却一直都没有提出来。” 傅晏清看着他,刚才还落于下风的人,现在却步步紧逼,“叶世子总不会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吧?毕竟我那个想法真的算是惊世骇俗了,就连行医问诊多年的李太医都没有听说过,不是吗?” 她从来不甘心做一个猎物,一旦让她抓住机会,她就会露出爪牙,狠狠地划伤胆敢伤害她的人,叶淮止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傅晏清歪了歪头,脸上的笑意逐渐增大,“还是说,其实叶世子也瞒了我很多事,想着自己没有对我和盘托出,我偶尔隐瞒你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就当扯平了,彼此谁都别说谁?” 叶淮止心头一震,直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于他非常不利。 果不其然,傅晏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看着叶淮止的眼睛,近乎逼问道:“比如,那次我腿摔伤后,你迷晕我,真的就只是为了给我治好头疼的毛病?你和傅寒霆在房间内独自相处了那么久,究竟是在干什么?” 叶淮止眉头一皱,被她看着,难得地感受到了一股不小的压迫感。 傅晏清真的太聪明敏感了,只是那么一点称不上破绽的破绽,她就能想出这么多来,如果被她再知道多一点,她是不是就会完全猜出来?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傅晏清没有再说话,她要说的差不多已经说完,接下来,只要等着叶淮止的回答,或者……谎言。 其实无论是什么,傅晏清现在都不是很关心,如果她真的非常在意这件事,她不会来问叶淮止,叶淮止心思缜密,如果他真的不想说,她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反倒是问傅寒霆还能问出点什么来,与傅晏清相比,玩心机城府,他就像是个三岁小儿,完全不够看的。 她之所以要问叶淮止,只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回答,是会说真话,还是继续撒谎。 傅晏清不得不承认,叶淮止的选择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会是后者。 他隐瞒了这么久的事,甚至会让他觉得愧对于她的事,没那么容易会说出来。 良久,叶淮止笑了笑,无奈道:“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这么聪明,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傅晏清没说话,直直地看着他。 叶淮止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傅寒霆确实有事在瞒着你,但是现在真的不能说,我不想对你撒谎,所以你就别再追问了,也别去问傅寒霆,知道这件事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傅晏清只是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叶淮止迎着她的目光看回去,忽然轻声笑了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傅晏清挑挑眉,没有反对。 故事似乎,有那么长,叶淮止拉着她坐了下来。 傅晏清没有反抗,任他拉着。 两人坐定,叶淮止理了理思绪,慢慢道:“很久以前,有一片很大的森林,老虎是森林中的大王,它的座下,有很多帮他赢得这个宝座的功臣,老虎坐稳大王的宝座之后,召开了一个庆功宴,来的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功臣,在庆功宴上,老虎问第一个功臣,‘仗已经打完,如今天下太平,你有大功,想要什么奖励呢?’第一个功臣是只性子直爽的狮子,它在宴席之前就想好了自己要什么奖励,因而等老虎的话一说完,他就指着北边的那片森林道:‘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想要那块地。’老虎笑了笑,爽快地应允了。” 傅晏清侧着头看着他,眉头渐渐皱起,然而叶淮止却很平静,甚至,他的脸上还带着点点笑容。 故事还在继续,叶淮止道:“很快就轮到了第二个功臣,它是一只有野心的豺狼,老虎问了它同样的问题,这只豺狼指着南方的平地说,‘那里的猎物最多,我要那里。’老虎又很快答应了。轮到第三个功臣,它是一只喜欢看折子戏的狐狸,戏文中的故事看多了,也就懂得了一些道理,因此它拒绝了老虎给他的奖励,只想回自己的狐狸洞看它的戏文,可是它是功臣,其他人都有奖励,它不能没有,所以老虎强行把东边的那片花园赐给了它。” 傅晏清慢慢攥紧了双拳,大概听懂了这个故事里暗藏的意思。 第一百七十九章 坦白(三) 一朝功成名胜,登上宝座的王给协助它的功臣们奖励,有的动物想法单纯,野心蒙住双眼,贪图奖励,有的动物却被世俗绊住手脚,不得不被牵扯进去。 叶淮止的故事远还没有完,他独有的音调在傅晏清耳边响起,让她仿佛真的置身于一片幽暗的森林之中。 “第三个功臣的奖励分完,就到了第四个功臣,老虎忽然犯了难,道:‘你们都是帮我走到今天的功臣,我不能亏待你们,但是你们有四个人,我只有四个方向,现在我能给猴子和你们一样的奖励只有西边的那片果树林,但是如果把果树林也给了你们,我就什么都不剩了,这怎么能行呢?’” “底下的人听了这番话,开始议论纷纷,谁也没想过还有这个问题,但是给出去的东西已经给了,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于是老虎想了一个好办法,它跟四个各占四方的功臣们说:‘各位好兄弟,我已经把我所拥有的全部给了你们,所以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一个王,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不如,你们把你们的一条腿给我吧,反正仗已经打完了,你们也用不着它们了,你们一人给我一条腿,就相当于我和你们共同拥有这片土地,这样我还是王,属于你们的也一点都没有少。’” 傅晏清心口一颤,愕然地看着他。 叶淮止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仍在继续道:“狮子觉得不妥,但是它和老虎是拜把子的兄弟,况且有了那片森林,它以后也不用再狩猎了,所以它是第一个同意的,并且还帮着老虎劝说其他动物,豺狼曾经是狮子的手下败将,被狮子一威胁,很快也同意了,而猴子的妹妹是王后,所以猴子也没有反对老虎的道理,只有狐狸不愿意,但是其他所有动物都在劝说它,狮子甚至还说,如果它不同意,狮子就会把它当作叛徒吃了。” 从叶淮止意有所指的故事中,猜出老虎、狮子、豺狼、猴子、狐狸各自代表的是谁,一点也不难。 傅晏清愣愣地看着他,没有想过百年前的恩恩怨怨,到今天还在影响着后人。 权势所诱,锦衣玉食在前,后世永昌在后,一条腿算得了什么?后人所要承受的压力又算得了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享受了前人给的身份地位,难道就受不了前人所承受的负担? 说到底,还是一代又一代人,舍不下钟鸣鼎食,才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困在京城这方暗无天日的天地。 叶淮止从不想把这些肮脏的事情拿到傅晏清面前来说,因而告诉她这些,选的也是相对比较委婉的方式,他看着傅晏清,笑了笑接着道:“形势所逼,狐狸不得不从,但是此后的日子里,它从没有一日放弃过挣扎,可是老虎的权势滔天,任它足智多谋,仍旧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忍耐。” 倘若真的是有血有肉的丈夫,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被人这样掌控,可惜,他们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先机。 傅晏清并没有对他全盘托出,他也就没有把其中最阴暗的部分说给她听,她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就像她所想的,他只需要知道她告诉他的那些就可以了。 傅晏清还在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她等了一会儿,见叶淮止没有再继续开口的意思,便戳了戳他的手臂,问道:“然后呢?” 叶淮止也看着她,面目温和,“没有了。” 傅晏清一挑眉,显然不相信,“这就完了?” 叶淮止无奈地看着她,“剩下的你没必要知道。” 傅晏清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叶淮止都这样说了,就是一定不会告诉她了,她也没必要再穷追不舍地问下去。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突然又沉默下来。 傅晏清偷偷地看了眼叶淮止,发现他正盯着窗外的某处看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她自己现在心里也挺乱的,叶淮止突然对她说了那么多,虽然听上去上去不伦不类的,但是其中包含的信息量是前所未有的大,其中有些东西,可能是从不为人所知的,只以为他是叶世子,所以他才会知道。 她很想找个时间自己消化一下这些信息,叶淮止所说的那些前人之间的牵扯恩怨,跟他和傅寒霆隐瞒她的那些事有什么关系?这其中又有什么是她一定不能知道的?但是她和叶淮止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解决,眼下这些疑惑只能靠后站。 傅晏清不得不承认,不知不觉地,叶淮止在她心里所占的分量已经很重了。 她整理了一下呼吸,又戳了戳叶淮止。 叶淮止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挑了挑眉。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先前你问我的那些事,我还没有给你一个明确的回答。” 叶淮止有些错愕的地看着她,他原以为经过刚刚那一遭,她早就把他的那些话又抛到脑后去了,不曾想她这时又这么严肃地提了出来。 傅晏清微微地偏开了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这人有时候挺那什么的,有些事做的确实不如你的意,帮倒忙的时候也挺多的,可是你有一句话我很不赞同,你说我总是置身事外,那么我想问一句,我要怎么做,才算没有置身事外呢?” 叶淮止一怔,有一句话脱之欲出,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把那句话又压了下去。 吃一堑长一智,他已经不敢再随便拿这件事说事,虽然他不止一次拿这件事试探傅晏清,但是真的要再来一次,倘若旧事重演,他没有把握再救她一次。 上次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人知道。 到底是傅晏清自己想逃婚,还是真的有人教唆她,还不得而知,如果是后者,那他一定要揪出那个人,可如果是前者…… 叶淮止看了眼还在盯着他看,等他给出一个回答的傅晏清,苦笑一声,道:“这种事,怎么可能有答案呢?一切不都要你自己来定夺吗?你自己如果都不信,要我怎么信?” 傅晏清一愣,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原来她一直都不相信自己喜欢叶淮止的吗? 仔细想想,好像他说的确实很对,她不是一直在想,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当众向叶淮止求婚吗? 第一百八十章 坦白(四) 但既然求了,就代表叶淮止对她而言确实是不一样的,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她偏偏选了叶淮止这么一个敌我不分的? 她看着叶淮止,笑了笑,道:“虽然我现在确实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在我这里,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夏侯轶、容烨这些人都算是朋友,爷爷、傅寒霆都是亲人,但是你不一样,人的心脏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能装下的东西有限,你独占一席。” 叶淮止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不曾说话。 傅晏清耸了耸肩,继续道:“喜欢这个词真的很重,爱更甚,依我这种怕麻烦的性子,大概这辈子只会碰这一次,仅有的一次,前后两回,都是给了同一个人,叶世子,您还要我明说吗?” 失忆之前,她选择跟他一起,哪怕路途艰辛,也没有怨言;失忆之后,她还是对他动了心,甚至想过鸠占鹊巢,差点做出最令她自己作呕的事情。 一前一后,两次选择都是同一个人,还能证明什么呢? 傅晏清看着他,她曾说过,她看上的就是叶淮止的这张脸,诚然,叶淮止的这张脸确实勾人,但是他这个人最能吸引人目光的,还是他眼里的那束光。 熊熊燃烧,好像永不会熄灭,那是曾经身处黑暗的傅晏清最期盼的东西。 倘若人生真的要赌这么一次,赔上自己的人生去选择一个人,傅晏清想,只有叶淮止符合她所有的选择标准,也因为他的出现,傅晏清才想赌这么一次。 叶淮止忽然低声笑了笑,道:“傅晏清,你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吗?” 傅晏清不躲不闪地看着他。 叶淮止叹道:“意味着,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放过你了。” 傅晏清笑了,连眼角都微微上扬,“那又怎样?只是希望叶世子不要做什么触碰我底线的事情。” 她选定了一个人就只会是那一个人,只要那个人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傅晏清想,就算是让她跟着他谋反,她都是乐意的,只要他没有触碰她的底线,她可以纵容他做任何事。 叶淮止轻笑一声,问道:“什么样的事,才算触碰你的底线?” 傅晏清还是在笑,她轻描淡写地道:“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和背叛,依叶世子这样谨慎的性子,不对我撒谎显然是不可能的,那这一点就对你放宽一点,只要你隐瞒我的,不是我非知道不可的事,我就可以当作不知道,但是最后那一点,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叶淮止无奈地笑了笑,“这可算是霸王条款?不是你非知道不可的事,那不就全凭你来决定?” 傅晏清摊开手,也很无奈的样子,“所以说,为什么还要撒谎呢?” 可是她自己心底最隐晦的那个理由却没有说出来。 不给你一个准确的界限,不就是怕万一真的有那一天,她还可以说服自己,没有关系,他做的并没有那么不可饶恕,她还可以原谅他,还可以给他们之间一次机会…… 叶淮止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傅晏清看着他的眼睛,直觉得他像是在摸一只小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打开了。 今天第二次被打开手,叶淮止也没什么不悦,他只是一直看着傅晏清,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经久不散。 傅晏清看着,实在不愿把那个表情冠以愉悦之名。 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这么开心了吗?叶世子的笑容什么时候这么轻易就能得到了? 某人显然忘了,想要叶世子生气,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时间不早了,傅晏清没在叶淮止房中多留,话说完就走了。 等傅晏清走后,一直守在屋外的林彻进了屋。 他把手上的一个木匣子递给叶淮止,有些怨念地道:“世子怎么跟傅小姐说了那么多?您就不怕她猜到什么吗?” 叶淮止接过那个木匣子,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闻言,笑道:“那些事她迟早会知道,你也听到她说的了,如果一直瞒着她,很可能会适得其反,还不如先透露一点信息给她,更何况……” 他慢文斯理地打开木匣子,取出其中的那封信件,轻叹道:“我做这些事,可没有说过不要她回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也不是那种为了什么正义感铤而走险的英雄……” 信件展开,一缕淡香飘出。 叶淮止看着信件上的寥寥几行字,笑了,“你不是也很清楚吗?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想要的,都会不择手段得到。” 林彻低着头沉默着,并没有对他这番略带自贬的话做出回答。 叶淮止做事一向有他的原则,而他的原则,就是他自己的心。 林彻不相信,一个从小看尽人生百态、尝过世间险恶的人,真的会做出和那些人一样的事,傅晏清的事只是一个契机,就算没有傅晏清,也还会有其他人,总有一个人会让叶淮止下定决心与那些阴暗抗衡,傅晏清的出现,只是坚定了叶淮止的决心,更是加快了他的速度而已。 叶淮止看完信,把它放在摇曳不止的烛火上点燃了。 火苗不断前进,像是要把那与白纸同色的手指也一起吞噬完,只是很可惜,那手指的主人没有那么愚笨。 信纸只剩最后一角,叶淮止松了手,任由火苗把最后一点白色吞噬殆尽,笑道:“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我们拿下若羌城,到时候,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林彻皱了皱眉,还是有些担心这件事办的有些操之过急,“可是迟将军他们那边万一发现不对,我们要怎么办?” 叶淮止收拾桌面的手一顿,抬眼看他,轻笑一声,“猴子和狐狸本就是不想用一条腿换荣华富贵的,现在给了它们机会,你觉得它们会放过吗?” 那个森林的故事林彻在屋外听的明明白白,这时候也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迟将军当初都能为了抵御外敌回京,现如今,他又怎么会……” 听到他这么说,叶淮止忍不住笑了笑,“你去问问,若是再来一次,迟将军还会愿意拿着皇帝给的兵上阵杀敌吗?你可知,当初听闻迟将军要西征,有多少有志之士自愿加入迟家军?只是将军府旧规,绝不养亲兵……”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行动(一) 这些倒是林彻从没想过的,将军府不养亲兵是从始祖建立都梁以来,皇帝就给将军府立下的规矩,怕的是将军府拥兵自重,威胁到皇室的地位,只是在当年,却成了束缚迟钰手脚的绳索。 当年那些事太久远,有些秘辛也不能为外人道,林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既然这样,那么世子,我们要何时动身?” 叶淮止清理完桌面上的灰烬,拍了拍手,问道:“亲卫可点好了?可否确定都是我们自己的人?” 这些亲卫还是林彻来的时候带来的,都是一些对叶淮止忠心不二的人,自然可信。 林彻点了点头,“都点好了,一共四十人,全部都是我们自己的人,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叶淮止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黑茫茫的窗外,“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好,丑时一到,我们就动身。” 叶淮止预备速战速决这一点,林彻是知道的,其实早在皇帝让他前往那格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这个办法,也早有准备,只是傅晏清那边…… 林彻为难道:“您准备出发,需要告诉傅小姐一声吗?” 叶淮止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书页中的一封信上,有一刹那的失神——如果她知道了自己不告而别,肯定会生气吧? 想着,叶淮止忽然笑了笑,道:“不用当面去跟她说了,我给她留了信,等她一发现我们不在的时候,就会明白的。” 还会给他和林彻的突然消失不见找好理由,不让皇帝的人看出异常…… 叶淮止想着,又忍不住笑了笑。 傅晏清这人,虽然有时候很让人担心,但是必要的时候,却又很让人放心。 林彻看着叶淮止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是多此一举了,扯了扯嘴角,没敢再多话,退出房间,安排人手去了。 丑时二刻,曲潍河上游河畔,一行动敏捷利落的黑衣人,通过轻功和绳索,在奔涌不息的曲潍河上空移动着。 水与崎石冲剂形成的水雾打湿了叶淮止的衣摆,他稳稳地落在河流中央的一块磐石上,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方漆黑一片的峭壁。 林彻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不善武功让他在这次行动中吃了不少苦头,他气喘吁吁的,这样寒冷的环境下,他的额上还冒出了一头热汗。 叶淮止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林彻已经看出黑暗中他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里蕴含的深意。 他用衣袖把额头上的汗水抹去,沉声道:“世子,我还行,没问题。” 叶淮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脚尖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片刻间已经移出几米的距离。 林彻深吸了一口气,飞身追上。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若羌城外,十三绕了许久,才找到那处已经很久没人用过的暗道。 这条暗道还是当年他在若羌城时,教养他的侍从暗中挖出来的,目的还是为了护他周全,没想到时隔多年,它再次发挥作用,是他用来冒险。 想起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十三无声地笑了笑。 那些时光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太过久远,就算提起来,也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而这一切,还要多亏了那个人。 他甘愿无条件的为傅晏清办事,不是为了报恩,傅晏清也说过,不需要他报恩,他只是贪恋在她身边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好像活着还有意义,也就不会再想着死亡。 他轻笑一声,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伤春悲秋感到可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掀开了暗道的暗门。 暗道确实许久未用,刚刚打开,扑面而来的一股子灰尘,就算十三早有防备,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灰尘呛到咳嗽。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衣,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选择把外衣脱下收起来,等进了城再穿上。 宽大的外衣一脱下,十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寒风迎面而来,在他不算健硕的身上,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骨头的轮廓。 十三顺着暗道走了许久,越往里走,空气越来越稀薄,所能容纳人的空间也越来越少,想来是太久没有人用,年久失修,这暗道已经塌了一部分了。 最后,他看着眼前已经无路可走的暗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所幸,据他估算,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若羌城内了。 这条暗道当年为了掩人耳目,选的都是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挖掘,十多年过去,这些地方还是一样的偏僻。 他根据自己的记忆,选了一个方向,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开始往上挖。 土壁经年累月,已经变得很坚硬了,他用了三分的力气,才慢慢地凿开一个坑。 为了防止暗道坍塌,他并没有很快地开凿,而是一点一点地挖着,正当他距离地面只有一小段距离时,他头顶附近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十三眉头一皱,反应迅速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一根木棍撑着上方,以防塌陷。 他用耳朵贴着土壁,听到了两个不同的脚步声。 其中一个沉稳有力,是个男子,而另一个较为轻快,应该是个女子。 吱呀一声,两人走近了,堪堪在他挖的那个洞的边缘停下。 十三根据刚才那声喑哑的关门声,再结合自己以前的记忆,很快就判断出了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若羌城边缘的一处平民居住地,据他所知,眼下已经没有什么人住了。 那这两个人这么晚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十三皱着眉,听的更仔细了。 先响起的是那个男声,声音洪厚,听上去应该是个中年男子。 “后天就是我们去和都梁人谈条件的时候了,你到底想问他们要什么,决定好没有?” 都梁人?会这么称呼的人也只有北延人了,那现在上面这两个人都是北延人?谈条件又是什么意思?北延人在那格城外盘踞已久,不可能那么轻易的离开,这个条件,应该是对都梁不利的。 意识到上面的人身份不简单,十三屏气凝神,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以免被他们发现。 在男子的话刚说完的一瞬间,紧接着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个声音清脆有力,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只是她的话,却让十三怔在了原地。 女子道:“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要傅晏清。”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行动(二) 没想到又是这个答案,男子有些不耐烦了,“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换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叶淮止一定不会答应,说了跟没说一样,我们得不到任何好处!” 女子冷笑一声,道:“难道都梁就是他叶淮止一个人说了算了吗?如果你有那本事把我的条件让那狗皇帝知道,还怕叶淮止不给人吗?” 男子沉默了,显然是在思考女子方法的可行性。 女子见他有些动摇了,接着道:“国家大事在前,叶淮止那种人,一定会舍小我成大我,一个傅晏清就能换来北凉太平,他不会不愿意,而我们只要得到傅晏清,就不怕没有再踏平都梁的机会。” 十三撑着土壁的手一紧,竟然硬生生地把坚硬的土壁抓了一块下来。 这些人,竟然想拿傅晏清当作筹码,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了。 叶淮止会是那么轻易被威胁的人吗? 十指连心,十三的五个手指都破了,鲜血汨汨地流出,他却没有心思去管,依旧全神贯注地听着上面那两个人的谈话。 男子思考了一会儿,怀疑道:“只是一个傅晏清,你怎么就能确定她一定会对我们的大业有用?” 女子嗤笑一声,不屑地道:“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呢?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人已经到这里了,只要攻破那格城,占领整个北凉指日可待?可是你别忘了,只是一个残破落后的那格城,你就打了这么久,更别说都梁人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不出十日,大军就能抵达北凉,届时两个迟将军,你手下的那些废物,能赢得了哪一个?” 男子又不说话了,女子这番并不客气的话,正中他的心怀。 北延的将士确实个个骁勇善战,但是自从名将括斐死于迟笑书之手后,北延再也没有人能跟迟家父子俩抗衡,如果真的等到都梁的大军临境,凭现在北凉物资齐全的处境,击退北延,收回失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男子沉默许久,没有回答,不是他不同意女子的那番话,北延人向来直爽,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藏着掖着、蒙蔽住自己人的双眼,让他们对自己认识不清,只会使自己越来越弱,所以他们从不避讳这一点,只是他还是不相信女子说的,只要傅晏清在他们手上,他们就有机会从内部击溃都梁,等到都梁内部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 一个臭名昭着、一事无成的骄横小姐,竟然能对都梁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换成谁都不会轻易相信。 见他许久不说话,女子又笑了笑,道:“都梁权势最大的是谁,想必将军并不清楚吧?” 将军? 十三一怔,难道这两人是北延人这次攻打那格城的主将?可是他并未听说北延军中有女子存在,这个女子会是谁? 她并没有什么口音,难道并不是北延人? 十三忽然想起傅晏清无意中提到过一句,赵萧被北延人劫走了。 赵萧是谁他还是知道的,赵士升的独女,小时候他和这个大小姐还见过几次,但是并没有说过话,对方根本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如果说北延军中有都梁女子存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被劫走的赵萧。 不过,看她眼下的处境,可不像是个被敌军劫走的人质,反倒更像个发号施令的指挥者。 女子的话还在继续,隔着一层土层,十三听的并不清楚,但他还是听见了赵萧的话。 “难道您以为是皇室吗?那您就大错特错了,都梁权势最盛、人心最齐的,一直都是四府,倘若四府能听您调遣,您还怕都梁不会成为您的囊中之物吗?” 十三眉头一皱,赵萧这是什么意思? 四府合起来的权力、人心都胜过皇室不假,但是四府这些年来,明争暗斗从不停歇,不可能有联合起来一起对抗皇室的时候,更何况四府中最强的亲王府还是皇室成员之一,虽然这么多年过去,这份血缘早已淡的不能再淡了,但是一家人还是一家人,他们不可能联合其他人一起对抗自己的家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的亲王府有皇室身份依仗,虽然蒸蒸日上,但是其他三府谁有过怨言?可是一旦皇室湮灭,那么亲王府就会代替皇室的位置,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敢保证,剩下三府不会再次联合起来击垮亲王府。 可是赵萧竟然说联合四府…… 十三不会认为她是在信口开河,赵萧并不傻,跟北延人谈条件、合作,她不会拿自己没有把握的筹码,那样只会让她自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那么,她是知道了什么关于皇室与四府之间的秘密吗? 上面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十三没想多久,马上收回了心思,继续听他们的谈话。 男子迟疑道:“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只要我们得到傅晏清,就有机会,但是你怎么保证,叶淮止一定会把傅晏清交给我们呢?你也别忘了,傅晏清也是四府中人,她和叶淮止还有婚约,这样一来,如果不成功,别说利用四府,我们一下子就得罪了二府。” 赵萧轻笑一声,看着面前的这个巍峨大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个当然要看将军的了,只要将军帮我把傅晏清抓回来,我就有办法让四府听从您的号召,绝不食言。” 男子踱着步子,来回走了几圈,最后,他看向赵萧,毫不掩饰眼中对于胜利的渴望,“好,我答应你,但你答应了我的事,也一定要办到,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赵萧笑了笑,没有说话,脸上也是一副不在意的表情。 男子突然狞笑两声,阴森森地道:“当然,赵小姐不怕死,可是那个秦副将呢?他的生死与名声,赵小姐是否会在意?” 赵萧脸上的笑容一滞,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冰冷,“将军也别忘了,我可是连自己父亲都能杀了的人,一个算不得什么的青梅竹马,您还指望拿他威胁我吗?” 男子笑笑,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那份狠烈并没有因为她的几句话就熄灭下去。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这间破败不堪的房子。 赵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忍无可忍地一拳打在身旁的木柱上。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行动(三) 十三耐心地在暗道里等了片刻,确定两人都走了之后,他才凿开最后一层屏障,从暗道里钻了出来。 想着赵萧最后的那一拳,他有些感慨地看了眼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茅草屋,叹了一口气。 这样沉不住气,竟然还敢与虎谋皮。 他展开收拾的妥妥当当的外袍,随意地披在身上,踏步走出了这间茅草屋,随着他最后一只脚踏出门槛,身后的茅草屋终于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寿终正寝,轰然倒下,成了一堆废墟。 夜色正浓,恰是办事的好时机,他没有多作停留,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人之后,运起轻功,向着若羌城内的留觞阁去了。 丑时过半,正是人睡的正熟的时刻,但因留觞阁性质特殊,无论什么时候,夜里都会有人值夜。 留觞阁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由他安排的,因而这些人事安排他都一清二楚,何况他在来之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北凉所有留觞阁的底细他都了如指掌。 十三找到留觞阁外的一处暗哨,这里是专门用来接待特殊“客人”的通道。 守在那里的是一个老汉,对方一看见他脸上的面具,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老汉还是很谨慎地查看了他专属的能够代表他身份的那块玉牌。 查验妥当,老汉向他行了一礼,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公子且随老夫来。” 十三点了点头,跟着他,从一处隐蔽的侧门进了若羌城内的留觞阁。 这里因为外敌入侵,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开门做生意了,店里冷清的厉害,但是桌椅还是日日有人打扫清理,很是干净。 那老汉一边为他引路,一边道:“自从北延人进城以来,我们就关门歇业了,那些人来查过,想要搜些粮食去,不过我们藏的好,他们没搜出什么,来过几次,无功而返后,也就没怎么再来难为我们,我们这日子还算好过,就是苦了城中的那些老百姓,大战来临时,能跑的都跑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没人看管,连吃食都成了问题。” 十三回想着自己一路走过来时看到的一片荒凉,皱了皱眉。问道:“阁中可还能自足?” 老汉推开一扇木门,引着他往更深处走去,“遵照您和阁主的指示,每到冬日,我们都会囤积大量的粮食,今年还在暖阁中种了些小菜,撑过这段时间不成问题。” 北凉气候寒冷,傅晏清早些年教过他们怎么在室内种植粮食,虽然花费的钱财很多,但是留觞阁财大气粗,在如今这样特殊的时期,钱哪有保命重要? 十三没有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明日一早,你带些人去城内布施,不要顾忌粮草的问题,先让城内的老百姓都能撑过这段时间再说。” 老汉脚步一顿,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公子慈悲为怀,与阁主一样心系百姓,老夫甚感欣慰,这些天来,留觞阁也在暗中派人去给那些撑不过去的人家送粮食,都是没有声张的,这要是公然布施,一定会引起北延人的注意,他们人多,如果真的要来呛粮食,到时候以留觞阁的实力,根本不能抵抗……” 十三轻笑一声,道:“放心去办吧,他们很快就会自顾不暇了,在这之前,留觞阁先给百姓们留一个好印象最重要。” 也是给留觞阁那臭名昭着的阁主挽回一点名声,虽然不知道挽回的这些名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归到她头上,但总归有备无患。 傅晏清说了,如果有一天她做了什么会引起民愤的事,就把她是留觞阁阁主这件事捅出去,让她在百姓中间还有一条活路可走。 虽然十三知道这些差不多都是她胡诌的,但是他还是照做了,毕竟傅晏清行事风格诡异,万一哪天让她说中了,这些东西真的派上用场了呢? 老汉听到他这么说,因为年迈而垂下的眼皮倏地睁开了,他愕然地看着十三,道:“公子突然前来,莫非是……” 十三笑了笑,银色的面具在昏暗的烛火下折射出一道隐魅的光线,他开口,唇色淡的透明,“正是,我这次前来,便是要留觞阁协助叶世子破城。” 两人已经到了一间点着烛火的屋子前,房门半阖着,许是有人已经知道他来了,提前在这里等着了。 老汉虽然还是惊讶,但是也不忘上前一步,帮他把房门推开。 门一开,一股浑杂的暖气扑面而来,十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所以他最讨厌冬日,因为穿衣较多,行动不便不说,屋子里还总要燃着炭火,虽然有地龙,但是还是闷得人难受。 门内,一个中年男子听见声响,很快就迎了过来,见是十三,当即拱手道:“属下见过公子。” 十三点了点头,抬步走入暖烘烘的屋内。 老汉在他进门后把门关上,守在了屋外。 中年男子正是这处留觞阁的掌柜,与十三有过几次来往,两人颇为熟络,没有过多的交谈,很快就步入正题。 十三在主位上坐下,看都没看一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茶,道:“我来此处,是有一大事要尔等协助。” 这种时候能用得到他们的地方还能是什么?掌柜的竟然能做的了留觞阁的掌柜,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他问道:“可是北凉军要攻城,需我们从中周旋?” 这倒是有些偏离他的本意了。 十三笑笑,没有评价,毕竟叶淮止和傅晏清这个计划真的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历史上还没有人像他们一样,只带不到一百人,就敢潜入敌军占领的城池,也怪不得傅晏清不放心,要留觞阁在旁助力了。 他道:“掌柜的所言相差无几,只是,我们要协助的不是北凉军,而是叶世子。” 掌柜的微微一怔,虽然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多问,像他们这种身份,平时店里的大小事务还可以自己做决策,但是这种时候只要按照命令办事就可,上头这么安排自有上头的原因,他很快点了点头,问道:“请问公子,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呢?阁内现存的战力不多,属下怕难以胜任。” 十三摆了摆手,“无妨,不需要你们拿着刀跟人打,你们只需要把城内还能站起来跟人打的人暗中召集起来,让他们去搅乱城中的布防即可。” 第一百八十四章 行动(四) 这便是他想的办法,让他们的人暗中推波助澜,等到叶淮止他们发觉有人在帮自己,也只会以为是城中那些不甘家园沦陷的义士们帮的忙,不会怀疑到留觞阁的头上。 只是现在城内能够与北延兵抗衡片刻的人实在太少,留觞阁不可避免的,还是要出动一部分人手,只希望这一部分人手不会让叶淮止他们看出破绽。 掌柜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呢?” 十三看了眼窗外一片漆黑的天空,思考了片刻,他并不知道叶淮止他们决定在何时动身,傅晏清既然没有告诉他,说明她也不知道,那就只能先暗中行动,再派人去看着河岸边的动静,伺机行事。 做好决定,十三很快就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掌柜的,掌柜的立马就安排人去办了。 事情已经交代好,对十三来说,现在就是待在留觞阁内等消息,但是他还有另一个疑亟待解答。 他看向一旁显然有些担忧的掌柜,冷声问道:“近日北延人是不是绑了一个女子进若羌城?” 掌柜的正在担心外出办事的部下,听得他突然发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答道:“确实是有这么回事,而且那个女子的身份还很特殊,属下还想过要不要派人潜入若羌城府去把那女子救出来,这还没做决定,公子就来了……公子突然问起她做什么?难道阁主另有吩咐,要我等去救她?” 赵萧现在对外的身份是被北延人劫持的人质,她内奸的身份除了叶淮止、傅晏清和夏侯轶,以及他们身边几个比较亲近的人外,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许秦放知道但是他也绝对不敢说,而十三却是从傅晏清那只言片语以及方才偶然听到的那番对话中推测出来的,这个赵萧绝对不简单,很可能是敌非友。 十三敛了敛眼睫,将眼底那抹没有隐藏好的杀意遮去,淡淡地问道:“可是赵士升独女,赵萧?” 掌柜的一愣,点头的同时,还在反问道:“正是赵小姐,公子怎么知道她的?据属下所知,公子与她并没见过。” 十三一笑,很想反驳他:不,我们见过,而且比谁都要早。 但这些隐藏已久的过往他终究没有对外人说起,只是公事公办地吩咐道:“救她就不必了,你也不必知道我怎么知道是她,但是你们必须要多派一些可靠的人手,看紧了她,一旦她有任何举动,都要第一时间上报给我。”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都很严肃,让掌柜的不由得也在意了起来,他恭谨地回答道:“请公子放心,属下一定会安排人看好她。” 把最让他忧心的一件事交代好,十三也就没其他要说的了。 他在寒冷的黑夜里奔波了许久,全身上下都是冷冰冰的,就算在温暖的室内还是没有恢复多少,况且他也早就忍受不了自己这一身的灰尘气了,安排好所有事后,他就让人给他准备好了热水,预备在大变来临之前先沐浴一番。 可不能让傅晏清看见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她早就看够了,他也怕了。 身在异乡,十三不会轻易取下面具,但是今夜在暗道里穿行的时候,面具上积了许多灰尘,让原本充满光泽的银面变得暗淡无比,不清洗一番,实在不适合带出去见人。 十三在将要沐浴的房门口驻足了一会儿,还是决心把面具也清洗一番,他转过身,带着警告意味地吩咐道:“本公子沐浴,所有人都不准靠近,有什么事也等我沐浴完后再来禀报。” 身后的侍人教养的极好,垂着头,毕恭毕敬地道:“是,公子。” 十三最后再看了四周一眼,抬步,踏入了屋内。 而在几里外的城郊,一行黑衣人正有条不紊地向着若羌城进发。 叶林彻走在叶淮止身边,低声向他汇报情况,“几日前属下就与城中我们的人联系好了,等一下他们会想办法登上城门,助我们进城。” 叶淮止点了点头,看着依旧一片漆黑的东方,要是夏日,这时候天早就亮了,但现在是与他而言最难熬的冬日。 他抿了抿唇,调动内力在全身游走,借此来抵御外界的寒冷。 有个人说了,让他保护好自己,叶淮止想着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夜色漆黑,林彻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是从他轻浅的呼吸中,林彻也能看出叶淮止现在的情形不容乐观,他有些担忧地问道:“世子,您还好吗?” 叶淮止正留意着身旁的风吹草动,并没有太在意他的话,回答的也略显敷衍,“我没事。” 林彻:“……” 这都快听不见呼吸声了,还说没事呢…… 他忍不住哀怨道:“世子,您要是真的不舒服,我们可以停下来歇一歇,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候,还有时间,可您要是真的病倒了,先不说眼下的要务,就说回去以后,您是病人,傅小姐肯定不会拿您怎么样,但是我们这些同行的人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您昏迷不醒人事,傅小姐又对属下积怨已久,她肯定会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整治属下一番的……” 叶淮止起先听到他这番话还是一愣,但是等他听到后面,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全部消失了,等林彻的话说完以后,他冷冷地道了一句:“依我看,你确实需要被整治一番了。” 搬出傅晏清来威胁他就算了,还在他面前这么编排傅晏清,他这是想翻了哪门子的天? 叶淮止想着,冷冷地看了林彻一眼,一言不发地快速走开了。 风中凌乱的林彻:“……”天知道他只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紧张沉闷的气氛而已。 若羌城内,留觞阁中,一个人影快速地跑过弯弯绕绕的小道,跑向掌柜的在的那间房,不等通报,就急急忙忙地进了门,急道:“禀告掌柜,城内发现一行身份不明的人正向城门方向前去,可以保证不是北延人。” 不是北延人那还有谁?叶淮止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没有准备,所以那些人很可能就是他的人,既然叶淮止的人出动了,就代表着叶淮止的计划就定在今天。 掌柜的一惊,连忙跑去向十三禀告。 彼时十三已经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白净的白衣,正在屋中等着消息。 第一百八十五章 行动(五) 他的那张银色纂花面具刚刚清洗过,上面还沾着几滴水珠,十三垂着眼,耐心地用手帕把上面残留的水珠擦去。 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另一半在摇曳的烛火下,隐晦不明,像个只能在黑夜里行走的暗精灵。 事发紧急,掌柜的也顾不上敲门,便直接闯了进来。 十三听见声响,眉头一皱,也顾不上还未擦拭干净的面具,手腕一翻,那张就连入睡都陪伴着他的面具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严丝密合,与皮肉融为一体,仿佛那就是他原本的面孔。 掌柜的很快推门而入,气喘吁吁的,一看就是一路狂奔跑过来的。 十三沐浴的房间比较偏僻,距离较远,要想快,是得用跑的。 十三皱了皱眉,看着他满头的大汗,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看着还没缓过气,说不出话来得掌柜,沉声问道:“急急忙忙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掌柜的看着他,因为缺氧而变成红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但是眼下的情况也由不得他再去管什么规矩了,“公……公子,据我们的人来报,城里叶世子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猜测,叶世子选定的行动时间便是今日,遂特来向您禀报,一时情急,忘了敲门,还请公子责罚。” 十三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你所言为真?他们已经到哪了?” 掌柜的道:“方才还在去往城门的路上,此刻怕是已经快到城门了。” 叶淮止在若羌城内有自己的人,这点十三并不惊奇,像若羌城这种在都梁数一数二的城池,没有自己的人才算奇怪,所以他才会叫人也留意一下城中其他人的举动,但是他没想到,叶淮止竟然会这么快就行动。 十三皱着眉,不由得又想到了赵萧的和北延将军的那番话,叶淮止选在这个时候动手,难道他已经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所以才想先发制人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件事必须要好好查一查了。 他又问道:“我们的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掌柜的脸色有些难看,十三吩咐的事他一直都在亲自盯着,所以眼下是什么情况,他不用问别人也知道,“……情况不是很好,时间紧迫,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找到足够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如清月般俊朗的男子,犹豫道:“公子,我们还继续吗?” 十三垂着头,没想多久,便道:“……继续。” 掌柜的有些为难,不得不提醒他道:“可是如果这样,很有可能暴露我们。” 十三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但是这是阁主的命令。” 留觞阁一切事务以阁主的命令为先,这是留觞阁最死的一条规定,也是留觞阁内每个人必须要牢记的,它是留觞阁存在的意义。 掌柜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以公子的能力,一定有办法不让留觞阁暴露,是属下愚钝了。” 留觞阁之所以能这么招摇的在世人眼里隐瞒这个秘密隐瞒了这么久,功劳最大的就是十三,他既然敢这么做,也就一定有把握不让这件事和傅晏清扯上关系,确实是他多虑了。 十三笑笑,并没有否认他的话,“无碍,只要让叶世子不怀疑到阁主身上便可,阁中,不是还有一个可用之人吗?由他出面,最好不过了。” 掌柜的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十三又笑了笑,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给他解释这件事上,他背过身,一手放在身后,一手虚握着拳,置于身前,用这样的姿势思考了片刻,转过身来,看向掌柜的眼神还留有最后一丝没有隐去的狠戾,“既然准备不妥当,那就不按照原先的计划办事了,你去安排,带上所有人,去城门口协助叶世子进城,记住,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候,不要暴露行踪,暗中协助便可。” 有十三的话在前,掌柜的也已经没有了顾忌,他笑了一声,眼里露出一抹血光,“正好,这些天来被那些北延人欺诈够了,送个粮食都要藏着掖着,也是时候让他们瞧瞧,我们留觞阁可不是好惹的!” 十三微微地笑了,并没有因为他这番有些忘形的话而苛责他。 适当的冲动有利于推动事情发展,这是傅晏清的原话,虽然十三还是觉得她在胡说。 冬季的北凉,天亮的总是比都梁其他地方要晚,这时候,最南方的缇南最后的一缕雾气已经消散,而北凉这时候的天空才泛起一缕细微的鱼肚白。 叶淮止等人趁着夜色已经摸到了城门之下,而城门之上,一行值岗的士兵正在准备换岗。 正当士兵长低着头去解腰带上的值班令牌时,一道瘆人的寒光从他的身侧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刺入骨血的冰凉。 那是一把普通的长剑,剑刃锋利,正是他佩在腰侧,已经陪伴了他好几年的佩剑。 身体里的热量源源不断地被那把寒冷刺骨的长剑汲取、流失,他不甘地看了一眼身旁那个身材娇小的士兵,对方离他很近,贴的近了,他才看清头盔下那张精润如雪的脸。 这人竟然是个女子…… 他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余波震起了地面上厚厚的一层灰烬,像是他最后发出的哀鸣声。 身后的其他士兵看着自己的战友突然倒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意识到他们倒下的那个战友身下不断冒出的白烟时因为血液不停流出而产生的时,前来接班的那几个士兵已经扑了上来,紧接而来的,便是一场无声的屠戮。 城门上躯体和地面碰撞而发出的声音不绝于耳,还散发着热气的血液不断流出,最后竟然在砖块间的缝隙形成了一条宛如小溪一般的涓流。 烦人的血腥气弥散在几人鼻间,最先动手的那个女子,也就是染筠,她挥了挥面前的空气,似乎这样就能让那些消散不去的血腥味离她远点。 身旁有人来禀报:“城楼之上的所有人已经清理完毕。” 染筠看了眼快要跃出云层的冬日,细长的眼睛眯了眯,沉声道:“放绳。” 那人应是,很快,一根根尾端系着黑石的绳索自城楼上放下来。 叶淮止看着眼前那根绳子末端上系着的黑曜石,唇角微扬,道:“准备进城。” 今夜,对某些人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也是……最后一夜。 第一百八十六章 行动(六) 一声令下,一个个黑色的身影训练有素地攀着绳索,飞身而上。 叶淮止足下蓄力,原地一跃而起,瞬间到了所有人的前方,他在半途借了一把绳子的力,一只脚在坚固的城门上轻轻一蹬,瞬时间,又跃上两丈的距离,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城门之上。 浓雾弥漫的东方,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穿过白雾,最后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宛若从天而降的仙人。 城楼之上的人见到他,齐身行礼道:“属下见过世子。” 叶淮止转过身,点了点头,一夜未进水的喉咙有一丝喑哑,“都起。” 众人起身,染筠走到他身旁开始向他汇报她这些日子在若羌城中获取到的消息。 因为叶焕的缘故,北凉是他势力最为薄弱的地方,他遂把染筠从缇南调了过来,暂时替他掌管这里的事务。 在他们身后,一个接着一个的黑衣人从城门下攀绳而上。 林彻在脚底触碰到地面的一刹那,双腿一软,竟然差点就地摔倒,正在给叶淮止汇报情况的染筠恰好站在他的身旁,见他要倒,下意识地扶了一把。 扶完,两人都是一怔,愣愣地看向一边背着手站着的叶淮止。 叶淮止冷眼看了二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还没站直的林彻身上,冷冷地道:“还敢在傅晏清面前多嘴吗?” 染筠:“……” 林彻:“……不敢了。” 叶世子这假公济私可以做的再明目张胆一些。 叶淮止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淡淡地道:“起来吧。” 两人立刻站直,没敢看对方,还有一些尴尬。 要说的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染筠轻咳一声,面向叶淮止,问道:“世子,接下来要做什么?” 叶淮止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果然,血腥气不管闻了多少遍,还是这么倒人胃口。 他看着一旁因为天气已经开始变硬的尸体,面无表情地道:“这些人死了,北延人很快就会发现异样,我们要趁他们的主力没有反应过来前,掌控若羌城。” 因为与那格城僵持多日,城中除了守城的士兵,以及一些巡城的士兵,并没有太多人,就连前几日匆匆赶回来的北延主将,也在不久前匆匆地出了城,还是在染筠的眼皮子下过去的,如果不是叶淮止事先吩咐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动手,估计她以及带着人去截杀那个主将了。 叶淮止这番话看上去难以实现,但是有他们这些人在,未必不能做到。 染筠点了点头,带着叶淮止带来的人,很快下了城楼。 而几十里外的那格城北门下,此时却是一片狼藉。 战火无序地在荒地上燃烧着,数不清的尸体交叠在一起,有些是新的,有些却是早已冰冷的。 傅晏清和夏侯轶并肩站在城楼之上,冷眼看着眼前的这场漫无止境的厮杀。 夏侯轶眉头紧皱着,看向身旁一脸平静的傅晏清,问道:“叶淮止到底去哪了?你别拿糊弄别人的那套来糊弄我,他和迟笑书还没好到要亲自去迎接他的地步。” 傅晏清正留心观察着城门下战局的变化,没什么心思跟他解释,冷冰冰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找什么急?” 她现在整个人周围都笼罩着一层低气压,除了夏侯轶这个已经习惯了的,没有一个人敢不长眼睛,往她身边凑,更别说跟她说话,就连今天凌晨,北延人又突然进攻,有人去找叶淮止时,也只是被她一句轻飘飘的“叶世子接人去了”给打发走了。 虽然众人心里对这个回答还有些不相信,但是他们毕竟不清楚叶淮止和迟笑书之间关系的亲疏,也就没有多问。 因为傅晏清的脸色真的太吓人了,如果不是她左腿还伤着,他们都要怀疑她这副表情,时打算亲自上阵杀敌了。 傅晏清这时候确实是挺想杀人的,不过不是那些北延莽夫,而是某个姓叶的人。 她不放心叶淮止,在房内辗转许久都睡不着,便想去他房间找他,再给他交代几句需要注意的地方,谁知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她还以为他睡下了,但是房内却是没有一丝气息的波动。 傅晏清担心叶淮止出了什么事,强行闯入了房内,人影没见着,倒是在桌上看见了一个信封。 想起那个信服,傅晏清到现在还气的牙痒痒。 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突然行动了,还给她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帮他们掩饰行踪、拖住北延主力。 不过她脸色这么吓人的最主要原因并不是叶淮止瞒着她行动,要说瞒着她也不对,他早就跟她说过这个计划,只是没有告诉她确切的时间而已,她是在担心,交代十三去办的事,办妥了没有,会不会因为这么一个差错,就让叶淮止又陷入到最开始的危险当中去…… 她越想,脸色越差,看着城门下的北延兵也更不顺眼,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身旁的石壁上。 正想硬着头皮再问的夏侯轶看见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肉疼,偃旗息鼓了。 手上传来的阵痛让她清醒了一些,早些时候被怒气冲了心,她都忘了十三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就算事发突然,他应该也能想到对应之策,如此一想,她便放心了许多,也有心思搭理身边的夏侯轶了。 傅晏清斜睨他一眼,问道:“你就站在这干看着?” 夏侯轶一愣,还有些恍惚,她怎么又肯搭理他了?不是一大早就摆着个“我很不爽不要来惹我”的表情,让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的吗?怎么又肯纡尊降贵,主动跟他说话了? 他愣愣地回答道:“不然呢?我是指挥,不在这看着,难道继续回去睡回笼觉?” 傅晏清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半天才道了一句,“……算了。” 一个世家公子,难道还能指望他去上阵杀敌?虽然迟笑书也是世家公子中的一员,但他毕竟是武将出身,夏侯轶跟他还是比不得的。 夏侯轶提起回笼觉,傅晏清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了,她一晚上没睡,搁在以前算不了什么,但是生气伤身,更何况她的腿还没好,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便拍了拍夏侯轶的肩膀,道:“我有些头疼,先回去了,你在这看着,记得,不能让北延人马上撤兵回去,最少也要再拖他们大半个时辰,一定记住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目的(一) 说完,她不等夏侯轶回答,径直扒开身边的士兵,逃似地走了。 夏侯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撇了撇嘴,却也没去把她拉回来。 傅晏清的脸色确实有些病态白,有夏侯轶坐镇,她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回去休息一下。 若羌城中,叶淮止带着人从还未苏醒的街道中向着若羌城主府的方向而去,在他们看不到的街巷后,一个个身穿戎甲的巡城兵无声地倒下,血气外散,升到空气中,却凝结成了白雾。 十三看着人把尸体拖到一边藏起来,偏过头吩咐道:“接下来的几波人就留着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只要负责不让漏网之鱼跑出城通风报警就可,做的过了,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身后的人应了一声“是”,动作麻利地去办其他事了。 十三活动了一下一直握着剑的手腕,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叶淮止的人很快穿过了无人的街道,来到了若羌城府尹府,也就是留守若羌城的北延人主力所在,他们来的途中遇到了几波士兵,但是都被一行人动作敏捷地解决掉了,没有放走一个,因而现在的府尹府还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仿佛还没睡醒的样子。 守在门口的暗卫早已被染筠摸透位置,很快就被几个亲卫解决掉了,全程没有引起一点轰乱,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府尹府。 染筠上前询问叶淮止下一步的计划,叶淮止却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微微皱起了眉,抿着唇,到底没再说什么,他的视线回到不远处的那扇紧闭的深红色大门上,轻笑一声,道:“带几个身手好的先过去,把门口那些看门的先解决了,再让轻功好的潜进去,从内部突破。” 染筠点了点头,正要去办,却听一旁的林彻不解道:“那世子您呢?” 叶淮止笑了笑,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我回去看看。” 两人都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空空荡荡的大街。 往常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有买早点的小贩开始活动了,但是现在,一眼望去,宽阔的大街上,最多的不是人,而是落了没人清扫的枯叶,好不荒凉冷寂,一副败世之相。 两人素来听命行事,叶淮止的安排他们是无法拒绝的,只能遵行,因而两人没有多问,自发地往两边一站,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叶淮止转头离开了,留下林彻和染筠带着其他人继续完成本次行动的任务。 跟在一行人身后的留觞阁众人见此,有些愕然地看着人群正前方的十三,惊讶道:“叶世子突然返回,难不成是发现什么了?” 十三皱着眉看着突然回头的叶淮止,沉声道:“派一个人跟上去看看,记着,千万不要跟的太近,只需要知道他大致去的是哪个方向就可。” 有一人领命跟了上去,掌管的跟在十三身侧,见此,有些担忧道:“公子,倘若真的被叶世子发现了端倪,我们该如何是好?” 十三面无表情地道:“放心,我已经让人过去了,只要是那个人,叶世子就算怀疑是阁主暗中相助,也不会把阁主和留觞阁联系起来。” 与府尹府一墙之隔的大街上,一个青色的身影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在他的身后,横尸遍地,血溪横流,满目疮痍。 他的手上拿着一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还带着绿叶的树枝,绿色的枝叶上还沾着点点血沫,很明显,这就是造成他身后这些人死亡的凶器。 叶淮止循着越来越浓的血腥气走来,看到的,就是巷口那个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一根树枝、闲庭信步、仿佛在散步一般散漫的人影。 他皱了皱眉,不露情绪地叫出了那个名字,“容烨。” 正在巡视自己战果的人听见声音,顿了一下,而后扬起笑脸,回头看去,“呀,竟然是叶世子,好久不见了。” 对于他的自来熟,叶淮止并没有任何表态,他冷冷地道:“是谁派你来的?你们有什么目的?” 面对他气势逼人的诘问,容烨不在意地笑了笑,脸上还是那副散漫的表情,“叶世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叶淮止眸子一缩,冷声警告道:“老实交代,不然你今天出不了城门。” 容烨一愣,似乎是有些惊讶,“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出城了?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你请我出去我都不会出去的!” 叶淮止看着他,目光冰冷,没有说话。 容烨缩了缩脖子,似乎被他这样子吓到了,一下子连声音都变小了不少,头也不似先前那么昂扬着了,“叶世子,咱这好歹也算久别重逢嘛,你怎么不仅不开心,反倒还冷着一张脸呢?咱俩来的路上合作的也算愉快,我也没什么得罪叶世子的地方吧?” 叶淮止见他还在油嘴滑舌,面色不虞地道:“废话少说,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就永远不用再说话了。” 容烨双眼一睁,不可置信地问道:“叶世子这是要杀了我的意思吗?亏得我建议设置带着这么一点人闯城,还担心叶世子的安危,才想着暗中相助,没想到好人没好报,叶世子反过来竟还要杀我。” 说着,他用手抵着眼角,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叶淮止:“……”傅晏清是怎么忍下这个人的? 见叶淮止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容烨适时地停下了假哭,看向他,又咧着嘴笑了,“叶世子别这么心急嘛,我这还不是在帮您?” 叶淮止看了眼周围倒下的人,眸光一动,没有说话。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容烨确实实在帮他,但是此人身份成谜,他真正的目的难以揣测。 容烨叹了一口气,开始感概道:“亏我还自以为做的很隐蔽呢,没想到还是被叶世子发现了,真是惭愧啊。” 嘴上说着惭愧,他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惭愧的意思,反而还带着点戏谑之意,笑着看着对面的叶淮止。 叶淮止轻笑一声,淡淡地道:“我劝容公子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不然刀剑相向,可就不分什么交情不交情了。” 容烨似乎早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道:“既然叶世子这么不懂情趣,非要听真话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目的(二) 能暗中解决了这么多人,任谁都不会相信只是一个人做的。 容烨笑呤呤地道:“叶世子一定调查过我吧?那您也应该知道我背后有人啊,帮你们一个小忙也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我想帮傅小姐。” 叶淮止一皱眉,想起了这人与傅晏清非同一般的关系,神色越发难看。 容烨却像看不见一样,仍在继续说道:“叶世子知道吗?这是傅小姐亲自来找我帮忙的哦,要是搁别人身上,我一定不会答应,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末了还要被叶世子威胁,谁想干呢?也就我和傅小姐私交甚笃,才答应的她。” 叶淮止一怔,因为他的这番话,忽然想起了临行前傅晏清在城门上闹的那一出,现在想想,他与傅晏清相识许久,叶淮止之前又对她说过那样的话,傅晏清不可能猜不出城门禁严的命令是对她下的,可是她还是去了,明知道不可能出的去,她还是一反常态地去了…… 叶淮止一扶额,有些无奈地想,色令智昏真真不假,他竟然就被傅晏清这么糊弄过去了。 看着眼前神色张扬的容烨,他有一瞬间的沉默,在沉默中忍耐着把这人撕成肉块的冲动,冷声道:“你的人呢?” 容烨一挑眉,故作为难地看着他,道:“这就不劳叶世子费心了吧?我的人,自然由我来管,您还是先回去看着吧,这万一要是出点差错,不仅您白辛苦一晚上,那格城也难保了,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辜负了傅小姐的一番心意。” 叶淮止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差点没保持住良好的涵养,他冷冷地看了容烨一眼,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带着你的人离开,不然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容烨虽然打着帮他们的名号,但是这个人的身份、立场还是不清楚,继续把他留在这里,只会是一个隐患,叶淮止甚至有点想不通,傅晏清怎么就会这么相信这个人,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闻言,容烨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既然叶世子都这么说了,我再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大好,那就如叶世子所愿了,只是希望叶世子回去之后,能帮我告诉傅小姐一声,她托我办的事,我都办妥了,我们交情好,这个人情我送她了,不用她还。” 叶淮止抬眼看他,目光如有实质,刺的他脸生疼,“不必,既然欠了人情,该还的还是要还,但既然她这个人情是因为本世子而欠下的,那就由本世子来替她还。” 容烨有一瞬间的怔然,很快又笑了起来,“既然叶世子执意要还,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淮止冷眼看着他,容烨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道:“今日为了帮傅小姐,起了个大早,一直忙到现在,可是累死我了,既然叶世子已经用不到我了,那我就回去休息了,叶世子可莫要忘了我托您给傅小姐带的话。” 叶淮止一动不动地站着,并没有回答他,目光下垂着,在满地的尸体上游离着。 容烨见此,并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转过身,从巷子的另一端走了。 叶淮止再次抬起眼时,他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就连脚步声也已听不见。 容烨回到留觞阁众人等待的地方,一众人看见他,瞬间警觉了起来,有几个人甚至已经拿起了武器。 他却看都不看那些人一眼,径直走向人群中央的十三,笑道:“你的事已经办好了,不用担心了。” 见他和十三说话,众人又惊讶地回头看向十三。 十三向下压了压掌心,是要众人放下武器的意思,他看着正在向他走来的那人,淡淡地给所有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且放心,他不会做对阁主不利的事。” 得了十三的肯定,众人都慢慢地放松了警惕,只是还是有不少的人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容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留觞阁十三公子的好友。 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听说过十三还与留觞阁之外的人有来往。 人群自动向两旁分开,容烨走到了十三身边,微笑着看向众人,道:“我与你们公子有话要说,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后,又看向他们的主心骨——十三。 十三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掌柜的见他点头,还有一些疑惑,“可是叶世子那边……” 容烨微笑着回答他:“叶世子那边已经说了,接下来的事不用我们帮忙,你们与其站在这里吹冷风,不如回去边烤火边想想怎么恢复生意。” 谈到掌柜的最擅长的做生意,掌柜的忽然道:“正是,叶世子一旦收回若羌城,我们就能继续开门做生意了,今年年底的评选就要到了,再不开门,我们店今年怕是要排最后了!” 这话一出,连带着容烨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掌柜的也是一愣。 随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掌柜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尴尬道:“这不是阁主定的规矩吗,业绩差的就要减月钱,若羌城还从没垫过底,可今年就悬了。” 十三轻咳一声,看了一眼众人,清冷的声音足够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行了,既然接下来没我们的事了,那你们就回去准备今天的布施,准备开张……增加业绩。” 众人对看一眼,笑声停了片刻,又突然响了起来。 明明还没有真的胜利,他们却已经先感受到了胜利的曙光。 而在离他们不过几百米远的府尹府,此时却是血流满地。 一个早起的副将眯着眼,恍恍惚惚地朝茅厕走去,还没走出门,一把散发着冷气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那把长剑已经刺破了他颈部的动脉,血液一下子喷溅而出,几步外的叶淮止看到这副景象,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道:“下次别刺这种喷血的地方。” 林彻拿着剑的手一滑,差点就把刚刚取了人命的长剑掉在了地上。 他愕然地抬起头,叶淮止却已经转过身去,一剑刺穿了一个暗卫的心脏,剑尖只有一小滴血流下。 他与一样怔愣的染筠对视了一眼,还是不明白,世子不过是独自出去了一趟,回来怎么突然变得阴晴不定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目的(三) 染筠摇了摇头,表示男人的心思不要猜,尤其是叶世子的心思。 没有主力部队的支援,以北延留守在若羌城内的士兵根本不是叶淮止等人的对手,在他们突如其来的袭击之下,被杀的片甲不留,府尹府很快就被拿下。 叶淮止收起剑,环顾一圈,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嘱咐道:“派人去城门上,换上北延兵的衣服架,不要让北延主将知道若羌城已经被从内部攻破。” 林彻一惊,问道:“世子,您这是想……” 剑上还沾着几滴血,叶淮止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提着剑仔细擦拭着,闻言,面不改色地道:“既然大费周章地来了,总要拿点什么回去,我看北延主将的人头就挺好。” 现如今都梁的援兵还没有到,但是他的人已经把若羌城内部控制住了,北延主力而今被夹在两城之间,又暂时被那格城的火力拖住了手脚,短时间内回不来,这也多亏了夏侯轶和傅晏清两人,只用敌方一半的兵力,就能想办法创造出一副势不可挡的假象,让北延人不得不把几乎全部兵力调转到了那格城外,给他们拿下若羌城创造了条件,又争取了时间。 眼下,援兵未到,叶淮止自然不能让北延人看出若羌城的异况,以免北延兵反扑,但倘若能骗得北延主将进城,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很顺利。 群龙无首,那就只能称之为地蛇了,以现在那格城残余的兵力,不足为惧。 不过有备无患才是最妥当的,叶淮止擦完了剑,随手把脏了的手帕扔给一旁的林彻,嘱咐道:“你带上三十人,再去城中招纳一些男子,换上军装,站到北边的城楼上去。” 林彻愣愣地接过手帕眼睛却因为他的话而熠熠生光,“世子这是要施空城计?” 带人去城楼上巡视,是会让北延人发觉不假,但是他们迟早都会发现,更何况现在北延的主力几乎都在若羌与那格两城之间,另一边的北延人就算发现若羌城被收回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知道,都梁的援兵已经快抵达北凉,现在只是早了几日而已,并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城中的真的是都梁的主力部队,他们贸然攻城,只会恰得其反,得不偿失。 叶淮止轻笑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道:“如今就要看迟将军等人什么时候能到了,若是晚了,被北延人发觉不对,我们都要葬身在那格城中。” 这无非又是一场豪赌,赌北延人有没有那个胆子在不明现状的情况下毅然出兵。 叶淮止低下头,擦去手背上不小心沾上的血液,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他酷爱这样的豪赌,赌注虽大,但一旦赌赢了,得到的回报也非常可观。 林彻笑了笑,道:“现在的情况,我们埋下的那些人,刚巧能发挥作用。” 叶淮止想起他早些时候吩咐林彻去做的事,无可厚非地笑了笑,“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见他准许了,林彻的眼中带着一丝兴奋和跃跃欲试,道:“那世子,我这就去传令?” 叶淮止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去吧,不过……” 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沉,“局势未定,做事的时候该小心还是要小心,不要得意忘形。” 林彻脸上的笑容一滞,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有些过于兴奋了,连忙道:“属下一时大意,还请世子责罚。” 如今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叶淮止没有立刻罚他,而是道:“你最近是有些忘形了,罚是一定要罚的,等回京再说,你现在先去办事。” 林彻垂下头,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染筠看他离开,而叶淮止也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意思,便上前问道:“世子,您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叶淮止偏头看她,没有立即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染筠也不急着催。 身后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叶淮止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小侍女被眼前的这副血淋淋的景象吓到了,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站久了的双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见两人看过来,那侍女有些惊恐地往后退去,尖叫道:“不要杀我,我不是他们的人……不要杀我……” 染筠上下打量她一眼,转头向叶淮止道:“世子,听口音,像是北凉人。” 那侍女听见她这句话,像是忽然回神了一般,不再继续往后退了,反倒手脚并用地向着染筠爬来,哭着道:“世子……世子,我是府尹府的下人,您救救我,救救我……” 叶淮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染筠见状,只得硬着头皮,让那侍女爬到了自己身边,抱住了自己的一条腿。 她正试图弯着腰扶起那个侍女,却听见身后叶淮止毫无感情地道:“问问她,北延人前几天抓回来的那个女子现在在哪。” 染筠一怔,这时候才记起还有赵萧这个人,也难怪世子还在这里等着了。 而此时,府尹府的后院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从墙根旁走过,寻找着翻墙出去的机会。 赵萧闻着鼻端久久难以消散的血腥气,不悦地皱着眉,想起府中那副惨样,她又有些心慌,幸好她昨晚一晚没睡,早早的就发现了门外的动静,不然那些人的下场,也就是她现在的下场了。 她在府尹府中的这几日,北延人一直对她以礼相待,府中的下人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她就算想辩解,也没处说话,以叶淮止的手段,一定不会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与其继续留在府中等死,她不如趁着那些人还没发现自己的时候,找个机会跑出去,至于傅晏清…… 赵萧死死地咬住了唇,这次算是被她躲过去了,但是以后可就难说了。 她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着,周围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惊动她。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摞堆叠在墙角的荒草,像是给马吃的粮食,踩上去,刚好能够到高大的围墙上端。 她没有马上就跑过去,而是再三确认了周围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出现之后,才跑到了那处围墙之下,踩上草垛,攀着墙沿,撑起了身子。 脚下的草垛看上去坚实,但是人踩上去会下沉不说,还不好着力,已经不算高的围墙,赵萧咬着牙,撑着身子往上翻,却也只能露出半个头。 第一百九十章 目的(四) 她根本不敢用内力,一旦用内力就会被叶淮止发现,到时候她就无处可逃了,但是不用内力,也就代表着不能用轻功,对于体格并不算好的赵萧来说,这点在旁人眼里看上去并不难翻的围墙,对她而言,却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些,赵萧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如果不是赵士升那个自私的家伙,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正当她想着再去找点东西来垫垫脚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赵萧心中一震,错愕地抬起头,只见一只苍白的手抓在她的手腕处,正试图把她往上拉。 赵萧的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不安,她试图把手挣出来,然而那只看上去瘦弱的手力道竟然大的出奇,她使尽了浑身的力,那只手却丝毫不动。 赵萧的手腕被拉扯的生疼,疼的她几乎快觉得自己的手就要断掉了,她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只能顺着那只手带给她的力道往上爬。 她心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冀,万一墙后的那个人是来救她的呢?叶淮止突然闯入若羌城,秦放一定得到消息了吧?这会不会是他派来救她的人? 她不再挣扎,甚至开始借着那道力往上爬。 视野逐渐扩大,眼中最先出现的是高墙外荒芜的街道,再然后,是一张放大了的银色纂花面具。 那人的眼睛是纯粹的黑,浓的像是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渊,吸着她不由自主地沦陷。 赵萧看着那人没有被面具遮盖住的、精致的唇角微微扬起,而后几度轻启。 她知道他在说话,然而她的意识已经跟不上变化,只能感觉到他清冷悦耳的声音从耳中滑过,却没留下一丝痕迹。 “方才那样谨慎,怎么现在给了个梯子就往上爬了呢?不过……赵小姐这副身子,真的差的让人匪夷所思。” 他细长的食指正搭在她那只手的脉搏之上,冰凉的指腹让她忍不住发颤,然而她心底却很清楚,不是冰凉的手,也不是突然出现的这个人,而是他嘴角看上去温和无害的笑…… 那样的温和,却让人从骨子里觉得冷…… 染筠等那侍女冷静下来之后,从她嘴里问出了赵萧所在的位置,她没想着赵萧会乖乖待在原地等他们过去找她,便带了两三个人,把府尹府所有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也还是没看到人,不过在一处围墙之下,却发现了几垛草,上面还有踩踏的痕迹,周围看守的人也被全部打晕了。 染筠估计赵萧已经从围墙上翻出去逃跑了,便让人带着那些草垛,和被叫醒的亲卫,去了叶淮止暂时歇脚的屋子。 在寒风中忙碌了一夜,还打了一场,叶淮止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染筠偷偷地提醒过他几次,都被他忽略了,现下确是头晕的厉害,才不得不坐下休息一会儿。 其实叶世子觉得他还可以再撑一会的,但奈何出发之前某个人严词厉色地警告过他,他只能注意一点。 染筠带着一众人在外敲门。 叶淮止清了清嗓子,收起外泄的病态,平声道:“进。” 得到准许,染筠带着几人进了屋子。 叶淮止抬眼看了一圈,却没看见应该看见的人,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吩咐的事情没办妥,染筠有些难堪,低着头道:“回世子,人没找到。” 他头疼的厉害,实在没什么耐心,仍旧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染筠偏了偏头,身后的一个亲卫把那个还带着踩痕的草垛搬到了叶淮止面前。 叶淮止看了一眼那个本该待在马厩旁的草垛,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被打晕了的亲卫上前道:“禀告世子,属下几人在执勤时,一时不察,被有心之人袭击,这才让人跑了出去,还请世子责罚。” 叶淮止的视线从那个草垛上移开,看向那几个亲卫,问道:“可有看清楚是谁?” 那几个亲卫有些面红耳赤,齐齐摇头,道:“回世子,没有。” 叶淮止看了眼地上的草垛,又问道:“可知这草垛原来是放在什么位置?” 染筠道:“回世子,属下让人搬开看过,围墙之下的那块草地并没有压陷的痕迹,这些草垛刚搬过去不久,之前应该放在马厩旁。” 叶淮止点了点头,视线又落在了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草垛,问道:“可有人看见是谁把草垛搬过去的?” 染筠又摇了摇头,“属下来时问过了,并没有一个看见是谁搬的。” 叶淮止没说什么,盯着那个草垛瞧了好一会儿,又像是通过它在看它身后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半响才道:“这个人比我们想的都要熟悉府尹府,赵萧刚到这里没几天,府尹府的暗卫布置她一定没有摸清楚,不可能逃得过我们的眼线,而这个人之所以能在所有人都没发觉得情况下,把草垛运到那个位置,证明他对府尹府很熟悉,所有能藏人的角落他都一清二楚,所以才会没人发现他。” 草垛放在那个位置明显不对劲,只能是有人把它搬过去的,所以也只有叶淮止的说法能说的通。 他们的人早就在府尹府四周埋下了眼线,早在进府之前,府尹府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在他们眼下了,不会出现因为没有留意而错失的机会。 那个人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草垛搬到那个位置,帮助赵萧逃跑。 染筠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有些愤懑,也有些自责,在叶淮止他们进城之前,这些事情一直都是由她安排的,现在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差错,她简直快要无地自容。 染筠道:“世子,需要属下带人去把人抓回来吗?” 距离赵萧逃跑的时间不算太久,人应该没走多远,说不定还能抓到她。 叶淮止却摇了摇头,道:“没用的,对方既然花了这么大的一番功夫才把人带走,早就已经安排好退路了,暂时找不到的,只能等他们放松警惕,不过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你带几个人去查查,看看究竟是谁,敢从我手下劫人。” 染筠抿了抿唇,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是也只能听从命令,“是,世子。” 在离府尹府不到十里处的一个民房里,十三把已经昏过去了的赵萧带到了容烨面前,道:“人带到了,开始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目的(五) 第一缕晨光穿破云层时,一声声欢呼声响彻整个若羌城,唤醒了已经沉睡多日的街道。 人们怀着忐忑的心思走出门外,探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外看,见着平日里相熟的人,便凑到一起,小声讨论道:“听说叶世子昨晚带人把府尹府抢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吧,我听住的近的人说,快天亮的时候,府尹府里传出一阵阵的惨叫,他们以为是那群莽夫又在残害战俘,都不敢出去看,谁知今天一早就看见府尹府挂上了我们都梁的旗子。” “旗子都挂了,那应该没得差了。” “可是怎么没听见声响呢?北延人破城那一天,动静可大了,我们躲在地窖里都能听见声。” “嗐,好像是叶世子他们只带了一百来人,悄悄进的城,那些莽夫根本没有发现。” “叶世子这么厉害的吗?” “那可不是,叶世子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 “那也就是说,我们已经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有叶世子在,还用担心什么?” 一行搬着几个大木桶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听到他们在说的话,看了他们一眼。 几人霎时噤了声,目带谨慎地看着那几个行为诡异的人。 直到其中一个常年游走于各大酒楼茶肆的中年男子看见队伍前面那个熟悉的面孔,叫了一声“掌柜的”,几人才发现这些人搬着的木桶上印有留觞阁的字样。 原来是留觞阁的小厮。 有人好奇地看着这支队伍,问道:“掌柜的这是要作甚?” 听见有人发问,掌柜的停下脚步,让队伍先走,自己留下给几人解释道:“这是阁中拿来分给大家的食物,久经风霜,诸位幸苦了,若是有意,便请去北门口领食吧。” 原来留觞阁是要给大家分粮食,几人相视一眼,回过头去,喜笑颜开地道:“掌柜的真是慈悲为怀,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我们这些贫苦百姓啊。” 掌柜的笑了笑,没有反驳。 适当的赞美对给留觞阁树立良好的形象有重要作用,这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远处一角隐蔽的屋檐之上,屹立着一个挺拔的白色身影,面向北方而站,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渐渐从恐慌中苏醒过来的人们,相携着,往北城门的布施点走去。 他的身旁跟着一个留觞阁的小厮,是掌柜的专门拍给他打下手的。 那小厮见此画面,心中震撼的同时,又有一些不解,“公子怎么选在北城门?咱们留觞阁离南城门更近啊。” 十三笑了笑,道:“帮人帮到底,顺水推舟罢了。” 说完,他也没管那小厮是否听懂了他的话,转身,轻轻跃下了屋顶,几步之间,消失在了弯弯绕绕的街道之中。 小厮摸了摸后脑,还是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当他看见北城门上巡城的士兵都已经变成了都梁士兵之后,他忽然有些懂了。 南城门的旗帜和巡城士兵都还没变,叶世子这分明是想混淆视听,公子这时候选在北城门布施,不仅可以避开在南城门布施被城外的北延人发现的风险,还可以帮着叶世子他们欺骗北城门那边的北延人。 人声鼎沸,百废俱兴,如此一副盛世之景,北延人焉敢轻举妄动? 叶淮止听见这件事时,正在交代着最后一点注意事项,闻言,他挑了挑眉,语焉不详地道:“又是留觞阁?” 林彻点了点头,“是,他们掌柜的还亲自来问我可不可以。” 叶淮止看他一眼,“你准了?” 林彻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身后跟了很多百姓,我也不好意思说不准。” 叶淮止点了点头,未予评价,只道:“你随我去趟留觞阁。” 留觞阁能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并且还猜中了他的计划,这其中一定不简单。 林彻二话不说,拿上钱袋后,跟了上去。 府尹府离留觞阁不远,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进门时,门口还悬挂着一个写有“暂未营业”的木牌。 叶淮止侧过头看了林彻一眼,林彻会意,上前两步,扣了扣门,问道:“亲王府叶世子到访,里面可有人在?” 第一声没人应,一连敲了好几次之后,才有一个老者急匆匆地跑来开了门。 那老者看了眼门外一看就非富即贵的两人,恭敬道:“二位贵客,小店还未营业,还请二位改日再来。” 说着,他便想把门关上。 林彻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门,微笑道:“老翁,我家世子不是来店里用膳的,我们有事求见,还请老翁开个门。” 老汉又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为难地道:“既是叶世子,老夫自然是不敢拦的,但是眼下店里确实没人在,大家都去北城门那边帮助布施了,老夫帮不上忙,才留在店里看店,世子来的实在不巧,还是请回吧。” 叶淮止拦住正想说话的林彻,上前一步,对那老汉道:“老先生不必担忧,我等在阁中稍候片刻便是,无需招待。” 闻言,老汉看向他,有些为难地道:“这……叶世子千金之躯,怎敢劳烦叶世子在此等候我等粗鄙之人呢?不如叶世子先回去,等老夫这就去请掌柜的,让他去府上找您?” 叶淮止笑了笑,“不必劳烦,我闲来无事,在哪等都一样。” 林彻也笑,手上用力,不让门有一点动弹。 老汉见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既然如此,二位请进吧。” 说罢,他松开了一直拦着门框的手,站到了一边,给两人让出位置。 叶淮止笑笑,温和有礼地道:“多谢。” 老汉只能笑笑,站在一旁给他们带路。 两人上了二楼的雅间,这次似乎刚刚才打扫过,空气中还弥漫着水雾,地也是半湿的。 叶淮止回想了一下上来时看到的景象,微笑道:“看来贵店很是爱洁,这么多天没开张,店内还是一尘不染。” 面对他的话,老汉不敢轻易回答,总觉得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套了话,因为只是谨慎地道:“哪里哪里,本分罢了。” 叶淮止笑了笑,在桌旁坐下,没再说话。 虽然叶淮止说了不必招待,但是老汉不可能这么随意地对待二人,还是亲自下了楼,去厨房给二人准备一些吃食去了。 林彻见老者走了,才问道:“世子突然来留觞阁,是怀疑留觞阁?”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目的(六) 叶淮止拿起桌上的茶盏看了几眼,淡淡地道:“我先前查过容烨,他背后有一个不知名的组织,这次又能出现在已经沦陷了的若羌城,为我们破城从旁协助,想来他背后的这个组织,在若羌城也有一定的势力。” 容烨带人从旁协助?这一点叶淮止没跟任何人说过,林彻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他多少也能感觉出来一点,这次的攻城远没有他们预料中的那么难,看来是有人在背后帮忙。 林彻自己想通了,也就没有再问废话,“世子的意思是,容烨背后的那个组织就是留觞阁?” 只是不知,世子是在什么时候知道帮助他们的人是容烨,也不知道为何容烨会在若羌城,还会帮他们? 叶淮止微微颔首,道:“按照染筠的汇报来说,若羌城内已经没有什么势力残余了,唯一有可能留下的,只有不为外人知的留觞阁,北延人对于留觞阁的名声听的不多,自然不会太过留意留觞阁,这大概就是他们能保存实力的原因。” 林彻点点头,问道:“既是这样,世子,我们要不要趁此机会深入调查一下留觞阁?” 叶淮止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调查?调查什么?” 叶淮止听见这个声音,眉头下意识地皱起。 果不其然,推门而入的正是容烨。 林彻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先发制人,诘问道:“你这人,进屋之前为何不先敲门?” 容烨看他一眼,举起了手中的食盒,笑道:“这位小兄弟,我是来给你们送吃的的哦……至于为什么不敲门……” 他忽然看向坐在一旁的叶淮止,道:“叶世子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是留觞阁的人,这里算是我的地盘,我进自己的屋子,为何要敲门?” 林彻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下子被噎的死死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淮止却笑了笑,道:“容公子想进,当然是可以进的,不过偷听别人说话,这就不太妥当了吧?” 容烨也笑,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径直越过站在门边的林彻,走到桌子边坐下,把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面上,笑道:“我确实偷听了一点点,不过我有一个大礼要送给叶世子,叶世子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计较这么一点小事了吧?” 林彻一愣,茫然地看向叶淮止。 叶淮止也先是一怔,而后才平静第道:“什么?” 容烨冲他眨眨眼睛,衣一副十分机密的样子,“正是叶世子正在找的人哦……” 林彻的双眼瞬间瞪大看着他,叶淮止也挑了挑眉,问道:“容公子知道叶某正在找谁?” 这话听上去有那么一丝不可能,但是他确确实实就是知道了,容烨笑道:“这是自然,赵将军的独女,前几天被北延人劫走的赵萧小姐嘛。” 叶淮止皱着眉看他,冷声道:“你从何得来的她的踪迹?” 他的人找了那么久,府尹府从内到外都布满了他的人,赵萧却能在这样的“铜墙铁壁”下逃走,可是容烨居然说他知道这些在哪? 容烨看着他,姣好的面容上满是笑意,“我知道叶世子在想什么,无非是我怎么会知道赵小姐的下落……好巧不巧,赵小姐出府的时候,被奸人劫持,恰好是我的人救下了赵小姐,他们不认识赵小姐,以为只是一个普通丫鬟,遂没有在第一时间内通知叶世子,这还是我回来之后才发现的。” 叶淮止看着他,语气中明显有不信任的意思,“你说,你的人恰好救下了她?留觞阁的人,什么时候会这么好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留觞阁无论是做生意还是拿情报、混暗圈,一律都是以利益为先,从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除非是他们阁主的吩咐,否则什么人都别想从留觞阁身上捞到油水,可就是这样一个唯利是从的组织,竟然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帮了他们,而且还“好心地”救下了赵萧,怎么看怎么奇怪。 容烨看他神情,很快就猜出来了他在想什么,嗤笑一声,道:“叶世子怎么能把留觞阁想的那样不堪呢?这次北延进攻的时候,留觞阁可不是只有这一次出了力,前几次还给军中送过粮食,城中的老百姓也得过我们的补给……一桩桩一件件,留觞阁做的可都是好事啊……” 听到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林彻的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抽,碍着面子,到底没有说什么。 给军中送粮食,那是因为一旦军中粮草不够,北凉就有沦陷的可能,到时候留觞阁还想继续在北凉做生意,可以说是痴人说梦,至于给老百姓补给,不过是因为往日里收的油水多了,特殊时期适当放一些出来,给自己争取一个好听一些的名声,让其他的留觞阁能更好的发展而已。 林彻虽然武功不行,但是脑子灵活,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看透了这些商人的本质,并对其不屑地笑了笑。叶淮止一笑,心底跟明镜似的,却也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问道:“你说你知道赵萧在哪,不如带我等前去一见?” 他这样说,明显是给了容烨一个台阶,不把话题继续扯在留觞阁上,可是容烨却不领情,见他这样说,无赖似的笑了笑,道:“叶世子为何要找赵小姐呢?您就不怕傅小姐不高兴?我听闻,在曲潍城的那几天里,这二位小姐相处的可不算友好啊……” 留觞阁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叶淮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平静,毫无波动,“看来,留觞阁的眼线确实很广,有必要修剪一下了。” 容烨的笑容一滞,而后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道:“恕我直言,我与阁主关系并不好,她老人家不太待见我,您就算拿这个威胁我,也是不顶用的。” 叶淮止继续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容烨被他看着,莫名地发虚,便打着哈哈道:“叶世子说了这么多,不打算随我去看看,看看我是不是在骗二位吗?” 闻言,林彻看向叶淮止,道:“世子……” 叶淮止抬起手,伸着两根手指,微微一屈,道:“你随这位容公子去看看。” 林彻点头,容烨笑了笑,没有拒绝。 两人转身出房,叶淮止看着二人的背影,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茶盏。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目的(七) 容烨走在前面带路,林彻跟在他后面,好奇地打量着很少有人探访的留觞阁后院。 在留觞阁,后院可以说是禁地,只有一小部分是准许客人游览的,其他地方都有各型各色的阵法阻拦,破的了一个阵,未必能破的了所有阵,由此可见,傅晏清那次看似无意中闯入了不能被人探访的留觞阁后院,并不是意外,而是十三有意为之,但却被叶焕钻了空子。 容烨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这位林公子,在别人的地盘上,就要遵守别人的规矩,不要随意乱看乱碰哦。” 林彻收回想去碰一个奇形怪状的树的手,干咳一声,目不斜视地走着,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做。 容烨笑了笑,没有拆穿他,继续在前面为他带路。 两人最后在柴房门前停了下来。 林彻看着眼前这个简陋的屋子,有些惊讶,“你们就把人放在这里?” 先不说人有没有可能逃跑,这样简陋的条件,以赵萧那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容烨耸了耸肩,无辜地道:“救回来的时候只是顺手而已,本以为是个没用的丫鬟,就给放这了,谁知道北凉府的大小姐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林彻沉默了,容烨这话说的十分在理,他竟然无法反驳。 容烨十分随意地推开了门,柴房虽然简陋,但收拾的还算干净,门开之后,林彻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木柴上的赵萧。 北凉这样冷的天气,赵萧就只穿着从府里逃出来时的那身衣服,整个人缩成一团,林彻早已从叶淮止那里得知了赵萧的身份,对她也没多少同情,但是看着她被这样随便放着,还是有些看不过去。 林彻指着地上缩的跟个刺猬一样的人,有些不好艰难地道:“你们就把人这么放着,不怕她冻死?” 容烨靠着门,双手抱着手臂,嗤笑一声,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她和傅小姐相处的不愉快,傅小姐不喜欢她,那位我也就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她还想要什么待遇?” 林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看样子是已经不想说话了。 容烨看着他笑,问道:“林公子这么问了,不去给她加件衣服?万一真如林公子所言,冻死了怎么办?” 林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刚想往里走,却被容烨一个侧身给拦住了。 林彻不解地看着他,容烨却笑了笑,无赖似的笑笑,道:“不要这么着急啊,我辛辛苦苦找到的人,怎么说也该要点回报吧?” 林彻一愣,忽然想起这里是留觞阁,一个专门做生意的地方,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占了便宜,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好奇,傅晏清是怎么说动容烨,让他帮忙的? 容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想,傅小姐给了我什么好处,我才答应的帮她?” 林彻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意思明显。 容烨笑着叹了口气,砸吧了一下嘴,道:“留觞阁从来不做赔本生意,就算我与傅小姐交情甚笃,帮他办这件事,留觞阁当然还是要收取一点好处,不然我也没办法跟阁主交代啊,至于是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下来,看着林彻挑了挑眉,道:“这就是我和傅小姐之间的秘密了,也是留觞阁的秘密,不能对外人说哦。” 林彻面有菜色,不再看他,撇开头,道:“你要什么好处,说吧。” 容烨却十分轻松地笑了笑,道:“唬你的。” 说罢,他还看着林彻眨了眨眼。 林彻一怔,看向他,诧异地瞪大了眼。 容烨笑着站到了一边,手往里伸,是让他进屋的意思,“先前叶世子说欠留觞阁一个人情,但是帮你们这件事,傅小姐已经付了酬劳了,那叶世子的那个人情,就算在这位赵小姐身上吧,林公子可以把人带走了。” 林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对容烨所知不多,根本就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反复的一个人。 容烨见他不动,一脸无辜地挑了挑眉,道:“你怎么还不动?难道还等着我把人送去你们府上吗?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不在我们的服务范围之内,要另收费的。” 林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无情地拒绝了容公子的附加服务,自己走进柴房,把赵萧带了出来。 容烨还靠在门上看着他,对他摆了摆手,道:“二位好走不送啊,哦,对了,走之前记得把茶点钱结一下,本店小本生意,不容易。” 林彻嘴角抑制不住地抽了抽,留觞阁还说自己是小本生意,那整个都梁谁敢说自己富可敌国? 林彻礼貌的笑了笑,道:“哪里,留觞阁是什么样,我不至于心里没数,公子放心,亲王府不会干出吃霸王餐的事情,茶点钱一定会结的。” 容烨摸着下巴,思索道:“原来亲王府这么讲信用的吗?那我就再多嘴一句,还请叶世子不要忘了答应了留觞阁的一个人情,指不定哪日,就会有人上门讨了。” 林彻看着他,“那是一定。” 容烨勾着唇笑,不可置否。 林彻带着人回了二楼雅间,叶淮止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赵萧,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理了理坐出褶皱的衣袍,淡淡地道:“走吧,回去。” 林彻一愣,问道:“世子,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吗?” 容烨还记得他们来这,是因为听说了留觞阁在北城门布施的事,现在意外找到了赵萧,难道布施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叶淮止从袖中掏出一块银两,放在桌面上,“他这么轻易就把赵萧交给我们,就是在告诉我们,留觞阁知道什么不足为奇,问不出来什么的。” 林彻一脸茫然,压根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个意思。 看着叶淮止掏钱,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有些难为情地道:“世子,那容烨还说了……他帮您这件事,傅小姐已经付了酬劳了,所以您的那个人情,就算是留觞阁帮您找回赵小姐的酬劳……” 一句话说完,不出意外的,叶淮止眼神深邃地看了他一眼。 要说什么时候的叶世子最可怕,不是他生气的时候,也不是他玩城府的时候,而是你猜不准他要做什么的时候,显然,林彻现在面临的就是最危险的叶世子。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哑巴(一) 林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不知道是应该先去警告容烨不要太嚣张,还是应该先自己跑路保命。 万幸叶世子现在并没有真的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只是沉默地看了林彻一会儿,便收起了外泄的寒意,平静道:“回吧。” 听到他这句话,林彻如蒙大赦地长出了一口气。 沉着脸不说话的叶世子不要太瘆人。 而此时的那格城外,两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此时正处在歇战时期,双方都鸣鼓收兵,暂时休息一会儿。 傅晏清回去待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心,便又重新回到了城门处。 她到时,夏侯轶正巧从城楼上走下来,身边没有带一个人,看见她,眉头一皱,向她快步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时,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想把人拉着往回走,“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又跑回来做什么?回去歇着,这里没你的事。” 傅晏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看着他,道:“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过来看看,你别太大惊小怪的。” 夏侯轶啧了一声,“嘿,小哑巴,你还和我争上了是吧?不相信我能办到是吧?” 傅晏清一愣,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要知道,夏侯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称呼过她了。 这一声“小哑巴”,不知已经隔了多久。 四下无人时已经叫成习惯了的称呼,不经大脑思考再一次叫了出来,夏侯轶也被自己吓住了,他有些尴尬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后脑,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向其他方向,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现在正在歇战,你上去也没什么可看的,还不如先找个地方坐着歇一下,这里硝烟气重,对身体不好。” 傅晏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来不是跟你讨论这里对身体好不好的。” 夏侯轶茫然地看着她,“那你过来做什么?总不会是要亲自上阵吧?” 谁料这话一出,傅晏清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她直视着夏侯轶的眼睛,道:“我想进若羌城。” “……”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夏侯轶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道:“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进若羌城?” 傅晏清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夏侯轶看着她,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就要去若羌城,说吧,是不是叶淮止他们在哪?” 估计叶淮止他们现在已经得手了,而且现在这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傅晏清也就没有再继续隐瞒他的意思,“是。” 夏侯轶轻笑一声,“合着什么前去迎接援兵真的是在骗人?小哑巴,你说你要骗人,好歹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吧。” 傅晏清警告的看了眼他,面色郁郁。 夏侯轶见她这个表情,不由得猜测道:“不会吧,难道叶淮止也没有告诉你?那你还替他瞒着?” 傅晏清又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不知道他竟然当天就去了,也不知道他接下来的计划,他就只给我留了一封信,信里只交代了他去做什么了,我有什么要帮他做的,其他一概未言。” 夏侯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不是吧,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傅小姐吗?他都敢这么瞒着你了,你还替他打掩护?” 傅晏清瞪他一眼,“不然呢?就看着他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被敌军猜测,提前做好准备,让他们被人瓮中捉鳖?” 这么说也有道理,夏侯轶笑了笑,叶淮止这明摆着是吃准了傅晏清不会看着他陷入困境而置之不理,才敢这样先斩后奏的,只是造成的后果…… 夏侯轶看着傅晏清,询问道:“所以他们到底成功了没有,我们也没有办法知道?” 说起这个傅晏清就一脸菜色,她不耐地嗯了一声,“信里说,为了防止北延主力反扑,他不会在破城之后挂上我们的旗子,让我们静待消息。” 夏侯轶不解道:“消息?什么消息?” 傅晏清像是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我怎么知道,他什么都没说。” 夏侯轶又问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想去若羌城?” 傅晏清没说话,但是从她的表情中,夏侯轶已经能看出他大概的意思。 他觉得眼前这位不是什么小哑巴,应该是小祖宗才对。 夏侯轶无奈扶额道:“我虽然不知道叶淮止他们用的什么办法进的若羌城,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没办法帮你。” 这也是真话,夏侯轶要是早有办法,他也就不会跟北延人在那格城僵持了这么久,早就已经想办法从后方突破了。 从河那边过去一定是行不通的,傅晏清也知道量力而行,恨也只能恨自己一时血气上头,竟然答应跟迟笑妤比试,还不肯在发现不对的第一时间放手,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吗?万一他们失败了怎么办?我们也不去救他吗?” 关心则乱,夏侯轶看着这样的傅晏清,也有些头疼,但也只能耐心安抚着,不然以傅小姐说一套做一套的性子,万一什么时候真的偷跑出去,那就不得了了。 他道:“你也别太担心,现在北延人没有什么动静,叶淮止他们要么是还没有行动,要么是行动已经成功了,不然你觉得,如果堂堂都梁亲王府叶世子被他们抓到了,他们不会把这位名满天下、举足轻重的叶世子拿出来当作筹码,和都梁谈判?” 傅晏清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是她的心里就是非常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眼下北延暂时还破不了那格城,这份不安应该不是因为这个,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叶淮止那边的情形很让人担心了。 夏侯轶看她表情还是很凝重,正想再说点笑话逗她开心,一个侍卫却突然跑了过来。 那侍卫是夏侯轶从京城带来的侍卫,属于夏侯府,他见到两人站在一起,先是谨慎地看了眼傅晏清,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夏侯轶。 傅晏清见他带的是信,礼貌地转过了身,没去看信上的内容,也就因此错过了夏侯轶看完信时,忽然变得沉重的表情。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哑巴(二) 寒风呜咽而过,夏侯轶拿着信纸的手倏地落下,他愣愣地看向身边的傅晏清,只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的眼里竟然已经染上了一股浓浓的悲凉与恐慌。 傅晏清估摸着他应该看完信了,半晌没听见动静,有些狐疑地扭过头看着他,询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看见他眼里的悲寂,傅晏清心头一震,不由得担忧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这个表情?” 夏侯轶看了她许久,才如梦初醒般地摇了摇头,一个劲的道:“没有,没什么事……” 傅晏清皱着眉,直觉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夏侯轶不会这么一下子就像失了神一样,可是夏侯轶明显不想说。 傅晏清看了他一会儿,想着是要旁敲侧击,还是干脆来硬的,直接逼他说出来。 前者太耗心神,而且还可能达不到想要的结果,后者省时省力,就是有点费人。 就在傅晏清在人性和野心之间摇摆不定时,刚刚那个传信的侍卫又看向夏侯轶,忐忑地道:“小侯爷,京城那边来了人,说是要见您。” 傅晏清一愣,什么样的事,传信还不够,竟然还来了人? 她看向夏侯轶,夏侯轶却不敢再看她,只匆匆地道了一句:“我先去看看,你看着这边。” 傅晏清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跑开,然后又一脸凝重地走上了城门。 她明明是来找夏侯轶帮忙解决问题的,结果问题没解决,夏侯轶自己那边好像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傅晏清摇了摇头,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暗道:“流年不利啊。” 一个正在清点人数的士兵听见她说话,尽职地询问道:“傅小姐,您刚才说了什么?末将没有听清。” 傅晏清一噎,有些尴尬,她摸了摸鼻子,前言不搭后语地道:“这次损失了多少人?” 士兵下意识地觉得她刚才说的不是这句话,但也识趣地没再多问,“回傅小姐,我军伤亡人数共计四百余人,详细人数暂时还未统计清楚。” 傅晏清皱着眉点了点头,这个数字不大不小,但是对于现在的那格城来说,已经是一次很大的损失了,倘若援兵再不到,那格城和若羌城内的众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她能想到的,叶淮止不会想不到,这样的处境,他要怎么解决? 傅晏清皱着眉头问道:“可知迟将军他们已经到了哪里?” 士兵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据曲潍城传信,一日前,大军已从曲潍城出发,不出四日,定能抵达那格城。” 四日? 傅晏清还是深深地皱着眉,这个数字还是太大了,以那格城现存的兵力,不足以再拖延四日,如果北延人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发动反攻,只需一战,那格城就会被攻破。 忽然,城门下的众人发出一阵哄乱声。 傅晏清往下看去,只能模模糊糊地听他们在说什么主将、骚乱…… 半个时辰前的若羌城外,北延主将飞骥刚刚结束了一场耗费心神的战斗,正打算回到若羌城内暂时休整一番,顺道再和赵萧商讨一下具体的条件。 他还是不太相信赵萧所说的话,下意识地一次又一次确认,以期待她会给出不一样的回答。 但遗憾的是,他再也听不到那个他希望的回答了。 染筠在叶淮止身边实时为他转达飞骥的行踪。 “世子,据城门外的人来报,飞骥已经进了城,身边只有两个士兵,并没有发现守城士兵的异样。” 叶淮止特意从带来的人中挑选了几个和北延士兵差不多体格的放在城门口,还帮他们稍稍做了一下伪装,如果不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人,很难在第一时间内察觉到异样。 但是叶淮止并没有因为而放松戒备,而是继续吩咐道:“看好他身边的那两个士兵,飞骥不会大意到只带两个人就敢随意走动,就算这已经算是他的地盘。” 北延的这位主将以多疑敏感着称,就算他发现不了普通士兵的异样,不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发现不了。 染筠点头,转过身去交代身后的人,接着继续给他实时报备。 “飞骥正在向府尹府走来,只剩两条街的距离,街边少数几个‘老百姓’表现很好,见到他还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飞骥他……他忽然踹了其中一个老者一脚,把人踹晕过去了,像是在泄愤。” 叶淮止眉心一拧,冷声道:“让人去给那位老者好好医治,不要再徒添伤亡。” 那是叶淮止以自己的名声呼吁来的老百姓,他们是真真正正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会站出来,走在没有什么人的大街上,只是为了让此时的若羌城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不让飞骥起疑心而已,可只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没什么难度的任务,还是有人受伤了。 林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个飞骥在傅小姐和小侯爷那里没讨到好处,这才拿无辜的老百姓撒气的。” 林彻说的有几分道理。 叶淮止沉思道:“如此看来,那格城的情况应该还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只要我们这边顺利解决飞骥,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他胸有成竹,像是早已做好了完全准备,只等最后一战。 林彻点了点头,脸色却不太好看,他担忧地看了叶淮止一眼,犹豫道:“世子,要不您还是休息片刻吧,飞骥交给我们就好。” 倘若此时傅晏清在,看见叶淮止的脸色,她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叶淮止这时脸色全白,就算是唇上也毫无血色,甚至已经起了皮,一副死态,比之他晕倒那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染筠也注意到了他的情况,皱着眉道:“世子的身体,按理说不会这么不堪一击,这是又发生什么了吗?” 提起这个,林彻就一肚子的闷气,“还能是谁?那位求着我们世子给他办事,却还信不过我们世子,暗中给他下绊子,这才差成了这样。” 那位是谁不言而喻。 叶淮止没有阻止林彻把这件事告诉染筠,反正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知道的,只是…… 他看了一眼林彻,沉声警告道:“这些话现在说说就算了,别在其他人面前乱说。” 林彻脸上一红,偏开头,小声嘀咕道:“别人别人,除了不能在那个人面前说,还有哪个别人……活该被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携手(一) 叶淮止面色一沉,冷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林彻一怔,浑身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他顶着那道吃人的目光,磕磕绊绊地道:“属下说,属下记住了,一定不会在别人面前提及此事。” 染筠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他,怎么这么怂,只是被问了一句就怕了。 林彻这回却长了记性,没再说出声来,只在心中暗想道:反正我不说,你那个脸色谁也看得出来,到时候“别人”会怎么想,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染筠记起了自己的任务,继续汇报,“世子,飞骥已经快到府门口了,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叶淮止摩挲着手心中的一颗棋子,道:“先看看他身边的那两个士兵见了府门口的人是什么反应,记住,看仔细一点,没反应就等他们进府之后再动手,有反应就带着他们往留觞阁那边跑,我们随后跟上去。” 林彻:“……” 染筠:“……世子,把他们引去留觞阁,这不太好吧?” 叶淮止冷笑一声,“无碍,留觞阁乐于助人,尤其这件事还关乎老百姓的死活,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正在留觞阁内吃着瓜子喝着茶的容烨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发痒的鼻子,想起来了什么,问道:“十三呢?” 站在一边的一个小厮恭敬地回答道:“公子出去办事了。” 说完,他又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十三公子忽然带进留觞阁的人,这人看面相张的还不错,就是那张脸太柔,换身衣服,不说话,活脱脱就是一个大美人,他们还从没听说十三公子身边有这样一个尤物,十三公子瞒得这么好,还这么信任他,难道这两人…… 想着,他发髻下的耳朵慢慢地红了起来。 容烨没有在意这个,只是追问道:“他做什么去了?” 连公子去哪里了都这么关心…… 小厮的脸也开始泛红了,“公子说,府尹府那边应该会有动静,他去盯着点。” 容烨点了点头,忽然发现他红了的脸,奇怪道:“是这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太旺了吗?你的脸怎么红了?” 小厮一愣,连忙摇头,“没……没有,公子你觉得热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 往日里留觞阁内宾客进出,他们这些前堂伺候的小厮没少“公子”来,“公子”去的,但是一旦是在这种情况下,两人都知道留觞阁背后的事情,这么称呼就有些奇怪了。 因为阁主说过,留觞阁只有一位公子,那就是十三。 这几乎已经成了留觞阁不成文的规矩,就像阁主一样,一说阁主,他们就知道是阁主,一说公子,也只能是十三。 容烨似乎也知道他们这个规矩,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那么拘谨,就当我是来吃饭的客人就好,随意招待。” 小厮尴尬地摸了摸后脑,按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好咧,这位客官,您请慢用。” 容烨一愣,笑了,“你们留觞阁的人一个两个的,都是这么有趣的吗?” 小厮嘿嘿笑道:“阁主说了,有时候开开玩笑,客人的胃口会好一些,当然,这也得看是什么客人。” 容烨喝了一口茶水,深深地感叹道:“她歪理倒是一箩筐,就你们这些人还当真。” 小厮这些话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至于这位阁主究竟是谁,恐怕连他们掌柜的都不知道,也就没法继续接他的话,只是他不免有点好奇,这个人居然连阁主是谁都知道吗? 这样想着,门外却突然由远及近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后,是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 两人回头看去,带着面具的十三站在大开的门外,冷声道:“府尹府的人带着飞骥往留觞阁的方向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容烨还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谁来了?” 十三看着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飞骥,北延主将,他发现府尹府外的侍卫不对劲,刚像想动作,就见那几个侍卫往留觞阁的方向跑了过来,这时候应该已经快到了。” 容烨:“……叶淮止!” 伴随着他话音一同落下的,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三人此刻正在二楼,十三又站在门外,只需回头一看,便能发现楼下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楼下瞬间变得一片狼藉的大厅,脸色阴晴不定,“大门塌了。” “什么?” 小厮惊呼一声,顾不得礼仪,径直跑了出去,趴在二楼的扶栏上看清了整个画面。 只见楼下七八个人正混作一团,其中三个人是一伙的,齐心协力地配合着攻击其他四人,而剩下的一个人则游走在双方之间,试图脱离战场,正是留觞阁的小厮之一。 小厮看着倒在地上的那扇精致的木门,喃喃道:“这可是找的顶好的木匠做的,木材也是上好的,这才换上没几个月呢……” 其余两个人看到这副场景,对视一眼,面色各异。 傅晏清以前也从叶淮止那里得了不少好处,这回算是扯平了? 楼下越打越激烈,看样子没有一方输就不会停下来,容烨揽了一把头发,跨出了门槛,对着身后的十三道:“叶淮止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别出来,找个地方藏着,这里我们来解决。” 十三没说话,在他走出门的一霎那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容烨看着楼下打的火热的几人,活动了一下脖子,“竟然敢在小爷的地盘上撒野,看小爷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一边的小厮早已按耐不住,跃跃欲试道:“客官,我们帮谁?” 容烨狞笑一声,那样扭曲的表情在他脸上露出来,莫名地多了一分魅意,“一个都不帮,给我赶出去!” 秉着阁主宣扬的“顾客就是上帝”原则,他说什么小厮都说好,“得嘞!” 话音还未落下,身边的那道青色身影已经从二楼一跃而下,迅速地加入了战局。 原本想从战局中出来的那个小厮见此情形,也不再往外跑,而是走到了容烨身边帮他。 虽然容烨信誓旦旦地说着谁都不帮,但是等到真正开打的时候,他还是有意无意地照顾了一下叶淮止的那几个亲卫。 只是他们虽然人多,对方却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经验比他们多得多,尤其飞骥还是北延数一数二的猛将,不出一会儿,几人就隐隐地落了下风。 第一百九十七章 携手(二) 容烨拿起桌上的茶盏,有些狼狈地挡住了飞骥迎面一击,偏头看向离自己不远的一个亲卫,气急败坏地道:“你们世子呢?把人引到这里来,还真想着留觞阁什么事都帮他处理好?” 几个亲卫不说话,俨然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们不是留觞阁的人吗?” 闻言,飞骥收回刀,快速地再次一击,嗤笑道:“别装了,早就听说都梁的留觞阁不简单,看来果然是这样,竟然敢趁着老子不在,闯老子的地盘,老子今天就要掀了你们这里!” 容烨一口老血快喷到天上,“老弟,你睁开眼看看,现在是你闯到我的地盘上了好吗?” 飞骥哼笑一声,手上速度再度加快。 容烨堪堪挡住他这一击,整个人被大力冲撞到了墙上。 他疼的眼前发白,却还不敢掉以轻心,咬着牙继续应战,嘴上还不忘谴责一下让他落到如此地步的某人,“叶淮止!你别让小爷看见你,不然小爷给你皮扒了!” 飞骥不屑的笑,“现在还有闲工夫关心其他人?看来是太轻松了?” 说着,他有一次加大了力道。 容烨一口血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憋的他整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嘴上更是咬的死死的,一字一顿道:“叶、淮、止,你、个、王、八、蛋,再、不、出、来,老、子、就、要、撑、不、住、了……” 飞骥以为他还在催死挣扎,狞笑一声,道:“小美人,撑不住就别撑了,乖乖受死吧!” 谁料,就在这时,倒下的大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叶淮止慢步踏入一片狼藉的大厅,笑道:“别急,就来。” 容烨:“……”别急个屁!你没事当然不急! 飞骥听见声音,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手上的刀在这时顿了一下,容烨趁着他这片刻功夫的愣神,飞速地从他的刀下移了出来,奔着门口的叶淮止而去。 叶淮止笑着看着他靠近,没有说什么。 飞骥见状,也不急于去攻击其他人了,他看着一派坦然的叶淮止,沉着脸色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叶世子,久仰。” 叶淮止展扇一笑,道:“飞骥将军过誉,叶某倒是第一次听闻将军的名号。” 飞骥表情一僵,他本是舞刀弄剑的粗人,做不来文人场上的那一套虚与委蛇,因此也没有隐藏好表情。 他看着叶淮止,近乎凶残地道:“是吗?不过过了今日,想必叶世子一定会记得很清楚。” 言罢,他一振长刀,快步冲了过来。 叶淮止不忙不忙地看着他走近,伸手合上扇子,放到了一边,低笑道:“确实会记得很清楚。” 一个愚蠢到什么地步的人,自投罗网…… 他看着已经近在眉睫的刀尖,倏然一笑,道:“初次见面,给你一个忠告,人需得有自知之明。” 说完,他忽然从身后取了一柄长剑,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挑开了已经快刺到他面门的大刀。 容烨歇了一口气,再次加入战局。 几人瞬间战作一团。 有了叶淮止以及新加入的几个人,战局开始变得胶着起来,不再是飞骥一方占据优势,不过飞骥几人见识过许多这样劣势的场面,经验丰富,一直未落下风。 从背后偷袭飞骥失败,愤然地看向叶淮止,道:“你今天是没吃饭吗?打的这么有气无力的?需不需要我让人去后厨给你做顿饭吃?” 两人以为机缘巧合,合作过几次,彼此对对方的实力有一定的了解,因此容容烨一眼就能看出来叶淮止到底使没使全力。 叶淮止却没心思去回答他的话,吩咐道:“看好其他的人,千万不要让他们跑出去。” 容烨低骂一声,又无奈地重新冲了上去。 战局胶着不下,长久下去,对飞骥几人更不利,几人因此萌生了想要退出战斗的想法。 只要现在脱身,他们总会有办法把城内的情况告诉城外的人,届时,只要大军一齐攻城,这几个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容烨仗着轻功过人,踩在桌子上,两步就飞跃到了已经没有了大门的门口,提着一把剑往那一站,愣是有了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退路被封,想要脱身,几人只能尽力针对守门的那个人。 容烨发觉几人的重火力又向着自己来了,瞬间就明白了叶淮止叫他来这里守着的居心。 他再一次气急败坏地道:“叶淮止,你个卑鄙小人,竟然又坑老子!” 容烨这个人长得算是赏心悦目,但是生气时说出来的话,确实有点不堪入耳,叶淮止转了个身,当作没听见。 见他置之不理,门口这块又绝不能放松,容烨只好再一次硬着头皮上了。 他看着不远处叶淮止游刃有余的背影,暗戳戳地道:“这回看我回去不告诉傅晏清,让她治你一顿!” 容烨死撑着不放松门口,叶淮止他们又步步紧逼,飞骥没了办法,只得咬牙往里冲,试图冲到后院去,至少那里不会像这里一样,只有一条出路,迫不得已时,他们还可以翻墙出去。 容烨看着几人不再死盯着他打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看出了他们毫不掩饰的意图,得意地笑了笑,高声道:“别说我事先没有警告你们,留觞阁确实如同传闻一般非同寻常,这其中最深不可测的,就是留觞阁后院的阵法,汇集百家智慧,就算是精通阵法的大师来了,也能被困死在这阵法之中……” 说着,他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叶淮止,“您说是吧,叶世子?” 叶淮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竟然让开了通往后院的通道。 容烨说的不错,留觞阁后院的阵法确实难解,就算是叶淮止,顶多只能进到三分之二,再多一分都是难于登天,他当年还不信邪,自己亲自去试过,结果还是被留觞阁的掌柜的发现,把困在阵法中一天一夜的他带了出来。 这件事容烨是怎么知道的,叶淮止不知道,但他同时也不知道,在他闯阵的时候,某人正在二楼吃着茶点看着他闯阵,发现他确实已经不能再继续前进后,才让人把他带了出来,并在他出来之后,着人把那些被他成功突破的阵法的破绽再次修整了一番,倘若叶世子现在再去,恐怕他会发现,自己已经连一半都过不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携手(三) 飞骥看叶淮止这么大方就把后院的路让了出来,心里开始对容烨的话起了一点疑心。 来时他就调查过,都梁几乎每城都有的留觞阁,是都梁最为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背后的人是谁,似乎它就是一个正正经经的酒楼,但是懂的人都懂,留觞阁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从来没有人敢在留觞阁内闹事,因为他们的小厮比御林军都能打,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酒楼,会有这么不简单的小厮吗? 飞骥不敢大意,暂时熄灭了去后院的想法,刀尖一转,这次对准的竟然是离他有些距离的叶淮止。 “兄弟们,给我上,杀了这个姓叶的,老子就算是死,也得找个够格的给老子垫背!” 说完,他不顾其他人的刀剑,竟然真的不管不顾地奔着叶淮止去了。 其他两个侍卫见此,也跟上了他,为他挡下了那些阻拦他的刀剑。 叶淮止皱着眉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影,脚步一偏,迅速地离开了原位,飞骥冲势太猛,一下子没能收住刀,“锵”的一声,锋利的刀尖如削泥一般没入了墙壁。 容烨见状,咬牙切齿地道:“叶世子,留觞阁今日所有的损失,亲王府都要承下吧?” 飞骥步步紧逼,叶淮止百忙之中竟然还能抽出空回答他的话,“自然,协助我等绞杀飞骥等人,也算是叶某相求。” 容烨“……”没见过把人带到别人地盘上打架,完了还诬陷别人这么求人的。 容烨冷笑着回答:“也是,如果叶世子提前来说,留觞阁一定会早早地把门关好。” 一直沉默不语,只专心对敌的林彻忍不住道:“就算你把门关好了,还是会被蛮力破开。”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容烨脚下的碎木屑。 容烨:“……你懂什么,留觞阁要是不想开门,你拿火药来试试看。” 说起火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一旁的小厮道:“每年年节时拿来做烟花的火药还有吗?拿出来伺候伺候这几位大爷。” 小厮一愣,“有是有,不过那个不能直接用吧?” 容烨看着也有些茫然的叶淮止,笑了笑,“没事,烟花也行,小爷提前免费请他们看一场烟花秀。” 小厮有令必从,转身去拿烟花了。 容烨上前拦住一个想要追上去的侍卫,笑道:“你的对手是我,怎么能不专心呢?” 侍卫一咧牙,恶狠狠地冲了上来。 在他们眼里,烟花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能有什么用,顶多就是扰乱视线,但是他们看不清了对方也一样看不清,双方不还是一样的吗? 容烨笑着,没有告诉他们这种经过傅晏清改造之后的烟花杀伤力有多大,可以说就跟火药一个档次。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飞骥并不敢大意,他只能加快了攻击叶淮止的频率。 之前叶淮止对上他的时候,虽然不能说是游刃有余,但是跟他打个平手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其他人并没很关心他们这边的局面,而是想趁着叶淮止拖住飞骥的间隙,把他身边那两个难缠的侍卫解决了。 所以当叶淮止突然失误,一个晃身,毫无预兆地吐出一口鲜血,又被紧随而来的飞骥一刀刺中腹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及时地上前帮助他。 叶淮止感受到了金属刺入身躯的穿刺感,但是除了一阵冰凉,他什么别的都没感受到,心口疼的像是一团碎肉在绞,让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地方的伤痛,无处可去的鲜血顺着他的口腹奔涌而出,叶淮止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抹红色,像是某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他心中却无比清明,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这只不过是代表着他的眼睛在流血而已。 他的意识飘忽,靠着本能反应,在飞骥还没来得及取出刀时,一手快速地把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在他失去意识昏迷之前,他所想的不是担心最后本能的那一剑有没有刺中飞骥的要害,而是在心中庆幸,幸好,这次傅晏清不在身边,不然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怕是又会被吓得不轻。 一切和几个月前,冰室前的那一幕那么相像。 在那格城听人上报接下来安排的傅晏清忽然心口一窒,反射性地看向了若羌城的方向。 正在等着她答复的一位副将见此,有些担忧地问道:“傅小姐,您怎么了?” 心底有一股浓浓的不安蔓延开来,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沉重,傅晏清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就这样吧,你们先去忙,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不等副将的回答,快速地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前时,却撞上了一个正想往里走的通信兵。 那通信兵眼里充满了兴奋,一路狂奔而来,见到傅晏清甚至忘了行礼。 他急匆匆地道:“傅小姐,喜……喜报,小迟将军已经率领三千骑兵抵达了那格城外!” 略有些失神的傅晏清听见这个消息,一时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你说什么?谁来了?” 通信兵再次充满喜悦地道:“是小迟将军,他们没有等大部队,而是带着三千骑兵先行一步,现在就等在城外……” 傅晏清几乎是一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往外跑了去。 刚从回廊后方绕了出来的夏侯轶见她急匆匆地往外跑,好奇的同时,还不忘叮嘱一番,“你干嘛去?不要跑,小心你的腿!” 已然跑出府外的傅晏清在听到他的声音的瞬间运起了轻功,每次落地用的都是没有受伤的右脚。 夏侯轶眼见着人已经消失了不可能再拉回来,只能看向一旁愣然的两人,“这是发生什么了?她怎么那么着急往外跑?” 夏侯轶的第一反应是想会不会是叶淮止出事了,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若羌城与那格城之间消息闭塞,就算是叶淮止也不能这么轻易的把消息传出来,何况现在双方都在休战,没有掩护,更是难上加难,那就只有别的事了。 那个通信兵经他一问,再次开心道:“是小迟将军,他们已经到城外了!” 这回连夏侯轶也惊住了,“什么?” 傅晏清一瘸一拐地跑到了南城门楼,从上往下看去,果然在城门下看见了一面写着迟字的红色旗帜,仔细看去,为首的那个人正是一身戎装的迟笑书。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收城(一) 容烨让人去拿的烟花最后还是没有派上用场,叶淮止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击,差不多削去了飞骥的大半边肩膀,飞骥当场就拿不住大刀,那把看上去就重量不小的大刀随着叶淮止倒下,也倒了下去。 几人霎时乱作一团,好在飞骥几乎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最后还是被几人有惊无险的拿下了。 府尹府内,容烨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叶淮止的床前,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那个还在昏迷中的人。 据林彻所言,他这样突然昏迷已经是第二次,两次昏迷之间相隔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正好三个月。 容烨直觉这两次昏迷一定有所联系,但是他不擅长医术,并不能妄下定论。 叶淮止到现在已经昏迷了一整天,整个若羌城内根本没有像样的大夫,幸好他来之前有所准备,已经备好了抑制的药物,如今只等自己清醒。 想到这一茬,容烨不得不又加深了心中的猜测,如果这两次昏迷之间没有联系,叶淮止为什么会在第一次昏迷之后就准备好了药,还随身携带着? 如此看来,叶淮止自己也明白昏迷的缘由,这倒少了他一桩事,谁能知道,他看见叶淮止倒在地上,血涌如柱的时候是个什么感想。 这回完了……居然让叶淮止在他眼皮底下被人伤成了这样,下次见到傅晏清有他好看的了…… 所幸,傅晏清不在,所幸,叶淮止暂时死不了。 卑微打工人容烨松了一口气。 那格城县令府内,以迟笑书为首,几人围站在若羌城的沙盘周围。 “这里是北延兵的驻扎地,防守最为坚固,我个人不建议从这边突破。” 夏侯轶指着若羌城与那格城之间的间隔,如是说道。 迟笑书点了点头,“我们人少,正面强攻确实不妥,只能迂回作战,逐步分解他们的兵力。” 傅晏清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未置一词。 她心里很乱,不安的情绪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会越说越乱,还不如安心听着他们布置,或许还能平复一下心情。 谁料她想安静一会儿,有人却不想让她如愿。 夏侯轶越过迟笑书看向她,面色如常地道:“不知傅小姐有何看法?” 在场的人都是几人的亲信,并没有外人在,傅晏清看了他一眼,对他那个称呼感到有些陌生和怪异,“……没有,你们说,我听着就好。” 迟笑书却也看向了她,“听闻傅小姐是与叶世子一道而行的,怎么只见傅小姐,不见叶世子?” 夏侯轶向她看过来,似乎是想看她怎么解释“叶世子接小迟将军去了”。 傅晏清嘴角一抽,看了眼周围,“能否借一步说话?” 迟笑书了然,微笑道:“诸位可否暂时先出去稍候片刻,我与傅小姐有话要说。” 夏侯轶站在原地不动,举手道:“还有我。” 傅晏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认了。 其他人见此,尽管心中好奇,也不得不退出了屋子。 等人都走完之后,迟笑书看向傅晏清,含笑道:“如傅小姐所愿,人都走了,现在方便说了吗?” 傅晏清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道:“叶淮止现在在若羌城内,具体情况不知。” 夏侯轶在一旁补充道:“据观察,驻守在城门外的士兵并无异动,想必叶世子他们的行动并未失败。” 迟笑书又看向傅晏清,颇为惊讶道:“叶世子他们怎么进的城?他们的行动又是什么?” 傅晏清干咳了一声,似乎能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他只带了几十个人,从曲潍河上游一处越河而过,躲过了城外的驻兵,目的是掌控府尹府,斩断城外士兵的补给,至于他怎么进的城,抱歉,这个他没有跟我说,我也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迟笑书也皱起了眉,“叶世子是如何进城的,暂时可以搁置不谈,如今我们要想的是,怎么利用叶世子在城内的这个优势,帮助我们取得胜利。” 傅晏清低着头,思索片刻后,道:“或许,可以试试声东击西。” 迟笑书看着她,问道:“不知傅小姐所言,与我所想,是否是相同。” 傅晏清沉着脸点了点头。 只留下夏侯轶一脸茫然地看着二人,“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开始‘是否相同了’?是我开小差漏听了什么?” 迟笑书笑着摇头,温和道:“不,小侯爷并未走神,我与傅小姐是想,让叶世子带人在若羌城外开战,吸引北延军队的注意,让他们以为我军已经进了若羌城,自乱阵脚,而我军真正的主力依旧等在那格城内,待到合适的时机,便倾巢而出,从后方一举击破北延部队。” 这个办法听着倒是不错,但是实施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小侯爷皱着眉问道:“可是若羌城与那格城之间的消息往来并不通畅,我们要怎么告知叶淮止我们的计划?” 此言一出,两人同时看向了夏侯轶。 迎着二人的目光,夏侯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领会到他们的意思。 夏侯轶举起手,指着自己,有些艰难地道:“你们想让我去?” 傅晏清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一点心虚,“因为不知道怎么进城,我们需要一个大家都能认出来的人去,你的任务只是想办法越过河,去到若羌城门下便可,叶淮止的人都认识你,看到是你之后,就知道你是那格城派来接通的人,便会放你进城,到那时,你就可以把我们的计划都告诉叶淮止。” 夏侯轶指着迟笑书,道:“那他呢?小迟将军在北凉比我更有辨识度吧?” 傅晏清毫不留情地道:“小迟将军既然来了,那么他就是我们现在的主将,那格城内的一切军事调动都要由他差遣,他自然不能去。” 夏侯轶嘴角一抽,没想到傅晏清还有个“翻脸不认人”的另一面。 傅晏清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笑嘻嘻地看着他,道:“这回就要劳烦小侯爷受这一遭罪了,不过小侯爷放心,等到凯旋回宫论赏时,小侯爷一定有大功。” 迟笑书但笑不语。 夏侯轶却在听见“回宫”二字的时候,有片刻的失神,只是二人都还在想着怎么才能让计划更完善一些,最好做到万无一失,并没有留意到他这片刻的异样。 第二百章 收城(二) 当日凌晨,若羌城上巡守的亲卫忽然看见城门之下站着一个人,那人身披一件黑色戎甲,手持长剑,另一手握着的,却是京城夏侯府的令牌。 守城的几个亲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很快就跑回府尹府通报去了。 夏侯轶察觉到城楼上细微的动静,见他们没有动手赶他,也没有马上开门迎接他,稍稍地松了口气,这下至少可以确定,守城的是叶淮止的人,不然,如果是北延人,以他这些天来在前线做的事,他相信,北延人一定会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动手,绝对不会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猜测到城楼上的人应该是回去通传去了,夏侯轶便没有着急,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耐心地等候着。 楼上的人时刻在观察他的动向,自然会知道他现在所处的位置。 不过一刻,城楼上再次躁动起来,夏侯轶注视着离他并不遥远的城门,果然,不出片刻,沉重的城门慢慢地出现了一条细缝,木头转动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到无数倍,甚至惊起了一只没有来得及飞去南方越冬的飞鸟。 夏侯轶抬眼看着那只孤零零的、距离死亡已经不远了的飞鸟,笑了笑,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正在慢慢开启的城门。 城门下,同样一身戎甲的林彻正站在那里等着他,见他出现,便率领着众亲卫躬身行礼道:“属下等见过小侯爷,不知小侯爷到来,多有怠慢,还请小侯爷恕罪。” 夏侯轶并未在意这个,他来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便摇了摇手,示意不提这个,他看向人群之首的林彻道:“叶淮止呢?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林彻一愣,片刻后低声道:“小侯爷有所不知,昨日属下与世子在城中设计,想要捉拿北延主将飞骥,谁曾想,那飞骥趁着世子一时未察,重伤了世子,如今人已经被属下等抓获,关到了牢房之内,但是世子还是昏迷不醒。” 夏侯轶一惊,双眼放大,“你说什么?叶淮止受伤昏迷了?” 那格城内的大军还等着他里应外合,声东击西,可是他竟然还在昏迷中? 林彻的表情有些悲痛,“是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世子。” 夏侯轶没有心思跟他讨论这到底是谁的责任,身后的城门在缓缓关闭,可是那样只能够把城外的荒凉隔绝,却解决不了眼前的困境。 夏侯轶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最后,一咬牙,看着林彻,道:“带我去你们现在在的地方,我有一个要务需要你们配合。” 林彻虽然有些讶异,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现在不该有的情绪,侧身站到一边,道:“小侯爷请。” 夏侯轶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的城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时,已然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抬步往前走去。 叶淮止……既然你昏迷着,也就别怪我抢你的功劳了,毕竟这也算是在救你的命。 还在昏迷中的叶世子自然听不见他的这番腹谤,即使听见了,估计叶世子也只会坦然笑之,任他拿走所有功劳。 他从不需要这些,就已经足以让世人敬佩。 几人很快就回到了府尹府,夏侯轶直奔主厅,并未提及是否要去看看叶淮止。 林彻跟在他身后,二人在那格城的时候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彼此并不陌生,林彻看得出来,夏侯轶现在的这个表情,就证明他确实是有重要的事要商议,暂时顾不上叶淮止。 府尹府内的沙盘自叶淮止来了之后,便被搬了出来放在主厅一边,到现在也没有收起,夏侯轶直奔沙盘,在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拿起一边的小旗帜,迅速地在沙盘的几处位置插下。 几人站在一边看着,并不出声打扰他。 夏侯轶很快就把来之前迟笑书告诉他的几个位置标记了出来,看着几人道:“就在昨日傍晚,小迟将军已经率领着三千骑兵到达了那格城,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要诸位协同小迟将军,拿下城外的北延军队。” 林彻意料之中地瞪大了眼,“小迟将军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我等还以为最少要再等上个一两日。” 提起这个,夏侯轶的脸色变了变,他用一种神秘莫测的表情看着林彻,“这恐怕就要问你们世子了,不过他现在躺在床上,应该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不能回答,也不代表林彻不能猜出来。 夏侯轶想起那日看到迟笑书时的惊讶,和迟笑书说的话,不由得真心感叹叶淮止真的深谋远虑。 迟笑书说,他还未抵达曲潍城时,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叶淮止的信,信上说那格城危在旦及,需要他马上带兵支援,如果可以,他希望迟笑书能够带领一队人马,脱离大部队,全力赶往那格城。 原来早在那时候,叶淮止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然他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独自深入敌营? 是他想的太简单,也是他太低估叶淮止。 林彻深知自家世子,不需他说,也明白了大半,“小侯爷说有要务需我等协助,敢问是什么要务?” 夏侯轶道:“我们需要若羌城内的人吸引城外北延驻兵的注意力。” 这件事叶淮止在捉拿飞骥之前跟他提过一点,林彻大概知道叶淮止非要设计捉拿飞骥的深意,“这个没问题,北延主将现在在我们手里,世子说过,只要把他的首级往城门上一挂,北延大军就会不攻自乱,到时候要打,便容易多了。” 夏侯轶:“……”他果然不是一点半点低估了叶淮止,这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林彻见他不说话,有些奇怪地道:“小侯爷,可是这个方法有何不妥?” 夏侯轶看着他,再看看眼前的沙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有,既然你家世子早有准备,我们就来说说详细的计划吧。” 林彻点头,上前一步,把整个沙盘的景象尽收眼底。 几人一直商议到天色大亮。 林彻看着夏侯轶脸上明显的倦意,适时地吩咐人收拾好沙盘,道:“小侯爷来时想必非常艰难,现在就先休息一下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属下处理就好。” 叶淮止的人办事,夏侯轶还是有那么放心的,再说他明天还要带着这些人正面对抗北延人,休息是必要的,便没有推辞。 第二百零一章 收城(二) 第二日一早,早上换班的士兵忽然发现身后若羌城的城墙上,隐约挂着一个圆形的东西,他有些好奇地走近了一些,但是因为距离的原因,还是难以确认那是什么。 来跟他交班的士兵来了,他忙拉着那个人,给他指了一下自己发现的东西,那人眼睛比他好使,走近了两三步,靠着那模糊的画面,大概猜出了那是什么。 他惊道:“那是一个人头……” 最早发现的那个人也有些惊讶,“人头?谁的人头?难道是将军回城后逮到了什么漏网之鱼?”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将军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是在之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听到这个消息,那人更惊讶了,“将军还没回来?我昨晚在这收的后半夜,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东西,难道将军真的发现什么了?” 他看着远处城墙上那个随着风摇摆不定的圆形物体,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他用手肘杵了杵身边的同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我在这守着,你回去通知副将军。” 那人在这守了大半夜,听到这话求之不得,忙小跑着回了营帐。 不久,北延副将看着城墙上挂着的人头,以及那面正在寒风中飘扬的旗帜,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他看向身边的人,问道:“城内与我们联系的士兵呢?人哪去了?竟然连敌人已经绕到了我们后方,甚至已经占据了若羌城都不知道?!” 一个士兵战战兢兢地走了上来,俯首垂耳道:“禀告副将军,那人昨晚就不见了,现在看来,多半也是那些卑鄙的都梁人假扮的……” 副将军一愣,随即愤然地看着他,“一个假扮的人你们竟然认不出来?北延养你们干什么吃的?人不见了不会去找吗?还有,昨晚是哪两个人守夜的?有人进城了都没发现吗?” 两个士兵畏头畏首地走上前,道:“回将军,昨晚是我们两个守的夜……” 其中一人见副将军脸色不好看,心念一转,忙道:“禀告将军,昨晚属下守的是前半夜,属下一直严阵以待,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现象,还请将军明察。” 剩下的那个人见同伴这么说,当即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副将军看向他,显然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他的责任,就在这时,早上来接他的班、和他一起发现人头的那个士兵走出了人群,看向副将军道:“将军,属下有话想说。” 副将军勉力维持住脸上的威严,转向他,冷声道:“讲。” 那人道:“属下以为,都梁人进城不一定是昨晚的事,他们很可能早就已经进了城,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而已,所以眼下紧要的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而应该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解决眼下的困境。” 此言一出,一众人都安静了,值夜是除了将军之外的所有人都要参与的事情,在场的这些天来几乎已经轮了一个遍,若真如那人所说,真的追查起来会很麻烦,眼下情形紧迫,确实不适合追究责任。 副将军环视众人一眼,视线最后落到了站出来的那个士兵身上,道:“你说的有道理,既然都梁人能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城,还派人伪装成我军中人,虽然那人已经逃走了,但是不排除我们之中还是有他们的人存在的可能。” 他这话说完,在场的人差不多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怀疑地看着身边的人,似乎除了自己,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个可恶的奸细。 副将军看着眼前的情况,似乎有些满意这样人人自危的局面,只要把话挑明了,自然会有人盯着身边其他人的动作,这样一来,就算有奸细,他想做点什么也难上加难了。 目的达成,他看了一眼站出来说话的那个士兵,问道:“你是哪个营帐的人?” 那人恭敬地回答道:“回将军,属下凉孺,是飞骥将军麾下的一名中郎将。” 副将军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思索道:“凉孺?这个名字本将军好像听说过?你是不是立过很多功劳?” 凉孺低着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属下职责所在,算不得功劳。” 他在军中的人缘看似不错,很快就有几个人为他说话。 “将军,凉孺真的很厉害,上次就是他想办法,把我们几百个人从都梁人的陷阱里救了出来。” “是啊将军,凉孺还很仗义,每次上阵杀敌,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杀的人也最多!” “凉孺是我北延男儿中真正的勇士!” 听着这些赞美之词,凉孺并没有太大反应,他还是低着头,可若是这时候有人弯腰去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真的厉害?那是因为你们没见过更厉害的人,少见多怪…… 杀的人最多?那是你们这群莽夫连真死和假死也分不清…… 北延男儿中真正的勇士?不,他想成为的,永远只是一个忠诚有力的助手,帮助他心目中那个至高无上的人赢得他想要的一切。 溢美之词层出不穷,副将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没想到你在军中竟然这么有威望,人人都替你说话。” 古语曰,言多必失,这句话到哪里都没有错,凉孺知道,因为那些人不加掩饰的赞美,副将已经对他产生了一些不满,这种不满来自与求之不得的嫉妒——他带兵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打过上千场,却从没有像他这样得到这么多人的赞美,听到的永远只是他哪里不如别人,以前是括斐,如今又是飞骥…… 副将军向他走了几步,幽幽地道:“想来飞骥将军对你一定很是赏识,这么年轻的中郎将,本将军行兵打仗多年,还未见过几个,你是其中之一……” 凉孺没有抬头看她,而是把身子弯的更低,“将军过奖,属下未参军之前,一直听闻将军在战场上的风姿,因此心生仰慕,这才参军,本想投奔将军麾下,没料到竟然阴差阳错的去了飞骥将军那里,若是能在将军身边,为将军办事,想必属下还能做到更好。” 副将军一愣,看着他,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好好好,当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跟着本将军,绝对保你前途无量!” 在旁的其他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第二百零二章 收城(三) 人各有志,他们也不能对别人的决定做出评价。 简单的几句话,凉孺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劫,得到准许后,站起了身,默默地走到副将军的身后站着,像是已经成为了他麾下的人。 新收一员猛将,副将军连若羌城被人占去的愤怒都少了几分,他指着一个士兵,道:“你去看看,城楼上挂着的是谁的人头,顺道在查看一下目前城楼上的情况,本将军要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跑到本将军的头上来撒野!” 凉孺活动了一下脖子,没有对他的这番激情四射的发言做出任何表示,完全看不出来他哪点仰慕这个人。 被指到的那个士兵很快去了,其他人继续留在这里也不能做什么,没过多久,就散开了。 不过这时候的众人,脸上早已没了休息时的那副闲适,每个人都在担心若羌城内的情况,以及那个被挂在城墙上示威的人头到底是谁的。 有些人想起一去两天未归、只有只言片语传回来的主将,心底忽然萌生了一种猜测,但是这个猜测刚一冒头,就被无情地扼杀了。 飞骥将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都梁人抓住,他可是北延最勇猛的战士! 不过前去查看的士兵带回来的消息,很快就打破了他们这个想法。 一声惊慌又急促的声音在整个营地内传响着。 “报!” 副将军正在营帐内与人商讨接下来的攻城计划,听见这个声音,快速地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他在门口就看见了那个士兵,士兵看见他,立刻下跪道:“禀告将军,属下尊将军之命,前去查看城门外的尸首,发现那竟然是……是飞骥将军的人头!”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飞骥死了?什么时候死的?被谁杀的?都梁除了因为单杀括斐而在北延扬名的迟笑书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杀了飞骥? 副将军皱着眉,替所有人问出了那个疑问,“可有看到如今城楼上是谁的人在把守?” 他问到这个问题时,凉孺刚巧挑开帘子走了出来,副将军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个士兵继续颤颤巍巍地道:“看、看清了,为首的那人,正是前几日在那格城率领军队的人,据说是都梁亲王府叶世子的手下。” 众人又是一惊,“叶淮止?!他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凉孺冷冷地看了那几人一眼,并没有说话。 在这些只知道打仗的莽夫眼里,文人一向是不堪一击的,就算叶淮止的名声在都梁有多响彻,在他们眼里,那也只是一个不禁揍的弱书生,根本上不了台面。 人是要为自己的无知交学费的,凉孺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跟他们计较,坏了世子的大计。 副将军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惊讶,而是道:“士可杀不可辱,不管是谁,竟然敢这样折辱我们北延主将的尸身,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好看!” 凉孺适时地问道:“可有看清对方有多少人?” 那人见是副将军身边的新贵,不敢敷衍,认真回答道:“这个属下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从城墙上的布置来看,对方的人好似有那么多。” 听他这么回答,凉孺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看着副将军道:“将军,属下有话想说。” 自从在这个人嘴里听见仰慕自己之后,副将军看他就顺眼多了,点了点头,示意他想说就说。 凉孺道:“依我们前几日的打探来看,都梁人的援兵至少还要两日才能到达,也就是说,眼下的那格城并没有多少兵马,但是这位小兄弟偏偏说,若羌城上有很多士兵把守,这样看来,叶淮止一定是从那格城内调取了很多兵马,这才能夺走若羌城,甚至还……” 说到最后,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众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助力,叶淮止怎么可能杀了飞骥? 副将军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但是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们的计谋呢?万一若羌城内的兵力并不多,我们贸然行动,刚巧中了对方的计谋,把后背露给了都梁人怎么办?” 这确实是一个隐患,毕竟没人知道若羌城内究竟有多少兵力。 凉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回将军,属下认为,就算若羌城内兵力不多,我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若羌城的掌控权重新收回来,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物资不被断掉,至于都梁人的计谋……如今的那格城已然是强弩之末,攻破他们只是早晚问题而已,难道将军还怕了那些残军败将吗?” 副将军听了这番话,沉默了。 凉孺说的确实不错,他们敢在这种时候和都梁开战,仰仗的就是物资补给,如果物资被都梁人断了的话,他们会非常危险,不管如何,收回若羌城都是必要的。 想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凉孺说的没错,这种时候,把若羌城拿回来才是最重要的,万一若羌城内真的有很多兵力,对方就是想干扰我们的判断,才一直跟我们打,让我们以为那格城的兵力没有衰减呢?我们不如如他们所愿,全力攻打若羌城,消灭了那些可恶的都梁人后,再反过头来,一举击溃那格城的防线!” 飞骥死了,副将军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最高指挥权,他发出的号令,没有几个人敢反对,当然,对于主将被人杀了还挂出来侮辱的北延人来说,收回若羌城,再拿下那格城,把那些胆大妄为的狂徒千刀万剐,是他们现在最想做的事。 凉孺笑了笑,看着眼前这副人人激昂的画面,原地舒展了一下手指。 好戏就要上场了。 那格城内,傅晏清跟着迟笑书做着最后的检查工作。 她看着身旁一丝不苟的男子,突发奇想地问道:“听说小迟将军向皇上求了婚旨,怎么样,皇上答应了吗?” 正在检查布防的迟笑书乍然听到这个问题,这个人愣了一下,而后双耳抑制不住地泛红,他干咳了一声,偏开头,“没有,皇上说,等我这次凯旋,回京后就给我们赐婚。” 傅晏清双手背在身后,享受着大战来临前最后一点轻松的乐事,“没想到小迟将军看上去正经,竟然还学起我来了。” 迟笑书看着她,脸色微红,没有说话。 傅晏清笑,道:“那就祝愿小迟将军,得偿所愿。” 第二百零三章 收城就(四) 这是好话,迟笑书笑了笑,回答道:“也祝傅小姐和叶世子琴瑟同好。” 傅晏清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越过他,走向了前方。 迟笑书看着她的背影,眉头一皱,却没问什么。 第二日清晨,随着一声号角声响起,数以万计的北延将士冲向了若羌城外,将平坦无垠的若羌城外围的水泄不通。 夏侯轶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这么大的架势,即使知道迟笑书的计划,还是有些心颤。 城楼之下,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人头,在最前方的还是重甲装备的炮火……对方这样的布置,如果真的打起来,背后没有援兵,不出一刻,他们就会顾此失彼,穷于应付。 迟笑书在打仗这些事上,真的是艺高人胆大,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 夏侯轶叹了口气,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全心应付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城楼下打头阵的是一个新人,叫嚣着让他们自己打开城门,缴械投降,夏侯轶当笑话听着,反过身去再次确认安排布置。 “老百姓假扮的士兵就位了没有?我再说一次,他们就是站在那唬人的,不需要上战场,让他们站到后面去,如果真的打起来了,就让他们往后跑,但是开始之前,一个都不能跑,如果有怕的,想临阵脱逃,现在还有机会,让他们赶紧走。” 办事的那个亲卫眉头抽了抽,道:“人已经就位了,属下等也已经确认过很多遍,没有人想走。” 夏侯轶板着脸点了点头,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林彻呢?他的人就位了没有?” 一旁的另一人走上前答复道:“林彻公子已经带着二十亲卫在城楼下布置好了陷阱,只等北延人的炮车到达。” 所谓的陷阱,是林彻从府尹府内搜刮出来的火药,一行人趁着月黑风高,在城楼下挖了无数个坑,埋了无数根引线,只等猎物到来。 大战之前,没谁想过对方竟然还会用这么阴险的招数,夏侯轶扶了扶额,但是傅晏清也不是正常人,这个死丫头跟着他在城墙上看了那么多天,屁都没放一个,原来全去关心对方排兵布阵的特点去了,来之前神秘兮兮地给他塞了一封信,信上赫然是火药埋放的位置,精细到了毫厘之间。 傅小姐不讲武德,暗中埋坑,夏侯轶迫于淫威,只得苟合,但是他还是得承认,傅晏清这个法子真的挺实用的。 为了以防他们看出来,傅晏清画上的火药埋藏点并不多,恰好全在他们的弹药车下,而且冬季的若羌城外一片荒芜,举目望去,黄土累累,就算土地翻动过,也很难看出端倪。 夏侯轶看着楼下人头攒动的景象,忽然就没有那么担心了。 楼下那人喊了许久,见没有人应答,自知无趣,便喝道:“既然尔等如此执迷不悟,不自量力,那么就且来人与我切磋一番,叫我瞧瞧你们这群只会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的厉害!” 夏侯轶冷笑一声,可不是吗,当着你的面搞小动作你都没看出来呢。 他懒洋洋地趴在城楼上往下看去,神情之中尽是不屑,“就你这个毛头小儿也敢跟爷爷叫嚣?来之前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吗?” 那人是军中新秀,能力自然在同龄人中是佼佼者,又没有什么经验,天之骄子,哪能受的住这样的挑衅,当即就红了脖子,用剑尖指着他,怒道:“卑鄙小人,只敢躲在城墙上当缩头乌龟吗?不敢下来与我较量一番,看看谁才该撒泡尿照照自己?!” 夏侯轶含着笑看他,目光随着他在原地来回走动的动作一紧一松,生怕他一个步子跨大了,把他们在地下埋的火药给露出来。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看了一会儿,确定除非他围着城墙打转,不然一定不可能把他们的火药暴露出来之后,便又转过了身,不去搭理他,继续最后的确认步骤。 那人见自己又被忽视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意思再缠着人不放,便怒气冲冲地打马返回。 一时之间,城楼之上和城楼之下达成了诡异的安静,只有还没有被取下来的飞骥的尸首悬在城门之上,随风而动着,不时地将死不瞑目的那一面展露在自己生前的战士们面前。 一看见往日里那张熟悉、尊敬的脸变成啦那副样子,围在城楼下的士兵们抑制不住地骚动起来。 “还跟他们废话什么?直接打不就行了?” “是啊,飞骥将军都被他们杀害了,尸首分离,这是奇耻大辱,没什么好商量的,就应该打的他们爹娘都不认识他们!” 那人回到副将军的身边,俯首道:“将军恕罪,末将已经尽力了,但是对方还是滴水不漏,并没有因为挑衅而暴露自己。” 副将军摆了摆手,道:“这也不怪你,叶淮止是出了名的谨慎、冷静,你不能激怒他也是正常的,只是刚才城楼上的那人不是叶淮止吧?好像是那个夏侯轶?” 夏侯轶这些天来没少跟他们打交道,即使隔了有这么远,副将军还是能听出他的声音。 那人点了点头,“是他,末将留意过,城墙上没看见叶淮止的身影,他的那个随从也不在。” 那个随从值得便是林彻。 副将军皱了皱眉,忽然看向身边的另一人,问道:“凉孺,依你看,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凉孺突然被叫到名字,也不见惊慌,只平静地道:“回将军,属下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将飞骥将军的尸首取下来,以平息众怒,否则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飞骥的尸首就这么一直挂在上面确实有些不妥,不仅会引起众怒,还有损北延的形象,不过若是要去取,都梁人也不一定放任他们去,很可能会出手阻止他们。 副将军皱着眉,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应该谁去取呢?” 凉孺对着他,拱手道:“将军,飞骥将军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实在不忍心见他如今这副样子,还请将军准许属下,前去将飞骥将军的尸首取回来,带回北延安葬。” 副将军正有此意,见他自己提出来了,很快就点了点头,准了。 凉孺俯首回礼,而后扬了扬马鞭,赶着马往前走了几步。 他看着城墙上的人,却没有看见那个身影。 第二百零四章 收城(五) 世子去哪了?难道计划临时有变吗?可是林彻给他的信件中,分明就没有提及过行动改变的消息,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他带着满腹疑虑走到了城楼下,夏侯轶见又有人来了,很给面子的往下看了看,道:“又来一个毛头小儿?说吧,你来又是干什么的?难道也是想和小爷打一架?” 凉孺抬头看着他,嘴角一抽,有点不想承认这个人竟然是他的战友,“小侯爷多虑,末将只是前来取回我们将军的尸首,还请小侯爷行个方便,把飞骥将军的尸身交还给我们。” 从夏侯轶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发顶,并不能看见骇人的面孔,他笑了笑,道:“还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留在我们这里也没用,顶多拿去喂喂城内的流浪狗,不过你们拿什么来换呢?” 听见他说要把飞骥的尸身拿去喂狗,楼下的北延将士瞬间躁动起来,几个冷静的副将安抚了几声,却也不见效果,只能继续等着看凉孺和夏侯轶接下来的对话。 凉孺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情绪,他冷静地道:“请问小侯爷想要什么?” 闻言,副将军看了凉孺的背影一眼,碍着场面,没有说什么。 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这下子轮到夏侯轶反应不过来了,他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看你的样子,在你们那里应该也不是什么大官,不然他们也不会派你来做取人头这么危险的事情,所以你的承诺能值几个钱呢?就算我说了,你同意了,可不代表你身后的那群人也同意了……” 凉孺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副将军,似乎在等他发话。 副将军看着城门上的那个人头,冷笑一声,高声道:“传,飞骥身为我军主将,却中人奸计,落入敌军之手,愧为我军主将;今其尸首分离,更是被敌军以此威胁我军,实在愧对我北延所有百姓;二愧相加,罪无可恕,念在其人已亡,尸身不保,可不追究其及其家人的责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一时间,大家纷纷看向城门上那个摇摆不定的人头,没有说话。 副将军说的确实有理,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飞骥自己失误丧命是罪有应得,他们没有必要牺牲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为一个已经死亡的罪人讨回尸身。 北延尚武,以武服人,显然,不敌他人的飞骥早已慢慢地失去了别人对他的崇拜。 只有少数几个飞骥的忠实支持者不同意这些话,但是国家利益之前,他们也没有办法为飞骥多说几句话。 说到底,技不如人,输了,死了,都是活该,这是北延人公认的理。 凉孺听此,也没再纠结尸首不尸首的事情,掉转马头,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副将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夏侯轶笑着看完整场,忽然也高声道:“你们这么多人来,就是想来打架的吧?那还啰嗦什么呢?集市上买菜讨价还价吗?” 刚刚走上城楼的林彻差点没因为夏侯轶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发言而摔下去。 看来语言的传染力真的是惊人的,不仅叶世子,就连小侯爷说话也越来越“清化”了。 林彻站稳身子,走到城墙边,往下看了一眼,视线在几处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底下的人还处在主将被人谋杀的愤怒之中,忽然又被挑衅了一番,更加愤怒,甚至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开始询问到底什么时候开打,他们已经忍不住了。 副将军看了眼周围的士兵,笑了笑,手往后仰,道:“传,炮兵上前,开始攻城!” 林彻一个偏头躲过了突然掷上来的一个火石,看向身边的人道:“快,马上布防!” 攻城虽然与夏侯轶的挑衅有些关系,但是城楼上的人还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没想到火药竟然那么快就打了上来。 林彻一边闪躲着,一边取弓瞄准,准备射箭,“所有弓箭手准备,放!” 随着一声令下,漫天的黑羽箭从城楼上飞驰而下。 这其中有真正的亲卫射的,但是更多的还是一些临时找来充数的百姓放的。 北凉狩猎、放牧的人很多,百姓中不乏有人懂得射箭,这也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人手不够的问题。 当然,这其中还隐藏着不少留觞阁的人。 夏侯轶见此,留意着对方弹药车的行进,立刻吩咐道:“立即点燃火线,我们送他们一个大礼。” 很快就有人去办了。 若羌城不同于那格城,城门坚固,易守难攻,众人还有后援,并不太慌乱,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反观北延一方,因为战前受到了不少刺激,打起来难免冒进了一些。 夏侯轶挥剑劈开了一个迎面飞来的火石,喝道:“什么仇什么怨?尽冲着我脸砸?” 说完,他飞身一跳,直接将北延兵搭上来的一架高梯给踢飞了。 梯子往后倒去,上面的人摔的摔,压的压,一时间哀嚎遍地,但是夏侯轶却还没听见最想听见的那个声音。 他计算着时间,一边防御,一边在心底默数着,三、二、一…… 突然,一声声响彻云霄的“嘭”声响起,漫天的黄土飞扬,连带着好几辆弹药车被炸的四散开来,更甚者,上面的火药直接被引燃,引起了人群中的二次爆炸。 副将军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杂乱起来的画面,也愣住了。 这些炸药又是什么时候埋的?为什么没人看出来? 就在若羌城外黄土漫天飞的同时,早已残破不堪的那格城北城门被快速地推开,一个个骑着战马、身着戎甲的士兵鱼贯而出,向着目的地——若羌城外疾驰而去。 夏侯轶和迟笑书约好的暗号就是火药爆炸的声音,听着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心情却抑制不住地开始兴奋起来。 他展臂高呼道:“众将士们,随我出城,击杀外贼,肃清国土!” “击杀外贼,肃清国土!” 随着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呼喊声,一直紧闭着的若羌城门也被打开了,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快速地略出,如鱼戏水一般,敏捷地游走在人群之中。 副将军凝神一数,笑道:“他们只有五十余人,不足为惧,将士们,我们齐心协力解决掉这些蝼蚁,踏破城门,活擒都梁小人!”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一阵阵有序的马蹄声。 第二百零五章 收城(六) 身后的城门在缓缓关闭,夏侯轶扬起头,看着远处正在快速靠近的黑影,勾唇一笑,手腕一转,长枪飞速掠过,挑开了好几个围上来的北延士兵。 只有五十人,夏侯轶当然不敢这么出来直接和人正面强上,但是不止。 随着时间的推进,城门打开、夏侯轶等人纵马而出到现在,副将军后知后觉地发现黑衣人不仅没有变少,反而还越来越多了。 即使场面混乱,副将军凭借着多年的经验,还是发现了地面在小幅度的震动着,这震动不是因为眼前这场战局引起的而是…… 副将军忽然听到了一阵夹杂在呼喊声中的马蹄声,他警觉地往后看去,因为纵马而扬起的黄土后,是一排排精装重甲的骑兵。 都梁人的援兵竟然已经到了,到的还是都梁最强的骑兵! 副将军立即意识到中计了,但眼下的情况并不容许退后,唯一的办法只有前进。 他回过头,视线落在战场中最为恣意的那个人身上,就是这个人,他是都梁人的主心骨之一,只要抓住他,或者杀了他,眼前的若羌城就会不攻自破,至于那个到现在还没露面的叶淮止…… 副将军冷笑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大喝一声,纵马上前,直奔团团包围中的夏侯轶。 管他什么叶淮止,带着这么点人,拿下飞骥和他身边那两个人,飞骥死了,他就不信叶淮止能捞到什么好处,没有受伤,此时没有现身,多半不是另有他计,而是他根本就起不了身! 只要攻破眼前这道小孩把戏一样的城防,进了城,活捉叶淮止,区区骑兵,还有何可惧? 想着这些,副将军高高扬起手中的长矛,喝道:“众将士们,都梁人诡计多端,此番又设计陷害我军,尔等且随我拿下这些自不量力的小人,重新夺回若羌城!” 一呼百应,一时间,战场上除了厮杀之声,更多的是北延将士们愤怒的呼声。 林彻几个回旋之间,走到了夏侯轶身边,二人背抵着背,林彻气息不稳地道:“小侯爷,他们发现我们的援兵了,攻势愈加猛烈,弟兄们已经有些挡不住了。” 他们敢用这么点人就跟北延将士打,就是仗着城门前的位置有限,就算北延人多,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全部冲上来,况且他们还有城楼上的弓箭手,可以牵制后方的人,他们只需要死撑着,在迟笑书的人到来之前,不让北延人攻破城门便可。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从前后两方夹击…… 只是北延将士激情昂扬,攻势越来越猛,他们的副将还一直针对夏侯轶,弄得他左支右绌,堪堪抵挡住朝自己来的攻击,其他人那里根本无暇顾及。 他死死地咬着牙,打回一个北延兵的长矛,一字一顿地道:“撑不住也要撑着,想想你们叶世子,他现在是什么样?你们敢松懈吗?” 眼前的情况,是世子冒着生命危险换回来的,虽然这是一场豪赌,是赌就一定会有输有赢,但是他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绝不可能认输。 林彻暗骂一声,忽然高声道:“兄弟们,守好城门,保护好城中的老百姓!” 一众亲卫听到这句话,已经有些颓势的攻击瞬间又变得凶猛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北延军内部忽然出现了躁动。 只见一开始来城门下讨要飞骥尸首的那个年轻将领,忽然把剑对准了身前的副将军。 副将军有所察觉,立即闪身躲开,可还是避之不及,被剑尖划破了战甲,露出里面黑色的棉衣。 他错愕地看着身后持着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凉孺的第二剑已经再次刺来。 副将军下意识地回避,在他靠近的那一刹那,副将军听见了一声冷漠、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 “对世子不敬者,死!” 此人三番两次一口一个“小人”、“卑鄙”称呼叶淮止,凉孺早已看他不顺眼,正好林彻的那句话就是告诉他们可以动手了的意思,凉孺便不再忍着,毫不留情地向他袭去。 他这突然发难,苦了副将军,倒是轻松了夏侯轶。 夏侯轶看着他们突然窝里斗起来,一脸警觉地看着他们,生怕这是他们使的诡计,目的就是想让他放松警惕,而后趁机击倒他。 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两人你来我往,根本就没看过他一眼,反倒是他,看着和副将军打成平手、还毫不费力的凉孺呆住了。 最后还是林彻趁着间隙走过来,一掌拍醒了他。 “小侯爷不必担心,那是我们的人。” 夏侯轶愕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那个又是叶淮止的人?” 林彻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不懂他在惊讶什么。 世子的人又怎么了?这个年头,谁还没有一点自保的手段? 夏侯轶的嘴角抽了抽,分不清是嫉妒还是真心感叹地道:“你们世子手下的人还真是藏龙卧虎,竟然能和北延的副将军打成平手,之前还和他们副将军关系不错的样子……” 林彻笑了笑,一剑挡下迎面而来的一击,道:“那是自然,论单打独斗,就连凉樾也不是凉孺的对手。” 夏侯轶这时候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惊讶道:“他是隐卫?” 林彻忍无可忍地白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小侯爷,我们这是正在打仗,您专心对敌,有什么疑问等以后属下再为您解答,行吗?” 夏侯轶眉梢一扬,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过身去继续杀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而凉孺和副将军那边,因为凉孺突然发难,副将军震惊的同时,也回味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惊呼道:“你竟然是内奸?!” 凉孺轻笑一声,手中的剑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向他,“内奸?我把这叫做深入敌营。” 副将军立刻专心应对,冷着脸色问道:“军中可还有你的同伙?” 那一剑的角度实在诡异,就算副将军竭力去躲,也还是被刺中了肩膀。 血液汨出,在冷风中很快凝固,粘腻腻的粘在肩膀上。 凉孺冷笑着继续攻击他,“副将军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他的语气轻慢,副将军却不恼,并且忽然笑了起来,“听你方才说‘世子’,怎么?你是叶淮止的人?叶淮止一个皇室的附庸,他能给你什么?” 第二百零六章 收城(七) 凉孺面色一冷,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副将军继续笑着道:“他叶淮止这辈子都要被皇室压在脚下,注定成不了大气,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与其跟着他埋落了,倒不如弃暗投明,跟着我,我不计前嫌,保你有个大好前程!” 被凉孺缠上,不说在对方援兵到来之前突破这条防线进城,他就连摆脱这人都难,只能寄希望于激怒他,看能否让他露出一点破绽。 凉孺手中的剑倏然握紧,若说叶淮止身边的这些人有什么弱点,最大的一点无非就是他们听不得别人看轻、诋毁叶淮止。 好巧不巧,这也是激起他们战斗欲最直接的方式。 副将军前后两条都占了,凉孺活动活动了脖子,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种狩猎者看着猎物的目光。 他一早就说过,对世子不敬者,死,偏偏这人缺心眼,记不住,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副将军看着对面那人逐渐变得阴沉的脸,忽然有些发怵,他是不是不应该起激怒他的心思? 凉孺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上一秒还在盯着他看,下一秒手中的剑已经刺了出去,这一次的出剑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快,副将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看见一抹冷色的残影在向自己袭来,下一刻,左心处便是一凉。 凉孺笑笑,很快就收回了剑。 这场仗远还没有打完,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快就死? 而在这时,地面的震动达到了最大,不用留意也能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众人回头一看,一面红色的旗帜飘扬,打头那人正是所有北延人都听说过的迟笑书。 那位杀了括斐、以一挡百的笑面将军…… 夏侯轶看见迟笑书,张扬地笑了笑,道:“我都梁大军已至,尔等北延肖小岂敢嚣张!” 迟笑书笑着,大手挥下,令人闻风丧胆的都梁铁骑倾巢而出,瞬间冲破了近万北延将士临时组建的防线…… 铁骑已至,北延军没有顺利突破防线进城,胜负已经明朗,结局已定。 都梁在这次突袭中大获全胜,仅牺牲十余人,便俘虏了近万名北延将士,其中还包括北延副将。 大战结束,凉孺身份已然曝光,他没了顾忌,便大摇大摆地走在府尹府内。 世子重伤昏迷……他刚刚才从林彻那里得知这个消息。 知道是飞骥伤的叶淮止后,他恨不得再把那人拖出来鞭尸解恨。 然而等他忧心忡忡地走到叶淮止屋前,看见站在屋前的那个身影时,他突兀地止住了脚步。 那是……傅晏清。 凉孺表情一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世子,您……自求多福,属下先暂时避避风浪,下次再来看您。 傅晏清听人说叶淮止在房内,但是那些人都支支吾吾的说不清,她便不再等那些人说,自己去找人,但是等她走到屋前,却被守在门外的林彻拦住了。 林彻看着她,面露难色,“傅小姐,世子现在真的不方便见您,您这一路也累了,您看,要不您先回去歇着,下次再来?” 傅晏清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上,寸步不让,“累?我不累,倒是你,前不久才跟人打完仗,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呢,怎么这么着急就往这跑?难道是叶淮止在里面藏了人,所以才不敢见我,让你在外面拦着?” 林彻讪讪地笑着,“这个当然不是,世子最是洁身自好,怎么可能在屋里藏人呢?傅小姐多心了。” 傅晏清却没了心思继续跟他打擂台,她这几日来心里一直不安定,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已经担心叶淮止担心了好几日,好不容易人就在眼前了,结果又被拦在了门外。 她什么时候找叶淮止的时候被拦过? 傅晏清看着林彻,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所以才不想见我?” 林彻一愣,而后挠了挠头,这罪名实在够大,他可不敢替叶淮止接下来,“其实……不是世子不想见您,他……” 见林彻也这么支支吾吾的,傅晏清这才发觉事态的严重性,当即不再跟他多说,直接用力推开了他,大步往里走去。 林彻还记着她腿伤的事,也不敢硬拦着她,生生被她推到了一边。 见她进去了,林彻知道自己瞒不住了,连忙跟在她身后解释道:“傅小姐,其实世子到若羌城的时候人还是好的,就是那天跟飞骥打的时候不小心被伤着了,没什么大碍,您别担心。” 傅晏清不理他,直接挑开一道道的珠帘往里屋走去。 直到看见躺在纱帐之内的那个人影,她才停下了脚步。 屋里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草药味,跟在叶淮止身边久了,傅晏清几乎都快能凭借着气味分出那些药材,她看着床帐内模糊的身影,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见她脸色不好看,林彻也不敢再瞒着她,实话实说道:“已经有四五日了,一直没有醒过。” 傅晏清心一揪,鼻头发痒,却不敢往前走半步,“大夫怎么说?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林彻默默地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敢说出口,“世子身份特殊,城内又没有可靠的大夫,所以……还没有看,不过伤口已经处理了,也上了药。” 闻言,傅晏清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回头看着林彻,道:“昏迷四五日未醒,你跟我说这叫没大碍,受了重伤不看大夫,说什么他身份特殊……是,他身份是特殊,所以身份比性命重要了对吗?!你们亲王府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喜欢把大事化小,以为这样就真的能小事化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吗?” 林彻被她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出言反驳,但他确实不占理,只好听着傅晏清说。 反正她也是关心世子才这么说的…… 林彻如是自我劝慰道。 傅晏清正在气头上,声音不自觉地往上提,她撇开头,不想看任何东西,“你去城内找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个大夫回来,给他看看伤……” 就在这时,床帐内忽然响起一阵低哑的咳嗽声。 两人闻声都是一惊,同时回头看去。 只见一只白的快要透明的手穿过了床帐,朝着床帐外的两人摆了摆手,接着一个喑哑暗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吵死了,都出去……” 第二百零七章 缱绻(一) 林彻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傅晏清,预料之中地看见她黑了脸。 他摸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又暗自为他家世子捏了一把冷汗。 傅晏清愣在原地,似乎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挑了挑眉,轻笑一声,道:“行,我们出去,回京城,免得某个人看见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伤着身子了心疼的还是我。”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去,林彻试着拦了一下,被她一瞪,又默默地退了回来。 床帐内安静了片刻,忽然又传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接着便听那人气若游丝地道:“是傅晏清吗?来了怎么不过来?” 林彻:“……”世子,您这求生欲可真是够强的。 傅晏清听见声音,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他不说,她就是不过去。 她担心了这么多天,战场都还没打扫干净,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结果人还不想见她…… 林彻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当机立断,对着床帐内那人躬身道:“世子,城内还有许多要事等着处理,属下就先退下了。” 叶淮止没有说话,露在外面的手随意地挥了一下。 林彻忙像逃似地小跑出了房间,走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房内只剩两人。 傅晏清站在原地不动,叶淮止也没有再说话,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最后还是傅晏清听见叶淮止压抑的咳嗽声软下了心肠,没好气地走到了床前,也不挑开床帘,公事公办地问道:“……伤的怎么样?什么时候醒的?” 叶淮止安静了片刻,斟酌道:“伤倒是不打紧,至于什么时候醒的……你在门口和林彻对话的时候,我就有些意识了。” 傅晏清冷笑一声,还是没有揭开床帐的意思,“所以叶世子是真的不想见我?晕了那么久,梦里听见我的声音都能被气醒?” 叶淮止又是一阵静默,他忽然收回手,想撑着床坐起来。 傅晏清见状,眉头皱了皱,却还是忍住了没有上前帮忙。 叶淮止勉力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掀开了一角床帐,伸出一截手臂,对着她招了招手,言语温柔地道:“过来。” 她已经站在了床前,再近,就只能坐在床上了。 傅晏清攥紧了手,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她刚一坐下,叶淮止就抓住了她的手。 床帐从她肩头滑过,把她也隔绝在了这一方温暖的小天地里。 时隔多日,再次相见,竟然会是这样一副场面,两个人,一个腿脚不便,一个卧病在床,真真绝配。 傅晏清对上叶淮止潭水一样深邃的黑眸,那双眼盈盈澈澈,一笑,仿佛能流出水一样的温柔。 他的脸色比起离开时苍白更甚,唇瓣也失了血色,手心冰凉,傅晏清满肚子的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了。 叶淮止看着她笑,因为手冷,还扯过了一角被子盖住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没有不想见你,昏迷时做梦,梦里也是你……怎么会不想见,只是……” 只是思念到了极处,真要见到时,却害怕了。 傅晏清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在他面前露了怯,“只是什么?” 叶淮止笑,手心冰凉也不想放开她,与其不安,不如两个人一起不好受吧…… “只是……忧思甚笃,心病亦重,怕你见了忧心。” 傅晏清一愣,转过头瞪他,“你是不是一生病就想挨骂?这种时候说点好听的,哄哄不就过去了吗?我难道急急忙忙跑过来就是跟你生气来的?” 叶淮止也是一愣,片刻后,抿着唇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叶世子不说话,只看着人笑的时候,眼神温柔的能溺死人。 傅晏清被他看了一会儿,实在经受不住叶世子这明晃晃的美色攻击,只能缴械投降。 她自暴自弃地摆了摆手,道:“行,刚刚那话我就当你没说过,现在这身伤是怎么弄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说了吧?” 叶淮止笑着低下头,被子遮掩着,他看不见两人交握的手,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你还记得我上一次昏倒的时候吗?” 傅晏清一怔,想起上次的惊慌失措还心有余悸,她恹恹地看了一眼叶淮止,问道:“你想说什么?” 叶淮止依旧低着头,不过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那一次,我是因为中毒,体内毒气失衡,伤了脏腑,才会昏迷,这一次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被人多捅了一刀而已。” 贯穿腹部、让他差点丧命的一刀,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仿佛那一刀真的无关紧要一般。 傅晏清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彻并没有告诉她,叶淮止的那一刀有多严重,她只知道叶淮止已经昏迷数日未醒,所以叶淮止这时候轻飘飘地带过,她也没怎么关心,以为真的只是一个不严重的伤。 叶淮止见她没有追问,稍稍松了口气,心想着容烨应该不会傻到跟她说这个,便绕开了那一刀,把自己昏倒的事全部推到了中毒之上,毕竟对他来说,中毒是家常便饭,好的比刀伤快,傅晏清也就不会拿这个说事。 “那一次中毒之后,我让人调查过,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两次都是同一个人,也是同一个目的,说了这些,你应该也能猜到是谁了。” 傅晏清还是没有说话。 叶淮止说的没错,她一早就对那个人有了一些猜测,再加上第一次被人袭击、缇南商帮闹事等等事情,也能猜出个大概。 第一次昏倒,他正在调查太子死亡一案,是在为皇室办事,第二次昏倒,是“在那格城”暂理事务的时候,还是在为皇室办事…… 那人一早就谋算好了,他不信叶淮止,却又不得不用叶淮止,只能用这样的方法给他一个警告,并且时时刻刻地威胁着他。 他还在那人的势力范围之内,不要想着离了京城,就能随心所欲。 傅晏清以为他们那次借着偷换物资的时机,已经把皇帝安排在他们身边的人全部拔除了,没想到叶淮止还是因为这个受了伤。 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叶淮止握紧了她的手,轻咳一声,道:“那些人确实已经被拔除了,现在和京城联系的人也是我的人假扮的,不过毒……是早就在体内的,只是我一直用内力压着……” 第二百零八章 缱绻(二) 傅晏清一愣,刚刚因为他被人暗算而低沉下去的心,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又升了起来,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一直用内力压着、一直在瞒着我,如果不是这次捉拿飞骥的时候内力波动太大,一时大意没有压住体内的毒,晕倒了、好几天都没有醒,是不是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叶淮止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件事上,他理亏,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只能微笑着看着傅晏清,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降低她的怒气。 傅晏清眼眶发酸,她用力地往回拉了拉自己的手,想挣脱,但是叶淮止抓的极紧,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傅晏清担心碰着他的伤口,又心软了,索性放着手让他抓,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松半分,“你之前还一直怪我不好好上药、不好好呆着养伤,那你呢?有事说事有那么难吗?非得攒到哪一天一起爆发,让我担心的不行才好吗?” 叶淮止不说话,只抓着她的手不放,隐隐的坚持着什么。 傅晏清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又没了气,她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忽然问道:“叶淮止,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叶淮止一愣,抬头看她,似乎是想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傅晏清说的很平静,“喜欢我为你担心?可是以叶世子的身份,担心叶世子的人多了去了,不缺我一个,那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有事瞒着我?” 叶淮止看着她,有些问题就在嘴边,但是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问你和容烨做了什么交易,他竟然能用留觞阁的势力帮你?你逃婚的原因是不是也是他? 可是这些问题太幼稚,就好像在抓着一个人死皮赖脸地问,你为什么喜欢他不喜欢我……叶世子说不出口。 傅晏清却垂着头道:“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一直以来都有两种感觉,一种是理所应当,另一种是……来历不明,我不懂我为什么会独独对你不一样,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你,我总觉得那些忘了的事情中,重要的东西太多,譬如你我,譬如真相……” 叶淮止默然地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或许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这时候宣之于口的,只是冰山一角。 她忽然笑了笑,倾着身子给他掖了掖被子,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从今以后我不逼着你说,有些事你也别再问我,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过下去好了,日子总归还有很长,足够把那些事情都埋葬了。” 叶淮止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低声喃喃道:“傅晏清……” 傅晏清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笑道:“你知道吗?那次在古墓,你伤了我之后,又抱住我,跟我说的最后两个字就是现在这种语气。” “我在”,短短的两个字,让她在那样的场景下突然感到心安,就像现在,他还在这里,就这么安静的在她眼前,安了她的心,拂去她的忧虑,那些事情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只要他不害她、不离开她、不背叛她,就算隐瞒,又能怎么样呢?总归还是舍不得放手。 傅晏清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可能有点病态了,但谁让她碰上的是叶淮止这样一个人呢? 眼眶发热,好似有了泪光,傅晏清不欲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便一直低着头,“你刚刚醒,想必还是有些累的,就别这么坐着了,躺下再歇会儿,我去叫大夫。” 叶淮止顺着她的手躺下,却没放开一直抓着她的手,“不用大夫,药都是早就配好了的,况且我已经醒了,需要什么药我可以自己来配,不用麻烦别人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不用叫别人来了。 叶世子不想承认,经历了死里逃生后,他竟然不想错过与傅晏清相处的任何一点机会。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可是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 他眼神坚定,傅晏清这些天来劳神劳力,也乏了,便也没再坚持,抻了抻被他抓着的手,声音平静地道:“先松开,我要脱衣服。” 叶淮止一怔,稍一失神,还真被她挣开了。 双手都自由了,傅晏清无视叶淮止的视线,径自地脱下了还带着寒气的外衣,随手仍在一旁的椅子上,掀开一角被子,钻了进去。 叶淮止愣愣地看着她脱衣、进被,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们有婚约但是这样同床共枕还是有些不妥。 傅晏清看他还愣愣地看着自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叶世子不是说过,您连我没穿衣服的样子都看过了,怎么,穿着衣服躺一起,您反倒不适应了?” 叶淮止:“……”这人今天怎么总是在翻旧账? 他往里挪了挪身子,让她能躺的更舒服一些,低着声音道:“那都是骗你的,我们都还没有成亲,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辱你清誉的事。” 傅晏清却淡嘁一声,毫不在意地道:“那是什么?原来我还有清誉?” 说着,她忽然双手双脚都缠上了他。 感受到她略高于自己的体温,叶淮止浑身一僵,平日里成熟老练的叶世子总算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红了耳根,“……你这是做什么?累了就好好歇着。” 傅晏清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推自己的手,严词厉色道:“躺了这么些天了,屋里的炭火也没见少了你的,被窝里还是这么冰凉凉的,您这是练的哪一门子的功法?挨冻来了?” 他的手脚冰凉,连带着整个人都是冰冷的,完全不像活人身上会出现的温度,傅晏清从他的手抓上来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况且这人还把她的手也塞进了被窝,她会不知道被窝里也是凉的才怪。 林彻这个人也是,照顾病人竟然这么粗心大意,连他睡不暖都不知道…… 想着,傅晏清干脆侧身抱住叶淮止,并闷声威胁道:“不许动,老实呆着,不然别怪我跟你算账。” 叶淮止哭笑不得,只能让她抱着,“傅小姐大老远过来,就是来暖床的?” 见他还有心思打趣自己,傅晏清也乐笑了,“可不是吗?从京城到北凉,这么远都过来了,那格城到若羌城又算得了什么?叶世子带我来,不就是为了给您暖床的吗?” 第二百零九章 故友(一) 之前叶淮止揶揄她的话,她每一句都还记得。 叶淮止见势不妙,立刻闭眼假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睡下了。 叶淮止躺了多日,并不困,但傅晏清这几天来可是一日都没有睡好过,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叶淮止便趁她睡着之后,侧着头凝神看她。 这样安静的傅晏清极为少见,他看的入迷,竟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许是身侧温暖太甚,让他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了。 等他再次醒来,身侧的被窝还是暖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他侧眸看见了枕头上的一张信纸,拿来一看,正是傅晏清的字迹。 “我外出有事,去去就回,你好生歇着,切勿下床,等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带吃的……这便是去了留觞阁了。 叶淮止摩挲着那张信纸,唇畔露出一个苦笑。 容烨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总归是要去谢谢人家的,并不奇怪……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到底还是他能力有限,才让她不得不去求别人…… 傅晏清不知道叶世子醒来后看见她留下的信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在反思自己。 她听人说这次行动留觞阁帮了很大的忙,便堂而皇之地要求亲自上门感谢,闻言,林彻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夏侯轶一脸雾水地看着二人,完全听不懂二人在说些什么。 傅晏清从林彻那里听到了容烨的名字,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哪还有心思给他答疑解惑,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迅速离开了府尹府。 她跟着一个带路的亲卫,状似不慌不忙地走到留觞阁门前,却在看到眼前的这番景象时愣了神。 大门被暴力撞到,就那么倒在地上没人扶起,大厅内桌子椅子一片狼藉,入眼处都是木屑,墙上都是肉眼可见的刀痕…… 这是遭了贼?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副残败之象,屋内却有人听见了声响,出门来看。 那小厮看见门外两人,一人红衣,另一人俨然是前几日带着人来店里打架的那群人的装扮,小厮心有余悸地看着二人,下意识地用自己单薄瘦小的身躯挡住已经没了大门的门口,结结巴巴地问道:“二位这时候过来是为何事?留觞阁近日来维修,不营业。” 傅晏清看他一副仿佛看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转过头,狐疑地看着身后叶淮止的亲卫,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那个亲卫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直视傅晏清非常心虚,以至于他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这个……属下不敢妄言,傅小姐还是等回去后自己问世子吧。” 她最后还是没有回去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烨一直都在店里待着,隐约听见她的声音,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看见她,就跟看见了亲娘一样,马上奔向了她。 傅晏清看见他时,一愣,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 容烨抱了个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有些哀怨地回过身来看着她,“傅小姐你又躲我……”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傅晏清总是莫名地心虚,她握拳抵着唇,干咳一声,眼神飘忽地道:“是吗?我不是故意的。” 一转眼,看见叶淮止的亲卫还站在那,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傅晏清顿时摆出了一副怒容,“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路我都记下了,你还不回去帮忙?想趁机偷懒是不是?” 她都听见了那几个亲卫的对话,给她带路,就不用去收拾战场了。 亲卫脸一红,挠了挠后脑,“那……属下就先回去了?” 这个人还挺不经吓的…… 傅晏清笑了笑,“嗯嗯,你回吧,顺便告诉你们世子,我很快就回。” 亲卫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见他走远,一直忍着的傅晏清才变了脸色,沉着脸往里走。 容烨见她这副表情,忙对着那小厮挤眉弄眼。 容烨:“快快快,快去叫十三!?” 小厮:“???客官您在说什么?” 意图用眼神交流无果,容烨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同时极小声地道:“去叫十三来见我。” 小厮一愣,一边看着前面那个红衣女子,一边走开了。 不知道这位是谁,竟然能把客官吓成这样…… 傅晏清径自走进了一间雅间,容烨紧随其后,关上了门。 一进屋,两人都不藏着了。 容烨大摇大摆地往桌子边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感概道:“幸好你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没有爆发,不然就难办了。” 傅晏清却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冷声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她可能一早就认识容烨……这一点她猜到过,但是她没想到容烨竟然也跟留觞阁有关,而且好像还知道她的身份。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她? 容烨毫不在意地迎着她探究的目光坐下,抿了一口茶,嬉笑道:“我是怎么回事,等到十三来了,傅小姐不就知道了吗?” 十三?他跟十三很熟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十三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叫出来,她总有种违和感,就好像这个名字他不应该说出口…… 傅晏清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惊了一下,表面上还是一脸平静,确实,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等到十三来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隔着两张凳子坐着,容烨悠闲自得的吃着糕点,傅晏清却一脸凝重地打量着他。 容烨本来是不怕被她盯着看的,但是她这么一直看着,他难免还是有些浑身不自在,站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把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容烨颇为无奈地道:“傅小姐,我知道您怀疑我,但是也不用这么一直盯着我看,也看不出什么来,不如先吃点东西解解闷……不知道您要来,没有准备热水,只有热茶,凑合着喝点吧。” 傅晏清抬眼看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捏了一块糕点凑到嘴边,但是那杯热茶还是没有碰。 容烨扬了扬眉,毫不在意地坐下。 傅晏清这个人,看上去不讲究,实则挑剔的要死,不到渴死的那一天,别指望她碰一下茶。 当然,如果某人要求,她可能会勉强破一次例。 两人沉默地坐着,过了片刻,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雅间的门从外向内被打开,一身白衣、面覆银具的十三走了进来。 第二百一十章 故友(二) 傅晏清看着他,没有一句开场白,直入正题,她伸出三根手指,道:“我今天来,有三件事。” 十三转身把门关上,走到桌边,坐在了容烨的对面、傅晏清的右边。 他看了对面的容烨一眼,点了点头,道:“阁主请说。” 傅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楼下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是一愣,容烨最先回过神来,笑嘻嘻地道:“傅小姐问这个啊,那可就有来头了……” 傅晏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容烨霎时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道:“好吧,我直说,不过傅小姐听了可不要以为我在撒谎,故意破坏你们的关系……” 傅晏清一愣,破坏关系?什么关系?谁的关系? 容烨惨兮兮地道:“那天我正在和十三谈事情,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打斗的声音,出门一看,大门已经被人砸倒了,来的人有两拨,一拨是北延主将飞骥和他的两个亲信,另一拨是……叶世子的亲卫。” 傅晏清:“……”怪不得刚刚那个亲卫连看着她的眼睛说话都不敢,还让她自己去问叶淮止,她怎么问?你为什么要带人砸了我的店?那不就原形毕露了吗? 新仇旧恨累加,傅晏清恨的牙痒痒,“你们就没让他赔?” 容烨又开始笑着道:“这怎么能呢?好歹是未来老板娘……” 傅晏清一个眼刀甩过去,容烨一怔,噤声不语。 十三无奈地看着二人,道:“叶世子承诺过,留觞阁后续修缮的一切费用由亲王府承担。” 傅晏清撇撇嘴,这回没说什么了。 也不是她小气,这点也要跟叶淮止算清楚,只是她还记恨着来的时候,这人连一块金子都不给她,骗她说没钱了,转过头就掏钱帮迟笑妤治伤…… 见傅晏清没再问,十三知道这件事就算完了,他又继续问道:“方才阁主说有三件事,剩下两件呢?” 傅晏清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左边的容烨,咬牙切齿地道:“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林彻他们为什么会说是我找他帮的忙?” 见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容烨没有惊讶,反倒支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她。 傅晏清白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转头看向十三。 还是十三安静…… 十三浅笑道:“他是属下的故友,可信,阁主不必担忧……那次阁主吩咐十三来若羌城,用留觞阁的势力帮助叶世子,本已计划妥当,只等一切顺利进行,奈何叶世子他们来的太快,我们没有时间等计划顺利进行,只能铤而走险,最后还是被叶世子发现了端倪,为了隐藏身份,属下便找来了容烨,让他暂替属下的身份,出面面对叶世子。” 叶淮止见过容烨,并且对他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他背后有一个组织,让他来暂替十三确实再好不过,但是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十三正好需要容烨,他就来了? 十三观摩她的表情,知她还有疑虑,便又解释道:“上次阁主曾言,如果属下要去探探那个村庄,必须找一个人同行,属下思来想去,只有容烨最适合,便给他传了信,恰好他今日也在北凉,这才来的这么快。” 容烨为什么会在北凉,傅晏清不用问也知道,还不是帮着迟笑妤偷跑出来,自己还没回去…… 她看了一眼容烨,后者见她看过来,极为灿烂地一笑。 傅晏清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僵硬的转过脸,看向十三,“既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多说的了。” 十三便又继续笑问道:“请问阁主,这第三件事又是什么呢?” 说起这个,就是傅晏清这次来留觞阁最主要的事情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地道:“你上次说过,如果那格城保下了,那你就找人陪你去那个村庄,我本还想着找个理由陪你一道过去,但是眼下看来,你已经有更好的选择,那么我就想问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她说要帮忙,十三看了容烨一眼,容烨却还在微微的失神之中,他唇角一紧,藏在桌下的腿暗暗地碰了容烨一下。 容烨乍然惊醒,抬头看着两人,好在傅晏清此时的视线还在十三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 见他恢复,十三道:“这件事越快越好,属下听闻叶世子近些日子一直在卧床养病,想必这会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趁机出城,阁主只需耐心等待消息就可。” 叶淮止自己有伤在身,对于外界的事情自然没那么上心,确实是在他眼下偷偷办事的好时机。 傅晏清点了点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一切小心,以安全为上,紧要时可以放弃,不必强求。” 闻言,容烨忽然笑了笑,十三道:“属下领命。” 她早已忘记,每次需要阁内的人去办什么危险的事情时,她总会不厌其烦地这样嘱咐一遍。 三件事已经说完,傅晏清又看了一眼容烨,道:“这下可以说说那次在恭王府为什么要那么说话了吧?” 容烨一怔,还没从刚才的正事中走出来,被她这么一问,下意识地就想嬉笑着敷衍过去,“哈哈,这个啊……” 傅晏清轻笑一声,猜到他又想说什么,看了眼身边的十三,道:“别说我没有事先警告你,这可是在留觞阁,我的地盘,再敢跟我嘻嘻哈哈,我才不会管你是谁的故友,一样按阁中的规矩处置。” 容烨眨眨眼,看向十三,后者默默地转开了头,像是不想参与这场不对等的谈话。 容烨心中鄙视了他一番,转过头,又喜笑颜开地看着傅晏清,道:“那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傅小姐啊!” 傅晏清看着他,不为所动,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 容烨瘪了瘪嘴,委屈道:“好吧,既然傅小姐不信我,我就老实告诉傅小姐吧。” 十三听到他这样说话,眼皮一跳,直觉没好事发生。 果然,一转头,就见容烨泫然欲泣地看着他,道:“还不是十三出的馊主意,让我去恭王府打探你的消息……” 十三看着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傅晏清一挑眉,转头看着十三,“没想到,公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十三:“……”他其实很想说,没想到的多了去了,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第二百一十一章 商议(一) 傅晏清从留觞阁回来,已经是接近黄昏。 她手中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里头装着的都是留觞阁的招牌菜,往叶淮止房里走去时,傅晏清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很早之前叶淮止让凉樾等在屋外给她送饭菜的那一次。 那一次叶世子体恤病人,准备的都是清淡的食物,而这一次傅晏清也不例外,所有菜里见不到一点辣椒末。 不过这应该挺合叶世子的胃口的。 想着,她勾起唇角,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傅晏清的脸还是麻木的,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太正常,她把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迈步往床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小声道:“叶淮止?还睡着吗?” 床帐被人动了动,但没有被掀开,叶淮止有些无力的声音透过床帐传到她耳朵里:“有劳傅小姐还记得回来,青天白日的,当然醒着。” 傅晏清被他一噎,想起自己背着他干什么去了,有些心虚,便讨好地道:“我给你带了吃的,你要尝一点吗?” 叶淮止良久没有作声,傅晏清猜到他可能是等久了,有了点小情绪,便也没有催,耐心等着。 过了片刻,叶淮止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拿过来吧。” 这么说就是不计较了。 傅晏清一笑,赶忙把食盒拿了过去,顺道还端了一个小桌子,可以放在床上吃饭的那种。 床帐撩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飘散开来,想是叶淮止喝过药没多久,药味才没散。 叶淮止正靠在床头上,背后枕着一个枕头,手里拿着一本傅晏清脸一个字都看不懂的书,垂着头翻阅着,任凭傅晏清拉开床帐,又开始布置桌子。 饭菜被一一摆好,傅晏清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这才放下书,看了桌上的饭菜一眼,“留觞阁带回来的?” 傅晏清不明所以,难道留觞阁带回来的东西有毒不能吃?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他们掌柜的挺好说话,给了钱就做了,我想着你这次过来,身边也没带会做饭的人,就带了一些回来,好好给你补补。” 叶淮止点头,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问道:“你吃了没?” 着急赶回来,傅晏清谈完事情,拿上吃的就跑了回来,哪里有时间吃东西? 她摇了摇头,拿过勺子给叶淮止斟汤,嘴上还不忘道:“饭前喝一碗汤,对肠胃好。” 叶淮止的表情明显变好了一些,他没有拒绝,就着傅晏清的手抿了一口热汤,并道:“你也一起吃吧。” 傅晏清本就有这个打算,她的腿伤也吃不了辛辣的,正好跟着叶淮止一起吃病号餐。 两个人,一个下身不遂,一个上身不遂,也是挺巧的了。 林彻进来时,看到这样一副相敬如宾的画面,恨不得掉头就走。 这个场面如果被他打扰了,林彻觉得,他家世子肯定要找他秋后算账,但奈何人还在外面等着,他也不能让那边干等着,便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两人同时回头,正好把林彻发颤的一瞬间收入眼底。 傅晏清端着一个碗,正在给上身不遂、能看书但是拿不了筷子的叶世子喂食,看见他发抖,莫名其妙地道:“外面有那么冷吗?都开始发抖了?” 这才十一月底,在北方虽然已经很冷了,但是林彻好歹是习武之人,总比普通人耐寒一些。 林彻一囧,他跟傅晏清的关系可以说很尴尬,反正没有凉樾跟她好,被她这么戏谑性的一问,颇有些抬不起脸,他便装作没听见,低着头道:“世子,小迟将军在外等候,说是来探望您。” 战场混乱,迟笑书忙了一天一夜,现在才算是稍微得空,便又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叶淮止淡淡地看了林彻一眼,没有对他的态度做出什么评价,只平静地道:“让他进来吧。” 林彻得令,一秒都不想多待,也顾不得去想他家世子会因为这件事怎么处置他,快速地出了房门。 没过多久,屋外就走进了一个人,正是还没来得及脱下战甲的迟笑书。 他走进,看见床上那人和床边那人,怔了怔,而后便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弯腰拱手道:“听闻叶世子伤势甚重,迟某心中挂念,却一直没有时间过来探望,现在才过来,还请叶世子勿怪。” 叶淮止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示意傅晏清把它端到一边,等会让人来收拾一下。 傅晏清会意,却没有照做,而是自己收拾了起来。 倒不是她有多闲,只是她想听听这两人要说些什么而已。 迟笑书说过来探望一下,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肯定不止是“探望一下”,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说。 叶淮止看着她慢吞吞的动作,知道她想做什么,也没阻拦,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转过头,对着还站在门口的迟笑书道:“无妨,小迟将军有这份心,叶某便感激不尽了,还要多亏小迟将军及时解围,夺回若羌城。” 两人你来我往,又是官场上最常见的那一套,傅晏清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恰好被一直留意着她动作的叶淮止看了个正着。 叶淮止:“……” 迟笑书自然看不见,微笑着回道:“还是多亏叶世子巧出妙计,让北延自乱阵脚,不然一切也不会这么顺利。” 知道傅晏清不耐烦了,叶淮止憋着笑,道:“我与小迟将军之间就不必说这些了,小迟将军请坐吧,有什么事,大可言明,此处没有外人。” 也就是他们的谈话没有必要避开傅晏清的意思了。 迟笑书看了收拾桌子如同蜗牛上树一样缓慢的傅晏清,笑了笑,没有反驳,“叶世子妙算,迟某此次前来,确实是有事想与叶世子商议,傅小姐在旁听听也无妨,或许还能提供些好的法子。” 听他这么说了,傅晏清也就不再装模做样地收拾了,直接把小桌子端下来放在一边,坐直看着二人谈话。 叶淮止:“……小迟将军有什么话,尽管说,叶某能力范围之内,一定相助。” 迟笑书显然也被傅晏清这毫不掩饰的做派惊了一下,但他好歹也见识过几次了,并未惊讶太久,很快便道出了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 “听闻北城门早已换上我们的旗帜,也就是说驻守在北城门外的北延兵已经知道我们占领了若羌城,我想请问,叶世子对于后续的行动,有什么看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商议(二) 旗帜是叶淮止下令让人换的,人也是他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意思,迟笑书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打乱了叶世子的计划,遂过来确认一遍。 哪知叶世子竟然还是个饱暖思**的人,迟笑书来了,他也就做回了他的看客,什么事都不想做了,笑道:“说来惭愧,我来时,皇上给我的命令,是让我护送物资,如今物资早已送到,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所以小迟将军的忙,我大概帮不了。” 傅晏清:“……” 她一点都不信地看着叶淮止,后者微微一笑,一点心虚都没有。 迟笑书也有一瞬间的怔然,显然没见过这样有些不讲理的叶淮止,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傅晏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夫唱妇随”这个词,不过在叶世子这里,大概要换一下了。 虽然叶淮止明确表示,因为皇上吩咐的原因,他不会再插手其他事务,但是迟笑书还是本着善意,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既然叶世子这么说,那迟某就不勉强了,叶世子且安心养伤,过几日,等大军到了,迟某会率领大军,挥师北上,收回失土。” 叶淮止点了点头,兴致缺缺的样子,听到迟笑书说大军,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已经被他遗忘了的事,“不知小迟将军来的路上可有遇到令妹?” 傅晏清一皱眉,看了眼叶淮止后,又去看迟笑书。 叶淮止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当然不是因为他担心迟笑妤,他只是担心,如果迟钰带着大军到了,那么迟笑妤会不会也跟着来了。 他现在有伤在身,实在不想再因为别的什么事得罪傅晏清了。 可惜叶世子的求生欲小迟将军看不见,直男如小迟将军,听到这个问题,公事公办地道:“有劳叶世子记挂,舍妹此时正跟着家父,不日即将抵达,也请叶世子放心,将军府的人一定会严加看管,不会让她打扰到叶世子休息。” 叶淮止点点头,没说什么,心中却在暗暗思量,是不是可以去那格城养伤,那里既没有留觞阁,也没有迟笑妤,风水宝地一个,正是养伤的不二去处。 谁料傅晏清比他还豁达,听了两人的谈话,直截了当地道:“那有什么,迟小姐担心叶世子也是情理之中,不必过度约束,我相信迟小姐自有分寸。” 迟笑书:“……” 叶淮止:“……”他看这人就是闲出霉来了,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了。 迟笑书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迟某也不多说什么了,不过迟某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傅小姐。” 卖关子不是迟笑书的作风,他突然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就连叶淮止也被他突然的停顿勾起了兴趣。 只见战场上笑的春风拂面的小迟将军,此时脸上的笑容却像是吹开桃花的春风,夹杂着些许羞涩,“八公主奉皇上旨意,前往北凉慰问战士,再过几日,就会抵达若羌城。” 叶淮止:“……” 傅晏清:“……” 他们明明不是单身狗,为什么还是要被喂狗粮? 傅晏清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真是恭喜小迟将军了。” 迟笑书一愣,不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我以为,傅小姐与八公主交情甚好,这才告诉傅小姐的,怎么,傅小姐不太开心吗?” 傅晏清一滞,被他的理解能力惊呆。 叶淮止却低低地笑了几声,道:“她与八公主确实交情甚好,我生辰那日还帮着八公主……” 见他口无遮拦,傅晏清面上一热,赶忙去捂他的嘴,同时打着哈哈道:“是啊,我和轻遇关系好着呢,就是一时惊喜过度,没有反应过来,小迟将军不要多想……小迟将军可知道她大概哪一天到,我准备准备,给她接风洗尘。” 她这话是打心底里说出来的,知道叶轻遇要来北凉,可比听到迟笑妤快来的时候高兴多了。 这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来,身边除了叶淮止,几乎就没有其他熟悉的人,可是憋死她了。 见叶淮止微微皱着眉看着她,傅晏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压着他伤口了,连忙松开手,但还是不放心,又回头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叶淮止整了整被她弄乱的衣襟,低着头笑,没有说话。 迟笑书被眼前两人的小动作惊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道:“她比我动身晚了三四天,应该也就这个时间,傅小姐不必着急。” 傅晏清哈哈地笑着,看着迟笑书,有点莫名的心虚,“不急不急,小迟将军放心……” 想起那天她帮着叶轻遇,给她和迟笑书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后来她自己和迟笑妤又出了那样的事,制造的机会直接打了水漂,傅晏清还觉得有些对不起叶轻遇,但好歹这两人的事情算是有了一点眉头了。 北延主将被杀,冲在前面的精兵又被俘虏殆尽,大势已去,都梁收回失城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迟笑书说了,只要等到班师回朝,皇帝就给他们赐婚。 迟笑书笑笑,看着二人,眼里多了几分暖意,他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再叨扰,叶世子、傅小姐早些歇息。” 傅晏清担心叶淮止还会说什么语出惊人的话,严严实实地挡在他面前,替他回答:“好咧,小迟将军慢走。” 迟笑书一怔,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傅晏清马上回过头兴师问罪,“你怎么知道我撮合小迟将军和八公主的?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这个吧?” 叶淮止往后一靠,唇边还带着笑,“这个还用说吗?你做的还不明显?” 傅晏清一噎,开始有些口不择言,“不是,你自己的生辰,不好好过,一天到晚盯着我做了什么好玩吗?”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那段时间她和叶淮止的关系正僵着,一场宴席下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叶淮止会留意着她的举动也不稀奇。 叶淮止的笑容一滞,转过头来看她,目光平静,“说起这个,我的生辰礼。傅小姐似乎还欠着。” 傅晏清刚刚还有些心虚,被他这么一说,直接变的全身都虚了,她想起那块还被保存在离清阁中的血玉玉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回去就给你,行了吧?” 叶淮止笑了,“好,我等着。” 第二百一十三章 商议(三) 谈话间,窗外夜幕已至,傅晏清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簌簌声,像是树叶落下的声音,又像是风沙扬起时摩擦的声音……仔细听去,两个都不像。 她看了叶淮止一眼,指了指窗外,便走到了窗边,打开窗,没有预料中的漆黑一片,而是装进了满眼的白色。 傅晏清愣在了原地,寒风吹散了她周身的暖气,引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看着床上的叶淮止道:“下雪了。” 窗外雪花簌簌地落下,北方的雪不同于南方的雪,总是来的猛烈,只是没有留意到的片刻,就已经把庭院掩埋了个彻底。 傅晏清是南方人,当年求学的时候在北方待过一段时间,但是城里的雪往往下了没多久就被扫开了,很少有机会能看到这样干净完整的雪,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完全自然的景色,震撼之余,还有一些欣喜。 叶淮止透过她身侧的空隙,看见了窗外的一地白雪,无奈地笑了笑,只道:“天晚了,夜里凉,明天再出去看,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傅晏清看了一会儿,还是听话地关上了窗。 屋里还有个怕冷的病号,夜里窗户开久了确实不好。 她回到了床前,眼中少了一些愉悦,多了一些担忧,“下雪了,天越来越凉了,你又受了伤,回不了京城,只能在屋里待着不出门,免得受凉。” 叶淮止失笑道:“在你眼里,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这么弱不禁风了?” 傅晏清一怔,腹谤道:那可就多了,三番两次的晕倒、脸上常年不见血色、呼吸浅薄,还特别畏寒……哪一样不是叶世子身体不好的表现? 不过傅晏清是没有胆子当着他的面说的,男子的自尊心强起来,很可能会逞强,到时候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 可是她不说,不代表叶世子看不出来,他看着傅晏清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成亲这件事真的该要提上日程了。” 傅晏清还处在“万一叶世子自尊心受伤逞强怎么办”的无限苦恼中,乍然听到他说起这个,一愣,问道:“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 叶淮止看着她,眼眸深不可探,表情晦暗不明,“早点成亲,早点让你见识一下你未来夫婿的身体到底弱不弱。” 傅晏清一愣,下一秒咳了个惊天动地。 叶淮止见她好好的突然咳了起来,神情一变,皱着眉,探过身子去给她拍背,“怎么了?怎么突然咳这么厉害,感了风寒了?” 傅晏清的脸和脖子通红,分不清是被叶世子那番话吓的,还是咳嗽憋的,傅晏清看着他,刚刚一阵猛咳,她的眼眶里还积攒着一些水光,在灯火下盈盈发亮,惹人注目,“劳驾叶世子以后说这样有伤风化的话之前,打个招呼,不然下次叶世子看见的可能就是一具因惊吓过度猝死的尸体了。” 唇形是完美的,声音也是无可挑剔的。 就是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有时候太过刺人,不好听…… 叶淮止看着她,眼神暗了暗。 说话不好听,那就堵上让她说不了话就行了。 叶世子是个行动派,想了,也就那么做了。 傅晏清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面孔逐渐放大,竟然忘记了躲开。 等到那股熟悉的清檀香味钻进鼻腔时,她又暗暗地想,躲什么,这人迟早是她的,她这只不过是先收一点税而已,犯了哪条法了? 两唇相接,叶淮止受伤后体温一直偏低,傅晏清又才吹了冷风,两人的唇都是凉的,但是没过多久就热了起来。 傅晏清心中顾忌着叶淮止腰腹部的伤口,不敢让他直起身子,便自己弯下了腰。 冰冰凉凉的发丝贴在脸侧,叶淮止忽然觉得相贴的部分也在开始发热。 那种热郁结与身,经久难消。 傅晏清温热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压着他,不让他起身,自己坐在了床沿上,手往下伸,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她忽然后退,看着他的眼笑道:“都捂那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凉?” 叶淮止的眼中早已没了往日的那份清明,他循着她的唇而去,喃喃道:“那就再继续捂着好了……” 隔日一早,凉孺踩着新雪来找叶淮止的时候,正好撞上傅晏清打开房门,从里面走出来。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脑子里对于这位大小姐的阴影太甚,以至于凉樾还曾经拿这个取笑过他,说是不是等世子和傅小姐成亲之后,他就要一直躲着世子走了。 凉孺当时碍着面子,没有搭理他,趾高气昂地走开了,但是等他真的再次看见傅晏清时,还是下意思地躲开了。 这位大小姐真的惹不起…… 凉孺用心躲着,傅晏清却蹲了下来,用心……玩雪。 凉孺:“……”这两个人一天到晚黏在一起就算了,分开的时候还要拦在门口不让他进吗? 凉孺看清她在做什么之后,气的跺脚。 傅晏清却敏觉地发现了这一动静,她慢慢地直起身,警戒地问道:“谁躲在那里?出来。” 身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隐卫,他和凉樾的本事不相上下,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人发现了踪影,凉孺气结,觉得傅晏清就是老天看不惯他太优秀、派来惩罚他的。 太优秀的凉孺顶着一张棺材脸从柱子后走了出来,不情不愿地向她行了一礼,“属下见过傅小姐。” 气息熟悉,但是这张脸傅晏清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不然以他的这张脸难以让人忘记,她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警惕心半点没消,“你是谁?鬼鬼祟祟的躲在后面是何居心?” 凉孺:“……你不记得我了?” 这也怪不得他不知道,凉孺一早就被叶淮止派去了北延,潜伏卧底数月,期间恰好包括傅晏清逃婚出事的那段时间,京城发生了什么,他都是这两天从林彻和其他弟兄们那里听来的,可惜其他弟兄聊起天来都是问他的经历,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林彻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竟然也没有告诉他。 失忆这件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傅晏清毫无负担地点了点头。 看着傅晏清一脸陌生地看着他,凉孺忽然觉得自己这两天来的感情都白费了,原来对方什么都不记得了。 傅晏清皱着眉问道:“我应该认识你?”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发现(一) 他迎着傅晏清探究的目光,木然地摆了摆手,道:“不,不认识,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之前丢的那些脸、结的那些怨,就让它们随风飘散吧。 凉孺顶着他那张一成不变的棺材脸,中规中矩地向傅晏清行了一礼,道:“属下凉孺,是世子身边的隐卫,前段日子有任务在身,并不在京城,所以傅小姐应该没有见过属下。” 他说到“应该”两个字的时候,傅晏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凉孺脸不红心不跳的任她看着,反正只要熬过了现在这点时间,以后他就不用再躲着傅晏清走了,林彻他们也总不会闲的去跟她聊自己。 傅晏清挑了挑眉,还沾着雪渍的手杵着下巴,上下看了他一眼,尾音拉长,道:“凉孺……这个名字挺耳熟的。” 凉孺当即一愣,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这该不会是之前积怨太深没忘干净吧? 傅晏清拖了个大长调,拉满了凉孺的担忧值,她依旧杵着下巴,在他身前走了两圈,点评似地道:“衣服挺眼熟的,气质也有些像,名字更像了……你该不会是凉樾的亲戚吧?” 她来了个大喘气,凉孺被她吓的差点断气。 凉孺忍着白她一眼的冲动,咬着牙道:“我与凉樾是同时期的师兄弟,都是孤儿,没有什么亲戚。” 傅晏清一愣,忽然笑了笑,那笑容他从没在她的脸上看见过,那是一丝嘲意都不含的笑,就像是在看着某个普通朋友一样。 “这样啊,那也不能不算亲戚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不知道你们师承何人,但是你们既然是师兄弟,感情比之普通的亲兄弟来说,应该也差不到哪去,何况你提起凉樾的时候眼神都变了,这些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凉孺一怔,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叶淮止正在屋里看书,隐约听见门外有人在交谈,他想起傅晏清出去时说的话,知道其中一人就是傅晏清,不过另外一个人是谁?两个人聊什么能聊这么久? 他皱了眉,有些不悦地道:“何人在外?” 凉孺听见自家世子的声音,倏然回神,他低着头,没有再去看傅晏清,只躬身,对着屋内道:“属下凉孺,有事禀告世子。” 屋里的叶淮止听见这个名字,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他用惯常的那种听不出情绪的语调道:“进来。” 凉孺猜,世子安静的那点时间,估计也在猜测他和傅晏清怎么做到和声和气地交谈的。 他进门前看了一眼那个对他们将要说的话漠不关心、重新蹲下玩雪的女子一眼,心中默念道:“不管你怎么讨好我,我还是站在迟小姐那边。” 傅晏清自然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开始自我怀疑,该不会叶淮止一语成畿,她还震把自己弄得着凉了吧? 心里这样想着,她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秒没停,仍在继续团着雪球,忽然,她想到什么,手上还没成型的雪球也不管了,径直冲向厨房,拿了个盆,接了盆水,然后左右看了看,又去撸了一把还是花苞的梅花撒进去,接着就把水盆放在高处,用一块木板挡住了盆面。 厨房的小厮见她忙内忙外,不由得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傅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谁知傅晏清只是神秘兮兮地冲他眨了眨眼,然后吩咐道:“我做个东西,你帮我看着这盆水,不要让任何人碰,也不要让它洒了,明天一早我过来取。” 小厮愣愣地点头,再次看向那个普通的木盆时,两眼都在发光。 傅小姐亲自吩咐他的事,这是傅小姐相信他的能力的体现,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 找了个帮忙看着的人,傅晏清没有多留,离开了。 她在府尹府内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没有回叶淮止的院子,也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好吧,因为她来的太快,第一晚又直接在叶淮止房内睡下了,昨晚又是,这些下人不知道私底下想了些什么,一直到现在还没给她收拾房间。 傅晏清也懒得去管,反正她对什么名节不在乎,叶淮止现在确实需要她,她就留下好了。 至于现在为什么不回去,而是选择在外面吹冷风,她当然也有她的思量。 两人已经说好了,有些事就不再过问,叶淮止的隐卫去找他,肯定是有要事要商量的,她在周围的话,两人难免有些顾忌,说话也没那么方便,所以她就善心大发,给两个人腾地方了。 百无聊赖地溜达着,傅晏清完全是哪边的雪干净往那边走,这一走,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后院中的后院,四周几乎没有人影,地上的雪也都是完整的。 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又估摸着等她走回去,叶淮止他们也应该谈完事了,便打算往回走,谁知,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周围忽然传来一个声响。 那声音很闷,就像是什么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离她并不远,但是也不是很清晰,如果不是周围太安静,这点声音根本听不见。 傅晏清依据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很快确定了声音传出的位置,就在她身旁的一间屋子里。 傅晏清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根本不怕什么鬼神,当下就朝着声音发出的那件房屋走了过去。 走近之后,她才发现那间屋子上了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门里又传出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布料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傅晏清皱着眉敲了敲门,问道:“里面是活人吗?活的就吱一声。” 门内没人说话,但是摩擦声更大了。 傅晏清猜这里面如果是个人,那么这个人不仅行动不便,可能嘴还不利索,便又善解人意地问道:“说不出话是吧?那砸一下地。” 门内安静了片刻,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这次声音倒是比上次大了不少,傅晏清听着声音,猜里面那个人可能是用头撞的刚才那一下。 她挑了挑眉,没想到里面竟然有个不惜自残也要告诉别人里面有人的人,来了兴趣,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破了纸糊的窗。 透过那个小孔往里看,她只能看见一个蚕蛹一样的东西在地上挣扎,勉强能看出那是个人,还是因为那东西顶端有一团黑发。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发现(二) 从身形来看,勉强可以看出那是个女子。 她正好奇里面是什么人,怎么会被单独关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忘了,人死了都不知道,身后突然传来了鞋底踩过雪地的“吱吱声”,在寂静的当下,竟然显得有些悦耳。 傅晏清转过头,向身后看去,发现林彻正抱着一团棉被一样的东西,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看到她时,林彻还愣了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被傅晏清暴力戳开的那个洞上,脸色难辨,“傅小姐都看到了?” 他这副样子,像是什么大秘密被揭发了一样,傅晏清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身子一歪,毫无形象地靠在柱子上,看着他,要笑不笑地道:“怎么?难道是你们世子在里面藏了什么美人,怕我看见?” 林彻嘴唇动了动,看向紧闭的房门,一时没有说话。 傅晏清一挑眉,愕然道:“还真的被我说中了?那我倒要瞧瞧,什么样的美人,竟然值得叶世子金屋藏娇……” 她这话多半也是吓吓林彻,毕竟屋里那位的现状她也看见了,有谁金屋藏娇藏到地板上去了呢? 但林彻心思恍惚,显然当了真。 他急急忙忙地解释,生怕晚了一秒就给他家世子头上冠了个“窝藏美人”的罪名,“不是,世子没有……里面那个人,傅小姐也见过的。” 闻言,傅晏清挑了挑眉,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记忆中根本没有一个披头散发、得罪了叶淮止以至于落到这种地步的女子,何况这还是在北凉,她认识的女子屈指可数。 里面的人正是前几天从留觞阁带回来的赵萧。 林彻知道她与赵萧相处的不算融洽,因此也担心她趁机公报私仇,要去找赵萧的麻烦,有些支支吾吾,“里面的人……是赵萧。” 一旦知道赵萧都做了些什么,他连最基本的礼貌称呼都不用了,直呼其名,傅晏清好一会儿才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她直起身子,指着屋内,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了,“你说里面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是赵萧?” 林彻有些不解,但还是跟着她把声音放低了下来,“是啊,就是她,我亲自抓回来的,错不了。” 当然不是错没错的原因……傅晏清看着林彻,一脸的欲言又止,这副景象与不久前恰好相反。 她看了眼屋内,回过头来,拉着林彻走到了雪地里,确认屋里的人听不到二人的交谈声才开口,“你知不知道,赵萧现在对外的身份是被绑架的人质,就算我们知道她有问题,但是没有证据就把人这么抓来关着,北凉府余下的那些旧党会怎么说,秦放又会怎样?你们还把她扔在这里,没人看管,连个人样都没了。” 林彻面色古怪,他本以为傅晏清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后,会大发雷霆,但是他没想到是这么个“大发雷霆”法,一时有些尴尬,“这都是世子吩咐的,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昨晚突然下了雪,没人注意到,所以才没给她送被子,这不,现在就来送了。” 说着,他把挂在臂弯里的被子往前推了推,让傅晏清看个清楚。 然后又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她自己倒好,占着个人质的名头在府里吃香喝辣,连累一群人因为她在寒冬腊月里奔波、丢了性命……” 他本就是想抱怨,没有不想让她听见的想法,所以没有把声音压的很低。 闻言,傅晏清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还很幼稚的小孩,“谁说她不去勾结北延,北延人就不会打过来了呢?北延明显是有备而来,筹谋许久,她只能算是一个契机,不是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还是北延与都梁这些年来积累的大大小小的怨,以及国家利益之间的冲突,赵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这场利益之争中的牺牲品,但因为她的背叛,都梁确实有很多战士死在了战场上,这些罪她难逃其咎,可谁又能说那些战士是因为她才死的呢? 战争不是她挑起的,而是两国之间的恩怨。 林彻张了张嘴,却发现他无话辩驳。 傅晏清说的虽然有些无情,但是足够真实,既然选择了站在战场上,就不能说是因为某个人而失去了性命。 他低着头,不再说话,傅晏清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她道:“从你刚才的话里,我猜应该有几个可以证明这赵萧在当人质的期间在府尹府潇洒自在的证人,但是我也想提醒你一句,在北凉,不是有了证人,就可以定一个人的罪。” 林彻一怔,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 她想说的其实不是某个人,而是特指的赵萧。 赵萧身份特殊,赵士升死的冤枉,北凉府旧党们一定会袒护她,仅仅只凭几个下人的证据不足以让那些老顽固低头,他们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其实证据傅晏清和叶淮止早已在暗处开始搜集了,虽然说他们有一颗比较特殊的珍珠,但是那颗珍珠也不能完全把嫌疑指向赵萧,所以他们还需要更加有力的证据。 林彻垂着头,一副受了巨大的打击的样子,看的傅晏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彻郁闷地看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转身向屋内走去。 傅晏清用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后面叫住了他,“哎,虽然我刚才那么说了,但是现在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不用变,如果有人问起来了,就说是她得罪了我,我罚的,有意见就来找我。” 林彻一愣,回过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说这样不好的人是你,让保持原样的人还是你,你到底要闹哪样? 傅晏清笑着看回去,丝毫不在意。 没人会同情背叛者,傅晏清自然一样,赵萧即使不是始作俑者,但是她做的恶也不少,暂时不能把人拉到明面上来处罚,傅晏清只能动用一下身份的特权,私报公仇。 用她的名义,是因为明眼人都知道她与赵萧合不来,女人家的爱恨情仇最是让人头疼,就算那些老顽固不乐意,也不敢真的做些什么,顶多就是训斥两句,傅晏清完全不在意,相反的,她还很期待那群人得知真相后打脸的那一天。 至于不让叶淮止参与其中……傅晏清转过了身,没有去看屋内的状况,抬步往回走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速之客(一) 叶淮止的名声,不能因为一个蝼蚁而沾上半点污垢。 赵萧不配,也没有资格让叶世子对她动私法。 脚底的雪一点点的矮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傅晏清忽然感觉到脖子一凉,回神时,漫天的雪花又开始纷纷而落,比昨晚还要壮观。 她踩着新雪回了叶淮止暂住的院子,推开门,屋内只有叶淮止一个人靠着枕头看书,再无第二个人,凉孺早就走了,不知道又有了什么任务。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探着头去看他手上那本书,却发现那上面的字跟鬼画符一样,完全看不懂,这大概也是叶淮止从不避讳在她眼前翻开这本书的原因,反正她也看不懂。 傅小姐是个好学生,看不懂就要问。 她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凑到叶淮止眼前,问道:“你看的时什么书?上面是什么字,能说给我听听吗?” 叶淮止早在她进屋之前就听到了雪地中传来的脚步声,因此也知道她回来了。 他没有抬起头,目光依然在已经泛黄的书面游离,闻言只是低声笑了笑,道:“古国异志,说的都是一些疑难杂症,你大概听不懂。” 那就是又是一本医书了…… 傅晏清看着已经泛起毛边的书页,撇了撇嘴,极是不屑,但又不得不承认叶淮止说的对,她对中医那些弯弯绕绕确实提不上兴趣,更别说看懂一些艰涩的专业词汇。 见她撇着脸不作声了,叶淮止笑了笑,适时地放下了书,看向她道:“怎么了?看上去不开心,去哪疯了?” 傅晏清回头看着他,嘴角一抽,看在他是病号的份上决定饶他一次,“没去哪,就是在府里转了转。” 没有出府,那就不是因为府外的事情不开心了,叶淮止看着她冻的发红的手,垂在身前的手动了动,还是没有伸出去。 他自己的手比外面的雪还凉,恐怕不会让她好受到哪去。 叶淮止拉过她的手,塞进了被子里,问道:“那就是在府里看到什么了?” 问出这句话,也就是说他猜到傅晏清可能看见赵萧了。 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必要隐瞒,叶淮止用被子把她的手捂得严严实实,“那日我带人围攻府尹府,她趁乱逃了出去,后来又被容烨捡到,送了回来,我想着她既然那么爱在外面跑,又生长在北凉,应该挺喜欢冷的,就把她安排到了没有挖地龙的屋子里去。” 傅晏清:“……” 长在北凉就喜欢冷?北凉听了要打人。 叶世子一通胡搅蛮缠,傅晏清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她抓住了叶淮止想要伸出被子里的手,冲他笑了笑,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在后院时,她虽然跟林彻说了很多,但是还是想听听叶淮止的想法。 把人关起来就代表了自己的想法?傅晏清不这么认为,因为如果是她,她也会选择把赵萧关起来,虽然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是人好歹老实多了,还能吃点苦头,何乐而不为呢? 叶淮止笑了笑,摊开手,任她握着,“暂时不处置,等叶焕到了再说,这是他的事。” 叶焕…… 傅晏清这时候才想起这位爷来。 他随大军同日出发,但是没有跟着大军走,想必会比大军早到几日。 但是皇帝给他下的命令是让他暂替赵士升的位置,掌管北凉大小事务,那他应该是待在曲潍城的,不出意外不会到若羌城来,这还怎么等他来处置?难道要他们自己把人送过去? 叶淮止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笑了笑,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还有一个月就是新年了,你想在哪里过?” 他问的声音清清浅浅,就像是在耳边低语,呼出的气息更是搅动了周遭暖洋洋的空气,让她的耳根子止不住地发红,就好像叶世子问的不是什么固定节假日,而是某个特殊的纪念日而已。 傅晏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不知道,我随便。” 就知道又是这个答案。 叶淮止笑了笑,没有追问,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那就在若羌城吧,曲潍城太远,人也多,闹腾,那格城太破了,人又太少,怕你闷的慌,反正小迟将军他们就快要挥师北上了,到时候若羌城的人就没现在这么多了。” 傅晏清心里其实也更偏向于在若羌城过年,与叶淮止说的那些无关,她就是想着以叶世子现在这副风一吹就倒的身体,还是不要瞎折腾了,反正今年这个年肯定别想好过,在哪都一样。 叶淮止却没有她那么消极,这种传统节日在他看来还是挺重要的,当然身边的人是对的才会有这种感觉,他忽然靠近,把头抵在了傅晏清的肩上,语气中微带笑意,“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过年……” 傅晏清一怔,没有说话。 而此时的曲潍城北凉府中迎来了一位远归的人,正是傅晏清和叶淮止刚刚还在说起的人——叶焕。 叶焕一路披风戴雪,紧赶慢赶地,终于在大军到来之前回到了北凉府。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比起高不透风的宫墙,还是这里适合人待,但是他总归不是属于这里的。 秦放听说他到了,第一时间迎了出去,然后又第一时间把手中所有的权限全部归还给了叶焕。 两人之前认识,也算半个朋友,叶焕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抬步走进了府内。 进府后兜兜绕绕地把北凉府转了个彻底,却没看见某个身影,叶焕有些惊奇地问身后的人,“赵萧呢?她不在?” 身后跟着的一堆赵士升的旧部瞬间沉默,你看我我看他,脸色诡异。 叶焕又去看秦放。 秦放看着对方即使舟车劳顿还是奕奕有神的模样,心中暗自惭愧,“回殿下,小姐她几日前偷跑去那格城,后又被潜入那格城的北延人抓走了,如今应该在若羌城。” 叶焕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哦?若羌城?我来的路上听说若羌城已经被叶世子和小迟将军收回来了,可是真的?” 两城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好消息传的也快,北凉府早已收到了消息,秦放点了点头。 叶焕支着下巴“唔”了一声,随后忽然笑了笑,道:“既然这样,我也该去看看叶世子和小迟将军,替都梁的百姓表达一下感谢。”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速之客(二) 远在若羌城的叶淮止和傅晏清不知道,就在他们刚因为可以独自过节暗自期待了没多久之后,某个瘟神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叶世子挑剔的很,府尹府的厨师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舌头,整天出去外带也不是个事,所以傅晏清干脆就去留觞阁把他们的厨子租了过来,反正留觞阁离开张还有一段时间,暂时也用不到厨子这种生物。 下人把饭菜搬上了桌,叶世子经过前昨两天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在床上进食,傅晏清见他坚持,只好让人把桌子搬到床边,这样叶世子就可以坐在床上进食。 下人们怎么想傅晏清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叶世子挺憋屈的。 她在一旁杵着脸看着叶淮止喝汤,另一只手里的筷子已经转了好几个圈。 叶淮止总算看不下去她这种在饭桌上不老实吃饭、反而还在走神的做派,当即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傅晏清乍然回神,愣愣地看着他。 叶淮止放下了手中的白瓷勺,问道:“在想什么?饭也不吃?” 傅晏清在想的是十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按时间来看,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那座村庄附近了,也不知道顺不顺利,有没有出意外…… 可是这些话不可能如实跟叶淮止说,她只能支支吾吾地找个借口,“没什么,就是……” 忽然,她看见了窗外的白雪。 因为吃饭的时候饭菜气味太大,叶世子金贵的很,根本不允许房间内除了不可避免的药味,其他任何气味都不能出现,所以每到这个时候窗户总是大开的,等到用膳完毕,气味散的差不多了,就会有人把窗户关上。 傅晏清此时歪着头,正对的打开的窗户,一丛还带着花瓣的树枝就这么伴着皑皑白雪,映入她的眼帘。 她忽然间想起什么,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马上就消失在了叶淮止的视线之内。 叶淮止捻了捻手指,看着对面那副空了的碗筷,忽然没了食欲。 他叫人来把饭菜撤走之后,转了身,往床上靠去,又拿着那本书看了起来。 还是他在路上看的那本书,有关于南疆蛊术。 叶淮止想起派出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唇角有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了一点眉目。 傅晏清走的匆匆忙忙,不是因为她有什么急事,而是她想起了自己昨天心血来潮弄的一个玩意。 她一路快走来到厨房,还没有好透的左腿在隐隐作痛,她却有些跃跃欲试,让人把她昨天冰的那盆水端了下来。 最上面的木盖揭开,傅晏清一眼就看见了已经冻成透明状的冰块,其中夹杂着一些细小的红色花瓣,那是还没来得及绽开的梅花,因为没有开放,所以香味全部被透明的冰块封在了其间。 一旁的下人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傅晏清趁着人多,拉长了脖子喊:“这里有人会冰雕的吗?” 没错,她心血来潮,就是想给叶淮止雕块冰。 叶世子惦记她的生辰礼已经有些时日了,虽然傅晏清已经答应等回去就给他,但是现在离回京还早的很,所以她就想用点其他的东西先补偿一下他。 冰雕这种东西,傅晏清以前只近距离看过,上手还是有问题,所以她需要找个人教她一下。 最后,会冰雕的人没有,她只找到一个木匠,这个木匠还是专门给府尹府修补家具的。 有总比没有要好,傅晏清只得退而求其次,让这个木匠在旁指点,自己搬了张小凳子,拿着工具在雪地里雕了起来。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傅晏清俨然个中翘楚,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厨房内都开始准备晚膳了,她的冰雕才刚刚露出一个雏形,还是个四不像。 手指冻的通红,就连握住刻刀都有些艰难,傅晏清突然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这么给自己找麻烦,雕什么不好,非得雕冰雕,估计是看着下雪脑子给冻住了。 最后完成的时候,原来一个盆那么大的冰块,只剩下她手掌那么大,与此同时,它还在慢慢地消融着。 下人们取了饭菜,正要往叶淮止的院子里送,傅晏清抢了一个食盒过来,垫了一些雪在底下,慎重其事地把她好不容易完成的那块冰雕放了进去,还让下人们小心拿着,一定要叶世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 下人们应了,提着食盒往外走。 傅晏清做了一件舒心事,背着双手,悠哉游哉地跟在队伍后面,等着看叶世子惊喜的表情。 然而她没等看到叶世子惊喜的表情,自己就被惊吓住了。 她跟着送饭的下人们走进屋时,听见了几声交谈声,一个是叶淮止,另一个有些耳熟,她已经想不起是谁了。傅晏清眼皮一跳,伸手就要拦着拿着她战利品的那个下人。 笑话,那东西雕的不堪入目,下人们看看就算了,反正没人敢笑话她,叶淮止看了也无所谓,本来就是想讨他开心的,但是其他人不同,如果里面站的是个熟人,又是不那么怕她的人,那傅小姐的一世英名就毁了,毁在一个让人难以入眼的冰雕上。 但是叶淮止早就让人传了膳,里面的人和他都在等着,下人们进了屋,一刻停顿都没有,直接开始上菜,傅晏清的阻止根本来不及说出口。 因为傅晏清的叮嘱,走在首位的下人自觉地走到了叶淮止身边,把那个食盒放在了他眼前,恭敬道:“世子,请您打开吧。” 叶淮止挑了挑眉,正有些奇怪,余光却看见了随着下人们一起进屋的傅晏清,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没有过多纠缠,从善如流地打开了眼前的食盒,然后……然后一块奇形怪状、但却内嵌着花瓣,还在散发着淡淡花香的冰块出现在了他眼前。 傅晏清眼看着他打开却无力阻止,尔康手都伸了出来,第一次希望叶淮止能别那么料事如神,但这显然是她的妄想。 叶世子一脸严肃地跟那块奇怪的冰块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放弃,扭过头来问傅晏清:“你这是弄了个什么东西?” 傅晏清:“……”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叶淮止对面、一直被下人遮住了的人突然出声了,那人笑了笑,道:“傅小姐果然奇思妙想,叶某佩服。”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速之客(三) 叶某……除了叶淮止,她还认识几个姓叶的?况且这个声音这么欠揍,傅晏清觉得她再多听几遍就能把这个声音记死了。 所以说为什么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那块奇形怪状的冰雕就是凉水,至于某个突然出现,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叶某”,不用说,就是塞牙缝的罪魁祸首。 叶某,叶焕也。 等下人们陆陆续续地布好菜离开,傅晏清就一脸阴沉地看了过去。 叶焕对着她笑笑,温和有礼,做派十足,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傅小姐,久违了。” 傅晏清凉凉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了叶淮止面前敞开的食盒上面,“谁把这种东西也拿上来了?还不赶快撤掉?” 站在一片伺候的下人闻言,立即上前两步,看样子是真的想听她的话把东西撤下去。 叶淮止却伸手挡了一下,眼含笑意地道:“确实要放到外面去,屋里热,冰化的快,你们找个冷一点的地方收好了,不能出一点差池。” 那语气、那眼神,仿佛他面前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傅晏清暗暗地放了个白银,看着叶淮止嘴边的笑意,忽然也就不那么纠结了。 算了,人都丢的差不多了,再说她一开始的初衷就是想哄叶淮止开心,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没算白丢人。 下人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上前收拾好那个食盒,转身走了。 她瞪了叶淮止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然后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叶焕,问道:“七皇子怎么突然来若羌城了?曲潍城很闲?” 这话就是明摆着的揶揄他了,叶焕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笑着道:“听闻小迟将军和叶世子巧用妙计,只用少数人就把若羌城收了回来,我心中敬佩,便来了,顺道看看叶世子。” 傅晏清扯了扯嘴角,听着这一大串的瞎话,她忍不住想翻白眼,但好歹是忍住了,她看向叶淮止,问道:“你留他下来吃饭的?等一下夏侯轶和小迟将军他们也来?” 叶淮止扫了叶焕一眼,点了点头,道:“你若不饿,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这就是说她不用留在这里听他们推杯换盏、暗中使计了。 按理说傅晏清确实挺讨厌这种局的,但是她今天还真就不想走了。 她没管叶焕的眼神,大大咧咧地往叶淮止身边一坐,双手整了整衣襟,显然是要留下的意思。 来了外客,叶淮止没再继续躺在床上,或者坐在床上用膳,他让人把桌子布置在了原来的位置,自己强撑着下了床,只要凑近一瞧,就会发现他此刻的脸色煞白煞白的,还冒着些许细汗。 傅晏清忍着留下了也算因为这个,她怕叶世子撑的太过,忘了自己还是个伤号的事情,万一喝酒吃辣什么的,还是她麻烦。 叶淮止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很快,夏侯轶和迟笑书也来了,两人看到叶焕在,并没有很惊讶,明显早已得到消息,倒是夏侯轶看见傅晏清竟然也坐在桌子边的时候,脸色有些怪异。 显然他也没料到傅晏清会参加这样的饭局。 傅晏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夏侯轶怔了怔,迅速地收回了视线,傅晏清见状,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感觉夏侯轶今天怪怪的,好像在躲着她…… 这种感觉到了饭桌上更甚,整个桌上,既然都知道叶淮止有伤,没有让他喝酒,倒是傅晏清这个出了名的好酒量被叶焕明来暗往地灌了好几杯,迟笑书只能笑而待之,不好说什么。 只是几杯酒而已,对傅晏清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就连叶淮止也没有阻拦她,奇怪的是夏侯轶,往常这个时候,按照他的性子,一准要趁这个机会灌她一把大的,但是他没有,反而还一次次地在傅晏清投来视线的时候,略显慌乱地避开,就像是在藏着什么事一样。 傅晏清狐疑地看着他,往叶淮止身边凑了凑,冲着对面偏开头、和迟笑书聊的火热的夏侯轶扬了扬头,再来看叶淮止,明显在问他“夏侯轶怎么了”。 叶淮止抿了一口傅晏清不知道从哪里搞回来的羊奶,微微地皱起了眉,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了。 谁知叶世子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了一句,“羊奶太腥了,剩下的给你,我不喝了。” 桌上其他三人闻声看来,却见叶淮止把一整壶的羊奶推到了傅晏清面前,同时眼疾手快地把她面前的酒杯收走了。 夏侯轶:“……” 迟笑书:“……” 傅晏清:“……” 叶焕:“……看不出来,傅小姐竟然喜欢喝奶。” 你才喜欢喝奶,你全家都喜欢喝奶!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没去搭理他,而是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这一大壶的羊奶。 酒杯都被收走了,叶世子是什么意思就不用多说了,傅晏清也不敢再去触他底线,认命地拿起羊奶,直接揭开口子就想大灌一口,岂料刚仰起脖子,手腕就被抓住了。 塞给她一壶奶、顺了她的酒杯的叶世子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用另一只手拿了一个干净的小碗放在她面前。 傅晏清:“……” 行,你是病号你说了算。 叶世子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习惯,桌上的饭菜去半,几个人还没说几句话。 好不容易饭吃完了,可以说点什么话了,叶世子又发言了。 “今天太晚了,我身子不是很舒服,想早点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得,直接轰人了,还谈个什么,人就是叫他们过来吃顿饭,压根就没打算给他们机会说事。 叶焕的脸色有些怪异,夏侯轶今晚好像喝多了,脸色泛红,看不出什么,倒是迟笑书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温声道:“既然如此,叶世子早些休息吧,有事我们明日再谈。” 叶淮止点了点头,摆手送客,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傅晏清见夏侯轶喝多了脚步虚浮,心中又有事想问他,便和叶淮止说了几句,走到了夏侯轶身边,虚扶着他往外走。 那两人都没醉,走的颇快,迟笑书原本打算自己把夏侯轶送回去的,但是见傅晏清走了过来,而叶淮止又是默认了的样子,遂没有坚持,自己走了,只留傅晏清搀扶着醉酒的夏侯轶走在最后。 夏侯轶不太清醒,但依稀能辨认出身边的人是谁,他看着傅晏清,忽然笑了,“真好,你还会理我……” 第二百一十八章 选择(一) 傅晏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呢?什么理不理的,明明是你一直在躲着我……” 夏侯轶这段时间确实又开始躲她了,从那格城过来之后,两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夏侯轶停下步子看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挣脱了她的手,直挺挺地往前走了几步。 傅晏清见他落脚有力,不像是要摔倒的样子,也就没有上去拦他,而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出院子,白日里下的雪早已被下人扫到了两旁,露出青褐色的石板路,上面结着一层薄冰,有些湿滑。 夏侯轶今天穿了一件略长的风衣,黑色的下摆触了地,渐渐被地上残余的雪水晕湿,慢慢的,又板结成冰。 他放着好好的路不走,一脚一个脚印地踩在石板路一旁的草地里,连鞋面也沾上了几粒白雪。 北方的雪就是这样,总是一粒一粒的,挥洒开来,你是你,我是我,不曾相结,除了性质一样、名称一样,没有任何交集,只要有外力,就会分开,就像人和人。 夏侯轶今天确实喝的有点多,但还没有倒不能认人的地步。 他知道傅晏清就跟在他身后,也知道她想问什么,更加知道自己应该告诉她什么,可是他还开不了口。 就像一个没有猜出来的谜底一样,总觉得再等一等,再多一点时间,就能解出答案。 可是谜底虽然在那,却不属于他。 心里有很多话,喝醉了也不敢说,憋屈的要死,但总归还是壮了胆,几天来徘徊不敢说的话,这个时候倒是能故作轻松地吐出一二。 傅晏清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他踩草地,她也踩,他走大路,她也走,无可争议地“跟在身后”。 绕过一处假山,山体挡住了视线,前面的人忽然转过了身,看向她,莞尔一笑,张开了双臂。 傅晏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双手环于身前,等着他说话。 有些事,他如果不想开口,她问也就没意义了。 谁知夏侯轶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像一个小孩一样,张开双手,只为讨一个拥抱。 他看着傅晏清眼底是积攒了多年的柔意,轻启了唇,白气呵出,连带着那句话都是暖洋洋的。 他说:“傅晏清,我可以抱抱你吗?” 傅晏清一愣,站在原地,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 为什么明明不开心,还是要笑着面对她呢? 为什么要一个拥抱都那么卑微呢?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比所有人都要好的朋友,不是吗? 傅晏清:“……到底发生什么了?不能和我说吗?” 夏侯轶还是站在原地,笑着看着她,但眼里的那丝落寞却再也藏不住。 傅晏清又想起了那天在那格城,夏侯轶收到信后整个人的变化。 难道是跟那封信有关吗?信是从京城来的,也就是说,京城可能又发生什么事了? 夏侯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固执地问她,“我只是想抱抱你,就像朋友之间那样,可以吗?” 傅晏清看着他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的脸,沉默了片刻,而后自己走了上去,抱住了他。 怀里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不知道缘由,只能凭直觉猜到,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这样互不猜疑、毫无忌惮地拥抱在一起,再也不会了…… 夏侯轶一怔,双手僵持着,明明是他要来的拥抱,他反倒像是那个没有准备的人,茫然、无措。 她给他留了最后的颜面,明知此后将是陌路,明明心底有百般疑惑,可能还有一丝不舍,还是选择了不让他为难…… 可他不愿去想……这只是因为他是朋友,不是这辈子不可或缺的人,不是没了就活不下去的人。 他甚至不敢回抱住她,只能轻声道出心中所愿,“傅晏清,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坏事,你有机会杀我,就不要一定不要犹豫、不要心软。” 虽然早已料到他可能出什么事了,但是骤然听到这番话,她还是瞪大了眼,想要退开一步,去看他的脸。 夏侯轶却忽然死死地摁住了她的肩,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继续听着他说,“你一直不把我的话放心里,但这句话一定要记住了,我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想在那些人面前流血、卑微死去……” 傅晏清听着他的话,绕在他身后的双手死死地攥紧着,她想说既然觉得那些人脏,死都不想死在他们手里,为什么还要逼着自己去迎合他们?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多年的朋友? 然而她转头想想,夏侯轶不比她和叶淮止轻松,她和夏侯轶的交情,也远没有他的家人重要。 十多年的交情又怎样呢?他的家人自他出生时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养他、教他、保护他,她一个外人,算得了什么? 到了嘴边的责怪与质问转了个弯,傅晏清的声音有些喑哑,但却意外的坚决。 她说:“好,我记住了。” 然后,她收紧了手臂,又道:“落落晨星,本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没有问过任何人,想来这也不是我能插的了手的事,所以我也不会劝你,互道珍重,就算是最后的情谊。” 说完,她不等夏侯轶回答,手脚一起用力,推开了他。 夏侯轶愣愣地看着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傅晏清却早已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步履坚稳,像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忽然全身失去了力气,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手肘搭在膝盖上,愣愣地看着前方,周身围绕着刺骨的冷风,可是他却觉得远没有他的心冷。 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凉的。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在这样异乡他处,在无边雪夜。 在他看不到的另一面,已经走出很远的傅晏清却红了眼眶。 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她在这里的第一记忆就与夏侯轶有关,若不是他,古墓那次她一定会落得更惨,甚至性命不保。 可是这个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这么轻飘飘的把她划到了陌生人的阵营,甚至还有可能站到她的对立面…… 说不心寒是假的,但真的要像说的那样与他一刀两断,却也很难做到。 她不是一个轻易就能付出感情的人,但是感情一旦付出了,要收回也就难于登天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选择(二) 人都走完后,叶淮止在林彻的搀扶下回了卧房。 他又靠在床头上看了一会儿书,却还没等到傅晏清回来。 林彻正在往油灯里添油,灯火摇晃,纸页上的内容也忽明忽暗,叶淮止忽然看不下去了。 他捧着书,不见血色的手指长久地停留在某一页上,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林彻换完灯油又走了过来,显然还有事要跟他说。 看着他手里捧着的书,林彻虽然也看不懂上面的字,但是他知道那都是关于什么的。 见叶淮止一值停留在那一页不动,林彻不由得问了一句,“世子,您可是看出什么眉目了?” 思绪被打乱,叶淮止把视线从还没关上的窗外移到了他脸上,静了片刻,好像是在回想他说了什么。 须臾后,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书,微微地点了点头,“有点眉目,但还不确定,这件事已经交由凉孺去办了,你就不用管了,给凉樾传个信,让他盯仔细了北凉府内的人,不要放松警惕。” 听到他承认已经有了眉目,虽然还不确定,但是林彻已经有些开心了。 这些年来,世子的努力他们一直看在眼里,这回总算是看到了尽头。 但是很快,他就有些担忧起来,“这件事……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傅小姐?” 见叶淮止看过来,他马上补充道:“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件事跟傅小姐脱不了干系,若想顺利解决,也少不了傅小姐的配合,她总不能一直不知道吧?” 那样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瞒在鼓里、没心没肺的样子,就连他看了都替他们世子感到不值得,何况叶淮止本人? 他之所以一直对傅晏清有些偏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就是看不得叶淮止的一番努力被人当作理所当然。 明明叶淮止有那么好的身份、那么好的命,为什么要因为她多承担这么多的风险,自己受人猜忌,小伤大毒不断不说,就连老王妃也间接折在了其中。 叶淮止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就好像林彻正在说的事与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路是自己选的,再难走他也乐意,至于那个人,她总会有回报的那一天,无需太重,只要一生相守便可。 他翻了翻手中已经来回翻过多次的书,平静地道:“此事我自有定夺,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林彻就知道他肯定又会这么说,暗自翻了个白眼,没再继续说这个,而是道:“凉孺如今已经离开了北延军营,因为他的缘故,北延军营里这几天一直在排查,我们的人处境有些艰难。” 这件事叶淮止在决定让凉孺暴露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他并不惊讶,也没有慌乱,“无妨,我们的人埋的久,又很少出风头,为了准备这场仗,北延这几年招了许多新兵,他们看不出什么得的。” 这倒也是真的,不然当时他们埋人也不会埋的那么顺利。 没错,叶淮止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北延的异况,消息最多的永远不是朝堂,而是市朝,叶世子人脉广泛,早就发觉了北延在强兵的事,但他也没有太过上心,只是派了几个人,趁机混入进去静观其变而已。 北延的兵力状况如何,他一直有个大概的了解,按理说以北延当前的兵力想跟都梁打还是有些不足的,所以他也没有放心上,未曾想都梁出了个叛徒,他所做的那些预算也就成了一堆空谈。 要说他为什么没把这件事上报朝廷,理由有很多,第一,就在北凉的北凉府都没有察觉到的事,他叶淮止怎么就知道了?第二,那段时间皇帝与他的关系一直很僵硬,到现在也没和缓多少,所以他也存了心思不想告诉皇帝……剩下的理由还有很多,多是一些官场上的你来我往,想起就头疼,叶淮止一般不去想。 林彻点了点头,道:“世子,最近的事也就这些了,没有其他的了,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说到这个,叶淮止倒是想起了什么,他看着林彻道:“你让人去把傅晏清吃饭前送来的那个……” 他卡了一下,想说“那块冰”,但是那冰里好像还有花瓣,也就不是普通的冰,但要他准确说出那是什么,叶世子就算有一双火眼金睛也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想了想,他只得权衡道:“那个盒子,第一个送上来的那个,下人应该有印象,你去把它拿过来。” 傅晏清回来的时候,林彻已经走了,叶淮止正坐在床前,手上捧着一个东西,细细地观察着。 傅晏清原本就有些郁结的心情,在看到那个自己心血来潮弄出来的成品后又变得有些羞恼。 她一步并作三步,走到床前,一把从叶淮止手上把装着冰雕的那个盒子抢了过来,藏在身后,仿佛这样就能当作叶淮止没看过一样。 叶淮止原本是对她的小孩子行为有些想笑的,但是抬起头,看见她眼睛的刹那,他却笑不出来了。 他看着傅晏清眼里明显的红血丝,沉下脸问道:“怎么回事?哭了?” 眼睛红了是真的,但是这种天气在外面哭了回来,她的眼睛就可以不要了,她没好气地瞪了叶淮止一眼,“没哭。” 叶淮止还是皱着眉,“那就是谁惹你生气了?” 傅晏清又瞪他,忽然想起这个人的身份,更没好气地道:“你婶婶娘家的败家子!” 叶淮止:“……” 叶淮止,皇室成员,祖上和始祖是亲兄弟,就算到了现在血缘越来越淡了,但是论辈分,他还是要叫皇帝一声叔伯,而所谓的婶婶……指的自然不是傅妫,只能是夏侯恩了,至于夏侯恩娘家的败家子…… 叶淮止沉默了片刻,抬头招呼她过来。 气是在别人那里受的,虽然给她气受的人跟叶淮止沾亲带故的,但是也不至于让她真的连叶淮止也一起气。 傅晏清拿着那个四不像的冰雕,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坐下的一瞬间,叶淮止就把她藏在身后的东西拿走了。 傅晏清:“……”好的,这回不用连坐了,叶世子自己提供了一个生气的理由。 她瞪叶淮止,叶淮止却毫不心虚地看回来,指着手中的东西,笑着道:“你看这是什么?” 废话,傅晏清自己雕的东西还能不知道是什么么?叶世子这是明摆着讨打。 第二百二十章 来客(一)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粗声粗气地道:“什么都不是。” 叶淮止却笑,指着手中的东西,认真道:“这是一块冰。” 那一刻,傅晏清是真的起了灭了叶世子的心思。 傅晏清:“……我不瞎,更没失心疯。” 叶淮止低低地笑了几声,“我的意思是,这是一块冰,只要在气温稍高的地方,它就会消融,无法永久存在。” 傅晏清一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叶淮止是不是又派人跟着自己了,不然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说出这句话,但是转念一想,叶淮止在京城的势力不可小觑,如果真的是因为京城的事,他不会没有收到消息,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不阻止傅晏清大晚上地送夏侯轶回去了。 有些事迟早要做出决断,叶淮止这是在给她机会。 不过叶淮止这番话究竟是告诉她没有什么事、什么人是永恒的,无需在意,还是告诉她,这些事迟早都会消散的,很快就会恢复原样,傅晏清不知道,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好像好了那么一点。 但是叶世子在变相地安慰她,傅晏清听出来了。 傅晏清笑了笑,眼中有几分无奈,“拿着这个东西来安慰我,我会以为你是想气死我。” 叶淮止也笑了,他端详着手中的那个东西,无比真诚地问道:“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傅晏清:“……”她收回刚刚的那点感动,叶世子就不是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无害。 最后叶淮止还是没能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傅晏清直接上手强抢,抢到手后又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藏去了,还是销毁去了。 他觉得是后者,因为傅小姐的脸面比天大。 傅晏清出去销毁完罪证后很快就回来了,她看着还在等着她的叶淮止,心中难得泛起了一点愧疚,毕竟那是给他的东西,就因为她觉得丢脸又给扔了。 她在床边坐下,想了一会儿,道:“那个东西是我雕的,第一次弄,手生没弄好,等我学会了再给你弄个好的。” 叶淮止挑了挑眉,欣然同意。 这件虎头虎脑的事就这就算过去了。 叶焕到达若羌城没几天后,迟钰率领的大军也到了,同时到的还有迟笑妤和叶轻遇,原本因为战乱有些荒寂的若羌城,因为这些人的到来慢慢多了一丝烟火气,渐渐的,也有流落在外的城民搬了回来。 叶淮止躺了许久,伤口开始结痂,已经不需要整天躺在床上了。 这日阳光正好,傅晏清便把他推到了庭院中,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一边陪着他晒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 想象中以后的日子好像也就是现在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偶尔回应一两句,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没有扰人的尔虞我诈,简简单单,烦恼的只有下一顿吃什么。 叶轻遇走进院里,看着两人这副难得和睦的画面,甚至有些不忍心打扰,但傅晏清已经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已经被看见了,叶轻遇也就不必避开了,她提着两个包装完好的盒子走向了两人。 傅晏清自看到她之后就是一副八卦脸,一点都不带藏着的。 叶轻遇扫了她一眼,有些不忍直视,便看向另一边的人。道:“叶世子,傅小姐都这副样子了,您也不管管?” 叶淮止笑,面目柔和的像是雪天里的暖阳,“在私底下,一般是傅小姐管我。” 叶轻遇:“……”我信了你的邪! 傅晏清咧着嘴笑,心情极好的样子,“你拿的那是什么?” 叶轻遇无视她笑容里的好奇,把东西直接放在她面前,“从京城带的吃的,给你的。” 傅晏清还是笑,看了眼桌上的东西,目光又转向了她,“我听说……” 叶轻遇瞪着眼:“你可别听说了,一听就有问不完的问题。” 叶淮止捧着一杯热茶端坐一边,笑看着二人交谈。 日头正好,身边的人也难得一个好心情,他很乐意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这样的傅晏清。 傅晏清缩了缩脑袋,看见叶轻遇隐隐有些发红的耳际,没再说话。 叶轻遇最后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叶淮止,“叶世子,皇上托我来问,您的身子是否还妥当,若有何处不适,大可不必勉强,即日回京就可。” 提到皇上,傅晏清的笑容僵了一瞬间,她很快地收拾好脸上的表情,看向叶淮止,准备听听看他怎么回答。 叶淮止还能怎么回答?他笑了笑,看向自己的伤口处,道:“我倒是想回去,不过眼下实在走不动,身上的伤暂且不说,这几天的雪就没怎么停过,想必早已把路封住了,八公主来时也应看到过,就不必我多言了。” 叶轻遇点了点头,又公事公办地道:“既是这样,皇上还有几句话想要告诉叶世子。” 傅晏清和叶淮止两人都看着她。 叶轻遇看了二人一眼,明明是例行公事,她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皇上还说,老王妃的葬礼他会帮着办,叶世子难得来一次北凉,也不必急着回去。” 傅晏清:“……”她悄悄地看了叶淮止一眼,想要看看他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怎么样。 她的担心没什么必要,叶淮止面色如常,甚至还十分礼貌地道了一句“谢谢”。 叶轻遇,嘴角抽了抽,“……好了,废话说完了,现在有什么想问、想说的,可以说了。” 说完,她警告似地看了傅晏清一眼,似乎是在告诉她说话小心一点。 女人之间的话题,叶淮止没什么兴趣,但也不至于避开,他又闭上了眼,仰着头,安静地晒着太阳。 傅晏清得到准许,压抑了多日的八卦因子瞬间激活,“你和小迟将军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怎么突然就要赐婚了?” 这也怪不得傅晏清好奇,实在是这两个人的进展太快了,快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叶轻遇扬了扬眉,看着她,“还说我?你跟叶世子不快?” 当天说完,当天下旨,比谁都快。 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叶淮止听见这句话,睁开眼,看了二人一眼,目光平静,脸色如常,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傅晏清和叶轻遇重压之下对视一眼,默默闭嘴,跳过这一茬。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来客(二) 傅晏清清了清嗓子,又问道:“是小迟将军主动说的?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小迟将军主动的,那你可得想清楚了,万一他是迫于压力才答应的,就算在一起了,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语毕,傅晏清忽然发觉有哪里不对,四周太安静了,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转头一看,叶淮止、叶轻遇都在看着她,一个平静,一个无言。 傅晏清抖了抖,挣扎道:“当然,也有可能不会这样,这只是概率事件而已,也不必太担心,但是也不能太放心。” 周身的气压太低,叶轻遇不敢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当背景。 叶淮止活动活动了手指,转眸看她,“不是主动?迫于压力?不会好过?” 每说一个词,他就会停顿一下,像是在给傅晏清认识自我的机会。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傅晏清觉得她很好地理解了其中的真谛,马上低下头,软声软气地道歉:“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说话的,叶世子是个好人,当然不会这样。” 叶轻遇笑,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傅小姐的意思是,小迟将军就是这样的人了?” 叶淮止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眼睛一动不动,没有因为她张口就来的话动摇半分。 傅晏清瞪了叶轻遇一眼,心想我是替你着想,你却帮着别人害我! 她咬牙切齿地道:“怎么可能呢?小迟将军的人品还是有目共睹的,无可争议。” 叶轻遇点头,满意地笑了笑。 可是叶淮止还在看着她,威胁半分没少,反而因为她当着叶世子的面夸别人,kennedy还要增长几分。 傅晏清苦脸状,叶淮止却忽然笑了笑,道:“好不好过,傅小姐一试便知。” 又双叒叕来了。 傅晏清无奈地看着他,“叶世子,我知道您着急成亲,但是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办到再说。” 成亲之前,记忆要恢复,这是两人在缇南的时候就说好了的,那一次叶淮止还说了,他会在一个月后开始筹备,也不知道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这次轮到叶淮止无话可说了,他漠然地转过头看了打算站着看戏的叶轻遇一眼,后者一本正经地眨眨眼,道:“事情已经说完,小女就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傅晏清说话,她很快就跑了。 傅晏清看着她迅速离开的背影,无言片刻,只得安慰自己道:她那是多日未见小迟将军,心中想的很,所以才会抛下她走的……可是特喵的,想别人就可以把她一个人留在虎穴里了吗? 傅晏清愤愤地看着叶轻遇带来的两个盒子,叶淮止却坐正了一下,靠近她,像是有话要说。 傅晏清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成亲的事,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干嘛?” 叶淮止摊开手掌,一副小小的地图在冷白的手掌心铺展开来。 傅晏清扫了一眼,山是山,河是河,她都能分得清楚,但是叶淮止突然给她看地图的这个举动,傅晏清有些看不懂。 她从掌心里的那块小地图上抬起眼,看着叶淮止,问道:“你突然给我看这个做什么?难道你又想出什么不靠谱的法子了?” 叶淮止:“……上次的那个计划我没有给过你提示,是你自己想到的。” 也就是说,不靠谱的是她,叶世子早有准备。 傅晏清:“……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考我地理?” 地理是什么,叶世子不知道,现在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傅晏清,道:“有关于你失忆的事,有点眉目了。” 刹那间,傅晏清又忘记怎么说话了,她看着叶淮止手掌心中的那块地图,凑近了才勉强看清上面几个芝麻大小的字。 具体的城市名字傅晏清当然分不清楚,但是结合叶淮止刚才说的话,再加上地图上标记着的那格城,傅晏清隐隐猜出了个大概。 她看着叶淮止,有些艰难地问道:“你已经派人去了?” 这件事叶淮止没打算瞒她,派去执行任务的凉孺也见过她,他点了点头,“是,凉孺,你见过的,他虽然有时候有点缺心眼,但是办事还是挺麻利的,不用担心。” 傅晏清:“……”我哪是担心他们,我是担心十三和容烨啊!万一双方把彼此当作仇人了呢? 叶淮止瞧她脸色不对,正想再问,今天最后的、傅晏清不待见的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来了。 来人是迟笑妤。 迟笑妤身边还带着她的那个侍女,两人向椅子上的叶淮止行礼,转头看向傅晏清时,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甚至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直接忽视了她,问她身边的叶淮止,道:“我来的路上听说叶世子手上昏迷了多日,叶世子今天有兴致在外面吹风,可见身体应该好些了。” 叶淮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淡淡地嗯了一声,态度极其敷衍。 他这样的反应迟笑妤早已习惯,并没有太大反应,而是又继续道:“不过叶世子身体还未完全痊愈,您又畏寒,这样坐在这里,对您的身体不太好吧?” 傅晏清听出她话里和声音中的责怪意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没说话。 叶淮止却挑了挑眉,道:“屋外风景好,空气也好,日头更是,我这才想要出来晒晒太阳,请问迟小姐有什么意见?” 说是意见,实则又是在挖苦她没事找事做。 叶世子之前的顾虑不是白费的,只要有这个人在,他和傅晏清就别想过一个好日子了。 迟笑妤被叶淮止亲自堵了一次,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叶淮止却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对着府尹府内其他的下人们道:“迟小姐远途而来,舟车劳顿,你们赶紧去收拾一个房间给迟小姐,让她休整一下,再来商议其他的事。” 迟笑妤听了这句话,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拦下他们。 这里多数人都知道她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叶淮止让人给她安排住宿,不就是在告诉迟笑书,她又来烦他了吗? 虽然不知道迟笑书跟叶淮止承诺了一些什么,但是对她肯定没什么好的。 如果被迟笑书知道她来找了叶淮止,大概以后都会被他找人寸步不移地看守着。 只是她虽然出手及时,但是那几个下人们还是灵活地躲开了。 迟笑妤默默地回过头看着椅子上的叶淮止,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沉浮(一) 在他生辰礼当天,她与傅晏清坠马时,他就已经不顾及她的颜面,此后更是不再顾及。 假善的伪面已经戳破,他甚至没有兴趣再重新修复。 意识到这些,迟笑妤苦笑一声,终是没说什么,自己转身离去。 她自小在一众赞扬声中长大,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傲骨,即使再怎么喜欢,也受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心寒,或许这份喜欢并不会那么轻易地消失不见,但是至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追着不放了,可是这也不代表她就这么放弃了。 迟笑妤走到圆拱门口,与迎面而来的林彻撞了个正着。 林彻看了她一眼,不卑不亢地道:“属下见过迟小姐。” 迟笑妤扫了他一眼,微微地昂起了头,像只不肯屈服的天鹅,“告诉你们世子,北凉的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不想惹一身骚,就不要继续插手了。” 林彻一愣,迟笑妤说完这句话后,却像受了奇耻大辱,越过他,大步离开了。 林彻不解地看着迟笑妤离开的方向,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转头走了。 来到庭院时,空气寂静,只有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林彻扫了一眼,直觉不妙,正想要溜,傅晏清却眼明地发现了他,当即像是找到救星一样,大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林彻!” 林彻:“……” 如果不是他看见了两人之前的那番阵势,他可能真的会以为这人是有什么急事要找他。 林彻木然地道:“属下见过世子、傅小姐。” 叶淮止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刚才那一番,傅晏清有些话可算是把叶世子惹着了,有外人在的时候他还能给她留一分面子,不给她摆脸看,但是迟笑妤走了之后就不一样了。 叶世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乎要她关于之前的那番话给个解释。 敌不动我不动,傅晏清硬着头皮任他看着,就在她快要顶不住叶世子的威压时,林彻终于出现了,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林彻想着自己是带着话来的,只能默默忍受着他家世子的冷压,道:“禀告世子,小迟将军让属下给您带话,说是今日就要带兵出城,若能在五日之内收回一城,他们便不会回若羌城,到时候,恐怕要世子调遣一些物资过去,以补军需。” 正事在前,叶淮止没有大意,点了点头,又问道:“七皇子呢?既然要我调遣物资,那他去哪?” 这个正是林彻觉得荒谬的地方。 他看了两人一眼,皱着眉道:“属下正要跟您说这个,据小迟将军说,七皇子会跟他同一时间出城,但是不会跟他一路,而是等出城之后就会分开,具体的计划七皇子并没有告诉小迟将军,所以属下也无从得知。” 叶焕要跟着迟笑书出城?还要在出城之后分开行动? 叶淮止挑了挑眉,“消息属实?” 林彻点头,“小迟将军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叶淮止微微颔首,低着头,没说话。 须臾后,他忽然抬起头问身边的傅晏清,道:“依你看,七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叶焕在北凉有兵力,这件事他们早已料到,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叶焕竟然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带着自己的人行动,这不就是在告诉皇帝,他有兵力,似乎试图造反吗? 傅晏清摩挲着下巴道:“现如今的朝中,太子已亡,新储未立,正是几位皇子斗的厉害的时候,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九皇子的呼声很高,倒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而是他的身份——皇后次子,身后有夏侯府的扶持,确实比其他皇子都有优势,可是九皇子年纪尚小,并没有什么建树,就这么立他为储,想必朝中反对的声音也不会少,若是有了功劳在身,想必会顺利很多……这个道理放在其他皇子身上也同样成立。” 也就是说,叶焕之所以动用自己的力量,是想在这次的平乱中立下功劳,为他争夺储君之位赢得优势。 可是这样也就意味着他暗中培养了多年的势力就要被公之于众,私养兵马可是谋反的死罪,叶焕这样,不正是因小失大吗?他不是一个鲁莽行事的人,这么明显的一点,怎么会想不到?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怕把这些人带到阳光下来? 叶淮止拨弄了一下腰间的玉佩,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傅晏清看他,叶淮止坐正了一些,继续道:“你以前应该猜疑过,为什么皇上明知我不好控制,还要重用我……道理其实很简单,他只是把我当作磨刀的石头,给他相中的继承人磨练而已。” 此言一出,林彻和傅晏清都没有说话。 这些年来叶淮止的名声直逼皇帝以及众位皇子,甚至没有一个皇子可以与他匹敌,按理说这样张扬,皇帝早该给他一点警告,以维持皇室嫡系的威严,可是皇帝没有,反而还任由他的名望膨大,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说的话可能都比皇帝说的话管用。 傅晏清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是她没有想到,皇帝此举,只是为了磨练自己的儿子们——有谁能够胜过叶淮止,有谁能把叶淮止踩在脚下,那他就有能力坐上这个位置。 想通这一点并不让人好过,在皇帝安排的这场博弈之中,叶淮止仿佛变成了他的棋子,在某个适当的位置上做着适当的事,等哪天有谁能够超过他了,他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踢开。 傅晏清不愿意去想这些,便问道:“也就是说,他现在看中的是叶焕?”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叶焕敢把自己养的兵马拿出来,为什么敢离开刚刚经营了不久的京城,再次远赴北凉……皇帝已经给了他最大的特权,只等着他把叶淮止一脚踹开,而打赢北凉这一仗,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叶淮止没点头也没有摇头,“现在这样说,还有些为时过早,不过皇上暂时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没错。” 脑海中闪过之前发生的种种,傅晏清忽然觉得有些后背发凉,她看着叶淮止问道:“皇上选中叶焕,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叶淮止看了她一眼,仿佛透过她的眼睛看见了她心中的想法,他笑了笑,以一种极其平淡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并不平淡的事实,“太子死之前。” 第二百二十三章 沉浮(二) 太子死之前?! 这个时间点就很有问题了,太子还在,既没被废,也没有死,皇帝怎么会突然想着另立储君,还是…… 傅晏清愕然道:“皇上他是想废太子的?”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她心底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是的,皇帝确实是这样想的……这样一来,有很多事情也就说的通了。 皇帝为什么会重用常昆、叶焕为什么忽然回京……还有…… 傅晏清看着叶淮止,问道:“所以你早就参与其中,并且还帮了皇上不少忙?” 她失去记忆后第一次进宫时,叶淮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百姓的联名上诉交给皇帝致使皇帝大怒,太子入狱,紧接着,太子又在天牢里身陨,皇帝以常昆阶级不够为由,让叶淮止在旁辅助,以及……叶淮止为什么不想让傅晏清继续深挖三皇子的事…… 细思密集,傅晏清完全不敢想象,叶淮止竟然帮着皇帝做了这么多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与狼为伴,还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恨急了皇帝的样子? 叶淮止没有很快说话,他抿了一口已经快要凉掉的茶,似乎是在想怎么才能把话说清楚一些,“此事说来话长,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 林彻也忍不住插了一句,“是啊,世子可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叶淮止看了他一眼,林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傅晏清神色不变,等着他的下文。 叶淮止斟酌着用词,“太子一事我确实插手颇多,但是那些罪名,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个是污蔑他的,所以揭露他的罪名,只能算我职责之内,同时卖了皇上一个人情罢了,后来会介入太子被害一案的调查,也是因为太子的心疾一直都是我照看的,兹事体大,皇上不敢再让多一个人知道,只有我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后来为什么不让你参与三皇子的事,确实是我理亏,但是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太子有心疾,这件事皇上在册立太子之前并不知道,还是因为一次偶然犯病,皇上才得知了内情,我有一次暂管宫中事务也就是因为这件事,皇上大怒,暂时软禁了皇后,却又不敢声张,怕引起民心恐慌,贵妃又不管事,皇上退而求其次,便找了我,一来为太子治病,二来帮皇上管着他自己后院里的杂碎琐事。” 叶淮止忽然笑了笑,道:“事情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也能猜出,杀害太子的真凶究竟是谁了。” 那时候皇帝找上他时,他还挺惊讶的,把后宫之事交给一个外臣处理确实不妥当,但是等他进了宫,替太子诊了几次脉后,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掌管宫中事务是假,有个理由整日出入皇宫,替太子诊脉看病才是真。 太子本身没有罪,可他偏偏是个有心疾的太子,这就让他有了不可饶恕的罪。 储君身康体健,文达武威,可是太子呢?他能不能安稳的活下去都是问题,选了这样一个注定活不长的人做太子,皇帝的颜面往哪里搁?整个皇室的颜面往哪里搁?皇室又怎么才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傅晏清心中一冷,不想说话,那样迫切的想把太子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甚至还容不得他活下去,还能是谁呢?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傅晏清今日才算彻底领悟,为了自己的威望、为了储君的完美,竟然连亲生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傅晏清不说话,只死死地看着他,似乎想在他脸上看出一丝话外之音来,可惜叶淮止一旦想瞒,神仙也看不出来,又何况是她? 不过傅晏清虽然没能在叶淮止的脸上看出什么,却从他的话里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叶淮止说他帮皇帝揭露太子的罪名,是卖了皇帝一个人情,可是后来帮着查案,不闻不问地看着皇帝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明明比前一桩事大多了,可是他却没有提到人情了,这是怎么回事?忘了吗?可是叶淮止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记得一次,又忘了另一次呢?那就只能是没有了,可是为什么会没有?难道那一次不是皇帝求他,而是他有求于皇帝? 傅晏清想起那时候自己的处境,忽然明白了一些,叶淮止之所以做这些,难道是为了保护她吧? 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太看得起自己,傅晏清不敢直接问他,只能道:“那三皇子的事呢?你明明知道杀害太子的另有其人,为什么还要看着他替别人背黑锅?” 其实这也是个傻问题,最有可能杀了太子的人是皇帝,在封建社会,皇帝就是天,就是所有的礼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杀人,就算杀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治皇帝的罪呢? 果不其然,听完她这个问题的叶淮止只有苦笑,“三皇子母族势微,自己又没什么长处,待在宫里也是朝不保夕,这样的人,稍微威逼利诱一下,很容易被控制,我能做什么呢?无非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可是……” 说着,他看向了傅晏清,道:“你也知道,现在完全不是时候,皇上还活着,我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要想替别人伸冤,把那些深藏在光鲜外表之下的污泥翻出来,难于登天,只有小心行事,一步步瓦解他创造的牢笼,才有可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世人。” 傅晏清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叶淮止另眼相看了,在皇帝面前,现在的他确实举步维艰,但是他懂得隐忍,懂得得失,不会逞一时之快,而是万事在心,都有思量,慢慢把局面扭转成为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可是这样的叶淮止也有些让人望而生怯,他太理智,太隐忍,这样的人,一旦得到了发泄的机会,会变得极其恐怖。 傅晏清低着头,道:“你说的我都能明白,可是那些枉死的人呢?他们怎么办,等到合适的那一天,他们就能活过来吗?” 这句话确实有些小孩子气,眼界不够宽,可是傅晏清还是忍不住这样想,那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叶淮止却笑,无可奈何的样子,他道:“傅晏清,这条路历来都是用白骨铺成的,谁也逃不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沉浮(三)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谁又想过,皇位之下的白骨累了多少了层? 不是没人想过,而是那些人都下意识地忽视了那个宝座之下的污秽,没人会想在享受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时候,还会记得自己是怎么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白日是属于光明的,他们璀璨夺目,可一旦到了夜晚,那些费尽心思隐藏的担心就会藏无可藏,不断地折磨着他们。 “所以……”她张了口,却又停了下来,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叶淮止完全没必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因为在所有人眼里,现在的她根本帮不上叶淮止什么,傅晏清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能动用留觞阁,她根本没有能够帮到叶淮止的能力。 恭王府不是她一个人的,所以她不能赌上恭王府去帮他。 叶淮止之所以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她,或许是真的把她当作自己人了吧?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就连叶淮止都没有注意到,再次开口,声音已然平静,“既然太子的事不是三皇子做的,那马匹失控的事呢?” 马匹失控,如果不是傅晏清和迟笑妤心血来潮要比试,那么当天受伤的肯定就是某位世家公子……三皇子给出的解释是他嫉妒叶焕、恨叶焕,但是在傅晏清看来,那些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既然太子的事,三皇子是被拉出去做了替罪羊,那么坠马的事,是不是也是被诬陷的? 叶淮止早在告诉她这些事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她会问这个问题,自从失忆后到现在,傅晏清所表现出来最抵抗的一件事就是在三皇子这件事上置身事外,叶淮止不知道她以前的遭遇,只知道她对家人确实看的非常重,所以猜到她大概是以己度人,陷进去了。 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她,是因为他察觉到他和傅晏清的关系已经有些奇怪了,好像就刚刚好维持在悬崖边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他身处高位许久,早就习惯把一切事情掌握在手,不允许出任何差错,何况是傅晏清? 叶淮止低着头笑了笑,隐去了眼中翻涌的情绪,不慌不燥地道:“三皇子那件事,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也可以确认那件事不是他做的,有人在陷害他,可能和杀害太子的人是同一个人,但也可能是其他的人。” 果然是这样…… 傅晏清说不上来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大殿之上,丽妃痛不欲生的模样。 在最美好的豆蔻年华被选进宫,从此一脚踩进了泥潭深渊,囚困一生,好不容易,在人心难测的皇宫中顺利生下一个儿子,以为自此以后,就算不得宠,也能有个安稳的晚年,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算她再怎么教导儿子不要争,平常心对待,只要做个闲散王爷就好,也还是有人不放过他们母子。 被她养成了一只绵羊的儿子,最后还是被皇宫中吃人不吐骨头的规则吞的渣都不剩。 傅晏清忽然问道:“三皇子会这么选,是因为……那个人用他的母亲威胁他,是吗?” 在叶淮止告诉她三皇子确实是无辜的之后,她忽然想明白了这一层,也忽然能懂得当初叶淮止为什么要阻止她继续查下去。 因为继续查下去,三皇子可能不仅不能洗脱罪名,还可能保不住他的母妃,那他做的这一切牺牲就算白费了。 在三皇子选择臣服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死是一定的,就算这次死不了,被人盯上的母子也活不了多久,所以他才会求皇帝放丽妃出宫,就是想让丽妃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活的懦弱无能,不能回报丽妃什么,让丽妃安度此生,可能是他最后的愿望了。 所以他才不想让傅晏清继续查下去,却又对她表示感谢,可能在他眼里,一个陌生人竟然会这样相信他,有些难以置信吧。 叶淮止点了点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其实也是皇上给他的一个机会,是和丽妃一起死,还是自己去死,让丽妃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傅晏清苦笑一声,唏嘘道:“可是普通人的生活,不就是儿女承欢膝下,子孙满堂欢乐吗?” 丽妃能在皇宫中生活这么多年,还能把皇子安稳抚养长大,肯定不是一个傻子,或许她已经察觉到了皇帝和三皇子的意图,但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这样看着自己的儿子因为自己去死,她是什么想法呢?可能恨不得死的是自己吧?也可能在自责,为什么自己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还要靠儿子来保护自己。 叶淮止也笑,眼中光芒闪烁,“你以为,三皇子能安稳长大,都是丽妃保护的好吗?” 傅晏清一愣,直觉他后面的这句话会击碎她对于某些事情的观念。 叶淮止道:“三皇子早已及冠,却迟迟没有封号封地,而是一直住在宫里,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皇子,大皇子及冠当年就被赐封号,远去边疆,太子早已搬去东宫,叶焕自小不在京城,只有年幼的九皇子还在宫里……” 傅晏清心中一冷,有些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你的意思是……皇帝把他留在身边,是别有用途?” 这个答案听上去确实很残忍,但却也是真的,叶淮止点了点头,道:“帝王家的事,远比你想的复杂无情,这些人常年掌握着生杀大权,在他们眼里,杀死一个人,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跟踩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了,只是这只‘蚂蚁’比较有价值一些而已,除此之外,他们已经不会有其他的想法了。” 傅晏清忽然又想起了躺在冰室里,一身青紫的太子,以及微笑着看着她的三皇子…… 心中思绪四起,无限悲凉,傅晏清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无情、足够狠心,但是跟这些人比起来,她才发觉自己根本不值一提。 再怎么说,那也是叫了他二十年父皇的亲生儿子,他竟然能这样狠心,养在身边,只是等着有一天能派上用场,至于是生是死,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甚至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他们推下了地狱。 皇帝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尚能这样狠心,对他们这些外人,又会是什么样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沉浮(四) 傅晏清忽然抬头看着叶淮止,问道:“那你呢?” 你怎么想呢?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还是也曾有过想要阻止的心呢? 叶淮止正对着她的目光,不闪不躲,道:“我所做这一切,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打破这副伪善的表象。”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叶淮止是什么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傅晏清没有追问,反而又问了一个看上去跟这些事毫无关系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跟我订婚?无论是从家世、能力还是民心来看,明明迟笑妤才是最好的那个选择。” 如果说恭王府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那么将军府可谓是蒸蒸日上,无论在什么地方,一个有能力带兵打仗的将军都是宝贝,何况将军府一出就是两个,迟笑妤本人的名声也比傅晏清好的多。 况且她还那么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傅晏清没敢说出来,好像只要说出来,她就会在叶淮止面前落了下风。 这样的坚持也许根本没有必要,可是傅晏清还是不想放弃。 如果喜欢一个人,连最后的尊严都没了,那这个人也真的是可悲的。 叶淮止一愣,他抬眼看了看,才发现林彻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屋内只剩下两人面面相对。 孙娘曾跟她说过一些,不过那些事还不至于让叶世子这样谨慎小心的人下定决心,傅晏清直觉一定还有其他的事。 叶淮止笑了笑,自嘲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零零碎碎的小事积攒多了,我也分不清是因为什么,可能是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拂了你的面子……” 傅晏清:“……既然你不想说,那么我就说说吧。” 叶淮止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去。 傅晏清盘坐着,一手随意地敲着拍子,一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说说失忆的事。” 叶淮止眉头一挑,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我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让傅寒霆去查了巫蛊之术,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所以他这里可以暂时不提,你不久前也说过,你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也让人去查了,具体会查出什么、有没有收获,我们还不得而知,可是我有直觉,那个地方一定不简单。” 不仅十三,就连叶淮止都注意到了,肯定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叶淮止看着她的表情,眉头一皱,“你想说什么?” 傅晏清笑,答非所问道:“我想问问叶世子,您怎么会查到那个地方去?” 十三会在偌大的都梁国中选出这几个地方,一半是因为他们的推测,还有一半是留觞阁无处不在的眼线,可是叶淮止竟然也能这么快找到这个地方,不得不让傅晏清想,他是不是早就发现了这个地方,用那么冒险的方式夺回若羌城,是不是也和她怀着一样的心思? 叶淮止静默片刻,没有回答。 傅晏清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他枕头一侧的那本书上,笑道:“是因为这本书?这应该是某本禁书吧?例如某种失传已久的禁术一样……” 会问出这个问题,也就证明傅晏清猜到了他手上那本书的内容。 叶淮止心中无奈又好笑,原本是想给她交一些底,让她能更加信任自己一些,这样他以后有些要办的事也会简单很多,但是他没想到傅晏清会这么得寸进尺,他只给了一寸,她能猜出埋在土里的其他两寸。 到底算他一时大意,被傅晏清看出了端倪,不过他也没有用心藏就是了,不然他怎么会当着傅晏清的面看那本书? 叶淮止笑,“是,这本书上记载的确实是巫蛊之术。” 说完,他便安静地看着傅晏清,等着她的下文,叶淮止知道,傅晏清会突然问这个,一定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傅晏清扫了那本封面已经有些起边的书,道:“就算猜到了这上面说的都是些什么,叶世子也不用担心我逼着你给我看,反正您只要在找到可疑之处告诉我就好了,我也有权知道这些。” 没想到她的要求会这么简单,叶淮止愣了一下,而后轻轻点头。 傅晏清与他对视片刻,觉得他的视线实在太明显了,忍不住啧了一声,道:“怎么?你还很惊奇啊?要不是看在你负伤的份上,我肯定要拉着你一起去那个地方看看的。” 叶淮止但笑不语。 傅晏清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自觉无趣,又瞪了他一眼,脱衣上床。 还没真正成亲就已经同床共枕这么久了……傅晏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个翻身,将还坐在那里不动的某人抱进了怀里。 她当人形取暖器,就委屈叶世子当一下人形抱枕吧。 叶淮止被她的心大逗得哭笑不得,只能顺着她,慢慢躺了下来。 其实傅晏清说她想要亲自去看看的时候,叶淮止也是赞同的。 傅晏清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逃婚,这两件事就像是哽在喉咙里的鱼刺一样,也是横跨在他和傅晏清之间的鸿沟,他急于知道其中真相,急于想把某些不确定因素早早地排除掉…… 可是他如今下床都勉强,再怎么急,也只能交给别人去办。 不过……叶淮止看着身侧已经闭上眼睛了的傅晏清,微微一笑。 如果这次真的找对了地方,也不用等很久了,傅晏清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到时候一切迷雾都会浮上水面。 可是他的心底又有那么一丝担忧,好像他和傅晏清都在等着的那些真相,并不完全像他想的那样,可能其中会含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那又如何呢?叶淮止想了一下如果傅晏清和自己疏远的样子,觉得还是存在一些可以解决的小矛盾比较好。 叶淮止的思绪正飘得满天都是,怀里的罪魁祸首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还看?不睡就去外面扫雪去!” 叶淮止:“……”行,跟他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叶淮止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傅晏清听见笑声,恼了,这人不但不见好就收,还敢得寸进尺。 她一睁眼,刚想说两句,叶淮止一挥手,亮着的烛火尽数熄灭,四周落入黑暗寂静之中,看不清一丝光亮,唯有还未熄灭的灯芯还散发着最后一丁点光。 傅晏清忽然不敢说话了。 叶淮止笑,倾头吻了吻她的前额,哄道:“睡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沉浮(五) 一夜好眠,第二日醒来,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下人偶尔走动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傅晏清靠在叶淮止怀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迟笑书和叶焕昨天就连夜带兵出城了,至于迟钰,他暂时留守北凉府,暂管北凉府兵力调动,这次并没有过来。 傅晏清猜他可能是想给迟笑书一个锻炼的机会,也可能是在给叶焕留机会,但依她对迟将军那么一丁点的了解,她觉得应该是前者,何况现在在若羌城的都是一些小辈,他一个长辈过来,他们这些人难免会拘束,比如傅晏清是绝对不敢堂而皇之地留宿在叶淮止屋内了。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许久,庭院里的雪已经被早起的下人们扫干净了,傅晏清越过叶淮止的肩头往外看了会儿,突然觉得全身酸胀,想出去活动活动一下,自从腿受伤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运动过了,腿养了一两个月也好的差不多了,她这几天也算是忍到了尽头。 想着,傅晏清便轻轻地松开了叶淮止,慢慢地坐起身,企图无声无息地起床。 显然她是低估了叶世子的警惕性,也忘了叶世子的生物钟这时候早该醒了。 在她刚刚掀开被子,想要跨出去的时候,一只温凉的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上的温度很熟悉,因为她一整晚都在试图把那只手捂热,但是很可惜,悟了一整晚也还是那样。 叶淮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低的,带着些刚刚起床后独有的沙哑,“你去哪?” 傅晏清一怔,回头看他,发现这人只是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傅晏清皱着眉去扒拉他的手,“不早了,我起来活动活动去。” 闻言,叶淮止微微地抬起头,看了眼窗外,回过头来道:“雪停了,天冷路滑,还是别出去了。” 说着,手上用力,想把她拉回被窝。 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不止身上,傅晏清连头都是昏昏沉沉的,屋里的热气烘的她心闷,就算下人们贴心打开了窗户也没什么大用,她现在只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看着又闭上了眼的叶淮止,试着把手腕往外拉了拉,毫无意外,某个人看似又睡着了,实则一双手力气比谁都大。 傅晏清又晃了晃手,“喂,我要起来了,你要睡就自己睡着,小心睡成猪。” 睡懒觉的叶世子惨遭嫌弃,却也不甚在意,他笑了笑,嗓音低沉,“去吧,早些回。” 得了准许的某人心情不错,便俯过身,在那人因为缺少水分而有些干燥的唇瓣上轻轻一碰,紧接着动作敏捷地跳下了床。 叶淮止感受到唇上一软,还没来得及反应,罪魁祸首已经跑开了。 他睁开眼,侧着头看过去,一抹红色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像是偷腥成功后逃跑的小猫,连头发丝都是昂扬的。 叶淮止微不可闻地笑了笑,看来昨天那些谈话还是有些用处的。 至少某人现在学会主动亲近他了。 叶世子心情不错,连带着起床后吃的东西也多了一些,当然,少不了某人逮着机会就投喂的功劳。 这几天傅晏清就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一样,乖乖地待在叶淮止身边,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弄的林彻极为尴尬,干脆就趁着叶淮止让他去军营视察的机会找借口留在了军营里,只等叶淮止有事找他的时候才回府尹府。 而今天他带回来的正是一个好消息。 林彻问了府里的下人,得知叶淮止这时候正在院里和傅晏清对弈,两人气氛还算正常,他才放心地找了过去。 不算很大的庭院中,前几日积的雪被扫到了一处堆着,院里那棵树叶已经落尽的树下摆着一张石桌,石桌旁一白一红两个人影对坐,手边各放着一个白玉盅,里面放着由上好的暖玉制成的棋子。 傅晏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要和叶淮止下棋,此时坐在这个位置上,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她在宫里的那段时间跟着叶轻遇学过一段时间的围棋,按理说她的棋艺应该能看了,但是在叶淮止面前她总控制不好度,总是会差一点就下出一步不符合她的能力的棋。 虽然说叶淮止已经知道她不是废柴,让他再知道她会下棋也没什么,但傅晏清就是不想,也不是她想瞒他什么,而是她根本就不怎么喜欢下棋,如果让叶淮止知道她会,万一哪天心血来潮找她下棋,那不就惨了? 没人喜欢找虐,傅晏清亦然。 在看到自己有一次落下一步惨不忍睹的棋时,傅晏清忽然有些庆幸,幸好叶轻遇前几天也跟着迟笑书出城了,不然如果让她看到自己现在下的这盘棋,估计她能被自己气死。 叶淮止嘴角含笑,似乎是看不下去了,“你不是在宫里学了吗?怎么感觉不但没有进步,反而还退后了呢?” 傅晏清:“……”这人就是在报她前几天说他像猪的仇。 眼看着这盘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傅晏清鼻头一皱,将手里的黑子扔进棋娄里,“不下了,跟你下棋一点体验都没有。” 整局棋都压着她,从都到尾都没有看见过一丝希望…… 傅晏清瞪了叶淮止一眼,觉得不是这人有病,而是明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还要跟他下棋的自己有病,并且病的不轻。 林彻运气属实不好,两人这几天的气氛都挺融洽的,他一回来,火药味就起来了,敢情叶世子是掐着他回来的时间惹人生气的。 事情紧要,林彻就算又想转身逃跑,但还是忍了下来,他走到两人身边,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不久前还发生过一次。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叶淮止,道:“世子,这是小迟将军今日凌晨传来的消息,据悉,我军已经突破北延的防线,顺利收复一城。” 傅晏清默默地一边收收拾棋盘,一边听二人交谈,对于这些事情,她的身份还是不好参与。 封建旧例,女子不得参政,她这些日子以来,违反的次数已经够多了,适当的得收敛一些,免得引火上身。 叶淮止展开信,快速地扫了一眼,思索片刻,道:“你去库里清点一些物资,迅速送往小迟将军他们的驻地。” 林彻一愣,“这么快?” 第二百二十七章 沉浮(六) 叶淮止看着手中的信纸,笑了笑,“不快了,如果不能敢在北延下一次反扑之前送过去,他们就要硬扛着把北延兵又打回去。” 林彻还是有些没听懂,傅晏清却扬了扬眉,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叶焕呢?信上提到他了没有?” 那封信并非密信,林彻在收到的第一时候就看过了,所以也知道上面的内容,“没有提到七皇子,不知道他与小迟将军现在是否在一块。” 闻言,叶淮止笑了,“叶焕不在。” 林彻又一头雾水地看向他。 叶淮止和傅晏清却没搭理他,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猜测的那个答案。 知道叶淮止大概不想给下属解释这么“简单”的事,傅晏清便轻飘飘地当起了解说,“你家叶世子的意思是,小迟将军他们打的太快了,北延人暂时没有准备,一击即散,但是等他们回过神来之后,很快就会组建好新的队伍,趁着刚刚收复城池,势力不稳,把城再夺过去,到那时候想给小迟将军他们送物资就难了。” 林彻还是有些不懂,“这些又跟七皇子有什么关系?您为什么会问起他?” 因为他们出发的时候就说好了,迟笑书和叶焕分开走,所以两人现在并不在一起这件事应该不需要过问,可是傅晏清在听到消息的第一个问题问的是叶焕的去向。 叶淮止没说话,他显然是知道傅晏清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的,事实上他们这几天也聊过这个话题。 叶焕要立功,在朝廷中站稳脚跟,那么在叶淮止、迟笑书都齐聚北凉的情况下,他要怎么立下一个让人扼腕叹息的功劳? 他们有过好几次猜测,最多的就是叶焕可能想做击垮外贼最有力的那一击。 那一击是哪一击呢? 傅晏清和叶淮止之前还不敢确定,现在却差不多能猜出一个大概来。 迟笑书带领大军在前方迎战,吸引敌人最主要的火力,而叶焕找机会从旁侧一点点瓦解北延人的布置和计划。 如果他能想办法把北延人物资的补充渠道给断了,那么北延人就会不攻自破,到那时,都梁可以消耗最少的人力和物力,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对方弹尽粮绝、不攻自破还是北延人之前的打算,现在都梁却想把这个计划用到他们自己头上了。 傅晏清笑着道:“谁手上有兵谁就脱不了责任,小迟将军和迟家军累死累活的在前面迎敌,你以为叶焕会那么悠闲地在身后当幕后将军吗?” 叶淮止轻笑一声,知道她想说什么,林彻还愣着,傅晏清又继续道:“不过小迟将军自己可以兼任幕后,用不着叶焕。” 林彻:“……” 眼见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又要变了,叶淮止适时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尽快去办,还得需要你亲自去送。” 尽快去办林彻没有意见,但是让他离开去护送物资……林彻有些不甘心,“世子,如今凉樾在曲潍城,您有事只能吩咐我,我要是去了,您还怎么……” 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看向捧着热水杯傅晏清。 叶淮止轻咳一声,道:“这些你不用担心,染筠他们还在,有事我可以找他们。” 见他这么说,林彻才算是放心了一些,他马上向二人行礼告退,快速地去完成叶淮止布置的任务。 傅晏清看着林彻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忽然无厘头地问道:“明明那个叫染筠的也在,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去,反而叫林彻?” 一个男侍卫,和一个女亲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更有威胁。 岂料叶淮止只是笑了笑,笑容里还有一些戏谑,“傅小姐,您都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还管我办公时身边跟着的人是谁?” 傅晏清看着他,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此刻她只是无比的庆幸,幸好林彻溜得快,不然这种话被别的不相干的人听见了,那可就精彩了。 傅晏清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京城内让她头疼的那些传言,那样的体验她不想再拥有。 叶淮止又笑笑,片刻后收拾好笑意,神色严肃了一些,“好了不逗你了,我把染筠留下来是有用的,你在北凉这么久,身边都没有人伺候着,染筠虽然这些年居于上位,但是她还是很细心的,有她在,可以多照料照料你,我也好放心一些。” 傅晏清想起被自己留在京城的那个小姑娘,以及那个隐卫,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叶轻遇都跟着打仗去了,刚刚热闹了不久的府尹府又只有她一个人了,如果来个染筠,说不定确实会有趣一些,她还有可能从染筠那里套些话,得知一些叶淮止以前的事。 叶淮止见她没有拒绝,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银质的小牌子递给她,“这是用来跟染筠他们联系的,不过等他们进府之后应该就很少用到了,但这个东西还是挺有用的,你拿着也好。” 染筠他们作为叶淮止自己的人,自从夏侯轶到了若羌城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脸,一直都是在暗中提供帮助,就连凉孺也一样,不过他是有编制的隐卫,所以夏侯轶他们这些人知道他的存在,看见他出现在敌方阵营卧底时,也没有太惊讶,只觉得叶淮止真的太深不可测,手下的人动作居然那么快,这么一点时间就打入了敌人内部。 傅晏清没有推辞,接了过来。 她忽然又想起还被关在后院的赵萧,问道:“林彻走了的话,谁去给赵萧送吃的?” 赵萧身份特殊,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所以直到现在,府尹府里知道赵萧存在的也不超过五个人,林彻走了,给赵萧送饭的任务就没人去了。 叶淮止看了她手里的银牌,道:“到时候染筠会以你的侍女的身份进府,这件事就交给她了,也没有几天了,很快赵萧就不会被锁在屋子里。” 为什么不会被锁在屋子里,傅晏清和叶淮止都知道原因。 赵萧这个内奸逍遥太久了,他们不会再让她继续这样逍遥下去,那样不仅对不起那些因为她的背叛而死去的战士,也对不起都梁那些翘首以盼,等着都梁大军凯旋的百姓们。 傅晏清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我可以去找找她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沉浮(七) 叶淮止一怔,看着他她,表情平静,“怎么突然想着去找她?” 傅晏清支着下巴,手指下转着一个倒扣着的茶杯,“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她对我挺有恶意的,我以前也没见过她应该没什么能够生出嫌隙的点,再加上我们知道了她喜欢的人不是你,也就可以排除因情生恨的原因……” 说到最后,傅晏清的声音慢慢地变小,到了最后两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叶淮止看着她,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周身的气压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傅晏清摸了摸鼻子,迎着他的目光给自己辩驳,“我的意思是,她对我的敌意莫名其妙的,所以我想趁着现在问问。” 如果等到赵萧的身份揭露之后,她可能就不会说了,最起码她现在还残留着一点希望,以为自己的身份还没有曝光,不会跟他们闹得太僵,可能还会说出点什么。 叶淮止点了点头,道:“让你去可以,不过必须在我的陪同之下。” 傅晏清没拒绝,反正到时候也有用得着叶淮止的时候。 赵萧敌视她,不一定会说,但据她之前对叶淮止的态度来看,叶淮止的问题她应该还是会回答的。 两人说干就干,很快,傅晏清就找了一个类似轮椅一样的东西,载上行动尚还有些不便的叶淮止去了后院。 后院来的人极少,就连雪都还是原样,雪上只有寥寥几行脚印。 经过傅晏清那天一说,后院总算是暖和了一些,至少关着赵萧的那间屋子已经烧上了炭盆,论暖和跟地龙肯定是比不了的,但是能给她这样的条件已经算是好的了,那些远征塞北的将士们现在都还在冰天雪地里赶着路,比她经历的可难挨多了。 屋外守着叶淮止的一个亲卫,见两人来了,立即打开了门,让两人进去。 傅晏清推着叶淮止进了并不算暖和的屋内。 赵萧已经比前几天傅晏清看见她的时候好太多了,虽然还是缩在床上,但至少也有个人样了。 听见开门声,她迟钝地朝门口看来,双目无神,不知是冷的还是自己心里有鬼。 叶淮止没有看她,进屋后就让傅晏清把他推到了一边等着,似乎真的只是来陪她的。 傅晏清安置好叶淮止,慢慢地走到了床前。 赵萧的反应变的异常迟钝,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只会转动着眼睛盯着她。 傅晏清站定,又在她眼前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赵萧还是没有说话。 傅晏清有些疑惑,转头去看叶淮止,却见叶淮止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赵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并没有太惊讶。 傅晏清便又转过头去看床上的赵萧,这次对方的眼睛里倒有了一丝波动,傅晏清一愣,弯下腰正想再看清楚一些,床上的人却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忽然抱着被子往后缩去,嘴里发出了尖锐的尖叫声。 傅晏清直觉得耳膜发疼,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床上的人这时候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边努力地把自己往床的里侧藏去,一边双手挥舞着,像是在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嘴里不停地尖叫着,“你不要过来!我不吃……绝对不吃,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吃的……” 傅晏清听到她忽然喊出来的这几句话又是一惊,回头看向叶淮止,发现他也是一样的疑惑。 叶淮止转着轮子到了她的身边,问道:“你刚刚是做了什么刺激到她的举动了吗?” 傅晏清看着床上不停尖叫的人,皱着眉回想了一下,道:“我只是看她好像有点反应了,所以想低下头仔细看看,但是还没靠近她,她就忽然叫了起来。” 尖叫声还在继续,就连守在门外的亲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住了,敲了敲门,问道:“世子,里面发生了什么?需要帮忙吗?” 赵萧的情况有些奇怪,叶淮止皱着眉,道:“不用,你去四周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那亲卫领命走开了,叶淮止便回过头来,看着床上的赵萧,同时手上用力,转动轮子往床靠近了一些。 岂料尖叫声已经有些弱了的赵萧,在抬头看见他靠近的时候,像是又被刺激到了,瞪大了双眼,手也不乱挥舞了,而是抱住了手臂,呈自我保护的姿势,“你别过来!不要碰我!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行的,我做不到……不要,饶了我吧……” 叶淮止愕然转头,与一样一脸茫然的傅晏清对视了一眼。 耳边的尖叫声还在继续,甚至隐隐夹带着一丝啜泣声。 从赵萧的反应来看,两人继续留在这里似乎只会让赵萧的情绪更加失控,想问出点什么更是不可能。 傅晏清看了把自己死死地藏在床内深处的赵萧,叹了口气,道:“我们先出去吧。” 叶淮止没说话,算是同意。 两人离开屋内,在过道里停了下来。 傅晏清并没有很快就走,而是找了一个背风口等了一会儿。 听着屋里渐渐平息下来的尖叫声,傅晏清忽然问道:“你觉得,赵萧刚刚是装的吗?” 有些人自知犯了大罪,在面临审问时就会装疯卖傻,试图逃避审问。 这样的例子傅晏清以前听的不少,今天看见赵萧的反应时,她第一时间想的也是她会不会是装的。 叶淮止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无意识地把玩着腰间的那块玉佩,看了眼身后,道:“不像。” 确实不像。 傅晏清想起刚才赵萧看到她时的那个眼神,那里面的恐慌不是能够装的出来的,尤其是她看到叶淮止靠近时眼中浮现的绝望更是难以伪装。 傅晏清低下头,又开始思考刚才赵萧情绪失控时说出来的那两句话。 “我不吃……” “绝对不吃……打死也不吃……” 傅晏清琢磨着,将这两句话念出了声。 叶淮止转头看她,“发现什么了?” 傅晏清问道:“你们之前强迫赵萧吃过东西吗?” 叶淮止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傅晏清:“……好了我知道了,叶世子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可是她为什么那么抗拒吃东西呢?之前送过来的东西她吃了吗?” 叶淮止点了点头,“吃了,而且林彻说,她吃的挺多的,就是……”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沉浮(八) 傅晏清看着他,直觉他下面说出来的话很重要。 “就是,每次都要看见给她送饭的人,并且确认身份,她才肯下嘴,要是把饭直接放在门口,她不会碰。” 这又是为什么?怕人下毒?可是如果真的是怕人下毒的话,为什么在知道送饭人的身份后又敢吃了呢?难道她以为林彻绝对不会杀她? 傅晏清想起林彻对赵萧的态度,很快就把“林彻绝对不会杀赵萧”这个假设否决了。 不用怀疑,如果可以,林彻绝对是叶淮止身边第一个拿刀解决了赵萧的人。 傅晏清又转头看了眼已经恢复安静了的屋内,道:“还有一点我想不通,你找到她的时候,以及找到她之后,有对她使用过暴力手段吗?” 叶淮止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难以言喻,“……没有,林彻想过,被我拦住了。” 毕竟是以后还要审讯的人,身上要是有旧伤,难免惹人争议,被说成是屈打成招。 傅晏清摊开空空荡荡的双手道:“那就很奇怪了,我刚才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她却喊着不吃,不吃什么?难道以前有人逼她吃过东西?” 叶淮止跟着她一起整理思路,“她刚才还说‘不行’,‘做不到’,我们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她有什么做不到?” 两个疑问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傅晏清盯着身旁的窗子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叶世子听过这样的情况吗?一个人如果因为某些事留下过深刻的阴影,以后在遇到类似的情况时,很有可能会出现精神错乱,误以为自己还困在那个时候,没有走出来,而这时候在她身边出现的人,因为与记忆中的某个角色做出了相似的举动,会被她误认为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闻言,叶淮止没有很快回答,而是仔细回想着自己和傅晏清刚才进屋时有可能刺激到赵萧的任何一个举动,只有两处比较可疑,其一是傅晏清想弯腰低头去看她的时候,这个时候赵萧才忽然尖叫,其二是叶淮止坐着轮椅靠近她的时候,赵萧才暂时停止了尖叫,说出了后面的那句话。 傅晏清俨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屋内,表情一言难尽。 傅晏清问道:“我们是继续去问,还是等过几天,她情绪稳定一些了再进去?” 其实傅晏清是倾向于现在进去问的,虽然这样做有点残忍,但是一想到对方是害的那么多战士丧命、百姓流离失所的叛徒,她就没那么纠结了,虽然人在情绪恍惚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可信度不高,但是以赵萧的性格,他们可能很难在她清醒的时候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这时候她情绪不稳,警惕性算不得高,只要有人诱导,她说出真话的几率还是挺高的。 叶淮止看她一眼,转动轮子,“进去吧。” 傅晏清眉头一挑,快速地站到他身后,推他进门。 时隔没有半个时辰,二人又回到了屋内。 这时候的赵萧又恢复了两人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她的样子,呆愣愣的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围成一团,双眼无神地看着床脚。 叶淮止和傅晏清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让傅晏清去问,叶淮止就留在原地,以免真的因为自己的走动而刺激到赵萧。 傅晏清尽量小心地走到赵萧面前,这次连头都不敢低,看着赵萧的眼睛,道:“赵萧,你还记得我吗?” 赵萧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的移动而移动,这时正落在她的脸上,闻言,什么表情都没有,麻木地回答道:“傅晏清。” 看来还是认人的。 傅晏清松了口气,忽然感觉全身都轻松了一样,“记得就好,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赵萧看着她不说话。 傅晏清想起这这之前两人之间的关系氛围,尴尬地干咳了几声,挤眉弄眼地看向叶淮止。 叶淮止了然,却没有走近,而是继续待在原地道:“她想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认真答完,你就可以回曲潍城了。” 赵萧的眸子动了动,很快又恢复沉寂,傅晏清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空气还是一片寂静,傅晏清看着一直没有动过的赵萧,耐心在一点点的消逝。 她不会拒绝跟任何人交流吧? 不过她的担心还是多余的,就在傅晏清耐不住性子,转身作势推着叶淮止走出大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一个细若蚊虫的声音。 赵萧轻轻地道:“我可以回答。” 傅晏清一怔,回头看她,却见赵萧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 这就是清醒的了。 傅晏清有些哭笑不得,有时候真想吐槽一下自己这倒霉手气的。 她垂着头思考,赵萧却有些等不及了,“想问什么就赶紧问,我要走了。” 傅晏清一愣,下意识地问道:“走哪去?” 赵萧笑了笑,“自然是叶世子承诺的,送我回去。” 傅晏清回头看了眼叶淮止,“好,第一个问题,你刚才说‘不吃’,你不吃什么?” 赵萧看着她,眼里显然有些惊讶,“没什么。” 叶淮止冷冷地看了眼她,温声提示道:“说了请认真回答,不然一切承诺作废。” 赵萧的视线在二人中间转了一圈,忽然笑了起来,“叶世子真的想让傅小姐知道吗?” 闻言,叶淮止的表情微微地变了变,但是傅晏清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向了叶淮止,所以他不敢有太明显的表情,“那还得看你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赵萧讽笑一声,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傅晏清,道:“或许傅小姐还记得吗?叶世子为何会同意与你的婚约,你们的家人为什么也会那么快就同意?” 叶淮止心头一震,看着赵萧,意识到她要说的事情可能有些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了。 傅晏清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前不久才问过叶淮止,那时叶淮止根本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到现在傅晏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是不记得,可是你会知道?” 赵萧一直待在北凉,京城中的事少有听闻,她怎么会知道其中真相,想必又是在胡说,意图蒙混过关。 傅晏清看着她,忽然有些为她感到悲哀,这样一个人,明明应该有大好的未来,却因为一次不可饶恕的错误,将要搭进自己的一生。 赵萧看着她,忽然笑了,“傅小姐是不是在想,我真可悲?” 第二百三十章 沉浮(九) 傅晏清一怔,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否认。 她确实觉得赵萧可悲,费尽心思帮着敌国对抗自己的国家,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的人都是可悲的。 赵萧笑了笑,眼睛弯成一条细缝,锐利的目光从中透出,傅晏清忽然觉得心中一悸。 她看着傅晏清,微讽开口,“可是我却觉得,傅小姐比我可悲。” 傅晏清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边旁观的叶淮止却突然开口了。 “吾奉劝赵小姐一句,说出口的话都是要负责任的,没有把握的事,就老实地咽在肚子里,不要随便说出来,不仅祸及自己,还可能连累别人。” 说完,他看了赵萧一眼,眼中的有傅晏清看不懂的神色。 赵萧听见声音,下意识地侧头看他,触及到他的视线时,整个人一震,嘴还张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傅晏清皱着眉看着赵萧前后的变化,回过头,警告性地看了眼叶淮止,“你少说两句,想说的话等会儿再说。” 她能感觉到,赵萧一开始是想说什么的,但是被叶淮止一说,她好像有了什么顾忌,不敢说了。 傅晏清忽然有些后悔答应叶淮止一起来,没想过他能帮什么大忙,结果反倒还在给她添乱。 赵萧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叶淮止为什么不让她说出来?难道那件事是她不能知道的吗? 傅晏清又暗暗地看了叶淮止一眼,后者方才被她一瞪,笑了笑,没有说话,坐在原地看着窗外,百无聊赖的样子。 傅晏清回过头来看着赵萧,虽然知道经过叶淮止那么一说,她可能不会把刚才的话说出来了,但傅晏清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她走近,直视着赵萧的眼睛,问道:“我听闻,赵小姐与秦副将关系匪浅,来之前秦副将找我说过一句话,是关于赵小姐的,但是当时赵小姐还好好的在曲潍城待着,所以我并不明白秦副将那句话的意思,但是看到这副样子的赵小姐,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叶淮止一怔,眉头轻轻地皱起,强忍住了回头去看傅晏清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句话一定引起了她的怀疑,这个时候傅晏清随时都有可能在观察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秦放是什么时候找的傅晏清?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秦放当然没有找过她,这句话就是傅晏清自己瞎编的,目的就是为了激起赵萧谈话的兴趣。 听到秦放的名字,赵萧整个人有了明显的波动,她还是像之前那样看着傅晏清,但是眼睛里已经有了渴求的欲望。 傅晏清笑笑,偏着头,仿佛真的在回忆什么,“秦副将说,如果我有幸见到赵小姐,一定要替他转告你,不管怎么样,他都站在你这一边,希望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听到这里,叶淮止总算忍不住转头去看傅晏清了。 虽然他们从夏侯轶那里听到过有关于这两个人的传言,但谁也不能保证是真的,她为什么压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不…… 叶淮止看着那人嘴边难以察觉的笑,知道这人多半是在赌。 傅晏清确实是在赌,能让她敢赌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根据之前从夏侯轶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另一个只能怪秦放表现的太明显,让人猜不到他对赵萧是什么心思都难,只不过赵萧对秦放究竟是不是传言里的那种心思心思,傅晏清还没有看出来,所以她才说了一句暧昧不明,让人臆想连篇的话,以试探赵萧的想法。 答案与她猜测的相差无几,赵萧在听到秦放的名字时有下意识的反应,而且这个反应还不小,她也没有否认傅晏清说她和秦放“关系匪浅”这句话,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 赵萧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住了,她死死地看着傅晏清,似乎是想从她的眼里看出来这句话有几分真假,然而很可惜,傅晏清装模做样惯了,可能骗不了叶淮止,但是骗一个赵萧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毫不回避地与赵萧对视,眼中的情绪真真切切,是在为她感到痛惜。 赵萧看不出来端倪,便信了几分她的话,“……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傅晏清斟酌着词语,既不过分,也容易让人想入非非,“是啊,秦副将当时来找我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整个人阴沉沉的,一点活气都没有,我还以为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赵萧低着头没有说话,但她这个反应已经足以让傅晏清肯定心中的答案。 赵萧和秦放之间一定不简单,那些传闻可能都是真的。 这个猜测确定了,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就轻松多了。 傅晏清笑了笑,回头看向叶淮止对着他眨了眨眼。 叶淮止一怔,而后笑了笑,这是让他别说话的意思了。 不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刚才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警告赵萧,她不会说出什么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就像是傅晏清要通过再三试探才能确定赵萧和秦放之间的关系,而他早就知道了这两人的过往。 在听完夏侯轶那天所说的关于赵萧和秦放的事情后,叶淮止又让人仔细地调查了一遍,就如傅晏清赌的那样,赵萧和秦放确实情投意合过,为什么要用“过”字,自然是因为那段情已经变成了过往,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些传言也只是一些人道听途说而已,没有几分真实。 譬如两人分开是赵萧自己提出来的,秦放被罚,是他顶撞了赵士升…… 两人从小青梅竹马,秦放又是那种闷声做事的人,跟在赵萧身边一直保护着她、帮着她,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总是会对这样对自己好的男生起一点暧昧的心思,更何况秦放在一众同龄人中是最优秀的那个,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叶焕,那时候的叶焕被管的很严,基本不会出现在世人的眼里,赵萧这些人在儿时根本没有见过叶焕. 优秀的人总是更能吸引别人的目光,秦放自然不例外,可是那个时候他却一直默默地跟在赵萧身后,甘当她的小跟班,丝毫不在乎外人的眼光。 赵夫人还在的时候,曾经非常看好这两个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年龄实在太小,恐怕早已给他们订下婚约,两人心里装着的也一直都是对方,这点叶淮止之前一直非常肯定,但是当他听说赵萧单方面断绝了和秦放的关系,开始亲近叶焕之后,他曾有过一些怀疑,可是等到了北凉,偶尔看见赵萧看着秦放的眼神时,他又会打消那种怀疑。 不为什么只是那种眼神他太熟悉,是他看着傅晏清时,经常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情。 眷恋、不舍,却又遥不可触的,参杂着无边的绝望。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沉浮(十) 叶淮止不明白赵萧为什么会对秦放流露出这种表情,因为他能够看出来,秦放的心里还是有赵萧的,如果说之前两人分开是他听到的原因——赵士升不同意,但是现在赵士升已经死了,还算是被赵萧间接害死的,为什么赵萧没有去找秦放复合呢?是因为她做的那些事? 叶淮止只能猜到这里,没人会想把自己肮脏的一面展现在心上人的面前,也不想让肮脏的自己脏了心上人。 赵萧默默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傅晏清也不急,耐心地等着。 等候的期间,她又回头看了眼叶淮止。 叶淮止迎着她的目光,脸色平静。 可是两人都知道,因为他刚才阻止赵萧说话的缘故,这些平静只能是表面的了。 叶淮止笑了笑,不是在笑别人,而是在笑自己。 有心思去想别人的爱恨情仇,还不如花点心思想想等一下要怎么跟傅晏清解释。 赵萧没有沉默太久,她的脸依旧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你究竟想问什么,问吧。” 这一次,她没有说“问完了,我就要回去了”。 傅晏清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起了逃避的心思,但是她现在的问题不容她逃避,“我一直想问,既然赵小姐对叶世子不是那种心思,为何还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这是傅晏清来时就跟叶淮止说过的来意,叶淮止听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赵萧却僵了僵。 傅晏清留意到了她一霎那的变化,然而当赵萧再次开口,声音却是平静的,“不为什么,因为你的脸,你和叶世子的婚约,你无忧无虑,不知疾苦……哪一样,不能让我嫉妒你?” 这样说好像也没错,但是傅晏清却笑了,“我的脸?娘生父母给的东西,也能激起赵小姐那么大的敌意?婚约?赵小姐难道不知道,那是我自己求来的婚约,赵小姐既然想,为何不努力去争取,而是来嫉妒我?至于后面的那两个词,‘无忧无虑,不知疾苦’?” 傅晏清冷笑一声,弯下腰,贴在她的耳侧道:“难道在赵小姐眼中,京城是一个能让人‘无忧无虑,不知疾苦’的存在?如果是,那很抱歉,我今日就要打破赵小姐这个妄想……京城只会比你想象中的更不堪、更黑暗,那些隐藏在繁华之下的污垢永远不见天日,俗话说的好,京城的四条大街,都是用累累人骨‘铺’成的。” 赵萧一颤,抱在脑后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傅晏清却像没看到一样,还在继续说,“赵小姐觉得北凉荒芜,可是北凉荒芜的只是土地,土地还有被雨水灌溉到湿润富有生机的那一天,可是京城荒芜的是人心,人心会有那么一天吗?” 赵萧颤抖的更厉害了,傅晏清还是视若无睹,“赵小姐天真的很,蝼蚁之观便敢论天下,敢问赵小姐,我过的日子,真的让你感到嫉妒吗?嫉妒到有恨不得杀了我的敌意?” 赵萧止不住地颤抖,被子因为颤动滑落了下来,傅晏清眼皮垂下,看着那床棉被,须臾,弯下腰捡了起来,重新给赵萧搭上。 然而被子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赵萧,就被赵萧猛地打开了,连带着拿着被子的傅晏清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往后仰去,堪堪扶着床柱才没有摔倒,但她还没有完全痊愈的腿却因为突然受力开始疼了起来。 傅晏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去触摸疼痛难忍的那条腿,但是赵萧再一次爆发之后喊出来的话却让她怔在了原地。 赵萧忍到极点,终于忍不住,挥开了被子,抬起头,目瞪眼眦地看着弯着腰靠在床柱上的傅晏清,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能怎么办?!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逼我!是,我目光短浅,看不到你们的艰难,可是我的举步维艰、进退两难你们谁又能知道?!我不就是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吗?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你们还是要夺走?为什么就没人问过我想不想要?为什么不问问我难不难受、我疼不疼?” 把这一变故尽收眼底的叶淮止自然看见了傅晏清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他想也没想,甚至连轮椅都顾不上转动,而是直接站起了身,冲向了傅晏清,扶住了她的手臂,急切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很疼吗?” 骨头断裂的疼痛自然很痛,但是傅晏清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在她的眼前,除了被她刻意激怒的赵萧之外,还有一团红色的痕迹,那是叶淮止身上的伤口撕裂渗出的血液。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扶着自己的人。 耳边赵萧的吼叫声还在继续,她却开始听不清那些句子了,眼里、心里只有叶淮止身上的伤口。 那道伤伤及肺腑,本就难养,这一动,之前做的努力可谓全部白费了。 叶淮止见她盯着自己腹间的伤口不说话,心中着急更甚,“怎么不说话?疼的说不出话了吗?” 傅晏清张了张嘴,却之吐出了几个无意义的字节。 她其实很想问,叶淮止这样冲过来,撕裂伤口,是不是想趁机把刚才截赵萧话的事情搪塞过去…… 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傅晏清此时却真的顾不上这些了,她只能笨拙地用自己的手去捂住他的伤口,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给他止血,“……我没事,不疼,你先别动,别扯到伤口……” 叶淮止虚弱的笑了笑,顺着她的力道靠在了她的怀里。 傅晏清忍着疼痛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不让左脚受力。 可耳边赵萧的一句话,让她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你以为我就好过吗?你说你步履维艰,可是至少你的父母家人还是爱你的,他们不会因为贪图权势而把你拱手让出去,但是我没有!我没有爱我的父亲,唯一对我好的母亲还被他设计杀死,嫁祸给北延人,至今都没有找到尸身!那个人说的很对,他赵士升就是个卑鄙小人,这一生恶事做尽,活该他死不瞑目!我很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如果不是他,我母亲还活着,阿放和我也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我的手上也不会沾上这些洗不掉的脏东西!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那什么该死的质女!” 第二百三十二章 沉浮(十一) 赵萧后面说了些什么,傅晏清已经记不清楚了,不知是因为腿上的疼,还是因为叶淮止止不住的血,她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只记得在将要昏过去的时候重重地抓住了叶淮止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要活下来,我还有话要问你,我听你说……” 她知道赵萧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中的信息量有多大,就是因为知道有多重要,所以她才想听叶淮止说,不为什么,只是这样重要的事,她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然后又可能被误导,误会叶淮止。 如果让他自己来说,就算里面有隐瞒的成分,她还是会觉得好受一些。 那样不是她对不起叶淮止,而是叶淮止有愧于她。 傅晏清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不正常,可是她和叶淮止之间隐瞒的东西太多,对于隐瞒的理解早已变了质。 可以理解、接受,当作不知道,但是不能容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因为觉得亏欠他,所以想着对他好,无论什么方面都想好,而对方的错误就会让她有种平衡的感觉。 你看,不止是我在欺骗你,你也骗了我。 微妙、怪异却又被两人默认的平衡。 屋内,忽然晕过去的傅晏清被妥当地安置在塌上,一道屏风之隔的另一面,叶淮止正靠在椅背上,敞开衣裳,闭着眼让人给他上药。 腹部的伤口确实又裂开了,一阵阵仿佛没有尽头的刺疼在伤口处盘桓着,叶淮止这时的思绪却异常清明。 他没有睁眼,声音微弱中带着些无力,“她知道质女了。” 染筠正专心地给他上药,乍一听到这句话,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代表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诧异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淮止。 这件事叶淮止和恭王府一直都瞒得很好,傅晏清这些年来从没有察觉过,怎么今天只是去见了一个叛徒就知道了?两人还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叶淮止的头微微后仰着,喉结突出,莫名有些脆弱之感,“是赵萧说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如果知道她是知情人的话,说什么我也不会带傅晏清去见她。” 说到底,还是他疏忽了。 染筠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了,她抬起头,略显担忧地看着他,迟疑道:“傅小姐她……全部都知道了?” 叶淮止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睛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少许忧虑从中泄露出来,“赵萧情绪不稳,说的话没头没尾的,她没有听到全部,我用药把她迷晕了,所以后面的话她也没有听到,只是……她已经起了疑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后面的话…… 叶淮止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从赵萧后面的那些混乱不清的话中,他大概捋出了赵萧为什么会当北延人细作的原因。 之前传言,赵萧的母亲是被北延人杀害的,但事情的真相是,赵夫人死于自己的丈夫之手。 原因很简单,也很复杂,归根到底还是那所谓的“质女”。 赵士升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质女”一说,误以为只要把自己的女儿变成质女,上交皇室,就能换来自己乃至后世代代相传的荣华富贵,就能获得和四府一样的地位…… 赵士升晚年昏庸无能,仅靠年轻时的一些功业勉强维持着脸面,江郎才尽,便利欲熏心,生了歹念。 他开始四处打探“质女”是什么,怎么才能成为“质女”,搜集了许久的消息,擅自在那格城外的一个山村里养了一批南疆人,借此钻研有关“质女”的蛊术。 至于为什么是南疆,为什么是蛊术,叶淮止也不知道,只能猜测,这是赵士升偶然听到的。 北凉确实天高皇帝远,皇帝根本没有察觉到赵士升的举动,但是日夜生活在一起的夫妻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对方的异样,何况自己的女儿精神状况越来越差,看见父亲竟不再亲近,而是开始害怕…… 赵夫人没够多久就发现了丈夫的异样,知道他擅自豢养南疆蛊师,研究一些恶毒至极的蛊术,还将那些作用不明的蛊术用在自己女儿身上……性子温婉的女人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她去找丈夫理论,想让他停止这种疯狂的举动,然而赵士升昧利忘义,家人在他心中已经抵不过近在眼前的权势,更何况,他完全不觉得这样的行为会给家人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人不会死,还能活的比以前更像人、更有权有势,让皇帝都心生忌惮,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停下来? 赵夫人劝阻不成,自知已经无法挽回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丈夫,只能想方设法带着女儿脱离这片苦海。 她的娘家虽然权势不大,但好在行事端正,一定也不能接受赵士升这样卖女求荣的做法,肯定会收留她们母子。 然而这个计划只来得及在她心中生起,完全没有机会付诸实践。 被夫人发现了自己见不得光的行为,还闹了个不欢而散,赵士升总要想些办法阻止事情继续崩坏,于是他想到了杀人灭口。 正巧那段时间北延屡次侵扰北凉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而赵夫人又是一个忠诚的佛徒,知道自己女儿遭受了那样的对待后,她安排人把女儿藏好,自己便去了寺庙,想为女儿求一枚护身符。 赵士升找遍了北凉府没有找到赵萧,转头听见赵夫人去庙里祈福的时候,几乎是目眦尽裂地说出了那句话。 “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忠诚的副将听到这样气急败坏的话,也没有阻拦,而是沉默着去办了。 他知道赵士升不是在说笑话,也知道赵夫人不能留,不然留着赵夫人,等到这件事情被人揭发,死的就会是他们。 谁都不想自己死,只能用别人的死来代替。 赵士升的人伪装成了北延兵的模样,拦在了赵夫人祈福必经的路上。 那间寺庙是北凉唯一的一件佛寺,为了方便两边国民参拜,一半建在北延境内,一般建在都梁境内,一间寺庙分成两间,各司其职。 赵夫人去的自然是都梁境内的那座寺庙,上完香,又跟寺庙的主持谈了几句后,她舒展了眉眼,带着满眼对于新生的期望踏上了回家与女儿团聚的路,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那条路早已被她的丈夫变成了夺她性命的路。 第二百三十三章 沉浮(十二) 赵夫人在看到眼前那些熟悉的眉眼时,是震惊的,也是茫然的。 赵士升为了隐瞒事情真相,派来的都是自己的亲信,赵夫人自然见过不少人,也熟悉不少人。 可现在,就是眼前这些往日里和声和气地喊她夫人,会帮她提水搬物的亲信,阻断了她回家的路,把她亲手交到死神手里。 那些人仿佛是怕事情败露,动作非常迅速,几乎是在看清马车内的人影后,迅速冲了上来。 剑光闪过,赵夫人还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喉咙已经被刺破。 滚烫的血液喷溅而出,湿了她的眼。 她的手里还握着那个刚刚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福,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向这些熟悉的人问一句好,生命已经迅速地走到了尽头。 在她的身后,那间寺庙被人闯入,朱红色的大门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色,一条条毫无防备的生命就那样匆忙地逝去。 那些亡魂不会知道,在他们死后,杀死他们的人脱下了伪装,回到阳光之下,轻飘飘的把自己的恶行推到了别人头上。 赵萧最后还是被找到了,准确来说,不是被找到,而是她自己跑出来的。 偌大的曲潍城中,每一条街上都挂着白绫,纸钱漫天飘散,就像是怕人看不见一样,整整持续了四日。 赵萧就是在所有人或真或假的悲哀中跑出来的。 刚一站到阳光下,还没来得及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一直在街上巡视的护卫兵带回了北凉府。 回府的路上一片寂静,小小的孩子那时候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生死。 战场上能够站到最后的就是生,趴下的、哪怕是最后一刻才趴下的,也只能是死。 她知道自己大概也已经死了,母亲也已经死了,因为父亲很开心。 与自己相伴十多年的结发妻子死了,他居然很开心。 后来的日子又是与母亲没有发现之前一样,甚至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赵萧在没有尽头的恐惧中长大,温柔坚忍的秦放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一根支柱。 她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秦放,因为她知道那是怎么一个人,如果被他知道了这样龌龊的事,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带她离开,可是到最后,还是会变成与她和母亲最后那样的结局——失败。 赵萧知道赵士升的势力究竟有多么大,至少在北凉,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就连叶焕也要忌惮他三分,况且赵萧根本不相信叶焕,因为在她眼里,叶焕是皇室的人,是和赵士升一样,会用那样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付人的人。 她隐忍着,暗地里帮助秦放建立势力,然而她的身体却因为经年累月的蛊术、怪药变得羸弱不堪,甚至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在做着噩梦的父亲嘴里,听到了母亲死亡的真相。 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母亲真的是死在北延人的手中的。 一直坚信不疑的事情被真相打破,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还活着。 在极度的恐惧、怨恨、悲伤中,她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可是当带着一身阳光的秦放靠近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可是赵士升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她活不长了,她骨子里流着赵士升那样人的肮脏的血液,上天还能容忍她苟活多久? 跟叶淮止调查到的一样,是真相主动与秦放划清界限,断绝关系的。 赵萧知道自己没有多久可以活了,可是赵士升还好好的,这几年来大病小灾都没有过几次,还有人戏称他可能要长命百岁了。 她母亲那样温婉坚柔的女子只活了三十几年,什么都没做错的她连二十岁都活不过,赵士升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凭什么长命百岁? 怨念日积月累,一旦有了一个缺口就会决堤,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赵萧一边想着怎么处理和秦放之间千丝百缕的错杂关系,一边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赵士升所做的恶事公之于众,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理智却告诉他,用正规的手段惩罚赵士升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做的事牵扯到了皇室隐瞒百年的秘辛,皇室不可能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于是她只能用自己的办法。 正巧那时北延人蠢蠢欲动,而她自以为是的父亲眼高于顶,根本看不见即将到来的危机。 赵萧心中唾弃着自己的行为,却又别无他法。 她去找了北延人的主将,用一张北凉的详细地图换来了对方的一丁点信任,开始了与北延的合作,也是那之后,她才下定决心与秦放划清界限,因为她知道秦放是怎样的一个人。 秦放是战场遗孤,父母都死于战乱之中,他恨极了战争,也恨极了北延人,自己这样一个勾结外敌、通敌卖国的千古罪人,怎么能继续堂而皇之地留在他身边,贪图他身上的温暖?怎么能在弄脏了自己之后,还要让他跟自己这种人扯上关系? 叶淮止沉默着,不知该作何感想。 事实上,在得知赵萧就是那个通敌卖国的奸细的时候,他非常不明白赵萧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是当他今天看到赵萧精神失常的样子,从她颠三倒四的话里得知这些不为人知的密事时,他忽然又觉得有些理解赵萧。 如果是自己被那样对待,又没有申诉的对象,难免会做出一些傻事。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赵萧自己也明白,她活不久了,所以也肆无忌惮了。 叶淮止猜,她可能是恨那些人的,恨那些明知道事情真相却装作不知道的人,譬如他叶淮止,也恨那些帮着赵士升、助纣为虐的人,比如那些夺走了她母亲的生命的亲信,更恨赵士升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 染筠沉默了片刻,道:“世子,您是打算,告诉傅小姐这件事了吗?” 叶淮止没有说话,刚上好的药在发挥作用,腹间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他一贯喜欢用这样的药,虽然起势很烈,但是效果却又快又好,就像是某些事,一开始虽然难以承受,但是一旦挨过了最难挨的那段时间,之后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现在的他俨然处于这样一个境地,究竟是选择告诉傅晏清真相,还是等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 可是她昏过去之前,还说要听他告诉她…… 叶淮止苦笑一声。 第二百三十四章 沉浮(十三) 用药把傅晏清迷晕过去实在是无奈之举,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之下,容不得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他只能做到不让傅晏清听到那些话。 然而现在的局势却变得极为尴尬。 叶淮止往屏风之后看去,傅晏清拉扯间被碰到的旧伤已经被处理妥当,万幸只是碰了一下,并不是很严重,她还沉睡着,叶淮止给她下的药足够她睡上一整晚,至少在明天之前,他不用面对傅晏清的质问。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时间想出一个完美的说辞,把赵萧那些话掩饰过去。 缇南,恭王府。 傅寒霆坐在大堂正中央,钟豫正站在他面前,向他汇报着最新的进展。 “属下按照世子您的吩咐,让人暗中找了多日,还是没有消息。” 傅寒霆双手撑在膝盖上,脸色阴沉,眼底沉淀着一圈浓不可散的青淤,“既然爷爷这样说,父王和母妃很有可能就在缇南,眼下没有消息,或许是他们还没有进城,让下面的人再多找几天吧,记住,不要告诉他们找的是谁,只需要给一点特征就好。” 类似这样的话,钟豫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他皱起了眉,难得多嘴了一句,“世子,从您一月前来缇南到现在,我们已经找了一个月了,如果那二位真的在怎么样都该留有痕迹,眼下什么已经快到深冬,我们依旧什么发现都没有,很可能他们今年并没有来缇南,老王爷也没有说他们一定在,不是吗?” 傅寒霆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想放弃。 傅晏清至今仍蒙在鼓里,对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可是他不一样,既然已经知道了实情,他就无法安然处之。 傅寒霆捂着额头,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爷爷既然敢这么对我说,他老人家一定有八成的把握,我们没有找到,有可能是他们二位故意在躲着我们的人,毕竟隐匿了这么多年,也不是说找就可以找到的,而且我给出的特征可能有些出入,他们走的实在太久了,就算在街上擦肩而过,我可能都认不出来……让人把范围放宽一些,再找找看吧。” 钟豫点了点头,又道:“世子,南疆有信传回,您现在要看看吗?” 南疆来的信…… 傅寒霆一怔,连日来因为劳累忧虑而变得无神的眸子在听到这六个字的时候再次焕发出了光彩,“快,拿上来我瞧瞧!” 钟豫从一个信使的手上接过信,递给了傅寒霆。 傅寒霆手指颤抖着,连揭开火漆的耐心都没有,直接就着边缘撕开了信封。 信纸只有一张,上面的内容也不多。 傅寒霆很快就把信上的内容看完了,原本有些兴奋的表情,在看完信的时候又慢慢地恢复成了原样。 钟豫不用看信,只要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信上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傅寒霆弯下了腰,把脸深深地埋在了两手之间,声音沉闷,“昭晔她们没有发现与失忆有关的蛊术……”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谈不上有多失望,只是觉得有些无力而已。 他作为一个兄长,不仅保护不好妹妹,还帮不上什么忙,多数时候还要靠外人相助。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叶淮止的存在确实帮恭王府免去了很多麻烦。 钟豫很少见他这么失意的时候,忍不住安慰道:“世子,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属下想,小姐她一定能够理解,不会怪您的。” 傅晏清当然不会因为他没找到什么线索就怪他,事实上,她在这些事情上聪明的让人心惊。 她从不会问傅寒霆能不能办好,只会给他提供一些建议,适时地问一下事情进展……任何时候尺寸都把握的十分恰当,从不会给人一种僭越的感觉。 傅寒霆想起傅晏清就头疼,只得转移话题,“虽然失忆的事没有进展,但是昭晔她们有了意外的发现,暂时不会回来,你叫人继续接应着,不要大意了,趁着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北凉,我们尽量快的把事情办好。” 钟豫没有问意外的发现是什么,既然傅寒霆不说,也就代表着那件事不能说,他向来懂得这些规矩。 京城有太多暗文潜规,对于手下人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试图从主子嘴里打探消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们只需要办好主子们交代的事情就可。 钟豫领命后很快就离开了,傅寒霆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暗自出神。 他在想信纸上不该出现的那两个字,那两个字本该是皇帝和四府之间最大的秘密,除了皇帝本人和四府的主家人之外,不该有其他人知道,可是那封信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两个字,并且被当作了重点加以描绘。 信上说,那群南疆人似乎和外界有着某种联系,并且把一种叫做“质女”的蛊术奉做天术,对其十分之敬仰、崇拜,每次祭祀礼都要将此蛊术的蛊虫当作王一样供奉着。 傅寒霆想起老王爷一直隐瞒着的那些事,心底对这两个字并不陌生. 质女,顾名思义,就是被当作人质的女子,只是这些女子不是战场上的俘虏,它与所谓的“质子”意义相同,却更为隐秘,因为涉及到被称为禁术的南疆蛊术,以及皇帝和四府之间的秘辛,它注定不会有被公之于众的那天,成为质女的女子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拥有的这个身份,她们只会在知晓身份的同时明白,一旦成为了质女,就注定了往后的一生,都会被人当作牵制家人的工具,毫无自由可言。 傅寒霆想起老王爷告诉他的那些话,心中痛恨皇帝作为的同时,又忍不住一阵阵的心悸与胆颤。 质子是藩王为向皇室表示诚心与降伏之意送到皇帝身边的人质,而质女则是皇帝用来牵制四府的工具。 质女之所以能成为质女,是因为身上的蛊术,因为蛊虫的特殊性,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质女,首先必须是女子,其次母虫与子虫的宿主之间必须存在紧密的血缘关系。 或许是觉得他已经到了可以承担一切的年纪了,老王爷告诉了他所有有关于四府与皇帝之间的秘辛,那种蛊虫傅寒霆也听老王爷说过,并且说的十分详尽。 第二百三十五章 沉浮(十四) 与质女相关的蛊虫有母虫与子虫之分,在四府每一任当家人上任之前,皇帝都会在他们体内种下一只子虫,而母虫就会被种在质女体内,当然,如果没有女儿,上任日期就会被一推再推,直到上一任当家人去世,如果还没有女儿,这一府就会被皇帝用早就准备好了的罪名从四府中除名,并且府中所有人都要为此承担代价——死。 这种蛊虫的子母虫较为特殊,母虫只能在雌体中存活,子虫需要生活在与母虫相近的机体内,并且母虫和子虫之间还有一层十分紧密的联系,不管宿主之间相隔多远,子母虫之间都会对彼此的存在有所感应,一旦子虫发现母虫的气息消失,子虫就会自杀,同时存于子虫体内的剧毒就会席卷宿主全身,宿主会在眨眼间毒发身亡,一丝补救的时间都没有,但若子虫消失,母虫不会受很大的影响,依旧会在宿主体内存活。 四府百年来,没有一任当家人逃脱了这两只蛊虫的掌控,因为这种蛊虫的特殊性,四府人苦中作乐,还给它取了一个讳称:柴毁灭性。 因父母丧而过度悲痛,身体消瘦虚弱,危及性命…… 瞧瞧,多么贴切,只是双方的位置却反了过来。 傅寒霆忍不住苦笑起来,怪不得就算亲王去了那么多年,叶淮止也一直没有继任王位,还是做他的世子。 当然也有人想过反抗,不让皇帝在自己和自己女儿身上种下这样可怕的东西,夏侯府有一任当家人甚至曾把自己已经成为了质女的女儿藏起来,藏在一个皇帝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地方,身边安排了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保护,以为这样皇帝就没办法用这种方法继续掌控他,但是很快,那对父女都死了,并且还是死在蛊毒发作的原因之下。 从那以后,四府就明白了,这种蛊虫远不止他们想的那样,重在质女与当家人身上的确实是一对子母虫,但是谁能说哪知母虫曾经不是一只子虫呢?皇帝手中不仅握有能够决定四府当家人生死的质女,还有能够让两人一起死的老母虫。 傅寒霆问过,既然皇帝手中有老母虫,为什么还需要质女,皇帝只需要控制老母虫,就能控制四府了,不是吗? 当时老王爷沉默了很久,回答时,语气有些迟疑,傅寒霆知道,他或许也不是很清楚,告诉他的那些,很可能是这百年来恭王府每一任当家人积攒下来得到的信息。 老王爷说,他们猜测,皇帝之所以需要质女,是因为皇帝手中的老母虫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很有可能,那种特殊的蛊虫数量有限,极其珍贵,所以皇帝才需要质女这样一个中间媒介,只有当中间媒介不听话的时候,他才会忍痛动用那只老母虫。 傅寒霆不由得又想起了老王爷对他说的,那对敢于反抗的父女。 那时的夏侯府比现在的亲王府都要显赫,如果说四府的势力有过不对等的时候,一是叶淮止掌管亲王府的当下,另一次就是那时候的夏侯府。 当时的那次反抗,四府或多或少都有参与,只是夏侯府当了先锋,但是后来的结果还是以四府的失败告终。 皇帝显然是知道四府暗中联合的事的,但是那时的皇帝比现在这位聪明多了,也有胆魄多了,他不会想着把刀锋磨平,只会想尽办法把那把锋利的刀化为己用,所以那一次夏侯府虽然公然反抗,但是皇帝并没有连坐其他人,反而还亲自扶持因为失去当家人而开始没落的夏侯府,也就是因为这样,夏侯府如今还能和其他三府抗衡,但是谁都清楚,现在的夏侯府,不可能像那次一样,和其他三府站在一起了。 谁也不知道皇帝对夏侯府做了什么,但是确实是从那以后,夏侯府的人再也不会提起反抗皇帝的事,不是因为上次的失败而惧怕,而是他们真的一点反心都没有了,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虽然还是会和其他三府相争,但是绝对不会有一丁点反抗皇帝的心思,直到现在也是。 傅寒霆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脑子里翻江倒海,一片混乱,而在与他相隔了几条街道的一处闹市里,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夫妻正迈着悠闲的步子,跨进了留觞阁的大门。 北凉战事吃紧,烽火连天,而在几千里外的缇南城却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新年的喜悦当中,其中当属留觞阁最引人注目,从早到晚门口的小戏班子就没停过,不管进不进来吃饭,他们都会在客人走过的时候道上一句“新年欢乐”,然后接着演他们的戏。 男子看了眼宾朋满座的大厅,唇畔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仔细看去,与傅晏清极为相似,而他身边的那位女子却是兴致缺缺的样子,举手间,又与傅寒霆某些时候的举止如出一辙。 掌管的正在敲着算盘算账,估摸着今年又能在所有留觞阁中脱颖而出赢得榜首,心中正暗自欢喜,抬头就看见了这两个陌生的面孔。 掌管的一时间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两个人,但是仔细看去,又确实没有印象,便只当作是自己掌店,来来往往看过的客人太多了,一时产生了错觉,没当回事。 再仔细一看,这两位虽然衣着简朴,但是身上的气质却不凡,便笑着迎了上去,招呼道:“二位客官里边请,二楼还有雅间。” 男子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颇有压力,掌柜的心中一震,心想道:这两位绝对是哪家的老爷夫人,穿成这样多半是出来体验民俗生活来了。 这样想着,掌柜的招呼的更勤了,“二位是来吃饭的吧?需要小的给二位介绍一下本店的特色菜吗?” 女子还是兴致阑珊的样子,身处一片嘈杂之中,好似有些不耐烦。 掌柜的察言观色,一边说,一边动作麻利地把二人往二楼雅间领。 两人虽然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在看着周围,但还是跟了上来。 掌柜的见此,正想再继续给人介绍一下菜色时,男子突然说话了。 声音沉稳有力,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格外清晰。 “请问掌柜的,傅世子和傅小姐平日里来,都点些什么菜?” 掌柜的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他。 那男子正笑着,眼睛微弯。 掌柜的这才发觉,原来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眼前这个男子笑起来的时候和傅晏清极为相似! 第二百三十六章 沉浮(十五) 掌柜的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声音都在颤抖,“……这位客官,您这话是何意?” 男子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与傅晏清一模一样的眼睛和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打听一下我儿子女儿的喜好,免得到时候说我不关心他们。” 掌柜的虽然已经猜到一点,但还是被他这样直接的话吓了一跳。 他作为缇南留觞阁的掌柜的,别的掌柜的可能不知道留觞阁的阁主是谁,可是他却是知道的——恭王府大小姐傅晏清,也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也了解一点恭王府的家事。 恭王和恭王妃十几年前就离开了恭王府,隐匿于市多年,从未有人见过他们,他们更是从没有回去过。 虽然更深的原因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两位明里暗里,一直在隐藏着身份,不然有傅晏清的命令在,留觞阁找了这么多年,也不至于一丁点这两个人的消息都没有。 说完,他看着身边的女子,言笑浅浅,“映之,你说是吗?” 江映之收回打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傅衍又去看掌柜的,一点也不在乎他是否能承受突如其来的暴击,还在等着他回答,“掌柜的,你在听吗?” 掌柜的风中凌乱,“我……” 江映之也转过头来看着他。 掌柜的被二人盯着看,只觉得头上压了两座大山,“……傅世子和傅小姐最近来的不多,以前来点的都是……” 掌柜的努力不去想这两个人的身份,搜肠刮肚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两人听。 傅衍和江映之听的入了神,这十多年来他们对于儿女的关心实在少之又少,只要听到有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消息,就会不由自主地认真听着,久而久之,已经成了习惯。 三人走到雅间中,掌柜的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完了,立在一边,安静地等着二人吩咐。 江映之又开始打量身边的事物,好似对这些东西充满了好奇心,傅衍无奈地看着她,没说什么,转向掌柜的,微笑着道:“有劳掌柜的,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菜都上一份吧。” 掌柜的低着头,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压根不敢多看这两人,“好咧,二位客官稍等,菜马上就上来。” 说完,掌柜的头脑发晕,竟没有再问几句,直接掉头就走。 傅衍见此,难得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才哭笑不得地叫住了他,“掌柜的还请留步,在下还有一事要请掌柜的帮忙。” 掌柜的也是一愣,听见声音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在待客之道上多大的错误,多年的经验让他很快就做出了反应,连忙笑着走回去,道:“瞧瞧我这记性,竟然就这么走了,实在惭愧……二位还有什么事情,敬请吩咐。” 傅衍笑,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劳请掌柜的借个人,帮在下去恭王府传个话,叫傅世子过来一趟。” 脸上的表情、口中的话语……每一样都是十分得体,然而掌柜的就是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这人是竭力把“小兔崽子”换成了“傅世子”这样中规中矩的称呼。 掌柜的哑然,片刻后,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标准的笑脸,“这是自然,小的立马叫人去请傅世子。” 傅衍也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坐了下来,江映之也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对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掌柜的见二人不像是还有事的样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雅间,下楼叫人办事。 江映之看着掌柜的退出门外,还贴心的帮两人把门合上了,淡然一笑,道:“清儿身边倒是聚了一堆聪明人,留觞阁也做的这么好,我们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傅衍笑了笑,给她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温水,“清儿性子像你,自然是聪明的。” 江映之看他一眼,眼中闪烁着几分揶揄,“是,所以霆儿像你,有让人操不完的心。” 傅衍一挑眉,“像我怎么了?像我的话,对未来媳妇好,对他妹妹好,这有什么不好的?” 江映之无言地看他一眼,傅衍笑,眼中的得意尽显。 先是吩咐厨房赶紧做菜,再是叫人去恭王府请人。 被叫去请人的那个小厮有些为难地问道:“掌柜的,咱这突然去请傅世子,也该有个理由吧,不然傅世子怎么会来?” 掌柜的看了眼二楼,心中无限感叹,阁主果然是亲生的,不仅长得像,这折磨人的功夫也是一脉相传,他摆了摆手,道:“就说有两位云游的高人要见他,再问的话,就说这对高人是一对夫妻。” 小厮“哦”了一声,满头雾水地走了。 等他把这句话转达给明显脸色不好的傅寒霆后,他又更疑惑了。 傅世子跑这么快作甚? 傅寒霆跑那么快当然是心急。 一听到小厮说有两位云游的高人找他,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云游、高人…… 掌柜的这称呼可真够别致的,若不是他近日来一直再找这两人,来个人这么跟他说,他还真不一定能知道这人话中的意思。 耳边的风声夹杂着喧闹的人声一闪而过,留觞阁与恭王府离的不远,傅寒霆用跑的很快就到了留觞阁楼下。 掌柜的吩咐完后就一直在这等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他得看着点,这么大的事,肯定要上报给阁主的,他得知道的清楚一些。 傅寒霆来过不少次,自然认识掌柜的,他一看到人,不等掌柜的说话,急匆匆地问道:“人呢?不是说找我吗?人在哪?” 掌柜的知道他心急,没有多说废话,指着二楼的一个雅间,道:“那二位就在那个雅间里等着世子,世子放心,两边的人小的都清走了,三位想说什么尽管说,不用怕被人听了去了。” 闻言,傅寒霆看了他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留觞阁的人实在太会相机行事了,“……多谢掌柜的。” “应该的应该的……”掌柜的笑着点头,又侧过身子给他让开路,笑道:“世子您里边请。” 傅寒霆没再多留,只要一想到他找了那么多天的两个人现在就在楼上,他就什么都顾不上想了,抬腿直奔二楼。 然而等到了雅间门口,面对着那扇精致的门,傅寒霆却有些胆怯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沉浮(十六) 他想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事,只觉得自己哪里都没有做好,在四府后辈中算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就算了,连他们交代的事情也没有办好,哪还有脸去见这二位。 傅寒霆在门外站着,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甲陷入掌肉仍不自知。 一直在找、一直在期盼见到他们,然而当这一切已经摆到面前的时候,他却可耻地胆怯了。 就在他陷入“想推又不敢推,哪里能来个人帮帮我”的怪圈时,雅间内的人早已知道门外有人,等了片刻不见有人推门,便有些不耐烦地道:“还在那傻站着作甚?等着我们给你开门请你进来?” 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真实的让人觉得仿佛身处梦境。 傅寒霆忽然就不怕了,心中的思念洪水似地翻涌着,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推开了眼前的门。 门后,两人正目不斜视地看着门外的他,似乎早已知道站在门外的人会用什么样的姿势走进来,连眼睛都没有动一下。 傅寒霆推门时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但是看到门后的两人之后,他又突然泄了气,还落在门槛外的一只脚僵在那,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二人。 见他如此,刚刚还在说儿子像自己有什么不好的恭王立马变脸,回头看着自己媳妇,道:“我说错了,这小子一点也不像我。” 江映之轻嗔他一眼,回过头,慢慢地站起身,走向了还呆愣在门外的那个孩子。 虽然眼前的这个人已经长的比她还高,面容也不复幼时的稚嫩,但是在她眼里,他依旧还是个孩子,他们亏欠了很多的孩子。 江映之笑着,走近他,张开怀抱,久违的再次抱住了他,靠在他耳边,轻声哄道:“霆儿,爹娘回来了。” 傅寒霆在她抱住自己的那一刻全身一震,双手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尴尬的仿佛不像自己的。 这两人的眉眼都是陌生的,但某些时候的神韵又是极为熟悉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傅寒霆以前总在想,如果有一天他再次见到父母,一定会开心的抱住他们,把自己经历的所有事,事无巨细的,全部都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换完的牙、什么时候学会了用剑、什么时候赢得了比试……每一桩一件都想告诉他们。 然而等他们真的站在他眼前了,他发现自己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连一句“爹娘”都叫不出来。 傅衍摸了摸鼻子,略显不愿地站起了身,走近那对相拥在一起的母子,道:“肉麻的话就别说了,都先坐下吧,还有很多事要说。” 说完,他看了儿子一眼,颇为欣慰地道:“都张这么大了,不过还是没有比爹高。” 小男孩幼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长大以后我要比爹高”,眼下一看,虽然自己长的已经够高了,但还是比父亲矮了一点。 傅寒霆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就笑,他不再犹豫,用力地抱住了母亲,有些哽咽地道:“爹,娘……” 这个称呼实在有些久远,叫出了的一瞬,三人都有些怔愣。 江映之眼眶微润,拍了拍他的背,慢慢松了手,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笑了笑,道:“可惜清儿和父王不在,不然我们一家就算团聚了。” 傅衍握住她的手,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快了。” 两人当年因为一些事情离家多年,不仅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职责,也没有做好儿子儿媳应该做的事,这一直是两人心中的遗憾。 傅寒霆见父母都有些伤感,下意识地想活跃气氛,大笑几声,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派人找你们,还以为你们根本不在缇南,没想到你们不仅在,还先找到了我……” 见傅衍看过了来,傅寒霆忽然又有些心虚。 两人就在缇南,他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可见他的能力究竟有多差劲了。 江映之见儿子有些失落,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身边的丈夫。 傅衍长吸一口气,愣是忍住了没有回头,而是笑着看着儿子,道:“没办法,你找不到我们,我们就只能给你放点水了。” 傅寒霆:“……”这哪是放水,人都直接站到他面前来了,明明都可以说是泄洪了。 江映之又掐了一把傅衍,这次一点力气都没留,看样子是想掐死他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二楞子。 傅衍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只得扭头看着妻子陪笑。 江映之当作没有看见,微笑着看着儿子,道:“别听你爹胡说,我们知道你在找我们,一直有意躲着没出来,就想考验考验你,躲的比较隐蔽,又躲了那么多年,一时间没有找到也正常,不用自责。” 傅寒霆:“……可是我还让晏清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害成今天这副样子,我没有做好您二位交代的事,实在没脸见你们。” 傅衍站在一边,没有说话,江映之则自发担任起了慈母的角色。 她轻轻地摸了摸傅寒霆低下来的头,笑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如果真的要怪,应该怪我和你爹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才让你和清儿身边没有父母、没有依靠。” 傅寒霆低着头,鼻子发酸,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上一次像这样被母亲摸着脑袋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完全不记得,于是越发贪恋这样的温柔,独属于母亲的温柔。 傅衍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失忆未必是件坏事,有些事用惯常的目光看待久了,就容易犯错,失个忆,换种眼光看待事物,没什么不好的。” 傅寒霆听得出来,傅衍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事实上恭王跟他一样就是个不会安慰人的性子,跟别说是对着自己的儿子。 他会这么说,就代表着他是真的这么想。 傅寒霆还是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父母都没有责怪他,他为什么还要自怨自艾? 傅衍眼尖地看见楼梯上有端着菜的小厮上来了,估摸着时间,应该是他们点的,便拉着两人往里走去,道:“有话等会儿再说吧,时间够长,先吃饭。” 傅寒霆在凳子上坐下,很快就发现发现他话中的端倪,问道:“您的意思是……” 江映之笑着看着儿子,道:“意思是,短时间内,我们不会走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沉浮(十七) 短时间究竟是多短,他们没有说,也不敢说。 傅寒霆也没有多问,恭王和恭王妃离开家这么多年,究竟是因为什么,他现在多少也知道了一些缘由,帮不上忙已经让他觉得很惭愧,更没理由怪他们。 傅衍点了点头,道:“具体会不会走,还要看情况,不过我们还要去找清儿,眼下北凉冰雪封路,定是要等到年后雪化了才能动身了。” 傅寒霆愣愣地看着他们,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也就是说,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年了?” “是。”江映之微笑颔首,“所以吃完这顿饭,你就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回京了。” 傅寒霆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你们……不会是早就决定好今天回去,看我一直没有找到你们,这才自己来找我的吧?” 傅衍挑眉,“方才不是跟你说过这个了吗?没说你,你还自己再问一边,等着爹训你呢?” 傅寒霆:“……” 把亲儿子噎的哑口无言,傅衍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笑着道:“不过回去是回去,还是不能大摇大摆的告诉别人我们回去了,免得要走的时候又很麻烦。” 当年他们二人离开京城时,为了让皇帝没有理由拒绝,愣是找了个在知情人士眼里看起来十分蹩脚的理由——为了给恭王妃治病,但是除了百姓和一些达成没以外,四府和皇帝都知道这只是他们的一个离开京城、逃离皇帝视线的理由,不过皇帝就算知道,也没办法阻止他们——民心所向,恭王和恭王妃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一直很高,那次的事又闹的轰轰烈烈的,天下人皆知,皇帝就算不想放他们走,也不得不放。 想起这些,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孩的傅寒霆又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画面,他面色有些沉重,正想发问,门外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客官,上菜了。” 傅寒霆暂时收拾好脸上外露的情绪,清了清嗓子,道:“进。” 很快,门外进来好几个端着菜盘的小厮,这些小厮动作麻利的很,没用多长时间就把一桌子的菜都布置好了。 “三位客官请慢用。”为首的那个小厮从头到尾一直没有抬头去看屋内的三人,说完这句话,他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房间,出去的时候还顺带着关上了门。 江映之见此,微微一笑,道:“清儿这些下属,不管是什么身份,都调教的不错,眼力见也好。” 她的语气中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自豪,傅寒霆却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愣住了,连原来自己想问的问题也忘到了脑后。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两人,仔细看去,眼中还有一层浓浓的不可置信,“娘,您这话的意思是……” 江映之看了眼傅衍,见他也看着自己,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她看着儿子,试探性地问道:“清儿没跟你说过这些?” 傅寒霆还是一头雾水,“她应该跟我说什么吗?” 傅衍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己儿子,“……没什么,她不告诉你也是正常的。” 傅寒霆这会儿心思回转,差不多能从他们前后的话中猜到一丝半点,他瞪大了双眼,看着父母,迟疑道:“您二位的意思是……留觞阁那个跟鬼一样的阁主,是傅晏清?!” 江映之没说话,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眼中还有一丝心虚。 傅晏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傅寒霆,她却一时口误说了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女儿生气…… 傅衍却毫不在意,甚至还瞪了傅寒霆一眼,“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呢?” 这话也就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了。 傅寒霆愣在原地,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忽然觉得有些神游海外、再也找不回来的感觉。 就子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间留觞阁里,傅晏清还向他打听留觞阁阁主的事,他甚至还自作聪明地给她介绍…… 傅寒霆觉得自己简直傻得可怜,也被傅晏清瞒得够呛,若果不是现在的北凉确实进不去出不来,他真想一头飞到北凉去找傅晏清讨个说法。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居然一直瞒着他,而且一瞒就瞒了十年,十年前她才多大?八九岁的小娃娃,别人这个年纪还是待在家里跟父母撒娇的时候,她竟然已经有本事建立一座留觞阁?! 傅晏清到底还有多少事是瞒着他的? 傅寒霆感觉自己的三观被他那个聪明、可怕到不像人的妹妹震塌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两人,眼神还有些飘忽,“……关于留觞阁,不止我,还有很多人都调查过,从没人得到过消息,您二位是如何得知的?” 这确实是他现在最想问的问题,那么多厉害的角色都没做到的事,一直隐匿不问世事的恭王和恭王妃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这个问题,夫妻俩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最后还是傅衍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我倒是没怎么注意,原来留觞阁有这么多人好奇的吗?清儿竟然能做到这么隐蔽,十年来没有一个人发现?” 见他没说出要点,江映之叹了口气,只得自己补充道:“你们这么多人、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查出来,我们当然也没有什么消息,知道这个,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十年前自己走的时候,傅晏清冷静地看着自己的那张小脸,脸上的平静完全不像是那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有的沉稳,不过傅晏清打小就聪明,事事都胜人一筹,她也就没多想,只当是她心智比别人成熟一些,现在看来,她确实不了解自己这个女儿。 十年前的她虽然张扬,但却是凭借着一身才气与能力张扬,十年后,人们记得的却只有她的骄横无礼,全然忘了当年的傅小姐也是名满天下的才女。 江映之细想着这些年来傅晏清和小时候的差别,心中越发觉得苦闷。 她大概能猜到傅晏清会把自己变成今天这番模样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想,如若不是他们选择离开,放下父母的责任,选择承担起另一份责任,有父母陪伴的傅晏清,现在应该还是十年前那样引人注目的吧? 父母在身边的孩子总比没有父母的孩子活的肆意潇洒一些,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包袱,也就不会把自己蒙上尘埃,避其锋芒。 第二百三十九章 沉浮(十八) 傅衍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又开始自责了,他自己也叹了口气,苦笑道:“是啊,我们一开始就知道,留觞阁背后的人是她,我们的女儿。” 那一年,两人决定离开家的时候,最放心不下、最亏欠的就是傅晏清。 一个还不满八岁的孩子,平日里那么黏他们,他们却说走就要走了,走之前,还给她体内留下了那样一个威胁,傅衍至今想起,都还觉得愧对于女儿。 四府的当家人,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女儿,没有之一。 恭王当年也想逃离这样的困局,他甚至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可偏偏傅晏清小时候太耀眼,皇帝避无可避地留意到了她,那个人,为了达到控制恭王府的目的,甚至不惜对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下手,在一次傅晏清外出时,派人假扮刺客劫走了傅晏清。 那时的恭王府因为傅晏清的失踪乱成一团,恭王妃更是茶不思饭不想,整日以泪洗面,还要强撑着继续找女儿。 后来他们才知道,人是被皇帝劫走藏起来的,他们自然不可能那么快找到,然而等人找回来之后,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了。 傅衍在女儿身上发现了蛊虫的痕迹,他怒不可遏地冲进宫去找皇帝理论,得到的却是皇帝不露痕迹的暗讽。 从那时候起,他就明白了,恭王府内有皇帝的眼线,皇帝早就知道了他的计划。 他没有像先辈那样直接杀了他,而是用这种卑劣的方式,逼得傅衍不得不放弃那个计划。 傅衍悲痛不已,却又不得不继续忍耐——傅晏清太小了,她的身体根本还不能承受住蛊虫的侵蚀,若没有皇帝给她的药,她一定不能平安长大。 所以即使傅衍那时候体内还没有蛊虫,却也不得不受制于皇帝。 夫妻二人那时就算知道真相,唯一能做的还是继续忍耐,只因为女儿的生死掌握在皇帝的手中,两人都做不到放弃女儿,只能受制于人,直到有一天,傅晏清一番无心的话点醒了他们。 那次是亲王府内部处理一个有失家族颜面的小儿,傅晏清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偷偷地溜了出去,跑去亲王府搅合了一通,回来后,她非常开心地告诉他们,她今天救了一个小孩。 小小的孩子还只有他的腿高,却已经懂得大人都不懂的道理。 她抓着自己的衣袍,仰着头道:“爹爹,我今天教训了你们说的那个叶世子,他简直太死板了,也太不通人情,一条无辜的人命摆在他面前,他竟然能置之不理,更可恶的是还听之任之,当那些侩子手的帮手……不过他最后还是被我说动了,救了那个小孩。” 傅衍蹲着身子,认真地听着女儿的每一句话,眼中是肉眼可见的宠溺。 小小的傅晏清还在继续说,稚嫩的脸上浮现出较真的神情,格外可爱。 “人活在世上,本就应该是自由的,不管会不会说话、是不是正常孩子,他都是人,都应该有活下去的权利,那些人不能因为自己是他的父母,就想轻易决定他的生死,那样怎么还能算是人呢?” 略显稚气的声音说出这样一本正经的话来,放在往常,傅衍一定会笑着打趣女儿几句,然后再摸摸她的头,夸她做的好,但是那一次,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都能伪装出笑脸傅衍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傅晏清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 一个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他却久困于其中不得解。 怎么能因为她的父亲是恭王,她就必须要承担这些本不该她承担的苦难?那样他还算什么父亲? 思绪回转,傅衍看了眼儿子,眼中还有残存的怀念,“那时候我和你娘决定要离开,走之前分别找了你和清儿一次,我本来以为清儿会是最难哄的那一个,没想到哭的最惨得却是你,清儿只是问了一句我们要去做什么,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有继续追问。” 闻言,江映之也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先前以为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想起来却还历历在目。 那个平日里黏他们黏的厉害的小女孩,在听到他们要走,归期不定的时候,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问出了那个问题,没得到答案也没有哭闹,只是又非常冷静地向他们提出了一个请求——借她一笔钱。 她说的那个数目不小,但是以恭王府的财力也不至于拿不出,傅衍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傅晏清只是很冷静地道:“我需要一笔钱去做一件事情,本来打算自己存着,但是现在看来不太值当,就想向您二位借点,我保证不出三年,我一定能把这笔钱还回来。” 钱不钱的是小事,傅晏清别说要钱,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月亮,傅衍也会想办法给她弄来,但是前提是他得知道傅晏清拿这笔钱的用途。 他问完之后,傅晏清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告诉了他们,“我想在东市买下一块地皮,用来建一间酒楼,未来这间酒楼会遍布都梁大大小小的城池,它会成为恭王府最大的财力来源,但是没人会知道它背后的人是恭王府。” 傅衍当时听完后很震惊,但他还是给了傅晏清这笔钱,并且比她要的还要多。 他并不在乎傅晏清能不能做到,只要她不是把这笔钱用到不该用的地方,他就不会拒绝她。 这是他一贯教育孩子的作风——你要什么父亲都能给你,但最后能做成什么样子,还得看你自己。 后来发生的事显而易见,傅晏清先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筹备留觞阁,留觞阁建立之后的三个月,以春风野火之势迅速地蔓延到其他城池,几乎垄断了都梁的餐饮贸易,地位无可撼动,而傅晏清的身份也一直隐瞒的非常好。 在他们离家之前,那个他们放心不下的女儿,还在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们,如果需要向恭王府传递消息,可以直接找留觞阁。 他当时还觉得女儿可能是继承了自己的自大,有些惭愧,但是等两年后,他在走过的每一座城都能听见留觞阁的名号、看见留觞阁的店铺时,他才知道,不是女儿自大,而是他一直都没有看清楚,他这个女儿究竟聪明到了什么地步。 那时候的她,就算是叶淮止也要稍逊她一筹。 第二百四十章 沉浮(十九) 听到他们说起以前,傅寒霆不由得也想起了幼时的事。 小时候的傅晏清,不管什么时候都非常乖巧,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一点小错都不敢犯,与现在天差地别。 那时候的她,给他的感觉就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样小的孩子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但傅寒霆还是对她很好,偶尔也会逗逗她,开开玩笑,想让她变成同龄人那样任意妄为,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所以后来傅晏清变化越来越大,甚至朝着与幼时截然相反的方向变去,傅寒霆却丝毫不着急,他甚至有些开心,因为妹妹总算长成了他希望的模样,没心没肺,恣意潇洒……如此以后,不管外界有多少恶意,都由他来担着就好,她只需要做她的大小姐,开心地度过这一生。 可是他没想到,在他以为傅晏清落拓不羁时,她却在暗中为恭王府做了那么多。 她知道树大招风,所以把自己装进一个天下人都瞧不起的壳子里,隐去曾经的一身骄傲,甘愿被当作废物。 一间留觞阁日进斗金完全没有夸大,何况是整个都梁的留觞阁合在一起,傅晏清这十年来,究竟给恭王府赚了多少钱,他完全不敢想。 家里的事都是由二夫人管的,所以那些钱她一定没有放在家里,而留觞阁这些年来又与傅衍和江映之二人有联系…… 傅寒霆猛然抬头看着对面的父亲。 傅衍猜到他应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道:“清儿聪明的紧,知道自己身在京城,多少人都在盯着她和恭王府,所以留觞阁这些年来确实和恭王府无甚联系,那些钱,她都叫人送到了一个地方藏了起来,我和你娘偶尔会过去帮她看看。” 原来这些年傅晏清和父母之间还是有一点联系的……傅寒霆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就好像被人排除在外了一样,傅晏清做了这么多,却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个哥哥一声,甚至连与父母联系他也不知道。 傅寒霆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许释然,傅晏清谨小慎微惯了,这些事少一个人知道就是少一分危险,她不说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傅寒霆看着父亲,皱着眉问道:“那么大一笔钱,她藏哪去了?有人看着吗?万一被有心之人劫走了怎么办?” 傅晏清做事确实十分小心谨慎,把那样大的一笔钱放在外面,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仅让别人看着,这不像是傅晏清那种谨慎的人会做的事。 傅衍笑了,眼中有些许愉悦,“那个地方一般人还真进不去,进去了也不敢随意动里面的东西。” 傅寒霆一脸茫然,完全想不到世上哪里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还有这样的地方?” 江映之看着儿子的表情,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傅晏清那个地方选的确实大胆,恐怕没几个人能猜到她居然敢打那种地方的主意。 傅衍与妻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女儿的骄傲,他也弯起了嘴角,若只看嘴角,就像是傅晏清在笑一样,微微点头,尾音微扬,“怀陵。” 傅寒霆一滞,眼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挪动着,他比听到傅晏清就是留觞阁阁主时表现的更不可置信,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您没记错吧?怀……怀陵?!” 怀陵是皇室陵墓,规模巨大,其中有数不清的机关暗道,活人连进去都难,傅晏清竟然敢把那里当作藏金地? 不过仔细一想,满足傅衍所说的地方,确实只有这一个,普通人先别说进皇陵,就算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也是问题,而且皇陵中历朝皇帝与皇后的陪葬物品本就数不胜数,傅晏清在其中藏点钱两,也不算引人注目,况且皇陵除了皇帝和皇后下葬外,其余时间都处于封闭状态,只有几个守陵人看守,要是能出入自由,那个地方的确是个藏金的好地方。 不过能想到把皇陵当作自己的金库的人,也算是人才。 傅寒霆的表情一言难尽,傅衍却笑的别有深意,“怀陵的机关暗道确实多,但清儿那丫头不知道从哪知道的,对怀陵内部的结构倒是十分清楚,按照她画的那个图走,一个机关都不会碰到。” 傅寒霆还来不及询问傅晏清为什么会对怀陵内的构造了如指掌,脑海中赫然浮现出一件旧事,他看着父母,声音微颤,“……清儿失踪后,叶淮止就是在怀陵里找到她的。” 闻言,傅衍和江映之都是一怔,事关女儿,江映之有些反应不及,倒是傅衍心思沉稳一些,蹙眉道:“清儿逃婚后,曾让留觞阁给我们传过一封信,约我们在怀陵见面。” 这句话一出,傅寒霆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原来傅晏清曾和父母联系过?她联系父母是为什么? 傅寒霆皱着眉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联系你们的?又是为什么联系你们?” 傅衍低着头回想了一下,“具体是哪一天,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之后没过多久,清儿回京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江映之点头,接着补充道:“我们之前也与留觞阁的人来往过几次,那封信是留觞阁的人给我们的,信上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清儿逃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与你父亲自然也十分担心,所以就去见了清儿,但是我们刚到怀陵外的时候,就发现了三拨人在外徘徊,其中有一拨人是皇帝的,被我们认了出来,其他两拨,我们猜测,一拨是叶世子的人,另一拨却无从知晓,那些人之前从未出现过,我们也无迹可寻。” 傅寒霆震惊地道:“可是叶淮止说,他只看到了两拨人,一拨是皇帝的人,另一拨就是他自己的人,什么人连叶淮止都能瞒过去?” 这些话里暗藏的信息太多,仔细一想,居然有这么多的疑点,而他们之前都毫无察觉,甚至包括叶淮止。 细想来,不禁让人背生凉意。 原来还有一股他们不知道的势力,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参与了进来,而他们对这股势力一无所知,若不是恭王提起,可能要等到他们被这拨人阴一把大的,吃一次大亏,才能发觉对方的存在。 只是……这股势力究竟是敌是友,他们那一天出现在怀陵外是为了什么……一切都还无从知晓。 第二百四十一章 沉浮(二十) 傅衍同样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道:“具体是什么人,我们并不清楚,在看到皇帝的人也在的时候,我们就发觉了事态不对,若是皇帝的人在,清儿不可能约我们见面,但你母亲还是不放心,我们就瞧瞧潜进去看了看,为防有诈,我们没有往放着钱两的墓室走,而是跟在那些人身后,看他们想做什么,万一他们想对清儿不利,我们还可以帮一把。” 江映之接过他的话,道:“我们跟着的那群人是皇帝的人,当时小侯爷也在其中,我们记得小侯爷和清儿关系不错,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就一直跟着他们,后来他们和叶世子的人遇上了,双方打了一架,我们一直在旁看着,所以很清楚地看到了小侯爷趁着双方打成一片,偷偷跑了出去。” 江映之说到这里,傅衍的脸色变得有些差,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看见小侯爷从另一边走了,我们心中疑惑,也跟了上去,没跟多久,我们就看见了清儿,清儿当时……脸色很差,我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暗了,所以产生了错觉,那一刻,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浓浓的死气……” 想起那个画面,江映之也有些不好受,她道:“那个样子的清儿我们以前也见过,就是在她被皇帝劫走种下蛊虫回来之后,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厚厚的死气之中,像是随时会气绝……” 傅寒霆一愣,再抬起头来时,眼里已然浮现了许多红血丝,“……清儿说,她的失忆可能和中了蛊术有关,原来就是那个时候中的吗?她失踪的那一个月,就是被谁关着某个地方,种下了那样肮脏的东西?” 江映之不想说话,她知道傅寒霆说的都是对的,但还是不敢想,他们的女儿曾经被人用那样险恶的手段对待。 傅衍握住妻子的手,冲她安慰地笑了笑,回头看着儿子,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应该是这样……我们看到小侯爷把清儿带进了一间密室,追过来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我和你母亲也就松了口气,正巧这时候第三拨人想走了,我们想着有小侯爷和叶世子在,清儿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所以就决定去追那些人,后来的事,我们也都是听说的。”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雅间内忽然静了下来,桌上的饭菜还在冒着丝丝热气,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然而现在的三人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动筷子。 这样隐秘而又险恶的事情突然明明白白的摆在几人面前,任谁都要一点时间才能接受。 傅寒霆忽然笑了一声,“清儿把金库选在怀陵,实在是像极了她的性格。” 傅衍和江映之一愣,而后明白过来,齐齐笑了。 傅晏清不喜欢皇帝,甚至厌恶皇室,所以在皇室看来十分庄严、神圣不可侵犯的皇陵,在她看来就是一个极佳的藏金窟。她选怀陵的原因之一是因为这里戒备森严,钱放在里面十分安全,毕竟没有哪个盗墓贼胆子大到敢在皇帝的祖宗头上动土,但是傅晏清不一样,她不仅动了,甚至还圈了一块地出来供自己私用。 傅寒霆一时间觉得好笑,一时间有有些心酸。 留觞阁出世多年,存银不知多久之前就开始往怀陵里运,傅晏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看透皇室的虚伪,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皇室的人周旋? 这些事想起来谁也不好受,傅衍看了眼妻儿,有心转移话题,看着儿子,笑问道:“我听人说,你在缇南有个关系很亲密的姑娘,甚至还把人带到府上去过,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 傅寒霆一愣,没想到傅衍会突然问他这个问他,耳根悄无声息地红了。 见他呆楞着不说话,傅衍忽然又找到了当初逗儿子玩的乐趣,笑了笑,又问道:“那姑娘是哪家的?你向人家袒露心意了没有?她家里有人吗?需不需要爹娘帮帮你?” 傅寒霆嘴唇蠕动了几下,脸也红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视线转来转去,最后落到了自己母亲身上。 江映之被他一看,眉头一挑,不满道:“你爹在问你话呢,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上点心,要真是喜欢人家姑娘,就趁早下手,免得被人捷足先登了。” 傅寒霆:“……” 傅寒霆已经脸红的说不出话来,偏偏他那个不省心的爹还在煽风点火,“就是,你看看,当年得亏是你娘追我追的紧,不然哪来的你们兄妹两?” 江映之看了他一眼,傅衍只当没看见,还在撺掇着儿子早点下手。 在傅寒霆与父母久别重逢、又惨遭父母逼婚的同时,傅晏清才慢悠悠地从梦中醒来。 这次晕倒,她又做了一些梦,大多都是一些片段,醒来也都不记得了,她的头这时候还是昏昏沉沉的,便也没跟自己过不去,想不起来干脆就丢到一边,不去想了。 听见动静,一直守在屏风后看书的叶淮止走了过来。 傅晏清听见脚步声,转头看他,见他好能好生生地站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转念间,她就想起了昏倒之前的一些细节。 她只是磕到脚上的伤了,虽然痛,但是肯定比不过刚刚摔断腿的时候痛,怎么就会晕倒了呢? 鼻间好像还萦绕着一丝残存的香味,这个香味傅晏清不陌生,正是叶淮止身上的伤药中的香味。 她安静地看着叶淮止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微微倾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怎么样?还难受吗?” 傅晏清看着他,没有说话。 叶淮止却笑了,笑容中还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疲惫,他忽然靠了过来,把头搭在了傅晏清的旁边,两人肩挨着肩坐着,一时都没有说话,傅晏清也没有去推他。 叶淮止安静地靠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但是我在这守你一夜了,伤口也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你能不能先让我靠一会儿,我慢慢跟你说?” 叶世子突如其来的撒娇让原本有些沉默的傅晏清产生了一些变化,她看了眼两人挨在一起的肩,又去看他,似乎在问:“你都已经靠这么久了,这时候再来说这话,是觉得我不会揍你是吗?” 叶淮止却笑,眉眼间俱是温柔,如浸了满江的星月一般晃目。 第二百四十二章 沉浮(二十一) 他笑,问道:“你还记得我给你讲个的那个故事吗?” 傅晏清眸子一转,想起了那个老虎和它的功臣们的故事。 故事里,功臣们为了得到老虎给他们的封赏,自愿将自己的一条腿献给了老虎…… 这个故事叶淮止并没有说完整,傅晏清也是一知半解,她点了点头,等着叶淮止说下去。 叶淮止低下头,微不可察地苦笑了一声,语气平静,“那个故事里,功臣们的那条腿,就是那天赵萧说的质女。” 即使已经猜到一点,但是亲耳听他说出来,傅晏清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恶寒。 从赵萧的反应来看,所谓的“质女”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当年四府的人,为了功名利禄,竟然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进火坑…… 叶淮止垂着头,平铺直述,不带一点感情地道:“质女的本质是一种苗疆蛊术,利用蛊术达到控制一个人的同时,能够间接的控制另一个不好控制的人……” 傅晏清看着他,安静地听他说着,就算听到再怎么令人心惊的话,她也没有大呼小叫,仿佛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 叶淮止知道,她已经从那些话中猜出了自己与质女的关系,可是她能这么平静对待,叶淮止不仅不安心,反而还觉得无比担忧。 她表现得太平静了。 话音还在继续,叶淮止看见她听到的越多,脸色就变得越阴沉,知道她可能误会什么了,笑了笑,道:“质女之事自出现到现在已有百年之久,都梁建国多少年,它就已经存在了多少年,一开始,四府和皇帝之间对于此事的态度还算平和,但随着时间的推进,到今日,这件事已经成了四府心患,不只是因为皇帝能用质女控制四府当家人的生死,更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生下来就被当作棋子一样,用来牵制自己的亲人……”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傅晏清笑了笑,道:“恭王正是反对的人之一,他和恭王府这些年不在京城内,也是因为他们在找寻解决质女问题的办法,以及……你当年被种下质女的蛊虫,恭王并不知情。” 傅晏清微微一颤,看着他,眼中还有些许残留的脆弱。 叶淮止太了解她了,她自以为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叶淮止就是能准确地知道这些话对她得打击在哪。 家人的关爱与否,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 傅晏清的声音里有她自己难以察觉的颤音,叶淮止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她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质女……我体内的蛊虫,会对我的家人造成多大的威胁?” 叶淮止笑笑,把她露在被子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温声道:“一般四府的质女都是父亲继任时,皇帝才种的蛊,这种蛊虫一对成蛊,不可变更,互相之间依靠着对方的气息或者通过相近的血脉联系才能存活,一般子虫感受不到母虫的气息了就会自爆而亡,通常是两人一起种,不然母虫已经种好了,而子虫还没有宿主的,无法感知母虫的存在,子虫就会死亡,但是你那次比较特殊。” 见她听到这话,原本暗下去的眼睛又微微地亮了起来,叶淮止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只能低下头,不让傅晏清看见他眼里藏不住的情绪,“你……你被下蛊的时候,年纪还很小,不过四五岁,按理来说这样的年纪是不适合种蛊的,但是皇帝那时候对恭王府忌惮太深,所以就派人劫了你,提前给你下了蛊,但下蛊时恭王不在,子虫在母虫进入体内的片刻后就死亡了,所以与你体内母虫对应的子虫已经死亡,恭王并不会受到这种蛊虫的威胁。” 听他说完后,傅晏清微微亮起的眸子已经彻底亮了起来,知道这种蛊虫不会对她的家人造成威胁,她开心到忘了问这种蛊虫对她自身又有什么影响。 叶淮止看着她眼底不容忽视的喜悦,心中一片凄凉,他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到极致,可是两个人都不曾注意,“这么开心?你就不问问这些对你自己有什么威胁吗?” 知道父亲不会因为自己受制于人,傅晏清觉得在知道质女的存在后,没什么能比知道这件事让她更开心的了,甚至比知道父亲并不是因为贪图荣华才让她被种下蛊虫更加开心。 见她如此,叶淮止只能苦笑,“恭王是不会因此受到威胁了,可是你想过你自己没有?皇帝明知这样做他就不能用你威胁到恭王的生死了,可他为什么还是敢这么做?” 闻言,傅晏清抬头看他,再次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只要我不能威胁到父亲,父亲就不用管皇帝,他……” 傅晏清一愣,忽然明白了叶淮止的话中之意。 皇帝确实不能通过蛊虫来控制恭王的生死了,可是他未必没有办法通过蛊虫来控制自己的生死,以此达到限制恭王的目的。 见她突然安静下了,叶淮止知道她应该是想明白了,道:“一般质女与父亲之间,只要质女一死,也就是子虫感知不到母虫了,子虫也会死,但是若是子虫死了,母虫却还能好好活着……如果当时恭王也被种下蛊虫,皇帝知道,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自杀来保全你,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帝手中的老母虫只有最后一条了,他不可能会轻易动它。” 老母虫是什么,有什么用,傅晏清已经从叶淮止刚才的话中知道了。 她愣愣地看着叶淮止,对他刚才的那番话似乎感到不可思议。 一个父亲能为女儿做到那种地步,这在之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叶淮止却说,恭王为了保全她会那样做…… 而此时的缇南,留觞阁中,正在和儿子说话的傅衍忽然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他摸了摸还在发痒的鼻子,有些赫然地看着妻儿,道:“动静这么大,肯定是我女儿在想我了……这丫头也是,这么想我做什么……” 江映之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女儿现在可能连你长什么样、是生是死都不记得,她想你做什么?闲得慌?” 一旁的傅寒霆也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两人之间还是容不下第三个人存在,就算他是他们儿子也一样。 第二百四十三章 沉浮(二十二) 傅衍想起这件事,笑了笑,眼神明显暗淡了一些,他道:“我们那日去追那些不明来历的人,只追到怀陵外的树林里就跟丢了,对方对那里的地形显然极为熟悉,又发现了我们在后面跟着,所以我们最后根本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想起这件事,江映之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那些人有备而来,周围甚至还有一些特意扰乱视线的阵法,我怀疑,他们早在几天前就在那里守着了。” 傅寒霆眼睛微微瞪大,道:“可是叶淮止得到清儿在那里的消息就是在当天,他那时候还是恰好循着一些蛛丝马迹找过去的,皇帝的人比他还要慢上一点,那些人却早在几天前就到了,还有时间布置阵法,难道……” 傅衍点了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劫走清儿的那伙人,也是他们把清儿带到那里去的,约我们过去的那封信都有可能是他们伪造的。” 傅寒霆有些不解,“可是您方才不是说,给您送信的人是留觞阁的人吗?难道留觞阁中有……” 有什么他没有明说,但是其他人都能猜得到。 江映之慢慢地摇了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不是那样,清儿做事本就小心,与我们联系的时候更是慎之又慎,如果真的有内奸,也不太可能会出现在与我们联系的人里面。” 傅寒霆正想说直觉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能完全相信,傅衍却也摇头,道:“确实不会是,如果是那些人的问题的话,早就该出事了,也不会等到那时候,而且清儿说过,给我们的信都是一个叫十三的人亲手接管的,这个人不可能背叛她。” 这倒也是,傅晏清是留觞阁阁主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可见能够接触到傅晏清以及恭王和恭王妃二人的人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听到傅晏清会这么相信一个人,傅寒霆心中莫名有些难受,他想起傅晏清在来缇南时,在河安县休息的时候还说过只相信他一人,这才不到半年,就又多了个不明身份的十三。 傅衍见他自从听到十三这个名字后,脸色就不太好看,差不多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十三这个孩子我见过几次,办事确实有一手,能力不输你,整个都梁的留觞阁都能一个人看管过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傅寒霆看了他爹一眼,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爹可能是想说这句话安慰一下他,告诉他傅晏清会相信十三是因为十三办事能力高,但他爹确确实实不会安慰人,哪有人安慰人的时候,还说别人就是比你好,所以你妹妹才相信别人的? 江映之眼看着丈夫越描越黑,也没有阻止。 傅衍后知后觉地发现儿子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一些,适时地岔开了话题,“留觞阁内有没有奸细尚不得知,具体还要等见了清儿之后才能商讨,眼下年关将近,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过个好年吧。” 江映之耸了耸肩,不可置否。 傅寒霆一听见一起过年,方才那点不愉快霎时甩到了脑后,眉眼一扬,兴致勃勃地开始跟父母商讨怎么过年。 江映之在间隙时看了丈夫一眼,后者冲她眨了眨眼。 北凉若羌城。 那天谈完后,两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所有有关于那件事的事。 叶淮止只是提醒了傅晏清,她体内的蛊虫还是会牵制到恭王,后者听完后没有说什么,叶淮止却差不多能猜透她的心思。 要不怎么说这是亲生的呢?连解决事情的办法都一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果有一天恭王真的会因为她而产生顾忌,叶淮止毫不怀疑,她会做出和恭王一样的决定。 在傅晏清眼中看出这层想法时,叶淮止说不生气肯定是假的,但他知道,就这么跟傅晏清说,肯定一点用都没有,他只能用行动来给傅晏清做决定时增加一些其他的考虑。 傅晏清的伤不重,当天就可以下地行走了,但是叶淮止怕她的腿恢复不好,愣是不让她下床,因为伤口裂开的原因,他自己也只能在床上躺着。 一个人躺是躺,两个人躺也是躺,傅晏清干脆就直接躺在了叶淮止床上,没有让人给她收拾一间屋子。 染筠方才进来送了一封信,说是关于前线战况的,傅晏清没有去看,一直等到叶淮止和染筠说完话,后者离开后,她才出声。 傅晏清只从他们的话里听到了几个词,事情具体怎么样了并不清楚,她还记得前几天叶淮止说的物资的事,便问道:“耽误了这么久,小迟将军他们那边没什么事吧?” 虽然知道林彻已经去办了,但是傅晏清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叶淮止一笑,慢慢地躺回了被窝,一手揽过她,心情颇好地道:“没事,小迟将军他们已经撑过来了,叶焕带兵从敌后突袭,北延新组建的军队被打的措手不及,败了,这一城,我们算是拿下了。”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短短十天内接连收回两城,传回京城绝对算是一个好消息,皇帝的这个年可以好过一些了。 迟笑妤上次被叶淮止刺激的不轻,叶轻遇又是打着探视军队的名义来探视迟笑书的,两人都跟着队伍往前走了,如今府尹府只剩他们两个,叶淮止之前说的单独过年,经过几次波折,总算还是能够实现了。 想来叶淮止心情颇好还有这件事的原因。 傅晏清唇角微扬,侧身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问道:“接下来呢?还继续打吗?” 叶淮止没有睡意,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则抓着她的一缕发丝玩了起来,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不打了,北延挂了休战牌,接下来可能要谈判了。” 一听到谈判傅晏清就皱起了眉头,虽然进行到这一步,证明他们离胜利也就不远了,但是也正是这一步最耗时耗力,“北延这算盘倒是打得叮当响,先前大军没到的时候一天攻三次城,火药箭矢跟不要钱一样往外砸,现在看到小迟将军他们来了,就开始怂了,要谈判了。” 闻言,叶淮止忍不住笑了,“古往今来,战场上的事不都是这样吗?以前这样的事也没少发生,这一次不过是有赵萧帮助,他们才能坚持这么久,不然怎么会惊动迟笑书他们?” 第二百四十四章 沉浮(二十三) 他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傅晏清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两国边境之间发生摩擦是常有的事,这次不过是多了一些其他因素掺杂其中,才造成了比较严重的后果。 想到所谓的其他因素,傅晏清不由得又想起了赵萧,从叶淮止嘴里,她多少知道了赵萧背叛的原因,心中唏嘘的同时,又有一些遗憾。 若是她自己,面对这样的事,恐怕只会跟对方死磕到底,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搭进去的同时,又祸及他人,可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她不是赵萧,无法理解她所承受的苦难,自然也没有资格去评判她应该怎么做,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不是因为她有她的苦衷和理由,那些因此死去的战士们就能活过来。 她不说话,叶淮止也没有继续说,两人就这么靠了一会儿,傅晏清忽然道:“秦放呢?他知道赵萧的事吗?” 赵萧变成今天这样,秦放应该是最难过的那个人了吧? 原本与自己心意相合的人,却偏偏做了自己最不能忍受的事…… 傅晏清只要想想,就觉得心脏闷闷的,堵得慌。 叶淮止的手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后背,像一种无声的安抚,“秦放给我们传了那封信,告诉了我们赵萧的行踪,说明他一直有在留意赵萧的行为举止。” 也就是说,秦放对赵萧做的事,已经有所察觉了。 傅晏清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我如果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定会藏的好好的,不给你发现的机会。” 叶淮止在她背上的手停了片刻,而后失笑道:“那你可得藏好了,毕竟我不是一般人,要想我不知道可有点难度。” 傅晏清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腔上,男子低沉的笑声透过血肉,一层层地撞进她的耳道,像是上好的鼓,鼓点落下,她的心也跟着落下了。 她笑了笑,伸手抱住了他,道:“年后我们亲自把赵萧带回曲潍城吧,我觉得还是在那里将这件事做一个了结才最合适。” 那里是一切事情的起点,最后也应该回到那里。 叶淮止笑,声音压的很低,像是故意在打趣她,“你倒是心狠,明知道赵萧最不想面对的就是曲潍城的一众人,偏偏还要把她带回去。” 公开处刑…… 傅晏清也笑,不可置否,“虽然这件事迟早要给相关的人一个交代,但是据我猜测,皇帝应该不会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毕竟事关皇室的丑闻,但如果是在曲潍城,人多眼杂,不小心走漏了什么风声,那就不是我们能保证的了。” 她不知道皇帝是否知道赵萧就是那个内奸,也不知道皇帝清不清楚赵萧背叛的原因,但是如今叶焕在这里,他是哪边的人还不好说,但他总归是皇室的人,应该也不想皇室秘辛暴露在世人眼前,难免做点手脚,把这件事换一个性质,给赵萧安上其他名头……可如果是在曲潍城,毕竟是北凉最高指挥所在,多方势力混杂,到那时就算叶焕有意想做点什么,有她和叶淮止从中周旋,也很难做成了,不过…… 傅晏清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上方的另一位皇室成员,眯了眯眼,语气不详地道:“不过,叶世子怎么看这件事,我倒是很好奇。” 叶淮止垂下眸子,看着她,眼中含笑,并不介意她这时候的质问,因为他知道,她说这话,本意并不是想诘问他,只是想报他先前打趣她的仇而已,“皇室隐晦的东西太多了,只要存在,迟早有一天都会暴露出来,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暴露,都跟我没关系。” 傅晏清明知道他的答案,可还是忍不住在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发出了一阵唏嘘,“唉,你说说,要是你的列祖列宗,知道他们的后世中出现了你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后人,他们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 叶淮止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别的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们要是知道我娶了你,应该会想爬出来……” 傅晏清被他说的一阵恶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 叶淮止笑,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看看一个能把他们这位后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是何人物。” 傅晏清:“……”叶世子突如其来的暗撩,她还真有点承受不住。 傅晏清恼了,放在两人中间的手曲起,给了他一手肘。 叶淮止忽然皱起了眉,连眼睛都不自觉地闭上了,像是极为难受的样子。 傅晏清被他惹得头昏脑胀,这时候才想起他的伤在腹部,她刚才那一下虽然不重,但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也有的他疼的。 看着他皱着眉,微微曲起了身子,傅晏清一急,马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想去查看他腹部的伤。 手指堪堪碰到他腹部的衣物就停了下来,傅晏清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笑的微微颤抖的人。 那人眉眼处像是揉碎了一把温暖的日光,点缀在眼眸中,熠熠生光,让人只看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唇瓣却像是杂糅着春日里开的最盛的桃花花瓣,澄粉冽滟。 叶淮止见装疼被发现,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他甚至还有心思来拉她的手,用满含着笑意的声音道:“我这里疼的厉害,你帮我看看。” 说着,润白似玉的手带着她的手,往刚刚被她手肘杵中的部位挪去。 又来了,这人就是吃准了她对他的美色诱惑毫无抵抗能力,才一次又一次地做出这样的举动。 傅晏清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声音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叶世子这算不算是以色侍人?仗着一副好皮囊,以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了是吧?” 叶淮止笑,比之先前的模样,略有一些放肆,他微启了唇,粉色的唇瓣一开一合,说出的话同样引人浮想联翩,“人都是你的,皮囊不也是你的吗?你想怎么样,不也都随你?” “……” 傅晏清恨得牙痒痒,可是对着这样一副美人图,她还真狠不下心做点什么。 叶淮止还在看着她,眉眼处光彩流转,笑意隐隐,无声地打趣着她。 傅晏清一挑眉,瞪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抓着他的手,顺着他的意抚上了那块被她撞了一下的肌肤。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沉浮(二十四) 触手间是温凉的绸缎,再往下微微用力,才是他泛着温热的躯体。 指下的触感结实稳扎,用力按去,还能再弹回来。 傅晏清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叶淮止,无视了对方眼里暗藏的情绪,一脸惊奇地道:“没想到叶世子看着瘦弱,身子骨倒是结实的很。” 说着,她又低下头去,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避开了他的伤口,隔着丝绸做成的裘衣,把叶淮止的腹部摸了个遍,最后,才满足地下结论,“一共六块腹肌,块块结实有力,不错,值得表扬!” 因为个体的差异性,有的人无论怎么练,最多只有六块腹肌,叶淮止显然正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傅晏清回想着他腹部的手感,幻想了一下那些肌肉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竟然微微地红了脸。 叶淮止一脸平静地看着她,见她盯着自己的腹部不动了,语气不明地道:“摸完了?听语气,傅小姐好像很满意?” 傅晏清看他,忍住笑意,点了点头,道:“是,本小姐极为满意,叶世子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面对她这样堪称调戏的话,叶淮止只是笑了笑,然后向她招了招手。 傅晏清不明所以,但鉴于叶淮止的腹肌让她很满意,她还是靠了过去,顺手再给他拉上了被子。 靠近的一瞬间,叶淮止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身子一转,把她压向一侧,半边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傅晏清一愣,第一反应是去看他的伤口,但是两人的身体严丝密合着,被子下没有光,只能看见黑蒙蒙的一片。 她正想推开他查看他的伤口,腿间却触碰到了一样事物。 傅晏清一怔,下意识地去看上方的叶淮止,这才看清对方眼中变化不定的情愫。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叶淮止,她有一点慌,甚至连他的伤也顾不上了,只想着怎么逃离这样的局面。 太危险了…… 虽然她觉得叶淮止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做些什么,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感,那是猎物在面对猎人时的本能感知。 叶淮止低着头,看着下方的人慢慢红透了的脸,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他才变红的脸,心情颇为愉悦,他手上用力,不让她有逃离的可能,低下头,靠在她的耳边,轻笑道:“傅小姐,没人告诉过你不要随意对男子上下其手吗?尤其这个男子本就对你有一些难登大雅的想法?”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故意引起人心中的歹念,傅晏清耳根一阵一阵的发热,挡也挡不住,只能被身上之人笑着尽收眼底,让那人更为愉悦。 傅晏清觉得自己这次真的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好端端的,她非要跟叶世子比撩人,分明不管是撩赢了还是撩输了,承担者都只有她一个,她也还是傻乎乎地撩了,然后就让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危险的处境之中。 傅晏清梗着通红的脖子不说话,脸也偏向了里侧,叶淮止垂着头看着她,知道她在害羞,心情更加愉快。 能让傅晏清吃瘪的时候不多,他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想着,他的头压的更低了,就好像是在她的耳边吐气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傅晏清忍不住,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你别靠这么近。” 见她说话了,叶淮止又笑了,像个无赖一样,凑在她的眼前,笑问道:“不这么近,那应该是多近?” 傅晏清:“……”她算是发现了,叶淮止无赖的一面只有在这时候才会表现出来,并且叶世子大有把这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的意思。 往日里做什么事都一本正经的人忽然不正经了,傅晏清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叶淮止,只能小声控诉道:“你欺负我……” 叶淮止乐了,非常乐意接受这个新的指控,“对,我就是欺负你,你要反抗吗?” 傅晏清:“……” 像是非常喜欢她这时候的表情变化,叶淮止又继续道:“你想怎么反抗呢?说来给我听听,我好提前做一下准备。” 傅晏清:“……我错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傅晏清觉得,要是认错能让她摆脱现在这个奇怪的局面,她什么错都能认。 叶淮止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低下头,靠在她的颈窝处,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是他在她面前常有的笑,温和的,带有一些克制,不会那么张扬。 傅晏清听着他这样笑,就知道他应该是恢复正常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讲道理的叶淮止实在太难对付了,傅晏清想了想,又有一点不好意思。 那样的他,又很可爱…… 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想法,傅晏清怕他又变成之前那副样子,便伸手戳了戳他,“你先起来,我看看你的伤,可能又裂开了。” 叶淮止慢慢止住了笑,从善如流地躺回了原位。 傅晏清怕他着凉,只掀开了一小角的被子,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了他腹部那处又渗出了血色的部位。 果然,刚才那么闹,伤口没事才奇怪。 傅晏清看了一眼伤口,又抬起头,无言地看着叶淮止。 后者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伤口,然后就来拉她的手,“没事,只是流了一点血而已,死不了。” 傅晏清怕他再用力又扯到伤口,便没有挣扎,顺着他的力道躺了回去,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非得等到伤口致命了才担心是吗?” 叶淮止看着他,眼中情绪翻涌,他犹豫片刻,斟酌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傅晏清无言片刻,面无表情地看回去,“不然呢?怕你死了没人怼我?” 叶淮止却忽然把她拉进了怀里,下巴垫在她的头顶,傅晏清感受着他脖颈处的微颤,也听清了他从上而下传进耳朵里的话。 他道:“你会担心我的死活,我也会担心你,所以答应我,不管做什么决定之前,先想想我,不要不在乎自己,你要记住,我比你更在乎你,你若死了,我不会苟活。” 傅晏清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 那天之后,她以为这件事已经成了两人之间避而不谈的事,可是没想到,叶淮止沉淀多日,抓住今天的这个契机,把他心中一切所想全盘托出,让她不得不直视叶淮止这个人的存在,不得不在做某些决断的时候,把他也考虑进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沉浮(二十五) 叶世子惯会谋算,这次也不例外,面对她时,这些手段用的得心应手,让她根本没办法拒绝。 傅晏清忽然又觉得心胀,之前那种瘀堵的感觉又出现了,甚至比上一次更严重。 叶淮止伤口初步愈合、能下床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彼时都梁和北延前后谈判过两次,两次都无功而返,一是北延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利益,他们现在占去的那些土地,比之他们自己的一些土地更适合人生存,二是都梁寸步不让,坚持要收回所有失地,并且还要北延赔偿。 双方僵持不下,年关将近,挂上的休战牌就没取下过,打算先过个省心的年,等到年后再处理这些事。 叶淮止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没什么变化,傅晏清在一旁,眯着眼晒太阳,连着十几日来一直待在屋内,她隐约闻到自己身上都有了一股霉味,叶淮止听了,一脸严肃地凑上前来,在她身边嗅了嗅,淡淡地下了定论:“没发霉,香的。” 傅晏清白了他一眼,对他近日来一系列反常的表现已经见怪不怪,亦或者,其实这副略显无赖的样子才是叶世子的本性。 傅晏清看他与染筠谈完事,后者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几眼。 傅晏清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问道:“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染筠看了叶淮止一眼,转头看向她,问道:“不知傅小姐今年过年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想要什么布置,都可以跟属下说。” 傅晏清看了眼叶淮止,叶世子一脸坦然地任她看着,没有半点心虚。 傅晏清心中明镜似的,却终究顾及了某人的脸面,没有当众揭穿。 她杵着下巴想了想,道:“自我腿伤以来,快有三个月没有自己骑马了,这样,你去帮我找一匹好点的马,等哪日天气好些了,我……” 叶淮止忽然握拳抵唇咳了几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傅晏清和染筠同时看向他,叶世子一派坦然地道:“近日来喉咙不太舒服,想是在外吹了冷风,不打紧。” 说完,他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傅晏清一眼,其中意味深长。 傅晏清侧眸看了眼一旁烧的正旺的炭盆,没有说话。 染筠见此,眼鼻观心,立即到道:“院中风大,又有积雪,虽有暖阳,但也冷得厉害,世子与小姐若是觉得冷,还是回屋歇着的好,免得着凉。” 语毕,她又看了看叶淮止,似乎是在观察他的神色,片刻后,又补充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傅小姐的腿伤虽然恢复的不错,但是还是小心为上,骑马还是不妥,傅小姐不若再仔细想想,晚些时候再告诉属下,不必着急。” 不等傅晏清说话,叶淮止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过节还是想点其他的好,想骑马,等你好了,什么时候都可以骑。” 傅晏清扫了一唱一和的两人,憋着笑,故作深沉地道:“确实是这样……” 叶淮止温和地笑笑,冬日的暖阳洒在他白色的外袍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傅晏清唇角微微扬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鼻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太阳晒够了,走吧,回屋了。” 叶淮止笑,起身跟上,两人身后,染筠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看着一前一后走进屋子的两个人,暗暗地松了口气。 这种事就应该让林彻来做的,结果那小子竟然接口前线走不开,暂时回不来了。 染筠想起这件事就有些愤愤然,吩咐人把院子收拾好,转身离开了院子。 两人回到屋内,略显干燥的暖气铺面而来,傅晏清皱了皱眉,道:“叫人端几盆水进来放着吧,太干了。” 叶淮止点点头,转身吩咐候在屋外的下人。 傅晏清进了屋,在躺椅上坐下,见叶淮止吩咐完事走过来,便摇了摇身边的另一张躺椅,示意他坐下。 叶淮止没说什么,走过去坐下了。 傅晏清眯着眼,一副假寐的样子,听着他坐下的声响,唇畔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你若是觉得冷,下次不用陪我出去待着了。” 叶淮止早知道她已经看出来了,并不惊讶,但也没有开口。 傅晏清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是无声地拒绝了。 看着叶世子这样跟她闹别扭,傅晏清忍不住笑出了声。 叶淮止听见笑声,转头看向她,眼神晦暗,“你笑什么?” 傅晏清笑的更大声了。 叶淮止一脸郁结地看着她,丝毫没有挪开视线的想法,看样子是势必要等她给出一个解释。 屋外的阳光透过关着的窗照了进来,刚巧映在叶淮止的脸上,细碎的阳光一点一点的点缀在他的脸上、眼中……温柔的不可思议。 傅晏清看见这样的他,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很多,她指着窗外,道:“你看啊,你只要躺在这里,我在外面做什么你都可以看见,没必要陪着我出去吹风。” 叶淮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面纸糊着的窗,隔开了屋内屋外的两个世界,他回想了一下屋外与屋内的布局,发现确实如傅晏清所说,只要打开这扇窗,屋内和屋外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 若是为了满足某个人,这个提议确实不错,但是……叶淮止面色淡淡地看着傅晏清,完全没有因为她刚才的提议动摇半分,“我不同意。” 只要打开窗,确实可以看到,但是他要的不只是看到,还要能抓得住,那就只能放在身边了。 看懂他眼神里的意思,傅晏清有些无奈,“叶世子,您之前那样防贼一样防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一切,有一部分得原因,是不是就是像现在这样,怕我哪一天不在你的视线里了,就去做什么傻事了?” 不然为什么一秒都不让她离开视线之内,在她知道那件事之前分明还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 叶淮止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中的情绪足以说明一切。 他确实是担心这个,但是想跟她时时刻刻待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碰到她的心也不是假的。 傅晏清见他不说话,沉默的样子,心中无奈的同时,又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似是心疼,又似是满足……傅晏清叹了口气,心想,得,这下不止是叶淮止,就连她也开始不正常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沉浮(二十六) 傅晏清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组织好语言,她看着叶淮止,“我记得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我是一个惜命的人,若只是因为这么一点事就想着用死来解决的话,那还算什么惜命?”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眼神,都像是在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叶淮止哑口无言。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这几天来的行为,发现自己确实过于担忧了,傅晏清根本不是那种对事情听之任之的人。 想清楚之后,叶世子难得有一点难堪,他看着傅晏清,略带歉疚地笑了笑,道:“是我魔怔了,你别在意。” 傅晏清却笑道:“我怎么能不在意呢?叶世子关心的人是我哎!” 叶淮止一怔,微皱着眉看她,语气有些严肃,“你惯会顺着杆往上爬。” 傅晏清看着他红了耳根还要故作严肃,忍不住逗弄他,嬉笑道:“你惯的。” 尾音上扬,带着不可忽视的骄傲,叶淮止听罢,知道她又在拿自己寻开心,只得一笑而过。 闲话说完,傅晏清立马正了正脸色,道:“跟北延两次谈判都失败了,接下来还会打吗?” 叶淮止早已料到她还有其他话想说,因此她问出这个问题,他也不觉得奇怪。 叶淮止垂着头,略略思索了一会儿,道:“现如今局势看似对北延不利,实则都梁也好不到哪去,运来的物资只够用到正月末,那时候若是还打不完,都梁的处境就会十分艰难了。” 物资是两人一起运来的,傅晏清估算了一下,发现确实如叶淮止所说,那些物资只够用这么久,这还是按照最低标准来预估的,实际上能够坚持的时间肯定还要更短。 傅晏清小声嘀咕,“怪不得大军到了还同意谈判……” 叶淮止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战场上,谁不想少死一个人呢?” 傅晏清不可置否,她看着叶淮止,道:“不过我觉得,要是最后谈判失败,双方都没有达成协议的话,迟将军和小迟将军还是能在一个月内收复所有失地。” 叶淮止笑,没有反驳她。事实上都梁物资只够用到正月末还敢跟北延在赔偿方面僵持,就是仗着迟将军和小迟将军令人闻风丧胆的本事,北延主将已死,其他的人在迟笑书眼里更不够看,无论是谋略还是武艺,如今的北延没人能跟迟笑书抗衡。 傅晏清想着,忽然好奇地问道:“我一直都想问,在功法方面,你跟小迟将军谁更厉害一些?” 迟笑书的武艺在都梁是出了名的好,没人能跟他抗衡,这一点傅晏清光是第一次在茶楼里听说书的讲,就已经有所体会,但是若换成叶淮止,她发现自己还真拿不定主意。 小迟将军武名远扬,傅晏清又见过叶淮止对敌的样子,这两人到底谁跟厉害,她分不清。 叶淮止眉头一挑,道:“小迟将军是武将,我是文臣,你拿我跟他比?” 傅晏清“哦”了一声,看着他笑,那句“原来是小迟将军比较厉害”刚想说出口,就见眼前那人变了神色,一脸好笑地道:“我还未与小迟将军比试过,但是小时候的比试倒是不少,一般时候都是五五开,要真说谁更厉害,还真说不准,但你若真想知道,那就姑且认为我比小迟将军厉害吧。” 傅晏清:“……哪有这样姑且的?道理是什么?” 叶淮止笑,略显狡黠,“因为你与我关系更好,当然应该认为我比他好了,不然你想输给八公主?” 傅晏清:“……” 她万万没想到,叶世子实则还是一个这么自恋的人。 日子眨眼而过,转眼间,已经快到春节。 为了节省,府尹府并未大肆操办,只是挂了几个红灯笼,就连门上贴着的门联都是叶淮止自己提的。 叶淮止正提着笔在红纸上落下几个黑字,傅晏清则应他的要求,站在一边为他研墨,神情松散,像是下一秒就会睡着的样子。 叶淮止一副门联写完,抬头见她神色恹恹的,便起了打趣她的心思。 玉白的手指在一旁的纸篓子里翻了翻,被他翻出一张精致的红纸来,那张红纸应该是用来提横批的,面积不大,但是花样却极为精致,在阳光下一转,甚至还会流转出五颜六色的色彩。 傅晏清以为他又要写新的,没精打采地转动两下手,便算是完成了研墨的工作。 谁知先前一直没有对她的“消极怠工”发表意见的叶淮止这次忽然出声了,他看着傅晏清的动作,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道:“研的不细,等会儿字写上去不好看,再多研几下。” 傅晏清抬起眼,见他换了一支比较细的笔,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抱怨道:“写个字而已还那么讲究,你当是在写什么传家宝呢?” 叶淮止看了眼手下的纸笔,笑了,“我还真打算把这副字墨作为传家宝传下去。” 傅晏清眉头微扬,似乎对他的这句话起了一点兴趣。 叶淮止让开一点,给她看清楚了那张纸的全貌。 那上面印着一对交颈鸳鸯,四周点缀着朵朵细碎的花瓣,弯弯绕绕,最后竟织成了一个“囍”字。 ……竟是一张婚帖,也不知怎么混入了一堆春联之中,亏得叶淮止还能翻出来。 见傅晏清盯着他手底下的纸,叶淮止笑了笑,道:“我预备写一张婚帖,作为传家宝一代代地传下去,所以劳烦傅小姐,好好研墨。” 傅晏清:“……我还不想成亲。” 叶淮止面上无甚变化,甚至还因为这句话笑了笑,“我也没说这是我们的婚帖。” 傅晏清:“……我觉得这张纸挺好看的,你认真写,别坏了纸。” 叶淮止看着她安静了片刻,忽而笑道:“那你觉得,这张婚帖,用来做我们的婚帖怎么样?” 傅晏清一愣,下意识地道:“可是你不是说……” 她动了动嘴皮,声音戛然而止,最后的那几个字也咽回了肚子里。 叶淮止却松了笔,伸过手来,盖上她的手背,握着她的手开始研墨,缓缓道:“我记得,我应该告诉过傅小姐,我会在什么时候开始筹备婚礼,如今已至年末,待北延之乱平定,整个都梁总会消停一段日子,况且你记忆之事已经有了眉目,我私以为,这件事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 说着,他看着傅晏清,忽然靠近,嗓音低沉,“毕竟我心急……” 第二百四十八章 春节(一) “腾”地一下,傅晏清的脸全红了。 她没想到帮忙研个墨还能被调戏。 她恼羞成怒地瞪了叶淮止一眼,后者笑了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不合适。 叶淮止看着她明明已经有些羞涩还要强装镇定地瞪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不逗你了,认真点,写完带你出去买些东西。” 听到“出去买东西”这个“奖励”时,傅晏清的眼睛都瞪大了,一脸惊奇地看着叶淮止。 到了若羌城的这些日子以来,傅晏清除了去过一次留觞阁,还是去办事以外,其他时间根本没离开过府尹府半步。 若羌城在战乱未起的时候,是都梁有名的古城,城中有许多以前留下来的古迹,全国慕名而来的游客数不胜数,经济仅次于北凉府驻扎的曲潍城。 傅晏清是学历史的,对这些有历史感的东西本能地觉得好奇,早在那格城偶然听到几个士兵谈论起若羌城时,就已经起了浓厚的兴趣。 未知的、未被记载和研究的历史,对于每一个历史学者而言,都是充满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的,可惜她一来这里,就因为这样那样的事牵制住了脚步,到现在去过的唯一一个地方还是留觞阁,且是并不陌生的地方。 看见她眼里乍然出现的欣喜,叶淮止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傅晏清早就说过想来若羌城玩玩,只是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还是北凉这么远的地方,加之自己太忙,几乎抽不出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陪她出去,这才一直耽搁了下来,没想到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也不知道傅晏清之前想去的那几个地方在经过一次战乱后,是否还保存完好。 一场战事,倒是给了两人这个机会,叶淮止低下头,重新握住笔,低笑一声,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傅晏清见他把那张没有着墨的婚帖放了回去,又重新取了一张红纸出来,展平铺好,便自觉地开始给他研墨,这一次比前几次都要认真,叶淮止蘸墨时侧眸看了她一眼,又笑了笑。 两人就这样一个写字、一个研墨,安静地共处一室,期间傅晏清的目光有好几次不经意地掠过那张被叶淮止放了回去的红贴,心中滋味奇怪,说不上是遗憾居多,还是羞赫居多。 反正她就是觉得,叶世子即便是把它放回去了,可偏偏放在她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分明还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着她。 傅晏清又想起叶淮止靠在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心急…… 傅晏清看着叶淮止安静地低着头写字时的侧颜,这张脸无论在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几乎想象不出这张脸上如果出现“心急”这样的情绪会是怎么一番模样,可是他却说他心急…… 傅晏清低下头,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叶世子这副样子可不像是心急的样子。 等到门联写完,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叶淮止让人把写好的门联拿出去贴上,自己却留下了一副。 傅晏清看着他开始调贴门联用的浆料,便知道这副是要贴在他们房门上的。 一想到这个词,傅晏清的脸上就闪过了几缕不正常的红晕。 即使有婚约在身,可是两人毕竟还没真正成为夫妻,却已经同床共枕这么多日,要是传出去,她这一辈子就赖在叶淮止身上了。 傅晏清支着头想了想,发现那样的话,好像也不赖。 叶淮止调完浆料,转过头来叫了她一声,发现她只是盯着自己发呆,并没有回答的时候,又叫了几声,然而回答他的还是傅晏清看着他一脸安静。 叶淮止:“……” 他终于忍不住曲起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好笑地道:“看什么那么入神?叫你那么多声也不应。”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写字时从纸上沾上的金粉,随着刚才那样轻轻一弹,尽数印在了她的额间,看上去就像是点了一个花钿。 傅晏清有些恼怒地捂住被他弹的隐隐发痛的额头,叶淮止却盯着她捂住的那块皮肤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一会儿出去,我给你点个花钿吧。” 他虽然用的是询问的句式,但是语气却浅淡的就像是在下通知,傅晏清没有直言拒绝,而是好奇地问道:“你还会这个?” 她现有的几个月记忆里,从没看见有女子画过花钿妆,因此在听到叶淮止说出这句话时,还有些惊讶。 她没有见过,代表着要么是这个妆还没有出现,要么就是已经出现了,但也已经被遗忘了,现在看来,俨然是后者。 叶淮止笑,弯腰拿起了已经晾干的门联,下巴指了指桌上放着的白色浆料,“你拿这个,我们去外面把这个贴上。”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副被他留下的门联,用的纸料与先前送走的那些没什么不同,字迹都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自然也不会有很大不同,就连上面的内容也是简简单单的新年祝福,没什么特殊,可是傅晏清还是觉得他手中拿着的那副门联很不一样,应该是很珍重的、仅此一份的。 傅晏清没忍住笑意,弯腰小心地捧起了装着浆料的瓷碗,跟在叶淮止的身后往外走去。 他们住的屋子门前就有两根门柱,大小正好适合叶淮止手中的门联。 叶淮止身量高,双手平举着门联也没有掉在地上,傅晏清便就着他这个姿势开始给门联的背面刷浆。 叶淮止一次只拿了一条出来,这时也只是一手拿住上端,另一手拿着中端,避免门联被风吹的乱跑,看着她弓着身子,认真地给门联上每一处都刷上了一层浆料,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傅晏清不解地抬头看他,叶淮止笑意不减,道:“你先前说过,你喜欢花钿妆,出嫁的时候也想点个花钿,只是现在已经没几个人会了,所以我去学了来,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给你画。” 傅晏清一愣,看着他脸上的笑出了神,等到叶淮止抻了抻手中的门联,她才回过神来。 叶淮止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花钿妆并不是不存在,而是已经不怎么用了,可是因为她喜欢,叶淮止一个手握纸笔戎甲的世子,竟然去学了来,专门给她画,不仅如此,因为傅晏清的厨艺不好,他还学了一手上好的厨艺…… 第二百四十九章 春节(二) 说不感动是假的,细想起来,叶淮止为她做了那么多事,而她只知道一昧享受,一面还在责怪他偶尔的隐瞒。 傅晏清低着头笑了笑,道:“既然这样,还是留到成亲那天再画吧,好的东西总要留到最好的那一天。” 叶淮止一怔,似乎是因为她的这个回答愣住了,傅晏清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刚才那句话,差不多就是在回应叶淮止关于成亲的想法了。 厚脸皮如傅晏清,说出这句话之后也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最好不要让叶淮止看见她此刻的窘迫,实在是太丢人了…… 红晕从脖子蔓延到耳根,最后又侵上脸颊,傅晏清连头都不敢抬,草草地涂完最后一块区域后,直接丢下一句“我回去拿剩下的门联”,然后就低着头从叶淮止身边跑回了屋内。 叶淮止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因此只是看着她逃似地钻回了屋内,并没有阻拦她,待到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傅晏清刚才那句话中有什么深意之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傅晏清在屋内拿门联都能听见门口传来的笑声,像是冬日里初落下的雪,拥有着让人着迷的能力,只是听着,就觉得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全身舒畅。 她拿着剩下的一张门联和横批出了门,叶淮止的笑声才堪堪止住,只是眼中的笑意却没那么容易消散,看着她时,眼眸中还带着残余的笑意,映的本就明亮的眸子熠熠生光,像是上好的黑水晶,晶莹透彻,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亲上去。 傅晏清被自己不堪入耳的想法惊住了,连忙移开视线,根本不敢去看叶淮止。 在她进去拿东西的空隙里,叶淮止已经把上一张贴好了,此时两手空空,傅晏清便把手中拿着的东西递给了他,“我们快点贴好吧,晚了出门就不好了。” 已是晌午,傅晏清还打算跟他去外面吃一顿北凉的特色菜肴,再拖下去确实不合适。 纵使心中愉悦,叶淮止到底没有再难为她,从善如流地接过门联,待刷上浆料后,又端端正正地贴在了门上。 他身量高,贴横批的时候根本不用梯子,只是垫了一下脚,伸长了双手就将门联贴了上去,傅晏清站在他身后帮他看着,以免他不小心贴歪。 一副门联在两人的合作下很快就贴好了,叶淮止贴完松手后,身子没站稳,突然往后一倒,上半个身子也在紧急的状况之下扭转了九十度,一张手,就把站在他身后、毫无防备的傅晏清饱了个满怀。 傅晏清被他倒下的冲击力撞得后退一步,缓过神来后第一件事却是来查看他的状况,“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摔倒了?是又伤到哪里了吗?” 叶淮止像这样突然倒在她怀里不省人事的阴影太深刻,以至于到现在遇上类似的情况,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担心,等到耳边响起那人克制后显得压抑低沉的笑声之后,傅晏清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的。 傅晏清心中一轻的同时,又有一丝恼怒,一半是恼他又骗她,更多的却是恼自己大惊小怪,一点小动静她也能像如临大敌一样紧张。 她伸手打了一下叶淮止的后背,脸埋在他的胸口,被厚厚的衣裳包裹着,声音有些沉闷,她小声控诉:“你又骗我……” 叶淮止笑,胸腔中的震动在她耳边放大了无数倍,而在这样大的笑声之中,更清晰的却是一声又一声,仿佛永远不会断绝的、沉稳的、有力的心跳声。 叶淮止心情极好地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笑道:“既然要我帮你画出嫁时候的妆,那就只能嫁我,我的手可不伺候无关的人。” 傅晏清恼,又打了他一下,安静片刻后,一声不太清晰的“嗯”从两人身前的间隙中传出。 叶淮止得寸进尺,又抱着她开始笑,傅晏清忍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开始跟着他笑。 叶淮止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他笑的从心,也就格外吸引人,都说若是喜欢一个人,他哭的时候你会忍不住想跟着他一起哭,笑的时候也会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 情绪被别人掌控的的感觉傅晏清并不喜欢,但是一想到对方是叶淮止,她又很奇怪地甘之如饴。 到底还是心在作怪,给了这个人一项又一项特权,把她变得都快不像之前的自己。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还是傅晏清突然叫起来的肚子打破了这份平静。 叶淮止微微松开她,低着头看着她的眼睛,笑道:“饿了?” 傅晏清昨晚就吃了一丁点,今天早上又起晚了没吃东西,这会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被他这么一说,倒也不觉得羞涩,反正类似这样的情况叶淮止见的也不少了。 她理所当然地扬起头,“对啊,就是饿了,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吃东西?” 叶淮止无奈地看着她,手指一曲,从她的鼻梁上刮过,无可奈何地道:“叫你以后再赖床,不吃早膳。” 傅晏清一点也不觉得冬天赖床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她毫不心虚地看回去,“我那不叫赖床,我是为了给你省煤炭,被窝里头暖和,就不用生那么大的火了。” 叶淮止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傅晏清见他被自己说的说不出话来,心中有些小得意,她扬了扬眉眼,略显期待地问道:“所以说了这么多,我们到底是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她说的是家,在这样一个与京城截然相反的地方,她说了家。 叶淮止笑了笑,道:“知道你不喜欢家里厨子做的饭菜,我们去留觞阁吃吧。” 留觞阁经过几天修改整顿以后已经在前几天开业了,被傅晏清临时拉来的那个厨子自然也已经回到了原位,府尹府内掌厨的又换成了北凉当地人,傅晏清饮食方面有些挑剔,换了厨子的这些天来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没想到叶淮止全都注意到了。 她心情愉悦地牵上叶淮止的手,笑道:“那走吧,我们早点过去,就能早点去买其他东西。” 她脸上的喜悦毫不掩饰,只有她和叶淮止知道,那份喜悦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句“家”。 无论身处何方,只要你在身边,就是家。 第二百五十章 春节(三) 若羌城是一个繁华的城池,这点就算经历了一场战乱之后还是没变,这座城市只是稍作休整了几天,就又向世人展露出了它充满魅力的一面。 因为战乱离开的城民在听到若羌城被收复后没多久就回到了这座城市,不知是否是挡在前线的迟家军给了他们再次留在这里的信心,还是因为叶淮止停留在这里。 叶淮止来北凉的次数不多,也极少露面,与京城不同,这里的很多人都不认识他,因此两人牵着手走在大街上,也没有多少人投来目光。 北凉民风之开放,比之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牵个手而已,城民早已司空见惯,只是看到这样一副充满暖意的画面,还是忍不住感慨。 “多亏了叶世子,我们才能回来,这些年轻人才能这么安心地牵着手在大街上走。” “是啊是啊,叶世子有胆有谋,我们才能这么快回来。” “也要感谢小迟将军,你们不在城内的不知道,收城的那一日,小迟将军勇无可挡,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对对对,还有小侯爷,若羌城能这么快被收复都有他们的功劳。” “七皇子也很厉害,你们听说了吗,最近的一场仗中,幸亏有七皇子力挽狂澜,我们才赢了的!” …… 传言盈于耳,只是这次两人都是脸上带笑地听着,兴起时,傅晏清还戳了戳身边的人,笑得肩膀微颤,“唉,叶世子你听听,我们俩能这样在大街上走可是多亏了你。” 她笑着拿那些人闲时的碎语来打趣他,叶淮止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捏了捏她的掌心,微微偏过头看着她,笑问:“难道不是?” 除了一开始的请旨求婚,两人之间确实一直是他在主动,那些人这样说,本质上并没有什么错,叶淮止只是好奇,为什么傅晏清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向他炫耀这个。 傅晏清被他噎了一下,回想了一下仅有不多的回忆,发现确实如那些人所说,两人能像现在这样,多亏了叶淮止。 她心中惭愧,面上却不肯显山露水,只是用力地抓紧了另一人的手,悠哉游哉地往前走去。 叶淮止垂眸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又看了眼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傅晏清,心中不由得感叹,他脾气与耐性是越来越好了,傅晏清这样敷衍,他竟然还能纵容,转头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 到底是自己给了她肆无忌惮的权利。 临近年关,街上慢慢的人多了起来,只是仍比战乱之前要冷清许多。但人们上街购置年货的兴致却半分未减。 傅晏清和叶淮止今日出门为的也是添置一些年货。 两人吃完饭就上了街,一路上来来回回,傅晏清看见什么都想买,最后还是叶淮止指了指两人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从,傅晏清才打消了这个想法。 主要还是傅晏清之前过年从来没有自己买过这些东西,在那个时候她也没有什么过年的概念,从来只是一堆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顿饭,彼此之间寒暄几句就算完事,到了现在,之前的那些记忆全部消散,算起来,这还算是她“第一次”在这里和叶淮止过年。 存了期待的心理,所以看见什么好的东西都想往家里买。 叶淮止看出她眼中的遗憾,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脑,道:“下次随你买,我叫人赶着马车跟在后面,不怕拿不回去。” 傅晏清看他一眼,也笑,“好啊,不过我想要的东西多了去了,叶世子可要备足银两。” 叶淮止唇角微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觉得,以你的能力,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吃空我?” 傅晏清:“……” 第六感告诉她这个问题不能随便回答,傅晏清抬眼看他,一句“我可能比您有钱”卡在喉咙里,左思右想,都觉得现在不是能说这句话的时候。 她没有接话,叶淮止也没有败下兴致,仍笑着看着她,嘴里吐出一句看似经过仔细推算的话,“我觉得,可能要一辈子,也可能一辈子还不够,你要不要提前预订一下下辈子?” 傅晏清:“……”果然,叶世子不怀好意的时候的话不能接,一接就能要人命。 叶淮止看着她吃瘪的表情,低低地笑出了声,身子也往她身上靠了过来。 傅晏清心中一恼,正想躲,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攥紧了手腕。 带着热气的气息在耳边轰然炸开,傅晏清感觉她的头皮都在发麻。 “躲什么?又羞了?脸皮这么薄怎么能行?” 傅晏清:“……做个人吧叶世子。” 叶淮止又笑,像是停不下来了一样,傅晏清无奈地看他一眼,只能任他靠着自己。 谁让她今天心情好,乐意宠着他呢? 两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买完东西,大大小小的盒子堆满了两个仆从的手,还有一些实在拿不下,就让老板差人送去了府上。 傅晏清逛了一天,腿有些酸了,人却还很精神。 她坐在一处石阶上,看着叶淮止把两个仆从差回了府,有些不解地道:“他们两个怎么先走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叶淮止向她走来,一身白衣在黑夜的阑珊中显得有些不真实,他靠近,不在意地在她身边坐下,侧过头看着她,道:“嗯,还有一些事,用不着他们,他们在也碍事。” 他这么说,傅晏清有些好奇了,“什么事?” 叶淮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傅晏清伸直的腿,问道:“腿酸了?” 腿上有伤,傅晏清担心他要带自己去做的事需要大量耗费腿力,因而没有勉强,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是有点酸,伸直了舒服一些。” 正说着,她又曲起了腿,见叶淮止看着她,她又笑笑,“活动一下更舒服。” 叶淮止看了看她,一笑,起身弯腰道:“要去的地方还有些远,上来吧,我背你。” 他的背脊虽然偏瘦,但是意外的宽阔,傅晏清不是没见过他光裸的上半身,在清浔院为他渡气的那次就已经见过,只是那时候心中焦急,并没怎么用心看,因此现在也不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天看到的画面。 傅晏清看着他,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你的伤才刚愈合不久,就别太劳累了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闻言,叶淮止回头看她,挑了挑眉,问道:“你这是在怀疑我?”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春节(四) 叶世子的语气与神情都太认真,傅晏清有那么片刻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认真发问,还又在打趣她,直到叶淮止低低的笑声从前方传来,穿过黑夜的寂静,毫无阻挡地进入她的耳朵,傅晏清才知道叶淮止这是又在打趣她。 傅晏清心中又羞又恼,也不管什么伤不伤的了,直接站起,原地轻轻一跃,跃上他的背。 叶淮止被她带来的冲击力作用,晃了晃身形,片刻后,又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无奈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腿弯,笑道:“抱稳了。” 傅晏清贴在他的耳边,得意地扬起了眉,“那当然!” 他笑,瓷白的面容在只有点点暗光的夜里像是一尊玉菩萨,触之无形,“抱稳了,可就别想再撒手。” 傅晏清看着他温润的侧颜,被那充满暖意的笑蛊惑,低头在他侧脸亲了亲,声音低缓,“一定……” 叶淮止动作一顿,好歹是忍住了没把她从背上掀下来。 这人究竟是多不把自己当男人看,还是她以为自己真能做柳下惠,这样也能坐怀不乱? 傅晏清不知叶淮止心中所想,她只是看着叶淮止的侧颜,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喝醉了酒,只知道看着他笑,怎么看怎么满意,甚至忘了问他要带自己去哪。 等到两人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灯火也越来越明亮的时候,傅晏清才缓过神来。 她从叶淮止的背上爬起来,打量四周,发现这边的人比先前所有地方的人都要多一些,虽然已经到了夜晚,但是人们的兴致丝毫不减,甚至还有些兴奋。 傅晏清不解地看着叶淮止,问道:“这些人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街上?这里也没看到什么夜市之类的啊?” 叶淮止没有回头,背着她一步一步,走的无比稳当,对于旁人投过来的视线也毫不在意,闻言,笑了笑,道:“你仔细看看前面有什么。” 傅晏清依言向前看起,发现前面除了人头还是人头,远方灯火虽然明亮,但是也看不出什么,她带着一点小心思,戳了戳叶淮止的侧脸,道:“前面什么都看不见啊,到底是什么,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叶淮止被她戳的脚步一顿,好笑地回过头来看她,“胆子见长了,嗯?” 傅晏清见状,凑上去蹭了蹭他的脸,笑道:“不都是你惯的?” 叶淮止:“……”对于这个,他还真无话可说。 叶淮止回过头,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近,傅晏清隐约听到了几声钟鸣,像是那种大口钟,发出的声音洪亮悠长,足以传到一里之外。 傅晏清抱着叶淮止的脖子,惊奇地道:“前面有寺庙?” 叶淮止笑,点了点头,“染筠说这里的住持算姻缘很准,所以我想带你来看看。” 她观察过,来往的人中,老少都有,更有夫妻相持而去的,这若真如叶淮止所说,那里算姻缘很准,年轻人也就算了,那些已经儿孙满堂,亦或者才只有三四岁的小孩这么晚跑去做什么?提前算下一世或者十几年后的姻缘? 傅晏清淡淡地一嘁,十分不相信,“哪家的住持还要做这个?难道那是一座月老祠?” 胡言乱语被戳穿,叶淮止只能笑,“这倒不是,只是我想你一定很想去见见这位住持。” 他这么一说,傅晏清的好奇因子倒全部冒出来了,“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见一个和尚?” 叶淮止想了想,还是没有明说,“北凉人多信佛,但是北凉的佛寺并不多,彼此之间都有往来。” 傅晏清一怔,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待想明白后,她一脸的好奇凝固在了脸上。 佛寺……北凉…… 傅晏清的声音有些微不可闻,但是叶淮止还是很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问:“你是说,这个寺庙里有我们可能想找的人?” 叶淮止点头,脚步轻扬,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前不久才痊愈的人,他微微向后侧着头,道:“那件事疑点重重,我还需要再仔细查查,知道你在意,所以就自作主张带你来了,不会不开心吧?” 傅晏清哪里会不开心,能自己接触到有关这件事的人,还是得到了叶淮止的准许的接触,她简直快要开心到不敢相信。 赵萧那件事疑点确实很多,譬如叶淮止说过,质女一事在整个都梁都是秘密,是皇室内史中都不会记载的东西,只有皇帝和四府的一部分人知道,为什么赵士升一个远在边疆的将军会知道?他又为什么那样执着于把自己的女儿变成质女?质女虽然有一定的权力的象征,但是那样得来的权力受限太多,也牺牲太多,为什么赵士升还会那么坚持?甚至不惜杀掉阻止自己得妻子? 傅晏清知道自己的猜测可能会带有她自己视角的一些偏见,譬如质女的存在是罔顾人权的,但是恰巧人权在古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所以她才要在别人身上寻找一些原因,而可能知情的除了赵萧,就只有已经过世的赵夫人,问死人问题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赵夫人生前是一个忠实的教徒,遇上这样大的事,保不准她跟寺庙里的人提起过,所以赵士升才会连同佛寺一起灭口。 北凉的佛寺之间都有联系,傅晏清一直想着当年那场掩盖在尘埃之下的屠杀会不会有那么一两个幸存者,如果有,存在于这些寺庙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她并不知道这里能给她什么线索,但只要是一点相关的东西,对于现在的两人来说,都是宝贵的线索。 叶淮止能带她来,确实让她很惊讶,毕竟之前的叶淮止一直都想着把这些事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她靠着叶淮止的背,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呼吸,忽然问道:“你之前让傅寒霆在我饭菜里下的药,真的只是治失忆的吗?” 叶淮止脚步微顿,若是在平时,这样小的动作傅晏清不一定能察觉到,但是她现在在叶淮止的背上,对方的所有动作都像是被放大了数倍,清晰明朗。 叶淮止沉默片刻,问道:“怎么会这么想?” 那件事与他让傅寒霆给傅晏清下药并无直接联系,可是傅晏清为什么会把二者联系到一起去? 傅晏清看着他白的仿佛透明的耳廓,那天的画面逐渐清晰,“因为那天,你迷晕了我。”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春节(五) 虽然事后醒来叶淮止给了她充分的理由,但是傅晏清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只是治个头疼,就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叶淮止就不怕她醒来之后不听他解释,直接误解他,然后与他撇清关系吗?还是他早有预料,这点事不会让她离开他? 直到知道了质女这件事,傅晏清才慢慢地想明白,之前的很多事也因此有了合理的解释。 叶淮止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其实是她自己的身体状况,之所以连质女的事也瞒着她,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与质女有直接联系。 叶淮止沉默着,脚步却没停,继续往前走着,有那么一瞬间,傅晏清觉得对方可能是失了神。 傅晏清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你老实告诉我,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总在担心?” 总是不想让她离开视线、总是要盯着她喝药……一桩桩一件件,傅晏清原本以为是叶淮止高于常人的控制欲在作怪,可是现在她才隐约明白,他是在担心。 叶淮止揽着她腿弯的手不自觉地缩紧,傅晏清被他无意识下使出的力握的生疼,可她还是忍住了,她想听他说真话,那些事情本该由她来承担,没道理因为叶淮止喜欢她,就要全部推到他一个人的身上。 离那座佛寺还有一段路,叶淮止背着傅晏清,心中由方才的波涛汹涌,已转为了此刻的寂静无声。 傅晏清会问这个,他早该想到的,只是他自己不愿去想罢了。 他轻声笑了笑,步伐变得轻慢,平静道:“我一直很想以前的那个你。” 答非所问的答案,却让傅晏清猛地顿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似乎知道她会误解,叶淮止又补充了一句,“是小时候的你。” 听到这句话,傅晏清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虽说她知道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可是如果叶淮止说出“喜欢以前的那个傅晏清”这样的话,她发现自己还是会难受、会嫉妒…… 叶淮止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那个问题,而是继续翻着已经泛黄的回忆,慢慢地道:“那时候你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什么都是最好的,说的俗一点,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那个时候挺羡慕你的……” 说到这,他想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羞愧地笑了,“毕竟那么小的孩子,你也不能强逼着他做到大度无私。” 他说的这些傅晏清毫无印象,却能从他的话中揣摩出一两分当时的景象。 幼时的她,因为上一世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重活一世,便想着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要让父母满意,这才在小时候展露头角,一时风光无两。 叶淮止没有停顿多久,又继续道:“只是一切在你五岁之后就慢慢变了,你开始变得游手好闲,书籍典故、琴棋书画样样都不再碰……” 听他说起这些,傅晏清本能地觉得奇怪,忍不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若是她听来的没错,那个时候两人根本没什么交集,傅晏清在当时就算再惹眼,也还是个小孩,更是个女孩,自然不可能经常出府,叶淮止为什么连她小时候的事都知道的那么清楚? 叶淮止脚步一顿,似乎是想回头看她一眼,但还是生生地忍住了,“……还是前面那句话,那么小的孩子,长在那样的环境下,怎么可能不关注竞争者的状况?” 傅晏清:“……”没想到现在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叶世子,当初也有“热血青年”的时候。 叶淮止干咳一声,试图缓解刚才的尴尬,道:“我那时候虽然好奇,但遗憾大过欣喜,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就这样悄然陨落,我想没谁不会觉得悲哀。” 世人皆伤仲永,真正有才有能的人,才更懂得看着一个聪颖之人慢慢变得泯然众人矣的悲哀。 傅晏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紧了他。 其实到了现在,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叶淮止知道她以往的那些无知都是在装,年幼时的那份悲哀自然也没必要再提。 叶淮止的声音还在继续,“叶卓那件事,我跟你说过,你应该还记得……在那之前,我一叶障目,也跟世人一样,认为你只是昙花一现、往后无继而已,可是你那天的话却让我心生疑虑……若真如世人所言,你已是个不学无术的骄横小姐,为何还能有那样大的眼界与胸襟?” 她如此说,傅晏清已经猜到了几分,“……所以你就让人调查了我?” 叶淮止笑,“也不只是别人,我自己也在观察你。” 两人真正熟起来,就是在叶卓那件事之后,傅晏清之前听他说过,并不觉奇怪,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当时还算陌生人的叶淮止都能发现她不同寻常的改变,那与她朝夕相处的家人们呢?他们究竟是不知道,还是有意促成? 叶淮止舒展了眉眼,话说到这,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那时与皇室的关系还算融洽,许多秘辛也能打探到一点,有关于质女,父王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就告诉了我,所以在听说你发生改变之前,出过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失踪,并且据我所查,你那次的失踪与皇帝有关,我就知道,你的改变,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傅晏清看着他的发顶,墨发绾冠在顶,她看不见叶淮止到底有多少个发旋,但她猜应该是两个,因为老人们都说有两个发旋的人聪明,而叶淮止极为聪明。 傅晏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问道:“我做的那么明显吗?你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叶淮止也笑,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意,“要不怎么说我克你?” 傅晏清打他,叶淮止笑着躲开,接着道:“我根据后来发生的事猜想,你可能是因为表现得太耀眼了,所以被那位盯上了,为防万一,那位提前给你下了蛊,而你自己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失踪的那几天你也肯定察觉到了,会发生这件事就是因为你表现出来的一切,所以……” “所以我适可而止了,并且再也没有做出线的事。” 傅晏清淡淡地接上他的话,她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就算失忆了也没人比她自己清楚。 因为耀眼招来灾祸,那她就做一个庸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春节(六) 她向来懂得趋利避害,换了一个身份也一样。 叶淮止不可置否,“那时老王妃还算清醒,我从她那里得知,这样小的年纪就被种下蛊虫,若稍有闪失,就活不久了。” 叶淮止口中的老王妃自然是他饿祖母,只是叶淮止和他祖母之间的话题为什么会和傅晏清有关,这点她想不清楚。 叶淮止不知是否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你克我,这句话是老王妃说的。” 傅晏清:“……” 你克我、我克你,实在难得。 叶淮止会因为一个人的话改变立场,这在当时的亲王府,任谁都没有想到,所以老王妃才会在孙儿找来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 老人家活了这么久,看过世间兴衰,自然比别人看的通透。 叶淮止想起当时老王妃说这话的无奈,笑了笑,道:“或许是出于惺惺相惜的心态吧,当时我挺不想让你死的,所以就一直在暗中调查你的情况,我做这些的时候没有避开恭王,他很快就发现了我,经过一番交谈之后,我们达成了初步的合作。” 不是他避不开恭王,而是他心中清楚,唯有和恭王站在统一战线上,他才能得到更为准确的消息,也才有机会与傅晏清走的更近。 叶淮止想起自己当时堪称莫名的行为,渐渐理解老王妃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因为她的几句话改变想法就算了,竟然还会暗中调查她的情况,这可不是当时的叶淮止能做出来的事。 父母在傅晏清心中一直是迷雾一般的存在,她没有有关于这两个人的印象,可是在想起这两个人的时候,心中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悲哀之感,“你们达成了什么合作?” 路程过半,傅晏清已经能很清楚地听见钟鸣的声音,远处寺庙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往来的人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重回家园、佳节将近……二喜相叠,让这些人有了比以前更为兴盛的精力,经过了暗无天日的逃亡,也更爱这样人潮拥挤的世俗。 傅晏清趴在叶淮止的背上,在这样一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画面中,听到了他清朗悦耳的声音。 “我用生命作保,你留在京城时,我会照看好你,决不让皇室之人有伤你的机会,而他与你母亲远去求药,寻找解开你体内蛊虫的方法。” 傅晏清一怔,没想到在那个时候叶淮止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她声音有些颤抖,“你……你以性命作保,那我父亲呢?” 这样的合作,看上去对叶淮止一点好处也没有,傅晏清不绝的那个时候的他就已经能为自己做到这样大公无私的地步了。 叶淮止笑,余音萦绕在耳,让她听到的话也有些不真实。 “只要涉及到质女,四府就有难以想象的凝聚力,只是我毕竟是皇室中人,所以我还说了,若你有半分危险,我就会娶你为妻,这样就算那位想对你动手,也要顾忌到亲王府。” 自都梁建立以来,四府虽然平起平坐,但亲王府再怎么说也是皇亲贵胄,亲王府的人,皇帝要是想动,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会对老王妃下手的原因。 那位是被他逼得无路可走,只得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威慑他。 傅晏清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淮止的侧颜,男子的侧脸如琢如磨,清俊雅致,若是安静地站在那,任凭谁也不会把他和“城府极深”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可他偏偏说…… 叶淮止低低地笑了几声,脚步停下,弯腰放她下来,傅晏清抬头一看,头顶上方挂着一块底盘为朱红色的门匾,上面用金粉铺洒着三个大字,都是北凉当地的语言,傅晏清看不懂。 叶淮止站在她的身边,目光如炬,轻声道:“所以说,即便你那日没有在大殿上当众请旨求婚,我们也会走到今天。” 傅晏清:“……”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难以发出,这回倒真有些应了夏侯轶给她起的讳称——小哑巴了。 “你……” 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傅晏清抬头,与叶淮止对立而视的一瞬间,又哑了声。 眼前的这双眼中的情愫实在太过汹涌,往常叶淮止总习惯压制,不让她看到全貌,今天不知是因为什么,竟然没有再藏了。 叶淮止淡淡地笑,一派从容,“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傅晏清看着他没有说话。 叶淮止还是笑,仔细看看,竟还掺杂着几分羞涩,“……当时年纪确实小,不过对于这种事也是有些了解的,毕竟我父母去的早,府中人一直想让我早点成家继承王位,所以我知道成亲关乎什么,在你父亲问出我能给他什么保障时,我能想到的,唯有这个。 “在他们说让我早点成亲的时候,我想过很多人,没有一个是让我心甘情愿与之共度一生的,在不知道你的实情之前,想到你的时候,我也只是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人空有一张脸,脾气又不好,若是娶回来,日子铁定不会安生。” 叶淮止忍着笑说完了最后一段话,同时还仔细地观察着傅晏清的表情。 果然,傅晏清在听到后面那几句话的时候黑了脸色。 叶淮止赶在她说话之前接着道:“不过我后来想想,脾气不好也没什么,反倒特别……而且,我发现我好像看上你这张脸了。” 傅晏清:“……”这人一抓着机会就想把自己之前说的话报复回来的习惯是怎么回事? 傅晏清:“……哦,真巧,可惜我现在看不上叶世子这张脸了。” 叶淮止:“……” 他笑,不予评价,牵起她的手往寺庙里面走。 这时已经有些晚了,寺庙中出来的人多,进去的人少,两人几乎是逆着人流往前。 叶淮止趁机把傅晏清揽在身前,贴着她的脸侧,道:“看上我其他的也可以,我不计较。” 傅晏清手肘曲起往后杵,被他一掌握住。 他笑,这回却平生一股苍凉,“虽然我这些年尽力学习医术,各种典籍翻遍,但是也只能暂缓你体内蛊虫的生长,母虫的生长一是靠子虫传递的信息,二是宿主本身的精血,子虫已亡,就只剩精血,一旦母虫长到能够孕育一条新的子虫,也就代表着宿主的精血快要亡尽了。” 即便已经料到情况严重,但是亲耳听到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心凉。 第二百五十四章 春节(七) 叶淮止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日迷晕你,确实不只是为了给你治头疼,更多的,是想看看你体内蛊虫的情况。” 身边人来人往,都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们,傅晏清站在这样一番喧闹之中,心却在一寸寸地冷下去。 他们完全不必在乎身边的人是否能听得到他们的谈话,因为没人能想到,那样邪门的术法还会流传于世, 叶淮止抬起头,满眼温柔地注视着眼前人,试图给她最坚实的倚靠,“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若是再找不到根除的法子,就算用药,也只能强撑一载。” 这句话无疑是当头一喝,傅晏清原以为就算情况紧急,也还有时间挽回,没想到…… 她一时情起,嗫嚅几声皆不成声,到最后也只能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所以你才那么着急想跟我成亲?” 叶淮止一笑,看着她,问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趁火打劫的小人?” 傅晏清嗫嚅几声,又不说话了。 叶淮止却在这时上前一步,牵起了她的手,道:“我想娶你,与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只与你有关。” 傅晏清却又想起从前,她想起叶淮止一次又一次的立场不明,一次又一次为皇帝办事…… 她抬起头,眼中赫然已经有了泪光,“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和那位也有什么交易?我的情况与那位密不可分,你能瞒的,我多花一些时间总能猜到,所以……这些事,不要再骗我。” 看着她的眼睛,叶淮止心中骤然一痛,却偏偏扬起了笑脸,“我若照实说了,你怕是要对我感恩戴德了。” 傅晏清也笑,看着他,目光诚恳,“我都猜得到的。” 四周人群熙攘,两人之间却陡然安静下来,像是无形之中生出了一个透明的屏障,把两人都包括在了其中。 夜风吹起了衣摆,鼓风作响,傅晏清此时却觉得心中无比宁静,像是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泛起任何涟漪。 叶淮止只是看着这样的她,就已经止不住地心疼,这样连他都难以忍受的苦痛,如今却要完完全全地展露在她眼前。 他难得有些哽咽,思虑再三,终是做出了决定。 “好,我说给你听,等会去好吗?” 那样多隐秘的往事,只是这么片刻定然说不清楚,况且他们眼下还有事情要做,傅晏清点了点头,默然地牵着他的手,踏进了香火鼎盛的寺庙。 这座佛寺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据说是佛教当年传入都梁建立的第一座寺庙。 傅晏清打量着四周,古时候打仗不像现代,用的多是冷兵器,对于建筑的破坏并不强,况且两军之间有个默认的原则——战火不蔓延到城内百姓以及负有盛名的建筑上,这座寺庙因此在战火中也保存的很好,处处可见最鼎盛时期的影子。 傅晏清与叶淮止在一群人中尤其惹眼,先不说他们一身中原人的打扮,只看他们的脸,就足以引来许多人的侧目。 两人身怀心事,对于这样的目光并没有在意。 走到大堂之中,两人先是一起上了香,而后叶淮止走到一边询问住持的去向,傅晏清站在原地等着他,心事重重地看着脚下的地砖。 忽而,她觉得视线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抬眼去看时,却只见踱步而归的叶淮止。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四周,上香的人已经没有多少,围在门外找小僧解签的人倒是还有挺多,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叶淮止走到她的身边,见她一脸凝重地看着四周,皱眉道:“怎么了?” 傅晏清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 叶淮止笑着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后院走去,转头时,用带着淡淡笑容的脸说了一句,“不是错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傅晏清一惊,转头看向叶淮止时却丝毫微露,甚至还带着几分笑颜,像是在说什么情侣间的私密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一直在跟着我们?” 叶淮止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笑,道:“嗯,放心,他不敢靠得太近,听不到什么,主要应该是想看我们去了哪,做了什么。” 但只是这样也足以让傅晏清吓出一身冷汗来了。 若论功法,那人一定不及叶淮止,或许连傅晏清也不如,所以只能在离两人较远的地方跟着,方才被傅晏清察觉,估计是那人看叶淮止走远了,想凑过来看看,没想到傅晏清也能察觉到他,而恰巧叶淮止这时候也回来了,他便又急急忙忙地混到人群中去了。 见傅晏清虽然表面上一派轻松,但是眼中还是有些担忧,叶淮止笑了笑,道:“别担心,我在这,他不敢往前靠。” 傅晏清倒不是担心那个人能不能听见两人说的话,就像叶淮止所说,凭他们二人的功力,呢个人若是怕被发现,根本不敢靠近,她只是在想,这究竟是谁派来的人。 叶淮止牵着她从佛像后方走过,一路穿过黄色的幔帐,到达了寂静无人的后方。 前院的人声混着敲击木鱼的声音传到这里,已经变得非常遥远。 傅晏清听见叶淮止的声音,“如今的北凉局势复杂,迟笑书和叶焕他们都在前线奋战,我却独留后方,总有人会不放心,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傅晏清翻了个白眼,“你明明是负伤修养……” 叶淮止不露痕迹地笑笑,应和着她的话,“嗯,我的确是负伤修养。” 傅晏清:“……” 因为他这句话,傅晏清忽然冒出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她看着叶淮止,眼中满是怀疑,“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看清她眼中的怀疑,叶淮止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回可是真的冤枉我了,我就算有心这样做,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平白给别人机会。” 傅晏清眉头一扬,“你什么意思?” 叶淮止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以为这是哪里?想要于我不利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若羌城那时封城,你又在解封的当下赶了过来,不然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他昏迷的那几日,院中亲卫就没歇过,就算是后来的大战也留了十多个人守在院中,就是为了提放有人趁虚而入。 第二百五十五章 春节(八) 明里暗里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叶淮止都快把这当作家常便饭,事后找人算账就算完了,他也不会对这些人有什么极深的怨恨,那么多的人,叶世子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记恨他们,可是今天不知为何,他就想把这些事说给傅晏清听,想从她眼里看到类似担心关怀的情绪。 果然,傅晏清在听到这句话后,有些恼怒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臂,“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现在才说?!” 叶淮止低低地笑着,只恨灯火太暗,还是看不清她的眼睛,不过没关系,等会去后把那些事说给她听,也会得到差不多的反应。 他这样想着,再去看傅晏清的时候,眼中却多了几分歉疚,他做这些事的初衷并不是想从傅晏清那里得到关心,只是单纯地想为她做这些事而已,可是现在却又起了其他的心思。 叶淮止见好就收,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我们快些走吧,那住持年纪大了,歇的早。” 当下确实是这件事比较重要,傅晏清没多做纠缠,跟着他往更里面的院落走去。 前半条路上还能碰到一两个过路的僧人,但是越往里走人就越少,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走路的声音。 傅晏清装作看风景似地看了眼身后,叶淮止笑着拉了拉她,道:“没事,他不敢跟进来。”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是谁,并没有多做解释,傅晏清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傅晏清跟着叶淮止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层迷阵,才看到眼前这座普普通通的小茅屋。 叶淮止带着她往里走去,突然感慨道:“这里的迷阵还是比不上留觞阁的厉害,留觞阁的迷阵我至多只能走一半。” 傅晏清:“……” 莫名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好在叶淮止只是突如其来地感叹一声,并没打算在这跟她深入讨论这个话题,她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深究,带着她走进了那座屋子。 一进门,看见的就是一个背对着他们、正在一下一下敲击着木鱼的僧人。 傅晏清看了叶淮止一眼,叶淮止点了点头,二人并肩走到僧人身后,叶淮止出声道:“在下叶淮止,携内人前来拜访无尘大师。” 傅晏清听见那声“内人”,眼皮一跳,终究没有说什么,随他去了。 那位被称为无尘大师的僧人听见声音,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慢慢地起身,回头看向两人。 等到他转过身来,傅晏清才发现他的脸上有一条从眉心蔓延到下颌的刀疤,硬生生地把一张原本应该显得慈悲的脸破坏成恶徒状。 无尘看见二人,微微颔首,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远道而来,请坐吧。” 傅晏清和叶淮止回了一礼,盘腿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 无尘看着二人,严肃的脸上展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笑容,似乎是想尽量表现的和善一些,但奈何他脸上的那道疤太引人注目,这样的笑只会让他看上去不伦不类。 傅晏清与叶淮止对视一眼,后者笑了笑,似是极为信任对方。 无尘看见二人的动作,心中了然,道:“傅小姐不必紧张,叶世子于老衲有恩,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有恩? 傅晏清看了眼眼前这个怎么说也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再看了眼弱冠年纪的叶淮止,这两人一个在北凉的寺庙里深居,一个常年待在京城,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解,叶淮止笑着解释道:“我幼时随老亲王来过一次北凉,那次恰好路过那格城外,路上看见一个伏倒在地的老人,便救了起来。” 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眼前这个面有刀疤的僧人竟然就是赵萧母亲上香的那座寺庙里的僧人。 见她惊讶地看着自己,无尘也笑了笑,只是还是不太习惯,笑的有些僵硬,“是,叶世子于老衲有救命之恩,若非叶世子善心,救了老衲,又将老衲安排到此处,老衲怕是早就死在贼人之手了。” 听他这么说,傅晏清又有些不解了,她皱着眉看着二人,道:“竟然你们一个是恩人、一个是知情人,有什么话之前为什么不能说?难道非得等我来?” 叶淮止笑而不语,无尘颔首道:“傅小姐所言正是。” 傅晏清:“……为什么?” 她这句为什么问的极是诚恳,叶淮止听了不由得加深了笑容,无尘也笑了,他本质里或许是个极好相处的僧人,只是这些年来的避世让他在面对生人时没能像以前那样自在,“叶世子和傅小姐想问之事,事关重大,尤其于恭王府有密切关系,赵夫人与老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叮嘱多次,让老衲一定替她保守好这件事,所以即便叶世子是老衲的救命恩人,这件事也不能说与他听。” 傅晏清看看身边的叶淮止,又看向笑着看着她的无尘,道:“因为我是恭王府的人,所以你觉得这件事可以告诉我?” 无尘点点头,含笑道:“正是。” 傅晏清:“……”所以这才是叶淮止带她来的真正原因吧。 她侧头看了眼叶淮止,后者笑笑,一点也不心虚。 算了……傅晏清扯起一个笑脸,看向无尘,道:“既然是这样,那么现在我已经来了,这里也没有外人,无尘大师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她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不需要叶淮止回避了,无尘看着年轻的小辈,脸上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比起之前的那几个自然多了,他道:“这些话都是赵夫人当时告诉老衲的,老衲只能尽量原封不动地说给二位听,至于真实与否,还要二位自行定夺。” 不管是真是假,赵夫人生前所说的话还是有几分价值的,傅晏清点了点头,道:“这没什么,大师您尽管说吧。” 或许是漫长的岁月只能用来回想这些前尘往事,又或许这些事在无尘的心里留下了磨灭不去的印象,老人说的很清晰很通畅。 “赵夫人是我们寺里的香客,经常会来与老衲谈论经义,与老衲算是忘年之交,平日里有什么事也会多说两句,她往常来都是先上香,再去禅房找老衲,但那一次她的表现很反常,她直接来找了老衲,语无伦次地哭诉了许多,都是关于她女儿与丈夫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春节(九) 十几年前的那一日,白日里阳光正好,到了夜晚却是大风不止,吹得人走路都打颤,这样的天气变化在北凉甚是常见,寺庙里得僧人们见怪不怪,把一些容易被风吹跑得东西收进屋内后,就一直待在佛堂内,进行晚读。 佛堂内这时还会有少数几个信徒前来上香祈福,也有人跟着僧人们一起诵经,无尘端坐在上方,如往常一样从上而下地看着众弟子们,这已经是他担任住持的第二十个年头,这些年轻的僧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眼里就如同他的孩子一样。 阵阵诵经声传开,站在门外都能听见寺庙内的人声,赵夫人从马车上下来,眼中满是焦急,却仍强装镇定,走进了朱红色的大门。 她来过多次,庙里的僧人大多都认识她,也知道她的身份,对她甚是尊敬,她人才刚进庙,记就已经有僧人小跑着去前堂通知。 无尘与她交情甚笃,听闻她这个时候来了,不免有些惊讶,便悄然退下,前去见她。 两人在前廊处碰面,一见到他,赵夫人强忍了一路的眼泪骤然落下。 无尘知她甚是要强,像这样泣不能语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更为惊讶,便屏退了身边人,带她去了她常去的那个禅房。 她这时才勉强止住了哭声,但眼睛却还是红肿的,像是在来之前就已经哭过一次了。 无尘料到她这样反常,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四周无人才敢问道:“施主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不如说与老衲一听,或许老衲可以帮施主开解一番。” 岂料赵夫人摇了摇头,道:“兹事体大,又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还是不要把住持您也牵扯进来了,我此次来,就是想向您求一枚护身符,别无它意。” 无尘与她很多见解相似,早已把她当作自己女儿来看,见她神情憔悴,心中颇为担忧,便道:“老衲少时曾在红尘中混沌过数年,有一次差点酿成大错,被上一任住持救下,带回庙里,才有今日的无尘,无尘自身罪孽不轻,施主也不必担心,有什么事,想说便说吧,说出来心里舒畅一些,自己也好受一些。” 听他这么说,赵夫人眼里多了一分犹豫,这些事她确实想找个人说说,即便不能为自己分担一下痛楚,好歹也有那么一个人知道自己的遭遇,百年后也不至于孤独无依,她来到这里,原本的打算就是找无尘哭诉一番,所以她才会在看到无尘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等她冷静下来思考一番后,她又犹豫了。 无尘是她的朋友,也是一个极好的倾诉对象不假,可他也是这里的住持,庙里近百条生命都压在他身上,如果把他也牵扯进来,以赵士升的行事风格,很有可能这些人也会被牵连,赵夫人犹豫了,可是无尘却说自己有罪,被牵连也无妨。 赵夫人看着眼前这个慈祥的老人,鼻子一酸,终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哭音,并不能听的清楚,可是无尘听的很认真。 她说自己的丈夫疯了,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实验品,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话,把自己女儿逼上了死路,她还说自己阻止不了丈夫,只能想办法保全女儿,而最好的办法是带着女儿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找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带着女儿独自生活…… 无尘听的心悸,看着眼前的人泪水不断,他突然也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同时也对那个丧心病狂的人恨到了极点。 赵夫人就像是开了闸一样,说出来之后就再没了顾忌,只想着找个人跟她一起分担这些痛苦。 无尘没有打断她,只是耐心而包容地看着她,听她哭诉所有。 傅晏清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是朋友,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吧? 她狐疑地看着无尘,心里对于这个问题的疑虑甚至超过了无尘接下来想说的话。 触及到她这样毫不掩饰地询问的目光,无尘苦笑一番,道:“老衲说过,年轻时曾差点酿下大错。” 傅晏清疑惑道:“赵夫人就是那个错?” 叶淮止看着二人,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却没说话,等着无尘自己决定是否说出来。 傅晏清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出格,便道:“若是不方便回答,大师也可不必回答。” 无尘却笑了笑,毫无负担地道:“年轻时确实经常对这件事三缄其口,总觉得是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了,老衲每日参坐佛前,默读经书,慢慢地明白了一些以前不懂的道理。” 他看着眼前的一对壁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她并非是错,在我眼里,她正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礼物,即便我身负重罪,可是老天还是把她带到了我的身边。” 傅晏清看了叶淮止一眼,后者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是让她不必深问,无尘若是不想说就算了。 无尘越过他们,看向窗外的风景,喃喃道:“我对不起她母亲,可是她的到来,依旧是我们所期盼的。” 又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傅晏清再次看了眼叶淮止,这次两人什么还是没有说,但也清楚地看懂了彼此眼中的叹息。 无尘笑了笑,叹道:“果然是年纪大了,这段时间总是会想起往事,二位施主就当是听个笑话,别往心里去,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那天赵夫人说了很多,开始还懂得收敛几分,越到后面,就越不知道自己自己在说什么。 无尘看了看眼前的二人,犹豫几下,还是全部说了出来。 “这些事极是隐秘,老衲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遭听说,便问她是从哪里得知的,她一开始说不清楚,只说是从赵士升那里听来的,那次赵士升以为她出去了,就没有避开,而是直接在房里与下属谈论起来,说是什么药剂还是不对,达不到他们预想中的效果,而赵萧……赵萧的身体也快不行了,一定要尽早办成……” “她原本不想偷听的,但是却听到了自己女儿的名字,便又多听了几句,接下来的这几句话,也就是二位想知道的了。” 傅晏清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心底莫名的紧张,却还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春节(十) 无尘深深地看着傅晏清,眼中藏着几分悲悯,他道:“她说,这件事是赵士升在迟将军与贵妃交谈时偶然听来的。” 傅晏清和叶淮止皆是一惊,一时没有说话。 无尘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给了二人一个接受的时间,事实上,当他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也和他们一样惊讶。 傅妫和迟钰,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的后妃,一个是功名赫赫的大将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牵扯到一起,还在说这样机密的话? 四府是都知道质女的存在,可是这不代表四府之间可以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说。 见两人像是回过神来了,无尘便又继续道:“那次赵士升应该是例行回京述职,将军府有一批兵马驻守在北凉境内,所以除了皇宫,赵士升还要去一趟将军府,那时候贵妃还不是贵妃,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赵士升看见这两个人在将军府私下见面,心中疑惑,便躲在一旁听了片刻,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质女’的事。” 迟钰和傅妫两个人私下见面,还在说质女的事…… 傅晏清看向身边的叶淮止,却见他也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无尘自嘲一笑,道:“不知他听到了什么,反正自那次回来之后,他就遣散了府内所有的小妾,只留下了她,没过多久,赵萧就出生了,女儿出生后,赵士升把女儿带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一切事务从不让她插手,甚至连她见女儿一面都要提前禀报。” 为什么要把赵萧带在身边、为什么要提前禀报……傅晏清都能猜得到,无非赵士升是不想妻子发现女儿的异样,从而威胁到自己的计划。 叶淮止的眉头深深地皱起,却在下一秒展平,他看向无尘,道:“您确定,赵士升是从迟将军与贵妃的谈话中得知质女的事的?” 女儿最后和自己说的话,无尘自然记得牢,他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这件事正是赵士升亲口说的,若是假的,他后来也不用大费周章,找人伪装成北延人杀了自己妻子,又屠尽了庙里所有人,若不是他们极力相保,老衲怕是也会死在那群丧心病狂的人手下……” 因为知道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而被杀人灭口,这件事就算是毫无关系的人听到都会忍不住难受,何况是亲身经历过一次的人。 傅晏清看着无尘,勉力一笑,道:“既然老天爷让您活下来了,就一定有让您活着的理由,您不必太过纠结。” 无尘笑着摆了摆手,道:“傅小姐不必安慰老衲,老衲出家多年,早已看破世俗,唯一放心不下的,只剩一个从未谋面的外孙女而已,不知傅小姐是否能告诉老衲,那个孩子,她现在……怎么样了?过的还好吗?” 傅晏清一顿,抬眼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萧现在怎么样了、过的好不好……这些明明应该是充满善意的询问,在此刻听上去却像极了讽刺。 最后还是叶淮止接过了话题,微笑着回答了老人,“请您放心,赵萧现在有个疼她爱她的人,那个人很优秀,也是个教养极好的人,未来前途无量,她自己的身体也在恢复,过的很好。” 傅晏清下意识地看向叶淮止,却见他对自己笑了笑,再次微微地摇了摇头。 傅晏清心中了然,没有揭穿他善意的谎言。 眼前这个老人,虽然看上去还很硬朗,但是傅晏清却能从他的身上嗅出一分将死之气,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却能让一个一生被自身罪孽折磨的老人轻松度过所剩不多的余生,傅晏清并不反对叶淮止这么做。 无尘闻言,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看着二人道:“真好,赵萧跟傅小姐差不多年纪,傅小姐又与叶世子情投意合,那丫头既然已经有了相伴一生的人,想必也是傅小姐现在这番模样,让人看了就很开心。” 傅晏清心中苦涩,只能笑笑,多的一句附和的话都说不出。 赵萧现在让人看了会觉得开心吗?答案显而易见。 她是有那么一个疼她爱她的人,只是却被她自己越推越远…… 傅晏清忽然看向叶淮止。 他还在说着一些虚无的话,试图给这个老人最后一点时间添加一些色彩,眉眼间俱是温柔与善意。 傅晏清这才发现,她一直以为如同云端高阳一般不可亵渎的叶世子,也是有这样柔情善意的一面的,他不是佛,却也会心生悲悯。 两人携手从寺庙中出来,走到外面街上时,傅晏清掏出了走时无尘给他们二人的平安符。 傅晏清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摩挲着平安符上精致的绣样,轻声道:“你觉得,他曾经到底做了什么,明明人就在自己眼前,却一直不肯相认呢?” 叶淮止不动神色地替她挡住侧面而来的风,闻言,笑了笑,道:“人心最是难测,我不是神,又怎么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傅晏清一笑,收起那个精致的平安符,转头看着叶淮止,道:“我倒是觉得,他一定是觉得无颜面对自己的女儿,毕竟他亏欠了她那么多,要是跟她坦白了,她问一句‘你为什么不要我’,大师能怎么回答呢?他的行为本身就错了,所以自然什么答案都是错的。” 她面上一派轻松,叶淮止却敏锐地看见了她眼中深藏着的情绪。 悲伤的,还有一丝怨恨。 虽然不知她为什么会在听说无尘的往事后生出这样的情绪,但叶淮止还是伸出手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什么话也不说。 可就是这样什么也不说、无声而又坚实的拥抱击垮了傅晏清最后一丝倔强。 她忽然抓紧了叶淮止腰侧的衣裳,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死咬着牙关,却又任由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叶淮止察觉到胸前的衣裳湿了一块,这样寒冷的冬日,衣服本来就厚,可是她的眼泪居然还是能打湿衣襟。 叶淮止猜想她可能是想起自己的父母了,心中柔软成一片,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别不开心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怎么样?” 傅晏清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己眼睛这时候肯定红了,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看他,便就着靠在他怀里的姿势,闷闷地道:“说。” 第二百五十八章 春节(十一) 叶淮止看着不远处的灯火阑珊,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坐在一起交谈,眼睛不自觉地弯起,连声音里都带着不可忽视的愉悦,“我让傅寒霆去找了恭王和恭王妃,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应该得到消息了。” 傅晏清先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待到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后,她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淮止,“……你说什么?” 她眼中的惊诧太过明显,叶淮止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个表情,不由得笑了,“我说,等我们回京之后,你就可以见到恭王和恭王妃了。” 远处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是引人回家的路灯,灯下坐着团团圆圆的一家人,而还在路上的人,家里也有正在等他归来的家人。 自叶淮止那日为了安抚傅晏清,说出了恭王和恭王妃二人的事,没过几天叶世子就后悔了。 原因无他,某个人一直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回京,他看她心急,就打趣她,说是可以马上回去,然而她却不肯了,说是再等等,然后没过片刻便又跑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傅小姐的小心思表现的明目张胆,叶淮止自己做的孽,只能咬牙承受着,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叶世子与兔子天差地别。 当傅晏清再次扭扭捏捏地走到他的身边,把一壶热茶放在他的手边,目光热切地看着他时,叶世子忍无可忍,在她放下茶壶刹那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平铺直述地道:“林彻昨日已经回来了,我们过完年就启程去曲潍城,把赵萧的事解决后,即刻回京。” 傅晏清被他抓住手,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这两天的反应有些反常了,可是心中的希冀与担忧仍不受控制,时不时就会出来挠她一下,让她片刻都安静不下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叶淮止确认,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确认什么,这会儿听见了确切的答案,一颗忽上忽下的心才算安稳下来。 她看了眼叶淮止桌上堆成山了的文书,皱着眉问道:“怎么这么多折子?” 叶淮止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道:“傅小姐,我待在若羌城并不是没事做的,城中府尹早被北延人俘虏,大大小小的事现在都堆在我这里,百废俱兴,年关将近,事情更是多,你若真有心,与其一日三遍地跑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倒不如坐下来,安静地帮我处理一些小事,这样你有事做就不会想东想西的,我也能多留出一点时间来陪你。” 傅晏清看了一眼叶淮止桌上的东西,粗略估计了一下,发现确实挺多的,全部处理完估计要花不少时间。 她长呼了一口气,转身拖来一张椅子,摆在叶淮止身边,拿过一本折子,往面前一铺,准备大干一场,“来吧,我们比比谁更快!” 叶淮止无言片刻,低声笑了笑,道:“好。” 染筠进来汇报事务时,看见两人并肩坐在桌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默默地退了出去,再次走进来,发现还是那样。 叶淮止和傅晏清坐在桌边,手边都堆了一堆已经处理完的折子,而两人还在埋首奋战。 叶淮止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她退出去又走进来,挑了挑眉,问道:“有什么事吗?” 染筠强忍住往傅晏清那边看的冲动,向前一步,道:“世子,凉孺回来了。” 在她进来后还一直埋首在折子上的傅晏清听到她这句话,顿了一下,默默地放下了笔,抬起头来听二人交谈。 叶淮止看了她一眼,示意染筠继续说下去。 染筠道:“凉孺方才才到,同回的还有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现在正在前厅等着。” 傅晏清心头一跳,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 很显然叶淮止也不知道,他看了眼傅晏清,问道:“我要去前厅看看,你去吗?” 毕竟这件事与她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没有不去的道理,傅晏清点了点头,道:“当然要去,走吧。” 叶淮止没有阻止的意思,也点了点头,“嗯,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前厅,先是看到一个挺立的黑色身影,然后再是一个转转悠悠、片刻不肯停歇的青衣男子,而在男子的身后,有一个穿着异样的女子一直跟随着他,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傅晏清看着那道青色的身影,嘴角狠狠一抽,恨不得掉头就走。 又是容烨。 容烨转了好几圈,头都开始发晕了,身后的人还是紧跟着他不放,就这么一步路的距离也不肯放过。 他耐心丧失殆尽,皱着眉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女子,“我就在这站着,哪都没去,您能坐下歇歇吗?走了那么久的路脚不疼?” 女子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甜甜地笑道:“我脚不疼,不用歇息,我就想看着你。” 容烨扶额,无可奈何地道:“你看着我看什么?!” 女子又笑,露出一颗小虎牙,甚是可爱,“你好看啊!” 容烨沉默片刻,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去,再次在原地转起圈来,试图拜托身后那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女子见状,又乐此不疲地跟了上去。 叶淮止和傅晏清看着这一幕,一个挑眉,一个抹额。 他们刚刚走出回廊,出现在几人眼前,凉孺就立刻发现了他们,急切地走上来,道:“世子!” 傅晏清挑了挑眉,看着宛如小鸭子奔向母鸭的凉孺,不动声色地往叶淮止身后挪了挪。 叶淮止皱着眉看着他走近,一句话不说,就能让人骤然感觉到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 凉孺眼尖地发现自家世子脸色不好看,及时地刹住了脚步,堪堪在叶淮止身前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属下见过世子。” 叶淮止看他一眼,又看了眼已经朝这边看过来的二人,眉头一挑,询问的意思显而易见。 凉孺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人,眉头深深地皱起,似乎来的路上已经被这两个人折磨的够呛,现在多看一眼都忍不了了。 “属下是在村里遇见这二位的,容公子是村外人,阿苑姑娘是村里的人,村子里发生了一些事……我们就把阿苑姑娘带了回来。” 傅晏清看了眼厅内站着的二人,容烨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她,而那位被叫做“阿苑”的女子则一脸疑问地看着她和叶淮止二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春节(十二) 那个女子看上去年纪尚小,黑色的眼眸中有丝毫不掩饰的敌意,一看就是涉世未深。 容烨见她看过来,热情地向她挥了挥手,身边的阿苑见他对傅晏清这副热情的样子,一瞬间皱起了眉,不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看着她笑?我让你笑你只会不耐烦地凶我!” 傅晏清一噎,叶淮止兴味地看她一眼,轻笑一声。 傅晏清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她干咳一声,从容烨阿苑两人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凉孺,问道:“你方才说村子里发生了一些事,是我想的那个村子?又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件事,凉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是那个村子……我奉世子之命,前去打探,本想伪装成难民进去,但还没进去就遇到了这二位,阿苑姑娘受了一点伤,他们在路旁求助,我就上去帮了忙,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进了村子。” 叶淮止看了容烨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看向凉孺,示意他继续说。 凉孺继续道:“我进到村子里后,可能是因为救了他们村里的人,村民们对我还算和善,没有表现出太过排外的情绪。 “我在村里待了几天,村民们警觉性很高,我没有打听到什么,倒是这位公子……” 说着,他往身后看了一眼,容烨正看着这里,见他看过来,又是一笑。 凉孺:“……这位公子在村里很受欢迎,我想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容烨:“……” 容烨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看着傅晏清,道:“是啊,我知道的特别多,傅小姐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哦。” 他身边的阿苑挽住他的手弯,不满地摇了摇。 容烨无奈,只得转过头去,对着她安抚性地笑了笑,阿苑见状,惊讶地瞪大了眼,而后又非常开心地笑了。 傅晏清看着这一幕,笑着看了看叶淮止,叶淮止也看了过来,见她在笑,微扬了眉。 傅晏清也挑了挑眉,不说话,又转过了头。 叶淮止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着凉孺,凉孺更懵。 叶淮止干咳一声,道:“继续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凉孺便又道:“我在村子里待了几日,前几日什么事也没有,但是到了后几天,村子里突然来了一些奇怪的人,我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只知道他们来了之后,村里人对我们更加提防了,我想搜寻消息也更为艰难,事实上,村民赶过我们,幸好有阿苑姑娘帮忙,我们才能在村子里待着。” 二人听到这里,不由得看了眼那个年轻的异族姑娘,阿苑见他们看过来,昂起头,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傅晏清一挑眉,直觉这个姑娘在村子里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叶淮止和傅晏清两人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继续看着凉孺。 凉孺:“……就这样,我们又在村里待了几天,几天来,除了一直有村民暗示我们离开以外,并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前两日,那批奇怪的人忽然又来了,他们来了之后一般都是去找村长,不会跟村里其他人交谈,所以……” “所以在祸乱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觉。” 容烨突然从后方走到凉孺前面,看着几人,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傅晏清眼皮一跳,眼见着阿苑又跟了上来。 先前隔的有些远,看不太清楚,现下她走到傅晏清面前了,傅晏清才发觉她的眼睛有点肿,像是才哭过不久。 傅晏清扫了一眼这个穿着异样的女子,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容烨看了眼少女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笑了笑,道:“那天我们三人外出采办,恰巧都不在村子内,祸乱发生时我们并不知道,因此也逃过了一劫,但是村子里的人都没了,除了阿苑因为跟着我们出来,没有留在村子里,其他人都被杀了,我们点过人数,一个没剩,全部没了。” 阿苑原本欣悦的面孔,在听到这些话后变的有些落寞,头低了下去,看上去像是又要哭。 容烨叹了口气,无奈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又冲她笑了笑,阿苑的脸色这才算好看起来。 叶淮止的脸色却变的有些沉重,他看向凉孺,再次确认道:“确定一个活人都没留下?” 凉孺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难看。 叶淮止没再说话,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晏清倒没什么感觉,无非是断了一个线索,还有机会,但是既然那个村子的人被杀人灭口了,说明那个村子里确实存在着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 只是会是谁下的手呢?皇帝远在京城,他们的动作已经够快了,还特意选在北凉与京城通信最为不便的时候,就算皇帝眼线广布,也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一定还有其他人,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个村子里的秘密。 叶淮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却没有垂头丧气,而是看向了容烨,道:“所以你把这位姑娘带回来,只是可怜她没了家人?” 容烨笑了笑,“当然不止,你可不知道这人有多烦,就因为可怜她把她带回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觉得我更应该可怜一下自己。” 阿苑哀怨地看着他,傅晏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少废话,说重点。” 容烨嘴一瘪,更为哀怨地看向她,“你又这样凶我……” 傅晏清:“……” 叶淮止:“……” 凉孺:“……” 阿苑:“……阿烨你为什么总看着她?!她明明都有夫君了!” 傅晏清:“……那个,我有必要声明一下,我和他还不是夫妻,只是订了婚而已。” 叶淮止淡淡地补充道:“暂时还不是,但是快了,等那一天,我们一定请你来喝喜酒。” 傅晏清:“……是的。” 她扯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又保持着这样的表情看向叶淮止。 叶淮止笑。 阿苑听见这句话,开心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去的!” 容烨干咳一声,打断他们,道:“阿苑是村长的女儿,村长以前教过她一点蛊术,我想,她或许会知道什么。” 此言一出,傅晏清和叶淮止都看向了那个一脸天真的少女。 阿苑仰着头看着容烨,问道:“你说的是食忆蛊吗?这个全村只有我爹爹会,我也只听他提到过一点,具体怎么做我不知道。” 第二百六十章 春节(十三)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小姑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用这样的眼神盯着看,一时间有些胆怯,抓着容烨的手,往他身后缩了去。 傅晏清皱着眉,看着她有些害怕的样子,不由得降下了声调,言语轻柔地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蛊,能仔细说说吗?” 食忆蛊……这个名字听上去与她这种情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人总是这样,费尽心力去追寻某一样东西,但是等真的找到线索的时候,又会畏首畏尾,生怕空欢喜一场。 傅晏清的表情看上去虽然十分冷静,但只有熟悉她的叶淮止和容烨知道,她在害怕。 阿苑还是有些怕,阿爹告诉过她,这些事都是他们村里人的秘密,尤其是这件事,更是只有他们一家人知道,所以一定不能告诉外人,所以对着眼前这些还算陌生的人,她只会一个劲地把自己往容烨身后缩,徒留一双眼睛与傅晏清对视着。 容烨见状,轻轻地拍了拍身后那人挽在自己手上的手,声音轻柔地道:“不用怕,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要带你去见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那个朋友就是她哦,你别看她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是她很善良的。” 傅晏清面无表情地看了容烨一眼,嘴角扯动几下,还是被她忍了下去。 等会儿再一起算账。 听见容烨这么说,阿苑的警惕性总算是降低了一些,但她还有一些顾忌,她看着容烨,“可是……阿爹说了,这个不能随便告诉外人的。” 容烨继续好脾气地道:“可是你不是说我跟你是一家人吗?家人的朋友能算外人吗?” 阿苑昂着头,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因为他的这句话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其他人沉默着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上前揭穿容烨这样劣质的说辞。 傅晏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欺骗儿童。 因为容烨的那句一家人,阿苑好像放下了对眼前这几个人的戒心,涉世未深的人都是这样,只要自己信任的人说的话,总会无条件相信。 阿苑从容烨身后站了出来,看了眼众人,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可是你们要跟我保证,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的人。” 这本来是一个无可厚非的要求,傅晏清听完都打算点头了,却见叶淮止摇了摇头。 三人都是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叶淮止却淡定自若地道:“这个恐怕办不到。” 阿苑一皱眉,似乎是想反问,但还没等她问出口,就见叶淮止指了指身边的傅晏清,道:“我们之所以会对你说的那种蛊虫感兴趣,是因为她的体内可能就有那种蛊虫,这件事影响不小,很多人都关心着,所以不可能就这里的四个人知道。” 这倒是实话,如果傅晏清失忆真的跟阿苑说的那种蛊虫有关系,那么要告诉的人肯定不止在场的这几个人,老王爷、傅寒霆、姑姑,还有……父母,这些人都应该知道。 叶淮止没有信口许诺的习惯,所以他把真实情况摆在了明面上,只因为不想欺骗一个本就善良单纯的小姑娘。 傅晏清看他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也道:“他说的没错,这件事确实不止这里的人知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家人也是一定要知道的,所以要不要说,你自己决定,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居心不良的人。” 这句话也就代表着她不会告诉皇帝失忆的真实原因。 叶淮止看着她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阿苑听到这些话后犹豫了,但是她没有立刻拒绝还是给了几人希望。 在场的四个人,没人想欺骗一个刚刚失去亲人、踏入尘俗、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阿苑的目光在几人间来回转了几次,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道:“既然你可能中了这种蛊,你就有知道的权利,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中这种蛊,但是这种蛊只有我父亲有,而你又是阿烨的朋友,是个好人,所以他应该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已经不在世间了,没法亲自给你道歉,但是我阿娘说了错了就一定要认真改过,父债女偿,我告诉你这些事,帮你解了身上的蛊,你可不可以原谅我阿爹?” 傅晏清心头一怔,看着那个比她小了不少的少女,忽然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有些目光短浅。 南疆人蛮不讲理,用蛊对付人在他们看来就跟吃饭一样稀疏平常,可是这个少女却因为自己父亲养的蛊向她道歉,明明这个蛊不一定是她父亲下的……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傅晏清对阿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在她看来,这个姑娘性子有些直,也有些莽撞,以后可能要吃一些苦头,可是她偏偏有这样的心境。 叶淮止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而是等着她自己回答,毕竟蛊在她身上,要不要原谅都该由她来决定。 傅晏清看着那个目光澄澈的少女,笑了笑,道:“没什么原不原谅的,这件事虽然跟你父亲有关系,但是他未必知道这个蛊被用在了何处,也未必是他对我怀有恶意,所以你不用替他道歉,人活于世,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他可能只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而已。” 阿苑没说话,倒是容烨和叶淮止看了过来,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傅晏清趁着阿苑低着头沉思,没注意到,偷偷地对着那二人眨了眨眼。 容烨眉头一跳,不知所以然,叶淮止却微微笑了,眼中透露着些许纵容。 阿苑低着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又坚定了几分,“阿烨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好人,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也要谢谢你那么说。” 没谁会希望自己的至亲是害人的恶人,傅晏清那样说,就是在向她说明,她的至亲可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不堪。 傅晏清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阿苑此刻对她的印象正好,听见她有问题,当即笑着道:“没问题,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事,一定不瞒你。” 傅晏清与叶淮止对视一眼,看向阿苑,问道:“你可知道,你父亲是否与村外人有过联系,如果有,又是和谁?” 第二百六十一章 春节(十四) 相比于阿苑的父亲到底有没有错、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傅晏清最关心的还是到底是谁给她下了这样的蛊? 阿苑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村民,除了会蛊术、是南疆遗民以外,这个人确实很普通,傅晏清与他应该没什么利益关系,所以真正的罪魁祸首一定另有其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从皇帝知道她失忆后的反应,可以看出这件事并不是皇帝干的,先不说他没有那个理由去做这件事,如果他早就知道傅晏清的记忆有问题,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而是等到她失忆的事被人暴露出去后才找的她? 这样想来,当初失忆之事暴露也存在很多疑点——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 听她这样说,阿苑先是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但是阿爹确实和村外的人有联系,我看过阿爹给他们写信。” 叶淮止眉头一皱,问道:“他们?” 原来还不止一个人吗? 阿苑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道:“是,肯定不止一个人,阿爹每一次都说不能被他知道。” 不能被他知道……意思就是,这两方人可能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傅晏清看向叶淮止,“你还记不记得,赵夫人发现了赵士升做的事,赵士升在那格城外养了一支南疆后人,会不会……” 他们说的事凉孺和容烨都不知道,倒是阿苑在听到赵士升这个名字时有了动静。 她晃了晃容烨,道:“阿烨,我听阿爹说,赵伯伯去世了,是真的吗?” 傅晏清一惊,看向她,“你知道赵士升?” 阿苑有些疑惑,“知道啊,赵伯伯对我很好的,来的时候经常给我带吃的、玩的。” 傅晏清又问道:“那那几次去村里的人,你不认识?” 阿苑摇了摇头,“不认识,他们一来就去找阿爹,都不让我靠近,肯定不是赵伯伯的人,而且赵伯伯每次来都是一个人来的。” 叶淮止轻声道:“也就是说,你阿爹瞒着赵士升,跟另一群人有所往来?” 不然为什么要说不能让“他”知道?赵士升做的事不能见光,每次去村里都是一个人去的,这个“他”指的肯定就是赵士升,那么另一群人是谁呢? 阿苑不说话了,缩在容烨身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容烨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没事的,他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想找到那些坏人。” 他的话对于阿苑来说像是真理一样,只需简单的一句话,阿苑就相信了眼前的几人。 阿苑:“可是你们还没告诉我,赵伯伯到底怎么样了。” 在场的人沉默了,赵士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清楚,可是眼前这个不问世事的小姑娘不知道,在她眼里,赵士升还是那个每次都会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赵伯伯,告诉她实情,不异于给她又一次打击。 傅晏清笑了笑,道:“你的赵伯伯确实已经西去了,但是他走的很安详。” 阿苑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有没有说真话。 傅晏清想骗叶淮止不容易,但是要骗过一个小女孩还是很简单的。 她又是一笑,毫不心虚地看着阿苑。 赵士升养着这一村子的人,有什么预谋已经昭然若揭,对于赵萧以及其他人而言,赵士升的做法是有违正理的,但是对于那一村子的人来说,是赵士升给了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是赵士升让他们不用继续颠沛流离,背负“南疆后人”这样一个沉重的包袱,她可以跟任何人说,赵士升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她现在并不想摧毁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对于外界的美好憧憬。 这些事孰是孰非,终有一天会由阿苑自己做出评断。 不知是不是跟她想到一起去了,其他几人也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二人。 阿苑又扭过头看了容烨一眼,似乎在她心里,容烨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存在。 容烨抬眼看了看傅晏清,微微点头。 阿苑这才像吃了定心丸,垂下头,轻轻地啜泣道:“我就知道……” 傅晏清看着阿苑的状态,低垂着眼,终究叹了口气。 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开来,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安静且耐心地等着眼前这个少女慢慢从悲痛中走出来。 许久,阿苑终于抬起了头,但却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我只知道阿爹骗了赵伯伯,但是我不知道另外那些人是谁,阿爹从不让我接近他们。” 这也是几人意料之中的答案,不过阿苑还是告诉了他们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在赵士升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有另一波人暗中与这些南疆后人往来。 叶淮止站在傅晏清身边,听到阿苑的回答,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问道:“所以,她体内的蛊虫,你有信心对付的了吗?” 对于傅晏清而言,得到下蛊人信息比恢复记忆略为重要,但是在叶淮止这里,他现在只关心记忆的事。 倘若记忆恢复,有很多事不必费心调查,真相也能浮出水面。 阿苑先前答应了会帮她,这时候自然不会临头反悔,她往前了一步,看着傅晏清道:“可以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吗?” 傅晏清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有些紧张。 纵然她一直下意识地忽略这种情绪,但在寻找了这么久的真相面前,没人能做到心如止水。 身旁的叶淮止看出她的情绪,凭着衣袖的遮挡,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掌心,复又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傅晏清微抿着唇,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一小步,心中暗叹。 这人,真的是…… 既然已经到了眼前了,也没有后退的道理,傅晏清按照阿苑说的,伸出了左手。 阿苑见此,先是用食指贴着她的手臂探寻了一圈,没见什么反应,才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样黑色的东西,撩开她的衣袖,露出了白到透明的肌肤。 骤然在室外露出手臂,傅晏清没忍住畏缩了一下,但下一刻,她手臂上发生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只见阿苑两指并合,携着那样黑色的东西从她的手腕一路向上,手指经过的皮肤之上,很快就浮现出一条细细的红痕,鲜艳至极,像是朱砂所绘。 几人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见阿苑皱着眉道:“蛊已入血,与体同存,危矣。” 危矣…… 第二百六十二章 春节(十五) 时间无声,悄然划过,转眼间,春节已至。 凉樾几日前抵达了若羌城,见到凉孺时,难得露出了一个“见鬼”的表情,但很快傅晏清就发现这两人一起没了踪影,独留一个林彻,整日守在她与叶淮止身边,好不凄凉。 自那日阿苑替她探查一番过后,叶淮止就把她看的更紧了,原先还顾及着她的名声,同房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但如今却是什么也不顾了,不仅走到哪都要跟着,一天三次号脉更是比吃饭还准时。 傅晏清觉得,叶世子可能真的被那句“危矣”吓住了。 她自己倒也不是不担心,或许是性格使然,没到最后关头,总觉得未必如人所言。 除夕这日,阿苑仍把自己关在房中,研究那些她从家里出来时带在身上的东西,说是不管怎样都要想办法治好她,傅晏清劝阻几次无果,对这小丫头的印象由“缺心眼”,又加了一个“一根筋”。 无法,她总不能看着一个花季少女就这么猝死房中,只能派人去留觞阁把容烨叫了过来。 容烨来的很快,见到她时,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 傅晏清忍不住嘴角抽搐道:“我觉得吧,我现在还健在,用不着哭丧的,你眼睛里要是水多,我就托人给你找个活,慢慢哭,哭个痛快,就当是给我哭丧前的演习,到时候也能哭的好看一些,没给我丢脸。” 容烨:“……” 叶淮止眉头微蹙,斜睨她一眼,终是懒得在与她在这些话上浪费口舌。 他看了眼容烨,淡淡地道:“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还在房里待着,任谁叫都不出来,若是不想这么快捡个演习的场子,就去看看吧。” 傅晏清:“……” 得,这还不如直接给她一顿训斥呢。 得了个小教训的傅晏清安静了些,没再说话。 容烨默默地抹掉脸上挤出来的眼泪,朝叶淮止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叶淮止转身朝屋内走去,在门口时顿了一下,微微偏头,道:“进来。” 正想偷偷摸摸去看看那边情况的傅晏清脚步一转,立马跟上了他。 好家伙,这时候不乖一些,晚会儿可有的她受的。 一进屋,叶淮止先是让她关上了门,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她。 傅晏清接过,摩挲着手里触感非凡的纸面,心中隐隐有所察觉。 叶淮止看她一眼,面色平静地道:“京城来的信,你看看罢。” 京城? 傅晏清没有迟疑,揭开了信封。 信的开端无一言杂赘,从头到尾记述的都是京城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傅晏清一目十行地看完,却愣在了原地。 她睁大了眼,抬头看向叶淮止,“皇帝病危?” “年十一月廿一夜,帝坠湖,得救,事不详;逾半月,宫中有言,帝危矣。” 这是信中最后一段话,也是整封信里最关键的一段话。 叶淮止会让人将京城的事都报备给他这件事,傅晏清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信中说的…… 叶淮止轻笑一声,低垂着眉眼,意味不明,“帝危矣……” 傅晏清:“……” 叶淮止很快就收拾好了脸上外露的神色,抬眼,波澜不惊地道:“事有蹊跷,具体如何暂且等回京再论,眼下此等琐事先放一边,我们好好过了这个年。” 远在北凉,又有很多事等着处理,确实也急不来,傅晏清把信纸递还给了叶淮止。 叶淮止接过,手腕一震,那张信纸瞬间变成了粉末。 傅晏清目睹一切,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唠家常似地道:“今天人有点多,年夜饭要早点准备……你会做糍粑吗?” 叶淮止拍干净掌中的残粉,挑眉看她,“糍粑?” 屋内的窗户没有合上,远处的街道上传来几声炮竹声,隐约夹杂着几道人语,像是在嬉闹。 傅晏清这几日来听了不少炮竹声,再听到还是会忍不住侧首去看。 叶淮止笑,捻了一下她的耳朵,道:“想吃糍粑?我这就让人准备去。” 他的手指冰凉,傅晏清反射性地往后一退,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不定,“叶世子您能正常点吗?” 忽然这样说话她真的有点慌。 叶淮止只是笑,并没有再多说,抬步出了屋子。 屋外阳光明媚,北凉虽荒凉,但天却极干净,蓝澄澄的,宛如一汪清水,昨夜又下了一晚的雪,还未来得及清扫。 叶淮止踩着雪,从园中走过,稍长的衣摆在白净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道轻浅的痕迹,傅晏清跟在他身后,看着府里的下人张灯结彩,心中便起了心思。 她加快脚步,与叶淮止并肩而行,歪着头道:“现下还早,我们去街上逛逛吧?” 叶淮止扫她一眼,抬手从袖中掏了一个东西,递到她眼前,“把这个拿好。” 傅晏清低头一看,一块羊脂似的玉平放在他的手心,看上去温润极了。 她伸手接过,触手时感觉到了明显的暖意,便知这是叶淮止拿来给她暖手的,乐滋滋地兜在了手里。 两人便一齐往府外走去。 正值佳节,街上的商贩并不多,酒楼茶肆多数也关了门,就连留觞阁也是大门紧闭。 话说,留觞阁现在的这扇大门还是叶世子让人装上的。 那时叶淮止重伤未愈,她无暇顾及其他,等到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门已经装好了,傅晏清想了想,叶淮止并不知道她与留觞阁的关系,若是就这么去问他,没什么意义不说,还容易暴露自己,于是作罢。 这会儿从门前经过,傅晏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留觞阁是跟你有仇吗?拆哪里不好,怎么跑这来打?” 叶淮止抬眸看了眼留觞阁高悬的牌匾,轻笑道:“那姓容的不是说要帮忙吗?那时城中人手不够,再说,留觞阁财大气粗,这点也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后来我让人全部照价赔偿了。” 傅晏清懂了,合着叶世子是冲着容烨去的。 她笑,不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瞄到一个还未关门的店铺,就立即拖着叶淮止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