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俏女甜又暖》 第一章 毁灵 楔子 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泪相随。 姜家的宗祠外,散布着各大家族的夺灵人,他们拂着衣袖,全然不顾自小受过的礼仪教导,十分难听地叫骂着。 黎兆儿千般谨慎,终究还是步了她母亲的后尘。沉重的锁灵链拴住了她的手脚,血液的浓烈气味从身体散开。 “姜掌事,这个孽障杀了姜竹两家众多弟子,连竹掌事都死在当场,毁灵不足以平息各家的愤怒。” “黎兆儿死了,苍生才得以安心啊。” “趁着黎掌事还未知情,我们一定要先斩后奏,秘密处决。” 外面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竹芒端正地立在门外,一袭白衣上绣着墨绿色竹叶花纹,同样色调的束带将乌黑的头发束起,浅青如溪水一般的眼瞳充满了挣扎与杀气。 那日,亲眼见父亲死于黎兆儿之手,母亲又为此自戕,他的心早已被恨填满。 “黎兆儿,你可知错?”空旷的宗祠内响起了姜掌事冰冷的声音,清冽的眸子里只见苍茫的明月。 黎兆儿长发散乱,眼角含泪,额前见血,眉间的浅紫冰莲若隐若现。 “呵,”她勾起嘴角哂笑,唇上的血色在皎洁的月色下更显几分凄烈,“何错之有?” “天生毁灵,不知悔改。”姜掌事笔直站着,一袭白衣在幽暗的夜色中隐隐发亮,他动了动唇,却未能咬出半字。 “十五年前你亲手杀妻,十五年后你……” “闭嘴。”怒火在男子的眼底燃烧,微颤的手指挥动着引灭灵剑出鞘,声音阴冷尖锐。 只见剑身通体发着火焰般的光芒,却又笼罩着团团黑气,光芒刺目,像是燃起了千万烛火,在凄寒的深夜里硬是辟出一半天光。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可是那群倒在自己身前的人,又何尝有一人是无辜的?若不是你执意……”灭灵剑浅浅刺入胸膛,黎兆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苦笑着,直至嘴里吐出血来,才哽咽着喉咙低声问:“为……何?” “离湾黎兆儿,天生毁灵,作恶多端,不知悔改。今于姜氏宗祠,布灭灵阵,集先人之灵及各家族众人,共杀之。”姜掌事将声音放大了好几倍,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贯穿头顶,久久回响。 竹芒依旧在门外站着,眼前一遍遍浮现出那个充满血腥的夜晚,所有人都横七竖八倒在宗祠内,只有黎兆儿立在那,驱动着无比可怕的毁灵咒,亲手击碎了所有人的灵识。 可是立在那儿的人,是谁都好,为何偏偏是她。 真的是罪大恶极吗?黎兆儿反问自己,难道就该活活被人将灵识抽出,死在当场,才算仁义与道德吗? 人死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活着再无留恋,死亡会不会也是一种解脱? 亲眼看见自己的祖母,父亲,母亲,还有黎家上千弟子死去,他们倒在血泊里,血液不停地向外涓涓涌出,而她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感觉,已经叫跳动在胸腔里的心绝望了。 黎兆儿全身麻木得无法动弹,眼前浮现出乌今沉站在毁灵殿前,那一抹温暖而心碎的微笑。 “姜万殊,你会后悔的。”声音很轻的一句话,说出来却如此沉重。黎兆儿紧紧攥着母亲的遗物,腰间还佩戴着祖母给的铃铛,叮铃作响。 祖母说过,如若遇到危险,摇摇铃铛,她便会出现。 “掌事,她与先夫人……”姜家众弟子带着各自的灵剑入了宗祠,见灵阵中央用锁灵链捆着的女子,与姜家先夫人甚是相似,他们埋着头,双手交叠行礼。 阴沉沉的夜里,冷凄凄的月光之下,驻守着的各家弟子无数,黎家居于湖水中央,几乎与世隔绝,此时怕是连消息都未能知晓。 众弟子挥舞着手里的剑,灭灵阵起,充满血色的灭灵剑悬于头顶,黎兆儿已然闭上了双眼,眉间的浅紫冰莲片片凋落,团团黑气笼罩额前,生生催出血来。 撕碎般的痛楚布满了黎兆儿的每一寸皮肤,随着五魂七魄的破碎撞击,疼痛愈加剧烈。她紧紧攥着拳头,坚持不喊半声痛。 “原来,我的母亲当初就是这样被毁灵的。” “姜万殊,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 “姜万殊,杀完妻子又杀女儿是什么感觉?” “你胡说什么!我只有姜浅照一个女儿。” “黎家眉间瓣莲为紫色,姜家是冰瓣莲,你以为我眉间的浅紫冰莲是如何得来的?姜万殊,十五年前我被送来离湾时,才刚满月。” 姜万殊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黎兆儿吐着血,倒在自己跟前,一串精致的手链从手中滑落。 他认得这个护身链,是十五年前黎浅黛为他们女儿满月准备的,姜万殊几乎陷入疯狂,直上前推搡着,“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快点说清楚啊。”黎兆儿一动不动地,脸上满是鲜血,原本是血雨腥风的时刻,黑夜与月光却将它衬地如此凄美。 姜掌事跪倒在地,哽咽地自言自语着,“姜浅照,照儿,兆儿。原来……原来你母亲把你藏在离湾了,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 “怪不得……”姜掌事瘫倒在地,眼角微润,回想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将黎兆儿逼上死路,悲恸过度,急火攻心,一时之间也吐出血来。 这一次,他真的后悔了。 血液从黎兆儿的身体里不断涌出,直到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秒,她最爱的竹芒也没能站上前来,为自己说一句话,他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了。 真有这么恨吗?如乌今沉一般无条件的信任,他根本做不到。 感情,原来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的东西,也好,这样便再无牵挂。 黎兆儿等了许久,待到血液都冰冷凝结了,那人才放下心中的顾虑与纠结,在姜家宗祠内,紧紧地抱住了她。 可终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 第二章 连鬼都不让做了! 黎兆儿的灵魂终是散了,只是死后连个牌位都没有,魂魄游离在天地之间,不知该去向何处,月色依旧如此苍茫,远方传来呼唤声:“黎兆儿——黎兆儿——”那声音听得让人发怵,不对,应该是让鬼。 她生前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死后魂魄也甚是不安,半夜无趣之时总是会溜到夺灵大族中,吓吓那些入门不久资历尚浅的新晋弟子。魏家已经为她念了十三遍安魂咒,做了七场法事,可还是毫无效果。无论是魏家,乌家还是黎家,都出现了闹鬼的传闻。 没办法,谁让我黎兆儿死得如此惨烈。 而且做鬼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白天光线强烈不敢出来,三更半夜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总是碰见许多死状可怕的鬼同僚们。 就说前几日吧,路过离湾冰火灵湖,就看见不少的水鬼,各个嘴唇发紫,皮肤肿胀溃烂。黎兆儿本想装作没有看见,那些鬼同僚们居然拉着自己说话。 “同僚,你是如何死的?这么体面还成了厉鬼?”水鬼一号问道。 “我们可不是同僚啊,不过我也是离湾人,算是和你同乡。”黎兆儿轻飘飘地贴在水面上,“我向你们打听个人,你们可知道黎家黎兆儿吗?” “知道啊,之前叫黎亦思来着,我们就是被她弄到水里来的,”黎兆儿听到这里赶紧半遮挡着脸,可那水鬼二号又接着说道:“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半死了,被下咒成灵尸,看不见她人长什么样。” “就是黎兆儿把我们的咒解除了,然后全都丢进了水里。”水鬼一号补充道。 “对呀,要不是她我们兄弟几个还可以四处乱逛呢,可恨,可恨至极!”水鬼三号接话,还比了几个击杀的姿势。 看来是不能帮他们报仇了,黎兆儿只好悻悻地飘走,世间未能被度化的厉鬼无数,像她如此体面精致的还真是少见,所以一开始便有好些没成过亲的年轻男鬼对她百般谄媚。 上个月的时候,碰见个被腰斩的鬼魂,非常吃力地在地面爬行,见了黎兆儿,便聊了起来。 “你犯了什么事啊,居然行了腰斩酷刑?”黎兆儿问起,在空中飘来飘去,那断腰鬼看得有些眼花,她只好落了地。 “我原本是进士及第,家境窘迫,在京城也无任何势力。才刚上任几天,就被冤枉了,腰斩不说,全家都被抄了。”那断腰鬼说道。 “那我帮你报仇,你要做我的手下如何?” 不用想那断腰鬼也会同意的,黎兆儿给他下了主仆咒,报仇之后契约便产生了。就这样一来二去,八年里黎兆儿好歹也混成了一个坐拥几千鬼仆的主人鬼。 有时候他们会合起来一同恐吓那些夺灵弟子,每个月圆夜还会聚集在一个荒芜人烟的森林里,一同下些有意思的咒术,或是抓几个弟子过来聊聊天。 时间一长黎兆儿也是在各夺灵族中积攒了不少人气,他们称黎兆儿为“鬼王”,并热衷于四处寻找她,想了却生前遗愿,以求度化。 黎兆儿并不喜欢这个听起来又老又丑的名称,但是很享受这种大场面的追逐游戏。 所以那两声“黎兆儿”的出现,真是让她不知所措,这当鬼当得好好的,她却不知被谁召了去,以毕生灵力修补了她的灵魂。这样就算了,居然还将她送回了自己分离八年的身体。 黎兆儿被困在黑得不见天日的地方,她伸手去触碰,却发现自己被包裹地无法动弹,眼见都要窒息了。黎兆儿早在心里骂了千遍:“哪个没眼力见的,绑谁不好敢绑我鬼王,看我出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还好那是在深夜,黎兆儿赶紧下咒术叫几个离得近的手下解救自己。 “主人,你被埋在土里了,我们现在挖您出来。”那个带头的鬼说着。 居然有人敢把鬼王埋土里,这还要不要命了,黎兆儿在里头被憋得半死,不停地催促他们动作快一点。外头的鬼办事真的不利,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才让她的身体得到解放,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旁的鬼看着她发愣。 “主人,你什么时候能呼吸了?” 她看着自己满身印子的身体,指尖触碰到鼻尖的那一刻,均匀有序的气息正在指尖来回摩擦。原来自己的身体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绑起来,还用灵力封住了,这才没有腐化。 见那几个小鬼手里抓着一个女子,绛紫色的薄衫,浅紫的束带,眉间闪烁着紫色瓣莲,脸上蒙着紫纱。 黎兆儿用手托起她的脸,揭下薄薄的面纱,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是黎家的弟子。 还是她的堂姐,黎亦琳。 黎亦琳的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伤痕,深深凹陷,如焦炭一般。许是这八年来,尝试了太多禁术,才留下这样多的伤痕吧。 伸手探及气息及灵力:气息静止,灵力全无,见她手腕还残存着阵阵紫色灵息,是咒术的残留。细细想来,应该是黎家禁书中习得的,修灵咒,招魂咒和还魂咒。 黎兆儿轻笑了一声,原本是站在对立面、那样在乎容貌的一个人,此刻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从前最好的朋友,却置自己于死地,人心终究是太过善变了。 “你们回去吧,现在我已经被人还魂,无法再做你们的鬼王,这次月圆之夜老地方见,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黎兆儿挥挥手,那几个厉鬼手下便离开了。 她黎兆儿的坟地是如此凄凉,连个碑文也没刻,也好,替几千厉鬼报了仇,这次轮到自己了。 黎兆儿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成样子,于是换上了黎亦琳穿着的黎家弟子常服,拔了她的灵剑,砍了一旁的老树,将尸身放在棺材中,重新下棺刻下碑文:黎兆儿之墓。 黎兆儿也算是人尽皆知了,不如将脸抹得青红,永世做一只鬼也不错,只要不遇见熟人…… ‘熟人’这个词在脑海中掠过之时,黎兆儿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白衣若雪的少年。只是不知为何,竹芒明明那样恨她,却要将自己葬在留竹山,葬在他的家乡。 不知他,近来可好。 只是好不好,都与她无关了。 第三章 钱偷得有点多了 打量周围的环境,到处是高耸的大树和矮小的灌木丛,这里应该不是离湾。离湾是江南水乡,四处都是小河溪流,古道庭院。湖水干净清澈,里面还游着剔透斑斓的鱼群,比这里美太多了。 黎兆儿顺着前方走了几里,太阳都已经从东边出来了,才从这片破地方走了出来。 眼前出现了大片竹林,青翠的竹子笔直地立着,林内涌动着阵阵灵气。 难道这里有夺灵族?记起来了,黎兆儿曾经来过这里,是留竹山。 又向前走了几里路,见错落有致的房屋依次分布在山间。欣喜之余,黎兆儿听见了一旁的水流声,于是蹲下来洗了个脸,抬眼间,瞥见前方有个小洞,刚好可以进人。 “这不就是陶渊明所描写的,林尽水源,便有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嘛。”黎兆儿赶紧俯身进去,里面是一处温泉。 “红日已高三丈透,正是我鬼王沐浴的好时候。”黎兆儿兴奋地跳进了温泉中,毕竟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八年没洗过的身子实在是不敢到处招摇,“鬼王这个名字呢,着实不好听,但的确有一丝丝的霸气,我黎兆儿就收下。” “赶了那么久的路,累死我了,这下可以舒舒服服泡个澡啦。”黎兆儿满意地脱下衣服,揭下面纱洗澡,“衣服也在水里泡泡吧,毕竟不是自家衣服。” 温泉的水温刚好比身体温暖些许,黎兆儿泡着泡着就睡着了,梦里是十年前的光景,只是黎兆儿的情绪毫无波动。化成厉鬼的八年里,想了很多很多,也淡忘了所有的伤痛,只要活着,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吧。 梦里是离湾的灵殿,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坐在餐桌前,为自己夹菜,有说有笑的。黎兆儿几乎要笑出声来,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谁在水里?”男子问道,黎兆儿睁眼,才发现自己落入水中,她赶紧背过身去,只露出一个头。那男子见了一旁的衣服和灵剑,向后退了几步,道:“是黎姑娘吗?冒犯了。” 他怎么知道我是黎姑娘?黎兆儿干脆把下巴也埋进了水里,眼睛向后稍稍瞥了一眼。不看就算了,一看就知道这下完蛋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可不就是竹家掌事竹芒吗? 黎兆儿不敢出声,只好拼命点头,竹芒轻咳了几声,问道:“亦思她,黎姑娘说有救她的方法,不知可有……不好意思,是我莽撞了。” 第一次见竹芒这副模样,连连俯身行礼,说话还吞吞吐吐的,莫不是看上了黎亦琳了。 黎兆儿朝他离开的方向泼水,一脸鄙夷地说道:“十年前还是看见女子就全身麻木起红疹子的人,十年后就要来偷看女孩子洗澡,看就算了,偏偏还看我堂姐的,变态。” 黎兆儿怎么也想不通,黎亦琳为何要用如此凶险的咒术,甚至搭上自己的灵识来修补她的灵魂,让她得以还魂。 想不通便不想了,她穿好衣服,赶紧从这个‘鬼门关’溜了出去,山路到这变得特别好走,没一会儿就到了山下的小镇,名字黎兆儿就不记得了·。 “既然是留竹山竹家管理的小镇,若是不搞点什么名堂出来,都对不起那竹掌事竹芒吧。”黎兆儿心想着,立即催动着主仆咒,叫上四五十个厉鬼手下,入夜了赶紧到留竹山候命。 月亮缓缓从云层里爬出,四五十个手下就已经集齐了。 “待会你们就去镇上大户人家,尤其是像钱庄什么的地方,去吓吓那边的人,顺带偷点值钱的出来。” “主人,你很缺钱?”其中一个厉鬼问道。 “我和你们一样,身无分文,可是我现在变成人了,肚子好饿。”她刚说完,鬼同僚们便纷纷离开,见他们走远了,黎兆儿随便找了棵大树躺着,等待着好消息。 “留竹山随处都有这样的大树,我们离湾就只有一颗万年老树,如此珍惜但还被我扒光了树叶。” 黎兆儿叹了口气,从前是如此逍遥快活,现在又何尝不是呢?她又睡了一觉,人的身体真的很容易疲惫,都睡了八年了,还没睡够。 “主人,钱已经偷来了。”黎兆儿醒来,只见那些手下排着队将自己偷来的钱摆在自己面前,都堆成一座小山了,还在不停地堆。 “你们拿这么多,我怎么装的下?”黎兆儿扶额长叹,真不知道凭他们的智商,是怎么化成厉鬼的。她挥挥手,于是又说道:“还回去,赶紧都还回去。” “主人,我们可以帮你藏着,以后就都不用偷了。”那鬼又说道。 “行行行,给我留一点,你们全拿走。”黎兆儿拍拍衣袖,从树下站了起来,拿走了几个金元宝就离开了。先住个客栈,明日等好消息。 总算是能睡上个好觉了,黎兆儿刚躺下,一个厉鬼就飘在她的床头,那猛地一睁眼,黎兆儿吓得从床上滚下来。 “你们还不走在这干嘛啊。”黎兆儿定了定神,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坐在床头。悻悻说道:“你以后不准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冒出来。” “主人,以前我都是这样随便出入的,现在怎么会被我吓着?”又是那个不长脑子还话多的厉鬼,让他跟着自己真是脑袋被踢了。 “我现在又不是厉鬼了,是人,人都会怕鬼的。”黎兆儿解释道,“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刘二狗,我娘亲说过的,贱名好养活。” 那厉鬼说完,黎兆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见他有些不开心,便敛住了笑容,正经地说道:“那也没见你有多命长啊。” 厉鬼委屈地低头,黎兆儿又开口了:“那我给你取个名字怎样?就叫黎八。” 先前黎兆儿已经给七位名字难听的厉鬼取过名了,从黎一到黎七,这个取名的手法,还是黎兆儿从别家夺灵族那学来的,现在看来,甚是好用。 “篱笆?”那厉鬼更加不开心了,“主人为什么要给我取成将菜园围起来的篱笆?” “是我这个姓氏的黎,七八九的八,不是你家的篱笆。”果真是个文盲,黎兆儿都不知如何将这个交谈进行下去,只好让黎八离开,自己又趟床上睡着了。 第四章 能认真点抓鬼吗? 第二日,黎兆儿在客栈吃了最爱的糖醋鱼,此鱼肉质紧实,应该是生活在水温偏低的湖水中,也算味道鲜美,不过比起离湾的灵鱼,差上不知道多少呢。 恍惚之间,她的体内发出一阵声音,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在那些片段里,黎兆儿以第三视角看着自己,旧林伯伯,祖母,然后是整个离湾。她甚至看见,黎亦琳是如何将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并藏好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脑袋里出现了这么多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黎兆儿慌张地拍拍额角,“不会是昨天泡澡的时候耳朵进水了吧,不管,先去打听镇上的新鲜事。” 她出了客栈门,满心欢喜地走在街头,果然是被埋得太久了,见阳光会特别不舒服,昨日急着下山,竟不曾发觉。 也只好靠着墙角阴凉之处行走了,远远便看见竹家弟子从山上下来,足足有二十几人,他们穿着带浅青色花纹的白衫,绣着浅青竹子的银灰色发带将头发束起。从前,竹芒也是如此装扮,明丽、清新、干净。 “真倒霉,先前鬼王一直在畏尽山、无忧林和离湾等偏南一带,原本还暗自庆幸,没想到现在留竹山也不放过了。” “之前她在偏南一带之时只吓人,在我们留竹山还偷了不少钱,你说一个厉鬼要钱做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我们可要小心点,鬼王抓过几名畏尽山的弟子,也不知道把他们怎么了。” 听见他们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畏尽山的弟子可好着呢,他们长得又不美,我能做些什么。亏你们竹家几百年来都主张雅静慎言,这成效倒是未见分毫,驱鬼就驱鬼嘛,一个个都如此话多。” 黎兆儿之前从来不去留竹山和江原,不过因为那两个地方是她最不愿回想起来的,用她的话来形容,就是:“穷山恶水,毫无美景,委实没有什么可去的。” “不过,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帮竹家弟子是如何抓我的。”黎兆儿跟上这帮弟子,凑近一看,带头的那人眉清目秀,眼尾有些向上挑,看着有些面熟,是竹九,十年前离湾时见过。也算幸运了,竹家来夺灵时没带上他,不然也是见不着了。 她给竹九旁边的弟子下了传言咒,传言咒可以让中咒者说出下咒者指定的话,借他之口问问情况吧: 黎兆儿:“你们觉得鬼王会是谁死后所化呢?” 竹九:“鬼王每次都不亲自出手,如何知道是何人所化。” 黎兆儿:“那师兄准备怎么对付她?” 竹九:“魏家那么厉害,都拿她没办法,我们能怎么办,守着呗。” 还以为竹家能设个什么厉害的阵法,居然就在镇上守着,不愧是竹芒带出来的,真是没脑子又没意思。 黎兆儿不准备陪他们玩了,中断了咒术的祭品,转了身回客栈。不知为何,白天总是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疲惫感,还是晚上出来会比较好,使唤手下厉鬼也更方便。 于是决定日后都白日休息,晚上活动。 本想离开留竹山去离湾,可惜那竹家弟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才刚入夜,就把自己几个手下抓了起来准备度化,黎八用传音符报信时的声音都要哭了。 她深深感叹成为人之后的诸多不便,行走极慢,还是飘来飘去方便,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顺道显显形吓人。 黎兆儿买了件白衣,带着大帽子的那种衣服,套在紫衣外面,脸用青红两色胭脂涂抹,头发散下来,额前还特意留了几缕,这样看起来就像一个女鬼了。 到了黎八他们被抓的地方,只见竹家一帮人用缚鬼网将他们统统一网打尽,然后丢在一旁。 “岂有此理,这么多人,还各个带着兵器,欺负手无寸铁且无缚鸡之力的……额,厉鬼。”黎兆儿躲在树后面气得咬牙切齿,“我平时一次都没打过他们,你们倒还把他们抓起来扔那,丝毫不把我鬼王放在眼里。” 就在她正观望着想办法营救的时候,被黎八发现了,于是拼命示意他闭嘴,可惜鬼脑子就是鬼脑子,丝毫没有人的灵光。 黎八像抓住命运稻草一般,大声喊着:“主人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主人主人,我在这。” 好些竹家弟子见了黎兆儿,赶紧围着圈散开,布下驱鬼阵。他们个个挥舞着手里的灵剑,原本都只学夺灵和守灵咒术的夺灵族,现在竟然施下了如此强大的阵法。 “我说你们竹家有夺灵术放在那不修,倒跟上道士的步伐,明着抢人家饭碗了。”黎兆儿丝毫不抵抗,反正自己现在都不是鬼了,这个阵法对自己来说就是摆设,毫无杀伤力。 “我们竹家家训就是惩恶除奸,既然是鬼作恶,我们就除鬼。”竹九接着话茬。 黎兆儿:“我怎么记得你们竹家家训是雅静慎言?” 竹九:“改了。” 黎兆儿:“家训怎么能随便改呢,这不是忤逆先祖,大逆不道嘛!也好也好,见你们布阵如此辛苦,汗如雨下,我就不挣扎了。” “主人,别送死啊。”黎八喊着。 黎兆儿索性在阵法中央打起了座,这一坐就是一炷香,实在坐不住了,只好教教他们: “我说,你们就不能再齐心协力一点吗?阵法都布下这么久了,丝毫没有感觉。后退后退,你站歪了,旁边那个,左边一点,这还差不多嘛。” 黎兆儿动了其中一名弟子的佩剑,操纵着它斩断缚鬼网,将黎八一群厉鬼放了,再操纵灵剑回到那名弟子手里。 “如果我是你们,现在就回去,好好地问问你家掌事,问他为什么教你们没用的阵法。” 黎兆儿是那种有点能力就喜欢出来瞎嘚瑟的类型,不过也是见那些竹家弟子布阵法,差劲得都要生无可恋了,这才给出了劝告。 “休要如此议论竹掌事,竹掌事不会欺骗我们。”说话的依旧是竹九,没想到八年过去了,他还是这般模样。 “师兄,为什么不起作用呢?”一个心急的弟子问道,“不会真的是掌事教错了吧?” 竹九:“闭嘴,你竟然质疑掌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没准你们掌事连自己都搞不清楚,”黎兆儿眼睛一转,继续说道,“你们掌事就不是个正常人,我跟你们说啊,他一看见女子就……” “竹掌事。”竹家弟子突然立身行礼,只见一人御剑在竹家弟子面前缓缓落下。 第五章 我们做鬼的更好看 他穿着墨绿竹纹的白色衣衫,深黑的头发铺满了层层月色,白皙如玉的皮肤,还有一双因修习夺灵而稍稍带上浅青的眼眸。 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黎兆儿吟着错乱的诗句,伸手戴上帽子,只稍稍低侧着头,让人看见被涂得发青的下巴和如凝血般的嘴唇,以示自己鬼王的身份。 竹芒拔出自己的灵剑直接杀了过去,她也不是吃素的,用着黎亦琳修得不错的灵力与之抗衡,百招之内皆可应付自如。 “你用的是黎家夺灵术。”竹芒停住了手里的剑,仔细感受着灵力的气息。瓣莲纯净无暇,灵术咄咄逼人,定是黎家的弟子无疑。于是问道:“你究竟是谁?” “是谁还告诉你不成?”黎八在一旁瞎起哄,“主人我们带你走。” 黎八和另一个厉鬼飘过来抓住她的肩膀,竹芒立即出剑掀了鬼王带着的帽子,见那满脸发青、脸部通红的模样,又见发着浅紫光芒的眼睛。他眼眉微蹙,手里的剑缓缓落下。 她与鬼同僚们一起飘着,照这个速度,任竹芒御剑也是追不上的。 竹家修的是夺灵,御剑术只是入门水平。 正好是月圆之夜,黎八它们带着黎兆儿来到树林里,已经有几千鬼同僚们在那等着了。厉鬼、摄青鬼、孤魂野鬼都有,而她一般只召厉鬼,看起来够凶,从视觉上给敌人巨大的冲击。 这些鬼同僚各有各的死法,上吊啊,下毒啊,打架斗殴啊,仇家报怨什么的……黎兆儿一向都很拒绝长相恐怖的鬼魂,下主仆咒的时候也是经过了一番筛选的,颜值太低直接淘汰。 若遇见断头鬼,腰斩鬼,割舌头挖眼珠之类的恶鬼,替它们报完仇后便会用一些巧妙的言辞进行推脱: “我找手下是要随时赶到的,你头和身体都不在一块,我害怕你赶过来的时候头跟不上。” “你和我一起走的时候,两个眼睛还在后面跳,我眼神不好,踩坏了就……” 只是后来突然发现,这些身首异处的鬼似乎更有震慑力,就算吓不死人也能让他们半天不敢出门,于是也都收了。 当然,鬼同僚也不尽然死相惊人,也有几个长相姣好的,例如黎一,当初就是一眼看中他姣好的五官,和很多活人都比不上的翩翩风姿,这才兴高采烈给他赐名。 听黎一说他出生在世家,书香门第,文官清流,自幼饱读诗书,京城中多少女子暗地里爱慕着他,可惜了,还不及弱冠之年,就因为爵位被家中庶子设计杀害。 这不,连女鬼都要一个劲地往他身边凑,黎兆儿见了心烦,只好把黎一叫出来,站在自己身边,免得在鬼堆里被挤死。 “黎一,以后你就一直站在我旁边,我想把黎八换掉,今天差点被他害死。”黎兆儿说道。 “主人,那还不是看见你兴奋嘛!”黎八赶紧解释道,“就让我跟着你吧。” “一切听从主人安排。”黎一双手交叠,俯身行礼。 “礼仪倒是很到位嘛,不愧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看来找手下也得分分层次。”黎兆儿一边夸赞一边对黎八说道,“你以后就听黎一的,不许乱来。” “所有同僚都在这了吧,大家安静安静,现在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前几日将主仆咒炼化在了铃铛里,铃音一响,你们便要待命,这样就省去了下咒的麻烦。还有,由于我已经还魂,如果有想解除主仆咒的,现在就来告诉我,以后有的,也行。” “想解除的上前排队,一个一个来。”趁着这次解除咒术,黎兆儿也粗略统计了一下所有鬼同僚的数量,最后留下来的大概三千多个。本以为大家不太喜欢被她差遣,没想到真正来解除咒术的只有几个想投胎的孤鬼。 “黎一,你负责把他们的名字,死亡原因及是否读书通礼仪记录下来给我,死状吓人一点的也挑出来,这些能用得上。”黎兆儿吩咐着。 黎一:“是。” 黎兆儿:“还有,你以后一到晚上就跟在我身边,也负责管理其他同僚。” 黎一:“是。” “主人,后面有火光,竹家的人追来了。”黎三慌乱地从鬼群里跑上来,语气十分激动地禀报着。 黎兆儿:“他们来了多少人?” 黎三:“四五十。” 黎兆儿:“黎一留下,其他的马上飘走。” 她突然有些后悔与竹家产生纠葛,之前在别的地方吓人,当地夺灵人是绝对不会对一群鬼穷追不舍的,难道就因为偷了他们一些金子? 她和黎一立在那等着这群竹家弟子,二人都是一袭白衣,圆月发出的光芒亦是如此美好,这样看起来,他们非但不像鬼,反倒像是仙门中人。 不一会儿,穿着浅青衣衫的竹家弟子立马就赶到了,将他俩团团围住。 “喂,我说你们何苦要对我们一群惨死的鬼魂死缠烂打呢?我们其实都是良鬼的,从不害人性命。” 竹九道:“良鬼?死缠烂打?鬼王不会还不知道魏家已经下了悬赏通告,若能抓得鬼王,赏金一千两黄金吧?” “我以前还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值钱。”黎兆儿继续说道:“不过竹家当真如此缺钱,还要装道士靠坑蒙拐骗才能度日不成?” 竹九:“休要胡说。” “这样吧,同你们谈个条件,我鬼王再不派人找竹家麻烦,你们也不要追着我不放。该修炼什么就练什么去,逼着你们改行我们也会惭愧的,再说我们做鬼的忙着吓你们还要被追十分辛苦。” 黎兆儿说话的语气依旧听得让人逗笑,面对这群无趣的竹家弟子,黎兆儿也是很努力在调节气氛了。 “怎么说?”竹芒问道。 “我们做鬼的都是晚上飘出来的,而你们是休息时间,应该好好歇着。你们小小年纪,个个黑眼圈没精神。再看看我们,是不是比你们更红润光泽?”黎兆儿肆无忌惮笑道,反正一言不合就打架,打不过就跑呗。 “就凭你们两只鬼,还好意思说自己红润光泽,也不看看自己脸上什么模样,发青吓死人。”竹家某位不知名的弟子说道。 “你变成鬼估计还不知道什么样子呢,真是。”黎兆儿翻着白眼,小声嘀咕着。 “黎亦思。”竹芒突然叫住她,“不对,是黎兆儿。” “他,是怎么认出我的?”黎兆儿一愣,心想着,只见竹芒微微眯眼,目光灼人。 黎一见此情景,问道:“你俩认识?” “认识,仇家。”黎兆儿轻描淡写着,眼眶却有些泛红,声音也变得哽咽,“我们走。” 黎一用手环住黎兆儿的手臂,直接飘了起来,竹家弟子刚要追,竹芒便伸手示意停下,看着双双他们离去,只是轻轻叹了声:“至少,知道你的下落了。” 第六章 就偷了点钱,至于嘛 从前的事,黎兆儿都不想再计较,井水不犯河水是她还魂后的新宗旨,可竹家弟子却并不这么想: “主人,这几日竹家在留竹山布下招魂阵,近百个同僚落入陷阱。为此竹家还专门重修了禅室,将他们关押其中,扬言要度化所有作恶的厉鬼。”黎一汇报道,近日他密切关注着留竹山的动静。 “看来竹家是真的和我们干上了,就偷了点钱,置于吗?!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穷。”黎兆儿有些懊恼,随口骂道:“一群凶巴巴的死道士。” “主人,黎三黎五昨日也被抓进去了,我今日溜进竹家看,进去的弟兄们日日被逼着念些佛经,别提多惨了。”黎八说道。 “今晚就行动,黎八,我叫你偷的衣服,偷到了没啊?”黎兆儿正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胭脂水粉,这回可要将自己的手下好好打扮一番。 “主人,都准备好了,一共三套,我在竹家弟子的寝房偷的。”黎八赶紧把偷的衣服拿出来:浅青花纹的白衫,金丝线点缀的青履,青色束腰,浅青束带。 “最大的,给黎一,这个……给你吧,我穿最小的这个。”黎兆儿分发偷来的竹氏弟子常服,叮嘱他们两个赶紧换上。 只见黎八拿了衣服,便松开束腰迫不及待换上,黎兆儿立即捂住眼睛,说道:“黎八你干什么,我可是女子,你同黎一去屏风前面换。” “不好意思主人,我忘了这回事。”黎八转身出去,黎兆儿真想朝他后背踢上一脚。 气归气,竹家的衣服穿起来倒是蛮好看的,有种清风拂面的感觉。 黎兆儿:“你俩过来,我要给你们上妆。” “我一大老爷们,上什么妆啊?”黎八一脸拒绝。 “为了让你看起来像人啊,你这样出去一秒就被揭穿了。”黎兆儿在砚台上研磨着黛粉,用画眉毛笔蘸上在自己眉毛上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 于是黎八被强迫抹了白粉,遮住了原本发青的脸,她感叹道:“如果当初你不是被下毒死的,没准脸上就不会这样吓人了。” 与黎八不同的是,黎一虽然成了厉鬼,却与常人无异,只有些苍白憔悴,脸上毫无血色。原本只打算为他点些胭脂,一见到这副姣好的容貌,忍不住又为他染了唇,画了眉。 “主人,我也想试试为你上妆。”黎一俯身蹲在黎兆儿的跟前,伸手接过毛笔,亲手为她画眉。 她不上妆便清丽无瑕,上完妆后多了一丝艳丽,一丝妩媚。 黎一手中的笔颤动了一下,垂眸将它收好,皎洁的月色扑窗而入,见他那弯弯的睫毛落在眼梢,果然是秀色可餐。 黎兆儿一生独爱俊男淑女,遇见俊俏的男子或是窈窕女子,便一口一个哥哥,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像个尾巴一样跟在人家身后。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人在一起待久了便会相似,黎兆儿也想沾沾仙气,变得无比美貌。 “出发吧,你俩只能带我飘到山脚,然后一道上山,竹家弟子常服太招摇了。”黎兆儿说完,黎一环住她的肩,与黎八一同跳窗飘出。 “你们能不能飘慢点?”黎兆儿垂下的头发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那日的风刮得真是奇妙,无论她的脸朝哪边,头发都要被吹进了嘴里。 黎八:“主人你忍着点,快到了。” 她的脸被吹得有些狰狞,眯着眼,蹙着眉,双手捂着胡乱飘扬的头发。 抬眼看黎一,干净白皙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樱樱红唇,与竹芒有几分相似。 美丽总是相似,只有丑各有千秋,这是对的,八年里见过的许多俊美男子,大多与竹芒有些许相似。 黎一黎八带着她从天空飘下之时,脑袋就已经被吹蒙了,耳边嗡嗡作响,双颊冰冷,头发甚是凌乱。 留竹山脚下有个挽月镇,夜色已三更,路上的行人也甚是稀少。 刚上了留竹山溜进灵殿,迎面便撞上了姜家一行人,黎兆儿作低头行礼状,心想:姜万殊这么晚来留竹山,鬼鬼祟祟、非奸即盗,不如跟上去,看看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黎一黎八,你们先去禅室,我要打探下姜家此行的目的。”黎兆儿吩咐道,低头跟紧姜家一行人,走走停停来到了竹家灵殿正堂。 只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竹掌事,听说你抓住了在多家作恶的厉鬼,不知准备作何处置?”姜万殊问道。 “竹家自会处理,姜掌事无须操心。”竹芒的言语中有些冷淡和不情愿。 正堂的门虚掩着,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关系似乎也没传言中那样好。 竹芒侧着脸,音量有些许压低,黎兆儿倚着门,耳朵一点点地向堂内探去。 门上镶嵌着小巧的瓣莲木雕,她便用手抓着借力。谁料这木雕镶嵌得十分不牢固,还没坚持半刻,就从门上断了下来。 黎兆儿撞开了门,脸朝下重重地摔进了堂内,还好她的脑袋足够机灵,立即用手抓住裙裳扯下一块,在抬头之前蒙住了脸。 竹芒同姜万殊一齐向她走来,她连忙抱着头,作惊吓状,大声喊道:“别抓我,别抓我……有鬼,有……鬼上了留竹山。” 这一出戏可算是满分啊,比戏台上唱戏的戏子都要好上不少,看来临阵脱逃的技术倒是没少练。只见姜万殊拔出灵剑,三两步就出了正堂。竹芒瞟了她一眼,轻笑了声,脸上写满了不屑。 “恐吓,演戏,逃跑,偷窃,你都很精通啊。” 黎兆儿白了竹芒一眼,拍拍衣袖上的灰尘,好好地站起来:“技多不压身,我黎兆儿会的何止这些,不然你以为当上鬼王很简单吗?” “这些年,过得好吗?”竹芒的眼睛有些飘忽,像是沾满雾气的铜镜,不对,是落满灰尘的铜镜,黎兆儿上前在他眼前挥挥手,这才让“灰尘”都落了下来。 “没想到几年过去,你的眼神就变成这样啦。”黎兆儿的思维向来和竹芒不在同一个世界,毕竟和鬼打交道这么些年,靠得就是那“非凡”不同于常人的理解能力。 “怎样了?”竹芒隔着衣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跟前,足尖轻点,四目相对,鼻尖险些要碰上。 第七章 翩翩少年老来色狼 黎兆儿歪着头观察竹芒的耳根,依旧是白嫩白嫩的,并未变得通红。于是问道:“你这般抓住我的手,怎么不似从前那般抵触,难道你现在想通了?” 十年前的竹芒堪称不近女色之君子的典范,主要表现在:遇女子后退,与女子说话结巴,倘若不小心碰到了手指,便要长上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她继续调侃道:“早该想通嘛,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通了是好事嘛。怪不得,那日见你偷看女孩子洗澡……” “胡说,”竹芒的灵剑从手中滑落,空出的右手轻轻托住黎兆儿的腰,“我何时偷看女子洗澡了?” “你还是有些廉耻之心的嘛,虽说敢做不敢当,不够君子,但……”黎兆儿还未说完,竹芒便隔着面纱轻轻掩了她的双唇,腰间的手也抓得更紧了些。 人人都说翩翩少年老来色狼,十几岁的竹芒还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少年,不过须臾十载,竟变成一个色胆包天半夜调戏良家女鬼的竹家掌事。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黎兆儿屏住呼吸,可实在坚持不了多久,只好侧过脸,任竹芒的唇从她的脸侧轻轻滑过。 黎兆儿道:“若竹家弟子见了如今这番景象:掌事不同他们并肩作战,反而自己躲起来调戏女鬼,该多伤心啊。” 竹芒反问:“那你的手下若是知道,你不去解救他们,反倒在这勾引竹家掌事,又会作何敢想?” “放开我!”她这会才想起黎一和黎八,他们定然打不过姜万殊。况且以姜万殊的性格,定会叫他们灰飞烟灭。 “不放。”竹芒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专断、独行、说一不二。而黎兆儿的原则,便是将这类人从原则的苦海中脱离,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竹芒的双唇近在咫尺,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均匀有致的呼吸声格外清晰。隐隐的幽香四散开来:前调温润如离湾湿甜的微风,中调清新馥雅如绛紫瓣莲花香四溢,后调婉转曲折如蜿蜒溪流,与离湾的名香紫砂无异。 竹家灵殿的熏香竟不是留竹山特制的青竹香料,反倒是离湾的紫砂,黎兆儿十分不解,可也来不及询问。 刚想逃走,只是竹芒的手臂十分有力,岂是她一介弱女子能挣脱的,遂只好猛地低头,朝他的手臂大力撕咬。 竹芒眉眼紧蹙,却丝毫不吭声,手臂的力量也大了些许。 见此办法行不通,遂只好收起了自己尖锐的牙齿,竹芒的手臂被咬出了血,黎兆儿抬眼看他,装作深情、凄凉的模样。 “八年间,我从来没有来过竹家捣乱,别家也只是稍稍吓了些弟子。况且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就算是报仇,不为过吧?” 竹芒吃软不吃硬,渐渐松了手臂的力量,黎兆儿脱了身,拔腿就跑。 这一跑就发现不对劲了,竹家灵殿建得太大,从前虽来过,可这整修的禅室不知是在竹园、笙园还是其他地方。一不做二不休,黎兆儿重新跑回正堂,见竹芒依旧立在那。她悄声走进去,拔剑架在他的肩上。 “刀剑无眼,带我去禅室。”黎兆儿对自己的机智很是满意,竹芒乖乖就范带她去了禅室。 禅室门外,竹家众多弟子正手握灵剑,于室外布下驱鬼阵。黎兆儿朝四周望了望,好在姜万殊并不在场,应是追去了其他地方,黎一和黎八还是安全的。 “喂——”黎兆儿朝那些弟子喊道,“你们最最亲……嗯,敬爱的掌事在我的手里,能不能活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众弟子纷纷转身,一脸惊慌地用剑指着她,黎兆儿对这样的效果十分满意。自己穿着的是竹家弟子常服,用的也是竹家的灵剑,此时他们应该在仔细辨认她的身份。 “你胆大包天,竟然以下犯上,公然挟持掌事,这可是要逐出师门的。听师兄的,放下剑,掌事定当会从宽处理。”竹九规劝道。 “真是好胆量,都敢替掌事做决定了,竹九师兄?”黎兆儿将那剑向里收了收,剑锋直逼竹芒脖间小小的突起,复又直视着他,道:“你这竹掌事当得还真不如我鬼王,在管教弟子上还有许多欠缺啊。” “不知是哪位师妹?听竹九师兄一句吧,剑放下来好好说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都会为你求情的。” “竹九师兄,打开禅室的门,将那些厉鬼都放了,不然我就让竹掌事也尝尝做鬼的滋味。” 黎兆儿又将剑朝竹芒那白皙修长的脖子收了收,竹九急了,忙不迭打开了禅室的门,厉鬼一个个都飘了出来。 黎兆儿看得仔细,未见穿着竹家常服的黎一和黎八。 “就这些?”黎兆儿的手涨得酸痛,有些松懈,暗自埋怨竹家的剑铸得太重,抬这么久属实不易。 竹芒像是看穿了这一点,趁机将剑打落在地,并迅速反手扣住黎兆儿的脖颈。 “竹九,锁灵链,拴住她的手脚。”竹芒的话干净利落。 这回自己算是栽在竹家了,那条发着浅青光芒的锁灵链似乎认得她,自动变成合适的尺寸,栓住了她的手脚,然后隐去了本身的形状。 “锁灵链什么时候还能隐身了?是不是被重新炼化了?不过它倒是小巧了不少,锁在脚上也没什么负担。”黎兆儿好奇地抬起左脚,又抬起右脚,还围着竹芒走了一圈,果然是轻快方便啊! “有空担心担心自己。”竹芒一脸冷淡加嫌弃,“关进禅室。” 竹芒挥挥衣袖,就转身离开了。一袭白衣在漆黑的夜里发着光。 黎兆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见了竹芒的背影,竟有一瞬间的落寞。好在不过须臾,那落寞之感便又烟消云散了。 “竹掌事,别走啊,我不想进禅室。竹掌事,有事好好商量嘛,我把钱都还给你,以后再也不在留竹山偷了。”黎兆儿对着竹芒的背影大喊着,“竹掌事……竹芒!” “在自己尽心尽力的呼唤中,眼前的男子冷漠而决绝地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人孤独地立在原地……” 黎兆儿按照戏文的说法编造着眼前的一幕,深情款款地自言自语:“正如李清照呃……哪位诗人的诗句来着?对了,正如诗句中所描写的,冷漠、凄清又惆怅者是也。” 第八章 大鱼其一 “姑娘请进禅室。”竹九行礼道。 “明明都把我手脚锁住不能动弹了,没必要说‘请’。”黎兆儿十分不客气,谁叫他打断正沉浸在美好戏文中的自己。 “黎姑娘说笑了。” 黎……姑娘??? “你叫我黎姑娘?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黎姑娘的?我脸上写了字吗?”黎兆儿发出三连问。 “锁灵链一出,于掌事而言,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人。”竹九恭恭敬敬,细细道来,“此锁灵链同先前的都不一样,是竹掌事耗了三成灵力,祭以灵血,整整三年,倾一人之力亲自炼化。若竹九猜的不错,你定是黎兆儿,鬼王黎兆儿。” “竹九师兄脑回路倒是清奇,我领教了。”黎兆儿转身走进那个被黎八称作魔鬼一般的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正厅极为宽广,整齐摆放着几列书案。左右都是些修养身心的书籍,走近一看,每桌书案都放着纸墨笔砚,一旁还堆着许多抄好的佛经。 看那歪歪扭扭的字体,定是那群鬼同僚留下的,也算为难他们了,生前逃过了读书这一劫,死后做鬼了却没能逃过。 不过也有几个字写得倒还不错,运笔有力,行走流畅。 黎兆儿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她的手下也有几个没给她丢脸的,甚是欣慰。 向左边走去,有一间寝房,干净简洁,这禅室看起来甚是不错嘛,睡起来还是挺舒坦的。黎兆儿赶紧走进去试试床是不是够软,被子是不是足够保暖,一副要在这长住的模样。 “既来之,则安之,这里环境不错,鬼王满意了。” 她伸了个懒腰,便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竹芒将灵力注入铜镜中,见了这一幕,嘴角不禁微微向上扬起,自言自语道: “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整整八年,她魂不归体,杳无音讯,这会儿,终于回来了。 黎兆儿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不知不觉就做起美梦了: 离湾美丽的冰灵湖水中,一条通体晶蓝的大鱼一跃而起,黎兆儿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大鱼,便立即将紫靴和足衣脱了,露出白嫩纤细的双足。 “大鱼,我来了。”黎兆儿不自觉说了梦话,然后一跃跳进梦里冰蓝色的湖水之中。 她追着那只晶蓝大鱼不放,想象着它被红烧的模样,眼见就要抓住了,一青衣男子落入水中,抓住她的裙裳,黎兆儿转身冲他喊道:“竹芒,帮我抓住那条大鱼好吗?” “竹芒,帮我抓住那条通体晶蓝的大鱼好吗?” 竹芒此刻正立在她的身旁,听她说的每一句梦话。他眼神微恙,秋波辗转,轻轻应了声:“好。” 梦里的那人回答道:“好。”他轻轻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迅速朝蓝色大鱼游了过去,然后将鱼带到了岸边。 两人一同坐在星空下,燃起树枝,烤着那条晶蓝色的大鱼。 “真好吃。”黎兆儿吃了一口又一口,根本停不下来,“竹芒,大尾巴留给小漫吃好吗?” “好。”竹芒坐在黎兆儿的床头,替她整理着额前的头发,温柔地注视着,双眼微润,一声声应着。 “小漫——”黎兆儿忽然眉头紧蹙,白皙的皮肤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小漫,小漫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 梦中的自己与黎亦漫走散于树林中,她光着脚踩过一片片灌木荆棘,声音变得哽咽,眼角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步伐愈加急促。 记忆如同打开阀门般倾泻而出,黎亦漫的声音久久的停留在自己的耳边: 她问道:“亦思,我们偷偷溜出来不会被发现吧。” 黎兆儿答:“不会的,过几日便是灵鱼宴,祖母他们这会可忙了。” 十年前 离湾 两个身着绛紫衣衫的小姑娘光脚跑在泥泞小路上,正值灵鱼宴举办之际,春光正好,离湾的风光也愈发秀美了。 灵鱼宴十年一届,借着吃鱼的由头,也让各家联络联络感情。灵鱼宴只邀请夺灵大族前往,是一个家族强大的象征,各家自然争抢着要去。 竹家先前一直没落,近几年来在竹弦的管理下逐渐壮大,直至今年姜家被除名才能有幸参加。 竹掌事一行人穿过河流,进入离湾地界。 离湾四面环水,如同漂浮在湖心的孤岛般,与外界隔绝。环绕四周的冰火灵湖由红蓝两色拼接而成,红水炽烈,蓝水冰冷,且互不相融。 竹家人着浅青薄衫,泛舟湖面之上,见此情景纷纷出了船舱。 “不愧是灵湖,果真与普通湖水大不相同。竹七你看,湖里的鱼长得十分俊秀,据说吃了有利于修习,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竹家随行的内门弟子中,属竹九话多。 “能长灵力的鱼,就算不好吃我也要吃到肚子撑坏为止。”竹七接着话茬,还一边御剑贴近湖面仔细查看,“这湖水冰凉还清澈见底的,鱼一定好吃。” “竹七,快回来,让黎家或其他家族见了,成何体统。” 竹烨从船内走出,一身浅青薄衫,上头绣着墨绿竹纹。他眉头紧锁,步履轻健,尽显成熟稳重之态。 众弟子连忙列好队,等候烨公子的命令。 “船只即将靠岸,前方便是黎家灵殿所在,着陆后就地集合,修整队伍,入灵殿于饮园下榻,放好行李物品,去正堂拜谒,不得私自行动。” 竹烨是竹掌事的长子,相貌尚可,年过十六便接手了竹家上下不少事务,也因此练就了同竹弦一般的严肃。 “是。”众弟子聚集船内,竹烨正为他们分派房间,此时船后传来阵阵琴音,声声余音绕梁,想必是魏家的船只正渡河。 《夺灵志》中记载道:魏家素来不修太过凶险的夺灵术,以乐音守灵为主,虽说没有过人的攻击能力,却常年稳居夺灵族首位。 “竹烨,后面那艘船上是魏家一行,我先前同魏掌事有过交情,你随我前去拜谒。”竹掌事对竹烨说道。 “是,父亲。”竹烨起身行礼道,“父亲,对岸有两个黎家弟子,看模样不过十二三。此时正值黎家修习,她们估计是溜出来的,不知是否……” 竹烨指着右前方正在冰灵湖边奔跑的黎亦思和黎亦漫。 “竹芒,着陆后紧跟两位姑娘,确保她们安全。” “是,父亲。”竹芒双手交叠于身前,行过礼后退至船头,一靠岸便下了船。 第九章 大鱼其二 竹芒沿着湖边的小路走着,原本好好的路,时不时便有湖水蔓延上来。 “小漫,你上次不是给我讲过那个毁灵的故事吗?后来呢?”黎亦思挽着衣裳提着鞋,正一脚一脚踏进浑浊的泥水中。 黎亦漫:“天生拥有毁灵能力的姑姑,在离湾的时候被祖母藏得可好了,只是去了姜家,生下孩子没多久,便被姜万殊用灭灵剑毁灵了。” “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杀吗?”黎亦思不可思议问道,“唉,听人说姑姑在夺灵族同龄姑娘中相貌无双,迷恋她的人特别多,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黎亦思是黎家直系孙女,父亲与姑姑一母同胞,其中的渊源,自是比旁人深了不少:“我想去姜家,见见姑姑的亲生女儿,毕竟她是我的表姐。” “你还是别去了,祖母知道能罚死你,我们黎家与姜家早就势不两立了,那种地方,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黎亦漫是黎亦思的堂姐,她们的祖父是亲兄弟,亲缘关系虽远了些,但关系最是要好。 “你说,表姐的瓣莲会不会和我们一样是紫色的呢?” “这个嘛……欸,亦思亦思,看那,好大的鱼。”黎亦漫抓着她的衣襟大喊道。 不远处的湖水中跳跃出一条蓝色大鱼,那鱼不仅个头大,鱼鳞的颜色也极为美丽。 “好美的鱼,我从未见过这样通体晶蓝的大鱼,一定很好吃。”黎亦思忙不迭挽起衣袖,一头扎进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离湾人人善水,冰灵湖水性寒,鱼群生长速度极慢,肉质紧实适合烤制。火灵湖水性温,鱼群生长周期短,肉质松软个头大,极适合煲汤。 而她追逐的大鱼生长在冰灵湖,通体晶蓝,几乎在湖水中隐匿,难怪能平安度过如此多年。 黎亦思六岁便下水捕鱼,水性极好,在水下依旧可以看清大鱼的位置,直追了大鱼半柱香。 见黎亦思落水,竹芒毫不犹豫跳入水中,硬生生拽着黎亦思的衣服。 她只顾着抓鱼,没有闲心向后看,以为是黎亦漫下来同她抢着抓鱼。 “小漫,你别拽着我,再不松手咱俩都别想抓到那条鱼。”黎亦思试图用脚踹开竹芒,结果一溜烟的功夫,那条大鱼便不知去向。 她丧气又愤怒,回过身一把抓住竹芒的束带,原本想着好好教训他一下,却不料束带轻易就被扯下,在冰蓝色的湖水中,那一袭黑发散落开来。 气极之下,身体失去了平衡,她握着那条浅青束带,倒在了湖水之中。 此刻真的特别想骂上一通,只可惜落在水里,张不开嘴。 透过晶蓝的冰灵湖水,太阳褪去了刺目的光芒。飘摇的水草时而遮住柔和的光线,粼粼的波光在绛紫的衣衫上来回涌动。 黎亦思渐渐朝水底下沉,黛眉,红唇,肤如凝脂映入眼帘。竹芒在她的上方伸出右手,衣衫如青烟般飘散开来。 她自然没有接受竹芒伸出的手,深谙水性的黎亦思奋力游向湖面。此时此刻,青紫衣衫像极了青紫两缕烟,在湖底青烟下落,紫烟升起,十分唯美。 “岂有此理,你可知本小姐是谁?”两人都上了岸,黎亦思双手抱在胸前,绛紫色的薄衫出水后便黏在皮肤上,映出似有还无的瓷白色肌肤。 “不知。”竹芒家住留竹山中,连湖水都很少接触,哪里顶得住在冰冷的湖水里泡上这么久。见他的脸颊此刻血色全无,发着隐隐的铁青,嘴唇微微颤动:“束带还我。” “那你还我大鱼。”黎亦思将浅青束带绕在自己的手腕上,仔细看这束带上面绣着的纹路是青竹,此人是竹家直系弟子。 “什么鱼?” “那条通体晶蓝身长三四尺的大鱼啊,我泡在水里半柱香,从码头游到这来,眼见就要捉住了,你竟然拉住我,害我的大鱼跑了。” 仔细端详他的长相,也算是人中极品:皮肤细腻白皙,唇色殷红,瞳孔略带浅青,眼眸清澈如浸着绿叶的小溪。 按戏文中的说法,如此美男子,也该发挥发挥绅士风度,帮她把鱼抓回来吧。黎亦思这样想着,便一脸委屈地看着他,还朝他的身侧靠了靠。 “竹公子,”黎亦思用自以为很甜美的声音说道,“我就是想要那条大鱼嘛。” 真不好意思,平生第一次对着外人撒娇,效果不好也是应该的。见竹芒连连后退了几步,伸手抓他,才刚触碰到他的食指,便见他双颊及耳后根,一点一点变得通红。 黎亦思揉了揉眼,是自然的绯红,凑近一看:“原来脸红是这样的,一颗一颗小红点缓缓蔓延,我原先以为是大片大片的红。” 见此方法不行,她又恢复了本来的面貌,责问道:“不过我怀疑你一直觊觎那条鱼,所以要来跟我抢的,你若是想将功补过呢,就帮我把鱼抓回来。” “抓鱼?”竹芒满眼疑虑,方才不过是见她落水,出手相救而已,“甚是荒谬,束带还我。” “不还。”没想到此人如此不解风情,真是白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黎亦思不肯善罢甘休,“今日我就要为那只即将红烧被我吃掉的大鱼讨回公道。” “你们别吵了,停一下停一下,”黎亦漫忙不迭地赶来,上气不接下气,面对着黎亦思挡在他们中间,清了清喉咙: “嗯哼……郑重地纠正一下啊。那条大鱼,是即将烧烤被亦思和小漫一起吃掉的。” 黎亦思还以为她要宣布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将自己的名字加了上去。 “是红烧,不是烧烤,那鱼太大了,不好烤。”黎亦思明显降了几个调,用更加温和的声音提醒黎亦漫,绷着的脸一下子就变得讨喜不少。 黎亦漫:“那可以分开再烧烤嘛,红烧要带回灵殿,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我们就吃不了多少了。” “你说的颇有道理嘛,”她一脸赞许地看着黎亦漫,那竹家弟子却早已不见人影,“不还我鱼还畏罪潜逃,束带就别想要了。” 黎亦漫一副突然想起大事的表情看着她,说道:“我们先回去吧,再晚筵席就赶不上了,祖母若是问起,知道我们偷偷溜出来,还不罚我们跪到天亮啊。” “我把这事忘了,赶紧跑。”黎亦思轻敲自己的额角,拉着黎亦漫顺着小路跑去,浅青色束带依旧绕在手腕,湿漉漉的衣服来不及整理,头发也随意搭在一边。 第十章 筵席其一 黎家灵殿建在离湾中央,占地上千亩,灵殿内冰火灵湖水穿梭而过,小桥众多,处处潺潺流水声,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之美。 紫色透明的琉璃瓦覆盖在灵殿各建筑之上:富丽堂皇的正堂,层楼叠榭的黎园……雕栏玉砌,美轮美奂。 于是,那些来访的弟子总是毫无边际地夸着: 竹九:“气候温和,空气清润,江南水乡果然不一般!” 竹七:“嗯,只是菜式有些辣。” 魏家弟子:“听闻黎家灵殿重修了十几回,这才得以屹立千年不倒!” 乌家弟子:“还不是离湾不曾遭遇地震,我们无忧林处于蜀地,灵殿好几回被震得坍塌。” …… 众人欣赏之余,筵席早早就在正堂备好,前来赴宴的有:乌家,竹家和魏家,独独少了从前的常客姜家,看来黎家是在向各大家族宣告与姜家不相往来了。 说起夺灵大族,原先就只有魏、黎、姜、乌四家,各家以眉间瓣莲运行灵力,分别主晶蓝瓣莲、绛紫瓣莲、冰瓣莲与玄色瓣莲。 论起相貌,乌家公子乌今沉是夺灵族中有名的美男子,谦逊懂礼,清逸出尘,连妹妹乌今夏也是落雁羞花之貌。 “听说闻乌家前几年遭人夺灵,死伤不少啊,怪不得前来赴宴的随行弟子如此之少。” “也不知黎家为何还要邀请,他们家如今还不如几个夺灵小族。” 魏家仗着势大,弟子们说话从不忌讳。 “弟子无意之言,还请乌掌事不要多心。”魏家大女儿魏乐央起身行了个礼,“你们听好,不许乱嚼舌根,不然回去罚跪。” “魏姑娘言重了,乌家遭难之事所言不差,如今家业损毁大半,黎掌事能盛情邀请,已是十分感激了。” 乌今沉着乌家掌事常服,翩翩白衣上绣着水墨花纹,温润又深沉。 黎掌事:“乌掌事不必挂心,乌家虽遭此劫难,根基却还是在的,相信不出几年,定能得以重振。” 黎亦思和黎亦漫一直观察着聚会的动向,见筵席开展的还算顺利,祖母忙着招待宾客,应该无暇顾及自己和黎亦漫。 “小漫,我们从右边宾客后面溜过,神不知鬼不觉坐在座位上,然后装作来了很久的样子。”黎亦思气喘吁吁地,迟到的戏码轻车熟路。 “好,老规矩,你先。” 堂内各家交谈甚欢,更有纷纷举杯共饮的健谈之士,因此,她们二人低头弯腰溜进去的形态扎眼得紧。 正值竹家上前拜谒,方才的竹家弟子也在,只见他一脸鄙夷地盯着她。黎亦思刚入座,便插入黎家弟子的对话中: “你们看魏家两姐妹真的长得一模一样欸。” “啊……”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的交流之后,连声附和:“是是是。” “来来来,喝茶喝茶,你们刚才的见解非常独到,必须表扬。”黎亦思一边瞟着祖母是否留意到了自己,一边没厘头地说着,“黎休言你说对吧?” 见状,黎休言遮着嘴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姑娘,我们刚刚说的是竹家公子个个清逸出尘,甚是俊朗,没有说什么见解。” “你们说竹家公子个个俊朗,还清逸出尘?”黎亦思像是听见些耸人听闻的言论一般,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们。加上声音有些大,整个筵席几乎都听见了。 见大家都朝她投来目光,黎亦思只好闭嘴,尴尬地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小声说道:“我倒没发现竹家公子哪里清逸出尘了,那边乌家掌事才是真的皎皎明月,清风徐来。“ 瞥见堂上的竹芒,正红着耳根不知所措杵在竹家人中间,真不经夸。 黎亦思感叹道,见竹掌事亦是如此,脸都不知道往哪搁,连竹烨的表情也有种说不出的难堪。“由此看来,竹家人应该都没被人好好夸过,才这样就不行了。” “唐突各位了,孙女年纪尚小,说活不知分寸,还请谅解。”黎掌事虽年过半百,眼角有些皱纹,却依旧红光满面,精神风貌不减分毫,“亦思,你是何时入座的?” “祖母,好一阵了。”黎亦思表面笑嘻嘻,实则内心紧张无比,答得这样模棱两可,应该不算说谎吧。刚为自己开脱完毕,便又接着说,“在祖母落座之前就……” “小姐,掌事方才来问过你,知道你迟到了。”黎休言拿着剑柄戳了戳她,小声说道。黎亦思立马闭了嘴,知道这下死定了,只好捂着脸躲在一边。 本以为她黎亦思因此收敛些性子,谁知她转眼便开口说道: “那我们来打个赌,赌祖母会罚我抄多少遍《夺灵志》,如何?” 这句话刚说出口,竹芒脸上就又出现了鄙夷的眼神。竹家人落座在黎家人左侧,竹芒坐在前面靠右,与她仅隔着哥哥黎易忧。 “亦思,还不见好就收,不然我拖你去宗祠罚跪。”黎易忧温文尔雅,训起话来一点都不严肃。 黎亦思平日最听哥哥的话,立即闭了嘴,还端正了坐姿。 “想必竹掌事右边那位就是竹家二公子竹芒了,是当年竹夫人来访离湾,动了胎气早产下来的,也算是黎家半个孩子了。”堂上坐着的祖母正笑着与各家族交谈,“孩子,你的束带颜色为何与竹家他人不一?” 听了这话,黎亦思嘴里的茶都要喷了出来。完了完了,她抬起绕着束带的右手,在心里默念着,刚为什么忘了把束带还给他,这回死定了,不要说不要说…… “是她,将我的束带抢走了。”竹芒面无表情地指着黎亦思,眼神里满是怨怼。 “亦思,是你抢了竹公子的束带?”祖母质问道。 “祖母你别信他,他……” 黎亦思刚想为自己辩驳一番,脑中却突然一片空白,该说是他抢自己灵鱼先?还是并非有意拿走他的束带? “是我有错在先,见姑娘在水中,以为是落水,便将姑娘救了上来,不曾料想,妨碍了姑娘抓大鱼,如此,姑娘才将我的束带抢走。” 听听,这是一个翩翩公子该说的话吗?戏文中的那些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男子,可不都是事事保护着女子的嘛。 第十一章 筵席其二 “哈哈哈——”堂下宾客多为各家公子小姐,年纪尚轻,顾不得多,皆笑出了声。 黎易忧走上堂前赔礼,“让各位见笑了,妹妹年龄尚小,玩性大,还望见谅,我这就将她领下去受罚。” “啊呀……”黎亦思听见哥哥的话,立马捂着肚子俯下身去,一脸委屈地看着黎掌事:“疼疼疼,祖母我肚子疼,疼死了——” “易忧,把她带下去吧,叫灵医来,好好诊断,看是不是真的肚子痛。”黎掌事故作严厉,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是,易忧告退,各位请继续品茶,莫扫了大家的雅兴。” 原本只是逃脱之计,不想第二日,黎亦思竟真的生起病来。 她又是发烧又是咳嗽,偏还不爱吃药,总是偷偷倒掉,黎易忧只好让黎亦漫半刻不离地盯着,好好监督。 “这个仇我记住了,不找竹芒那小子麻烦我就不是黎亦思。”喝完中药的黎亦思嘴里苦得不行,碗也来不及放好,立马端起一旁的蜂蜜水喝了下去。 “你想怎么报仇?”黎亦漫问道,紫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丝激动。 “这个嘛,以其人之道咯,让他也尝尝中药的滋味。”黎亦思说着,又问道:“你知道现在竹芒在哪里吗?” “应该是在饮园吧,竹家好像在南侧那几间住着。” “等会我们一起去饮园,你在前面探风,找到合适的机会我再进去,到时候等着看好戏吧。”黎亦思说完,两个人都露出略显诡异的笑容:勾起嘴角一边,眼里全是得意,肚子里都是坏水。 本以为各家弟子会待在饮园的屋子里不出来,没想到一群人聚集在庭院里比射箭,魏家二位姑娘在一旁观战,各家弟子身着各种颜色衣服围成一圈: 竹家是浅青色,魏家是淡蓝色,乌家是玄色。即便颜色多种多样,但都以白色为主,只不过在束带、衣领、胸前及袖口的纹路颜色不一。 “原来各位在此射箭,不知能不能让我们也参加啊?”黎亦思这句假装文绉绉的话还没到一半,就立马就垮了下来。 “可以啊,我们都认得你,黎家掌事孙女,对吧?”魏乐央朝她挥挥手。 自从上回正堂筵席一别,各家人便对黎亦思议论纷纷,有些说她不思上进,顽劣不堪,有些说她冰雪聪明,活泼可爱。 但由于那十三出头的年龄和不够高的个子,大家都将她归为“不懂事的小孩子”一类,因此黎亦思在他们心中的印象也没那么糟糕。 “正是,我叫黎亦思,你们叫我亦思就行,这是我的堂姐黎亦漫。”黎亦思刚正经了几句话,马上就又露出了调皮的本性,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我堂姐是不是超漂亮?” 黎亦漫属于可爱的类型,白皙光洁的脸上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特别讨人喜欢。 所以大家都是这样想的:黎亦漫原本也是个知廉耻懂礼仪的好姑娘,可见是平日和黎亦思待得太久,才跟着犯事。 竹烨道:“射箭分两队,正好你们一人一队。规则是每队轮流射箭,一炷香内分数叠加,多者胜。” “我去竹芒那队,你去另一队。”黎亦思附在小漫耳边说道。 黎亦漫答:“好。” 紧接着黎亦思插进队伍,故意站在竹芒的前面,对着他诡异一笑,然后拼命咳嗽。 “冰灵湖水冰冷非常,就算不把竹芒冻感冒,也非得在他面前瞎晃悠,说不定就被传染了。”黎亦思心想着,便又夸张地咳了几声。 竹芒瞥了她一眼,眼神依旧带着不屑,还向后退了两步。 “黎姑娘,你这病还没好啊。”魏乐央问她。 “不妨事,不妨事,这点咳嗽算什么,”黎亦思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还发着烧呢。” 不一会比赛就已经开始了,加油声一阵接着一阵,趁着没人注意自己,黎亦思时不时就回头咳两声。竹芒可能以为她是故意挑事,便没怎么搭理。 黎亦漫:“亦思,你怎么回事,快点射啊!” 黎亦思从来都不会射箭,若不是为了传染给竹芒,才不会来参加这个毫无胜算的比赛。她一直调整着弓箭的姿势,迟迟没有射出。 “我……祖母没教过我弓箭,再说,这个弓好重,完全拉不开啊。” “我来。”竹芒从黎亦思手里一把夺过弓,抽出一支箭迅速射出,众人纷纷凑到靶前看,箭离红心仅一指之隔。 “真厉害。”黎亦思不由得感叹,出箭时毫不犹豫,箭靶还隔得那样远,竹家弟子也纷纷喊道:“二公子最棒。” 就在此时,乌掌事的箭正中靶心,众人纷纷向他望去。黎亦思的眼睛都要看直了,不光人风度翩翩,箭术也是一流啊。 若说起温润如玉、清逸出尘,想必竹烨与竹芒,也及不上乌今沉的吧。 “他一直在我们中间,可为什么,总觉得他离我们这么远呢?” 黎亦思去藏书阁翻了新修订的《夺灵族集》来看,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乌家遭遇的横祸。血流成河、家破人亡是书上对此次事件的评价。 乌今沉的父母亲,同刚过五岁的弟弟灵识被毁,在挣扎中死去,还有近千名乌家弟子未能脱身。 “四年前,”黎兆儿托着腮,自言自语道:“那时候的乌今沉才十三岁,同如今的我一样啊!” 她轻轻合上书,头一回感到有块石头压在自己的心口,喘不上气。 也正是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因怜惜而过分关注乌今沉。他的为人、他的谈吐、他的风姿深深地印刻在黎亦思的心中。 第二日一早,黎家弟子前来传话:各家带五名弟子到冰灵湖的码头来,乘上自家的船只,以灵力捕鱼,哪家捕鱼份量最多,便有资格承办下届的夺灵会。 “捕鱼……捕鱼……”黎兆儿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望着泛起圈圈涟漪的波纹,心生一计。 她喊道:“小漫小漫,快跟我来。” 黎亦漫从船舱出来,问“怎么了?” 黎亦思异常兴奋地答:“待会捕鱼比赛就要开始了,竹芒他定然会参加。” “是呀,”黎亦漫茫然道:“可,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啦,捕鱼就得用船,倘若我们将竹家的船扎个洞,岂不是不甚美哉?” 第十二章 捕鱼其一 黎亦漫面露愁容:“可是,这样不太好吧,竹家人会追究的。” 黎亦思对天发誓:“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呢!再说,只要事情败露,我便说是我一个人干的。” “这……”黎亦漫还是有些犹豫,道:“那我只看着,不参与,行吗?” 胆小鬼!黎亦思撇了撇嘴,便单枪匹马偷上了竹家的船只。 黎亦漫跟着:“我刚刚逗你玩的嘛,亦思,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呢?” “这还差不多,你望风,我办事!” “好。” 于是,俩人小心翼翼地上了船,黎亦思指着船舱口说道:“小漫,你在这望风。” 正说着,便听见船舱中传来竹烨的声音: “竹芒,姜家来信说:从所受的夺灵术判断,小雨的灵识,是为黎家所夺。” 竹雨是竹烨与竹芒的胞妹,四年前灵识被夺,日日藏在宗祠的密室内,不得见外人。 “怎么可能,我们黎家犯得着跟你们计较吗?”黎兆儿捶胸顿足,“看来这船是定然要砸了,才解气!” 黎亦漫问道:“亦思,他们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啊?” “等我再多听点。”黎亦思紧贴着船舱,想要听到更多的对话,是竹芒的声音: “依我看来,姜家未必信得过。” 黎兆儿连连点头,姜家的确,信不过。 竹芒:“其中所言强大的夺灵术,想必是指黎家修为颇高之人,如此之人怎会对抗不了他人的夺灵?即便要夺灵,也不该挑竹家下手,他们可以找小家族,甚至不找夺灵人。” 听到这里,黎兆儿暗自感叹:虽说竹芒人不怎么样,可这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与我所见略同,只是父亲认定是黎家所为。”竹烨叹了口气,道:“倘若真是黎家,恐怕不好夺回了。” 竹芒:“兄长,该出去了。” “要出来了!”黎兆儿小声说道,同黎亦漫一同,快速绕到船尾。 黎亦漫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黎亦思指着船尾,道:“办完事后从这跳下去。” 说罢,黎亦思拔剑,朝船底用力插出一条缝。 只见冰灵湖水一点点渗透上来,她刚要大笑,却被竹芒逮了个正着。 “你在做什么?”竹芒铮铮地瞪着她,声音十分冷酷。 黎亦思断断续续道:“你……我……” 竹芒冷言冷语:“到黎掌事跟前解释去吧!” 她一面泄气,哀求道:“不要啊,竹芒,我只是不小心将剑插进去了,不是故意的!” 黎亦漫点点头:“我亲眼所见,亦思真的不是故意的。” 竹芒讽刺道:“你的意思是,黎亦思只是出来转转,恰好见到我家船只,不小心上了船,然后看见船板上有条鱼一剑刺了下去并用力过猛穿透了?” “嗯嗯嗯……”俩人连忙点头。 竹芒责问:“那鱼呢?” “鱼……”黎亦思的眼神飘忽不定,环顾四周,“不就是鱼嘛,被我们放了呗!”、 “跟我走,找你祖母理论!”竹芒扯着她的衣袖,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黎亦漫一脸花痴的模样:“是戏文中的场景,真浪漫!” “小漫,小漫你干嘛啊?还不快来救我!”黎亦思喊道,黎亦漫这才反应过来,抓住她的另一只手。 虽说竹芒的力要大些,但他扯的是黎兆儿的袖子,相对来说更用不上力,于是双方持平。 黎亦思便在他俩只见来回拉扯,只听“撕拉”的一声,她的衣袖裂开了一截。 “呀——”为了避免袖子扯得更坏,黎亦漫松开了手,于是,黎亦思便朝竹芒弹去,直撞上了他的肩膀。 “小漫,你……”趁此机会,黎亦思赶忙大哭,“我的衣服坏了……竹芒你太过分了!” 见他不为所动,黎亦思便将哭声放大了些,也显得更为惨烈了。 黎亦漫神助攻:“竹公子,你看亦思哭成这般憔悴的模样,就不要计较她的过失吧!” 竹芒道:“行了,这回便不找黎掌事,我们自己将船修好,可以吧?” 闻言,黎亦思立马止住了泪水。 没想到这件事这么轻松就逃脱了惩罚,事情刚解决,他们才注意到湖水彻底涌上来了。 “亦思,这船貌似要沉底了……”黎亦漫趟着水,说道。 “快跑,快跑!” 三人一齐跳下船,灵鱼宴的祭典刚刚开始,竹家的船只在热烈的声音中,沉了下去。 “这次祭典可真壮观啊!”黎亦思感叹道。 “是啊。”惊讶的表情同样也落在黎亦漫的脸上。 幸而,黎易忧快速赶来,为竹家换上了码头的其他船只,此时外面已是十分热闹,祭典一过,捕鱼比赛就要开始了。 竹烨与竹芒带上几个灵力较高的弟子上船,乌家是乌今沉与妹妹坐镇,魏家的两个姑娘倒是不太愿意捕鱼,只让五名弟子上阵,自己一直躲在船内,而黎家则是黎易忧与黎亦思在前,黎亦漫作为弟子也跟来了。 说起捕鱼这项活动,各家夺灵族都是善于射箭骑马,古琴音律,调香炼香之类的高雅情趣,若不是灵鱼有如此价值,他们是万万不愿参与这看起来和渔夫无异的活动。 各家船只纷纷离了码头,黎亦思特意站在船尾,用水朝着竹家的船泼去,竹芒脸上丝毫没有生气的影子,只是无奈地用灵力挡了回来。 见这个方法不是很尽兴,她便朝着竹芒下了个起雨咒,只见冰灵湖上方飘来一朵乌云,刚想冲着竹芒头顶下阵雨,便被他给打散了。 黎亦思觉得没趣,便自顾自抓起了鱼。 她一向不用捕灵网抓鱼,而是在船边撒上鱼饵,见到稍微大点的鱼浮上来吃的时候,便迅速跳进水里,追着那鱼不放。 “乌掌事,身旁那位可是令妹?”黎易忧问道,“前几日的筵席上未得一见。” “正是,妹妹乌今夏途中染病,因此在客栈稍作停留,昨日才赶到离湾。” 乌今夏立在船头,黑色纹路的白衣美而不轻浮,如同水墨画里的江南水乡。 若论起容貌,乌今沉与乌今夏是各家子弟中最出类拔萃的了,果然是亲兄妹。 她看着哪都好,但不曾有半句言语,只对着各家行了礼。 这冷淡的性格与他哥哥倒是有的一比,不过也难怪,今夏九岁时就遭遇劫难父母双亡,心理应该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吧。 “乌公子,”黎兆儿见乌家的船靠近,立即装作极为正经的模样。 黎亦思极怕撞见他的目光,那幽暗深沉的眸子里,忧伤,深情却充满焦灼的火光。 他的冷淡与竹芒不同,竹芒只是不乐于接触女子,而他却隔开了所有人,看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内心却无比炙热。 “乌公子在离湾有些时日了,还住得惯吗?”黎亦思的语气有些变弱,声音也比平日里小了不少。 “黎姑娘,离湾风光无限,有幸能得一见。” 乌今沉的话里似乎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任黎亦思怎么仔细,也听不出他心情如何。 “乌公子一定要常来离湾,你要是来了,我就给你抓大鱼吃。”黎亦思很喜欢吃鱼,想着乌公子应该也会喜欢,“我们可以坐在河滩上,望着星空,烤着鱼。” “好。”乌公子行了礼,船也渐渐超了出去,便不再交谈。 黎亦思原本还有好多话的,都被乌今沉压下去了。 黎家是这次比赛的主办者,黎易忧作为最年长的直系子孙,有维持比赛氛围的责任。见魏家两位姑娘迟迟不肯出来布网,便问道: “魏姑娘,湖里的鱼甚是好看,为何一直坐在船舱内?” 魏乐央答:“我们魏家地处山间,这么大的湖从未见过,况且有些许晕船,还需要适应适应。” 黎易忧道:“那两位姑娘照顾好自己。” 魏乐央道:“谢魏公子关心。” 行至水深处,鱼群众多,各家纷纷布下捕灵网,热闹的声音传进魏家两位姑娘耳中,这才也终于出了船,施起灵力布网。 第十三章 捕鱼其二 “我们魏家用捕灵网来捕捉身中咒术的灵尸,没想到会有用它来抓鱼的一日,真是大材小用。”魏乐离一脸不情愿地收网,还不停地躲着灵网带上来的水,生怕湿了衣裳。 黎亦思道:“我们湖里的都是灵鱼,可不是你们平日里吃的普通鱼类,魏姑娘若是不愿意,倒还有一个方法,直接下水抓咯。” 她俯在水边,抓起一条鱼,冲着魏乐离甩甩,一脸欠揍的表情。 “你以为我像你啊,一点淑女的样子都不顾,还是夺灵大族呢,我看……”魏乐离还想继续说,魏乐央抓住她的肩,对着她摇摇头。 “二位不想抓鱼,还不想撒网,坐船又晕,那来我们离湾做什么?我们离湾的女子,才不像你们这般,摔不得碰不得,如此娇气。”见魏乐离气得直跺脚,黎亦思这才满心欢喜笑了起来。 就在大家撒网撒得十分开心之余,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不知从何处御剑上了黎家的船,那女子打扮得十分艳丽,抹白粉、化眉毛、点朱唇……只是经此打扮,却依旧相貌平平。 大家都还未反应过来,那女子便一把掐住了黎亦思的脖子。黎易忧见状,立马抓住了那女子的手腕。 “黎兆儿,你可还记得我是谁?”那女子一开口,便是满满挑衅的味道,从近处看她的脸,粗糙的皮肤上布满了点点红色突起,三道清晰可见的刀疤刻在右脸,与幼时一般。 “你……你是黎亦琳。”黎亦思被人抓住咽喉,喘气都难,说话断断续续的。 “不错,你可是害得我好苦,漂流在外这么些年,竟听说你自诩黎掌事的亲孙女。” 那女子轻笑一番,松开了手,眼神却是更加的怨憎:“你算哪门子的亲孙女啊?不过是不知从哪捡来的野种,摇着尾巴装可怜而已。” 此话一出,各家人纷纷收起了网,个个不明就里,几番询问过后仍是不甚清楚。 黎亦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见黎亦琳伸出右手,张开手掌做打人的姿态。 “你闭嘴。”她赶在哥哥动手之前,扇了黎亦琳一巴掌,这一巴掌让黎亦琳直接蒙了。 黎亦思从前只有被打的份,连还手都不敢,现在竟敢出手打人。 “得了祖母的庇护,现在就如此张狂了,野丫头就是野丫头,永远别想同我平起平坐。”黎亦琳推搡着,眼里写满了怨恨。 黎亦思道:“我就是仗着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哥哥的宠爱张狂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黎易忧将黎亦思护在身后,道:“祖母当年已经把你逐出黎家了,姑娘请不要在此撒野,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黎亦琳是个什么人,他清楚极了。疯疯癫癫、得寸进尺、不分青红皂白……用这些词来形容毫不夸张。 黎亦琳又道:“祖母已经让我和弟弟回来了,她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但还是分得清哪个是亲孙女,哪个是捡来的。” 黎亦琳脾气十分怪异,自小便喜怒无常。她是黎家小辈中最大的一个,比黎易忧还要大上三岁半,却一点也不懂事,一家人都被她搅得鸡犬不宁。 黎亦琳的父亲黎旧盛是黎掌事长子,他还有个九岁的小儿子黎易浔。 一家人搬离灵殿四年,父母亲横死,黎掌事应允他们姐弟俩,这才回了离湾。 黎亦漫道:“是不是亲孙女你说的不算,祖母平日里对亦思非常宠爱,堂姐可不要挑拨她们的关系才好。” “你又是哪来的,一口一个祖母叫得倒很亲热,不过和身旁那个一样的货色。”黎亦琳说话专戳人痛处,极为难听。 “堂姐应当记得当年是如何被赶出去的,最好离亦思远点,别动歪心思,不然祖母还能再赶你一次。”黎易忧说道,字字铿锵,“今日抓鱼,黎家船只是没有堂姐的位置了,还请堂姐回去休息。” “姐姐走好。”黎亦漫故意行了礼,见黎亦琳转了身,噘着嘴一脸嫌弃的模样。 “亦思不用怕,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长大了,当她不存在就好。”黎易忧说道:“大家继续抓鱼吧。” “没事,我怎么会怕她呢,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会站在我这边,我还不找机会气死她。”黎亦思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甚至有种欠揍的感觉,她搂着小漫的肩膀,道:“还有小漫和小漫的父母,他们都可喜欢我了。” 就在此时,前面火灵湖岸边突有异动,竹芒最先察觉到这一点,他大声道:“大家小心,火灵湖岸好像有东西。” 乌今沉见状,道:“灵力高者上岸,低者划船回离湾,去灵殿报信。” 说罢,他便乘风轻跃上了岸,黎易忧、竹烨和竹芒紧随其后。 黎亦思灵力低微,但善于下咒,便也跟了过去。魏乐央也不甘落后,只让妹妹魏乐离留在了船上。竹家弟子去了竹七和竹九,黎家去了黎休言、黎本沫和黎亦漫,其他弟子都没有跟来。 刚一上岸,就见四五十下着咒的灵尸,身体上残留着咒术的痕迹,眼睛已经整个变成了紫色,正对着他们张牙舞爪。 由于离湾设了结界,灵尸们过不了河,只能在岸边徘徊。 原本还是一个接一个往结界上扑,现下见了这么多活人,便立即朝他们的方向攻击。 魏乐央道:“是下着夺灵咒的尸体,我们只要布好捕灵网,它们就跑不了了。” 魏乐央是魏家长女,经常随魏掌事下山处理这些灵尸,它们原先都是未修夺灵术的普通人,被夺灵后活不了多久,于是请人在身体下夺灵咒变成灵尸,之后便到处吸食别人的灵识,让死后的灵魂完整。 黎易忧道:“也好,大家各自布网,当心不要同它们靠得太近。” 乌掌事挡在所有人的面前,率先布下了捕灵网,却没有任何反应。 灵尸靠近,抓破捕灵网直接扑了上来,乌今沉只好退了几步。 众人见此情形极为不解,黎易忧接着布下捕灵网,依旧没用。 竹九道:“这些灵尸怎么回事,连乌掌事和黎公子的捕灵网都没有用,我们的灵力就更低了,根本不可能啊!竹公子,我们可怎么办?” 竹芒道:“先观望,再做打算。” 竹烨冲上前斩杀了几个灵尸,乌今沉,竹芒和黎易忧都冲在最前,其余几个弟子修为不高,不敢贸然前行,一直向后退。 竹芒道:“这不是夺灵咒。” “怎么说?”黎易忧问道。 “被下夺灵咒的灵尸一般四处游走,它们却都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离湾。况且他们的穿着打扮极为相似,应该是一类人才对。” 第十四章 捕鱼其三 乌今沉道:“是乌家婢女常服,仔细查看,有几张还是熟面孔,应该是四年前遭难时失踪的下人。” 白色带墨纹的衣衫在尸群中穿行,始终一尘不染,乌今沉动了动唇,又说道:“几年前的事,记不太清楚。” 黎亦思喊道:“都离它们远点,是毁灵咒,我在黎家禁书里看到过,被攻击过的人,灵识会被摧毁的。” 黎家夺灵术天下无双,咒术亦是,有关的记载颇多,黎亦思平日多有钻研。 黎易忧:“毁灵咒?” 黎亦思大喊:“哥哥,乌掌事,竹公子,都退回来,事关重大,我们回灵殿再做打算。” “亦思,我们已经出不去了,你同其他人先行离开,别管我们。”黎易忧说道,挥剑在尸群中浴血奋战。 按理说,毁灵咒是要以自身灵识为祭的,谁会这么狠? 再者,毁灵咒一生只能下一次,这里四五十个灵尸,迄今为止仅有一人能以血液为祭无数次施展毁灵术,可那人已经被毁灵了。 竹九疑惑道:“会不会十三年前黎浅黛的灵识没有被毁?” 黎亦思道:“不会,我姑姑从未给人下过咒,况且这是四年前乌家遭夺灵时失踪的人,这两件事应是同一人所为,那时我姑姑早被毁灵了。” 她试着将书上学来的咒术施展一番,又道:“除非世上出现了另外一颗毁灵,不然就是真有四五十人为下咒毁灵。” 那些被下毁灵咒的灵尸身上还长着尸斑,眼球凸起,瞳孔散漫。它们一个个张牙舞爪,越攻越猛,逼得各家子弟们一直向后退。 黎亦思驱动着微弱的灵力,将指尖割开,以血为祭,下起了破除咒。 灵尸们只停了一下,就又凶猛起来。果然是最基础的咒术,根本没用。 魏乐央道:“我们平日里修的都是夺灵术和一些咒术,也不知道该施哪种夺灵术,下哪种咒。持灵剑也只修召灵,没修过剑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挥舞着手中的灵剑,眼角落了些泪水,声音也有点哽咽。 “竹芒,我护着你,你先走。”灵尸一个接一个,倒了又起,完全杀不完,竹烨对竹芒大声道:“我俩必须活下一个,你先走,我留下。” “我绝不离开。”竹芒反而往尸群中间杀去。 黎亦思道:“你们先走,离湾的事,同你们无关。要是真的遭遇不测,哪家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继续回忆着从书上看来的咒术,用更多的血献祭,试图破咒。 黎易忧道:“这些灵尸不死,再多的人都是徒劳。我在后面护着,各位安全撤出,我再行离开。” “都是名门义士,岂有先行之理。”竹烨说道,斩杀灵尸愈加拼命。 竹九道:“我们要是丢下你先回去,灵鱼宴也别想吃了,你祖母会连夜将我们饿着肚子赶走。” 竹七附和道:“为了灵鱼宴我们也不能走。” 竹烨道:“竹七竹九,你俩灵力较为微弱,往后面靠一点。” 乌今沉道:“总得有人先,我同房后黎公子修过些剑法,灵力也都在你们之上,我俩留下来,你们先撤。” 黎亦思不停地念着咒语,手心围绕着各种各样的深紫灵息,眉间的浅紫瓣莲若隐若现。 原本咒术进行得十分顺利,却突然反噬,一行血从她的嘴角缓缓流出。 乌今沉将竹烨与竹芒周围的灵尸逼走,冲在前面,与黎易忧并成一线。 作为掌事,他是这群人中最有实战经验的,只是灵尸过多,根本应付不来。杀死了前面的灵尸,后面的便会伸出尖锐的爪子,它们咬人,挠人,以使活人中咒。 两人体力有所下降,完全支不住,黎易忧动作明显变慢,只见灵尸伸出了手,刚要抓破黎易忧的衣服,便瞬间退了回去。 “怎么回事?”乌今沉问道。 “他们好像不攻击我。”黎易忧再试了一次,灵尸每每离他不到一寸便会自动退后。 “对,它们也不攻击我和休言。”黎亦漫说道,“这些灵尸眼睛是紫色的,会不会是这个原因,才不攻击穿紫颜色衣服的人。” 乌今沉眼神十分复杂,瞬间分了心,灵尸从右面扑过来,眼见就要抓破他的肩了。 灵尸不攻击紫颜色衣服的人,那自己应该也没事,黎亦思这样想着,便冲到他的前面以身相护。 她第一次同乌今沉离得那样近,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交错在一起。 可那一瞬间,灵尸尖锐的爪子落在她的后背,抓得直溢出血来。 黎亦思疼得全身颤抖,乌今沉伸手环住她的腰。 她尽力压制着自己的伤势,坚持试了禁书中的破除咒,此破除咒与普通的较为不同,因为是禁咒,对身体的损害很大。 这次果然成功了,黎亦思眉间的浅紫瓣莲冒着一团黑气,眼前的灵尸一具具倒下掉入湖中。 黎易忧赶紧上前,催动着眉间的瓣莲,为她输送灵力。却一一回到自己体内。 黎易忧讶然道:“怎么回事,你的瓣莲一直在抵制我的灵力?!” “不会是中了毁灵术,瓣莲中的灵识已经被毁了吧?”黎亦漫见她身上可怕的伤口,哽咽道。 “没事,我的瓣莲早被祖母封住了,封印不解,是不会被毁灵的。”黎亦思说完,随即传了个平安咒给祖母,便体力不支晕厥过去。 “黎公子,为何唯独黎亦思的瓣莲是浅紫色?” 竹芒见黎家所有弟子,无论灵力高低都是更深的紫色,而黎亦思的瓣莲,只稍带写点紫。 黎易忧道:“亦思自小瓣莲就是浅色,但是天资聪慧,四年前瓣莲受损,祖母只能将其封印,如今也只能施展些基础的夺灵术。” 魏乐央问道:“黎公子,为何黎亦琳说她不是亲生的呢?” “这是黎家的家事,易忧不便告知。”黎易忧一手托住黎亦思的肩,另一只手整理着她额前凌乱的头发,眼里满是心疼与温柔。 竹九道:“船来了,是他们来接我们回去了。” “真的!”魏乐央眺望着火灵湖面,在夕阳与彩霞的映照下,头一次觉得这片湖如此美丽,而湖对岸映在霞光中的黎家灵殿,梦幻至极。 “姐姐,你没事吧,我可担心了。”魏乐离一下船就跑去找姐姐魏乐央,她们年龄只差一岁,自幼形影不离,十分要好。 “竹烨,竹芒,你们可还安好?”竹掌事遇事冷静沉着,翩翩地下了船,四十出头的年纪,依旧神采奕奕,风姿无限。 “父亲,我们一切都好,只是黎姑娘受伤晕过去了。”竹烨俯身行礼,回答道,“父亲,有要事相商,我们先上船吧。” 第十五章 苦参其一 “父亲,兄长,你们入船,我去找黎易忧。” 竹芒行礼,后退了几步,转身上了黎家的船。 黎易忧正抱着妹妹入船舱,黎掌事在舱内为她疗伤,所有人都不得进入。 “黎公子,令妹伤势如何,可有危险?”乌掌事也上了黎家的船,与黎易忧,竹芒一同立在船头。 黎易忧道:“有祖母在,无妨。” 乌掌事:“黎姑娘她……” “她的确不是我的亲妹妹。”黎易忧打断乌掌事的话,说道: “这在离湾也不算秘密,黎亦思一月大来到离湾,只听将她送来的人唤她‘兆儿’,黎家伯父见她瓣莲浅紫,有一半是黎家血缘,便收养了她,取名黎兆儿。伯父伯母对她还算好,只是堂姐黎亦琳三天两头闹,甚至偷看禁书给亦思下些可怕的咒术,直到亦思灵识被损,命悬一线。祖母整夜为她修补封印,后将伯父一家赶出了离湾。” “怪不得今日黎亦琳在船上说那番话。”乌今沉的声音绵软了不少,“原以为如她那般开朗的性格,应是集万千宠爱养出来的,却不料……” “她九岁到我家时,面黄肌瘦,身上还有好些伤痕,鞭子、粗棍、诅咒……母亲为她更衣之时,落了不少泪。我也暗自发誓,要一辈子保护她。”说起这些陈年旧事,黎易忧依旧热泪盈眶,“竹公子,她心里喜欢你,才会时常同你说话。” “我……”竹芒的耳根一点点变得通红,“我与女子相处之时,不自在。” 黎易忧道:“无妨,只希望你莫怪她。” 船只刚过冰火灵湖的交界线,夕阳便彻底见不到了,刚刚入了夜,湖里闪着紫色的小光点,在湖水中飘荡,如万千萤火在芦苇丛中穿行。 “好美啊,水里的紫色灯笼是什么?”各家齐齐出了船舱,欣赏着这美丽的景色。 “是灵鱼,这些灵鱼会发光!”竹九俯身去看,伸手触及湖面,“这湖美得也太不真实了吧。” “我也要看。”竹七跑去,与竹九一同俯身观看。 “可惜黎姑娘受伤了,这么好看的灵鱼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到了。”竹九一脸委屈,竹七见着忍不住笑。 竹七:“吃得到吃得到,实在不让吃我们便去偷一只。” 船只很快便靠了岸,入了灵殿,黎掌事道:“孙女的身体无恙,各位先回饮园歇息,两个时辰后到正堂就餐。” “谢过黎掌事。”各位行了礼,便纷纷回了各自寝房。 听黎亦漫说,灵尸眼睛是紫色的,并且不攻击黎家弟子,黎亦思拥有黎家一半亲缘,灵尸伤害了她,却未中咒术,只是解咒之时所祭灵血过多,这才体力不支。 黎掌事前往黎园,入黎亦思的寝房,查看她的伤势。 “亦思,你可觉得稍微好些了?。 黎亦思起身,道:“回祖母,好多了。” “先前便同你说过,在禁书室见到的内容,不可讲与外人,你今日……” “祖母,这也是我第一次遇见毁灵咒嘛,一下情急就……”黎亦思握着祖母的手,装作一脸乖巧的样子,“我这不是还给您报平安了嘛。” “祖母不是责怪你,可,你为何不问黎亦琳召回之事呢?”祖母收住了笑脸。 “祖母定有自己的道理。” 黎掌事帮亦思整理着头发,轻柔道:“黎亦琳再不好,易浔却因为他姐姐,在外漂泊四年,非但灵力没有长进,也受过不少奔波之苦。” “祖母,孙女都明白,血浓于水,是怎么都割舍不了的,如今我也长大了,再不会受她欺负,她敢惹我,我就……”黎亦思挽着祖母的胳膊,孩童般笑着,“躲在祖母身后。” “放心,祖母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黎掌事今日总是心不在焉,又是陷入沉思又是出神,但依旧语气温和,“你的伤势并无大碍,去正堂用餐吧。” “是,祖母。” 偌大正堂里几乎坐满了人,桌上摆着冰火灵湖里的鱼,红烧、煲汤、鱼头、慢炖、糖醋,清蒸,红焖,干炸、水煮……各种做法应有尽有。 平时得好几天才能凑得齐这么多种吃法,今日算是没白来,抓鱼时遇见灵尸也值得了。 黎亦思看见这些鱼,连眼都挪不开,直勾勾盯着,拿起筷子就想往自己嘴里送。 “亦思,过来这里。”母亲林氏指着黎易忧身旁的座位说道。 林家思想传统守旧,母亲并不曾有过自己的名。 因为灵尸出现的缘故,各家少捕了好些鱼,只能两人并排一桌,每桌只有六道菜。若想尝其他样式,还得到邻桌夹,不过这样也能笼络笼络感情。 “好。”黎亦思放下手里的筷子,不情愿地挪了座。 “大家来离湾已有几日,款待不周,还请见谅。今日捕鱼途中出现灵尸,各位安然无恙,也算是黎家之福。今日所捕之鱼尽在筵席,请慢用。”祖母说道。 “黎掌事客气了,今日之事略有耳闻,是黎姑娘以身犯险,才将灵尸击退。”竹掌事感叹道,“没想到黎姑娘年纪尚小,竟有如此魄力。” “乌某也幸得黎姑娘相护,在此谢过。”乌今沉离了座位,上到堂前行礼,以表谢意。 在黎亦思眼里,乌今沉只会说些客气的话,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像个冰川一样。但说他像冰川吧,他对谁都以礼相待,也不会不理人,她实在想不通。 黎掌事:“离湾出现灵尸,身为黎家子弟,责无旁贷,各位无需挂记。” “咳咳咳……”竹芒咳了几声,便用灵力压制着。 “竹芒,你这是怎么回事啊?生病了?”黎亦思这看似关心的问候,实则是得逞后的惺惺作态。 “亦思,想不到你这招够损的啊。”小漫轻声说道。 “他回去肯定要叫灵医,到时有他受的。”黎亦思摩肩擦掌准备再次大干一场,愈加控制不住想笑,只好用手把嘴捂住。 她瞥了一眼竹芒,见他都快咳蒙了,鱼也吃不了几块。 “哈哈哈——”黎亦思终于没能忍住,可这一出声,便把周围的目光吸引了来,她只好再捂紧了一点。竹芒似乎知道了她为什么要笑,用了更多的灵力压制住了咳声。 第十六章 苦参其二 “兆儿姐姐。” 只见小她五岁的堂弟唤着自己,黎亦思沉下眼梢,微微低眉。 “你是黎易浔?”黎亦思嘴角的笑意悄悄隐匿,低垂的睫毛微微拉起,“我现在叫黎亦思,你唤我亦思姐姐就好了。” 听罢,一旁的黎亦琳停下了手中的碗筷,一言不发。黎易浔向她走来,黎亦思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轻抚着黎易浔的头发。 “兆儿姐姐,这些年我好想你。” “易浔,到亲姐姐这里来,你最爱吃的红烧鱼。” 她动了动唇,还没能启齿,黎亦琳便将他叫走了。 “亲姐姐”的那个“亲”字,让黎亦思心里一疼,她低头笑了笑,怎么这么玻璃心? “去吧。”黎亦思顿了顿,又微笑着。 “亦思,快吃,不然我们都要吃完了。” 黎易忧为她夹菜,才让自己回到现实之中: 如今的黎亦思,可是个搞怪又备受宠爱的黎家小姐,再不是那个被捡来多余的黎兆儿了。 侧了眼,见竹芒的桌上放着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糖醋鱼,而他正同竹烨讲话,便趁机伸筷子夹了块糖醋鱼,刚要运回自己碗中,便有一双筷子夹在她的筷子中央,抬眼望去,正是竹芒。 “竹芒,我喜欢这个糖醋鱼,你就让我吃一点点。”黎亦思一脸讨好的模样,竹芒依旧不解风情。 “竹芒,我知道你为何同女子保持距离,那可是有‘典故’的。我跟你们说啊,很小的时候,竹芒走丢过一次,被一大堆的女子亲得满脸唇印,而且还……” 黎亦思将这段话说得声情并茂,还忍不住想要比划一二,黎家的弟子们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闭嘴。”竹芒气得面红耳赤,握紧拳头,恨不得把桌子都掀了。竹烨轻拍着他的手,才松了拳头,恶狠狠地瞪了黎亦思一眼。 “理解理解,毕竟是前半生唯一的污点嘛,生气也是极为正常的。”黎亦思一脸无辜的表情,再加上故作正经的语调,旁人也不知该如何指责。 虽说当面揭人短不是君子所为,但毕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没偷没抢没撒谎的,黎亦思内心一点愧疚也没有,反而洋洋自得。谁让竹芒一面对女子就是僵尸的做派,还得靠她才能克服内心的恐惧,早日痛改前非。 黎亦琳突然开口:“黎亦思,听说这次活尸破咒你的功劳可是最大的啊,不知是如何破咒的?能不能向大家展示一二?” “亦思,我也想看看你用的是什么咒,那天我不在场。”魏乐离附议。 黎亦思答:“活尸身上的咒术是以血为祭的,只要施下破除咒,同样以血为祭,便可以解开了。” 她答应过祖母不能说关于黎家禁书的任何内容,只好随意捏造了,实际上破除咒分为好几个等级,那些的活尸用禁书上最高级别的破除咒才有效。 “可否演示一番?”黎亦琳步步紧逼。 刚刚竹掌事夸自己的时候,就看见黎亦琳一脸不开心的模样,明明知道她的瓣莲是浅紫色的,与黎家其他弟子都不一样,还非要演示,这不是故意为难嘛! “众所周知,咒术需献祭,有时还会遭反噬,非情急之下不得使用。”黎亦思起身行礼,说道:“堂姐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要拼上我的身体,这是何道理啊。” “我不过就是想见识见识,也不知道这么严重。”黎亦琳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道:“不过也是,你平日里最爱的便是装可怜扮柔弱,也不稀奇了。” “住嘴。”祖母开口了,“亦思为了破咒,重伤昏迷,你作为姐姐,应该体谅。” “姐姐?”黎亦琳责问,“祖母,我才是你的亲孙女,黎亦思不过就是捡来的,您为何如此偏袒她?不就是因为她装可,怜……” 她说的的确是实话,可黎亦思容不得别人在众人面前让自己难堪,只好对她下咒。于是黎亦琳的唇齿像是被控制了一般,一直打颤。 “你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黎亦思手心翻转向上,四指微微弯曲。 “亦思,不可。”黎易忧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哥哥,我不会乱来的。”黎亦思继续催动着传言咒,灵动清亮的眼睛看向黎亦琳,唇齿轻启,低声说:“黎亦琳知错,让各位见笑了,请祖母责罚。” 话音刚落,黎亦琳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眼神充满慌张和愤怒,将黎亦思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她 继续催动着咒术,黎亦琳随即行了礼,退到正堂外去了。 “魏姑娘,制服灵尸的咒术太过凶险,所以刚刚只施了个普通的咒术,让各位见笑了。”黎亦思道。 “姐姐,黎亦思平日里跋扈,是因为自己年龄小,知道我们不会跟她计较。但遇到人多的时候,说话办事小心翼翼的。”魏乐离对魏乐央说道,“她其实很聪明,关键时刻还能挺身而出,我挺喜欢她的。” “我也是。”魏乐央回答。 鱼没吃到,还在众人面前被揭短,黎亦思此时一点也不开心。正郁闷着,乌今沉让弟子送来一盘糖醋鱼,她见了,心想着也算吃到鱼了,便又高兴起来。 “亦思,你不是要准备大事吗?”黎亦漫凑在她耳边提醒,“别吃了,我们走吧。” “我再吃些糖醋鱼,不碍事的。”糖醋鱼实在是太美味了,酸酸甜甜地,“醋放在哪都不好吃,唯独是糖醋鱼里面。” “别吃了。”黎亦漫一把将她拉起来,黎亦思只好作罢,放下筷子跟着她出去了。 “待会我们就去灵医阁,”黎亦思心里十分得意,脸上也止不住地笑。 两人手拉着手弯弯绕绕地经过博学堂和掌事寝殿,来到了灵医阁。 黎家灵殿内共有十三个灵医,皆是离湾出类拔萃的大夫,灵医阁由黎亦思的父亲黎旧南掌管。 黎旧南是个妥妥的医术迷,兄长黎旧盛离世后,原本应由他负责灵殿中管理弟子一干事务。可他却要放弃掌事继承权,于是这个重担落在了长子,也就是黎亦思的哥哥黎易忧身上了。 第十七章 苦参其三 “父亲,亦思来看你了,”黎亦思推门进去,见父亲正专心研读着《本草典籍》。 “亦思?这个时辰筵席应当还没结束才对,”黎旧南放下手中厚厚的书籍,“不会是哪不舒服吧?” “不是我,是竹家的二公子,今日在正堂咳嗽不止,还是我过给他的病气,”黎亦思装作十分愧疚的模样,“想来想去心里实在难安,就来灵医阁讨药了。” “既然是过了病气,就按你的方子开吧,”黎旧南执笔写了张方子,对黎亦思嘱咐道,“这些药材你也都认识,自己去抓药就好。” 黎亦思要的就是这句话,父亲醉心于药材的研究,也教了她不少,平常的发烧咳嗽完全能应付的。 就这样,她俩溜进了灵医阁的药材储存室,开始拿着秤杆称药。 “上回我偷偷给自己加了点甘草,这次我给他加点苦参,也好让他尝尝喝药的滋味。”黎亦思一想到竹芒吃药的模样就禁不住笑出声来。 “加苦参?不会有问题吧?”黎亦漫问道。 “不会的,这药方里没有与苦参相克之物,最多也就一点点不适。” 黎亦思小时候见父亲试过不少中药,虽说都会有点毒副作用,但只要量不多,都是没事的。 “那就行。” 黎亦思去找了灵医,嘱咐道:“灵医伯伯,这药是治咳嗽的,先放在你这,待会竹家人来看病,你就把这拿给他。” “行,小姐。” 虽说安排好了这一切,但也不知道竹芒什么时候开始喝药,黎亦思想一睹竹芒喝药那一瞬间的表情,只好在饮室瞎晃悠,时不时向竹芒的寝房望去。 “黎姑娘,”乌今沉刚从筵席回来,黎亦思见了他,眼前一亮。 “乌公子,谢谢你的糖醋鱼,真好吃。”黎亦思满心满眼的欢喜,乌今沉今日并未穿常服,而是一袭白衣,“我自小喜欢看些戏文,里头描写的如神仙一般的男子,便同乌公子一般。” “黎姑娘过奖了。”乌今沉脸上微微流露出些许笑意,更似画中的美男子一般,“不知黎姑娘到偏殿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瞎转转,这几日与大家朝夕相处,自然认识些人,所以就到这来瞧瞧。”黎亦思朝竹芒的寝房望去,见竹芒正提着药进了寝房,“不知乌公子这几日有没有遇见特别合得来的人?” “有,黎姑娘便是其中一位。” 此时竹芒正隔着帘子看着乌今沉与黎亦思交谈甚欢,眼里平添了些怒气。此次灵鱼宴婢女并未跟来,竹芒只好亲自熬药,燃了炭火一股苦味便飘散在整个寝房了。 “乌公子已经把我当朋友了?”黎亦思欣喜之余,依旧不断地朝竹芒望去,“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和生得好看的人交朋友,乌公子是我十三年来见得最俊朗的人了。” “不知黎姑娘为何一直朝那边望去?”乌今沉问道。 “你没闻到竹芒寝房里传来的中药味吗?前两天我故意离得他很近,就是为了把病气过给他,好不容易成功了,就想来看看。”黎亦思见乌今沉脸色一沉,又补充道:“不过我不会对乌公子这样的。” “为何?” “竹芒惹我不开心,第一天就让我当众出丑,此仇不报非黎亦思。”前一秒还怒气冲冲,后一秒又喜笑颜开,“不过你是我朋友,自然不能这样做了。” 药终于熬好了,竹芒滤了药渣,便得到一碗颜色黑红的液体。黎亦思见状,立即凑近了去看,竹芒几乎一秒便喝完了药。 “无趣,那么苦的药,他居然面不改色地喝完了。看来苦参不行,还得加点黄连,龙胆草之类的。”黎亦思自言自语道。 “乌公子,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黎亦思向他道别。 “黎姑娘慢走。” 自那日起,黎亦思对乌今沉的好感越来越强烈,整日在偏殿瞎晃悠,就是为了能多见他几眼。与此同时,对竹芒的怨恨也渐渐平息了。 十年后 留竹山 困在禅室内的黎兆儿做了一个梦,皆是离湾的景象。 梦中的自己与黎亦漫走散于树林中,她光着脚踩过一片片灌木荆棘,声音变得哽咽,眼角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步伐愈加急促。 “小漫,你在哪啊?”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双手紧紧地拽住被子,然后从梦中惊醒。 “竹芒,小漫呢?”她急促地呼吸着,浅紫色眼眸中浸满了泪水,一颗一颗,顺着白皙光洁的脸颊滑落。竹芒静静地注视着她,黎兆儿这才从梦中缓过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黎兆儿擦干净眼泪,坐了起来,“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从还魂的那日起,她的心境变得无比复杂,尤其是面对竹芒的时候,有时甚是想念,将前尘往事全都抛诸脑后。有时却充满怨恨,连杀念都动过。 “亦思……” “叫我黎兆儿。”黎兆儿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若不是脸上泪水的痕迹,没人会相信她在几秒前哭过。她顿了顿,声音如往常一般清晰明亮,“只要你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来留竹山,你看行吗?” “不行。” “那我把那些金元宝都还回来,还有竹家的常服也还回来,怎么样?”黎兆儿继续试探道。 “留在留竹山。” “留竹山气候不好,你看我的皮肤都变干了。我可是离湾人,生在冰火灵湖中央,留竹山连个小湖都没有,不知道哪天就把我活活渴死了。” 只要提到家乡,她的眼睛立刻晕染上一层光芒,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你想回离湾?” “嗯嗯嗯……”黎兆儿连连点头,装作一脸思乡的忧愁模样,小声说道:“我想家了。” “过几月便是灵鱼宴,你扮作竹家弟子,随我一同前往,可好?”竹芒的语气一改平日里的冷淡,眼眉微抬,溪水般的双目烟波婉转,暗黑色的瞳孔里映出黎兆儿如秋月般的容貌。 雨沥沥地下了,落在禅室竹青色的琉璃瓦沿,滴答——滴答——从瓦片落下,滴在纹理清晰的竹叶之上。染了竹香,又偷偷滑向竹叶的根部,消融在了芬芳的泥土之中。 第十八章 抄佛经的鬼同僚们 黎兆儿听了竹芒的话,如雨般滴答地点头,心想着只要到了离湾,见着了哥哥,看竹芒还能再把她关起来不成。 她躺下,竹芒为她掩了被子,眼看就要入冬了,留竹山不比离湾,冬日里北风长啸,寒风凛冽,是“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真实写照。 不过须臾,黎兆儿便安然入睡了,竹芒出了禅室,立在门口。 待黎兆儿醒来之时,已是翌日清晨,禅室的门开了,咚咚的脚步声响起。黎兆儿下了床,入了正厅,直撞见黎一和黎八被困在缚鬼网中被竹九带了进来。 “竹掌事说,佛法能度化众生,你俩须日日诵读,抄写佛经,以求度化转世。若不愿投胎,也必须将佛经背诵并默写出来,过了便可离开。”竹九传达着竹芒的命令,其实原话是这样的: “黎兆儿日日与那些厉鬼厮混在一起,时日一长本性必将蜕化变质,她灵力修为尚可,精通咒术,手下还有几千手下。若被那些厉鬼蛊惑,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加以度化。” 简单直白一点就是:嫌弃那些厉鬼不知书识礼,怕带坏黎兆儿。 “主人你也被抓进来了,原本还指望你救我们出去呢。”竹九解开了缚鬼网,黎八十分失望地飘在空中。 只见他脸上的白粉被雨水冲去了大半,剩余的白粉十分不均匀地黏在发青的脸上,青白相间的脸委实吓人,黎兆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今日早上才被抓进来。”黎兆儿一边忍住笑意,一边问着。 “竹家灵殿太大了,我……” “是黎八,”黎一打断他的话,好在黎一未曾涂抹白粉,不然这张俊美的脸在黎兆儿心里的形象算是毁了。 “昨日他带路,说竹家的建筑相似,道路蜿蜒复杂。于是带着我来回转了好些圈,才说不记得禅室在哪。天刚蒙亮,我们顾不得多便想飘走,于是竹掌事就把我们抓了。” “啧……唉,”黎兆儿摇着头,轻叹了一声,将禅室的窗户都掩上,周遭暗了不少,“照你这个走法,打探消息的时候怎么还能认得回来?” “对不起嘛,主人,打探消息之时我都是飘在空中看的,回来也是直接飘回来。我都做了上百年的鬼了,整日都在天空飘,不会认路。”黎八看着黎兆儿,十分诚挚地道歉。 黎一:“主人,无须怪他,我才做鬼两年,也不太认路了。” “好了好了,你也别飘着了,我又不打你,来这里坐好。现在整个禅室外都是驱鬼阵,我又被锁灵链封锁了灵力,咒术也都用不了。我看啊,我们仨就在这好好待些时日吧。”黎兆儿坐在一旁的书案前,提起毛笔,沾了墨水,在纸上认真地写了起来。 “不是吧,主人,你还真能抄得下去啊。”黎八看见那些蚂蚁一般丑陋的字体,实在难以相信自己也有要面对的一天。 “我和黎一,都是读书识字过的,你自己看着办吧。”黎兆儿倒想看看不识一字的白丁,是如何能从这走出去的。 想到这,黎兆儿可算从没见过比竹芒还要狠的人,惩治惩治坏人妖邪就算了,连惨死的鬼魂都不放过,真是泯灭人性,惨绝人寰。 黎一道:“刚入禅室之时,竹家弟子那番话,似乎只对我和黎八说的,主人你是出不去了。” “哈哈——我也听见了,看来主人要一辈子在这抄些丑陋的图形,哈哈。”黎八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竹家弟子当真是这么说的?”黎兆儿将指关节按得啪啪响,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眼睛里满是杀气,“有朝一日,我出了这破地方,定不会放过竹芒还有刚刚那个叫竹九的弟子。” “不过,我过几月就可以去灵鱼宴见我哥哥了,那时他不放也得放。”黎兆儿依旧一脸得意,有时候有个靠谱的哥哥也是不错的。 黎八:“主人,出去了可别忘了救我们啊。” “放心,主人会救我们的。”黎一也坐在案前开始研墨,劝慰道。 “黎一,你坐好,我想试着画你的样子,我从前也是学过一些的。”黎兆儿实在无聊,从前在离湾的时候,觉得风景太过美丽,这才学起了风景画。 不过这儿也就黎一一个能看的了,没有画过肖像,趁这个机会正好尝试一下。 果然是没学过,连起形都难,废了十几张宣纸,这才画出点样子了。 黎兆儿也因此烦躁得紧,只是在黎一黎八面前还是要好好塑造良好形象,毕竟自己是他们的主人嘛! “主人,你画得倒还有些相像嘛,原本我觉得你只要能画成人的样子就很不错了,现在一看还挺好看的。”黎八仔细地看着黎兆儿运笔,头一回觉得画画这件事也挺有趣的。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嘛?!好歹也是你们的主人,都不知道多说几句好听的话,不然我的名声也不至于那么差。” 黎兆儿很少这样集中精力地去做一件事情,这样的感觉让她想起从前努力认真的自己了,那时无论是修习灵术还是咒术,都是那样心无旁骛。 “画好啦。”黎兆儿伸伸懒腰,将画拿起来好好欣赏,“真是天纵奇才,可叹当年没有好好坚持,真是十分遗憾,不然这画圣之名非我莫属了。” “形神兼备,层次分明,过渡自然,”黎一评价道,“作为女子能有这等画技,已是少之又少了。京城里的姑娘只读些女经,终日乐于胭脂水粉,只盼能嫁得如意郎君。” “这不是很无趣嘛,那她们抓鱼吗?”黎兆儿自幼善泳,喜欢下水抓些小鱼小虾烤来吃,大点的时候就敢入湖心了,抓的鱼都特别大。 黎一:“京城待嫁女子极少抛头露面的。” “这样啊,还好我生在夺灵族,不然会被闷死在家的。”黎兆儿又问:“那她们漂亮吗?” 黎一答:“略次,不像夺灵族的女子这般‘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黎兆儿突发奇想:“你们能吃东西吗,我想带你们去离湾,亲手抓只灵鱼烤熟给你们吃,可好吃了。” 她顺手在纸上画了一条鱼,是梦里那条通体晶蓝的大鱼。 黎八:“我们厉鬼都是吸食烤鱼精气的,黎一,等我们出去了,就跟主人去离湾吃鱼吧,比待在这强多了。” 黎一:“好。” 第十九章 住处?发挥? 黎八:“叫上黎三和黎五,他俩特别嘴馋。” “行——等我们回了离湾就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了。真是,我看那个竹芒早就不……顺……”黎兆儿见黎一轻咳两声,而黎八将食指竖放在嘴唇上,向后瞟了眼,是竹芒来了,这才转口说道:“你走路怎么半点声音都没有,是要装鬼来吓死我吗?” “你随我来。”竹芒直接拉着她两手腕之间隐去的锁灵链,黎一和黎八不太敢说话,竹芒转身,将她带出了禅室。 “竹芒,你带我去哪啊?”黎兆儿的双手被竹芒在前拖着走,便故意朝后倒了倒,加重他的负担,“竹芒,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竹芒只瞥了她一眼,便不再同她说话,看那眼神,应该是生气了。在竹家灵殿弯弯绕绕走了许久,他终于停了下来,略带生气地说道:“进去。” “不进,我刚刚也就是随口一说,绝对不是出自真心,在我的眼里你就是那种绝不将人无故软禁、绝不会把惨死的厉鬼关起来度化的正人君子。句句真心,发自肺腑,十分诚恳。”黎兆儿借着这个由头好生讽刺了他一番。 “进去。”竹芒一本正经的样子,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从前脾气差也就算了,如今好歹也是一个掌事,居然这般不懂礼貌。 “进去就进去,真是。”黎兆儿战战兢兢地进去,发现并不是宗祠一类斩杀妖魔的地方,这下可算是放心了,“祝室?是哪啊?连只鸟都不愿来的地方。” “我的住处。”竹芒回答道,“待会好好发挥。” 住处?发挥? 黎兆儿不自觉紧了紧束腰,不过祝室还是挺大的嘛,屏风上的水墨画也甚是好看。除去这些,黎兆儿意识到书案前燃着的依旧是离湾的紫砂,便问起: “这香料闻起来是绛紫瓣莲的花香,你们留竹山的青竹也算是名香了,为何不燃青竹反而燃离湾的紫砂?” “闻腻了。”竹芒转身拿出上好的生宣,纹理清晰纯净,韧而能润,光而不滑。留竹山的宣纸天下闻名,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黎兆儿:“你拿宣纸做什么?” “作画。”竹芒坐在案前伸手研磨,只见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像是透着光亮。黎兆儿直盯着不肯挪眼,难道竹芒也要在她的面前展示一番画技?没道理啊,刚才还骂她来着。 黎亦思:“画什么啊?” 竹芒:“人物。” “人物最好用熟宣,不易晕染,生宣适合山水写意画。”黎兆儿一脸鄙夷,小声嘀咕,“一窍不通还画画,怪不得教出来的弟子呆头呆脑,毫无生气,这样看竹家也兴盛不了多久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只见竹芒收起了生宣,又拿出了张熟宣,放置在书案之上,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口说:“你来画,画我。” 黎兆儿顿了顿,才回答:“我才不要,我可是只画美男子的,就你这张脸,凶巴巴的。” 黎兆儿暗自窃喜:还真没看出来,竹家掌事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模样,背地里也是个自恋自大的无耻之徒,可让她又抓到“小辫子”了。 “那你为何能为厉鬼画?”竹芒将毛笔递给她,又说道:“若你为我画,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黎一虽然是厉鬼,但人家生得风度翩翩,比你好看多了。”黎兆儿又开始嘀咕。 “声音大些,听不清楚。” “我是说,为什么你一定要画像呢?莫不是效仿民间的未婚男女,靠着画像来结亲?听说皇帝选妃子,有时也会照着画像选。”黎兆儿仔细回忆着做厉鬼之时看见的景象,并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竹芒,你是不是也想拿画像给各家女子相看,然后娶个小娇妻?” 见竹芒没有回应,她又说道:“不过我还是劝你别画了,这种行为就是骗婚。看见画中俊美的男子,开开心心出嫁,却发现原来是你这副凶巴巴的模样,岂不是要悔恨终身?” “不会。”竹芒刚说完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复又说道:“不对,不是你想的那般。” “你还是找其他人吧,这种欺骗无知少女的行当,我可做不来。”黎兆儿垂眉低眼,心里却不禁感叹:为人绝对不能凶巴巴的,纵使拥有再姣好的模样,也会如竹芒这般,二十有七都还没能成亲。 “见你这么老了也没能娶妻生子,我还有些同情,所以那日你调戏女鬼的事,我就不抖出去了。毕竟这么多年留守空房,也挺不容易的。”黎兆儿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竹芒:“自古女子出嫁不过十五,你已二十有三,这般年纪也本应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黎兆儿真没想到,竹芒自居颇有教养,如今竟也拿别人的伤痛寻开心,可见是变成糟老头子后便不再注重风度教养了。 “别忘了,我做鬼的八年里可是没有丝毫衰老的,看起来也就十五的模样,比你年轻整整十二岁。”黎兆儿不敢示弱,遂反击道。 “你为我画像,我给你鱼吃,是从离湾带来养了十年的灵鱼,如何?”竹芒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言语逐渐温和些许,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光芒。 “早说嘛,成交。”黎兆儿赶紧在书案前坐下,提起笔就开始对着竹芒的五官反复比对:发际到眉毛的距离、眼梢与眼角连线的倾斜度、下颚线的角度诸如此类。 “见过许多名家作画,从未见如你这般姿态的。”竹芒正经危坐,眉毛十分舒展,眼睛里少了分犀利。 黎兆儿没有同他搭话,浅紫色的眼瞳中流露出于与往常大不相同的严肃。她认真地比对着,在宣纸上做下小标记,完成后便开始动笔了。 竹芒:“等等,你不用换张宣纸吗?” 黎兆儿:“好好的,为什么要换?” 竹芒:“你刚为厉鬼画像之时,换了好些张。” 黎兆儿:“我那是画得不好嘛,再说……欸,你是怎么知道我给他画的时候换了宣纸的?” “猜的,”竹芒心有些虚,“我们竹家不缺宣纸,你若觉得画得不好,换上几十张我也不介意的。” “那你一直坐着不动不累吗?”黎兆儿一边蘸着墨水,一边看着他问。 “不累。”竹芒斩钉截铁。 “我累。”黎兆儿终于在竹芒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这样任人拿捏的竹芒才讨人喜欢嘛。 只见深浅各异的墨色在白净的宣纸上绽放,一笔一笔,沿着纹路渗透进去。男女对坐着,互相注视着对方。而此时,冬日的印迹已经在留竹山悄无声息地埋下种子,小小的冰粒漫天飞扬,如精灵一般四散。 第二十章 竹芒的不良书籍 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粉尘般飘落,雪花轻盈婉转,从那开着的小轩窗落入。 深黑的发色落在墨绿的花纹之前,白衣在弯曲处褶皱,薄薄红唇似乎在尽心倾诉着心事。眉眼里透出纸面的故事,像是融化了一般,化在心口。 “竹芒,画好了。”黎兆儿放下毛笔,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裙裳,“你过来,看看满不满意。还有,晚上我的餐桌上必须看见鱼。” “好,今日起,你就不必待在禅室了,搬去笙园,可在留竹山自由出入。从前认得你的弟子,除竹九外皆已派去人间历练了,你可以真面目示人。”竹九拿过画像仔细打量,“不过你要换个名字。” “噢——历练?是不是去除灵尸?” “抓厉鬼。”竹芒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 “抓我的手下?竹芒你太过分了吧,唉,又得麻烦我下山救他们。” “不可,锁灵链不会让你出长留山。还有,他人若是问起,你就说自己的名字为竹照。”竹芒将画像收起,嘴角微微一笑。 “为什么要姓竹?我不要,难听死了。”黎兆儿一脸拒绝,“不如就叫,叫,嗯……” “就这样定了,我先去通知东厨,你就待这,不许乱跑。”竹芒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刚才还一脸讨好的模样,画像一到手就凶巴巴的,哼。”黎兆儿对着他挤眉弄眼,竹芒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一秒便怂了,说道:“在你的地盘,我忍。” 不过今日倒也得了好处,能在留竹山自由活动,也算比那两个小鬼好多了。 虽说留竹山的弟子十分木讷,长相倒还是不错的,都是身材修长、白白净净、五官清秀的好苗子,如此,黎兆儿在留竹山的乐趣也算是有了。 竹芒不让她出祝室,她心里觉得无聊,便偷偷溜进竹芒的寝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不良书籍或者是其他可以让他颜面扫地的东西,毕竟他也没说不让乱碰。 说干就干,竹芒的寝房陈列简单,搜查起来特别方便快速。不良书籍应该是晚上睡前看才对,床头有几本书,但应该不会放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枕头下面没有,被褥下面也没有,床底下呢?” 黎兆儿几乎趴在地面,十分艰难地向床底望去,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因此十分泄气,无奈地抬起头,却“咚地一声撞上了床沿。 “啊——这破床,不长眼睛吗?乱撞人。” 黎兆儿痛得面目狰狞,一只手按摩着受伤的头,一只手胡乱拍打着破床。无意之举,竟打开了竹芒在床头设下的暗格,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呐。 黎兆儿得意地拿出放在中央的盒子,眼睛都要掉在盒子里了。 是一根白色的束带,上面绣满了竹叶的纹路,不仔细看会以为这就是浅青束带。 “竹家弟子佩戴的浅青束带,竹芒将这个藏起来干什么?无趣。” 不过这束带倒有些熟悉,黎兆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回忆起十年前的事只记得些模糊的碎片,怎么也拼不起来。 甚至,她想得起黎亦漫以前很多秘密,也记得她们之间在一起相处的许多细节,记得竹芒,记得很多人,很多片段,可那些片段却连不起来。 “你在我寝房做什么?”竹芒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黎兆儿下意识便将束带系在了自己的手腕,转过身,冲着竹芒笑了两下。 “我见你寝房有些灰尘,便进来帮你打扫了一下,不信你看,一点灰尘都没有了。”黎兆儿的食指在床头蹭了一下,然后伸手给他看。 竹芒没说话,只是将浅青束带一圈圈从黎兆儿的手腕绕了下来,他的动作十分轻缓,睫毛低垂着,眼里的温柔似乎要溢了出来。 黎兆儿难得见他如此神色,那根发带,想必是他视若珍宝之物。 “这里我来收拾,鱼我做好了,你先去吃饭吧。”竹芒的声音很是温柔,就是不知能坚持到几时。 是他亲手做的鱼?黎兆儿以为自己听错了,竹芒看起来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竟然会自己亲手下厨? “你做的鱼能吃吗?”她默默地问了声,见竹芒眼神由阴转晴,连忙又道: “能吃能吃,这个灵鱼与竹掌事的威风凛凛很是相配,肯定比其他人都做得好吃。” 做鬼八年一直到如今,黎兆儿何曾这样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做小伏低……过啊? 竹芒从寝房里出来,端坐在黎兆儿的身侧,桌上除了糖醋鱼之外还有几道留竹山的名菜。只见他拿起筷子,夹了糖醋鱼入黎兆儿的碗里,对她说:“你最爱吃的糖醋鱼。” “我最爱的是红烧鱼,亦思喜欢的才是糖醋鱼。”此言一出,她和竹芒两人都愣住了,明明自己就是黎亦思,黎亦思就是黎兆儿,为何此时,她把自己当成了他人? “你方才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黎兆儿的双颊涨得通红,眼神里透着惶恐不安,“我刚刚脑袋比较乱,所以……” “嗯?” “以前的事情,我明明记得很多,可就是无法将它们串在一起,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答道。 “也许,黎亦琳以自身灵识修补了你的灵魂,你本身的性格与记忆就已经缺失了,补上她的那段,就更加凌乱不堪。”竹芒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些,所以并没有很惊讶。 其实这是必然的事情,黎兆儿灵魂被打散,在天地之间随意飘荡,即便重合也不可能完整。黎亦琳下了修灵咒,用自己的灵识修补,自然将她的性格记忆也注入了些许。 如此一番折腾,没有变成傻子疯子已是侥幸。 “也就是说,我现在性格和记忆包含了自己和堂姐两个部分?怪不得所有的片段都连不上,有时连梦境与现实都分不清。”她突然有些沮丧。 如今的黎兆儿已经不是从前的黎兆儿了,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己的。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记忆,记得谁是仇人就好了。”黎兆儿吃着竹芒夹来的糖醋鱼,酸甜可口,真的很好吃。 “好好吃鱼吧。” 天渐渐暗了,屋外的雪越下越密,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月亮埋在厚厚的云彩之中,天空一片混沌。只那大地,雪白晶莹恍若月光。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心境,安于天命,乐观豁达。无论拥有怎样的际遇,都不会哀声怨道,自暴自弃。而是会迅速适应新的环境,找到新的乐趣。 “唉,不这样想也没办法啊,上天虐我千百遍,我待上天如初恋。” 竹芒差人给了她整套的竹家常服,墨绿色的束带与竹纹,布料保暖,剪裁正合适。还配了把墨绿剑柄的灵剑,与竹芒那柄很相像。 第二十一章 堆个竹芒雪人 “穿上这件与众不同的墨绿衣衫,配上墨绿灵剑,是不是就代表竹家的长辈呢?也对,毕竟我与竹芒是同一辈分嘛,自然要配上这墨绿的端庄、沉稳。” 这才刚一大早,黎兆儿便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开开心心穿着衣服拿着剑准备出去堆雪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要堆个什么,只好从竹芒身上下手了。 “竹芒又瘦又高,雪人胖乎乎的那么可爱,一点都不搭。” 于是黎兆儿想到,将雪人可爱的身体与竹芒那颗长相尚可的头堆在一起,正好完美融合了俊美与可爱。 只是笙园这边的雪不够多,只能去小弟子们学习理论知识的知之堂了。 “这里的空地这么大,雪也够多,适合堆一个超大的雪人。位置也好,前面就是竹家灵殿的入口,啧,也算免费给竹芒做一个宣传。” 她废了不少力气滚了一个大雪球,用来做竹芒的腿,稍小的雪球做他的身子。两个雪球刚堆在一起,就已经压制不住它的可爱了。 在做头的时候,她找到很大一块冰,取冰的地方是竹家的一个人工湖,看起来就跟一个坑一般大。 黎兆儿拔出竹芒给她的灵剑,划出了一个方形冰砖。 “竹芒,就当是还你昨日糖醋鱼与衣服的恩情吧,毕竟是由鬼王亲自制作的雪人身体加人头冰雕,仅此一家啊。” 黎兆儿的心情很少如今日这般美好,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边用灵剑刻出了竹芒的头,然后是五官的轮廓。整整一个时辰,才将五官细节化了。 一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竹芒头,一边将它放在了雪球的正中间,还给雪人分了两条腿。 她对着一个拥有竹芒头、大粗腿和便便大腹的雪人说道:“堆得比竹芒本人可爱不少嘛!不过好像还少点什么——头发和灵剑。” 黎兆儿又挖了块冰,继续雕刻着:“剑上面的竹纹太过复杂了,刻不出来,唉,只好当没有看见,头发嘛,省略。” 只见黎家的弟子从知之堂中出来,恰好雪人刚堆完,黎兆儿并未打招呼,却见他们都停在雪人前面。 “师姐师姐,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这雪人堆得是不是掌事啊?”一个长得还算过得去的小弟子问道。 “嗯嗯——”她清理了一下嗓子,极为认真地说道:“我叫竹照。” 见弟子们一脸懵的模样,黎兆儿也是非常理解的,毕竟竹照这个人也就今日才出现在留竹山。 她一丝也不觉得尴尬地解释道:“你们不知道也正常,之前受了伤,闭关修炼了八年。不过呢,当年我和竹掌事可是一同去的离湾参加灵鱼宴哦。” “师姐,那离湾的灵鱼是什么样子的啊?好吃吗?”又一个小弟子问道。 “灵鱼剔透斑斓,味道极其鲜美,特别好吃。就在昨日,掌事养了十年的那条灵鱼就做给我吃了。”黎兆儿春风得意地说:“我和竹芒的关系极好,不然也不会在我出关之时做我最爱的糖醋鱼庆祝的。” “是真的,昨日我溜进膳厅看见掌事亲自杀了那条鱼,就是做的糖醋鱼。” 在小弟子面前炫耀,别提有多美了,其实弄个掌事当当还挺好的,有这么一群小弟子崇拜着,竹芒都不知道捡了多大的便宜。 “师姐,这雕塑刻得挺像的嘛。”一个十分秀气的女弟子说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雕塑,竹掌事说了,冬日里第一场雪吸取了留竹山最多的灵气,所以让我在这做一个雕塑,来为他吸纳灵力呢。”黎兆儿和往常一样瞎编道。 “师姐,一个雪人怎么可以有这个作用啊,你骗人吧。” “对呀,这不可能。”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竹家先前一直没落,无法位列夺灵四大家族。可就在近几年,竹家迅速壮大,就是因为先掌事发现了留竹山的强大灵息所在。”黎兆儿编得上气不接下气,继续说道:“他将灵剑插在了留竹山中心的竹子之上,这才吸纳了天地灵气。” 众弟子见她毫无思索的余地,又同掌事相似的穿着,就姑且信了她的话。 “那我们能不能也给自己弄一个?” “对呀,师姐,我们都想吸纳灵力。” 黎兆儿见到此番景象甚感欣慰,于是继续瞎编道:“你们只要将灵剑插在雕塑之上,就可以了。” “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是掌事的雕塑。” “对呀,对呀。” “无妨,出事了你们就说是我指使的,行了吧。”黎兆儿将自己的灵剑率先插在了雪人的大腿之上,众人见她的灵剑带墨绿竹纹,上面娟秀地写着:竹照。 无论是服饰还是佩剑都没错,上面还写着名字,应该是真的,众弟子纷纷效仿,整个雪人除了那个完好无损的头,其余的地方都被灵剑插满了。 待众人走后,黎兆儿在雪人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将自己的灵剑拔走了。 “毕竟这种以下犯上、诅咒掌事、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黎兆儿是做不出来的。”正自言自语着,灵殿入口处来了一拨人,她一溜烟躲在了雪人的身后。 为首的那人身着一袭墨色花纹的白衫,玄色的束腰,身形修长,如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只从远处瞥上一眼,那清逸出尘的气质,用手指头猜她就知道,是乌家掌事乌今沉。 黎兆儿歪着头探去,待他走近,细腻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清晰可见,深沉的黑色双眸一如从前。 八年了,他毫无变化。 乌今沉见了知之堂前插满剑的竹芒雪人,立即停下了脚步,迅速出剑朝雪人刺去。黎兆儿躲在雪人身后,吓得直接冲了出来,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她捂着头,雪花四下飞溅,黎兆儿被雪砸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好不容易堆了个雪人,就被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男子破坏。只是她一点也不生气,毕竟是夺灵族中有名的美男子。 “乌今沉。”黎兆儿唤他,被雪砸了一脸委屈的模样,“你来竹家干嘛呀?” “兆儿?”乌今沉又惊又喜,百感交集。 黎兆儿立马跑到乌今沉的跟前,如孩子一般欢脱。 第二十二章 这下要被罚死了 “早就听说你回乌家了,我一直被困在留竹山,不然一早就去无忧林找你了。”黎兆儿套近乎道,“你能不能去跟竹芒说一下,让他把我的锁灵链解了。” “锁灵链?兆儿,这几年都发生了些什么,你可,过得还好?”乌今沉关切道。 “好啊,都好。”黎兆儿八年没有见着乌今沉了,当年一起参加灵鱼宴,受守灵礼,结下了很深厚的感情,“你来找竹芒吗?他现在应该在祝室打坐。” “嗯,那我见完竹芒,便来找你。”乌今沉眼眸乌黑深邃,与白皙的皮肤,深黑色的头发组合甚是相配。 八年前被抓往掌灵殿,是乌今沉舍了自己的灵识,将她救出。黎兆儿一直都很感激,对他也客气有加。 “好啊,我们一起吧。”她十分兴奋地给他们带路,乌家的弟子个个生得俊俏,黎兆儿看得眼花缭乱。 “竹芒他太过分了,将我软禁在这个地方半月有余,哥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的消息呢。”黎兆儿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抹黑竹芒的机会,虽然她说的大家不会听,可还是用尽全部的力气,想努力改变别人对他的好印象。 鬼王黎兆儿明明是个有情有义,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儿,却被传成了歃血狂魔。而那个老来色狼的竹芒竟然名声那么好:年轻有为啊,克己守礼啊说得天花乱坠。 乌今沉:“竹芒为人正直,他抓你自有他的道理。” “连你也偏心他。” …… 不得不承认,竹芒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不过平日里待她的确不差。虽说因为偷钱被软禁了,但至少可以自由行走,还可以与人往来。 只是苦了那两个被关禅室的鬼同僚,得灵鱼宴之后才能去救他们。 眼见着乌今沉进了竹芒的寝房,黎兆儿也打算跟进去。待会竹芒肯定会恼羞成怒,必须在此之前献献殷勤,不然会死得很惨。 “竹芒,刚刚路过你家知之堂,见有人堆了你的雪人,还将灵剑刺在上面。”乌家弟子将知之堂门口散落的灵剑收了起来,一并交给了竹芒。 “此事稍后处理,不知乌今沉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乌家刚刚重建,向各家登门拜谒,见见老朋友。” 黎兆儿见他们聊天十分有兴致,立马端上了热茶,“竹公子,乌公子,喝茶。” “好。”乌今沉应着,竹芒却不可思议地看着黎兆儿,别说端茶了,平日里不给他添麻烦就已经是万幸了。 “你今日是不是闯祸了?”竹芒问她。 “怎么会呢,你们聊,我先出去了。”黎兆儿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完全不敢与竹芒对视。再不从祝室出来,估计马上就被吓得没魂了。 “你们平日里学那么多礼仪规范,尊师重道,今日为何如此胡闹。” 刚路过正堂,就听见竹家的先生在训斥弟子。黎兆儿心想:肯定是刚刚那件事,也不知道现在该躲到哪里去,那帮弟子肯定会将她供出来的。 原本只是想气一下竹芒,没想到这事都落到长老那里了,真是悲伤难抑啊。 只见竹芒从祝室出来,便匆匆赶往正堂,心想着这次是少不了罚了,还是自己去认罪吧。 “是有一个师姐骗我们那样可以涨灵力的。”竹兮跪着,愤愤不平地说道。 “哪个师姐?” 竹家有两个授课先生,他们是竹芒的两个叔父竹融和竹寒。竹融是先掌事竹弦的堂弟,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竹睢与次子竹逸。竹寒是先掌事的亲弟弟,膝下有二女,老来得一子竹兮。 竹家先掌事离世后,他们便留在竹家负责教育新晋弟子——竹融教夺灵理论基础,竹寒教礼仪并掌刑。 都说相由心生,平日里生气次数太过频繁的竹寒,看上去就是一副既严肃又凶巴巴的模样。只见竹家的小弟子们一个接一个,整齐地跪在堂前,一脸丧气。黎兆儿的内心打了个寒战,到了门口便有些不敢进入。 “就是竹照师姐啊,她说她闭关修炼了八年,所以我们都不认识她。”竹尘回答道。 果然,该出卖的还是会出卖,早知道不能因为想气竹芒就把自己搭上。 “我们留竹山从未有过叫竹照的弟子,更未有过闭关八年的女弟子。”竹寒气得连胡子都要吹起来,其实他的心情黎兆儿能够理解,苦心孤诣,呕心沥血,就只教出这一群轻易就被骗的弟子。 “寒长老,留竹山有此女弟子。”竹芒上前行礼,说道,“她的确闭关了八年,不过是近日才入的留竹山。” “为何我从未听说?”见了竹芒,竹寒的表情逐渐舒展开了,看上去慈祥了不少。 竹芒答话,恭恭敬敬:“此女弟子是我一个好友的妹妹,资质不错,只是秉性太过顽劣,便送来留竹山教导一二。” 黎兆儿躲在门口不敢进去,没想到,竹芒竟然会护着她。 “此女就在正堂外,不知叔父可要教导一番?”竹芒看了一眼黎兆儿,嘴角轻笑,不过这个微笑转瞬即逝,须臾之间便无处寻踪。 果然是没良心的,还以为他温柔了几回是真的变好了,没想到只是暂时而已。照他那意思,应该不生气,却故意要让她受罚的。 “不了,既然是别家过来的,我也不好再过问什么。”竹寒见竹芒有心护着,便也不多问,对跪着的弟子们说:“你们去戒律阁领罚,不得有误。” “先生,掌事,为何师姐就可以不用受罚?明明雪人是她堆的,剑也是她让我们刺的。”那个十分清秀的女弟子竹清问道。 “那样漏洞百出的谎话你们也相信,看来不让你们下山历练一番,是不会分辨是非黑白了。”寒先生又将脸绷了起来,原本还是个气质不凡和蔼可亲的长辈,一瞬间就变成了连鬼见了都怕的“索命人”。 “爹,我们原本也不信,可那师姐灵剑上刻着名字,剑柄是与掌事一样的墨绿花纹,我们想着既然是长辈,就信了。”竹兮说道。 “你给我闭嘴,你与竹逸同岁,他为何不上当?平日里自由散漫就罢了,到处惹是生非,跪着都不安分。”竹寒对竹兮寄予了很大希望,所以生气都是翻着倍来的。 第二十三章 我怎么这么倒霉 “寒先生,真不是我们惹是生非,掌事从离湾带来养了十年的灵鱼都给她吃了,还是亲手做的,我们能不信嘛。” “对呀,竹照师姐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人亲眼所见。” “竹芒,可有此事?”寒先生愈发愤怒,诘问道:“墨绿剑柄的灵剑是能随意用的吗?!” “叔父,竹照与我同一辈分,弟子常服甚是不妥,这才……”竹芒俯身行礼,眼神十分坚定。 “墨绿色属直系,竹纹属掌事及掌事同辈。你兄长竹烨,妹妹竹雨皆离世于八年前,你可哪还有直系同辈?”寒先生越说越激动,黎兆儿在门后为竹芒默哀。 “原来竹家的服饰竟有如此讲究,墨绿色竹纹只有竹芒直系同辈才可以用,竹芒给我这样的衣服,还为我取名,莫不是想认个妹妹?”黎兆儿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爹,我们跪得有点些了,膝盖痛,直系同辈什么的,能不能私底下讨论啊?”竹兮跪姿极为不端正,抬抬右膝,揉揉左腿的。 “你闭嘴!”竹寒厉声训斥,又将声音压得极低,对竹芒说道:“你若是想娶妻,也得行礼设宴后再行此规制,那时着墨绿竹纹岂不两全其美?” “叔父,我……”竹芒的脸刷地就红了,由双颊到耳根,“我不是……” 黎兆儿在堂外实在听不清楚竹寒这句话,不过见竹芒僵硬的表情和姿态,就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事。看见他这番模样,总算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欢乐。 “行了,这些年来,我与堂兄连番劝说,你都死活不肯成婚。此番你若点头,无论是哪家姑娘,叔父都不会阻拦。”竹寒的眼中飘过了一丝欣慰,竹家后继有望,实在是幸事。 “我自有打算,”竹芒的声音中带着微颤,脸颊红得发烫。 “原来掌事喜欢竹照师姐啊!”竹尘伸手挡着嘴对旁边的竹兮说道。 “难怪掌事不和竹照师姐生气,只把我们当成撒气桶。”竹兮抱怨说。 竹清:“竹照师姐长得很漂亮啊,也怪不得掌事会喜欢了。” …… “你们都出去,别在这碍眼!”竹寒挥手示意弟子们出去,说话的语调平和了不少。 “叔父,竹芒也告退了。” 黎兆儿在门口看得一脸迷茫:“刚还生气呢,怎么立马就变脸,还把他们都放出来了?” 见弟子们从门口涌出,黎兆儿从正堂前的台阶落荒而逃,厚厚的积雪布满了整个石阶,一不当心就整个倒地滑到底。 竹芒立在阶梯上端俯视,只见墨绿色的竹纹映在洁白的雪花之中,翩翩的裙裳与那打着旋儿的雪花一起。 忽然,一点墨色从白色的雪地里走来,如水墨画一般,轻轻地与竹纹交错在一起。 那点墨色,便是乌今沉。 “兆儿,没摔疼吧?”乌今沉蹲了下来,雪白如玉的双手,环住她的肩,轻轻地拍下衣服上沾染的雪花。乌今沉将黎兆儿扶起,白幕上只留下一点黑,一点绿。 “腿疼。”黎兆儿十分委屈,一边瘸着脚,一边嘟着嘴。 竹芒在台阶之上看着,双手握得生疼。 “我背你。”乌今沉轻轻俯身,纤细的长发从肩膀滑了下来。黎兆儿的双手抓住那墨与白的衣衫,脸颊轻轻地埋进那副水墨画中。 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如同善舞的精灵一般,在纤长的睫毛上跳跃,在血色般的红唇上沾染。那双如同溪水般的眼睛,渐渐隐去了它的光芒。 竹芒记得,黎兆儿从前是喜欢乌今沉的。 半晌,竹芒回了祝室,不过须臾之间,乌今沉便又过来了。 “竹芒,黎兆儿手脚上的锁灵链,你还是解开吧。”乌今沉敲了祝室的门,竹芒正在案前打坐,沉静瞬间被打破,火光在他白净的脸上摇曳着。 “乌掌事可是要将黎兆儿带走?”竹芒缓缓睁开双眼,狭长如斯。 “你叫我乌掌事?”乌今沉推了门,“黎兆儿有权决定去哪,你不能如此束缚。” 竹芒:“黎兆儿在留竹山脚下的挽月镇行窃,竹家将那些金子补上,为何不可拘禁数日?” “你不过是想让黎兆儿待在你身边,不是吗?故意在竹家设招魂阵,吸引厉鬼,还将沿途的结界收了。竹芒,即然如此,我便在竹家叨扰几日。”乌今沉行了礼,退了出去。 竹芒重重地将拳头砸向桌面,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那夜,乌今沉入了笙园,在黎兆儿隔壁住下。 第二日,黎兆儿依旧穿了那墨绿竹纹的白衫,刚一开门,还打着哈欠的她就撞上了竹芒,果然又是冤家路窄,她立马合上门,却被竹芒一只手挡在中间。 “你一大早站我门口干嘛?”黎兆儿问道。 “昨日晚上站的。”竹芒缓缓开口,“去祝室,领罚。” “你搞错了吧,我才刚起床,领什么罚?”黎兆儿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一大早的好心情都没了。 见黎兆儿不去,竹芒直接拉住她双手间的锁灵链,任凭她在身后大喊大叫。 要不是因为起得太早,黎兆儿真的想找人来评评理,哪有这样乱抓人的! “昨日的事,你可知错?”竹芒坐在案前,让黎兆儿站着。 “知知知,都是我干的,行了吧。你叔父都不追究了,你敷衍敷衍得了。” 黎兆儿发誓,她现在心里想的只有睡觉,原本只是起身看看天气,准备回头再睡一觉,就被莫名其妙拉了过来。 竹芒:“不可敷衍,你回去抄《女戒》” 黎兆儿:“我说竹掌事,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来这招,再说,这和《女戒》有什么关系啊。” 竹芒:“男女授受不亲,昨日那么多弟子都在,你还让乌今沉背。” “你说的这事啊,”黎兆儿还以为他在为昨日的雪人生气,没想到竹家思想这么封建,没露胳膊没露腿的,这都要管,“我昨日脚摔了,他不背你背啊?再说我们离湾才没这么多规矩,乌今沉同我也算十年好友了。” “好友?你忘了,乌今沉可不会忘,十年前不知是谁,整日端着烧焦的糖醋鱼往乌今沉那送。”竹芒同平常一样发着脾气,“后来被人拒绝,难过到直接昏迷,如今倒是毫无顾忌。” “这有什么,我黎兆儿喜欢的俊男可多了,能有什么顾忌?”她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都十年过去了,哪还去想这么多。 第二十四章 都是衣服惹的祸 “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诶,昨日寒先生对你说了什么啊?一下子就不生气了。”黎兆儿想了几个时辰也没想明白这件事,“你叔父平日里一丁点的小错误都不放过,一下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莫非……突然提升了灵力?不太可能啊。” “昨日叔父问我成婚的事,定了人选,算是件喜事。”竹芒说这话的时候,毫不羞涩。 “就这事?” “嗯。” “没意思,眼睁睁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落入你这个没人要的人身上,真是悲哀啊。”黎兆儿突然想起画像之事,复又问道:“不会是我给你画像造的孽吧?” “不是,就算没了画像,我也并非没人要。”竹芒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红色小盒,递给黎兆儿:“这盒胭脂,送你。” “这……谢谢。”接过胭脂的时候,黎兆儿突然有些心绞痛,记忆里那些出现过竹芒的片段一齐涌了上来,鼻子变得酸酸的,眼眶通红。 黎兆儿慌了: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难过? “我这是怎么了,好像得什么病了。”黎兆儿的眼眸失了神色,眼睫耷拉着,如霜打的茄子一般。随后又重新回了神,拍拍自己的脑袋,问:“竹芒,我们以前关系是不是特别好啊,为什么我记得你抱过我,还……” “嗯?” 不会吧,不会是自己之前做过的梦吧,黎兆儿垂着头,左手扶额,双眼紧闭。 难道以前对竹芒单相思,然后想入非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就做了那么多梦? “不是梦,”竹芒慌张之中抓着她的手,“不是梦,你曾经是愿意嫁与我的。” 炽热的目光四散开来,温柔与烈火在眼底燃烧,在记忆中,有着这般模样的,明明是乌今沉才对。 黎兆儿瞬间慌了神,冷漠的竹芒、生气的竹芒、温柔的竹芒,她都能应付自如,可这炙热得仿佛要倾泻开来的温热,都让黎兆儿不寒而栗。 “你别骗我啊,我只是有些错乱,又没有失忆。”黎兆儿防备道。 “你认识我这么久,何时见我说过谎?” 不是吧?原来自己还欠下过这笔风流账?黎兆儿头疼欲裂,似要殒身了一般,“可我不记得,这么久了,就不作数吧。” “不作数?”竹芒一脸怒气,步步紧逼,“八年来我没有一刻可以放下,你说不作数?” “那你想怎么样?我从前还喜欢过乌今沉呢,还不是一样不作数了,我看人家也没你这么斤斤计较。”黎兆儿眼神飘忽。 “我和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乌今沉……” “你同我说话,三句不离乌今沉,你就这样念着他?”竹芒按住了她的肩,“如果当初乌今沉不拒绝你,你是不是压根就不会喜欢我,是不是?” 黎兆儿瞬间乱了心神,从未见过竹芒如此模样,眼眶里泛着血色,如同嗜血猛兽一般。 “是,如果当初乌今沉没拒绝我,我肯定就不会对他死心了。” 原本就是这样,倘若乌今沉也喜欢她,他们应该一直在一起了。 “黎兆儿!”竹芒心中的怒火彻底点燃,“我不会让你离开的,绝不会!” “你这样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从前的事,我早就放下了,你不必……” “可我放不下。”竹芒低声道,言语中略带嘶吼之势,却又生生被压了去。 “你都要成婚了,放下吧,我先走了,”黎兆儿落荒而逃,身后的灼灼目光似要燃烧了一般。 也许从前的自己是真的喜欢他,可今时不同往日,黎兆儿对他并没有那种想法。倘若将自己和他硬捆在一起,是对自己和对竹芒的不负责。 更何况,他都要与人成婚了,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嘛!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涌而出,她有些晕头转向,顺势蹲了下来。 被时间冲淡也好,灵魂破碎也罢,总归是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 就此破碎了,重新开始,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黎兆儿定了定神,站了起来,眼神中有些迷离,却又愈加笃定。掸了掸衣摆,换上个明媚的微笑。 “你就是竹照吧?”竹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我到正堂来一趟。” 刚还头疼了一番,又遇见了更令人头疼的事,雪人之过,弟子们都昨日训的,为何偏偏她要被拖到今日? 纵是十分不情愿,黎兆儿还是好好跟他走了,毕竟是竹家的长辈,不能像对待竹芒一般。这一路上竹寒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笑着,黎兆儿更是惊慌了,不知他是真开心,还是笑里藏刀。 毕竟,竹寒对弟子们的微笑十分少见,黎兆儿平日里见他都是远远地瞟一眼,就赶紧躲开。 正堂的台阶走得很别扭,黎兆儿很想一步跨两级,可在长辈面前,又不敢失了礼仪。 对着竹寒仔细打量一番,她终于明白,竹芒那满身的严厉气质和比蜗牛都要慢的速度是从哪学来的了。 “随意找个座位就好。”竹寒上了台阶坐在了大堂之上,黎兆儿便找了稍近的座位端正地坐着。 “方才见你,是从祝室出来的吧?”竹寒问道,双眼中并未瞧出一丝怒气。 “是……是啊,”黎兆儿结结巴巴的,又补充道,“昨日是弟子的错,不该信口开河,随意编造谎言。” “昨日之事,确实荒谬。” “弟子起初只是想气气竹芒嗯……竹掌事来着,无意欺骗师弟们,请寒先生重罚。”黎兆儿平日里任性放纵,见了长辈倒是十分乖巧。 “称我叔父便好,”竹寒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与往日大有不同。 “嗯……啊?”黎兆儿瞬间蒙了,难道是竹芒喜欢自己不成,便想认自己做妹妹?还是竹家喜事在即,寒先生冲昏了头? “昨日之事,我能理解,虽说影响恶劣,但我相信,这过错定是出在竹芒那儿。你尽管放心,我已经将他训斥一番了。”竹寒依旧和颜悦色,言语间竟还有几分讨好。 “寒先生,为何您今日这么高兴啊?平日里见惯了您严厉的模样,有些习惯不了。”黎兆儿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小。 “不瞒姑娘,竹芒今年二十有七,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接任竹家掌事八年里,几番催促劝说,他都死活不愿成婚。这会好不容易点了回头,我和堂兄这才十分重视。” 果然是因为竹芒婚事太过欣喜,黎兆儿这就放心了,寒先生此次不会罚她。 “竹家能有如此大的喜事,我也很开心,竹照在此恭喜寒先生了。”黎兆儿起身,极为恭敬地行了礼,复又坐下了。 第二十五章 还是衣服惹的祸 “看来姑娘是允了,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可否前去拜谒?”竹寒的语气简直就是人生最柔软的时刻。 “寒先生您弄错了吧?竹芒要娶的那位姑娘应该另有其人。”黎兆儿说完这话,才意识到竹芒今日提起过往种种,不会真的,是想与她成婚吧? 天! “不会弄错的,姑娘身着墨色竹纹白衫,便是代表着与竹掌事同辈直系。可竹照姑娘与竹家毫无血亲,应是竹家夫人才对。” 不会吧?就因为一件破衣裳,她就莫名其妙变成了竹夫人?竹芒果然不是个单纯坦荡之人,简直就是笑里藏刀暗中使坏卑鄙无耻。 “呃……这,我……”黎兆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叔父我真的不是……”呸呸呸,这个口误可得让人误会一辈子了,黎兆儿如同木棍一般杵在那里,面如死灰。 不想解释,内心很受伤。 竹寒笑得甚欢,黎兆儿却满脸黑线,见他走出正堂,也只能俯身行了个礼。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啊,刚从一个大坑中走出来,就又掉入了另一个大坑,天亡我也。 黎兆儿走在路上的时候几乎是同一个表情,耷拉着头,随时想要钻到地缝里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不,迎面便走来了一堆师弟们,还是那日在知之堂前坑过的师弟。 “竹照师姐。”他们恭敬地行礼,简直让刚要蒙脸的黎兆儿大吃一惊,又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堂嫂。” “你是谁啊,谁是你堂嫂?”黎兆儿现在特别敏感突如其来的亲缘关系,遂自扶额长叹一声,“那日是师姐不对,但也不能随意称呼啊。” “我叫竹兮,掌事就是我的堂兄啊,”竹兮回答道,“我们都知道那日你是有苦衷的,在正堂跪着的时候就听见了,我们都理解。” “理解?你们理解什么?”黎兆儿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竹芒这个名字不知道在她的耳边出现了多少次,她现在只想找一个没有竹芒和没有这个名字的地方,好好静一静。 “堂嫂,你不就是在生我堂哥的气嘛!这我们都能理解,我父亲与我母亲就是如此,时常争吵不休,每回都是父亲先道歉。同理,错肯定出在我堂哥那。”竹兮装作非常懂的样子,一脸得意。 “对啊,我父母亦是如此,父亲常教导我,凡事要会察言观色,日子才能过得通畅。”一旁的竹尘说道。 “你们这样说真是……荒诞不堪。”她一时词穷,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辩解了。 虽然很想生气,但还是默默被他们的形容逗笑。 在黎兆儿的记忆里,父亲母亲从来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若细细想来,无论遇着什么事,的确都是父亲先服软,服软得越快,母亲就越不会生气了。 “话虽如此,但我与竹掌事,真的不是那样的关系。”黎兆儿忙不迭地解释道。 “无妨,我们又不会说与外人听。我爹嘱咐了,谁都不许惹竹照师姐,竹掌事好不容易有了成婚的念头,谁都不许搅了这门亲事。竹照师姐,你就放心当我堂嫂吧。” 竹兮是典型的鬼灵精,平日里到处捣乱,不该惹的事绝对不碰,真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我说你们竹家是不是专业骗婚户啊,我就收了件衣裳,你们就都把我当成竹夫人了啊?这不是太过荒谬了吗?!”黎兆儿如今已是百口难辩,发自内心地觉得是竹芒故意的。 “我爹说了,女子脸皮薄,师姐不承认我也理解。”竹尘再次扎她心地说道。 黎兆儿简直就要气得吐血了,深深感叹这个世界已经颠倒是非黑白了,于是不再与他们争论,继续满脸黑线地离开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此时此刻,还是躲在寝房最为舒适,终于可以清静清静,让脑袋里那么大的信息量得到及时的处理。 “我堂堂鬼王不会要一直待在这破山、整日同一群幼稚至极的弟子打口水战吧?不行,现在看见竹寒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黎兆儿刚躺下,脑袋一沾到枕头,就产生了些许睡意,努力睁了几回眼也算是放弃了。 “虽说很想细细地探讨一番,但毕竟懒惰是人的本性嘛,必须得好好睡一觉,不然脸上都要长黑眼圈了。” 这才刚要休息,就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随后便是乌今沉的声音: “兆儿,在里面吗?” 还让不让人活了,眼见着就要步入甜美的梦乡,就这样生生被打搅了。 “我在。”黎兆儿一边应着,一边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衣着,连打了几个哈欠,然后开了门。 乌今沉微微笑道:“听闻你因穿了竹家常服闹出了不少事,这才特意送来了乌家常服,是与弟子一般的墨色纹路,兆儿可以放心。” “你也知道这事?连你都知道了?!”黎兆儿惊道。 乌今沉:“嗯,听说过。” 黎兆儿心态爆炸:“连乌今沉都知道,那不是在竹家都传遍了吗?天!我得好好冷静一下。” 她一手扶着门,注视着乌今沉,眼神有些迷离:“乌今沉,我想问你个问题。” 乌今沉:“嗯,你问。” “你知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鬼王吗?”黎兆儿的手紧紧抵着门,试探地问道。 乌今沉答:“知道,竹芒先前同我讲过。” 她又问道:“那你刚得知的时候,会不会有远离我的冲动?” “不会,鬼王从未害人,况且当时你有怨气在身。”乌今沉伸手递来乌家常服,“不必多想,信你的人始终信你,不信你的人始终不信。” 黎兆儿接过乌今沉送的衣服,说道:“从前是我错了,你原本只是把我当妹妹一般看待,可我却错想到了其他地方。” 她垂着头,压低声音道:“从前的事,就当没有发生好不好。” “无妨,那些事终究太过遥远,我已经不记得了,”乌今沉道,“你只须知道,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硬扛,我一直都在的。” 黎兆儿激动道:“谢谢你,真的。虽然我已经有一个哥哥了,但我很贪心,还想要你这个。” “你无须对我客气的,今夏离世后,我也只剩兆儿你一个牵挂了。” 乌今沉轻飘飘的一句话,夹带着熟悉的味道,黎兆儿长吸了一口气,似是倒在了绵软的云层中一般。 第二十六章 单恋其一 十年前 离湾 “小漫,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两人趴在窗口托腮思考着“大事”,黎亦思的眼前有无数个乌今沉在晃悠,来归旋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那种。 “乌今沉的确生得好看,可总觉得他阴沉沉的,话也少,不容易亲近。”黎亦漫仔细地分析着,“你这么活泼还话多,应该不讨他喜欢。” “啊——那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啊?”听黎亦漫这么一说,她更加觉得自己没戏了。 “他应该会喜欢温柔娴静的女子吧,像他妹妹乌今夏那样的。” “乌今夏?”黎亦思若有所思,乌今沉的确很宠爱他的妹妹,加上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会喜欢这种类型的也算合情合理的了,“那你觉得我应该去接近乌今夏吗?” 黎亦漫继续说道:“不只是接近,你想啊,他们兄妹俩早早就没了双亲,相依为命,乌今沉对乌今夏定然关怀备至,所以……” “所以……”黎亦思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所以怎么样呢?” 黎亦漫道:“傻啊,你得对她特别好,让乌今沉对你的好感瞬间提升。还得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仔细地模仿。” “有道理,”黎亦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不过这些你都是从哪知道的?” 黎亦漫:“上次你给我看的那本戏文——《丑女上位攻略》中就说过了,是你自己没注意。” “丑女?攻略?有这回事吗?”黎亦思在脑海里翻了又翻,两眼突然放光,“不管这些了,我现在就去找她。” “去吧,记得带点好吃的,女孩子都喜欢吃东西。” “好。”黎亦思说完,便匆匆出了黎园,一路上左思右想: “小漫说的好吃的,到底是什么呢?对了,一定是举世无双的糖醋鱼才对。” 她跑到饮园去,还特地从东厨阁偷了一盘糖醋鱼,送来给乌今夏。 “乌姑娘,我下厨做了道糖醋鱼,想着没几日你就要回留竹山,到时候要想吃灵鱼就难了,所以送过来给你。”黎亦思略显尴尬地笑着。 从入门开始,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乌今夏身上,纤纤细腰,款款莲步,尤其那对双目,让她想起了诗经里的一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看到这里,黎亦思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乌今沉整日面对着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怎么接受得了自己肉嘟嘟的模样呢?真是呜呼哀哉! “乌姑娘,你平日时除了修习,可还做些其他的?”黎亦思心想,得先扯开话题,这样从能将话茬进行下去。 “平日里喜欢绣些花样,偶尔画些水墨画。”乌今夏回答道。 “我小时候很喜欢离湾的风景,也练过些山水画,不过针线没有尝试过。”黎亦思最爱的便是抓鱼,尤其是夏日,一头扎进冰灵湖水中,全身瞬间冰凉。 “那你……”黎亦思刚想继续问的,乌今夏却截住了她的话,问道:“黎姑娘是不是喜欢上我哥哥了?” 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 “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小到大,喜欢我哥哥的女子就不少,哥哥不同他们亲近,便会来找我。”乌今夏说道,“黎姑娘亦是如此,从前与我并无很深的交情,突然间登门,不用猜便知道了。” “有很多人喜欢你哥哥啊?”黎亦思问道,言语间有些泄气,“我也的确挺喜欢乌公子的,听小漫说,他肯定会喜欢像乌姑娘这般温柔娴静的,所以让我来向你学习学习。” “那你这糖醋鱼,为何不直接送给我哥哥?”乌今夏反问道,“哥哥不同人来往,一直很孤独,有黎姑娘这样活泼开朗的人在,或许会好很多吧。” “真的吗?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哥哥也喜欢上我啊?” 黎亦思其实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喜欢乌今沉哪里,可能他是那种特别有异性缘的吧,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的那种。 “黎姑娘年近十三,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哥哥自然会对你多一分怜爱,少一分戒备。” 乌今夏的意思,是可以通过自己童稚的外表去接近他?还是说自己太小了,乌今沉完全不会将自己看成女子? 黎亦思的确太小了,脸上肉嘟嘟的,手臂大腿还有些胖乎乎。这就算了,关键是身高与乌今沉相差太大,站在他面前不过刚及胸口。 “你哥哥应该不会把我当成女子,而是当成小孩吧。”黎亦思叹了口气。 毕竟乌今沉总是摸她的头发,同对待小孩,不,同对待宠物一模一样。 乌今夏:“黎姑娘还小,我哥哥也不会突然娶妻,等上几年也不妨事的。” 不过交谈片刻,黎亦思便感受到了乌今夏举手投足间的温柔,心想:明明都是同龄人,人家就生得一副好容貌,上天也太不公平了吧。 不过乌今夏说得对,应该把鱼送给乌今沉,得先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想到这,她立即起身行礼道:“乌姑娘,我明白了,先告辞。” 自那日起,黎亦思每日待在东厨阁里,研究糖醋鱼的做法。 鱼一做好,便送去给乌今沉,来来回回已经是第十四次了。 “乌公子,我亲手做了糖醋鱼,你尝一下好不好吃。”她一脸期待道。 “黎姑娘,这已经是今日第五条鱼了,我……”乌今沉见这烧的乌黑的鱼,心中有些忐忑。 “你不会是觉得这鱼不好吃吧,我从清晨就开始做了。”黎亦思的脸上还粘着些灰尘。 乌今沉苦笑道:“不会,不会,只是今日吃的有些多,实在吃不下了。” 黎亦思不死心,道:“这样啊,可我做这条鱼的之后被油溅了好几回,现在还疼呢!” “好,我吃,黎姑娘先进来吧。”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乌今沉实在没法拒绝 “那乌公子赶紧尝尝吧。”黎亦思兴奋地说着,“我就在这等你吃完,再回去做。” “黎姑娘,今日不早了,你还是早些歇息吧。”乌今沉拿了筷子,便伸向那满身焦黑一股醋酸味的鱼,吃了一口,轻咳了两声,违心地说道,“黎姑娘这鱼倒是越做越好吃了。” 就在黎亦思回去之时,见竹芒立在乌今沉寝房的不远处,便问道:“竹芒,你怎么在这?” 竹芒道:“我原本就住这,倒是你,不回自己寝房到饮园干什么?” “我给乌今沉送鱼来的,不行啊?”黎亦思丝毫不甘示弱回答道。 第二十七章 单恋其二 黎亦思出饮园之时,见竹芒立在乌今沉寝房的不远处,便问道:“竹芒,你怎么在这?” 竹芒道:“我原本就住这,倒是你,不回自己寝房为何到饮园?” “我给乌今沉送鱼来的,不行啊?”黎亦思不甘示弱答道。 竹芒责问道:“这几日的中药材都是你抓的吧?我说为何每回去灵医阁,都有现成的中药放那,说是给我的。何况次次里头都掺着苦参,黄连之类的苦药,一问,原来是你干的。” 黎兆儿有些心虚,狡辩道:“我那是看在自己将病气传染给你的份上,才给你抓药的,苦参可是名贵药材,一般人我还不给呢。” “你以为我对中药一窍不通吗?苦参根本不能用来治咳嗽。” 很明显,竹芒等在这,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也难为他了,向来不愿用女子接近交谈的他,今日说了这么多话。 “你不是不同女子接近吗?怎么还没长红点点?我走近点,看你还能撑多久!” 黎亦思朝竹芒走去,靠得越来越近,只见他连连低眉眨眼,防备着向后退了几步。 “这就怕了,没意思。” 黎亦思心想:“真是没救了,堂堂大好男儿,竟不能接触女子,以后若是娶妻可怎么办?我已经能想象到他议亲时的情景了,这个女子不行,那个女子也不行,竹掌事得被他活活气死。” “你……我算是知道了,连续三天送糖醋鱼给乌今沉,你是不是看上他了?”竹芒气兮兮地说道。 黎亦思原本是有些生气的,可一听见乌今沉的名字,就立即换了张脸。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一脸花痴道。 竹芒:“你写脸上了。” “脸上?”黎亦思下意识摸自己的脸颊,一脸茫然,“没有呀,你看得见?” 只见竹芒无奈长叹,挥挥衣袖便离开了。黎亦思依旧愣在原地,纠结着自己是如何写在脸上的。 又一个清晨,黎亦思和小漫依旧并排坐在窗边,托着腮凝望着远处。 “小漫,我送的鱼,乌今沉好像不太喜欢,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那做鱼的技术,换谁都不爱吃。”黎亦漫实话实说道,“乌今夏不是说了吗,她还喜欢刺绣,听人说,民间的女子,都是要学习刺绣的。成婚之日,还要亲手绣些物件送丈夫才好呢!” “刺绣?”黎亦思若有所思,“这个行得通欸,我记得小时候祖母有做过。” “民间的传统,若是有了心上人,便会绣个香囊送给他,你可以试试。” 见小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黎亦思对她的方法深信不疑,又问道:“那我该绣什么好呢?” “当然是鸳鸯啦,常言道:‘但羡鸳鸯不羡仙。’多好的寓意啊。” “你说得对,就这么办。”黎亦思沉浸在从前读过的戏文之中: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真真是美妙绝伦的爱情故事。 说罢,黎亦思立即去了掌事寝房,守着的两个婢女说,祖母在正堂商议要事,便自己进了大厅等待。 黎家掌事的寝房建在正堂后方,名为璃室,虽说谐音“离世”有些不大好听,但黎家世世代代都是这样传承的,从未改名。 “祖母,我等了您好一会了,”黎亦思见祖母回了璃室,便立即收了收不端正的坐姿。 黎掌事笑眯眯问道:“你这么早来找祖母,所为何事啊?” “我近日同乌姑娘走得近些,她会刺绣,我看着特别喜欢,却半点也不懂,所以想让您教教我。”黎兆儿答道。 “你从前不是说,女红是对女子的苛求,死活不愿碰的吗?现下怎会因乌家姑娘就忽然转性了?”黎掌事丝毫不停她瞎扯。 “从前是从前嘛,人都是会变的,你看我,不是长大越听话嘛?“ “变倒是变了,听话倒是不见得。”黎掌事责怪道,“小时候闯的是小祸,长大就改闯大祸,一刻都不让人省心。还记得黎园那颗被你折光树枝的老树吗?六年都还秃着一半呢!” “就算是没便好,但我做担保,这回祖母若是教我,我一定好好学。”黎亦思认真道。 “真的想学?” “嗯嗯嗯——” 就这样,黎亦思跟随着祖母,花了一个时辰学了些基础,便开始着手绣香囊了。 整整一个晚上,黎亦思借着红烛微弱的光芒穿针引线,右手食指磨出了些茧子,左手食指被扎了七个洞。 “这鸳鸯的颜色真复杂,要不我就简单点,少用几种颜色吧。” 她将红色、紫色、蓝色和绿色的羽毛,通通换成了棕色,于是整个刺绣就变成了棕色、黑色、黄色这三种颜色,一下子轻松不少。 “这图样里鸳鸯的毛是不是没有修剪啊?头发胡子那么长,看起来怪丑的。” 这也不能怪黎亦思,她天生具有怀疑批判精神,奈何没见过真正的鸳鸯,就只好凭着自己的感觉篡改,为他们“理发”和“刮胡子”。 “鸳鸯下面的湖水也没多好看,省略了也好。还有上头复杂的花,颜色太多,形状太过复杂,况且一个大男子也不会喜欢花里胡哨的香囊吧。” 在黎亦思高超且精简省略的工艺之下,鸳鸯终于绣好了,接下来便是做香囊。 “式样里香囊的宽度大约是一寸,这么小?”黎兆儿比对了自己绣的鸳鸯,其中一只的宽度也有两尺了,于是嘟囔道:“这……就只能做一个加大版的香囊了。” 剪裁好布料,黎亦思便开始缝制香囊,虽然针脚凌乱,但还是勉勉强强地,将香囊四个面都缝上了。 “这图纸有问题吧?照它的样子,连放香料的缝都没留下欸。” 其实她也不想这样的,只能怪香囊口的那根绳子太过复杂,上面的中国结根本没法编,这才出此下策,将四面都封住了。 黎亦思重新拆了一面,往里面倒了黎家的名香紫砂,在香囊口的两侧系了根绳子,这样才可以挂起来嘛,香囊口也能用这根绳子扎紧了。 于是一个长三寸宽四寸的超大号香囊做好了,上面的鸳鸯羽毛平滑,主要为棕色,少许黑色与黄色,为了符合鸳鸯代表的美好期盼,黎亦思还特意将它们加胖了。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鸳鸯戏水嘛!” 当竹芒看见这个作品的时候,简直目瞪口呆了,他是这样形容的:“你这……荷包上为什么要绣两只小野鸡啊?” “你长没长眼啊,闻闻,”黎亦思将香囊凑到他鼻子旁,“这是香囊,上面绣的鸳鸯戏水。” “鸳鸯?戏水?”竹芒将那香囊仔细看了一番,再与自己腰间的竹叶香囊做对比,“这是我母亲给我绣的,你看,完全不是同一类物件。” 第二十八章 单恋其三 “你的香囊甚小,能装得多少香料?我这个可比你香好几番。”黎亦思将挂在腰上的香囊取下,置于竹芒笔尖一寸处,笑道:“是不是比你的香多了?” 竹芒陶醉道:“这便是离湾的紫砂吧,前调温润如离湾湿甜的微风,中调清新馥雅如绛紫瓣莲花香四溢,后调婉转曲折如蜿蜒溪流。今日一见,果然如书上所说。” 黎亦思道:“你还挺识货,这些都是由绛紫瓣莲和冰火灵湖水调制的香料,一般人是不能用的。” 竹芒问道:“绛紫瓣莲?是黎家夺灵人眉间瓣莲?” “离湾中央有一片湖水,在其中心冰火灵湖交相融合。湖面生长着的,正是绛紫瓣莲。” 竹芒怜惜道:“你香囊里装的够黎家正堂熏香一年了吧,为何如此浪费?” “这些都是我从黎家留香阁偷的,还剩了很多,你要喜欢我亦可以送你。” 黎亦思今日高兴,莫说是竹芒,就算是陌生人也能送。 “我还以为黎家掌事孙女有多风光,原来连香料都要用偷的。”竹芒的眼神中露出万般嫌弃,“不过绛紫瓣莲我倒很想看看。” 黎亦思将香囊收回,道:“别想了,好心当做驴肝肺,送你香料还挖苦我。” 实际上,在黎园呆了十三载,除去偷溜进去的几回,黎亦思也没能一见绛紫瓣莲。而且次次只远远望上一眼,连真实的模样都没有看清。 “留竹山也有一处禁地,风景不比离湾冰火灵湖差,且每一回进入所见之景不尽相同。有时是漫山遍野的樱花林,有时是次第开放的冰凌花,你若带我去见绛紫瓣莲,我便带你去竹家禁地。” 黎亦思着实被竹芒的描述吸引了,书上记载说,夺灵五大家族的灵殿内都有其灵力的发源之地,且风景皆是人间见不到的极致,若能瞧上一二,也算不枉此生了。 “好呀,就这样说定了,这几日找到机会我就带你去,不过你要发誓,不能违背承诺。” “好。” 俩人就这样立下君子之约,等待着履行的那一日。 黎亦思虽不喜欢竹芒,却十分相信他的品行,毕竟他的名声特别好,都说是金口玉言,言而有信。 入了饮园,黎亦思便匆匆跑去乌今沉的寝房,将香囊送与了他。 乌今沉拿着香囊细细看了一番,才开口道:“黎姑娘做的荷包十分精致,上头的麻雀绣得也十分灵动,我很喜欢。” “麻雀?”黎亦思拍拍脑袋,果然是只见过麻雀的人,想当然认为什么鸟儿都是那般模样。 “可我绣的是鸳鸯戏水,都怪我,没有见过鸳鸯,才绣成麻雀的模样。”黎亦思委屈道。 “不论是麻雀还是鸳鸯,只要是黎姑娘送的,我都喜欢。” 没听错吧,这个意思是,乌今沉不讨厌她,反而有些喜欢了?黎亦思的心脏兴奋得上窜下跳。 “乌公子喜欢就好,那,我先回去了,你过几日便要回无忧林,路途辛苦,一定要好好休息。” “好,黎姑娘亦多加保重。”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饮园的,回头望时,竟见他立在屋檐之下,对着她微笑。 天旋地转般的,那个微笑留在原地,黎亦思跑着,跑着,无论何时回头,他都一直在。 只是刚出饮园,黎亦思便因为不好好看路撞上了一旁凉亭的红色木柱。撞上就算了,还偏偏让竹芒那个倒霉鬼瞧见,这让她的脸往哪搁啊! 明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竟然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说几乎是只带气息声的嘲笑,她也瞬间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你不许笑。”黎亦思急了,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再笑我就挨着你,让你面红耳赤出丑。” 竹芒依旧笑着,黎亦思只好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的,“别笑啦,再笑我就把你憋死。” 只见竹芒的双颊变得通红,一颗一颗的小红点出现在他的耳后,一寸一寸蔓延,黎亦思也只好松开了他。 “你不会对女子过敏吧?” 竹芒憋笑道:“我刚想回寝房,便见你一头撞上了凉亭,如守株待兔里的白兔一般。” “别说了,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敢说出去我就掐死你。” 黎亦思哪想过自己会有出这样丑的时候,真恨不得将竹芒杀人灭口。 “不说,不说。” “算你识相,”黎亦思转身便要离开,道:“下回不要到处瞎晃悠,遇见你准没好事。” 她此刻也没工夫去理他,一心只想着乌今沉,想着他会不会喜欢自己绣的香囊。 就在此时,正堂大开,黎掌事发起召集令,黎亦思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便急匆匆地前往正堂。 黎家人都在。连平日里醉心医术的父亲也在,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只见黎亦琳脸上蒙着紫纱,一脸娇羞地坐在堂下,对面坐着的是与她青梅竹马的孟氏表哥——孟远道。 黎亦思心想着:“这是说亲?那我来干嘛?还是退回去吧。” 虽然不是很喜欢黎亦琳,但其实她也挺惨的,父母对她不是很好,后来失去双亲。都二十岁了,还没有成婚,打心底希望她嫁个好郎君。 善念就闪过了这么一小下,她就把自己的同情心收了回来,毕竟黎亦琳小时候对自己那么差,干嘛还祝她幸福? 刚要离开,黎易忧便把她叫住了:“亦思,到了就进来吧。” 黎亦思往前走了两步,又想往后退,但大家都看见她了,只好走了进去。 “见过祖母,父亲、母亲、堂姐、哥哥,还有……”黎亦思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孟家人,便顿住了。 “可以不用称呼,毕竟没沾亲。”孟夫人说道。 黎亦思看了看母亲,见她点点头,便只对着孟家人行了礼,并未称呼。 “迁府前见过黎姑娘,那时生得有些黝黑,但人长得十分水灵,我很喜欢。现下又白了不少,就更别说了。”孟夫人看上去是端庄贤淑的模样,说话却和水里的鱼一样滑溜,不停地夸着黎亦琳。 黎掌事笑道:“孟公子才算生得俊俏,与我家亦琳青梅竹马,这门亲事我没意见,不过还是要问过两个孩子才好。” “我……”孟公子刚要开口,便被孟夫人拦住了。 孟夫人笑盈盈道:“小儿并没有意见,这门婚事原本便是他心之所想,这才上门提亲。” 黎亦琳乖巧道:“亦琳听祖母的。” 黎亦思不免觉得有些无趣,一群人在这里说来说去,可惜自己连插话的缝隙都没有。不过黎亦琳今日倒是乖巧不少,脸上的妆也上得认真多了。 第二十九章 说亲其一 黎亦琳心被蒙蔽了,可其他人都看不出来吗?很明显孟公子是不情愿的,他那表情,与黎亦思的无异。 那便是极为无聊,毫无兴趣。 父亲母亲不曾开口,黎易忧也只是应付性地端坐着。孟家只来了孟夫人与孟远道,旁边站着的都是婢女丫鬟。 接下来是更为无聊的婚礼事宜,孟家带来的彩礼倒是丰厚,不过黎亦琳的嫁妆肯定也少不了。就她这样心气高的,定会让自己体面地嫁出去,黎亦思完全不操心。 她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件事,黎家有喜事了,是不是各家就得晚点回去了?至少礼成之后,那得多待至少一个月吧。 孟家人离开之时,正是黎亦思迫不及待的时刻,毕竟憋了许久没说话。 “小漫小漫,黎亦琳订婚了,”黎亦思十分开心地出了灵殿,去了黎亦漫家里。 “订婚?谁家的?”黎亦漫讶然道,“她订婚,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是孟家的,我不是为这个高兴,是因为黎家有喜事了,乌今沉就不会这么快回去。”黎亦思敲了敲她的脑袋,“真笨。” 黎亦漫委屈道:“噢……那我能去黎园住几日吗?看你们这么热闹,我也想加入,可不想住夜阑楼和好几个弟子挤一块。” 黎亦思道:“你好意思说,身为黎家的弟子,不专心修习,还整日待在家,要不是你家近,不然我才不来找你。” “你不修习,我也不修习,这不正好天天在一起玩嘛。”黎亦漫眯着眼笑。 “我不修习是有原因的,从前可用功了,连哥哥都没我进步快呢。” “行啦,我保持和你一个等级就好,你现在不能使用那些夺灵术,我也不用。”黎亦漫轻描淡写,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衣物。 “你是不是傻,不好好修习夺灵术,以后有人欺负你怎么办?”黎亦思虽责怪着她,心里却很温暖。 “会学的,你看这两个胭脂哪个好看?”黎亦漫正收拾着自己的梳妆匣,拿着两盒颜色不同的胭脂问她。 “橘红的那个。” “好,送你了。”黎亦漫将那盒橘色的胭脂塞给她,道:“这是在淑女阁买的,费了我小半月的零花钱,可好看了。” 黎亦思虽不喜欢摆弄这些,不过这胭脂的盒子看起来十分精巧:细腻的白瓷,金色镶边,上头还画着窈窕淑女的风姿。 “你说,我如果是学你上妆,会不会漂亮许多啊?”黎亦思问道,“变漂亮乌今沉才有可能喜欢上我。” “那当然啊,不然怎么那么多女子都爱上妆。我原先也看不上这些,可自从姐姐帮我上过一次,我就完全爱上了。”黎亦漫说道,随手为她描了眉。 “带我去淑女阁吧,我经常敲诈哥哥的零花钱,存了不少。”黎亦思欣喜道,“你先收拾,我回灵殿拿钱。” “多拿点,快去吧。” 钱刚到手,两人便去了淑女阁,上了楼,青黛、妆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小漫,这些我都不太懂,你来帮我挑吧。”黎亦思说道,“那个妆粉……” 看见那个用白瓷装着的纯白色粉末,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幼时的情景,黎亦琳的母亲,也就是她的伯母,似乎经常逼着黎亦琳涂抹白粉。 “那个妆粉我见过,堂姐自小就涂,现在也是。”黎亦思说道:“是那种颜色很白的,涂上去一点都不自然,所以还会服用白色霜状粉末,吃完后便白得很通透。” “你可不要学你堂姐,那种妆粉是用白铅制作而成,有毒的。至于你说的白色粉末,含微量砒霜。”黎亦漫诧异道:“黎亦琳到底多爱美啊,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白铅?砒霜?” 黎亦思右手微微颤抖,将妆粉紧紧握住,刚有些记忆的时候,黎亦琳就一直涂着白粉,服用粉末,每天还要喝很多中药。 可是,伯母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是她亲生的女儿,就不心疼吗? 黎亦漫道:“你皮肤白,就不要买妆粉了,以后也不许偷偷买,我们还小,受不了这样折腾的。” “好。” 黎亦漫帮她挑了些青黛,胭脂,唇脂之类的,都让掌柜包好了。 “掌柜,有没有涂在脸上可以美白的啊?”黎亦思问道:“不在乎价钱,要好一点的。” “有的,客官,这边请。”掌柜拿出了两盒仿照贝壳外观的物件,欣然道:“这是珍珠粉,天然珍珠研磨而成,一盒内服,一盒外敷,两周见效。” 黎亦漫问道:“这个不会有副作用吧?” “不会不会,都是上等的珍珠研磨而成,美白祛斑,细腻皮肤,离湾小姐都爱用的。” 黎亦漫小声道:“亦思,应该没问题,淑女阁不会砸自己招牌的。” “好,那我要了,一共要多少银子?”黎亦思拿出钱袋准备付钱,道。 “好嘞,珍珠粉两盒十两银子,加上之前包好的一共十五两。”掌柜十分热情,道:“二位姑娘,淑女阁刚进了一批玫瑰粉,现在买的话,只要三百文钱。” “拿两盒,珍珠粉是我要送人的,帮我刻个‘琳’字吧。”黎亦思掏了钱给掌柜,还找回了一大把铜钱,道:“我们去买点吃的?” 黎亦漫道:“两盒珍珠粉十两,这么贵你也买,亦思,你什么时候这么多零花钱了?” 正说着,便见着孟远道带着名十六七的女子来了淑女阁,掌柜见他穿着不凡,便一脸谄媚迎了上去。 做生意的都知道,男人好面子,定是女子说买什么便买什么。 “小漫,你先拿着,我跟过去看看。”黎亦思将包好的物件都给了黎亦漫,心想着:“我倒要看看这个孟远道带别的女人来干什么。” “孟郎——”那女子撒娇道,“你不是说会娶人家的吗?怎么还同黎家定亲?” “宝贝儿,消消气,我母亲说了,只要我与黎家联姻就行,到时候把你纳进门,定会好好宠着。”孟远道完全变成另外一幅模样,贼眉鼠眼,地痞流氓。 “我可要见见那位黎家女子的样貌,看看是何人,才能配得上孟郎这么完美的男人。”那女子继续撒娇道。 “黎家那姑娘,自幼相貌丑陋,听说还毁了容,二十岁了没人要。要不是她家世好,我孟远道绝不看她一眼,娶回家也只有被我冷落的份。宝贝儿若是介意,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将她休了。” 第三十章 说亲其二 黎亦思双拳紧握,实在忍不下去了,原本还想动动咒术,现在看来直接打才够解气! 她跑到孟远道身后,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狗男女,还好意思提我堂姐,别脏了我们黎家人的耳朵。”黎亦思怒气冲冲,道,“小漫,她就是同我们黎家订亲的孟远道。” 只见孟远道爬了起来,握紧拳头就朝她出拳,看来是学过些拳脚功夫的。只是黎亦思不费吹灰之力便躲开了,抓起一旁的扇子抵住了他的手臂。 “孟远道,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衣冠禽兽,别说是我堂姐了,连我们黎家的一只狗都配不上,至少我家的狗又聪明又可爱还会摇尾巴。” “我说错了吗?若不是母亲逼着,我断不会娶你堂姐那个丑八怪的。”孟远道一脸不屑,道:“就你堂姐那样的货色,倒贴我都不要。” “货色?你身旁那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与青楼女子无异的,就是好货色?我们黎家的姑娘,个个清清白白,你刚还夹着尾巴来我家提亲,现在居然有脸同其他女子逛淑女阁,真是笑话。“ 说罢,黎亦思又道:“掌柜的,淑女阁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混进来?改名妓女阁算了!” 掌柜的自然知道离湾是由黎家掌管的,言语间听黎亦思说着黎家,便不敢得罪,只好俯身道:“姑娘说的是,淑女阁只能让淑女进来才是。” “你仗势欺人。”那女子说道,“你们黎家的姑娘清清白白,我就脏吗?不过是没落到个好身世,不然谁愿意这样?” 黎亦漫道:“你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身世再不济,也能去当个丫鬟婢女,正正经经的。你看自己的穿着,双肩都裸露在外,离湾的女子有哪个是这样的?” 离湾不同于其他地方,没有青楼妓院,没有勾栏瓦舍,是一片极为清净的土地。 只见孟远道抄起一旁的盒子饰品就朝她砸过来,黎亦思和黎亦漫都没带灵剑,只好硬拼,你一拳我一脚的。 只听掌柜大喊:“你们要打出去打啊,我的胭脂,姑娘,有话好好说,别扔妆粉啊!公子,那是簪子,很贵的!来人,来人,报官。” 还没打过瘾呢,官府还真的派人来了,将黎亦思黎亦漫和孟远道一并抓了去。虽说黎亦思打得他们赢,也只好束手就擒,黎家有这个规矩的,不能与官府发生冲突。 公堂之上,黎亦思本想卖惨,刚抬眼便见孟远道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堂下何人?” 见一人坐于堂前,一脸肃穆,是人间派来驻守离湾的知府。 “孟家长,长……子孟远……远道。” 孟远道那张肿得异常大的双唇,连说话都含糊不清,黎亦思和黎亦漫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肃静。”知府大人说道,“黎亦思,又是你,不好好待在灵殿总跑下来给我添堵。” “亦思,他认得你啊?”黎亦漫小声问道。 “当然认识,我来过这好多回了,”黎亦思清清喉咙,一本正经说道:“知府大人,我这是在给离湾除害,孟远道在淑女阁调戏良家妇女,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知府大人,她血口喷,喷……人,我没有调戏……” “闭嘴,没让你说话就不要说。”黎亦思反驳道。 知府:“你哪次说的不是惩奸除恶大义凛然?上回是虐待妇孺,上上回是欺压百姓。黎亦思,你就不能直接报官让我们来处理吗?” 黎亦思:“这不一样?” 知府:“如何不一样?” 黎亦思上前细细说来:“若作恶者没有势力背景,我肯定报官。像姜家这样家大业大,没准给点钱就不了了之了。” 知府:“你这是在质疑本官。” “我质疑的是势力。我们夺灵族是不屑于区分家世背景的,可我知道,人间不一样。知府大人受的是皇帝的命,不可能无视大家族的报复,但是我们黎家不怕。”黎亦思稳了稳心绪,道:“知府大人也有自己难处,我不怪您。”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淑女阁的掌柜还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开口:“大人,淑女阁损失惨重,还请大人做主。” “淑女阁的一切损失,我们乌家加倍赔偿。” 温润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轻盈的步伐带着些风,墨色的衣裳飘扬着。黎亦思回头,那人果真是乌今沉。 “乌公子,你怎么来了。”黎亦漫抢先黎亦思,开口说道。 原本要说的话被小漫抢了,黎亦思只好重新开口:“不要,我们赔我们的,他摔的自己赔。” “知府大人,我是夺灵族乌家掌事乌今沉,黎亦思算是我的好友,造成的损失乌家可一力承担。”乌今沉行过礼,对黎亦思说道:“你祖母,黎掌事马上就要到了。” 完了完了,黎亦思垂头丧气地,祖母指不定要怎么处罚了。原本好好地挑选些上妆的物件,这下还把祖母召过来了。 “小漫,我们现在要不要赶紧跑?”黎亦思惊慌地问道。 “无妨,我会为你求情。”乌今沉的目光不似平日里的清冷,染上了些凡俗的快乐,像是散去了阴翳,露出了阳光。 黎亦思注视着乌今沉,认真地注视着,不错过目光中流露出的一丝一毫。 “谢谢乌公子。”黎亦漫回答道。 刚说罢,黎掌事就真的到了公堂,将黎亦思和黎亦漫领走了。 黎家的正堂之上,黎孟两家人面对面坐着,乌今沉随着黎家入座。黎亦思、黎亦漫和孟远道则站在堂下,如同被审问一般的模样。 黎亦琳也来了,听说孟远道的伤是她打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黎亦思。她自然也不甘示弱,同样的眼神瞪了回去,还一副要开口骂人的模样。 “亦思,说说今日是怎么回事,细细地说。”黎掌事开口,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 “祖母,真要细细地说吗?” “细,越细越好。”黎掌事肃穆道,“审问之时不可称我祖母,随他人一般,称黎掌事。” 黎亦思一脸不快,每每不让她叫祖母,都是被大义灭亲的时刻。 “我今日去了淑女阁,想挑些女孩子都爱的物件,也就是胭脂水粉之类的。”黎亦思细细说来,“仔细挑选良久,将青黛、唇脂、胭脂,胭……小漫,还有什么来着?” “玫瑰粉,珍珠粉。”黎亦漫补充道。 “这些可以忽略。”黎易忧小声道。 “越细越好嘛!”黎亦思继续描述,“就在此时,一男子,也就是……” 第三十一章 说亲其三 刚说着,身后响起了一男子掷地有声的脚步,黎亦思沉浸在自己的描述中,顿时吓得一激灵·。 “黎掌事,竹芒路过正堂,见里头燃了烛,还以为有什么重大事项错过了,这才进来,不想是黎家的家事,冒昧了。”竹芒俯身道。 “无妨,入座吧。”此事总会传出去的,没有什么好避讳,“亦思,继续说。” “就在此时,孟远道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个不知名的女子。”黎亦思兴致突起,道,“重点来了啊,这女子穿着殷红薄纱衣裳,胭脂抹得极为浓郁,双肩完全裸露。打了很多妆粉,脖子上、肩膀上……” 描述到此处,竹芒的脸微微泛红,在座男子的皆有些微恙。 “咳咳——”黎易忧咳了两声,提示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然后孟远道就骂我堂姐,虽然我同堂姐处得不好,但毕竟孟远道是外人,我肯定站黎家这边了。”黎亦思顿时十分激愤,“你们是没听见他骂的多难听,这里自动省略几百字,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你污蔑!”孟远道开口说道。 “你刚被灵医稍稍治疗过,说话就麻溜了这么多,不结巴啦?”黎亦思好奇问道。 “你,你别太过分!”孟远道太过激动,鼻子里缓缓溢出血来。 黎亦思道:“我过分?那我不说,小漫,你把他说的话复述一遍。” “孟公子说,黎姑娘老、丑、配不上他。”黎亦漫说道,“还用‘货色’这个词来形容。” 谈及此处,黎亦琳脸色极为难看,坐如针毡,脸上抹得厚厚的白粉,似张面具一般,带着些要被撕碎的架势。 “孟哥哥,你我自小青梅竹马,漂泊在外的四年,孟家多番接济。这些恩情亦琳都记在心里,那些不堪的话,定不是你说的对不对?”黎亦琳起身,“是不是她们编造出来,想毁我们姻缘的?” “编造?黎姑娘,我们好心替你出气,让你看清这个衣冠禽兽,你竟反咬我们一口。”黎亦漫气得直跺脚,“亦思,我们别管,她爱嫁就让她嫁。” “黎姑娘,你若是过门了,我定不会亏待你的。”孟夫人开口道,“小儿虽顽劣,但最是孝顺,不会忤逆我的意思,黎掌事也大可放心。” 黎亦琳听到孟夫人这番话,面露喜色,刚要开口,就被黎亦思抢先了。 “不会忤逆?他说先娶着,之后再找个由头休了。”黎亦思接茬,“所以我才把他打了,不过并未用夺灵术,只是普通的拳脚功夫。孟远道也尽全力了,青筋暴起,只是打不赢我而已。” “你……”孟远道一手擦鼻血,一手指着黎亦思。 “够了!”孟夫人终于开口,“成日里不学好,只知勾搭些胭脂俗粉,放着黎家这么好的亲事不要,还有脸跟人辩驳。” “母亲,我不想娶,是您硬逼我的。”孟远道终于承认,道:“黎掌事,我对黎亦琳一点心思都没有,订婚之时是要说的,母亲拦了我。” “住嘴!”孟夫人厉声呵斥,又突然和颜悦色道:“小儿不懂事,才会胡说,婚事……” “婚事无需再议,”黎掌事道,“我们黎家姑娘不愿屈就,请回吧。” “一个足足六尺的男子,连我这个小姑娘都打不赢,还想娶我们家的姑娘。你还是回去,多纳些庸脂俗粉,看哪家姑娘愿嫁给你的。”黎亦思十分看不惯地说道。 “亦思,不要再说了。”黎易忧苦口婆心。 “好,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不说你了。” 此事虽说惹出了不少乱子,毁了一门亲事,还赔了一大笔钱。可黎掌事并未半分怪罪,只小声地训了几番话,便让大家都散了。 “堂……” 算了,见黎亦琳那副神情,又伤心又难过的,是不会接受自己的珍珠粉吧。 “亦思,你去帮我拿行李吧,我一个人拿不下。”黎亦漫便拜托道。 “能有多少行李,不就两身衣裳,几件胭脂水粉?” 黎亦思也在黎亦漫家住过几天,一个小小的箱笼还有空余,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 黎亦漫:“我还带了些吃的,你陪我去嘛。” “行吧。” 这可能是黎亦思这辈子最后悔说的两个字了,因为黎亦漫的行李:两个箱笼,一个小木箱,三个包袱。两人前背包袱后负箱笼,还合力抬着那个二十斤的小木箱。 去往灵殿的路上,行人都望向他们,还停下脚步议论: “这两人穿着浅紫薄衫,是黎家弟子常服。” “拿这么多东西,这是干嘛啊?” “他们这是要搬走吧,离湾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诸如此类…… 黎亦思也顾不得回应,憋着口气将那些东西都搬上了灵殿,刚入了门,实在没有力气了,便对黎亦漫说道:“我们歇会吧,实在不行了。” 可怜那白里透红的掌心,被木箱压得一阵红一阵白,还留下了印子,黎亦思下意识半合手掌吹气。 两人刚想一鼓作气直接把木箱搬到黎园,就见着竹芒和几个竹家弟子走来。 “竹芒——过来过来。”黎亦思招手道。 “你们这是干嘛?”竹芒见她们二人站在一堆东西旁,气喘吁吁的。 “竹公子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乐于助人为祖上积善积德。”谄媚完毕,黎亦思正经道,“能不能让你们几个弟子帮帮忙搬点东西?” “我若是说不呢?”竹芒问道。 黎亦思附在竹芒耳边小声道:“你若是说不,我就……反正我不稀罕你们竹家的禁地,黎家的绛紫瓣莲,你也别想看了。” 竹芒:“你威胁我。” “好好说话你又不答应,先礼后兵没听过吗?”黎亦思发令道,“抬走。” “竹六竹七竹九,帮他们搬行李。”竹芒不情愿道。 “竹六竹七竹九?这名字挺别致的啊,我们黎家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取名方式呢?” 在夺灵家族中,总会有些身世不明、家破人亡或愿意改名换姓以求做内门弟子的人,对于这类弟子,必须为他们重新取名,其实这也算是个麻烦了。 第三十二章 说亲其四 离湾是黎氏人的聚集地,大多是非常遥远的年代以前,才是沾亲的。如今大部分黎氏人之间没有亲缘关系,除黎家直系及少数旁系以外会用字辈取名,其他都是不用的。 这样一来,为那些人取名便成了一大头疼的事情。 “这样的取名方式,也是我幼时告诉父亲的,虽说好用,但只管一时。”竹芒顺手背了个包袱,说道。 男弟子的力气果然大得多,小木箱一人就抬起来了,走起路来步伐也很轻快。这才是男子该做的嘛,爱护女子,才是君子所为。 “哪天我也跟祖母说,这样取名挺好的,不难听还方便。”黎亦思的脸颊被风吹得有些泛红,“小漫,你不是带了很多吃的吗?到时候分给他们一些吧。” “好,都在木箱里呢!”黎亦漫应着。 终于入了黎园,到了黎亦思的寝房。 “就到门口吧,也不方便让你们进去。”黎亦思说道,俯身打开小木箱。 就等着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了,这么重,肯定是比较干的吃的。兴冲冲地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放着颜色各异,厚薄不一,整整齐齐的一堆书,还有一张字条,写着: 到了灵殿,好好修习! “不是吧!肯定是我母亲把吃的都换成了书,太过分了。”黎亦漫重重地合上箱子,一脸不快,道:“黎家藏书阁里的书还不够多吗?!” “无妨,行李送到,我们先走了。”竹芒带着竹家弟子离开了。 “你母亲是真的绝啊,这都能偷偷换。”黎亦思感叹道,“还不如我呢,从头到尾都没得吃,没有希望就不绝望。” 黎亦思的寝房前直接挂着自己的名字,入了门,便是一处书案,右侧隔开,放置着茶桌,餐桌。左侧推开门,便是床榻:床在后,紫色轻纱罩着,榻在前,只放置着张席子。 寝房里没太多挂饰,只书案后壁上挂着副花木兰纺织图。 “亦思,花木兰不是巾帼英雄吗?你为什么不挂她征战沙场英姿飒爽的画,要挂这副纺织图。”黎亦漫不解地问道。 黎亦思提示道:“你仔细看落款,写着什么?” 黎亦漫问:“木兰当户织,这有什么寓意啊?” 黎亦思:“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后面一句。” “女亦无所思?”黎亦漫茅塞顿开,“是亦思,对吧,你的名字。” “对呀,我的名字就是出自这句诗,是祖母给我取的。”黎亦思敲敲她的脑袋,“这才反应过来啊。” “我们都是‘亦’字辈,也就你的名字取得这么认真。早知道我就叫黎亦忆了,虽然听起来怪,但也算有典故了。”黎亦漫埋怨道。 “说起名字,各家都是按辈分取的,为什么竹家人都是单字啊?”黎亦思联想道。 “不知道,兴许竹家辈分代表的字都太难听了,干脆就都省略了。”黎亦漫对辈分取名毫无兴趣,岔开话题道:“亦思,过来过来,有样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啊?”黎亦思问道。 “你先关门。”黎亦漫一脸神秘,“我马上拿出来。” 黎亦漫一惊一乍地,从箱笼里拿出一块镶嵌着瓣莲的圆形铜镜,小心翼翼地放在黎亦思的手里,说道:“这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法宝——透视镜,有了它,我们就能透过门偷看。” “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这有什么用,又不能提升灵力。”黎亦思一脸失望。 “这怎么能没用呢?你想想,现在正是男弟子沐浴之时,倘若我们带着这铜镜立在外面,想看什么都能看到的。”黎亦漫说道。 “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流氓,想不到离湾还有比我变态的人。”黎亦思感叹道。 “去不去?” “不去。”黎亦思一脸决绝,“今晚我睡床,你睡榻。” “不行,我们一起睡床,”黎亦漫说道,“反正都是没发育完全的两个女孩子,怕什么。” “好啊,小漫,那让我看看你发育成什么样子了。” 第二日 正是离湾的送别宴,时间安排在下午,黎亦漫随着各家弟子一同练剑,早早便被迫起床了。日上三竿,黎亦思还在被窝里打着滚。 “糖醋鱼……烤鱼……我来了。”她一边说着梦话,一边流着口水,“竹芒,你不许跟我抢糖醋鱼,不然我就,我……” 她在床上比划着,一骨碌就滚了下来,吓得大叫:“谁?谁偷袭我?” “多好的一个梦。那么多鱼摆在我面前,眼看就要吃到口了,突然就窜出一个小子,和我抢……”黎亦思闭着眼睛自言自语,“小漫你说我该不该打……小漫?小漫你怎么不在床上?” 翻来覆去好一会,黎亦思才终于清醒了,来到梳妆台前兴奋地上起了妆。 “眉毛,弯弯的。”黎亦思颇有自信地点点头,在自己的眉毛处画了个半圆,“这么规则的圆,画技果然没白学。” 大家都喜欢微微笑唇,所以染唇也应该沿着圆形的弧度,黎亦思拿着唇脂,轻轻沾染,便便出现了一个完美的形状。 “只画眉染唇就差不多了吧,其他的也不会用啊。”黎亦思十分苦恼,内心却十分欣喜,“上了美美的妆,就该好好在灵殿内逛逛才是。” 为了配得上这美丽的妆容,黎亦思特地换上了件白色衣裳,这是她的生日礼物。因为每日都穿着弟子常服,所以一直没有机会穿。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欢欣鼓舞地哼着调子,雀跃地转着圈,手中还拿着绣着花的手绢,时不时擦擦假想出来的汗水。黎亦思敢保证,这是她一辈子最淑女的时刻了。 立在饮园之中,黎亦思还不忘拿柄扇子遮脸,清清嗓子,端正仪态。她本想着要偶遇乌今沉的,可有句话怎么说的?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每一次在饮园想要与乌今沉偶遇,几乎就不会成功,这样就算了,偏偏还要遇见竹芒。 第三十三章 绛紫冰莲其一 “黎亦思?”竹芒看她的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你真是黎亦思?” “废话!” “哈哈哈——”竹芒实在忍不住,“不好意思,你这眉毛……我,我实在控制不住了,哈哈哈——” “怎么?不好看吗?”黎亦思为了试试效果,还向他眨了几回眼,可竹芒依旧笑得直不了腰。 “你最近缺钱?连眉毛都要比着铜钱画,招财吗?” 面对敌方的嘲笑讥讽,黎亦思没有丝毫的难过,化成半圆的双唇带着笑意,目光却早已变得凶神恶煞,直接抄起手中的扇子拍了过去。 “你再笑,我拍死你,拍死你,拍死你——” 两人在长廊内打了起来,也不算,竹芒一直在笑,根本无力还手,只黎亦思拿着破成渣的扇子不停拍打着他。 “我黎亦思今日就要好好收拾你,”她刚要再次攻击,却在转角处见乌今沉缓缓走来,立马收回扇子一脸和谐地笑着。 “乌公子,在这都能遇见你,好巧。”黎亦思发话,见乌今沉瞥了眼她手里的破扇子,皱了皱眉,便立即将它插在了竹芒的衣服里。 “不巧,这是我的寝房门口。”乌今沉慢条斯理道,“倒是黎姑娘,脸有些脏了。” 乌今沉四指抓住袖口,伸手置于黎亦思的眉间,她有些害羞地垂了眼,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白色的衣袖轻轻在眉头拂过,一遍遍地,为她擦去眉间多余的黛粉。接着又置于唇间,将那多余的橘红也一并抹去了。 “谢……谢谢。”黎亦思结结巴巴,侧过眼却发现竹芒已经不在了。 “黎姑娘,回去再好好洗洗,两个时辰后就是送别宴,应当重视。”乌今沉的声音依旧过分温柔,缺少点男子本应有的阳刚之气。 “好,那……我先回去了。”黎亦思有些不舍,可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让乌今沉同她多说说话。 原本就是如此,如戏文中那样‘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情景少之又少,多的是‘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的痴男怨女。 “黎姑娘,”乌今沉叫住她,“你今日的衣裳,甚是好看。” “啊?哦……” 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白色的裙裳之上,拂过一缕清风,将裙摆吹得上扬了些。黎亦思将头埋得更低,一心想要端正仪态,身子却完全僵硬,动不了了。 “明日申时,乌家便要乘船离开,不知黎姑娘能否前来,送我一程?”乌今沉问道,“黎姑娘的灵识已被封印,自是不用参加明年的守灵礼了,此去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 “好,明日我定来送你。”黎兆儿俯身行礼,双目注视着他,直到转了身,回上几次头,才肯作罢。 “乌今沉让我送他,还说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不会是他也喜欢上我了吧?” 黎亦思刚离开乌今沉的视线,便活蹦乱跳的,淑女的气质半点不剩。出了饮园,路过灵医阁,直接去了破岩场,黎亦漫此时正在那练夺灵术。 “小漫小漫。”黎亦思穿过众多的弟子,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来到黎亦漫的身边。其他弟子比划着灵剑练习夺灵,只黎亦漫一人,将灵剑当做拐杖一般杵在地面,作为打瞌睡的支撑。 这个小漫,上理论课睡着还能理解,夺灵练习都能睡着,不得不佩服啊。见她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黎亦思捏住了她的鼻子,待她呼吸不畅自动醒来。 “干嘛啊?别闹。”黎亦漫驱赶苍蝇一般伸手拍向她,用的正是握剑支撑地面的右手,于是一下子失去平衡倒在黎亦思的身上。 两人大喊大叫般摔向地面,咚地一声,光听着就觉得疼。众弟子皆止了灵力,朝她俩投去了目光。 黎亦漫一脸狰狞,瘫倒在地面无力爬起,挣扎着动了动手脚,疑惑道:“欸——我怎么不疼?” “小漫,快起来,你压着我了。”黎亦思一脸绝望,后脑勺重重地摔在地面,加上黎亦漫摔在自己的身上的冲击,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一般。 “亦思?你怎么在这?”黎亦漫精神恍惚,目光散漫。 “救命啊,叫灵医来,我动都没法动。”黎亦思用不上劲,只顾着大叫,“肯定有很重的内伤,心脏一定出了不少血,父亲快来救我,我不行了。” 黎易忧正监督弟子练习,他跟着父亲学了些医术,见此情境便俯身替她把脉。黎亦思的头动弹不得,只好斜着眼看着自己的手腕,问道:“哥哥,我还能活多久?” “小漫,把她扶起来,躺会就没事了。”黎易忧不冷不热地说,言语间还有些责怪。 “怎么可能?绝对是误诊,我刚刚‘咣’地一声,头就撞在地上,在‘啪’地一声,小漫就压上来了,怎么可能没事呢?”正说着,小漫就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亦思,以后不许在练习期间捣乱,夺灵术练习之时忽然终止,很可能会伤及心脉,知道吗?”黎易忧叮嘱道。 “好好好,都不关心关心你妹妹。”黎亦思嘀咕道。 就这样,黎亦思极不情愿地离开了硬邦邦的地面,生无可恋地被拖回了寝房。 仰面躺在床上后脑勺痛,黎亦思转了个身趴着,这会儿肋骨又痛了起来,进退维谷,左右两难,她干脆起了身,同黎亦漫一般,坐在窗前托腮。 “小漫,你为什么总喜欢望着窗外发呆啊?”黎亦思问道。 “之前不爱听课,座位又在窗前,就有了这个习惯。”黎亦漫回过神来,岔开话题,“亦思,送别宴就要开始了,我来试着给你上妆吧?” “好啊。”黎亦思求之不得,乖乖地坐在铜镜前。 她是天生好容貌,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只双颊有些肉肉的。美论不上,可爱倒是十分贴切,只在脸颊轻轻扫了胭脂,点了朱唇,便有了几分美人的神韵。 “亦思,你上完妆真的很好看欸。”黎亦漫讶然道,“你可得好好学上妆,真的。” 黎亦思对着镜子看上几番,的确好看了不少,乌今沉见了,一定会欢喜的吧。 第三十四章 绛紫冰莲其二 “小漫,你也赶紧打扮打扮,我们要一起漂漂亮亮的。” 送别宴快开始了,正堂内坐满了人,黎亦思与黎亦漫一同进入,便吸引了不少同辈人的目光。 “亦思,你何时开始上妆的?”黎易忧上前问道,一脸关切加满意的模样,“挺好看的,只是不要日日如此,听说堂姐的脸就是这样毁掉的。” “堂兄这就不必担心了,亦思她并未傅粉,不会伤害皮肤的。”黎亦漫回答道。 黎亦思的眼睛都要长在乌今沉的身上了,自是没有心思的,还未落座,便迫不及待跑到乌今沉的跟前。 “黎姑娘。”乌今沉的目光在黎亦思的眼眸中停住,双唇微微张开,如木头人一般愣在自己身前。 “乌公子,我重新上了妆,漂亮吗?”黎亦思问道,盈盈秋波里泛着光。 “漂亮。”乌今沉不知该怎样形容,那种美,不寡淡,也绝不是胭脂俗粉的艳俗。半分温柔,一丝妩媚,恰如: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在喜欢的人的面前,果然会变得特别渺小,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是他身上的光芒,让她无处遁形,此刻的乌今沉,也是如此吗? 只是微微的笑意,黎亦思就非常满足了,对于乌今沉来说,发自内心的笑容,少之又少。 竹芒也过来了,与乌今沉互相行了礼,便凑到黎亦思的耳边小声说道:“今日是我在离湾的最后一日,晚上得带我去看绛紫瓣莲。” “行行行,你别捣乱,赶紧走。”黎亦思低声说道。 “你变脸倒是挺快的啊。”竹芒嫌弃道,“就不打扰你俩了。” 黎亦思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会守约的君子,但毕竟不带竹芒去禁地,就也看不了留竹山的美景了 才刚出了黎园,便见黎亦琳迎面而来,脸上依旧涂着厚厚的白粉,搽着浓浓的胭脂。黎亦思低了头,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黎兆儿,见到堂姐都不用行礼的吗?”黎亦琳轻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是黎亦思,连名字都叫不准,还好意思说是我堂姐。”黎亦思丝毫不畏惧,即使黎亦琳比她高了半尺有余。 “我知道你一直都记恨我,但我更恨你,”黎亦琳的语气中带怒气,“你记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记恨?我记恨什么?”黎亦思早就将小时候的事忘了,“如果你硬要打打杀杀,我奉陪,但是我真的不想自己的人生浪费在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上。” “人生?我的人生早就被你给毁了,我现在别无她求,你不开心,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无聊。” 黎亦思转身便要走,却被黎亦琳拦住,她的表情十分狰狞,几近崩溃地说道:“我脸上这三道疤痕,你仔细看看,哪一道不是拜你所赐?你不过是捡来的野丫头,父亲母亲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可我呢,就因为长得丑,被他们嫌弃还要被毁容。” 黎亦思未说半句,她又开口:“若不是你来到我家,我就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便不会对我这样了。” “就因为你的长相,你从小就说,要把我的脸割下来,换给你。要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喝我的血?”黎亦思笑了声,“我没有他们对我好,不对你好。你自己不讨喜,就不要怪我。” “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黎亦琳说罢,愤愤地离开了。 “这种人,我干嘛和她计较。”黎亦思简直觉得自己疯了。 黎家的禁地就在整个离湾的中心,也是灵殿的正中央,由高高的墙壁围了起来。围墙外再由冰火灵湖环绕,并设下了结界,除了掌事,几乎无人能进。 当然黎亦思除外,由于养在黎掌事身边一段时间,又有着超强的好奇心,便知道了进入结界的方法。 眼见着俩人来到围墙外,见着层层结界,竹芒问:“这里结界众多,你确定能进去?” “当然了,我可是有偷看到。”黎亦思正要破解结界,只见竹芒立即背过声去,便好奇道:“你干嘛转身啊?” “毕竟是黎家的禁地,让我这个外人看到了不好。”竹芒说完,黎亦思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放心,必须是黎家直系才能解得开,你知道也没什么用。”黎亦思割开左手食指,指腹上落下一道流着血的口子。 有了黎家直系血液做祭礼,破除咒施展得十分顺利,玻璃般的结界立马就破出一道很大的洞。 “进去吧。” 竹芒点头,带着黎亦思直接越过围墙,穿过长廊,打开了玄关的门,点点绛紫色的光点便飘了出来。入了门,眼前是一片泛着绛紫波光的湖水。 片片莲叶点缀在湖心,有些出水一两丈,有些浮在水面,还有少许卷着薄薄的叶面藏匿在水中。莲花更是妙不可言,瓣瓣如睡莲般精致,又如红莲般松散,上面还清晰地印刻着些许纹路。 叶片与花瓣都几近透明,散发着阵阵绛紫光点。蓝色的冰灵湖与红色的火灵湖在此处回旋交融,汇成紫色的湖水,才能滋养出绛紫瓣莲。 若你觉得大片大片的紫色太过单调或是会让人觉得不舒服,那就大错特错了。深浅各异的紫色,在此处尽情绽放,一簇一簇,一寸一寸,尽情的展示着灵湖的美丽。那些多姿的色彩,最好的画师,怕也不能调配出。 “好美。”竹芒不禁感叹,“夺灵人眉间的瓣莲,竟都是取自这绛紫瓣莲的模样。” “夺灵术的发源地便是离湾,一千年前,黎家的先祖苦苦钻研修习之术,历经三代,才将夺灵术完善。瓣莲中藏着的灵识,与玄门中的说法不一样,是指灵识中承载运转灵力的部分,也就是我们眉间显现的瓣莲。” “怪不得在五大家族的夺灵术中,数黎家最为高深精妙,就算弟子们修习之时不甚专心,也能比一般夺灵人强上几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就算黎家弟子不甚专心?”黎兆儿生气道:“那些都是表面的,你是没见过考核前一个月,我们不眠不休地练习之时,有多卖命。” “原本我以为黎家只你一个不用心,没想到黎家有临时抱佛脚的传统啊。”竹芒说道。 第三十五章 绛紫冰莲其三 “临时抱佛脚怎么了,还不是照样厉害。你可不要有任何一丝丝欺负我的念头,不然我就让你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黎亦思趁机威胁道,“今日的事情,你可不能同别人讲啊。” “好,”竹芒应着,又问:“为何你们黎家的姑娘,除去你,手腕都有一串链子?” 黎亦思极不情愿地回答这个问题:“很早很早以前,离湾还被称为黎国的时候,就有一个传统:将花瓣封于树脂中,保留其原来的形状,串成手链,送给心爱之人。后来,这个传统在代代相传之后,尤其是夺灵出现后做了不少改变。” “什么改变?” “若诞下女婴,便由亲生母亲亲手制作,注入灵息,并在花瓣上留下女儿的姓名。待其满月,戴在手腕,每过一年,多一片花瓣,婚嫁之时送给丈夫。”黎亦思继续说道,“那手链又称护身链,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不过我没有亲生母亲,自然也没有手链。” “护身链我倒是听说过一二,里面封着的灵息日渐深厚,还认主。唉——真可惜,那日后你的丈夫岂不是没有那串手链了?”竹芒惋惜道。 “又不是给你的,你难过什么?”黎亦思说道,“不过你可以考虑娶我们黎家的姑娘,这样的话就能得到串护身链。” “对于妻子我是没得挑的,有生之年若是能遇见个能亲密接触的女子,就已经是万幸了。”竹芒咳了两声,又道:“不过若是你不介意,我还是愿意……” “愿意什么?” “为你做一串护身链啊。”竹芒说道,“若日后你考虑嫁与我。” “啊?!” 见黎亦思愣在一旁,竹芒忽然侧身握住她的手腕,眼里夹杂着些许得意,说道:“到目前为止,已经遇见一个了,就是你。” “你的思想很危险。”黎亦思一脸无奈,挣脱开他的手,“怎么能以这个为标准娶妻啊,成婚是要互生情愫,两厢情愿的。” “互生情愫有何用,能接触娶来才能后继有人,再说,我很情愿。”竹芒十分直白地说道。 “我对乌今沉也很情愿啊。”黎亦思说道,“不过你也不懂什么叫互生情愫,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哦。”竹芒岔开话题:“莲花和莲叶都在灵湖中心,我想去看看。” “去吧。”黎亦思应允,竹芒念着咒语,指挥灵剑出鞘,才刚站上上剑身,就被黎亦思一把拉了下来。 “你为何将我扯下来?” “我灵力低微,御不了剑,你带我去看,不然我现在就告诉祖母,说你私闯禁地,被我发现了。” “你……算了,不同你计较。”竹芒生气道:“我听说,你自小不练习夺灵术的,灵力十分低微,没想到连御剑都不行。” 她倒也想练习夺灵术,可瓣莲都被封了,只能用从封印缝隙中透出来的一小点灵力。 “别废话,快带上我。”黎亦思也没在近处看过绛紫瓣莲,必须得趁此机会好好观看一番,竹芒算是跟着自己沾光了。 阵阵绛紫色的光点围绕在两人周身,黎亦思扯着竹芒的衣袖,与盛着月光的湖面贴近,贴近。 “救命,救命啊。”灵剑突然翻转,将她的重心向右侧了侧,慌乱之中紧紧地抱住竹芒的腰,连两只脚也一并架了上去。 “放开。”竹芒晃了晃身子,剑身更加不稳了。 “不放,放开是傻子。”黎亦思双眼紧闭,死死勒住竹芒,大叫着,“你不是灵力强大吗?怎么连御个剑都不稳,我年纪还小,不想死啊!” “夺灵人主夺灵术,仙术咒术只修基础,御剑亦是。” “那你还这么淡定,快把我放回岸上吧,这里的湖水是不能染身的。”黎亦思怕极了,灵剑愈加不稳,她就愈加大声吵嚷,“救命啊,祖母、父亲、母亲——” “为何不能染身?” “冰火灵湖的水在正常情况下是不能融合的,湖心的漩涡将它们强行合在一起,定是拥有强大的吸引力,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竹芒,我们不会死在一起吧?难道我生命最后的时光就是同你度过的吗?不要,死也要和喜欢的人死在一起,不然太不值了。” “闭嘴。”竹芒并拢食指与中指,念着些咒语,她没心思听,乱抓乱拽一通。 不消半刻,竹芒施展的咒术便发挥了作用,灵剑稳稳地浮在湖水表面。黎亦思那颗就要从喉咙跳出的心脏瞬时收了回去。 “下来。”竹芒无奈道:“野蛮女子,毫无教养,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过吗?” “男女授受不亲?那男男授受就亲了啊,这是何道理?”黎亦思双脚落在剑身上,抓着竹芒衣袖的手也松了松。 只见竹芒背部的衣服已经被她抓得皱作一团,他朝身后望了望,黎亦思顿感眼前一凉,遂伸手拍了拍衣物的褶皱处。 此时还是活命最为要紧,竹芒得罪不起,万一把她丢水里,就完了。 “这瓣莲的形状,倒是同夺灵人眉间如出一辙。” “嗯嗯嗯——”黎亦思连忙点头,性命捏在他手里,不管竹芒说什么,她都赞同。 “难怪历经了千年之久,五大夺灵族时时变更,只黎家岿然不动。” “嗯嗯嗯——” “你被灵剑晃傻了?” “嗯嗯嗯——”黎亦思依旧点头,听清楚他所说为何的时候,又连忙摇头。 “你为何蹲下?” “恐高。” 竹芒拿她没办法,只好控制灵剑出了水面,落在岸边。 黎亦思的妆还落在脸上,互相安静下来,看得愈发清晰了。在朦朦胧胧的光影照耀下,那明丽的妆容显得更为动人,只要黎亦思保持端正,面无表情,也够得上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烟波微恙,不知心已动,酒不醉人,唯美景与美人令人神魂颠倒,醉眼迷离。 “你盯着我看干嘛?难道我的妆花了?” “并未,还是很漂亮。”竹芒这才轻轻挪了视线,说道,“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好。” 第三十六章 望月 已至亥时,四处皆熄了灯,黎家灵殿内冷冷清清的。淡淡的月光飘散开来,黎亦思抬眼观望: “古人说中秋佳节登高望月,可我几时都喜欢赏月。每每抬眼望去,它总是不同的姿态,时而藏在云里,时而落在梢头,阴晴圆缺,不断变化。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同无比亲密的伴侣一般。” 竹芒也试着仰头,见硕大的圆月挂在明朗无云的夜空中,真如诗句中所说的,冷漠、凄清、又惆怅。 “你是第二个同我一起望月的人,我和小漫相识得早,她也有望月的习惯。”黎亦思笑道,“只要挂在窗外的东西,她什么都望。” 遇见小漫之前,她时常一人望月,似乎将月亮当成自己人生路上的同行者。 “常常见你与她在一起,女子间的感情真的这么要好吗?”竹芒问道。 “我与她之间,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有无可替代的友情,当然要好了。” “从今日起,我也开始望月,你愿意把我当成朋友吗?一同望月的朋友。” “行是行,不过作为朋友应该彼此照顾,有难同当,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太符合,做死对头还差不多。”黎亦思直言不讳。 竹芒对着月亮微微笑道:“就这么定了,我单向同意。” “那我也只能,被迫接受了。” 黎园处在灵殿靠中心的位置,不一会便到了,竹芒送她到寝房门口,道别:“今日很开心,早些歇息。” “你也是,明日便要回留竹山,近期各地灵尸暴增,你要多加小心。” 竹芒只笑笑,行礼后便离去了。 “我真是脑袋昏了,干嘛对他说那样的话!” 黎亦思脸涨得通红,还有些发烫,随即半合着门,冲着空气一阵抱怨。 月亮明晃晃地挂着,照得屋檐上的琉璃瓦片发亮,也映在竹芒的身上,染了一层光。 原以为是祥和而安静的一个夜晚,谁知黎掌事燃了黎园的红烛,黎家人纷纷出门,聚在黎园影壁前。 黎旧南行礼道:“母亲,深夜召集所为何事?” 黎掌事道:“方才有人硬闯禁地。” 这可把黎兆儿吓得一激灵,心想:不会吧,才刚回来,这就被发现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模样,道:“谁呀?谁敢硬闯……禁地……” 原本十分义愤填膺的语气,硬是被黎掌事严肃的目光压了下去。 黎旧南道:“我同夫人皆已睡下,实在不知。” 黎易忧道:“我亦是。” 黎亦琳顾着上妆,来迟了些,不知发生了什么,遂问了一旁的黎易浔。 黎亦思道:“祖母,我实在有些困,就先回寝房睡了。” 黎亦琳呵道:“等等,你脸上的妆已经晕开了,并未洗过脸,根本不可能刚睡醒。硬闯禁地的,是你,对吧?” 黎亦思心虚道:“堂姐你说什么呢,我太困了倒头就睡,没来得及洗脸,怎么可能……” 正辩解着,黎亦漫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我醒的比较慢,不好意思啊。” 她见了黎亦思,又问道:“亦思?你晚上去哪了,我等你好久才睡的。” 出卖自己的往往是亲近的人,黎亦思心里苦,只好讨好地笑笑。 黎掌事完全不领情,将她拎到宗祠罚跪去了。 众人皆皱眉忧心着,黎亦琳心里得意,只黎亦漫不知所以,问道:“怎么回事,我一来亦思就被抓走了?” 大家摇摇头,便回寝房睡下。 天蒙蒙亮,各家收拾好了行装,集中在码头旁,一一行礼道别。 乌今沉立在船头,望着灵殿入口的方向,等着黎亦思。 “乌公子,过几日回了畏尽山,我定同门下的女弟子说,乌掌事相貌出众,为人谦和,满足她们爱慕你的心思。”魏乐央说道。 “他日回了无忧林,也定会为姑娘美言。” 没办法,各家男女弟子并没有很多机会相见,择偶也只能多问多听了,所以名声几乎决定了一切。 “竹掌事,乌掌事,魏姑娘,若此次有何款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黎易忧俯身行礼道。 竹掌事亦行礼道:“黎公子客气了。” 乌今沉道:“魏家守灵礼还会再见,各位保重。” “乌公子,改日再见,定要细细切磋一番。”竹烨笑道。 “好。” 各家纷纷松了缆绳,离开岸边,只乌家船只始终停在湖边。乌今沉立在船头,不停望着灵殿的方向。 “掌事,要开船了,不然之后的行程便都要延误。” 几番催促,乌今沉这才开口道:“开船,回无忧林。”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香囊,他是很喜欢的,十年来日日置于枕边,只是从未佩戴在身上。 乌今沉说的对,信你的人永远都会信你,不需要任何的解释,哪怕你是鬼王,甚或更可怕的东西,他都会信你,始终与你站在一边。 “其实我曾经也怀疑过黎家,十年前灵鱼宴时出现大批灵尸,攻击除黎家外所有人。” 乌今沉微笑道:“只是,当你奋不顾身挡在身前之时,我便放下了所有的疑虑。” “我还以为它不会攻击我呢,那日回去我还几番纠结,怀疑自己黎家夺灵人的身份。”黎兆儿笑道,发自内心的风淡云轻。 “你曾为我做了一个香囊,可还记得?”乌今沉拿出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你说没见过鸳鸯,所以我跟妹妹学了刺绣,在原来的基础上改了不少。” “你把它做成荷包了?”黎兆儿惊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把它扔了。” “我说过,你做的,我都喜欢。”乌今沉说道,“这个荷包送给你,打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是吃的。”黎兆儿见那东西用黄皮纸包着,香味早已经溢出来了。 “从前的事,就不要去想了。”乌今沉的目光不知不觉就变了,语气也变得十分温和,“留竹山最美味的便是这个,虽及不上离湾的灵鱼,却也是十分有名的。” “烧鸡?”黎兆儿打开那层黄皮纸,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见那酱香的鸡肉,细细的红椒粉末,便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 “等我能出去留竹山,也定要去买这烧鸡。” 第三十七章 竹芒吃醋ing “哪日你想吃了,便直接通知我,我下山给你买。”乌今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脸宠溺的模样。 “好。”黎兆儿不停地吃着,顾不得多说话。 “你吃东西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了离湾的日子:你总是无拘无束,洒脱自在,那才是最幸福快乐的黎兆儿。”乌今沉微仰着头,似坠入了茫茫的回忆之中,“如今的兆儿,也甚是可爱。” 如今的兆儿,也甚是可爱。这句话刚好被从祝室远道而来的竹芒听见了,远远便瞥见他犀利的目光。 三双眼睛交汇在一起,两双目光凌厉,只黎兆儿茫然地来回观望。 “黎兆儿,你立刻搬出笙园,回到禅室。”竹芒的声音十分刺耳,带着不可撼动无法反驳的气势。 “凭什么?我不要。” 真猜不透竹芒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一会关进去一会放出来,一会又要关进去。 “竹芒,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你送我墨绿竹纹的衣裳是喜欢我呢,这才刚过去几个时辰,就要把我关禅室,见异思迁。” “你……” “你什么你,前几日为我做鱼吃的时候,还一副温柔无限的模样,后来也变卦了。你生气,我还没生气呢,也不知道是谁翻脸比翻书还快。” 黎兆儿见竹芒拔出了腰间的灵剑,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赶紧躲在乌今沉的身后。 “竹芒,无须动怒。”乌今沉伸手挡在竹芒身前,“原本是你先将她软禁,她心有怨恨,才会如此无礼。” “我同她之间的事,无须乌公子插手。” 正是这一声又一声的“乌公子”,让竹芒与乌今沉之间的交情一点点坍塌。 “当年也是一起上畏尽山受守灵礼的,都算是同窗了,还要用锁灵链锁着我。我才不稀罕你们竹家的破衣裳,以后就穿乌家的,比你家的好看多了。” 新仇旧怨一涌而上,黎兆儿也顾不得自己的言辞了: “再说,当年姜竹两家联合起来对付我,才将我的魂魄逼出体外,吓吓你们偷点金银怎么了?”黎兆儿假装哽咽道:“八年了,魂不归体,四处飘荡,连个灵位也没有。” 竹芒的怒火渐渐平息,眼前的雾气消融于微恸的眼眸之中。 黎兆儿早就知道,竹芒这人吃软不吃硬,只要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卖卖惨,就可以化解些许的怨怼。 “黎兆儿,随我到祝室。”竹芒转身道。 远远瞧着:衣衫如缕缕青烟飘荡,倾泻而下的长发,落在青烟之上。 究竟从何时起,那人的背影,像是蒙上了薄雾,又像是染上了星光? “兆儿,你去吧。”乌今沉收了凌厉的目光,明眸温润。 “那我先走了,”黎兆儿行了礼,将衣服揣在怀里便随竹芒去祝室了。 她心想:“竹芒真是个怪胎,竹家正堂才是商议要事的地方,就算不是要事,也没必要去祝室啊,又不是找他促膝长谈,畅聊人生理想的。” 穿过幽深蜿蜒的长廊,天渐渐暗了下来,祝室与笙园之间,委实远了些。 这一路上,来往的弟子都向他行礼问安,黎兆儿远远跟在后边:越远越好,不然明日又不知他们会议论些什么。 “竹芒,你带我去祝室干什么啊?” 毫无回应。 从前的竹芒不是这般模样,他谨守礼仪,但绝非薄情寡义之徒。无论同家人或好友相处,都是相谈甚欢的。 可如今,却总是一副严肃刻板的模样,不苟言笑。 如此弯弯绕绕地,几番折腾后,祝室总算是到了。竹芒在门口停住,示意让黎兆儿先行进入。 待她走进去,竹芒便将两页雕刻着竹纹的橡木门合上了。 黎兆儿心有些发虚,问:“竹芒你,为什么要关门?” 竹芒朝她走来,她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待他再走近,便丢了衣服双手护住脑袋蹲下身大喊:“你不会要秘密处死我吧,刚才是我没有注意言辞,不是故意的。” “手,伸出来。”依旧是冷冷的语调,却并未带着一丝怒火。 黎兆儿悬到喉咙的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这才将手放了下来,紧紧揣着肚子。 “衣服放这便好,明日再遣人送去,让我看看你的手腕。”竹芒朝她伸手,目光柔和了不少。 她缓缓起身,将手递给他,竹芒握着她的手,见手腕一圈明显的青紫,遂又抬眼问:“疼吗?” 黎兆儿摇摇头,又点点头,道:“这副锁灵链已经够轻的了,姜家的那个,才是冰冷又沉重,我的手腕早就留了一圈疤痕。” “对不起。”竹芒的神情夹杂着愧疚与心疼,“八年前是,如今亦是。” “没事,常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黎兆儿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不过竹芒总算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上一秒还气冲冲,下一秒就……真是个矛盾的性格。 “黎兆儿,你恨过我吗?”竹芒问道,目光如月色般倾泻而下,凄清,静谧,温和。 “当然恨过啊,那日你就在门外,却不愿进去看我一眼。只是后来我想通了,我没有权利要求你这样做,与我私交甚好的,也不只你一人。” 黎兆儿记得,原先她是恨的,恨得握拳,指甲陷进肉里。 感情本身就是一副枷锁,让人失去理智,无法呼吸。解开了,便甩掉了一切的挣扎与束缚。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亦如是,只有无爱,才能无恨。 “你有这个权利的。”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之中,隐隐地浮现青色纹路的模样,一点一点,如爆发般地沸腾,“黎兆儿,如果你将所有的记忆串起来,你便知道,你有这个权利的。” “串起来,也同乌今沉他们差不了多少的,你为什么整日里纠结些陈年旧事,无趣至极。” 黎兆儿说完,又将声音放得大些,道:“我黎兆儿,只想活在当下,开心就好。” “逃避一切,就是你所谓的开心吗?”竹芒质问道,轻笑着叹了口气。 “不,”黎兆儿否认,“我会报仇,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黎兆儿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想尽办法接近姜万殊。” “就这些?” “对呀。” “锁灵链,我即刻解下,但你必须答应我,留在留竹山,与我一同赴灵鱼宴。” 她思虑良久,道“好。” 第三十八章 灵力又回来啦 轻飘飘的一句话,空灵又涤荡般的,在偌大的祝室内回响,回响。 竹芒终于满意了,那穿透夜色的秋波,终于如圈圈涟漪,来回荡漾。 他垂眸,只燃了一根红烛,烛光在他的脸上跳跃着,弯弯黑睫的影子落在眼梢。细细地,静静的,修长的手指翻转着,将那泛着青紫光芒的锁灵链收了去。 “这锁灵链怎么变色了?”黎兆儿记得,第一次见它还是青色的来着,这会竟带上了紫色,“它不会一直在吸收我的灵力吧。” “许是吧。”竹芒淡淡地回答,并无一丝一毫的辩解。 “许是?你不会抓我就是为了让它吸收灵力吧?”黎兆儿白眼道。 果然一点都没变,刚还差点被他的假温柔迷惑,自己是疯了才会相信他。 “也不是,在炼制之时,就已经喂养了足够的灵力,不会再吸收了。”竹芒握住她的手腕,丝丝的温暖,在这寒凉的夜里,渗入皮肤,暖入心骨。 “许是在你身上戴久了,受你的灵气侵染,这才变了颜色。” “算你还有点良心。”黎兆儿任竹芒拉着,见他从一旁取了个白色小瓶子,将白粉倒在伤口处,并用白色丝绢包扎好。 “你坐着,脚踝还需上药。” 竹芒扶她坐好,便俯身蹲下,将她的青靴与白色足衣脱下,露出纤细的脚踝。 烛光依旧跳跃着,青石玉砖落下两人的倩影,夜色从窗外倾落,点点繁星四下张望。朦胧中,只见竹芒似水的神色,须臾间坠入了绵软的云彩之中。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黎兆儿似乎了解,又似乎一分都不曾读懂。矛盾、纠结、易怒、温柔……哪一个都不是他,却哪一个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门开了,黎兆儿从祝室离开,那人只立在门口,双颊泛着绯红。 “黎兆儿,我不想再困着你了。” 不知是月色迷了眼,还是她自己乱了心神,一路小跑着,如踏着青云一般,虚无、缥缈。 黎兆儿便是喜欢这般的缥缈。 得了灵力,她趁着夜色来到禅室,本想着溜进去的,谁知穿着墨色竹纹的衣服,竟无人拦她,还十分恭敬地为她开门。 “竹芒给的衣服还是有些作用的嘛,免了一场厮杀。”她自言自语。 “黎一黎八,快出来,我来放你们回去了。”黎兆儿一进禅室,就大声喊道。 “主人,你终于来救我们了,我都要无聊死了。”黎八不打一声招呼,从头顶飘了出来。 “黎八,不是同你说过的吗?不许突然出现,在这黑乎乎的地方,胆子都要被你吓破了。” 黎兆儿对黎八已经失去了期待,屡教不改,果然是百年老鬼,难以教养。 “你是如何进来的?”黎一端坐在一旁,敛起衣袖,正执笔写字。 “黎八,你就不能向黎一学习学习吗?”黎兆儿十分无奈,道:“我现在解除锁灵链了。” “主人,这些日子他就一直坐着,很少同我讲话,我都要闷死了。”黎八一脸委屈地闹腾。 “行了行了,你俩赶紧收拾收拾,再晚点就别想出去了。”黎兆儿催促着,朝门口望去。 也就她黎兆儿这般重情重义了,得了灵力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解救自己的同僚。换了旁人,定是不管不顾的了。 黎兆儿沉浸在深深的自我陶醉之中,转眼间黎一黎八便飘出了禅室外。 “真是的,跑得比谁都快,也不知道等等我。”黎兆儿叹着气,出了禅室,从此鬼王的身份终于又回来了。 黎八:“主人,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有事的时候再回来找你。” “好,不要走远。”黎兆儿应允道。 留竹山灵力浑厚,鬼留在这怕是不会好受,而黎兆儿又答应了灵鱼宴之时才下山,综上所述,也只好让他们走了。 回到笙园,黎兆儿发现自己的寝房被锁住了,还封上了结界,任她怎样折腾也打不开。 “这肯定是竹芒搞得鬼,”只是夜色已深,黎兆儿倦意上头。 “不管了,随意找间寝房睡吧,反正这笙园大得很,就不信找不着可以睡的。” 黎兆儿一鼓作气,挨个厢房敲门,连敲了半个时辰,除乌家夺灵人下榻的十几间外,完全没找到其他能住的地方。 “竹芒那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家伙,是不是不想让我睡了,刚还给我上药,这会儿又变脸了。真是塞翁失马、福祸相依啊。” 就在她将要泄气的时候,终于在转角处见了一个敞着门的厢房。黎兆儿欢欣鼓舞地跑进去,燃了烛火,见乌今沉送的弟子常服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是竹芒送来的。 那寝房,不偏不倚,正好是离乌今沉最远的一间。 黎兆儿本来还想探究一下个中缘由,只是现在太过疲倦,决定明日再行探究。一骨碌地爬上床,趴在被子上便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黎兆儿发现自己脱了外衣睡在被子里,可她隐隐记得自己并未做如此复杂的过程。 问题得一个个解决,先想想竹芒为何给她换寝房吧。 “离乌今沉最远的一间,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想让我老是去找他嘛。”黎兆儿在床上打着滚,“那为什么不想让我见乌今沉呢?昨日竹芒来找我,我躲在乌今沉身后,不会……不会是想趁着乌今沉赶不来的时候教训我吧?” “不会啊,昨日还对我挺好的。难道是他喜欢我,想来找我,但找我的时候不想碰见乌今沉吧。竹芒不喜欢乌今沉,原来是这样啊。” 黎兆儿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十分满意,沾沾自喜的,甚至觉得自己有断案的才能。 “这外衣会是谁脱的呢?知道我住在这的,恐怕也只有竹芒一人。”黎兆儿几乎愣住了,倒在床上嚎哭起来:“竹芒那个色狼,不知羞耻,半夜潜入女子住处,还脱衣服。” 看这熟悉的,不留蛛丝马迹的做法,平日里定没少干这种事。 “留竹山的女弟子们真是悲惨呀,像竹芒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不知道伤害了多少女孩弱小的心灵。”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可听说近日频有女弟子见一黑衣男子潜入她们的寝房,偷看她们洗澡,甚至还伺机搂抱,发生肢体接触,这就是件大事了。 第三十九章 落胎 留竹山是何地方,必定是如竹芒一般的人,才有机会潜入。 “我黎兆儿,怎能坐视不管呢?” 一不做二不休,黎兆儿准备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潜入女弟子的住所归梦园抓淫贼。 “瞅着黄历,近日不宜出门,我还是继续我的美梦吧。”黎兆儿伸伸懒腰,打个哈欠,倒头就睡,“大鱼,我来了。” 原本已经睡了一晚,再睡上一个白昼,着实有些累,还噩梦连连的。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下,天刚蒙蒙黑,黎兆儿就迫不及待偷偷下了留竹山,晃动铃铛叫了黎一过来。 “不知主人唤我有何事?”黎一见了黎兆儿,俯身行礼。 “私底下不用叫我主人,叫我黎兆儿就好了。” “好。”黎一回答。 “现在衣铺应该还没打烊,你拿着这锭银子,去买件全黑的衣裳,蒙面的那种。”黎兆儿刚说完,又凑近小声说道,“对了,再去买一只烧鸡。” “是。”黎一行了礼,消失在挽月镇上。 不得不说,黎一当真是鬼中清流,虽然横死,但成厉鬼后非但不作恶,还文质彬彬的。 虽说舍不得,但黎兆儿还是希望他能早日投胎,做鬼终究不是他的归宿。 月色正浓,不知何时起,每个晴朗的晚上,黎兆儿都会习惯性地望向天空,见那凄冷的明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从前的黎亦漫时常望窗外,不知她在离湾过得如何,此时是否也看着这轮明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番景色,又有几人知晓明了?” 远远地,有一少妇模样的女鬼向她飘来,女鬼的肚子微微隆起,一滴一滴的血落在地面。 丹凤眼柳梢眉,是一古典美人的模样。 “你就是鬼王?”女鬼发出沙哑而哽咽的声音,“你若能帮我的忙,要我做什么都好。” “你滑过胎了?”黎兆儿见她的身后还纠缠着一丝婴灵的怨气,“你的孩子尚未成型,灵魂也不完整,是无法度化投胎的。” “不,我不是求这个。”女鬼摸着小腹,字字决绝,“我要报仇。” “好,无论什么仇,我鬼王都要报的,”黎兆儿见女鬼眉间发黑,怨气不浅,定是大仇,“我会为你下咒,你只须放松,仔细回想往事即可。” 黎兆儿四指微曲,置于女鬼额前,紫色灵息瞬间缠绕。 她长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只见一对年轻男女正于柳树下拥抱缠绵,互通情愫: “丝丝,我黄海晖高中之后,必定回乡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你过门。”男子侧过身在女子额前亲吻了一下,又道:“你父母对我的栽培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嗯,我信你。”女子幸福地回答,眼里落满了憧憬。 原来女鬼生前名唤秦思,父亲兴办书塾,黄海晖在秦家书塾念书,成绩优异却家徒四壁,她家接济帮衬了不少。 画面一转,便是黄海晖名列三甲,功成回乡,迎娶秦思入门。 黎亦思见惯了这样的故事开端,叹道:“戏文中常常以喜结连理为美好结局,殊不知,婚姻才是对爱情真正的考验。” 俩人成婚不过半载,便日生嫌隙: “丝丝,今日的茶会上,你是不是让其他女眷笑话了?”黄海晖责问道。 他才华横溢却也自视清高,尤其高中之后,一朝为官,自觉秦思并非他的良配。 “我不懂得那些复杂多样的点茶之道,给你丢脸了。”秦思委屈答道,“你处理了一天公务,也累了吧,我为你准备好了洗脚水。” “点茶,插花样样不会,穿着打扮也是如此不体面,你如今是探花郎之妻,怎能同乡野村妇一般。”黄海晖言语愈发激烈。 “我只是不爱那些过于繁杂的首饰,怎么就成不体面了?”秦思反问道,长吁了口气,又道,“今日大夫来府上看诊,见脉象平滑如滚珠,确是喜脉无疑。涟郎,你要当父亲了。” “什么?你这就有身孕了?”黄海晖讶然道,眼中未见丝毫喜悦。 “涟郎,”秦思唤他的名,“你为他取个名吧,不知是男是女,各自都取一个,好吗?” “你自己决定就好了,我都依你。”黄海晖敷衍道。 秦思:“不着急的,你慢慢想就好了。” 黄海晖:“我知道了,你好好养胎。” 第二日,秦思出门去见几个好友,大街上人烟冗杂,便下了马车行走。不久就看到一个小巷子的转角,站着黄海晖与另一个女子,言谈举止间甚是亲密。 “秦思怀孕了,我现在没有办法同她合离,”黄海晖焦急地对那女子说道,“不过你放心,总会想到办法,你等我,我会来娶你的。” “好,我信你。” 远远地,便能瞥见那女子的相貌,只七分姿色,远不及她。可黄海晖为了她,竟想过同自己合离。 秦思知道,他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只是亲眼目睹之时,竟如此心痛欲裂。 她背过身,靠着小巷的青砖,不停地落泪。 “夫人,你怎么了?”贴身丫鬟小玲焦急地问道。 “无妨,今日就不去刘家了,回府。” 当天晚上,秦思便与黄海晖大吵: “黄海晖,今日与你私会的女子是谁?”秦思头一回这般吵闹。 “你跟踪我?”黄海晖也不解释,“你瞧瞧自己那妒妇的模样。” 秦思:“你若喜欢,回头纳入房中便好,我绝不多言,你为何偏偏要同我合离?” 黄海晖:“楚清浅家世模样都在你之上,岂能为妾。” “当初是你要娶我,不是我们秦家逼你的。如今你厌了,我自然也不会与你纠缠,只是我现在有了你的孩子,我……” 秦思还有什么要说,腹部如撕裂般剧痛,鲜红的血液从身下流出,将素色裙裳染得通红。 “待胎儿流出,我便写下合离书,你带着些金银细软回家去,就当是我还秦家的恩情。”黄海晖漠然道。 “这是……堕胎药!是你,在我安胎的方子里面动了手脚?!” 秦思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她紧紧皱眉,有气无力地喊着:“小玲,去叫大夫。” “是,夫人。”小玲闻声进门,见这般情形,连连应声,刚要匆忙出去。 “不许去,去了我将你发卖到妓院,”黄海晖字字铿锵。 黄家事无巨细,都是黄海晖做主,小玲虽不忍夫人如此,却也不敢踏出门去。 她只好跪地哀求道:“公子,夫人她落胎了,小玲求求您,就让我去请大夫吧,公子。” 第四十章 女鬼寻仇 见黄海晖毫无反应,小玲径自落泪,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公子,我求求您了,平日里夫人对您真心一片,您不能不念夫妻情分啊。” 一声声响亮的磕头声,鲜红落满了小玲的前额,那人依旧立着,无动于衷。 秦思半睁着眼,只见周身的鲜血向四周蔓延,有气无力地唤着:“孩子,我的孩子。” 黄海晖原本以为吃药后不过是落胎而已,却没料到秦思身下的鲜红不断流出,胎儿却迟迟不曾掉出来。 整整一夜,秦思都在恐惧与绝望中度过,嗓音早已喊得沙哑,昏死过去。黄海晖这才松了口,让小玲出门,待大夫赶到之时,便已经无力回天了。 丧期刚过,黄海晖请来道士,祛除邪气后,便忙不迭去楚家提亲。 咒术在此终止,黎兆儿费了不少灵力心神,两颊不停冒着汗,细细密密的,如同渔夫悉心编织的网纱一般。 “所以,你要怎样报仇?”黎兆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今日便是他与楚清浅的大婚之日,此时,黄家已经设满宴席。我要他,在洞房之前疯掉。”女鬼双眼呆滞,“我要他,只记得我一人。” “好。” 黎兆儿应声,便随着女鬼飘去了黄宅——满眼遍地的通红,串串灯笼高高挂着,厅中更是喜庆非常,杯杯喜酒,句句祝福,爆竹一声更比一声响亮。 “你才过世半月,黄家已是喜乐融洽一片,我活了二十三个年头,听了多少厉鬼异事,竟从未见过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你去帮我,杀了他。”女鬼的眼中,亦是满眼的通红。 控制术分三类,其中掌控言语最易,行为动作次之,而心智最难。 黎兆儿催动的,便是波及心智的最的控制术,能控制中咒者心理、言语及一切行为。黎兆儿要让他深深愧疚与自责。 黄海晖正敬着酒,目光一震,将手里的酒杯重重摔向地面。 “黄海晖,将这喜庆都摘了。”黎兆儿混在宾客之中,对黄海晖下着指令。 那人跌跌撞撞,将桌上的菜一道道摔落在地,菜碟通通摔得粉碎。众人惊慌之余,连连拦他劝他,黄海晖力气暴增,将身前的人都推倒在地。 席面被生生掀落,大红的桌布掉在地面,沾满了菜渍与油污。 “海晖,你怎么了?”席中人问道。 “我与秦思是结发夫妻,怎能轻易续弦。”黄海晖掀了所有席面,又扯了红缎,烧了灯笼。宾客吓得通通往外涌出,几个丫鬟通知了正在祠堂跪着的老夫人和新房中的楚清浅。 “黄海晖的母亲还在祠堂跪着,也许,她是真心待你的吧。”黎兆儿感慨道,“你还要继续报仇吗?” 秦思飘荡在空中,虽然她死前浑身怨气,却也未能变成厉鬼,所以只能在空中飘荡,没有显形的能力。 对于黄海晖,她有的其实并不是恨,而是不甘心如此便失去自己的爱。 真是可笑,又可怜。 “要。”女鬼回答。 只见楚清浅出了新房,黄海晖见了她身上的喜服,便发起狂来撕碎了那大红的绸缎。 “海晖,你究竟是怎么了?”楚清浅问着,“我是楚清浅啊。” “楚清浅,谁是楚清浅?我妻子只有秦思一人,我爱她,我这辈子只爱她。”黄海晖说出的不过是黎兆儿给出的指令,可女鬼听了目光一震,变得温柔似水。 在众人的注视下,黄海晖登了高楼,疯疯癫癫,自言自语说了不少关于秦思的话。楚清浅换了衣裳,立在楼下,满眼的泪水。 眼见那人就要坠楼,女鬼却含着泪,苦苦恳求黎兆儿:“停下来吧,够了,这样就够了。” 曾经满心满眼喜欢的人,怎忍见他落入深渊,女鬼立在高楼之上,久久徘徊。 “鬼王,我跟你走,让我做什么都行。” 黎兆儿:“仇未报完,我施展的主仆咒便会消失,你若真心放下了,就转世去吧。至于黄海晖,我会在他身上下恶咒,让他痛不欲生,度日如年,算是你和孩子给他的惩罚。” “好。”女鬼应声,在黄海晖跟前徘徊良久,便离去了。 就算女鬼不答应,黎兆儿也不会放过黄海晖的,手上沾着两条人命,却还逍遥法外。 可。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愿天下痴心人皆能被真心相待。 黎兆儿握紧腰间的银色铃铛,望着女鬼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挽月镇距此地甚远,黎兆儿只好拔出灵剑,施展御剑术了。 果然是许久未练习过,黎兆儿连续三次念错了口诀,细长的灵剑怎么也飘不起来。 “原来人落魄的时候,连灵剑都要来欺负一番,这大晚上的,采花贼还在留竹山等着我呢。” 黎兆儿又多念了几遍,灵剑才争气地动了动,勉强升了起来。以她的灵力,要驾驭这灵剑并不困难,只是之前没有认真学过,只能晃晃悠悠地,在惊恐中尖叫。 终于到了挽月镇,黎兆儿赶紧结束了空中飞行,“不能再多一秒了,太可怕了,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黎一捧着衣服,提着烧鸡,在那颗老树下等着。 黎兆儿还未还魂之时,便想着若是能寻得一男鬼,出双入对,了却残生,也是极好的了。 既来之则安之,看似豁达,实则残酷。换做竹芒,便永远不会退而求其次,寂寥此生也好,孤独终老也罢,绝不将就。 “黎一,刚才有个女鬼来找我,所以离开了一会,让你久等了。”黎兆儿的眼神已经变了,不似来时灵动。 “并未久等,主……黎兆儿,你今晚是有行动吗?不知黎一能否帮上忙?”第一次直接称呼黎兆儿的名字,黎一有些不习惯。 “偷看女子洗澡,你要来吗?”黎兆儿打趣地说道,见黎一耳根通红,便又说道,“不需要了,是留竹山的事,你出面不好,没准又被抓住了。” 接过衣服和烧鸡,黎兆儿便急匆匆地上山了。她将烧鸡藏在荷包里,想着抓完贼后好好犒劳自己的。她也顾不得回寝房,直接将黑衣套在外边,蒙上脸潜入归梦园。 留竹山的女弟子们通常六人睡一间寝房,归梦园的房间分布较为密集,黎兆儿透过门缝观察是否有人正在里头骚扰女弟子。 第四十一章 我偷窥女弟子洗澡干嘛 “这淫贼今夜为何还不来,值夜的女弟子都快洗完澡了。”黎兆儿站在门外,甚是着急,“不管了,去浴池旁看下。” 黎兆儿蹑手蹑脚到了浴池,浴池水来自天然温泉,是留竹山女弟子沐浴之地。此处前后有两扇门,黎兆儿只悄悄推开一条缝,并未见可疑之人。 “难道是传言有误?不应该啊,明明……”黎兆儿正想着,便有人从身后用剑指着她,盘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是否本门弟子?” “我是我是,有话好好说,”黎兆儿害怕没几下便被杀了,立即回答道,“我是女弟子,不是淫贼,是乔装来抓淫贼的。” “女弟子?好熟悉的声音,”那人用剑抵着她的背,继续问道:“别耍花招,我已经通报掌事了,转过身来自行摘下面罩。” 完了完了,这要是让人误会了怎么办?说是来抓贼的,没抓到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么小的事,就不用了通报掌事了吧?”黎兆儿试探道,转身见身后之人正是竹兮和竹尘,“竹兮?竹尘?怎么是你们?” “你认得我们?”竹尘立在竹兮身旁,问道。 黎兆儿摘了面罩,一脸欣喜地看着他们满是讶异的脸,竹兮放下了手里的剑,问道:“堂嫂?怎么会是你,你这么晚来这干嘛?” “和你们一样。抓淫贼的呗,”黎兆儿回答道,沾沾自喜说着,“据我观察,那淫贼估计知道我们会来查,所以今晚没来。” “竹照师姐,你抓淫贼为何要乔装啊?”竹尘一脸不解,“明明穿着女弟子的衣服进去岂不是更好查?” “我光想着不能被淫贼发现,这就……” 黎兆儿话刚说一半,便有人从身后出剑,还好她身手敏捷,轻松地就躲过了。只见竹芒带着一众弟子匆匆赶来。 “掌事。” “堂兄。” 竹兮与竹尘俯身行礼。 “堂兄,她是堂嫂,不是淫贼。”竹兮见竹芒出剑极其迅速,紧张地说道。 “堂嫂?”竹芒十分疑惑,他何时多了个妻子? “竹芒,你给我看清楚一点。我辛辛苦苦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给留竹山抓淫贼,你们一个个都要拿剑对着我,这是何道理?” 黎兆儿平日不喜与人讲道理的,必须占了先机,最先叙述,一口咬定都是对方的错,引得大家先入为主,这才是黎兆儿泼皮耍无赖之术。 “是你?随我去正堂。”竹芒的眼里露出了一丝丝的满意,似乎是在肯定竹兮的称呼。而竹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继续说道: “堂兄,你带堂嫂回去吧,夜里凉。” 竹芒转身要走,还不忘淡淡应了声:“好。” 好?黎兆儿心想:“我是掌事夫人这个传言不会就是竹芒传出来的吧,毕竟这种事他不说别人也不敢造谣啊。虽然没有说得很直白,但竹芒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怪不得不让她同乌今沉接近。 “你为何如此装扮出现在女弟子浴池门口,还鬼鬼祟祟的?”竹芒坐在高高的大堂之上,问道。 “我之前就解释了,抓淫贼。”黎兆儿对竹家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是毫无期待,于是自顾自地拿出烧鸡,吃了起来。 淫贼没抓到,也还是要犒劳自己一番的,辛辛苦苦那么久,还被一群人误会。在这等伤心的时刻,也只有一只烧鸡能解心中之苦了。 竹芒:“你现在在接受审问,还有心思吃东西?” 黎兆儿:“又不是我做的,为何没心思,你审你的,我吃我的。” 竹芒:“那你抓淫贼为何要如此打扮?女弟子们见到的淫贼本就是你这般模样,难道不是被抓之后为自己开脱?” “我一个女子,难道还要偷窥女弟子不成?”黎兆儿此时还穿着黑衣,不知所谓地问道:“我说竹掌事,不会是你平日里有些特殊癖好,就觉得别人也一样吧?” “闭嘴,”竹芒厉声呵斥,众弟子吓得纷纷俯身行礼。 竹寒就是平日管教弟子太多了,这才弄得满脸严肃。竹芒亦是如此,当了个掌事,本事没涨,脾气倒大了不少,那震慑力,是各家掌事都不能及的。 “我说你怎么动不动就生气啊,乌家、魏家、黎家、姜家,你自己看看哪家掌事有你这样凶的。”别的弟子都怕他,黎兆儿偏不怕,毕竟是同辈人。 “夜闯女弟子浴池,还在这狡辩。”竹芒气得不行。 如果是私底下被抓到的倒也无妨,只是今日当着众弟子抓贼,女弟子们也都被此事惊扰,若不盘问清楚,走个流程,也是难以服众的。 “我亦是女弟子,虽不与她们同住,但也未规定我不能去啊。”黎兆儿好不容易逮到一次自己也有道理的机会,便抓住机会反驳。 “既如此,何不堂堂正正,非要乔装?” “我乐意。” “你……” 此刻已至夜半,黎兆儿吃得饱饱的,这肚子一饱,便容易产生睡意,于是连连打着哈欠,“竹掌事,都已经子时了,我困了。” “师姐,掌事还在上面,至少得严肃些。”竹清劝慰道。 “你说竹掌事啊,我可不是你们留竹山的弟子,我是离湾的,自然不用……”黎兆儿梦话般的呓语,还没说完便一骨碌倒在地上睡着了。 这淫贼事件是审不下去了,竹芒气得拍桌,弟子们在堂下憋笑,有几个不争气的没忍住笑出了声,竹芒面色铁青,只好挥挥衣袖让弟子们都退下。 “这爱睡的性子倒是没有变。” 竹芒自言自语着,从堂上缓缓走下,在黎兆儿跟前俯身。一手环肩,一手抱腰,将她抱出了大堂。 依旧是遍地的雪,竹芒着青靴在雪地里行走,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莫名觉得这声音甚是好听,比起夺灵族的曲谱,人间的词调,都要悦耳。 这一路上,见了竹芒的弟子没一个敢行礼的,他们都是头一回见掌事如此抱着一个女弟子,待他走远了才敢小声议论。 大堂距偏殿尚远,途中还须经过各弟子住处,这样过去未免太过招摇。竹芒只好带黎兆儿回了自己祝室,让她睡在自己的寝房之中。 第四十二章 抱着竹芒暖炉睡觉觉 这八年来,竹芒清心寡欲,先是借人间守孝的规制推脱,后又称接任掌事自顾不暇。他如此顶撞长辈,不顾竹家的传承,不过为了一个黎兆儿。 不是因为竹芒太过执着,而是黎兆儿她值得。 常言道人性本善,其中些许人命途多舛,并以此为借口,博人同情,为自己的罪名开脱。 而黎兆儿不同,她永远不会将自己的痛苦加诸给无辜之人,即使命运待她如何不公,也依旧善待旁人。 此刻的黎兆儿睡意安然,少了白日里的那些闹腾,安静的模样竟如此惹人怜爱。竹芒为她脱下黑衣、靴子与足衣,并为她掩好被子。 而黎兆儿,还魂之后噩梦不断,大多都是从前出现过的情景,破碎后残存在潜意识里的记忆。 如此,每多做一次梦,便将从前的事理又清了些许,可这更令她无法确定,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了。 “我怎么在塌上睡着了?”黎兆儿半夜清醒,顾不得分辨自己所处的是谁的寝房,惯性地起身在床上睡下,还扯了扯被子。 她蜷缩在竹芒的身旁,与他端正的睡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黎兆儿体寒,冬日在被窝里躺上一整夜都不会暖,哪还顾得上睡姿。 不过此时,从竹芒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让她以为自己身处暖春之际。 翻个身,黎兆儿的手和脚便架在竹芒身上,在梦里,愈发觉得自己抱着的大暖炉甚是舒服,于是愈加抱紧了些。 只见竹芒眉头一皱,全身酥痒发热,两腿间感觉到了一丝膨胀难耐之气。 “怎么回事?暖炉怎么变成了竹芒?”黎兆儿只微微睁了回眼,朦胧中看见了竹芒的模样,再闭上之时,就又见了梦里的暖炉。 “果然还是暖炉嘛,是刚才看岔眼了。”黎兆儿呓语,顺势将暖炉压在身下,“好软。” 此时,竹芒已经被她那九十来斤的躯体压得生疼,睁眼见黎兆儿闭着眼趴在自己身上,忽然惊醒,像被人非礼了一般:眉间直冒冷汗,将她往旁边推了推。 “黎兆儿,你何时到我床上来的?” “你个大暖炉,还敢将我推开,我这就压着你,看你怎么逃脱。”黎兆儿抱着竹芒,用力向下压了压,依旧闭着眼。 “暖炉?”竹芒怕尴尬,不敢将她吵醒,只好任凭她压着。 “乌今沉——”黎兆儿唤着,笑得有些像淫贼,又加了声,“美男子。” 只见黎兆儿在他身体上来回倒腾,竹芒白色的贴身衣物被汗水浸湿,双目紧闭念了好几遍清心咒,紧紧攥住双拳这才定住了神。 竹芒终于明白,为何柳下惠的坐怀不乱会为他人所赞颂。世间男子,无论是夺灵还是修仙,始终难过美人关。 “乌今沉——”黎兆儿依旧说着梦话,“你要多少香囊,我都可以绣来送你,我现在绣工可好了。” “又是他,黎亦思,你就这么喜欢他吗?”竹芒问着,算不上多难过,只是有几分羡慕,几分嫉妒。 黎兆儿又说道:“留竹山的烧鸡真的好好吃,下回你来找我,一定要带给我吃。” “原来你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为了烧鸡?”竹芒的嘴角流露出些许笑意。 真是空难受一场! 此刻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再无法入睡,索性穿上外衣坐在镜子前束发,整理好衣冠,刚要出门,竹九便在门外候着。 竹九:“掌事,姜浅照带着些弟子来访,现下在正堂候着。” “姜浅照?我与她并未有过多的交情,怎会突然到访?”竹芒有些疑惑。 竹九答,“说是,来为掌事说亲的。” “说亲?管得还挺宽。”竹芒吩咐道,“你去趟笙园,叫乌今沉来,就说有要事商议。” 竹九:“是。” 日光已经出现在屋檐的一侧,皑皑的雪地染上了一层橘红,须臾片刻,乌今沉便出现在了祝室。 “商议要事为何要在祝室?正堂被拆了?”乌今沉调侃道,在侧边隔间的茶桌前落座。 “并非要事,乌掌事在竹家白吃白喝月余,不知何时启程?”竹芒正敛袖倒着茶。 “竹掌事下回来无忧林,住多久都行。”乌今沉只饮了小口的茶,便芳香四溢,唇齿留香。 正说着,黎兆儿连推了两扇门,才出了寝房,正一脸懵地扶着额,见乌今沉与竹芒正品茶。 “竹芒,我昨日为何睡在这啊,”黎兆儿在桌前落座,乌今沉为她倒了杯茶,“乌今沉你怎么也在这?不会是昨日我们都梦游到这了吧?” “你昨日睡这?怎么回事,竹芒?!”乌今沉诘问道,平日里少见的怒火燃烧着。 “她梦游到这,与我何干?”竹芒见乌今沉那般神情,竟有些得意,暗自偷笑。 “兆儿,他昨日可有……”乌今沉欲言又止,“你现下感觉还好吗?” “就是头有些晕,”黎兆儿抿着茶香,顿感心旷神怡,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竹芒,昨日的事审问完了?” “昨日你在正堂睡着,当众摔倒在地面,是我将你带回来的。”竹芒轻笑着。 “哦,”黎兆儿应了声,便低着头专注着喝茶。 竹芒:“对了,今日姜家掌事女儿姜浅照,会来竹家造访,似乎是来议亲的。姜浅照认得你,最好老实待着。” “无妨,我蒙住脸便可。不过,姜浅照早些年不是已经成过婚吗?” 姜浅照是姜万殊与黎浅黛的女儿,黎兆儿是在魏家是认识她的。虽然黎家与姜家关系紧张,但那时想着毕竟是姑姑的女儿,带着亲的,便时时同她接近。后来才知道,她们不仅沾着亲,甚至是同一日出生,竟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再后来,黎兆儿得知生母之事,原来自己才是真正的姜掌事独女,而如今的姜浅照,从小便被姜万殊领养。 黎兆儿并不计较这些,虽未得到父母的爱,也未在姜家受到应有的照顾,可黎家的亲人,将这些都补全了。 乌今沉:“姜家不同于你们离湾,不曾有女子继任掌事之先例。姜浅照嫁与门下弟子,也是为了巩固地位,保住姜家的血脉。” 保住血脉?可姜浅照并非姜家所出啊,姜万殊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黎兆儿目光暗淡了不少,许是,姜万殊早已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吧,毕竟悉心照料这么多年。 第四十三章 死对头姜浅照来了 “你们可知道二十三年前,姜家刚满月的女儿失踪。姜万殊找了数月,都没有下落,几年后莫名寻回,且几岁才让人见,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竹芒:“有何蹊跷?” “有,姜浅照的瓣莲是冰瓣莲,确是姜家人。只是我们忽略了一点,姜浅照是姜万殊与黎浅黛之女,一半是黎家血亲。就算自小习姜家夺灵术,也不可能去掉紫色。”乌今沉质疑道。 “应是,与我一般的浅紫冰莲吧。”黎兆儿的声音有着些许深沉“其实我并非领养,也并非黎家与非夺灵人所出。” “你是姜浅照,我很早便猜出来了。”乌今沉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面,“为了留住纯正的灵血,夺灵各族间通婚极少,通常是与亲缘关系极弱的旁系结亲或修本门夺灵术的外姓。我翻阅过书籍,姜黎两家通婚不出十次,按年龄排除,与姜浅照一般大小的,只兆儿一人。” “你比我都还早知道自己的身世,”黎兆儿埋下头,“原先我在黎家的的时候,因为瓣莲颜色过浅,他们都说我是不知哪来的野种。我也以为自己是黎家人与非夺灵族人所出,所以勤加修炼,后来才知道那是代表姜家的冰瓣莲,没有办法抹去。” “黎兆儿,你当真是?”竹芒的眼神很是复杂,紧紧捏住手中的茶杯,“所以说,姜万殊是你生身父亲?” “嗯,”黎兆儿点头,“不过我并不认他这个父亲,在离湾我是有父亲母亲的。” 乌今沉:“也好,毕竟现下是你的仇敌,还是不认的好。” 黎兆儿虽是这样说的,心里却一直在纠结,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生身父亲,报仇的那一刻,她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刚得知自己生父是姜万殊之时,还有过想认的念头,有过想被疼爱的念头,只是后来……便不再如此了。 “兆儿,我从一开始便觉得,浅紫色挺好看的。”乌今沉伸手想要抚摸着黎兆儿的头发,竹芒抬眼瞪着他,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乌今沉顿了一下,不予理睬。 “茶喝得差不多了,也没正事,不如散了吧。”竹芒起身,将黎兆儿也一并拉了起来。 “你干什么,这才什么时候,我困,不想站着。” 黎兆儿刚被拉起来,又瘫坐了下去,还顺势趴在桌上。昨夜睡得那么晚,今早天才刚亮,就起了,怎么受得了这般折磨? 竹芒:“不起是吧,姜浅照即刻到达正堂,到时把你认出,说给外人听,你就等着各大家族再合力杀你一次吧,竹家可保不了你。” “若真的要杀我,恐怕也联合不起来。乌家有乌今沉在,一定会保护我,竹家这不有你吗,你肯定不想杀我。黎家有我哥哥,更不用说。姜家姜万殊已经知道我是他亲生女儿了,也定不忍心痛下杀手。只剩下一个魏家,我不怕。” 黎兆儿这才发现交朋友真是件好事,这样一来,除了魏家,其他家也都带着关系。家族通婚其实也是维持各族和平稳定的一种方式吧。 “这么说来,你倒是无所畏惧了,”竹芒轻笑着,“你怎知我不杀你?” “如果真的要杀,我已经死过不知道几回了,我与你有同窗之谊,岂是说杀就能杀的。”黎兆儿闭着眼,一字一句说着,“你杀了我,就得罪了好几家,你不会这么傻的。” 乌今沉:“兆儿说的是,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掌事,姜浅照已经在正堂等候多时,您先过去吧。”竹九踏着雪过来禀报。 竹芒:“好,我即刻便到。” 乌今沉:“竹芒,我随你一同前去,与姜浅照打个招呼。兆儿,你别乱跑。” “好。”黎兆儿光顾着睡,随口应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也不愿意凑这个热闹,从前关系虽好,如今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毕竟日后报仇,还是会结怨的。 正堂之上,姜浅照带着几个弟子上前拜谒,乌今沉在左侧落座,姜浅照及姜家弟子在右侧落座。 “乌掌事为何在此?不会也是来议亲的吧?”姜浅照五官寡淡,长相虽不出众,却生得十分灵巧,气质也算超凡绝世。 “姜姑娘,我与竹掌事素来交好,此番前来,不过是叙叙旧,并非议亲。”乌今沉回答道。 “那便好,听闻竹家已经有人选了,不知此人是谁,家世背景如何?”姜浅照继续发问,原本十分甜美的长相这会却并不讨喜。 “姜姑娘可是带着怒气前来?”竹芒不紧不慢,不骄不躁地回答,“不知姜姑娘是从何得知竹家已有人选的?” 姜浅照:“自有方法。” “那姜姑娘前来议的,又是哪桩亲事?”竹芒继续问道。 姜浅照:“我有一个表妹,家世尚好,灵力颇高,不知竹掌事可有兴趣?” “并没有,”竹芒斩钉截铁,“竹某有一旧友,近日得见,甚是欢喜。” 竹芒说这话之时,顺势看了眼乌今沉,只见他眉头微蹙,轻咳了两声。 “竹掌事当真不记得黎兆儿了?”姜浅照起身踱了两步,“我父亲同我说,那日,并没有置她于死地,如今,黎兆儿说不定就在哪里等着,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竹芒:“姜姑娘原来是为黎兆儿来的,若她还活着,我定不负她。” 乌今沉只自顾着饮茶,一杯接一杯,不似平日里的慢品,反倒像饮酒一般。众人只知竹芒倾心黎兆儿,黎亦思心念着乌今沉。 却不知,乌今沉也同样动心了,黎亦思甚或黎兆儿,都是他心尖上的人。 不过是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黎兆儿早早就从竹芒的住处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寝房,又睡了一觉。在留竹山,虽挂了个弟子的名号,却没有任何的修习或任务,整日里过得极为混沌。 闲则生事,不愧是流传下来的名言,黎兆儿整日里都想找点新鲜事,遂到处乱跑。在竹芒的几番叮嘱和催促之下,黎兆儿乖乖戴了面纱。而姜浅照脱离了姜掌事的管束,亦十分清闲,带着姜家灵鞭四处寻找竹照。 这可不,两大闲人黎兆儿与姜浅照到处瞎晃,这下可算遇见了。 “你就是竹照?”姜浅照伸手拦住黎兆儿,一副仗着自己灵力高强便欺负人的架势,“干嘛还蒙面,难道是怕见人吗?” 黎兆儿原想不与她说话的,没想到她竟然打听到了竹照身上,一定是有备而来的。 第四十四章 丑女上位攻略 “瞧姑娘的穿着,一袭白衣,银丝点缀,应是姜家人。如此没有礼仪教养的,非姜家大小姐莫属了。” 黎兆儿不念旧情,只当是第一次见面,“蒙面呢,当然是因为相貌丑陋,不敢见人。” “是吗?”姜浅照侧过脸,伸手欲摘下黎兆儿的面纱,“竹家的弟子都说你生得十分漂亮,我倒想见识见识。” “姜浅照你干什么!”黎兆儿生气道,躲开了她的突袭,“你同我应该不是偶遇,而是有意为之吧?不知道姜家千金拦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姜浅照手握银纹长鞭,答道:“你叫竹照,名字里的‘照’和我的‘照’是一样的,所以想来见见你,不行吗?” 黎兆儿轻笑道:“名字里带‘照’的人光留竹山就不下十名,为什么偏偏找我?” 姜浅照:“直说吧,听竹家弟子们说,你与竹掌事结亲了?可我有一个表妹,与竹掌事早有婚约,不知竹姑娘为何乘虚而入?” “那为什么你表妹就被退婚了呢?再说,竹芒哥哥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你管不着。” 此事如此诡异,姜浅照何时多了个表妹?难道是姜万殊在外的私生女?不对不对,黎兆儿晃晃脑袋,这想象也太离奇了吧。 姜浅照笑道:“有句话我想了两天,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你……” “我觉得不应该讲,你可以走了!”黎兆儿打断道。 “我还偏要讲,你可知竹掌事为何多年不娶?” “不知。”黎兆儿摇摇头。 “不知才对,竹芒对我表妹一往而深,这才等了些年。你若执意嫁给他,是不会幸福的。” 黎兆儿忽然觉得姜浅照的眼神有些陌生,可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罢了,这么些年,怎会与从前一般。 “那你知道为什么竹芒又想成婚了吗?”黎兆儿开始胡编乱造:“竹芒他同我说过,遇见我,是他三生有幸。你表妹固然重要,只是时间一长,什么都会变的。” “你是不是有点自信过头了?可也无用,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姜浅照挥着灵鞭,转身离开,竹兮忽然出现,抓着剑,锋芒直指向她: “我父亲说,堂兄多年来十分抗拒成婚,如今终于挑上了一个,十分难得。我对竹照师姐向来礼让,生怕毁了堂兄的姻缘。你倒好,才来竹家没几天,便找上师姐逼她退婚了。我父亲若是知道,定会赶你走的。” “哪里来的小毛孩?”姜浅照扬鞭而落,威胁道:“把剑放下,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小心我伤着你。” “竹兮,听她的”黎兆儿劝说道。 姜浅照并不是个好惹的人,之前在魏家找她之时,就算黎兆儿说明了身份,也是毫不理睬。她们之前吵了好几次,关系到后来才慢慢好转的。 正因为她这样的脾气和性格,只交得魏乐央个朋友。黎兆儿一直将她视为亲人,才对她百般包容。 黎兆儿:“姜姑娘,我没有同竹家议亲,你不要道听途说。” “堂嫂,你不要被她胁迫了。”竹兮死活不肯收剑。 见状,黎兆儿正好钻了空子,三十六计走为上! “你们二位随意,我就不奉陪了。”她说道,转身直接溜走了。 是日,黎兆儿有些想念留竹山烧鸡的滋味,便循着弯弯绕绕的山路来到挽月镇。 她的鼻子特别灵,走着走着就闻见一股浓浓的香味,直勾引着许久未进食的胃。 黎兆儿道:“店家,来只烧鸡。” 只见那小小的铺子前站着一个十分瘦弱的蓝布衣男子,一脸喜庆,拼命地吆喝道: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挽月镇第一书肆——芝兰书肆开张啦!凡是入店买书籍者赠字帖一副,买一卷八成价,买两卷五成价,多买多送,最后三日,最后三日,错过再等一年……” 黎兆儿被这奇特的叫卖声吸引了去,便走到那男子身前,问道:“这是挽月镇第一书肆?怎么瞧着不像啊?” 蓝衣男子答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挽月镇先前并没有书肆,这是唯一一家,自然便是第一了。” “是……是吗?那为什么你这旗子上写着‘天下第一烧鸡’?”她不解道。 “烧鸡?怎么可能?”男子笑道,朝自己右侧的旗子瞅了瞅,指着上面六个字一字一句念着,“这不就是‘天下第一书肆’嘛。” “怎么会是‘天下第一书肆’呢?我念给你听,”黎兆儿也指着那几个字念道:“天下第一烧鸡——” “欸?”男子讶然,道:“你这样念也能对得上,真神奇!” 天!真是开眼了,黎兆儿被她惊得发愣,道:“都六个字,当然能对的上了。” 那男子碎碎念道:“天下第一书肆,天下第一烧鸡,一、二、三、四……” “六个字,你还要数数啊?” 男子憨笑道:“没进过书塾,我阿娘刚教我数到四,就去世了,所以有些吃力。”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挽月镇就在留竹山脚下,理应十分富饶才对,为何会有这样的人家? 黎兆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如寂,是我阿娘给我取的名。”他乐呵呵的,全然忘了旗上的书肆错写成了烧鸡。 “名字倒是很好听的嘛,如寂。”黎兆儿长叹了口气,可惜人变成了这样,同名字一点都不符合。 只见隔壁跑出一个着棕色锦衣,带着顶扁帽的肥胖男子,冲他吼着:“柳如寂,你又跑错地了,那是卖烧鸡的地方,不是咱们书肆!” 闻言,柳如寂低头跑了过去,羞愧道:“对不起,我方便完回来不认得路,见那也有面旗子,所以走错了。” 原来棕衣男子是书肆的店家,他一脸愤怒,扬起手正要打柳如寂,又不忍心只得停在了半空。 “姑娘,您的烧鸡好了,请收好。”卖烧鸡的店家殷勤道。 “谢谢店家。” 黎兆儿拿了烧鸡,便直奔芝兰书肆。 “姑娘可要买书?”店家问。 “有本书不知道您这有没有,叫什么攻略的。”黎兆儿问道。 “有有有,攻略指南都有,姑娘到这边来看。”店家十分热情带她去了里边的书格,一本接一本介绍道: “这本,名为《丑女指南》,讲的是丑女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思,记录地特别详细,买过的女子基本都嫁了好人家。” “这么神奇?”黎兆儿深深惊叹道。 第四十五章 丑女上位又攻略 这本就更神奇了,名为《丑女上位攻略》,足足记载了一百二十八中方法,帮你撩倒万千男子,特别适合姑娘。” 店家之所以说适合她,是因为黎兆儿实在厌倦了戴纱布,又怕撞见姜家夺灵人,这才用特殊的汁液在自己脸上画下很多雀斑和红色胎记。 这些雀斑和红色胎记能维持一周之久,不用对应的解药洗脸,是不会掉的。 “丑女上位攻略?我有听过,就要这本了。”黎兆儿欣喜道,“多少钱?” “一百文。” “店家,在门口吆喝的男子不是本地人吧,看他的穿衣打扮不太像。”黎兆儿试探道。 店家答道:“他原先是江南一带的,母亲亡故后跟着姨妈,发烧坏了脑子,就被赶了出来。其他亲戚不愿接济他,一时之间走投无路,便来留竹投靠生父,遍寻未果。我看他风餐露宿还到处偷吃被打,就收留了。” “店家好心肠,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够他吃上些日子,就一并给了。”黎兆儿掏出荷包里的纹银,诚挚道。 黎兆儿抱着书,打量柳如寂许久,便见姜浅照进了书肆,于是立马躲在书格之后。 “竹照,我见着你了,别躲。”姜浅照盛气凌人,说道。 “谁跑了,我这不是在哪找书嘛!”黎兆儿尴尬道。 “找书用凑这么近吗?” “眼睛不好,不行啊。” 姜浅照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连声“啧啧——”,说道:“之前你说自己丑,我还不信呢,这会一见,倒是真丑。” “我丑怎么了,又没碍着你,就你长得漂亮,也不见能捡着金子啊。”她淡定回应道。 姜浅照见她手里拿着的蓝色书,笑道:“丑女上位攻略?呵,你不会是想嫁给竹掌事想疯了,连这种鬼话都信。” 黎兆儿依旧淡定挑着书,都不去看她,淡定道:“关你什么事!” 姜浅照:“你不否定?那就是真的咯?” 黎兆儿实在被他缠得有些烦,想气气她,便一口咬定:“是,我就是想嫁给竹掌事,你管得着吗?” 姜浅照气急败坏道:“你……卑鄙无耻,掌柜的,我也要这书。” “这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这已经是最后一本了,不过我可以给您推荐本相似的,效果也是……” 姜浅照无礼道:“我就要这本,这锭黄金,够不够?” 黎兆儿摇摇头,心想:“果然是丝毫未变,还是同从前一样,骄纵跋扈,事事要强又蛮不讲理,被姜万殊宠得不浅啊。” 店家说道:“不是我不愿卖给您,实在是这位姑娘先行买下,这本书已经是她的了。” 黎兆儿笑道:“听见没,已经是我的了,你要真有钱没地花,就来我这买啊,一个金元宝就行了,我很乐意的。” 姜浅照无礼道:“你听过夺灵姜家吧,我是姜家掌事独女。掌柜的,你可要认清形势,可别让我找人将你这书肆给拆了。” 店家哀嚎道:“哎呦,姑娘您别动怒,过几日会有批书到达书肆,我给您留一本。” “店家,不必理她,挽月镇是竹家所属,还轮不到姜家来管。”黎兆儿说道。 只见姜浅照满脸怨气,伸手便从黎兆儿手里抢书。两人各执一半,谁也不让谁。 黎兆儿:“姜浅照,你别太过分。” 姜浅照:“今日我还就要过分一回,你以为我干嘛要从江原赶来,就是为了你。” 黎兆儿:“你太霸道了吧,这样做经过你表妹同意了吗?” 姜浅照:“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她是我除父亲丈夫外最重要的人,她要的,我就得为她去争,去抢。” “放手。” “不放。” 两人推推搡搡,终于将《丑女上位攻略》扯成两半。 “我竹照也不是好欺负的,你若要动手,我奉陪到底。”黎兆儿出剑便与姜浅照打了起来。 店家不敢上前阻止,只好在一旁劝说:“两位姑娘,有话好好说,我这是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啊。” “闭嘴。”两人一齐冲掌柜喊道。 姜浅照:“你干嘛学我说话?” 黎兆儿:“明明是你学我说话。” 柳如寂从门外跑来,见俩人正打斗,连连拍手叫好:“好诶好诶,打得真好。” 店家哀怨道:“柳如寂,你瞎起什么哄,晚饭不许吃了。哎呦——我今日才刚开业啊。” 黎兆儿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也在别家店铺内打惯了,轻车熟路朝姜浅照推倒书格,还不断抽出书本朝她扔去。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那是珍藏典籍,孤本啊,”店家心绞痛,对柳如寂说道:“愣着干嘛,快去留竹山把竹掌事叫来。” “是,就去。”柳如寂答道,随即消失在书肆门口了。 他兜兜转转,走错了几番路,幸得留竹山距芝兰书肆不愿,这才得以到达灵殿。 门口笔直站着两个竹家弟子,柳如寂见了两眼直放光:“哇——真的像神仙一样,衣服好气派。” “你是何人,为何在灵殿门口徘徊。”其中一弟子竹兮问道。 “我是芝兰书肆一个打杂的,你们留竹山有一个女弟子叫……叫……叫什么不也不记得,反正现在正闹事,掌柜让我来找竹掌事。” 竹兮不耐烦道:“我们掌事忙着呢,没空见你!” “可……可是真有一姑娘在我们书肆闹事,我……我……”柳如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词汇。 竹兮:“你什么你,还不快走。” 一旁的竹逸见柳如寂急得都要哭了,便上前问道:“你可记得那女弟子的容貌?” 柳如寂连忙答道:“记得记得,她长得十分丑陋,脸上长满了黑点,还有一大块的胎记。” 竹兮道:“胡说,我们留竹山哪有这样的丑陋女子,一定是你来错地方了。快点走,不然别怪我出手伤人。” 柳如寂吓得抱头瘫坐在地上,哭道:“本来就是你们竹家的女弟子,本来就那么丑,不信还要打我。” 竹逸阻拦道:“竹兮,不可如此无礼。” 柳如寂见竹逸阻拦,哭得更厉害了,虽然只闻其声,未见落泪,确实十分“惨烈”。 竹芒外出回灵殿,恰巧遇见柳如寂,询问一二便随她下山了。 芝兰书肆内,黎兆儿同姜浅照将书籍搅得一团糟,地上铺满了各类书目。 姜浅照上气不接下气,握着灵剑的手瘫软下来,道:“我没力气了,不行了,下次再打。” 第四十六章 我才没有打他的主意 好,下次我们还来这书肆,痛痛快快再打上一场。”黎兆儿应声。 店家依旧哭嚎道:“两位姑奶奶,可不能再来打了啊,我的心脏真的禁不住再来一次。” 只见竹芒急匆匆赶到书肆,柳如寂跟在后头,店家见到他们便开始哭诉: “竹掌事,还好您来了,可得为我做主啊。这两人来我书肆,为了一本书争吵不休,还打了起来,怎么劝说都无用,将我书肆弄成这般模样,我才第一天开业啊!” 柳如寂道:“是啊,竹掌事,我瞧着她们俩剑法特别好看,这位青衣的女子这样出剑,那位白衣的女子这样挡了过去,注意啊,她当时直接飞了起来,太厉害了!” 掌柜生气道:“你给我闭嘴,吃里扒外,书都毁成这样,还这么兴奋。” 黎兆儿赶紧从书堆中站了起来,委屈道:“掌事,是她先同我抢的,还说我丑,说我看书就是为了引诱您。” 姜浅照依旧一脸傲慢,道:“店家,回头计算出损失的银两,我同她一人赔一半,这样行吧?” “抢书?何书值得这般吵闹?” 黎兆儿尴尬道:“是……是……” 店家回答道:“是《丑女上位攻略》” 黎兆儿怕竹芒生气,将头埋得更低,心想:“这下完了,回去又得罚抄女戒,我怎么命这么苦。” “丑女上位?”竹芒轻笑一声,道:“你就这么想上位?” 黎兆儿解释道:“我没有,就是,就是略看一二,绝对不会照着学的。” 店家疑惑道:“竹姑娘不是专门来找的这本书吗?姜姑娘责问她的时候还说是想嫁给竹掌事来着。” “店家,你——你竟然出卖我,掌事,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瞧我长得这般丑陋,人怨天恨的,哪敢去打您的主意啊?” 竹芒轻咳了几声,耳根红了大半,黎兆儿见状,心想:“竹芒他不会真的信了吧,居然还害羞?” 黎兆儿威胁道:“店家,我看你家书肆是不想要了吧,我什么时候那样说过,血口喷人!” 柳如寂默默说道:“青衣姑娘的声音极大,我在门外也听见了。” 黎兆儿无力反驳,只得干瞪眼:“你……” 竹芒笑道:“店家,今日打搅您了。不过,我很欣赏您不畏强暴,敢于讲真话的品性,书肆的损失,竹家会双倍赔偿。” 店家行礼道:“谢竹掌事。” “欸?竹芒你……我……”黎兆儿难以辩解,便只好吃了这哑巴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竹芒的地盘,我忍! 姜浅照讶然道:“竹芒,你这是什么意思?就这样完了?” 竹芒又笑了笑,道:“那姜姑娘想如何处理?” 姜浅照答:“至少得抄个《女戒》关个禁闭什么的吧?竹照可是想要诱惑你的,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就……” 竹芒道:“姜姑娘,竹照从未对我表露过喜欢,更何谈诱惑,不信你可以问她。” 姜浅照眼神朝她扫来,黎兆儿求生欲极强,连忙点头。 竹芒又道:“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黎兆儿惊道:“一厢情愿?你什么时候对我一厢情愿?” 竹芒道:“前几日就说过,是你不记得了。” 前几日?难道是他那句“我放不下”?这也能算是一厢情愿吗? 店家转悲为喜:“看来竹姑娘不需要《丑女上位攻略》了,我替你修好,哪日你俩成婚,便来取,就当是我的贺礼了。” “店家,你这哪跟哪?我怎么会嫁给他呢?我……” “谢店家贺礼了。”竹芒截住她的话,行礼道。 看到这里,这下知道什么叫做死缠烂打臭不要脸还一脸淡定的存在了吗?竹芒在这方面做得十分到位,可供参照借鉴。 竹芒叫了几个弟子将芝兰书肆清理如初,并一同计算了损失,店家只要了七成价,乐呵呵得合不拢嘴,毕竟开业第一日就卖掉了三成书卷。 只是黎兆儿便没那么幸运了,一路被竹芒拖回灵殿,并让她跪在宗祠前。 “竹芒你出尔反尔,刚还说不罚我,回头就把我拎来罚跪,完全就是小人做派!” 竹芒气道:“不罚你?你可知自己闯下的祸令竹家赔了多少银两?上次偷盗钱庄,竹家整整赔了几百个金元宝。” 黎兆儿辩解道:“上回是意外嘛!我也只得了一个,收益并不多,再说这次不是没赔多少嘛?” 竹芒无奈道:“你的意思是让竹家赔少了?你听着,这些银两全记在你账上,必须还清,还不清下辈子接着还。” 黎兆儿道:“我也没钱啊,你要真想让我还的话,那也只好又去偷了。” “你还敢动偷盗的心思,那就一直跪着,别起来了。” 黎兆儿立马改口道:“别啊,竹芒,我不偷,等灵鱼宴之时回了离湾,让哥哥赔给你不就行了嘛!” “你的意思是灵鱼宴之时暴露身份,被人百般唾骂,只是为了让黎易忧替你还钱?”竹芒反问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简单,即日起,受我吩咐,贴身侍候,一次一两银子,日积月累自然便还清了。”竹芒道。 “这……我觉得这个不太适合我,有没有第四条路选啊?” “有。” “哪条路?” 竹芒斩钉截铁道,“一直跪在宗祠,不准离开。“ 黎兆儿挥手道:“别别别,侍候就侍候,只要你不嫌我笨手笨脚就行。” 实在跪得有些痛了,竹芒又没说让她起来,便小声问道:“那我能不能起来了?” “不能,即日起,每日来此跪两个时辰,每回十两银子,让我父母,及竹家的列祖列宗认认脸。”竹芒说道,心里想的是:“也算是你给我父母的赔罪。” 虽说跪起来太痛,可毕竟来钱快,黎兆儿十分高兴地接受了这门差事,自此晨起一个时辰,睡前一个时辰。 第四十七章 打工还债的鬼王 “要知道,我竹照也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之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然后呢?” 黎兆儿跪在宗祠内,一大堆弟子正围着她,颇有兴致地听她讲述事情的全过程。 她开口道:“今日起床之时,天都还没亮,我推门便惊讶一声,你们猜怎么着?” 弟子皱眉问:“怎么着?” 她答“鸡才刚刚打鸣,一声一声地,叫的可响了!” 竹兮问:“这和鸡鸣有何关系?” 黎兆儿答:“必须说明一下,我今日起得特别早,这样会显得勤奋些。” 竹尘道:“这不重要,后面呢?” 她又答:“我推开门,见天色甚早,便回去又补了一觉。” 弟子齐声道:“说重点!!!” 黎兆儿连连捂着耳朵,道:“我说我说,我一觉醒来……” 这事还得从今日清晨说起,她早早就完成了一个时辰的跪拜,便跑到祝室找竹芒要银子。 “竹芒——竹掌事——” 无人回应…… 黎兆儿心想:“他怎么不在?难道想赖账?” 这可不行! 她蹑手蹑脚进了祝室,推开左侧寝房的门,便见竹芒端正昏睡在床上。 “竹芒——,竹——芒——”黎兆儿学着戏台上的美人儿,将声音拖得很长,见他睡得正熟,毫无反应。 眼珠转了半圈,便想定了一个坏主意:偷。 她瞧着四周,心里打着小算盘:“寝房内摆的些许物件——花瓶字画都十分值钱,应该可以抵上不少债务。” 黎兆儿一眼便挑中了放置在书格上的蓝底白釉青花瓷,瓶身通透无暇,用青色颜料涂抹刻画,花纹精致而复杂,给人以淡雅芬芳之感。 就它了。 她放缓步子和呼吸,偷偷摸摸地,双手抱住大花瓶,刚要拿走,便听见个冷冷的声音: “你为何闯我寝房?” 真霉,黎兆儿默默抱怨了声上天不公,便舔着脸笑道:“我还不是想多赚点银子嘛,所以一大早就来帮你擦擦花瓶。” 说罢,她那绕过花瓶的双手便抓着衣袖擦了起来。 “那你顺带把其他花瓶也都擦了。”竹芒吩咐道。 “擦就擦,还能累着我不成。” “小心些,这些花瓶都是民间购得的古物,不得……” 竹芒话还未说完,那个蓝底白釉的大青花瓷瓶就卒瓦了,场景可算是惨烈。 “你……”竹芒怒目而视,问道。 “我……”黎兆儿当场愣住,却依旧一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怎么了?” “你将这花瓶怎么了?” “你不是都看见了嘛,先‘当当当’在书格上转了两圈,我见此不妙,便眼疾手快伸手去接,谁知它‘呼呼呼’地摔下来,‘哐当’一声就落在了地面,然后碎了。”黎兆儿绘声绘色,将整个过程讲述得十分到位。 “这花瓶值千两,你就这么给我砸了?” “不是,我刚刚为你擦瓶子没站稳,伸手扶了它一下,谁知道它也没站稳,这才……” 竹芒气道:“你狡辩的功力倒是有所提升,说来说去,责任都推给我和花瓶了,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心想:“幸好不是旁边的紫金玉瓶。” 黎兆儿像是瞥见了他的心声一般,一个转身便将那紫金玉瓶撞了下来,又是‘咣当’一声,竹芒怒不可遏,脸上的青筋依稀可见。 “啊,呀。”黎兆儿叹气道:“还好是个艳俗之物,摔了就摔了,不打紧。” 竹芒颤声道:“艳俗之物?这是极北一带的紫妖精灵所赠,是个降妖的物件,你……你摔完还说不打紧?” “降妖嘛,那是仙门世家干的事,我们夺灵族能降服噬灵的怪物便好,那什么紫精灵的妖葫芦根本用不上。” 黎兆儿一本正经,直面错误,勇于承担……的品格倒是分毫不减。 竹芒道:“你出去,洗衣,不准再来我的寝房!” 原本她还想帮他将这散落一地的花瓶碎片清理一番,竹芒竟如此好心肠,自己抢着要收拾。 “洗衣,虽然不曾干过,可基本的步骤还是记得的。” 黎兆儿从祝室的浴池旁的竹搂中搜罗了些脏衣服,放置在盆中便扬长而去。 她哼着刚学的歌儿,朝山下的河流奔去: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刚至河边,便见一些身着灰蓝甚或浅棕布衣的浣女手执棒槌洗衣。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皆是二三十以上的大龄女子,个个样貌平平,膘肥体重的。 “我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应该能合群。”黎兆儿点点头,便欣喜地朝河边奔去。 只听她们正说着些不着边际的八卦: “昨日刘家的鸡给放跑了,刘家媳妇追了八条街,抓住回来就下锅了。” “我也听说了,那鸡还趟过了不少臭水旮旯,翅膀一扑腾,直溅得刘家媳妇一脸臭泥。” “哈哈哈——”黎兆儿捧着木盆大笑:“太好笑了!” 最旁的两位布衣浣女太晚望她,转动脑袋仔细地搜索着,两眼迷茫。 “你是哪家的新妇,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兰花布衣浣女问。 “我姓竹,不过还没成婚,第一次来河边洗衣。”黎兆儿答道,赶紧加人队伍。 棕衣妇人问道:“这年头闺中女子就出来抛头露面洗衣服的吗?以后就不好嫁人咯!” “你瞧我这样貌,二十三了都嫁不出去,不在乎抛头露面的。” 蓝衣妇人道:“也是,生得确实丑陋吓人了点,不过见你穿着不俗,多带些嫁妆,稍稍低嫁也有人家会要的。” 棕衣妇人接着道:“丁家大儿子快三十了都还没娶,相貌算好的,家世原也不错,就是家里摊上债务,拿不出娶媳妇的钱。” 蓝衣妇人又道:“这倒是,你要是想嫁,我和李嫂就为你说亲去。” 黎兆儿连忙摇头:“不想不想,我都吓走好些个了,不嫁也好。” 她蹲在河边,将竹芒墨绿色的衣服摊开放在水中,来回地清漂。 蓝衣妇人见了,大笑道:“你还没洗过衣服吧,连皂角都没带,就这样漂来漂去怎么洗得干净,你郑嫂来教你。” 第四十八章 玉佩是自己碎的,你信吗 只见郑嫂从一个木制小盒倒出些深褐色的汁液,一股烧糊的味道散开,黎兆儿小声问道:“这个真的能洗衣服吗?” 郑嫂胸有成竹道:“这皂角汁液我熬了好久的,当然可以洗衣服了。” “噢。”黎兆儿仔细地瞧着。 “我这棒槌借你,你用力捶几下,再漂干净就行了。” “好。”黎兆儿接过棒槌和衣服,朝着那身墨绿衣服往死里捶打,于是从衣服里穿了‘啪嚓’一声。 “啊呀,玉佩碎了。”黎兆儿惊叫一声,捧着由墨色盘长结系着的竹纹白玉,只见它莹润剔透,碎成两瓣躺在自己手心。 李嫂惊道:“这下坏了,这么大块玉佩。” 郑嫂安慰道:“别着急,还可以打磨下,雕刻成两块小一点的玉佩。” “谢谢啊,可是这玉佩很重要啊。”黎兆儿心累,毕竟是代表竹家掌事身份之物,上头还刻着他的名字,就这么碎了,实在……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她心想:“我还是趁机逃回离湾比较好,不然竹芒非得气成个疯子。” 黎兆儿计划着逃跑的方案,接下来是回离湾呢,还是继续游荡? “还是回去看看吧!”她做了决定。 与此同时,衣服趁机沿着水流的方向飘走了。 郑嫂喊道:“诶诶诶~你的衣服——” 她回过神,便循着河畔追着衣服大跑,气喘吁吁道:“衣服你回来~亲爱的小衣服~可爱的小绿绿——破衣服!你倒是别跑了啊!” 身后郑嫂同李嫂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挥手大喊:“我们就不追了,实在没力气!” 她没有应声,依旧气急败坏地追着,结果那身衣服浑身闪着墨绿光芒,从水里窜了出来。 “糟了,这身衣服吸纳了竹芒的灵力,身上残存着不少灵息,竟自己飘了起来。” 郑嫂同李嫂以及河边的浣女都吓傻了,大喊大叫: “衣服自己飞起来了,怪物啊!” “姑娘,快回来,水怪出现了!” “救命啊!” …… 黎兆儿自然没有理会,“小绿绿”在湖面飘了许久,便有道士寻声而来。 那道士满脸胡须,黑白夹杂,一见便是学艺不精的半吊子。 “这……这并非恶鬼冤魂,应该请夺灵人解决才是!”那道士心头一颤,转身便要跑。 众人唏嘘,沿着河边向镇内逃窜,仅黎兆儿反道而去。 她随着“小绿绿”跑了许久,只见它停止了盘桓,追赶着河边那群一无所知的众人。 “得了点灵息就开始狂妄了,看我怎么捉住你!” 黎兆儿刚要施展夺灵术,将它一身的灵息抽取,谁知“小绿绿”竟止住了脚步,抖了抖身上的水,便调头朝留竹山飘去。 她在后面追赶着,跑得极快,恍惚间有种将魂魄落在身后的错觉。 这场面,同戏文中的痴情男女分道扬镳时一般,她气喘吁吁地吟了几句十分贴切的诗句: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小绿绿,等等我~”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小绿绿,我对你是真爱呀,回来吧~” 可那“小绿绿”一心朝灵殿飘去,丝毫不搭理黎兆儿,如此可见,又是因一厢情愿带来的悲剧。 这不,“小绿绿”飘进灵殿,通身散发着光芒,朝它的真爱竹芒奔了去。 知之堂前,竹芒正教导这一众新弟子,“小绿绿”如同一张扑天而来的大网,整个盖在竹芒的头上。 “啊呀——”黎兆儿立即捂住了脸,躲在手指后才有勇气观望这等画面: 一翩翩君子,头顶“小绿绿”,站在众弟子身前,伸出白皙的手将衣服扯了下来。他怒目而视,狠狠瞪着黎兆儿。 “噗……哈哈哈~”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新弟子们原就是用尽全力忍着,见黎兆儿的神情,便在忍不住,跟着大笑起来。 “哈哈哈~” 竹九皱眉道:“不许笑,严肃点。” “竹照,今日加跪两个时辰,竹九,带她去宗祠。”竹芒赫然而怒。 “于是我就被抓这了,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竹兮问道:“师姐,你脸上何时变成这样的?” 黎兆儿道:“你说这些黑点啊?昨日抓一灵兽,被他的毒液喷了一脸,就变成这样了。” 竹尘又问道:“那师姐为何不用灵力驱散呢?很简单的。” “跟你们说啊,其实我仇人很多,丑了也好,就不会被认出来了。”黎兆儿糊弄道。 “噢——” 正值戌时,竹家宗祠内之余黎兆儿一人,最多将门口的两个看守算进去,一共三人。 先掌事竹弦及他的夫人伊千秋的灵位拜放在最前,他们便是竹芒的生身父母,于九年前离世。 黎兆儿燃了三柱香,摆了三拜,刚要插在如身前的香炉,三柱香竟纷纷灭了火光。她挡住门外吹来的凉风,依旧如此。 宗祠上方盘旋着逝者残存的灵息,而灭香这说明,竹弦夫妇并不接纳她。 也对,毕竟她是鬼王嘛。 黎兆儿自言自语道:“还记得二位初次光临离湾之时,我才六岁,躲在正堂外偷看了许久。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我自小无父无母,在心里多番刻画他们的模样,而二位完全符合我的想象。” “于是,看着看着,我便哭了,祖母问我为何哭,我答肚子疼。其实那时我是太羡慕、也太激动了。” “二位离开之后,我还在脑海里细细回想了几番,虽然你们不喜欢我,可我很喜欢你们。” 黎兆儿自顾自说着,竹芒便在镜中观望,许久,出了门去瞧那月亮。 这世间,大部分父母都有许多孩子,可每个孩子却都只有一对父母,少了、缺了,便任什么都无法弥补。 硕大的圆月挂在明净的夜空中,只愿此刻,所有上天赐予的孩子,都能完满幸福地成长。 而此番光景,已被立在门外的姜浅照听得仔仔细细,她的神情染上了一丝月色,朝黎兆儿缓缓走去,并柔声说道: “虽说我不喜欢你,可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黎兆儿转身见来者是姜浅照,便问道:“怎么会同病相怜,你至少还有个宠你纵你的父亲” “其实我是被领养的,姜掌事并不是我的生父。”姜浅照说道:“也不怕你笑话,八年前我才知道自己虽然是姜家人,却是生养在普通人家的女儿,六岁以前,只记得一阵火光。” 可后来,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第四十九章 守灵礼其一 幼时的姜浅照名唤芽儿,生长在乡间,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父母亲终日徘徊在地里田间,并无暇照顾年幼的姜浅照,只好将她也带来,坐在一旁的树荫下。 无聊之际,姜浅照喜欢观察些的虫鱼鸟兽,再大些,便时而牵着老黄牛,为它驱赶苍蝇蚊子,并观察它的肚子是否吃饱。 农家的生活并不容易,平日里只吃些青菜萝卜,遇上佳节生日才能开荤。倘若遭遇几年一遇的旱涝蝗灾,收成不好不说,还需向官家缴纳赋税,只能靠挖些野菜艰难度日。 六岁那年,小村一带连续三年遭遇蝗虫灾害,村中的野菜树皮都叫人给吃光了去,最后甚至发展到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地步。 好在姜父姜母上无赡养之人,膝下仅姜浅照一个女儿,吃些储存过久腐烂变质的野菜,也是要紧着她来的。 就在那年,姜万殊来到村中,施粥三日,询问是否有中秋前夕出生的六岁女童,几经波折,才找到家里来了。 姜万殊道:“姜家是夺灵大族,我便是姜家掌事,倘若我能抚养令女,定将视如己出,给她最好的教养、最富足的生活。” 姜父哀恸道:“姜掌事,芽儿是我同她娘的命根子,你要是将她收养,不是要了我俩的命吗?” 姜万殊又道:“现下饥荒横行,她跟在你俩身边,也不一定能保全性命,她的未来,可就在你们手里握着。” 姜父道:“你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 …… 姜浅照在门后听得仔细,姜万殊与姜父姜母闹得十分不愉快。接下来的几日里,姜万殊日日都来,大多是扫兴而归。 北方干燥,家中的茅草屋起了火,姜父姜母未能生还,幸存的姜浅照理所应当被带回了姜家灵殿。 八岁那年,她高烧不退,姜万殊以灵识浸养,这才保住了性命。 黎兆儿道:“那你就没想过回家乡看看吗?” “有想过,”姜浅照道,“我的家乡在江原最东边的一个小镇,虽不远却总有事情,一直耽搁着。” “那你想去的时候也叫上我呗,毕竟,我们同病相怜嘛!”黎兆儿道。 “我原先有一个朋友,她也答应要陪我去的,只是一直没能兑现。”姜浅照道,“你还是好好在这跪着吧,我要回去安睡了。” 说罢,便转身出了大门。 “喂!姜浅照你真不够义气,再过半个时辰我就不用跪着了。”黎兆儿喊道,见她拐出了院门,又小声嘀咕着:“真是,亏我还听你讲了这么多,都不听我倾诉倾诉。” 一阵风刮过,宗祠内的烛火明明灭灭地跳跃着,黎兆儿跪久了,膝盖有些疼,便俯下身,借手掌的力支撑着身子。 “我也想家了。”黎兆儿自言自语,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世间的小孩,总是心心念念着长大,离开故土。 可终有一天,累了、倦了,才觉得家乡如此温暖。 九年前,守灵礼 “祖母,你就让我跟着哥哥去畏尽山嘛,我保证不会捣乱的。”黎亦思苦苦哀求道。 黎掌事道:“不允,你的灵识被封,无法施展夺灵术,更不能受守灵礼。” “祖母——”黎亦思撒娇道,“我保证什么都听哥哥的,就让我去嘛~” 她蹲在祖母跟前,闭眼贴着祖母略显沧桑的双手,像只温顺的小猫,一直往上蹭。 黎掌事实在禁不住这番恳求,便软了下来,道:“你必须答应祖母不参加考核,也不四处惹事,我才允。” 黎亦思立即将右手举至太阳穴处,发誓道:“我保证不参与魏家的守灵礼,嗯……就当……就当自己是个婢女或是哥哥的小书童,行了吧。” “你从不曾听话!” “祖母,亦思已经大了,你看,我长高了不少,都快超过祖母了。” 为了去魏家,黎亦思再三保证,表现得十分乖巧。 “亦思,祖母有话同你说。”黎掌事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她便知道,绝不是寻常小事。 只见祖母打开了寝房后方的暗室,从里头的暗格中取出个白色银丝镶边的襁褓,缓声道: “十四年前,你生身母亲的随嫁婢女抱着刚满月的你,来到离湾。这是当日包裹着你的襁褓,里头绣着你的生辰,正是中秋前夕。” “生身母亲?那,祖母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 在离湾的这些年,都不曾有人提及她的母亲,她的身世。 黎掌事:“并不知,只听那婢女唤你兆儿,应是从前的乳名。” “兆儿?”黎亦思抱紧那白色的襁褓,上头还残留着丝丝淡香,如千年冰雪融化之气息,美妙非常。 “这香料是姜家的昭雪,我的父亲,是姜家人?” 黎掌事并不作答,取出串绛紫手链,叹道:“襁褓里还有这串护身链,上头的名字,是祖母的灵血所刻。其余的,你便不要深究,一辈子当祖母的孙女,便好。” “噢。” 黎亦思接过护身链,上头的绛紫瓣莲正是十四瓣,中间瓣莲是灵息所在,刻着“黎兆儿”三个字。 “在离湾,护身链是女子身份的象征,祖母每年往里头注入灵息,你的这串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祖母激动道:“自今日起,你便戴上它,他人问起,你便说自己是‘黎兆儿’,黎家掌事孙女黎兆儿。” “是,祖母。” 黎兆儿。 她原是不喜欢这个名字的,可毕竟是母亲取的乳名,何况“黎亦思”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存在。 “兆儿,我同你说的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祖母。” 黎掌事的目光短暂停滞,缓声道:“兆儿,祖母原先一直想着把你养在自己的眼底,不去外头受那些风风雨雨,至少在离湾,你能无忧快活。” “我已经长大了。” “有时,祖母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祖母想日日看着你,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太久。” “祖母……” 黎兆儿一把抱住黎掌事,祖孙二人眼里的泪水打着转。 “这串铃铛是祖母炼化的灵器,你拿好,出了离湾就得处处小心,若是遇到危险,摇摇铃铛,祖母就赶过去了。” 黎掌事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黎兆儿很少见她这副模样。 第五十章 守灵礼其二 “谢谢祖母。”她将铃铛放在手里反复打量,每个铃铛上都是绛紫瓣莲镂空花纹,上多下少,从远处看便如同一串小葡萄。 “索性就叫你小葡萄了。”黎兆儿将这串铃铛挂在腰间,晃了好几下。 “这铃音听着甚是清脆,与我正好相配!” 黎掌事请了族谱,传了各位长老,在上头加了黎兆儿的名,当晚,黎兆儿入族谱的消息便传开了。 第二日,离湾码头旁人山人海,多是凑热闹沾沾喜气,也有送自家小孩上畏尽山考核的。 魏家守灵礼考核十分严格,要求各个科目都精通,整个离湾能通过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在黎家灵殿内,已经进行了一番初选,最终选出二十名弟子前往。 自然,黎兆儿同黎亦漫是打着陪同的名号随行的。 林氏嘱咐道:“易忧,兆儿是头一回出门这么远,你作为哥哥,要好好保护她。” 黎易忧答:“是,母亲。” 黎旧南道:“孩子们都长大了,该好好闯荡一番,你就不必太过忧心了。” 林氏的眼眶有些湿润,哽咽道:“去年起,灵尸噬灵兽便四处猖狂,我是……担心你们啊……” “母亲,我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可以保护好自己的,没准还可以顺带保护哥哥呢!” 灵鱼宴过去已经一年了,黎亦思年满十四,身子高了整整三寸,脸上的肉也褪去不少,逐渐露出稍尖的下巴。 黎旧南道:“好了,不早了,上船吧。” 黎掌事稍稍前倾,随着黎兆儿的方向走了两步,道:“兆儿,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祖母,父亲、母亲。不用担心,我们黎家不是还有传音咒吗?可以常联系嘛。”黎兆儿一脸轻松,却也很是不舍。 她同哥哥、黎亦漫一同上了船,朝岸上的人挥挥手,便渐渐走远了。 对岸的人也挥着手,有些还在呐喊: “天凉记得添衣!” “遇见灵尸不要强斗,保住性命,母亲在家等着你。” “哥哥——我会照顾好父母亲,你要保重。” …… 眼前的视野越拉越大,黎兆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黎掌事及黎旧南夫妇的那一小块区域,最后也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了。 黎易忧道:“兆儿,你可答应了祖母,事事都遵从我的安排。” “我的确答应了祖母,但安排可以改的嘛,对吧?”黎兆儿假笑道。 “你说呢?”黎易忧也学着假笑,道。 黎兆儿小声嘀咕:“我觉得可以……的。” 此时,船舱内忽然动了动,黎兆儿进去查看,只见黎易浔从桌底爬了出来。 她惊道:“黎易浔,你怎么跟来了?” 黎易浔十分乖巧,呆头呆脑答道:“兆儿姐姐,我想同你在一起。” “我待会就传音给祖母,让她到对岸带你回去。” 黎兆儿实在不希望在路上多一个需要照顾的人,舟车劳顿不甚辛苦,饮食起居又样样繁杂,再说,他是黎亦琳的亲弟弟,又跟着她那么久,自然是向着她的。 谁知黎易浔一把抱住自己,哭道:“不要,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姐姐不管我,兆儿姐姐也不要我了……” 小孩子,果然麻烦。 她只好蹲下身来,小声道:“浔儿你今年都九岁了,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呢?” 说罢,黎易浔便停止了抽泣,道:“那兆儿姐姐是同意待我去了吗?” “我可没这样说啊!”黎兆儿答道。 结果黎易浔的哭声又开始了,她只好捂住耳朵,刚要出船舱,便被黎易浔一把拖住。 诡计,都是诡计! “好好好,我传音给祖母,她答应我才留住你。” 就这样,九岁的黎易浔也随着一同前往。 路漫漫其修远兮,黎家一行人跋山涉水,使着半吊子水平的御剑术,跌跌撞撞来到畏尽山魏家。 魏家灵殿建在半山腰,立于畏尽山各主峰之间,云雾缭绕,错落有致。 灵殿右侧的夕园便是各家弟子下榻处,黎家一行人弯弯绕绕,穿过偌大的花园长廊,在出口处被一银纹女子拦住。 那女子五官寡淡,只一些凌历的气质,手握冰灵鞭,伸手挡住了站在队伍最前的黎易忧。 黎易忧道:“见姑娘的穿着与所配灵鞭,应是姜掌事之女无疑了。” 姜浅照笑道:“黎公子好眼力,” 她的目光来来回回打量一番,最终落在身材纤细,略显单薄的黎兆儿身上,道:“你是何人?” 出门在外,不比在自家,不能胡来。黎兆儿答:“离湾黎兆儿。” 姜浅照收回长鞭,双手交叉于胸前,指着她,道:“其他人走,你留下。” “凭什么?”黎兆儿不屑道:“又不是你家,我爱进就进。” 她气冲冲地撞开姜浅照,回头扮了个鬼脸,刚要进夕园,就被姜浅照挥鞭绑住了。 只见姜浅照一脸得意,道:“这还就是我家了,我继母便是魏掌事亲妹妹,我想怎样还由得着你?” 黎易忧拔剑斩了灵鞭上的灵息,道:“姜姑娘,她是我的妹妹,请不要为难。” 黎亦漫从队伍后边走上前,扶住黎兆儿,愤然道:“你干什么?有继母就了不起啊?黎家的生母倒是撇的一干二净了。” 这句话正中姜浅照逆鳞,遂气急败环道:“谁忘了?我不过是没见过黎家人,想来试探一二,现在看来也没传言中那么厉害嘛。” 黎易忧道:“黎家夺灵术是用来降服妖兽,为民除害的,而非处处与人为难。” 黎兆儿道:“你是姑姑的女儿,算半个黎家人,我就不同你计较了,显得十分小气。” 姜浅照道:“我自幼长在姜家,离湾一回都没去过,怎么能算半个黎家人?” 黎兆儿笑道:“看来姜家千金也不是无理取闹嘛,灵鱼宴也没能来成,不开心也是应该的,就是太过记仇,都一年了还在生气。” “谁记仇了?”姜浅照挥鞭朝黎兆儿而来,她转身躲过,又暗自下了些控制术,将姜浅照的右手制服。 黎兆儿冲黎家弟子使眼色,示意他们离开,黎易忧嘱咐:“别太过分。” 见黎家弟子悉数入了夕园,她清清嗓子,十分郑重道:“姜浅照,今日你落我手上,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姜浅照极力控制自己的右手,却丝毫没有起色,怒道:“你对我干了什么?我可是姜家独女,你欺负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第五十一章 守灵礼其三 黎兆儿微微发声,道:“扇巴掌,两下。” 于是姜浅照那只被控制的右手朝右脸重重落下,她用左手抵着,与之相较。 黎兆儿又眼神一动,随即控制了姜浅照的双脚,令她在夕园门口做起了令人难以言喻的姿势。 “左一点,别太过了,回来回来,那只鸡,来来来,立她头上。” 姜浅照手抓双耳,单脚站立。于是,一个真正的金鸡独立便出现了。 出入花园的魏家弟子见了,皆垂首大笑,有些甚至连路也走不稳了。 “那是哪家的姑娘,竟然敢对姜浅照这样。” “黎家的,听说也是个厉害角色,谁都不敢惹。” “管他呢,这回可算是有人敢收拾姜浅照了。” 说罢,那立在姜浅照头上的雄鸡打了声鸣,众人笑得更欢了。 姜浅照灵力不低,又有灵鞭在手,一会儿便破除了咒术,又朝黎兆儿打来。 “有本事放下灵鞭啊,靠它到处欺负人有什么意思?!” 围观的弟子都挤在长廊上,黎兆儿同姜浅照打了起来,俩人都没用半点灵力,扭打成一团。 黎兆儿:“你别扯我衣裳。” 姜浅照:“诶诶诶~你干嘛扯我头发?” 黎兆儿:“扯得就是你,恃宠而骄的姜家小姐。” 姜浅照:“黎兆儿,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两人在花园的草丛中来回打着滚,魏家弟子通报了魏夫人,将二人领上了灵殿。 魏家灵殿上集齐了夺灵五大家的公子小姐,以及各家最厉害的夺灵弟子,其中些许在夺灵族中留下了不少美名,如姜家外门弟子余薄浓、内门弟子姜初透和姜筱兽。 魏家掌事魏成眠道:“素闻余公子谦和,姜姑娘温婉,是一对璧人,而姜筱兽公子嫉恶如仇,身姿威猛,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三人行礼,姜初透答:“魏掌事过誉了。” 黎兆儿与姜浅照立于堂上,俩人散乱着发,衣衫不整,皆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黎兆儿理理自己的衣袖,黎亦漫上前将她发间的落叶除去,她动了动青紫的嘴角,死死瞪着姜浅照。 而姜浅照,额间磕破了皮,颧骨处肿胀泛紫,魏家婢女正手握鸡蛋为她消肿。 “鸡蛋?去去去——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鸡了。” 见姜浅照狼狈的模样,黎兆儿偷笑:“不妨事不妨事,站你头上的是公鸡,这一定不是它下的蛋。” “咳咳——”魏成眠问道:“堂下来的是黎家哪位姑娘?” 黎兆儿答:“我是离湾黎兆儿,后来改的名字,先前叫黎亦思。” 魏乐央笑道:“原来是黎掌事的孙女,父亲,先前在同她灵鱼宴见过。” 魏乐离道:“才一年,黎姑娘变化便如此之大,险些认不出来了,不过这性子倒是分毫未变。” 魏成眠又问:“浅照,黎姑娘,二人为何此番模样?” “还不是她……”两人一同开口,互相都很惊讶,又一同停下了。 魏夫人道:“一个一个来。” 黎兆儿瞥了眼落座于左侧的乌今沉,心想:这下完了,原本想借着自己略有改变的容貌赢得好感,没想到第一回相见,便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乌今沉的眼神与之相触,便远远弹开了,这样的情形,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姜浅照抢先道:“姨母,我脸上的伤都是她打的,头发衣服也都是她扯的。虽然我也动手了,但是她先动用咒术的。” 黎兆儿道:“姜姑娘你失忆了吧,明明就是自己仗着灵鞭的灵力要打我。” 黎易忧起身辩解道:“魏掌事、魏夫人,此事二人都难逃干系,我定会好好惩罚妹妹,但确是姜姑娘阻拦黎家入夕园在先。” 魏成眠笑道:“无妨,两个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实属正常,无须责怪。” 黎兆儿道:“魏掌事,我祖母时常教导我,要敢于认错,并承担后果。今日之事,却是我的过错,愿自领惩罚。” 她心想:姜浅照被宠着长大,被惩罚的样子一定很好看,有利于反复观摩。 魏夫人道:“黎姑娘,毕竟是头一回犯错,就不必计较了。今日是个好日子,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便好好叙叙旧。” 黎兆儿死活不肯,又道:“魏掌事,您在夺灵族赞誉不断,都说您赏罚分明,可不能因为我祖母的关系便对我宽容。况且,姜姑娘先动的手,这惩罚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怎能说免就免了?” 她明显是话里有话,一边拿魏成眠的名誉做威胁,让魏掌事不得不惩罚,一边又暗示姜浅照先动手,惩罚应该更重。 魏成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思虑良久,道:“也罢,错了便是错了,二人一同前往宗祠罚跪。黎姑娘一时辰,浅照你跪两个时辰。” 罚跪罚跪罚跪……这样的惩罚毫无新意,偏偏各家如此青睐。 姜浅照气道:“舅舅,你为何偏袒一个外人?” 见她这副模样,黎兆儿算是满意了,行礼道:“谢魏掌事,弟子领罚。” “啧啧啧——”竹芒饮了口茶,嗟叹道,“表面功夫越做越好了。” 魏家宗祠外,俩人正罚跪: “姜浅照,你继母不是魏掌事的妹妹吗?你现在怎么也跪这了?” “还不是你,我舅舅最疼我了,从来不曾这般罚我。”姜浅照恶狠狠地瞪着她,“黎兆儿是吧,你等着。” 黎兆儿笑道:“等着什么?等着我再收拾你一次吗?” “你从前叫黎亦思,后来为何改名?” “不关你事。” “你改名是不关我的事,可‘照儿’是我的乳名,我母亲自小这样唤我。” “母亲?你说的是魏家的继母,还是我那黎家早年离世的姑姑?” 黎兆儿心想:姑姑若是泉下有知,自己女儿认她人做母而忘了自己,该有多伤心啊。 姜浅照:“一个生育之恩,一个养育之恩,都是我的母亲。再说,你们黎家何时认过我,长这么大,一回都没去过。” “也不看看姜万殊是什么人,薄情寡义之徒,这样的女婿,我祖母一辈子都不会认。” 姜浅照一把堵住黎兆儿的嘴,道:“你不许说我父亲!” “我就说,冷酷无情、厚颜无耻,续弦续这么快,伪君子,衣冠禽兽……” “你再说——”姜浅照吼道,一把将黎兆儿摁在地面。 “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三心二意……”黎兆儿实在没词了,又被姜浅照一把扼住咽喉,只得大叫:“来人啊——救命啊——姜浅照杀人啦!” 第五十二章 考核其一 此话正被由正堂回夕园的弟子们听见了,竹芒离得最近,一跃过了院墙,见俩人厮打,便一手掀开了姜浅照。 姜浅照怔住,推了竹芒一把,没做准备的偷袭,导致他摔在黎兆儿身上。 她清晰地瞧着眼前的男子,五官越发立体协调,肤质一如既往的细腻,溪水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见他嘴角微微一笑,道:“时隔一年,倒是长得标致了。” 黎兆儿:“长得再标致也不关你的事,起开。” 竹芒故意朝她的双唇凑了凑,吓得黎兆儿直捂嘴,含糊不清发声道:“竹芒你这个流氓……” “你们……”姜浅照捂眼,“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干什么?!” 各家弟子破门而入,瞥见此番景象,纷纷背过身去,俩人如被抓奸一般,瞬间起身恢复原貌。 竹睢见了,惊叹道:“堂兄与此女子接触,竟毫无抵触之意。” 上一秒乌今沉同黎易忧还交谈甚欢,这一秒笑容便凝固在脸上,玄色眼眸停滞了一般。 黎易忧遮眼,道:“兆儿,你在做什么?” “我……他……”黎兆儿实在觉得冤枉,却无力辩解,说竹芒耍流氓?谁信?! “是他,是竹芒强迫我的,我没有……” 乌今沉从祠堂院门退出,道:“我还有事,便先回夕园了。” 乌今夏:“哥哥,你先前没同我说,究竟是何事?” …… 乌今沉愣住,又转身回来,表情凝固。 竹九不知从哪冒出来,道:“我家公子不喜同女子接触,大家都是知道的。” “嗯嗯嗯——”众人点头。 “才不是,亦思不是这样的,明明就是竹家公子主动,刚才我都看见了,他压着亦思,然后将嘴唇凑了过去。” “噢……”众人惊叹。 竹九:“你亲眼所见?” 黎亦漫:“对呀,我爱看戏文,这种场面多了去了,就算是更刺激的场面我也敢……看。” “咳咳——”竹芒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衣冠禽兽,道貌岸然……黎兆儿心里掠过众多贬义词汇。 竹睢道:“黎公子,方才竹芒身……下的姑娘是你的妹妹吧?” 黎易忧:“正是。” 竹睢:“不知黎姑娘芳龄几许,可曾及笄?又是否说亲呢?” 黎易忧:“虚岁十四,明年中秋前夕及笄,还未曾许亲。” 竹睢激动道:“这便好,堂兄可算有结亲的机会了,今日我便修书回留竹山,请掌事前往黎湾说亲。” 嗯?!!! 黎易忧不解:“竹睢公子是何意思?” 竹睢:“噢,我伯父也就是竹掌事,十分担心堂兄的婚事,趁此机会定亲也算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黎亦漫:“定什么定,我们亦思又不喜欢竹芒。” 竹九:“我家公子还不喜欢她呢!” 姜浅照怔住,完全不懂他们在争论些什么。 黎兆儿瞥了眼竹芒:“你别愣着,说句话啊,不然他们就真的误会了。” 竹芒目光直指乌今沉:“谁说的,我不喜欢她?” 乌今沉侧眼,只一瞬,便又陷入沉默。 姜浅照汗颜:“我究竟是做了什么!” 竹九:“公子……” 黎兆儿的脸一阵青绿:“你就这么没人要吗?” 原以为不过是句玩笑话,竹弦竟还真亲自南下前往黎湾,一本正经向黎家提亲,黎掌事并未擅自做主,说要听黎兆儿的意见。 与此同时,魏家的考核也紧锣密鼓开启了,魏成眠在守灵礼初试会上宣布: “守灵礼考核分四个科目:一、夺灵理论基础。二、道德修养基础。三、夺灵术。四、咒术。各家弟子公平竞争,一周一个科目,考核结束次日放榜。” 咒术?众弟子十分惊愕,各家皆尊夺灵,轻咒术,从未系统学习过,尤其是姜家,一向将其视为邪术,不准私自使用。 姜筱兽:“太过分了,夺灵各族皆知晓姜家禁用咒术,魏家竟将其视为考核其中一项,摆明了针对我们!” 姜初透:”不必动怒,随后我们便修书回江原,请求掌事解禁,请来先生,多家练习,便也不会太差。“ …… 黎兆儿心不在焉听着,眼神瞥向乌今沉,见他的眼里挂着些血丝,这几日,日日都想见他,可总是遇不到,也等不到。 “乌今沉——” 黎兆儿唤他的名,乌今沉只是微微侧身,冷漠决然的目光向她飘来,就再也没有音讯。 “乌今沉,你怎么回事?不记得我了吗?” 她放大了些音量,他听了,挪了步子,朝黎兆儿更远的地方靠近。 “乌……”黎兆儿还想说些什么,众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考核名录入册开始,各家弟子纷纷落款签名,黎兆儿和黎亦漫被挤得向后退了退。 黎亦漫抱怨道:“光夺灵理论基础就有三本书,还好我们不用考核,不然得累死。” “我肚子饿,初试会开这么早,我都来不及吃饭了。”黎兆儿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愁容。 姜浅照恰好站在她俩身侧,听了,便插嘴道:“饭桶!” 黎兆儿回击:“你才饭桶!” 黎亦漫:“亦思,我们别理她。” 姜浅照:“饭桶是指光吃饭不干活的,你们二位在畏尽山白吃白喝,又不参与考核,这可不是饭桶嘛。” 黎兆儿:“不参与考核也不一定比你差啊。” 姜浅照:“光说不练,有本事你就参与考核,同我比比,看谁的名次靠前。” 黎兆儿:“比就比,谁怕谁!” 俩人进行了快速而又激烈的争吵,屡屡摩拳擦掌,但是碍于上次罚跪的缘故,始终没能动手。 黎亦漫扯着黎兆儿的衣襟,紧张道:“亦思,你忘了来这之前答应祖母什么了吗?不要同她比,她是故意激你的。” 闻言,姜浅照故意刺激道:“怎么?怕了?” 黎兆儿脑子一热:“谁怕了?我还就参加了!” 黎亦漫朝她眨眼,示意不要答应,黎兆儿小声道:“无事,我灵力被封,根本考不过。” 说罢,便在名录上挥笔,落下黎兆儿三个字,并朝姜浅照瞪眼。 第五十三章 考核其二 “亦思,你怎么这么冲动呢?难道忘了自己完全没有读过那些书吗?” “不管,先去解决肚子饿的问题。” 黎兆儿一把抓住黎亦漫的手,将她扯到了东厨,俩人鬼鬼祟祟推门进去,为了躲避厨娘们的眼光,她们只好蹲着。 “小漫,跟上!” 黎兆儿快速地移动着步伐,迎头撞见手拿一只大鸡腿的竹七。 竹七:“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太饿了太会……” 黎兆儿赶紧捂住他的嘴,“嘘——别出声。” 黎亦漫轻声道:“好你个竹七,竟然背着大家偷鸡腿,回头我去同你们掌事说。” “别别别啊,我只是初犯,就放过我一次嘛!” “那你给我们俩各偷一只鸡腿,我们才原谅你。”黎兆儿伸出右手驱动咒术,威胁道,“不然……” “女侠饶命,我这就去,等着啊。” 黎兆儿问:“小漫,你说我有这么可怕吗?” 看着竹七战战兢兢朝东厨内侧走去,她满意地吹吹手指,自从上回整治姜浅照之后,自己便成为夺灵族中最不敢惹排行第一,各家弟子见她都低头不敢直视的。 于是,三人各拿着鸡腿准备退出,见一女子从正门而入,便止住了步伐。 只见那女子身着乌家常服,相貌平平,却好在皮肤异常白皙,脸颊透红,精神风貌极佳。 那女子笑道:“厨娘,我是乌家弟子乌星语,这不,带了些银耳莲子,想着为掌事煲汤,不知能否通融一二?” “乌星语?先前怎么没听说过?” “乌星语你不认识?”竹七惊讶道,“她原本是流落在外的孤女,被乌掌事的叔父收养的。” 黎兆儿:“噢……” 竹七神经兮兮地,小声道:“我可听说啊,她同乌掌事走得最近,乌掌事你们知道吧,对其他人可都是板着脸的,就同她亲密。” 正说着,那厨娘挪了个煲汤的位置,道:“姑娘日日给乌掌事煲汤,我们大伙可都认识你了,随便用,给你留着呢!” 只见乌星语低头羞涩一笑,熟练地烧火煲汤,三人便趁机溜了出去。 刚出了正门,他们便笑得前仰后合。 竹七:“终于逃出来了,方才可算是惊险万分啊!” 黎亦漫:“好在没有被人发现。” 黎兆儿:“下回再有这等好事,还得叫上我俩,听见没有?” “何等好事?”竹芒忽然出现,“你们仨为何聚在这?” 他们连忙将鸡腿藏在身后,黎兆儿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刚刚出来逛,有些尿急,回夕园有些太远,于是来魏园……” 竹七捂脸叹息:“这理由编得有些太……那什么了。” “所以,你们仨一男两女同时那……什么急,”竹芒语气十分嫌弃,“于是一同跑东厨来解决了?” “嗯嗯嗯……”黎兆儿点头。 竹芒向他们凑近,移眼朝黎兆儿身后望去,道:“你身后藏了什么?拿出来!” “哈哈哈哈——”黎兆儿笑得阴阳怪气,“没什么,厕……厕纸。” “……” 竹七背过身,黎亦漫使眼色拼命暗示,黎兆儿却分毫接收不到。 “竹七,你说。”竹芒的目光有些骇人。 竹七立马妥协:“公子,对不起,我们其实是来东厨拿鸡腿吃的,我们不是有意的,实在是有些饿了。” “软骨头!”黎亦漫咬牙启齿道。 “哦?”竹芒轻咳两声,“咳咳……” “请公子责罚。”竹七本着必死的心态,闭眼领罚。 “魏掌事刚刚同我讨论了各家弟子的管理条例,其中有一条便是偷拿、借用魏家财产的,处以……” 竹芒还没说完,黎兆儿同黎亦漫便偷偷溜走了,只剩竹九留在原地。 见她们狼狈逃走的模样,竹芒勾嘴轻笑,道:“鸡腿交出,去灵祠罚跪。” “是!” 待竹七走后,竹芒盯着手中酱色的鸡腿,自言自语:“这有何可吃的?” 说罢,便咬了鸡腿一口。 黎兆儿同黎亦漫一路疯跑,直到入了寝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吃起鸡腿。 黎亦漫坐在茶桌前,倒了口热茶,一饮而尽:“总算是逃脱了,再跑下去五脏六腑都要晃晕了。” 而她只顾着吃,满嘴油光连连称道:“这鸡腿真好吃,个大,味美!”、 “……” 黎亦漫慢条斯理咬着鸡腿肉道:“我劝你还是早些开始看书,不然很难输给姜浅照,她尾巴便要翘天上去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待我吃完这顶顶好吃的鸡腿,再看也不迟。”黎兆儿满不在乎。 吃罢,她便拿了本书仔细研读: “早知道会有今日,在离湾听学之时便要认真些,现在可好,什么都看不懂。” 黎兆儿生气不已,险些将书吞了下去,一旁的黎亦漫调侃道:“也难为你了,在离湾就是半个文盲,现在要看懂也是不简单。” 她将书卷起,轻敲黎亦漫的头,道:“你才文盲,我也是读过些书的。” 黎亦漫笑道:“你说的书是那些戏文吗?” “好你个小漫,说什么呢?!” 一阵追逐打闹,黎兆儿平静了下来,抓着头皮跺着脚,将脸埋进书里。 还是看不懂,果然是半个文盲! “这书里都写的什么啊?真是难以费解!”黎兆儿侧身俯在案前,下巴直接搁在乌黑的漆木之上,烦闷道:“这样下去,我可怎么参加考核啊?” “你记忆力不是特别好吗?将书里的内容背下来,合格完全是没有问题的。”小漫提示道,径自描起了眉。 “也对,反正横竖都是书中的内容。”黎兆儿“哗”得一声惊坐而起,精神十足得看起了书。 夕园的风吹得有些大,黎兆儿起身关了窗,随即静坐这,听门外扑簌簌的声音。 乌今沉从窗前经过,朝那望了望,见紧闭的门和窗,便伸手想要叩门。 风吹往玄色的衣衫,细薄的长袖随风而起,他立在门外,朝着昏沉的天空,径直倒了过去。 双眼轻合,向上微挑的眼尾还浸了滴泪,泛白的两瓣唇紧闭,玄色长发亦随风而起。 第五十四章 考核其三 “乌掌事——”夕园的侍女大喊,周围的寝房纷纷开门,朝乌今沉而来。 黎兆儿推门,便见到面色惨淡的乌今沉,便着急道:“你们赶紧去找灵医,小漫,你去叫乌今夏来。” “好,我就去!” 她俯下身抱起乌今沉的上半身,见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不断念道:“不要小孩……不要小孩便好……” “不要小孩?”黎兆儿云里雾里,“这什么跟什么啊?!” “再说,你为何会倒在我的寝房前?” 正思虑着,乌今夏同乌星语赶来,将乌今沉扶着带走了。 而黎兆儿,连一个关心的身份都没有,乌今夏忙着照顾哥哥,乌家弟子守在门口,不让她探望。 “好好的一个青年男子,竟会无缘无故晕倒,何况还是乌家掌事。” “对呀对呀!” 两个弟子路过乌今沉的寝房,议论道。 黎兆儿便一直立着,直至深夜。畏尽山不比离湾,夜里凉,寒风刺骨,她不断摩擦手臂取暖,也没能等到消息。 黎亦漫为她拿了件外衣,道:“亦思,回去吧,考核在即,不可伤了身子。” “你先回寝房,我再等会。”黎兆儿无力地笑道,依旧站着。 子时刚过,屋内的侍女小壁出了门,道:“黎姑娘,乌公子已经醒来,今日太晚,您先回去歇着。” “好。”她转身挪动步子,才发觉麻木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膝盖重重落在地面。 “黎姑娘——” 直到考核第一日,弟子们纷纷入了勤先楼,寻找着各自笔试的书室。 黎兆儿的双腿已经不酸了,上起楼也很轻松,她抱着蓝色书卷,在长廊之上遇见了乌今沉。 他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冷着脸,三尺之外无人敢靠近。黎兆儿从他身旁缓缓穿过,乌今沉只抬头瞥了她一眼,便又垂了眉。 “乌公子,身体可痊愈了?” 乌今沉只是回头看了看,不发一言。 “这是何意思?怎么觉得像是没见着我呢?”黎兆儿心想,刚要开口问,他便转身下楼去了。 只留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让她尴尬而不知所措地望着。 这一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黎兆儿突然觉得他好远好远,再怎么努力试图拉进距离,都毫无作用。 钟声骤然响起,黎兆儿的思绪拉了回来,朝自己被分配的书室而去。 入门左侧中间的书案上挂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竹简,她入了座,才瞧见右边便是竹芒。 缘分是个微妙的事情,她暗自感叹。 “欸~竹芒,待会你答题之时,纸笔稍稍朝我这侧,我眼力好,没准能瞥见一二。” 竹芒语气决绝:“不行。” “竹芒~大家好歹是旧相识,何必把关系弄那么紧张呢?”黎兆儿继续揶揄他,道,“我又不会抄得一模一样,你便放心好了。” “不行!” “竹芒,你怎么没有一点绅士风度呢?”黎兆儿朝着竹芒靠近,他便一次次挪得更远,直到他们一个踉跄摔在一起。 “哈哈哈——”考场中其他弟子笑了起来。 黎兆儿爬起来,指着他们:“笑什么笑,真是!” 主考官入了书室,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黎兆儿缩回伸得老长的脖子,开始研墨。 “三百六十八年前,毁灵出现在离湾,众夺灵族联合缴杀。大约十四年前,离湾掌事独女黎浅黛亦是天生毁灵,于姜家宗祠被灭灵。今日的题目是,论毁灵及各夺灵家族合力缴杀的行为是否妥当。” 在座弟子皆惊愕十分,都说魏家出题十分清奇,今日一见,哪只是清奇,简直叫人不敢妄加议论。 在毁灵之事上,似乎任何的评判都是妄加议论。再说,黎浅黛之事,叫黎家的弟子如何答才好呢? 毁灵二字,沾上了多少残酷与血腥? 黎兆儿久久无法落笔,她总不能说各夺灵族是错的,亦不能肯定这样的行为,毕竟是自己的姑姑。这样一来,倒是陷入了两难的禁地。 她忽然想到戏文中见过的一句话:“无论是何地位何身份之人,无论他本身带有多少恶性评价,在他不曾作恶之时,便不能妄加处置。” 这其实是一个道理,黎兆儿落笔迅速:“毁灵,乃与生俱来十分可怕的能力,但它本身是无错的。而生来便带有毁灵的人,在他危害他人之前,亦是无错的……” 她用极为模糊的言辞,不肯定也不否定任何一方,毕竟不知道考官的口味,若是不顺着来,第一次考核便出局了,还如何同姜浅照比试? 黎兆儿瞥了眼竹芒,他似乎明白她眼里的意思,冲着自己肯定地点点头。 考核结束,隔了两日便放了金榜,黎兆儿挤进去查看自己的名次,八十位开外,同姜浅照倒是并列了,都是恰好合格。 她仔细查看了其他黎家弟子的名次,似乎都不太理想,只黎易忧排至前十位。果然,考官是偏向毁灵本身便是错的。 而乌今沉,名列榜上第一,竹芒紧随其后。 “名次已经公布,本次考核共有一百零八人,淘汰一成左右,留前九十五位。” 这样的结果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我就随便答的,居然合格了。” “唉,原本想以为能上前二十呢!” “再接再厉吧——” …… “兆儿姐姐,“黎易浔也来看放榜的详情,俯着身子钻进了人群。 “这题目真是坑人,如若不是这样,我定是远远高于你的。”姜浅照生气道。 众弟子都自觉离姜浅照远了些,只黎兆儿朝她白了一眼,道:“浔儿,咱们走!” 姜浅照大喊:“黎兆儿,下场考核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为了同姜浅照比试,黎兆儿特意去请教了哥哥黎易忧,只听他分析说: “无论是何种题目,都必须在文首提及书中所学,对题目进行深刻剖析解读。其次便是引出具体事件,写下名家对此的评价,最后才是自己的看法。” “很多考生会觉得自己的看法最重要,其实并非如此,这部分占有的比重远远不及前面所说,只要不颠倒是非,没有逻辑错误,符合实际,便不会太差。” “噢~”黎兆儿似乎明白了不少,“我没有写名家的评价,只说了自己的看法,怪不得。” 第五十五章 断、舍、离 认真读了几天书,下场考核便开始了,笔试题目依旧将魏家清奇的品格贯彻到底,是: “论父母犯错,子女掌刑,何如?” 自古忠孝两难全,魏家倒是专挑这样两难的题目,真是服了。不过比上回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只有黎家弟子为难。 她先是搜寻了书中所有提及忠孝的例子,再写下了不少思想家提及过的相关的话,并进行了分析总结,金榜出来的时候名列五十,恰好比姜浅照高了一位。 “啧啧啧——”黎兆儿感叹道:“姜家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定能超过我吗?” “我同你差不了多少,实战才是我的强项,你等着瞧吧。” “本轮考核共九十四位弟子参与,弃考一位,留前七十位。” 黎易忧的名次升到第二,竹芒退至第四,被超了,乌今沉仍是榜上第一。 双榜第一,乌今沉的名气在夺灵族中又火热了一回,倾心于他的女子多上一番。各家有女儿年龄相仿的,都旁敲侧击要同乌家结亲。 黎兆儿更是生气不已,夺灵大家的公子小姐,除去自己和姜浅照,个个都位列在前,连魏家姐妹也都在二十七八位,这样一来,自己的风评差上了不少。 “唉,早知道就不该来参加这破考核,费心费力还不讨好。”黎兆儿内心可憋屈了,下一场便是夺灵考核,自己只能驱动细微的灵力,这可怎么办才好。 “山中月色多寂寥,这书中更无翩翩公子颜如玉,唉——”黎兆儿扶着窗,暗自神伤。 黎亦漫正吃着酥饼,道:“真想不到,读了几日书,说话也变得文绉绉了。” “那可不,你看看我这气质,”黎兆儿起身走了两步,还特意拿了把扇子,“是不是有些蕙质兰心?” 黎亦漫放下酥饼,郑重地看了许久,随后便摇摇头:“这个……还真看不出来。” 黎兆儿一下子泄了气,撑着脑袋,两眼无神。 “书中没有颜如玉,夕园里不是还有个现成的吗?”黎亦漫提示道,“我帮你打探过了,这个时辰,乌公子会在南侧花园散步。” “真的?” “还骗你不成?” 黎兆儿抱着黎亦漫又蹦又跳的,她取出忙里偷闲新做了香囊,便出门“偶遇”乌今沉去了。 在夕园南侧,黎兆儿遇见他了,待乌今沉行至长廊转角,她一鼓作气,连忙上前,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腰间的“小葡萄”随着她的脚步,叮铃叮铃响起。 “猜猜我是谁?”黎兆儿故作神秘,“只许猜一次。” “乌星语。”乌今沉的回答冷漠而决绝。 “乌星语是谁?”黎兆儿怔住,从自己脑海里细细搜寻,“噢,是那日在东厨遇见的,为你煲汤的乌家弟子,对吧?” 乌今沉点头,又问道:”这么晚了,黎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南侧花园?“ “我原本就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刚刚饭吃得有些饱,所以就多走了几步。” 黎兆儿解释的有些牵强,她笑着将挂在腰间的香囊解下,兴奋道:“乌公子,给你,这是我重新做的香囊,上头绣的是我眉间瓣莲的模样。” 见乌今沉并未做声,她又道:“这一年我都在学刺绣,这次绝对不会弄错尺寸和图样了。” 乌今沉推脱道:“黎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香囊我已经有一个,不再需要了。” 风吹过枝丫,沙沙作响,黎兆儿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外衣紧了紧。 在感情之事上,往往女子的判断最为准确,瞥见他腰间系着的墨色香囊,精致的绣工,完美的配色,自是她再努力也比不上的。 黎兆儿的眼睛被吹得眯起来,看起来有些迷惘不知所措的意味,她质问:“在畏尽山这几日,乌公子总是有意地躲着我,究竟为什么?” 乌今沉故作淡然,道:“并非我有意回避,实在是……” “是什么?你先前同我说,”黎兆儿顿了顿,皱眉继续说道:“同我说,只要是我送的,你都喜欢。我还以为,乌公子你,你是对我有好感呢。” 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黎兆儿见他的目光刻意回避,又道:“乌公子,我承认从最开始接近你,便不是结交的目的,我,喜欢你许久了。” 闻言,他退了几步:“抱歉,是我让你误会了。” “误会?”黎兆儿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一瞬间失去了神采,“原来,在你眼里,这只是一场误会。” 她皱眉:“是因为乌星语对吧?” 乌今沉避而不答,只安慰道:“黎姑娘值得更好。” 黎兆儿的眼里染上了一层愤怒:“我倒要去问问,你俩是何时开始的。” 乌今沉皱眉道:“黎姑娘,星语她……” 她径自笑着:“星语?你们之间,都这样称呼了吗?” 黎兆儿频频打断乌今沉的话,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大口大口呼吸,却还是止不住满脑子的质问。 乌今沉垂眸,不愿直视黎兆儿,她的脸颊逼得通红,胜过了轻扫而过的橘红胭脂。 “黎姑娘,我心里有人了。” 六个字,字字带血,利剑一般扎入黎兆儿的心脏。 她眨了回眼,微微蹙起双眸,清亮的泪水似珍珠一般滴落。乌今沉脑后一虚,深黑的眼瞳不知何时,也染上了些许雾气。 此时,朗朗明月落光辉,寸寸照向大地。 畏尽山的月亮那样近,似明暗有致的白镜一般,将她眼里的落寞照了个遍,这才缓缓躲在云层之中。 黎兆儿的眼泪瞬时崩塌,无论如何强势,如何愤怒,都藏不过这最为浓烈的难过。 “好,好……”她后退了几步,轻笑道,“今日起,我便不做你们的碍脚石。” 黎兆儿将香囊捏紧,花香似是被逼迫出一般,飘溢在整个夕园。泛黄的枝叶,枯萎的草木,短暂地恢复生机,她眼角的泪光,却让这一切都显得灰暗无比。 “多喜欢一个男子啊,”她望着乌今沉,思绪紊乱,“可惜与我在我关系了。” 黎休言不知从何处来,黎兆儿止住了滑落的泪水,只见她气喘吁吁道:“可算找着小姐了。” “何事?” 第五十六章 不要把我卖了啊 黎休言俯身道:“小姐,离湾来信,问你是否应允竹家二公子的婚事。” 她怔住,问:“竹家提亲了?” 黎休言道:“是,竹家掌事亲自去了离湾,向掌事提的。” “哦,”黎兆儿放缓了呼吸,朝乌今沉望去,她眨着眼,期望得到一丝回音。 “乌公子,你可曾有一丝丝的喜……” “不曾,不会。”乌今沉斩钉截铁。 上一刻,黎兆儿甚至还期待着,或许这一切都是假象。可面对这样的冷言冷语,她才开始自问: 还是她从前认识的乌今沉吗?如果不是,那她的喜欢又何处安放呢? 罢了,我黎兆儿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吗?你开心,我开心,大家都开心。 “好。”她轻轻点头,转身对黎休言道:“你即刻修书,便说我允了。” “是,小姐。” 望着黎休言远去的身影,黎兆儿再也哭不出来,只觉得脑袋十分混乱,双腿变得麻木无力。 她后退了两步,埋进深深的夜里。 “兆儿——”乌今沉接住她,黎兆儿半睁着眼,望着他的眼瞳。 他眼里,分明还有一丝紧张的。 她依旧轻笑着,眼前彻底变得灰暗。 九年后?留竹山 竹氏宗祠 姜浅照离开后,黎兆儿独自跪了许久,不一会便打起了哈欠,随即耷拉着脑袋打起瞌睡。 “好困,想睡觉。”黎兆儿双目紧闭,喃喃地说着梦话。 梦里有一张柔软的大床,她见了,迫不及待钻进温暖的被窝之中,安稳入睡。 竹芒瞥见这番景象,入了宗祠,将倒在地上的黎兆儿背起来。 月光轻轻摇晃着,竹芒哼起了不知名的曲子: “天空孤独的月亮啊?,撒尽它的温柔?,在那枯黄的草地里?,闪耀着点点萤火?。月下清丽的美人啊,多令人念念不忘,月亮晒白了她的发,风儿吹老了她的心……” 竹芒侧眼望着月下的黎兆儿,睡梦中的她俨然是一个善良的天使,纯洁而又美好。 “虽然现实有些不尽人意……”他埋怨道,又重复哼了一遍:“月亮晒白了她的发,风儿吹老了她的心,她立在点点萤火中,思念未归的人儿——” 黎兆儿似是听见了一般,断断续续地呓语着:“这谁唱的,一点都不……好听。” 说罢,还憨笑起来。 竹芒也跟着勾起双唇,幸福地笑了起来:“嘴合着,不要流口水在衣服上才好。” “我睡觉才不流口水呢!”黎兆儿一拳捶在竹芒背上,直让他痛得咳了几声。 竹芒注视着,地面上落下两人的影子,随着月亮缓缓游走,“这样静谧的夜晚,若能一直背着你走下去,就好了。” 第二日醒来,黎兆儿哼着歌开始梳妆打扮。 “柳叶吊梢眉……吊梢眉,画好啦,”她兴奋地瞅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不甚满意道:“不行,看起来有些夸张。” “染个浅橘色的唇吧!”她拿出唇脂,目不转睛地染着,双唇微张,开始涂抹眼周,忽然“呀”地一声,将胭脂抹进了眼中。 她右眼紧闭,摸索着四处找寻手绢,眼眶被胭脂弄得通红,还落下了泪水。 好不容易上全了妆,黎兆儿打开大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一睁眼竹九的脸便映入眼帘。 他行礼道:“黎姑娘,掌事请你去祝室一趟,还请跟我来。” “知道了,知道了……”黎兆儿不甚耐烦,“这个竹芒,不知道又有什么把戏等着我。” 刚入祝室,竹芒便吩咐道:“为我更衣。” 她气不打一处:“你没手还是没脚啊,衣服还要让别人穿,干脆别穿直接出去算了!” 竹芒邪魅一笑,威胁道:“同我顶撞,银钱不想要了,对吧?” 黎兆儿一个激灵,立马将木施上的外衣取下,“嘿嘿”笑了两声,道:“不对不对,竹掌事英明神武,志在四方,更衣这等小事,还是由我来吧!” 他会心一笑,十分满意。 “为我沏茶去。”更完衣,竹芒又开始使唤黎兆儿。 虽说心中十分不悦,但看在银联锃亮的面上,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她取好茶叶,十分沉闷地泡着茶,却见书桌上放置着一封即将寄出的信,上面极为秀美的字体写着:“魏掌事亲启”。 “魏掌事?就是花一千两黄金要买鬼王的那个?”黎兆儿心里犯嘀咕,“竹芒写信给他做什么?” “竹芒——”她对着寝房内喊道:“竹芒,这信还没上封,我能看看吗?” “不行。” 竹芒就是喜欢这样直截了当地否决,真是不通人情,不过,她还是可以找机会偷看的嘛! 她将食指和中指敲在案上,模仿人的两只腿,一步一步地接近那封信,还时不时探着脑袋向竹芒望去。 “是你不留神的,这可不能怪我哦,”黎兆儿小声自言自语,笑着迅速打开那封信,将信纸抽了出来。 这才刚见到“鬼王”二字呢,竹芒便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身后,并将信没收了去,还用特别凶的眼神看着她: “偷窥书信,惩罚一两纹银!” “啊?”黎兆儿立马收回自己的手,换上衣服十分讨喜的表情:“别嘛,我只是有些害怕魏掌事,所以才想看看是什么内容嘛,只是一时没忍住,我保证,下回绝对不会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嘛!” 她伸手捏住竹芒的衣袖,来回晃动着他的手臂,十分委屈地撒娇。 “真的想看?”竹芒问道。 “嗯。”她点头。 竹芒一本正经作答:“以你的勤奋程度,恐怕此生都无法还清债务,不如送往魏家,听凭他们处置,还能得一千两黄金的酬劳。” “什么?”黎兆儿惊讶又害怕地说道:“别呀,我今后会好好努力的,况且我手下还有那么多人,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吩咐他们嘛,我不介意的。” “多好,对吧?”黎兆儿歪着脑袋问道。 只见竹芒将袖子扯了去,一脸冷酷地转身出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还不忘回头嘱咐:“记得洗衣服。” 第五十七章 抓住他的胃 “竹掌事,你的茶好了,不喝一口吗?”黎兆儿手捧热茶,谄媚道。 “不了。” 不喝……这可怎么办啊?竹芒他不会真的将自己送去魏家度化吧,天! 这样也就算了,倘若自己的身份被暴露了,岂不是又要被灭灵一次? 黎兆儿抱紧自己,瑟瑟发抖:“不行,我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来到东厨,非常自信道:“戏文里都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就必须先抓住他的胃。既然竹芒对我的贴身侍奉不甚满意,那熬个非常营养的汤,为他补补身子,便会感谢我了。” 嗯,就这么办。 她朝东厨而去,里头十几个厨娘正准备早膳,她进门便凑了过去,满脸乖巧道: “婶婶,我来为掌事熬点药膳,补补身子,他最近可忙了,好几回都是子时才入睡的。” 裹着墨绿头巾的婶婶面容和善,十分温和地笑道:“也难为竹姑娘了,很早的时候,竹寒先生便来过东厨,特意吩咐我们几个,要将送往竹姑娘寝房的膳食做得美味营养,还说你是他未来的侄媳妇哩。” “是……是嘛,”黎兆儿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欣喜,她开心地笑了几声,随即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这样的表现,不是更显得自己喜欢竹芒吗?不行,不行不行!”她心想着,立即将嘴角的笑意敛了去。 “不过,竹姑娘是如何知道掌事子时入睡的?”那婶婶十分八卦地说道,“难道你同掌事晚上的时候……” “打住打住,”黎兆儿心有不悦,解释道:“那是因为有几回他罚我跪到深夜了,我才知道的。” “哎呦呦——”婶婶心疼道:“这怎么行呢,俗话说娶妻娶贤,面容不重要的,再说,就算掌事百般不愿,也不能如此对你啊。” “啊?”黎兆儿云里雾里的,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竹掌事对我挺好的。” “竹姑娘,听我一句劝,虽说我是伺候掌事膳食的,但还是要同你说,这样的男人不能嫁,否则婚后惨遭家暴,这可怎么得了!” “家暴?”黎兆儿脑袋越来越晕,“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厨娘婶婶却说得更加来劲:“这便算了,倘若你要回娘家哭诉,他是掌事,你父母拿他也没办法啊!” “不会的,以竹掌事的人品,应当不至于吧。”黎兆儿的声音逐字递减。 “人不可貌相,我的一个女儿,便是嫁给了这样的人,说亲的时候还斯斯文文的,婚后一言不合,就拿我那姑娘撒气,你说,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厨娘说着,还一边抹着眼泪,想来是想起伤心事了。 “哪家人?”黎兆儿问道:“在夺灵弟子中,我的灵术也算上乘的了,你告诉我,马上就去给你家姑娘撑腰。” 厨娘收了啜泣的声音,道:“不用了,近日她已经回了娘家,拿了和离书。虽说事情解决了,可要再嫁,就难了。” “噢,这样。”黎兆儿点点头,两人便不再交谈。 黎兆儿拿出从留竹山下买来的名贵药材,又剁了些排骨,开始煲汤。 在离湾的时候,她自小随着父亲读过些医书,对食补药材十分地熟悉,选择中药材也是十分得心应手了。 “山参、鹿茸、灵芝……这些名贵药材都加进去,再用点甘草调节调节口味,这下竹芒总能看出我的心意了吧。” 她这样想着,更加卖力地熬着药:先将药材浸出汁液,过滤后加入排骨熬汤。 “对了,再切些青菜什么的,荤素搭配,营养才全面嘛。” 只是,这一锅乱炖下来,汤水的汁液变得乱七八糟的,她自言自语: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可怕。” “不过也没事,毕竟不是自己吃的,大补便对了。” 不知何时,她的肚子开始响了,黎兆儿环顾四周,想看看有什么吃的。 “婶婶,我今日早膳便不用送往寝房了,能直接在东厨吃吗?我熬汤走不开的。” “竹姑娘的早膳还没做好,等会吧。”厨娘切着菜,一面回答道。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黎兆儿眼咕噜一转,有了! “要不这样,我来为你们试菜?”她问道。 厨娘停下手里的活,打量着她的体型,道:“倘若姑娘能吃得下的话,也好。” 于是,黎兆儿忙不迭地盯着上十位厨娘手中的菜,哪边做好了便拿个小碟子盛上些许。 “这真是个技术活,”黎兆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感叹道:“从起锅到菜熟的时间……呃,当然并不需要把握,不过呢,要通过明锐的观察,判断厨娘的菜是不是要出锅了。” 黎兆儿又在新晋弟子们面前显摆,手里还端着汤呢,却依旧说得眉飞色舞。 “师姐,你这汤都要凉了吧?”竹兮提醒道,“我看上面的热气都快没了。” “呀!不同你们说了,”黎兆儿摆正药膳,迫不及待端往祝室,她喊着:“竹芒——竹芒你在吗?” 里面传来声音:“在。” 她兴高采烈地将药膳端上隔间的饭桌,并为竹芒放好勺子:“竹掌事,这是我特意为你炖的汤,甘甜好喝,绝对大补!” 竹芒看了眼汤的卖相,便连忙蹙眉道:“这汤的颜色为何如此复杂多样?蔬菜的绿,排骨的淡金,还有些棕色……这……” “这还不是由于它的营养丰富多样嘛!”黎兆儿恨不得直接给他灌下去:“你就喝了吧,这可是荤素搭配的好汤,我还加了些名贵药材,别浪费了。” “平日里没见过这样奇怪的汤,还是算了吧。”竹芒的脸上闪过一丝丝的恐惧。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熬了一上午,才做出来的呢,”黎兆儿故技重施,委屈道:“为了给你熬汤,我连早膳都还没用。” “呃——”话音刚落,她便控制不住打了个饱嗝,竹芒心有疑虑,她便再次开始装委屈,于是他不得不将药膳都吞了下去。 “好喝吧?”黎兆儿欣喜地问道,“竹芒,你怎么不说话?” 第五十八章 叔父,竹芒罚我了 她伸手在竹芒眼前晃了晃,他却依旧双目呆滞,随后便晕了过去,鼻子里落出血来。 “来人啊,救命啊——”黎兆儿大喊,将门外不远处候着的竹九喊了来。 不一会儿,竹芒的寝房内便围满了人,他们都是来探望病情的。 竹兮嗟叹道:“我堂兄平日里身子那么好,这怎么说晕就晕啊!” “可不是嘛,”竹清附和道,“今早见他,不也是容光焕发的嘛。” 竹尘奇思妙想道:“该不会是让人砸了脑袋吧?” “谁敢啊,把掌事砸晕,简直是不要命!”竹兮刚说完,又小声道:“你瞧我爹那生气的模样,倘若真有人将堂兄弄晕,估计是要重重惩罚了。” 竹清道:“我也见到了,眉头皱起来,眼神我都不敢直视。” …… 这样议论纷纷的声音,黎兆儿每听一句,心中便颤抖了一下,想要逃跑的信念也越来越坚定了。“ 她扒开人群,才刚要迈出院子去,却被竹兮叫住了:“师姐,你去哪?不在院里等灵医的结论吗?” 等什么等,再等就只有归西的份了,黎兆儿转过身,笑嘻嘻地,道:无事,就是出来透透气,透透气……“ 他又追问道:“师姐,你说竹掌事会是因为什么原因晕倒的啊?” 黎兆儿答道:“应该,是撞到哪颗树了吧。” 竹兮反问道:“可祝室内没有树啊?” “也许……”黎兆儿双眼望天,努力地编造个理由出来:“也可能是被石头砸了。” 竹清道:“师姐,掌事晕倒不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嘛,你有没有目击到呀?” “没……没……”黎兆儿音量越发地微弱。 还好拷问结束,黎兆儿趁大家不注意,便又要从院子里溜出去。 “竹照姑娘,”身后传来竹九的声音,“竹先生让你进去回话。” “!!!” 黎兆儿火冒三丈,可这儿人多,还是维持着脸上的微笑,道:“是。” 她跟在竹九的身后,心脏紧紧纠在一起,心想:“竹寒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现在想要惩罚我吧?” 越想越害怕,却还是不得不走了进去。 “竹照姑娘,你的脸怎么了?”竹寒坐在竹芒床前,见黎兆儿进门,便起了身。 黎兆儿答:“是灵兽的毒液所致,会自行消退的。” 竹寒道:“噢,到这来。” 她怯生生地走进去,见竹芒已经醒了。心想:不会是竹芒已经出卖她了吧? 完了完了,黎兆儿完全不敢直视竹寒的眼睛,竹寒又道:“灵医说竹芒是喝了隔间那碗药膳,才晕倒的。” “这……这是死亡前的拷问吗?”黎兆儿心里发虚,只应了声:“噢。” 接着,便是平日不常见也没打过交道的竹融开了口:“竹照姑娘,竹芒他说……” 黎兆儿的精神过度紧绷,听见“竹芒他说”这几个敏感字,内心的防线便崩塌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豁出去了,她双眼一闭,打断竹融的话,大声道:“竹芒他喝的汤,是我熬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只是想着要为他补补身子。” 她鼓起勇气张开双眼,却见竹融摸着胡须笑了起来,竹寒也放下了他平日里严肃的架子。 竹寒欣慰道:“原先还害怕竹照姑娘对竹芒会有些不太喜欢,却不料姑娘这么关照他。” “啊?”黎兆儿满脸的不解,“是我让竹掌事晕倒的,你们不怪我?” 只见竹融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根本停不下来:“不怪,灵医说了,不过是那汤有些太补,竹芒的身子一下子承受不来,才晕倒的。” 躺在床上的竹芒没点好脸色,道:“叔父,并不是我自愿要喝的,是她强制的。” 这才刚得了点长辈们的好脸色,竹芒便开始告状,黎兆儿两眼紧紧地瞪着他。 “竹芒,这便是你的不对了,”竹寒开口,“人家姑娘好心好意熬汤给你喝,就算这汤有些问题,也是一片心意,怎能反过头来怪人家呢!” 哈哈哈~黎兆儿偷笑,没想到竹芒也会有这么一天啊。 见竹芒一脸不解的模样,还瞪着自己,她感觉心底迸发出的微笑就要绷不住了。 “竹芒,你可要听叔父的,平日里定要好好对待竹照姑娘。”竹寒说完,还不忘用那凶狠的眼神白了他一眼。 这简直就是黎兆儿上留竹山以来,第一回碰见这样的大翻身。 于是,她趁热打铁,一脸委屈道:“其实我已经把两位长辈当成自己的叔父了,我在留竹山没有亲人,也只有两位叔父对我这样好了。” 见黎兆儿正抽泣,竹融和竹寒慌张起来,竹芒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是识破了她的诡计。 她伸手装作抹抹泪,继续哽咽道:“所以,今日黎兆儿有话同两位祖父说,我知道,竹芒是竹家的掌事,所以我一直很尊敬他,无论是擦地、擦花瓶、洗衣服,我都二话不说给做了,可是,竹掌事对我的态度从未转变过。” 竹寒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竹芒一脸无奈,听她继续编下去: “我知道,上回雪人之事,是竹照不好,可他已经罚过我了,这几日还日日跪宗祠……” 听到这,竹寒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冲竹芒大吼道:“什么?你让人家姑娘干那么些内务,还跪祠堂?” 竹芒连忙解释:“叔父,并非如此,是她先卒瓦了我两个花瓶,这才……” “不过是两个花瓶而已,你便对人家这般?灵殿内是缺了这么一个婢女吗?再有,上回雪人之事,你竟私下惩罚,我……” 只见竹寒气得出掌,好在被竹融给制止了。 “好了,竹芒还病着呢!”竹融转身对竹芒道:“你呀你,我俩好不容易给你寻个姑娘,你竟如此对待。” 竹寒的气却还未消,指着竹芒骂道:“你这是不识好歹!” 见两位长辈如此生气,而竹芒不能顶撞长辈,无力反驳,真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黎兆儿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见竹芒这样,还是帮他吧!”黎兆儿心想,便挡在竹芒身前,道:“两位叔父,还是消消气吧,他也只是平日里压力太大,一时糊涂,我相信他能改的。” 第五十九章 不过就是接吻而已 “你看看,你看看!”竹寒道:“人家姑娘对你如此包容,何况当初还是你同我说,想要娶人家的,一点自觉也没有。” 讲真,黎兆儿真的被竹寒这样大的怒气吓到了,而且还是一愣一愣的那种。 结果竹寒立马变了个脸色,对她说道:“竹照姑娘,这样吧,今日我罚他跪上一夜,明日还得为你洗衣服去,这样可好?” “叔父决定便好。”黎兆儿装作十分乖巧的模样,答道。 对她来说,这样的结果,简直不要太开心。 “叔父,这般不妥吧,我还有话要说……” “留着罚跪说去吧,哼!”竹寒用力甩甩衣袖,便离开了。 竹芒几乎气得要下床,竹融离开后,黎兆儿立马大声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竹芒你也有今日,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你……”竹芒气极,伸手握拳。 “你要干什么,叔父可还没走远哦,是不是想再加点惩罚?” 于是,那捏得通红高高抬起的拳头,便只好落在软软的被子上了。 黎兆儿带着笑声离开,只留他头发凌乱内心也凌乱地凌乱着。 当夜子时,黎兆儿有些睡不着,便更衣起身,打开大门望月了。 敞开窗,凉风四溢,外面没一个人。也对,大冷的天,谁要在外边冻死呢! “不过……”黎兆儿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竹芒不是还在宗祠法规吗?不行,我得去检查检查。” 她披了件外套,便从寝房离开了。 “呜——呜——呜——”夜里的凉风实在有些凶悍,只催着黎兆儿快走。 “这么晚,竹芒该不会罚跪罚到睡着了吧,嘿嘿,正好可以再戏弄戏弄他,看他还敢不敢欺负我!” 黎兆儿打定主意,若竹芒睡着,便一定要让他出丑。 可是刚到宗祠,却见竹芒笔直地跪着,似乎毫无倦意。 这是怎么做到的,她一般刚到亥时便已经撑不住了。 “该怎么抓弄他呢,要不……要不扮鬼吧,对,扮鬼一定行,连我鬼王都怕鬼,他能不怕?” 想到这,黎兆儿赶紧跑回了笙园,坐在梳妆台前将自己的脸擦成雪白,白过云朵的那种。 除了白,便是青色了,大多数的厉鬼在化鬼之后,都会面色发青的。 青色的胭脂在额头、两颊出涂抹,再散下头发,穿上一身白衣,便是连真的厉鬼也分不清了。 再次赶来宗祠,黎兆儿发出鬼的嚎叫,伴着风声,显得更为可怕。 她伸出裹着白袖子的双手,光着脚丫,朝竹芒慢悠悠地走去。 “竹~芒~”黎兆儿故意低着头,将黑发倒在前,颤抖着声音说道:“竹~芒~我来~找你了~” 竹芒回过头,便立马起身,抽出灵剑:“厉鬼!休要近身。” 不是吧,这竹芒为什么一点也不怕啊?黎兆儿不解,也许是他太过暴力了。 “你~不至于~这么~凶~吧~”黎兆儿继续断着句,颤抖着嗓子,道:“放下~灵~剑~” 竹芒怔住,道:“放下灵剑?” 黎兆儿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便加快了速度超前走去,结果一头撞上了宗祠前的大柱子。 “啊呦——”她不自觉出身,将一头黑发撩了起来,朝撞她的竹子踢了一脚,道:“破柱子,竟敢撞本厉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竹芒看着她,有些想笑。 黎兆儿继续数落柱子道:“也许你是比我重,但我能动,能砍了你,你能吗?真是!” “够了,还厉鬼,就你这脑袋,比较适合当猪。”竹芒讽刺道。 “你~这人……”没了头发遮挡自己的眼睛,黎兆儿便闭着眼,继续朝竹芒而去。 “行了行了,黎兆儿,”竹芒有些无奈,道:“夜里风大,回寝房歇息吧。” “真没意思,我都还没张嘴咬你呢!”黎兆儿顿时泄了气。 竹芒朝她走来,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黎兆儿赶紧捂脸:“不要,我怕你会笑话我。” “不会,我保证。” 黎兆儿知道,竹芒哪哪都不好,却最重承诺,便将双手放了下来,将白里透青的脸露了出来。 星光裹着月光柔和的倾泻而下,竹芒伸手,抓着衣袖缓缓擦拭着她脸上的胭脂水粉。 “日后不要这样了,听人说妆粉由白铅粉制成,含有微量毒素。” “才不是,”黎兆儿反驳,“我涂的是用米粉研制而成的。” “噢……”竹芒的衣袖沾上她双唇擦着的橘红色唇脂,轻柔的月光在他的内心荡漾开来。 他俯脸,吻住那红得诱惑的两瓣薄唇。 黎兆儿一脸诧异,脸颊如同麻木了一般。抬眼看竹芒,他双眼紧闭,风淡云轻的,没有一丝的慌张与不安。 这……是竹芒提前便想好的?不然为什么如此淡定呢? 可,明明最奇怪的便是自己了,不知所措,四肢无处安放,没有准备,却也不想挣脱。 这并不是她第一回尝试接吻的滋味。 作为一个拥有十五年人类生活经验和八年厉鬼生活经验的黎兆儿,此刻怎能显得如此稚嫩? 于是,她两眼一闭,便伸手抱住了竹芒。 夜里的凉风袭来,恰恰让她觉得,这个拥抱如此地温暖。而她,似乎是真的,对竹芒动心了。 多么地悲哀啊,黎兆儿记得戏文中说过,女子一旦对男子动了真情,便输了。 于是,她又矛盾地想要推开竹芒,可他的唇如此松软、清甜,令人沉醉其中。 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这是黎兆儿做鬼八年以来,一直浮现在脑海里的脸啊。 她不自觉地动了动,竹芒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不容得她有丝毫的逃脱。 月光如此妩媚,夜色亦如此美好,连呼呼的风声,都像是浪漫气息中的一员。 她将置于腰上的双手也就紧了紧,手掌轻轻贴住竹芒的后背。 月亮躲进了云层里,他们的接吻也由此告终。 “你……”黎兆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又不想如此尴尬,只好笑道:“今晚月色真好。” “嗯,真好。”竹芒应着。 第六十章 竹芒脸上有王八 “那个——”他们同时发话,又同时停下。 “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黎兆儿先开口。 竹芒眨眼,眼瞳里多出一丝无奈的味道:“发生了便是发生了。” “我刚刚就是没反应过来,然后……” “那这个呢?”竹芒打断她的话,又朝她的嘴唇吻去,只蜻蜓点水的一下,便又缩了回来。 “黎兆儿,我喜欢你。” 这句话,轻轻地、淡淡地、合着风声,都快听不见了。 那就当没听见好了,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独处宗祠,传出去多不好。 “欸~我的小猫咪呢?”黎兆儿闭眼,装作梦游的模样,朝宗祠外走去。 本以为这样的方法看起来虽然傻,但至少能化解短暂的尴尬,可惜才走出两步,就被竹芒揪住衣服抓了回来。 “你又要逃避吗?”竹芒生气道,却被他缩着脖子的模样逗笑:“罢了,天冷,你回去歇着吧。” “好。”黎兆儿转身就跑,生怕他反悔。 “我对竹芒究竟是不是喜欢呢?”黎兆儿蜷缩在棉被之中,仔细地考虑这个问题。 可能自己是真的很软弱吧,她静静地反思己过,最后得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结论,便酣然入睡了。 临近清晨之时,黎兆儿又起身去了一回宗祠,亦是为了检查竹芒是否认真在罚跪。 “咦~我猜得没错,果然是倒在宗祠睡着了。”黎兆儿欢欣鼓舞,掏出藏在身后的毛笔和装有墨汁砚台,“是时候在白皙的脸上作一副画了。” 她蹑手蹑脚地,捧着砚台小心翼翼靠近睡着的竹芒,蹲下身,沾了点墨汁:“可是画什么好呢?” 黎兆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王八来的最为实在。 “先画个圆,再横竖添上几笔,然后是头——四肢——和——尾巴。” 黎兆儿一边画一边默念道,“大功告成!” 她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这是只十分清秀的雌龟,于是在它的头上画了朵小红花。 “差点忘了,还要在龟壳上写上竹芒的名字,不然别人该认错了。” 一只名唤“竹芒”的雌龟便大功告成了,黎兆儿带着这份胜利地惊喜,回道寝房又倒床就睡。 刚至辰时,竹家灵殿的起床钟声敲响,殿内逐渐变得富有生气。 黎兆儿也起了个大早,猜想着竹芒这会肯定醒了,却还没来笙园照顾自己。 她出了笙园的院门,又蹦又跳地,跟往来的弟子,不管认不认识的都打个招呼。 “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始。”黎兆儿想到。 竹九还在祝室外候着,却不知竹芒昨夜是在宗祠罚跪啊。 “竹九师兄,”黎兆儿向她跑去,抬手挺胸地,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待会竹芒回了,记得让他来笙园,我要见他,并且命令他。” 竹九完全以一个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黎兆儿又理了理额前的发,道:“听见没,还不去找他去!” 当竹芒出现在大厅的时候,黎兆儿正从寝房中出来,学着竹芒昔日里冷漠的样子,道:“更衣!” 她张开双手,竹芒满脸黑线,却也不得不任凭她使唤。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啊,擦花瓶去,快些!”黎兆儿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下巴都要朝天而去。 竹芒没睡够,便也没工夫跟她争,只是照做了。 可黎兆儿还是不依不饶,用着十分不耐烦地语气说道:“小心点,这花瓶可是很贵的,擦坏了你赔啊?” 竹芒默默地答:“这花瓶,是我买的。” “……” 黎兆儿便不再拿花瓶说事,而是将自己所有的衣服,干净的脏的都翻了出来,并抱着扔进他的怀里,吩咐道:“给我洗干净了,不能有皂角的味道,必须在长有竹子的清泉里洗涤,还要染上花香,快去吧!” 面对黎兆儿百般刁难的要求,竹芒全程沉默,并抱着衣服真的出门了。 “这……”黎兆儿抓着脑袋疑惑道:“竹芒怎么就一点都不生气呢!” 不过半个时辰,竹兮等一群弟子便上笙园来找她。 “师姐师姐——”竹清跑来,远远便大喊:“今日掌事是怎么了,脸上有个大王八。” 竹兮道:“对呀对呀,还端着你的衣服出去了。” “不急不急,我慢慢同你们说。”黎兆儿拍着竹清的后背,“事情是这样的……” 众弟子听后:“噢,原来是这样!” 竹尘问道:“那掌事知道是你干的吗?” “不知道,但是,等他照镜子的时候,看见那只王八,也许就能猜出来吧”黎兆儿回答道。 正说着,竹芒阴沉着脸入了笙园,众弟子皆安静了下来。 他瞥了他们一眼,目光中带着生气,新晋弟子们便立即散掉了。竹芒前往南院晾衣服,黎兆儿走近,发现他脸上的王八早已不见,已然被发现并清洗过了。 黎兆儿正想见见他出丑尴尬的模样,便向他凑近:“掌事?洗衣服的滋味怎么样呀?” 竹芒不声不响地,一件件晾着衣服,她便跟着打转。 “我命令你回答我,”黎兆儿特别想知道他现在的感想,“我的所有问题,你都得回答。” 他依旧静默。 黎兆儿威胁道:“你再不理我,我便要告诉叔父了就说你不听我的命令。” 竹芒白了她一眼,将手里的衣服放下,只吐出了两个字:“还行。” 还行?黎兆儿追问道:“还行是何意思?” 可竹芒并不想同她交流,只敷衍地答:“没何意思!” 黎兆儿刚又要发问,却被竹芒用手中那件墨绿色衣物盖住了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竹芒淡淡地说,拿起盆转身便要走。 “竹芒!”黎兆儿十分生气,“你给我等着,我待会就去告状!” 忽然一阵冷风刮过,黎兆儿身上凉飕飕的还是先晾完衣服再回琴房吧! 而刚走出笙园的竹芒,似乎意识到那是黎兆儿最后一身能穿的干衣服,便又折了回来。 黎兆儿正晾着那件墨绿色衣衫,他从脱下自己的外衣,从身后为她穿上。 “别着凉了。”竹芒轻声道。 第六十一章 我是漂亮姐姐 黎兆儿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见他转身而走的背影。 “竹芒他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真搞不懂。”黎兆儿摇摇头,无奈地回了寝房。 接下来的日子便有些无趣,不对是极为无趣了,她整日待在乌今沉那,吃他亲自下厨的糖醋鱼。 “乌今沉,真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这糖醋鱼做的正合我意。”黎兆儿一边拼命往嘴里塞,一边夸道。 乌今沉笑道:“好吃便多吃些。” “不过,你这糖醋鱼的做法似乎同我们离湾的一样诶。”她问道:“你是怎么学会的啊?” 乌今沉答:“我原本是不会的,十年前从离湾回无忧林,忽然有些想念糖醋鱼的滋味,便下厨做了几回。” “噢……”黎兆儿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你后来去过离湾呢!” “我确实去过离湾,”乌今沉道,“你忘了吗?” 她愣住,抓着脑袋想了许久,从那十分凌乱的记忆中找到了些许凌乱的片段。 “我记起来了,一丝丝。”黎兆儿鬼灵精般地笑笑。 除了糖醋鱼,她还在乌今沉那蹭吃些他猎来的野鸡,超多的火红辣椒,看起来就十分有食欲。 吃归吃,黎兆儿还是觉着有些无聊,便下山去买烧鸡,顺带看望看望柳如寂。 “瞧一瞧、看一看,挽月镇第一书肆芝兰书肆新开张,所有书卷一律只要八成价,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短短几日过去,没想到他更卖力了,看起来也更精神气,还换了件新衣裳。”黎兆儿拿了烧鸡,便朝芝兰书肆而去。 黎兆儿怕他忘了自己的模样,便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记得,留住山上的漂亮姐姐。”柳如寂兴奋地回答。 “漂亮姐姐?”黎兆儿疑惑道:“满脸黑点,还有雀斑,你觉得我漂亮?” “当然啦,东家说漂亮姐姐资助了我几两银子,才有的新衣穿,小时候娘说过,心灵美才是真的美嘛!” “看不出来,你说话还挺甜的嘛!”黎兆儿十分赞许,又问道:“可找到你的父亲了?” 柳如寂摇摇头,回答道:“还没。” 也对,虽说挽月镇地方不大,但要找个人还是十分费劲的,再说这么些年过去,谁能保证他父亲还在这。 “那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呢?”黎兆儿又问。 柳如寂兴奋到手舞足蹈:“吃了肉,大块大块的鸡肉,东家夫人还带我去买了几件布料为我做衣裳,看,是我最喜欢的绿色。” 黎兆儿细细打量,原先双颊还有些泛黄,这会倒是红润白净了不少。 “柳如寂,你为何不叫卖了?!”店家怒声从书肆出来,刚想要好好数落他一番,见了黎兆儿,立即换上笑脸,“原来是姑娘来了。” 黎兆儿回了他一个微笑,“店家,我同他说说话。” 店家环顾四周,又走得远了些,左瞅瞅、右望望,紧张地问道:“那位姜姑娘没跟来吧?” “放心,这不除夕就要到了嘛,她回江原了。” 店家长舒了一口气,正了正衣冠,咳嗽几声,“你们继续。”便又回了书肆内。 黎兆儿偷笑,看来上回的事,店家留下了不少阴影嘛! 柳如寂忽然瞧见黎兆儿腰间佩戴的“小葡萄”,伸手问道:“这串葡萄真好看!” “别动它!”黎兆儿急声警告,却为时已晚。 那串铃铛早下过咒术,跟随黎兆儿多年,又吸收了不少灵力,普通人是碰不得的。 黎兆儿捂眼,不敢看即将被“小葡萄”弹出几米远柳如寂。 可恰好相反的是,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串铃铛,并未被弹开,而是发出了一缕浅紫色的光芒,紧接着逼出了他眉间浅青瓣莲。 黎兆儿睁眼看见,震惊道:“你……你眉间有瓣莲?” 柳如寂被“小葡萄”闪出的光芒照得睁不开眼,连忙伸手用衣袖遮挡,并大声道:“什么瓣莲?” “夺灵人眉间的瓣莲啊,”黎兆儿激动道,“听我说,你眉间瓣莲是浅青色,说明你的父亲是竹家夺灵人。” “我父亲?”柳如寂听见“父亲”二字,忽然变得兴奋起来,“漂亮姐姐知道我的父亲在哪吗?” 黎兆儿连连点头,道:“你现在便跟我上留竹山,我可以带你去找竹掌事,为你翻查名录,应该可以查到。” “嗯嗯……”柳如寂拼命点头,原地转着圈圈:“漂亮姐姐带我去找父亲啦!” 这算什么事?黎兆儿有种微妙的成就感,美滋滋地想象着柳如寂的父亲将自己重谢一番的场景。 “这一下子能抵掉擦多少回地才赚得到的银两啊!” 她两眼放光,一阵接着一阵地大笑,柳如寂伸手戳她:“漂亮姐姐,能……出发了吗?” 光顾着笑,竟忘了带他上山。 “好了好了,我们出发吧。” 行至灵殿门口,便看见值守的竹兮同竹尘,黎兆儿走近,只见他俩因百无聊赖而抱着灵剑打瞌睡。 “嗯哼……嗯嗯……”黎兆儿清清嗓子,逗他们道:“掌事来了。” 竹兮同竹尘立即惊醒,惯性般地俯身行礼,齐声道:“见过掌事!” “嗯,很好!”黎兆儿笑道:“警觉性不错,非常适合守门。” “竹照师姐?”竹兮没好气道:“方才你把我俩吓坏了,下回可不能这样!” “好好好,下次掌事来了,我也不提醒。” 竹尘目光朝柳如寂扫视一番,道“他不是……上回来过的吗?师姐为何带他入灵殿?” 柳如寂躲在黎兆儿身后,大声道:“我来找父亲的!” “噢。”竹尘全然不在意,毕竟上来留竹山交流夺灵小族并不少,漠然道:“那你们快进去吧!” “好的,”黎兆儿对柳如寂说道:“别躲着,要入灵殿了。” 她兴高采烈地走进灵殿,却发现柳如寂愣住原地,一步也没挪动。 “你还站在那做什么?进来啊!”黎兆儿喊道。 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啊,”黎兆儿无奈地拉着柳如寂的衣袖,“进来吧。” 第六十二章 这个跟班不靠谱 可刚将他拉到门口,柳如寂却一把抱住了那白色的石头大门。 “漂亮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怕。” “???” 黎兆儿不解,不过是抬个腿,连个阻拦物都没有,怕什么? 竹兮笑道:“师姐,他可能头一回来灵殿,又比较少接触夺灵人,才会有些怕。” 这样啊?黎兆儿懂了,于是露出一副和蔼的笑容,哄骗道:“放心吧,等上了灵殿,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保护不了也会为你挡剑的!” 对于她说的这些虚伪的话,竹兮同竹尘一脸嫌弃。 柳如寂将门抱得更紧了,带着哭腔,道:“我还是,害怕。” 看起来起码是六尺好男儿,竟会如此惧怕。 黎兆儿没了耐心,威胁道:“爱去不去,到时候你父亲被别人抢走了,我可不管。” 这招果然奏效,柳如寂听了,立即眼巴巴地跑到她身边,一脸可怜道:“漂亮姐姐带我去。” 这会儿她便双手交叉,置于胸前,任性地说道:“唉,我突然不想去了,怎么办呢?” 黎兆儿时不时朝柳如寂使脸色,想要他在自己面前低回头。 却不曾想那柳如寂就是个死脑筋,只一脸丧气道:“噢,那算了,我回书肆去了。” 真是笨死了,黎兆儿只好再次提醒道:“难道你不想见你父亲了?” “想啊,”柳如寂回答,又沉着脑袋道:“漂亮姐姐不是突然不想去了嘛。” “……” “我说不想去了你就不去了?”黎兆儿脸一黑,道,“就不能讨好讨好我吗?” “讨好?”柳如寂茫然道:“讨好了就能带我去了?” 天!才绕这么一个小小的弯子,就听不懂了! 罢了,黎兆儿直截了当:“听好了,我带你寻父亲,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 “嗯嗯……”柳如寂连忙点头。 “还有一件事,”黎兆儿再次嘱咐道:“非常非常重要,你只能听我一个人的,不许听竹掌事的。” “为什么?” 她再次拿出自己忽悠人的本事,道:“因为啊,竹掌事她人缘不好,树敌众多,你若是听他的,便会得罪其他人,还很有可能包括你的父亲哦。” 柳如寂满脸认真,答:“嗯,我听漂亮姐姐的。” 黎兆儿放心地笑笑,自己在留竹山也算有个小跟班了,虽说有些傻,但至少好忽悠啊。 只是,这个跟班似乎一直在给她添乱,才刚得了竹芒允许,入住笙园第一日便闯了大祸。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日,黎兆儿正在灵殿内瞎晃悠,想寻些有意思的事情一解自己连日来的愁绪,便见一群弟子围成圈,拳打脚踢地将柳如寂打趴下了。 “竹兮,怎么回事,你们打他干嘛?”黎兆儿赶忙制止。 竹兮喘了口气,将嘴角流出的一点红抹去,道:“师姐,他在浴室内偷看女弟子洗澡,我只是将他赶出去,便被咬了一口。” 她赶紧把鼻青脸肿满是灰尘的柳如寂扶起来,质问道:“偷看女子洗澡,还咬男子的嘴唇?你这怎么行呢,男女只能选其一,不然多变态啊。” 此言一出,周围的弟子大惊,竹兮亦被深深折服:“师姐,完全不是这些原因,不对,也是,唉?我要说些什么来着?” 只见柳如寂嘟起嘴,双腿蹬着地面,抹着眼泪道:“不是的,我不过只是想要洗澡,然后就被他用灵剑指着,一时害怕,这才咬了他。” 黎兆儿蹲下身来,摸着它的头,如同哄小孩子一般,哄道:“下回可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说罢,又抬眼对竹兮说道:“他没有我们正常人的理解能力,但本性不坏,更不清楚男女差异,我会好好说教的,” 竹兮一脸委屈,道:“师姐便这般打发我了?” 黎兆儿起身,食指直戳竹兮的脑门:“那要哪样的打发?你将他打得我都差点没认出,这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罚你!“ “也对,”他恍然大悟,“那我便原谅他这一次,哼!” 还有一日,黎兆儿想稍微偷些懒,便将竹芒的衣物交给他去洗: “柳如寂,这是掌事的衣物,我有些困,走不开,你帮姐姐洗洗呗?” 只见柳如寂憨厚地点点头,便朝山下小河走去,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又原路返回了。 她问:“柳如寂,你为何这么早便回来了?” 见他两手空空,便又问:“是不是,忘了带皂角?” 柳如寂摇摇头,随即憨笑起来:“漂亮姐姐,你不是说竹掌事同好些人结仇了吗?于是我将他的衣物扔水里了,这样就可以让我父亲开心了。” !!! 完了!掌事的常服他也敢扔,我黎兆儿便要丧命于此了! 黎兆儿二话不说,连忙朝山下的小河奔去,一头扎进冬日里冰冷的水中。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岸边的浣女们大喊,“有没有人,出人命啦!” “我没有落水……”黎兆儿朝她们大喊,可她们只顾着吼,还一声更比一声高,如同吊嗓子一般。 见无人回应,她们篡改了事实,又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她仔细地瞧着,这熟悉的模样,可不就是上回遇见的李嫂和郑嫂嘛! 没多久,便有三个壮汉赶到,粗声问:“谁杀人了,在哪呢?” 郑嫂答:“是自杀,刚刚有个妙龄女子跳水里了,溅起了这么大一片水花。” 郑嫂绘声绘色,还用手脚比划,一个可怜的轻生女便生动形象地出现在壮汉的脑中了。 只见壮汉一骨碌跳下了水,朝黎兆儿游去,他们仨体型高大且壮实,看起来像是街头卖猪肉的小贩。 就算不是,起码也得是个卖羊肉的,才能吃得如此威猛。 她一边推测着,壮汉们便出现在周围,在他们的衬托下,自己就同一根菜牙一般,毫无存在感。 壮汉一号道:“欸?刚还不是在这么?怎么这会儿不见了?” 壮汉二号答:“估计是随水流飘远了。” 于是,他们朝更远的地方游去,双手拍打着水面,溅出了大片水花。 这……再善泳之人也扛不住啊! 这便算了,他们是直接拍在黎兆儿的脑袋上!啊! 于是,好几个壮汉跳进水中,直接将她扛上岸来。 第六十三章 抄起锄头上灵殿去! 壮汉一号道:“欸,我刚貌似碰到了条鱼!” “鱼?岂有此理,我什么时候成鱼了!”黎兆儿呛着水被那壮汉生生拍进水底,刚好又非常倒霉地双腿抽筋,动也动不了。 壮汉二号随即道:“要不,我们抓回去红烧?” 壮汉三号道:“还是烧烤吧,少看吃起来更有味道。” 此时黎兆儿沉入水中,刚要喊救命,却吞下一大口河水。 壮汉二号:“俺觉得清蒸好吃,要不清蒸吧!” 壮汉一号和壮汉三号一齐道:“不行!” “天道不公啊!他们在讨论吃鱼,而自己却锤死挣扎!”她心底骂着,双手乱划,拼命挣扎,才得以漂浮起来。 壮汉一号道:“啊呀——讨论什么鱼啊,我们是下来救人的。” 他们可算是意识到了! “救命啊,救命啊!”黎兆儿一沉一浮,大喊道,“我被你们拍进水里了!” 三个壮汉这才发现了黎兆儿这根豆芽菜,只见壮汉一号直接将被水呛得半死的她扛在肩膀。 “姑娘,姑娘?”郑嫂唤着她。 黎兆儿爬了起来,吐了一地的水,这才缓了过来。 “我说姑娘,好端端的干嘛寻死啊?”郑嫂又气又心疼道,“找不着丈夫同郑嫂讲吗,一定替你安排个顶好的。” 李嫂按了几下她的胸口,又逼出了些许河水。 她掐着脖子咳了几声,问道:“郑嫂,这,这湖水干净吗?我刚喝了好多……” 正说着呢,抬眼便见一群小娃娃立在岸边撒尿,有如晴天霹雳啊! “呃……呕……唔……”黎兆儿将早膳都一并吐了出来,她哭着奔向河边, “不活了,衣服弄没了回去又要罚跪,还喝了带有……呜呜……的河水,我不活了!”黎兆儿大哭道。 三个壮汉紧随其后,喊道:“姑娘,别想不开啊,俺们仨过得也不算好,还不是撑过来了!”、 “你们有何不好的?”黎兆儿抽泣道。 “俺们事仨兄弟,原先在街上卖猪肉,一分没赚,还赔了不少本。” 她猜得没错,他们果然是卖猪肉的。 壮汉一号继续道:“后来,俺们就改行给人扛尸体,无论是家里亡故,还是外有意外惨死的,都扛,战争爆发那几年,街上到处都是尸体,俺们仨日也扛,夜也扛……” “停停停——”黎兆儿不想再听他们说下去了,“所以,刚刚你们是用扛尸体一般的姿势扛我上岸的?” 三个壮汉没听懂她什么意思,非常直接地答:“对呀!俺们可是专业的。” 听罢,黎兆儿又大哭起来:“我不活了……呜呜,你把我直接扛去埋了算了!。” 壮汉三号两眼发光:“真的?酬劳能给多少啊?” 话音刚落,便被壮汉一号锤了一脑袋:“说什么呢!” 此刻热心肠的李嫂和郑嫂走过来,劝慰道:“姑娘,我不识字,可以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有何难处都是可以解决的嘛!” 李嫂道:“过来吧,相信婶婶,我俩都会帮你啊。” 黎兆儿这才止住了哭泣,道:“你们知道竹家灵殿吧?” “嗯嗯,”他们点头。 “那你们可也认得竹家掌事竹芒?” “嗯嗯,他们还是点头。” 黎兆儿又开始哭道:“我将他的常服丢了,那可是带有灵气的啊,他那么凶,一定不会放过我!” 郑嫂道:“无事,我有办法替你解决。” 壮汉二号问:“婶子你有什么办法?” 壮汉三号附和:“对呀对呀,有什么办法?” 郑嫂神秘一笑,道:“我在娘家有个姐姐,是当地出名的媒婆,乡里几乎所有的男女都来托过她,因此人缘极好。” 壮汉一号问:“这有什么用?” 李嫂笑道:“我倒是猜出了一些,无非是叫上乡里的壮汉,一起闹上灵殿呗!” 黎兆儿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菜,兴高采烈道:“行得通,若是成了,我一定请大家伙吃顿好的!” 下午日头正盛之时,郑嫂打着可怜的女娇娃被竹家逼得没了活路的幌子,集结了乡里乡外几十号热心的壮丁,黎兆儿细细查看,道:“郑嫂,得叫上些老人孩子。” 李嫂问:“为什么?” “你们想啊,竹家是夺灵世家,弟子上千,怎会怕我们这区区几十人?”她解释道,“倘若叫上小孩,吵吵闹闹烦得掌事的头大,叫上老人掌事又会担心出点什么意外,这不就成了?”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将家中还有些力气的老母和最调皮的娃娃都请了来。 于是,他们壮的扶着老的老的牵着幼的,还扛着些锄头,气势汹汹朝灵殿内杀去。 值守的两个弟子见到这阵势,赶忙跑进灵殿汇报去了,于是,他们十分轻松便进了灵殿。 行至知之堂,新晋弟子们正练习夺灵术法,瞧见这波阵势,纷纷停下来观望。 “这怎么回事啊?” “感觉有些像出嫁了女儿被欺负,于是娘家一大家子都来讨公道。” “嗯,确实。” “会不会是我们竹家得罪谁了?” “得罪倒不至于,估计是来讨公道的。” 只见竹九匆匆跑向正堂里汇报,不一会儿竹芒便从灵殿内出来,见乡里的人正凶神恶煞瞪着他,便一脸蒙地询问原由: “各位今日来我灵殿有何贵干?” 黎兆儿答话:“贵干倒没有,不过是一餐饭的干。” 晕死,从知之堂溜过来凑热闹的弟子纷纷大笑。 竹芒见为首者是黎兆儿,厉声问:“你耍的何等花样?过来!” 听见他这语气,黎兆儿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没事,不用怕,有俺们为你撑腰呢!”壮汉一号朝竹芒大声道:“原来你就是竹掌事啊,久仰大名,今日一见,脾气果然不大好。” “你是……?”竹芒疑惑道。 “这位姑娘便是我的妹子,她今日痛哭流涕、悲伤欲绝地投湖自尽,好在两位婶子及时喊了俺们来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大妹子?”竹芒笑道,“竹照,你平日里跋扈惯了,见谁都要沾点便宜,怎会想不通去投湖自尽?” 第六十四章 男子是不会生孩子的啊 “你管不着!”黎兆儿低头装作抽泣的模样,“婶婶,就是他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我。” 郑嫂放话:“我不管你什么掌事不掌事的,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听这位姑娘的,我们便赖在你们灵殿不走!” 李嫂对孩子们说道:“你们要听话哦,看见那个叔叔了吗?他个是坏人,你们上前去扯他的衣服,有奖励哦!” 于是,一群小娃娃朝竹芒跑去,抓着他的手掌衣服便是一阵撕咬,还有几个在他身上练爬树。 “竹九,将这些小孩子赶走!”竹芒双手被咬了好几个牙印,衣服也裂开了几个洞,却又怕伤着他们,不敢乱动。 竹九:“是!” 只见竹九不知所措地将小孩子一个个抱开,自己也被咬了好几下。 “去去去!到别处玩去!” 那些小娃娃岂是听话的好孩子,不光是竹芒和竹九,连一旁观战的弟子们都被追得鸡飞狗跳。 竹九:“竹照,你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无缘无故的便带一群人这样撒野。” 黎兆儿底气十足,道:“除非竹芒答应我的要求,否则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哼!看你还敢不敢像往常一般随意惩罚。 见此混乱的情景,竹芒只好服软,道:“说,是何条件值得你这般豁出去。” “你不得惩罚我。” “我为何要罚你?” 黎兆儿答:“你的常服,在河里不见了。” “常服?”竹芒气得直握拳,道:“你可知常服十分珍稀,并不是衣铺里能买到或是随意做一件出来的?” “我知道,可,”黎兆儿的气场一下子弱了下去,“还不是日日叫我洗衣服洗衣服,不然这常服能掉湖里吗?” 竹芒:“意思是,反倒变成我的错了?” 黎兆儿一副什么也不管的模样:“反正,你得答应我。” 竹芒拒绝道:“没门!” 黎兆儿继续哭丧着脸,抽气道:“郑嫂,他不答应我,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闻言,那几十个壮汉便抄起家伙朝竹芒而去,均被他布下的结界弹了回去。 竹九道:“竹照,你便收手吧,这样罚得还能轻些。” 一旁的弟子却还被那群娃娃们追着,赖着,咬着…… 竹芒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只见郑嫂右手一挥,便有一名老人冲出去,缓缓倒在竹芒跟前,还有模有样地闭上了眼睛。 竹芒朝后退了几步,郑嫂哭喊道:“天哪,没想到竹家掌事竟然如此狠心,我那八十岁的老母,含辛茹苦将我们一个个拉扯大,还没享道几年福,就被他给推——倒——了啊!” 这是,郑嫂又扬起手,其他的老人也颤巍巍走出来,个个白发苍苍,驮着背,颤着腿。 竹九担心道:“掌事,这若是被传出去,有损您的清誉同竹家的风评啊!” 竹芒目光直指黎兆儿,她抬头挺胸,站的更为笔直些:这样美丽的时刻需要一个充满精神气的黎兆儿。 竹芒简直是怕了这群人,便妥协道:“行了,不罚!” 黎兆儿问:“竹掌事说的可不会反悔?” 竹芒:“不会!” 黎兆儿“还有一个条件!” 竹九道:“还有?竹照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偏要!”黎兆儿扮着鬼脸,“一开始便说了,不是贵干,是一餐饭的干,我们大伙全部留下来用晚膳。” 竹芒点头:“行。” 本以为这场闹剧这样便收场了,谁知正好遇上竹家长辈们回留竹山团聚之日,竹融、竹寒、竹寂……等竹家旁系谈笑着,却见如此大的阵仗,着实吓了一跳。 竹寒气得直吹胡子:“竹芒,你这是做什么,明知今日叔伯们要聚在一起,硬要丢我的脸!” 竹芒脸一黑,怕激怒竹寒,话也不敢多说,只俯身听训。 黎兆儿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平时不是挺骄傲的嘛,这会怎么了,嘁!” 无论是郑嫂李嫂还是粗犷的壮汉们,都偷偷笑了起来,更有不知畏惧的娃娃抱着竹寒的大腿往上爬,逮着就是一口。 只见竹寒老先生手背留下一排牙印,一抹鲜红渗透开来,竹寒刚要发怒,那娃娃便牙牙学语道:“不好吃(cei)。” 说罢,那娃娃便从竹寒身上下来,穿着开裆裤顶着大屁股在地上爬。 竹寒一吹胡子,对竹芒甩甩袖子,气道:“哼!你何时能生出这般伶俐的幼儿?” 竹芒依旧一言不发,只低头俯身。 “他倒是学聪明了吗,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亦无济于事,”黎兆儿心想,“罢了,这几日也够折腾的了,便放他一马。” 她为了调节调节气氛,便说道:“叔父,竹掌事是男子,生不出小孩。” 本以为竹寒老先生这会放过竹芒,谁知他愈加愈加嫌弃,道:“没用!” 竹融劝道:“别气啦,咱们男子皆无法生育,你不亦是生不出吗?” “这……”竹寒便再次甩甩袖子,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虽说竹寒老先生脾气这般坏,丝毫不顾及掌事的面子,当着大家的面儿数落一番,可毕竟她同竹芒势不两立,竹芒的敌人便是她的队友。 这便罢了,那几个壮汉不明所以,竟火上浇油道:“几位长辈素有雅望,俺们兄弟早有耳闻。可竹家这般教养怎会出一个这样的掌事?” 竹寒怒道:“竹芒德行兼备,又是竹家灵殿之主,你怎敢这般轻慢?” 壮汉一号道:“几位长辈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大妹子被你家好侄子逼得跳河去了!” 郑嫂又开始渲染:“可怜的姑娘,哭哭啼啼地不愿活了……” “什么?”竹寒那刚要平复的心便又喷发起来:“你便是成心逆着叔父来对吧?” “不是。”竹芒可怜兮兮地。 “不行,不行,我这心脏都要爆了,”竹寒大喘气,“还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嫁,你却不知珍惜,我……” 竹芒讨好道:“叔父,别气坏了身子,我扶您回竹园歇着。” 黎兆儿捂眼,画面简直惨到不敢看,这会真的跟她没关系啊! 这时,柳如寂从正堂右边奔出来,见这么大的场面,一时没稳住,直接撞上了竹家旁系的一个长辈竹寂。 “对……对不起!”柳如寂连连道歉。 第六十五章 咳咳,那是女子的肚兜 竹寂匆匆扫了他几眼,又伸手轻轻扫去身上沾着的灰尘,全程板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这样看来,真不知道竹家究竟是好基因还是好环境,出来的人要么严肃、要么可怕、要么就是超级虚伪冷酷爱面子,比如竹芒。 面对竹寒对竹芒的训斥,竹寂劝慰道:“竹先生,他好歹亦是一门掌事,暗地里说几句便可,明面是上教导岂不是灭了他在其他弟子中的威严?” 谁知柳如寂双眼一瞪,道:“是和竹芒一伙的,”便抓住柳如寂的手臂重重咬下去。 这一咬下去,才发现竹寂的手臂是哪个原本便有众多牙印,层层叠叠,新旧交替,十分惹眼。 竹融问道:“你这,是怎么弄得?” “说来话长,家中有三个小儿,幼年只是偏爱咬我的手臂,还都是同一个地方,才留下这些疤痕。” 听见“小儿”便敏感的竹寒对竹芒说道:“看你何时也能被小儿咬出牙印,哼!” 真惨,黎兆儿打心底里同情他们,这都什么事?一个生不出,一个生了日日咬自己。 竹寂又扫了柳如寂几眼,眼神幽怨。黎兆儿赶紧笑着将吓得发愣的柳如寂拉走。 她训斥道:“你疯了!连竹家长辈也敢咬?行不行明日竹芒便叫你滚下山去?” “知道了嘛,漂亮姐姐不是说掌事不合群吗?我看那人为他辩护,定是一伙的,这才咬了嘛!” 黎兆儿道:“咬人也得看什么场合啊,姐姐告诉你,最高的境界呢,应该是你咬他一口,他却不知道。” “我懂了。”柳如寂点头,抄起一旁的锄头棍,朝着竹寂脑门一棒下去,便将他打晕了。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又抱着竹寂的手臂咬了上去。 竹芒惊道:“伯父——竹九,赶紧将他拉开,快些。” 竹寒:“瞧瞧!没个夫人料理内务,家丁都猖狂成什么模样了!” 竹家人慌慌张张将竹寂抬回去修养,这才继续着同黎兆儿他们的谈判。 竹九抓住柳如寂,将他带回去受刑,黎兆儿急忙说道:“竹掌事,他是我带来的,不是你们竹家人,你们没有权利处罚他。” “没权利?”竹芒道:“那边算你头上了,竹九……” “是。”竹九放下柳如寂,便朝黎兆儿而来。 她暗自神伤,果然,有这个小跟班在,黎兆儿便别想有什么好事。 正想着呢,壮汉一号气急败坏、摩拳擦掌要展示展示自己的威风,于是朝着相较之下极为文弱的竹芒秀着自己胳膊上完美的肌肉。 “看我上勾拳、左勾拳……” “啊呀——”黎兆儿的眼睛惨遭重创,那一胳膊摔过来,她的眼前由光明慢慢过渡到黑暗,于是非常紧张地以为自己要失明了。 “叫灵医,快叫灵医啊!”黎兆儿大喊道:“我看不见了!” 才刚说完,便又从黑暗渐渐过渡到光明。 “欸~好了。”她摆摆手,意思是不需要灵医了。 一场虚惊,众人这才歇了一口气。 随后的事情便十分和谐美好了,竹芒在笙园设下二十几桌筵席,郑嫂李嫂壮汉及乡里的人都留下参加晚宴。 竹芒为自己留了个主人位,瞧上去便十分柔软舒适,郑嫂见了便一屁股坐上去。 竹芒道:“这……是主人位,我该坐的位置。” 郑嫂道:“什么你的我的,有座位就随意做,还讲这么多,麻烦!” 竹芒气得脸发热,却又无可奈何。 层层叠叠的花海之间,一伙人正吃得热火朝天。 郑嫂激动道:“托姑娘的福,婶子我从未吃过这样品类丰富的筵席。” “说什么呢,还得感谢大家来为我扫害。”黎兆儿笑道,以果汁代酒,起身敬了大家一杯。 而竹芒却幽幽地瞪着她,那眼神,如同要杀人一样。 不妙,不妙!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黎兆儿只低头进食,以此来躲避竹芒的眼光。 那一群群的小娃娃皆朝花瓣而去,个个摘下几朵,竹芒只得亲自出手,对他们说道:“这些花不能摘!” “为什么?”小娃娃们瞪大眼睛看着他。 “能有为什么,这花是我的,我说不能摘便不能摘!” 也许是因为竹芒的语气有些不好,小娃娃们听了便开始哭,听得人心里发慌。 竹芒手忙脚乱的,无奈道:“摘,摘吧。” 结果这群娃娃立马止住了哭泣,竹芒看着发愣,一脸嫌弃。 黎兆儿偷偷瞄了几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旁的壮汉一号食量真大,喝得醉醺醺地,还能吃下三大碗米饭。 吃得差不多了,娃娃们便跑来跑去,争抢着碟子里的糕点,老人们便敞开袖子,稍走些瓜果。 唉,只不合群的竹芒一人,还坐在那闷闷饮酒。 起初黎兆儿还没察觉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天边稍稍拉开夜幕,郑嫂他们便结伴而归,只留清醒的黎兆儿,同一个醉酒的竹芒。 临走前她是这样想的: 不管他,自己偏要喝得醉醺醺的,怪谁啊! 结果是这样: “大胖子,吃得这么重!”黎兆儿搀着竹芒,刚踏出笙园便跌倒在地。 竹芒七扭八歪地走着,面红耳赤地,道:“我一直,有一件特别想干的事。” “什么事?” “抓鱼。” “抓鱼?” “嗯,同黎亦思那般,钻进湖里抓鱼——” 这话说得黎兆儿云里雾里,什么叫“同黎亦思一般”的抓鱼? 说些乱七八糟的疯话便算了,路过女子浴室之时,竹芒甩开了她的手,直奔室内而去。 黎兆儿跟了上去,在他身后大喊:“竹芒,那是女子浴室啊!” 只见他跑到浴池旁,去了靴子足衣,一脚一脚踩进水中。 竹芒朝黎兆儿方向泼水,道:“下来,抓鱼!” “大哥,这里面哪会有鱼的。”黎兆儿此刻就像个看管顽皮小孩的家长,脑疼不已。 他偏不听,硬是将手伸进水中来回摸索,转了好一大圈,还真的摸出了些什么,便开心道:“抓到鱼了。” 黎兆儿抬眼,见竹芒乐嘻嘻地,炫耀着从浴池底摸出的女子肚兜。 “……” 第六十六章 掌事失贞了 黎兆儿一脸尴尬,不敢直视竹芒抱着肚兜还一脸憨笑的表情。 倘若竹芒明日得知自己入了女子浴室,还抓出了女子肚兜,会如何? 一想到这,黎兆儿便忍不住坏笑,以后可以用来做威胁啦! “竹芒,你快放下,那是肚兜!”她也趟下浴池,将竹芒硬是拉了回来。 竹芒却将那肚兜护在手里,道:“待会要做糖醋鱼。” 黎兆儿暗自扶额,笑道:“你确定要用肚兜做糖醋鱼?” 只见竹芒乖巧地点点头。 才刚出了浴室,便见竹清抱着衣服朝浴室而来,见他俩这般模样,尤其是抱着肚兜浑身湿漉漉的竹芒,吓得手里的衣服都掉了。 “掌……掌事?” 黎兆儿见状,连忙将竹芒手里的足衣扯下,并朝竹芒尴尬一笑。 竹清颤着声音问:“你们刚不会是在那什么吧?” 黎兆儿愣住,“哪什么?” 竹清大叫一声,朝弟子寝房而去,大喊:“掌事失贞啦,失贞啦!” “失贞?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黎兆儿自言自语,不予理睬。 可谁知,第二日“掌事失贞”的传闻遍布了整个灵殿,竹芒一出门,便被弟子们议论纷纷。 他问竹九:“今日为何老有弟子盯着我?” 竹九捂着嘴,差点便要笑出声来,道:“掌事,可能是你感觉错了。” “有吗?”竹芒晃晃脑袋,晕乎乎的,“今日王家人会前来拜访,现下便要去灵殿,你吩咐侍女们前去斟茶。” “是。”竹九答。 此时黎兆儿同柳如寂正躲在花园里偷听,被路过的竹九发现了。 “黎姑娘还有……你们为何蹲在这?”竹九问道。 “啊,我……”黎兆儿从一簇水仙花后出来,尴尬地笑道:“我们就是来看看,看看。” 竹九追问道:“看何物?” “蝴蝶啊,你没看见?”黎兆儿指着花瓣中央,“方才这便有一直漂亮的蝴蝶。” “可……现下是冬日,哪来的蝴蝶?” “也许是我看错了,没准儿是只蜻蜓呢!”黎兆儿指着不远处,大喊:“蜻蜓,别跑,我来了。” 她拉着柳如寂一直跑到正堂前才停下来,并为自己想出的招数感到骄傲: “我应该管这逃脱之计叫什么名字呢?对了,就叫高级蜻蜓逃脱术,这样听起来,够厉害了吧?” 柳如寂夸赞道:“厉害厉害,漂亮姐姐真聪明,刚才我都要吓晕了。” 黎兆儿瞅着日子:“今日是腊月二十三,离过年不远了,趁着竹家人都会前往灵殿团聚,正好可以帮你找到父亲。” “真的吗?”柳如寂道。 “当然啦,这是我早就计划好了的。”黎兆儿得意道:“来,我们上正堂先问问。” “竹掌事,竹掌事——”黎兆儿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正堂,柳如寂跟着,却依旧呼吸平稳。 黎兆儿问:“你从这么高的阶梯下跑上来,怎么不大喘气呢?” “这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刚到挽月镇的时候,实在饿得不行,有时候就会偷点馍馍大饼之类的,经常被追,早就练出来了。” “怪不得,”黎兆儿拉着柳如寂的袖子,道:“找到了父亲,以后就不会饿着了。” 俩人一同入了灵殿,竹芒坐在灵殿之上,竹寒、竹芒和竹寂坐在离上座最近的位置,王夫人同王素之坐在对面。 黎兆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便问:“掌事,你前些时日答应柳如寂之事什么时候兑现啊?” 竹芒答:“柳如寂之事已经让去查了,之事资料过多,有些费时间。” 王夫人道:“寒先生说掌事夫人早已定了人选,那所定人选名唤什么,家住何方呢?我倒想瞧瞧我家女儿究竟是输给谁了。” 竹寒回答:“便是各位眼前这位姑娘。” 只见王夫人同小女儿王素之在黎兆儿身上仔细打量一番,随后便一脸嫌弃地笑笑。 王夫人道:“王家虽不是夺灵世家,在京城也算是名门望族,竹家也有过几位女眷嫁入王家,各位先生就不考虑考虑?” 竹寒:“王夫人有所不知这些年来我们时不时便逼迫掌事结亲,毕竟掌事的继承人还空着,可他性情执拗得很,死活不成婚,这也是遇到了竹照姑娘才难得点头啊!” 竹芒端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他那毫不在意的样子,道像是说得别人家的亲事。 黎兆儿瞟了眼王素之,倒也算不上什么大美人,不过是打扮得有几分艳丽。 王夫人笑道:“恕我直言不讳,竹照姑娘或许合得上掌事的心意,可各位先生当真不为竹家后人的模样着想?” 这话,摆明了就是嫌弃黎兆儿丑呗,只可惜,竹家原先历练的弟子已然全数召回,黎兆儿也不得不将自己扮成这样。 竹芒忽然开口:“王夫人,娶妻娶贤,竹姑娘待人宽厚,知书识礼,尤其灵力强盛,纵使容貌上稍有缺陷,晚辈也定不会介意的。” 待人宽厚知书识礼?这说的还是自己吗?竹芒是有多厌恶这门婚事啊,竟不惜表扬自己来作为推脱。 那王素之一副娇弱的模样,一言不发的,也摸不清是什么性子。 王夫人笑道:“竹照姑娘待人宽厚,知书识礼,我家女儿又何尝不是呢?况且竹掌事还未定亲,我们王家亦是十分有诚意。” 竹寒刚要说话,竹芒却又抢了先,道:“可晚辈的精力有限,与竹照姑娘已然磨合了不短时日,现又让换一个,岂不是将那些精力便都打水漂了?晚辈年纪不轻,没工夫耗着了。” 这俩人说话一套一套的,黎兆儿真真鉴赏不来,可又不甘心便这样走了,至少得好好看看究竟要怎么处理。 没成想王夫人竟转战黎兆儿,道:“竹照姑娘,我家女儿是真心同竹家结亲的,你能不能给她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啊?”黎兆儿连忙道:“这关我什么事啊,我还没过门呢,就能管起掌事的婚事了?” 见此言,竹芒会心地笑笑。 第六十七章 竹芒好像更爱我哦 王夫人又道:“王家经济宽裕,倘若姑娘愿给个机会,便送上黄金千两,若竹掌事依旧不允,我们便再也不求了。” “黄金千两?我这不是在做梦吧!”黎兆儿幻想着自己在无数个烧鸡里面遨游口水都要滴出来了,刚要答应,竹寒却发话了: “王夫人生活在民间,看重银钱也是应该的,可竹照姑娘并未沾染过这些俗气,这恐怕不妥。” 这话一出,倒是断了黎兆儿对黄金千两的念想了,人家寒先生都说俗气了,还答应不久是说自己俗气嘛! 柳如寂却开口道:“不俗不俗,漂亮姐姐,你就应了吧,多好的事。” “你这么说也对,我就勉为其……”黎兆儿刚想借此机会答应,并转的一千两黄金,却被竹芒白了一眼,并传音道:“黎兆儿,你若是敢应,我便立即将你卖给魏家!” 这可怎么办?见黎兆儿左右为难,王素之开口道:“竹照姑娘,同为女子,我亦懂得你的难处,这婚事素之便不求了。” 黎兆儿撇嘴,小声嘀咕:“求不求与我何干,真是!” 不过听见王素之的话,王夫人定然是不高兴的,便说道:“女儿,不许胡说!” “女儿没有胡说,虽说男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怎么夺人所爱?不过是有些崇拜夺灵人,只求能在灵殿住上几日。”王素之带着哭腔,道。 王夫人叹叹气,也只好允了:“那便让小女在此住上一段时日,待我下次拜访,便将其接回。” 竹融道:“既如此,便说定了。” 原以为王素之正如面上那般心善,却没想到,黎兆儿才刚入笙园,她便凑上来,不屑道:“竹照是吧?生得这样丑陋,你是怎么有自信同看上竹掌事的?” 黎兆儿忽然有些愣住了,随即道:“我的确有些自信,却怎么也比不上被竹掌事百般拒绝还赖在这的王姑娘啊!” 王素之轻笑,“男子哪有不爱美人的?我不过是未能同竹掌事相处,少了些缘分,可日后相遇的时间一多起来,就说不定了。” 黎兆儿讽刺道:“是少了些缘分,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努力都说不成亲!” 简直气炸了,王素之这般德行,同她堂姐黎亦琳倒有的一比。 “瞧着吧!”王素之语气轻慢,同黎兆儿擦肩,还故意撞了一下。 “你——”黎兆儿真想平复平复心情,柳如寂冲着王素之就是一口,直出了血。 王素之金枝玉叶养着的,怎受得了这样的伤口,便吓得直接晕过去了。 “小姐,小姐,快去叫大夫!”王素之的贴身侍女惊慌失措道。 “啧啧啧,晕血,”黎兆儿伸出手绢替柳如寂擦去唇边的血,笑道:“柳如寂,干得好,今日多教你些夺灵术。” “好。”柳如寂开心地围着黎兆儿转圈圈。 这王素之上午才因为晕血叫了大夫,下午黎兆儿带着柳如寂去竹芒那“赚钱”之时,便见她同竹芒正伏在案前作画呢! 竹芒又开始吩咐道:“竹照,擦擦大门。” 黎兆儿蹲着身子擦大门,嘀咕道:“外人在这,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 柳如寂正擦着地,他纯属是替黎兆儿打工赚钱,就当做是学习夺灵术的费用。 本来大家和和气气这事也就过了,谁知王素之也学着竹芒下着指令:“竹照姑娘,能给我倒杯茶吗?” 黎兆儿扔下手中的抹布,没好气道:“你自己没手没脚不会走路倒茶啊?我帮掌事干活是有报酬的,你这就当我是你家丫头使唤啦?” 柳如寂附和:“就是,就是!” 王素之嗲着嗓子道:“竹公子你看她嘛,不过就是倒杯茶而已,就这么凶,人家都没被这样凶过~” 竹芒听了,道:“她原本就没义务替你倒茶。” 王素之刚要生气,就又用那嗲嗲的声音说道:“可是,人家好渴,又不会倒茶。” 不会倒茶?天!黎兆儿觉得自己的双耳都要被污染了,结果竹芒就跟没事人一样,淡定道:“我帮你倒便好。” 王素之听了,自然十分欢喜,还朝黎兆儿来了个“你看竹芒对我多好”的眼神,道:“这再好不过。” 竹芒刚放下手中的毛笔,黎兆儿便说道:“不用,竹掌事的活就是我的活!” 说罢便朝隔间的茶桌而去,故意倒了刚烧好的热茶,单手递给王素之。 “烫!“王素之才刚接过杯子,便装作被烫伤的样子,吹了吹手指,将茶水都摔了出去。 竹芒问道:“很烫吗?” “嗯。”王素之答。 无语了,黎兆儿想烫的是她的嘴,又不是手,何况手拿着盏托一点也不烫,真是娇气。‘ 只见竹芒握着黎兆儿端茶的右手,置于唇边,轻柔地吹了吹,问道:“还烫吗?” 黎兆儿朝王素之也来了个“你看竹芒更爱我”的眼神,笑答:“不烫了。” 王素之十分生气,恶狠狠瞪着她,待竹芒转过身,又变成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道:“我的手指也烫呢!” “哦。”竹芒道:“我以为你自己吹过,便不烫了。” 王素之又道:“真不好意思,弄脏了地面,还请竹照姑娘重新打扫了。” 竹芒又道:“无妨,你不是带了侍女来的吗?让她们收拾便好。” “也对,也对。”王素之敷衍地答,随即便叫来了侍女。 见她这有气没处发还得装微笑的模样,黎兆儿喜笑颜开,得意地拾起抹布继续擦着门框。 此时竹兮刚好进来,行礼道:“堂兄,堂嫂,还有……” 黎兆儿道:“是王家来的狐狸精。” 竹兮便又俯身:“王家狐狸……不对,师姐,你怎么误导我呢?” 竹芒问:“到祝室来所为何事?” 竹兮答:“堂兄,这不是今日在女子浴室,发现了……堂兄的靴子嘛……” “我的靴子?”竹芒道,“不可能,定是你看错了。” 黎兆儿对着门框偷笑,这个竹芒,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真真悲催啊。 竹兮:“不会啊,堂兄你难道不知道吗,昨夜有女弟子瞧见您手拿肚兜,还混身湿漉漉的,同竹照师姐一起同女子浴室出来,大家都说你“失贞”了呢!” 第六十八章 没砸晕,再来一次! “肚兜?失贞?这怎么可……”竹芒刚要辩解,猛然想起了昨晚干的那些事,双颊立即变得通红。 黎兆儿道:“你别误会啊,竹掌事的“失贞”可不关我的事,都是他自己要抓鱼弄的。” 王素之在一旁听得愈发难过,道:“你们不会已经……” 竹兮道:“传言是这么说的,所以师姐你便赶紧嫁了,不然到时候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让我静静,”竹芒道,“不行,我还是快些去你家说亲吧。” ??? 什么鬼?再这般说下去,黎兆儿可真要以为自己已经怀胎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清誉,黎兆儿只得将脏水全都泼竹芒身上了,于是说道:“你们别乱说,那肚兜又不是我的。” “啊?”竹兮哀怨道,“堂兄你不是吧,我爹要是知道了,皮都能扒掉一层。” “安啦,你堂兄失贞我也不会嫌弃的。”黎兆儿道,“反正我又不嫁他。” 她暗自欢喜,正好借此机会推脱,便说竹芒喜欢乱来,叔父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竹芒冲她白了一眼,并用传音咒道:“方才赚的银两,是打算不要了对吧?还是,想要到魏家去度化度化?” 闻言,黎兆儿脸色一白,惊慌失措地解释道:“不对不对,你们误会了,这肚兜是掌事抓鱼得来的。” “抓鱼?”竹兮大惊,“抓鱼抓到肚兜?” 她点头:“可不就是嘛,这肚兜在夜黑风高的晚上,也是能变成鱼的。” 见黎兆儿十分天真且无害的眼神,竹兮默默衡量一番,觉得不太可信:“那估计是眼瞎了,才能变鱼。” 她莫名大笑起来,周围三人皆无法理解,黎兆儿便捂嘴道:“竹兮,你刚才那话不就是在说掌事眼瞎吗,哈哈哈~” 竹芒脸色铁青,竹兮见此情景,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道:“堂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真不是……堂兄,欸——” “你家堂兄是不会理你了,”黎兆儿望着竹芒远去的背影,感叹道,“柳如寂,走,我们‘觅食’去。” 王素之第一回接近竹芒,屡屡不得手,便转而对战黎兆儿。 这不,才刚第二日的清晨,黎兆儿同柳如寂在花园里散步,原本还是大好的心情,这散着散着,就遇见了王素之。 “怪不得冤家路窄这个词会流传千古,果然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黎兆儿装作是在问柳如寂:“你说对吧?“ 柳如寂听了,便说:“对对对,漂亮姐姐说什么都对。” 那王素之弱柳扶风般地走来,捏着把小扇子,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香水气味,眉间还贴了粉金色花钿。 王素之停在黎兆儿跟前,温柔地骂道:“丑八怪!” “你竟然骂漂亮姐姐,”柳如寂见了,张开双唇,露出十分尖锐的牙齿,“看我不咬死你!” 他直扑王素之而去,王素之大惊失色,“别过来,你个疯子!” “柳如寂,你又想闯祸了!”黎兆儿赶忙拉住他,道,“你伤了她,便又让她抓住机会要告状了,回来。” 她好不容易拖住了柳如寂,却见王素之扶着额自己晕了过去。 这又打得什么主意?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见了正在花园不远处散步的竹寒和竹芒。 黎兆儿抓住柳如寂的手臂蹲了下去,躲在一大簇花的后面,并晃着王素之的身子:“你赶紧起来啊,装什么死。” 王素之睁眼,挑衅道:“等竹芒来了,我便说是你将我推进花园里的,看你怎么办!” 见她正要起身,并发出一阵哭腔,黎兆儿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并说:“柳如寂,朝她脸上抹泥巴。” 两个人手握泥巴涂抹在王素之的脸上,并按住她的手,见竹芒同竹寒步步逼近,黎兆儿道:“赶紧的,将她砸晕!” 王素之听了,连连摇头,眼里还泛着泪光。 柳如寂抄起一边栽花的铁铲子,“啊”地一声朝王素之发力,黎兆儿阻止道:“别用这个,会砸死人的。” “那用什么?”柳如寂松开手里的铁铲子,问道。 她指着一旁的小石头说道:“用石头就行了,再快些。” “嗯嗯嗯——”王素之奋力地挣扎,直被柳如寂一石头砸过来。 “没砸晕,”黎兆儿小声提示道,“再来一次!” “好!”柳如寂抄起石头,又朝王素之砸去,脑袋都撞出血了,还是没晕。 “你什么力气啊,使出吃奶的劲啊,快点。”黎兆儿使尽全身力气控制住王素之。 只见柳如寂拿着石头来了个人体旋转,然后抱着石头朝王素之的后脑勺而去,这还没撞上呢,王素之便吓晕了。 黎兆儿起身望了眼竹芒同竹寒的方向,道:“快把石头扔了,我们赏花,赏花……” 她在脑海中搜罗了一圈描写花瓣娇艳的诗句,这才想出几句,于是抢过王素之的扇子,装作文学家的模样开始念诗:“呃……呃……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她一边吟诗,还一边摇头晃脑,见了竹寒同竹芒,便微微含笑行礼道:“叔父,掌事。” 竹寒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夸赞道:“原来竹照姑娘也有赏花的雅兴,真是难得!” 赏花的雅兴?黎兆儿斟酌着这句话,将王素之的脚朝花丛里踢了踢。 “是啊,我很喜欢花,”她开始分泌唾液,道,“一看见花,我就会联想到鲜花饼,一想到鲜花饼呢,我就会特别开心,并且有点饿。” 竹寒爽朗地笑道:“哈哈哈——看来黎姑娘要进食了。” “正是!”她笑道,朝身旁一副臭脸的竹芒抛了个媚眼,特别辣眼睛的那种。 竹寒诱惑道:“那为何不到祝室美美吃上一顿,掌事的饭菜通常是整个灵殿最为美味的。” “真的?”黎兆儿的眼前仿佛又千万只鸡翅在向她招手,遂兴奋道:“好啊好啊,我要吃我要吃。” 竹寒道:“那便随我们过去吧!” “不行——”黎兆儿的脸色迅速转变,“我……我还有事,便不去了。” 第六十九章 这生还之旅还算不赖 竹芒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诡异之处,便朝自己走了几步,黎兆儿露出一个非常标志的微笑并说道:“竹芒,你还不回去用午膳吗?” 竹芒朝她身后望去,道:“不用。” 黎兆儿挡住他的目光,答:“你还是去吧,不然饭菜凉了可就不好了。” 竹芒又挪动了几回身子:“还不晚,无妨。” “你不要老是朝我这边看来看去,怪不好意思的。” 竹芒答:“我不在看你。” 怎么劝竹芒都不离开,她的眼神中有着些许慌张,于是随便扯个慌,凑竹芒耳边小声道:“我肚兜掉了,不然我也不会挡着你的。” 竹芒听了,满脸通红,便退出了花园。 竹寒见了这番场景,直摸着胡子欣慰地笑笑,便转身离开了。 “救命啊——”王素之忽然醒了,从水仙花后伸出一只手,“救我——“ 这倒霉催的,眼见就要蒙混过关了,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黎兆儿暗自捶胸顿足,一阵默念:“不要罚跪不要罚跪不要罚跪……” 竹芒一个健步走到黎兆儿身后,推开挡着的柳如寂,见满脸血痕的王素之正躺在泥巴里。 三十六计走为上,黎兆儿提了提裤子,撒开腿便要冲刺,却被竹芒一手提了回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啊!”黎兆儿哭丧着脸,道。 竹芒厉声道:“去宗祠,罚跪!” “你凭什么叫我去罚跪啊,偏不,看你能拿我怎……” 可恶,话还没说完,就被竹芒的锁灵链给拴住了,黎兆儿大喊:“除了锁灵链,你还回点什么,有本事一对一!” “你是坏人,不许抓漂亮姐姐!”柳如寂挡在黎兆儿身前,“你要抓她就先杀了我吧!” “柳如寂,好样的,姐姐没白疼你。”黎兆儿眼眶湿润,正要嚎啕大哭,竹芒一挥手便将柳如寂推在地上。 这失败得也太快了些,黎兆儿不禁感叹,这回真的是没人能救她了,不如靠自己! 竹芒抓住黎兆儿手腕间的锁灵链,拖着她朝宗祠的方向而去,黎兆儿看准机会,逮着竹芒的手臂往死里咬。 可这并没有用,从他的表情看,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痛,只微微蹙眉,继续拖着她,淡定地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竹家正堂: 坐着的竹芒、竹寒和跪着的黎兆儿、柳如寂。 “二对二,还是有胜算的,”黎兆儿心想,“虽说柳如寂算是废了,但竹芒和寒先生两个人的嘴也比不上我一个人!” 这样的战况根本无须担心,她跪得很随意,屁股坐在自己的足跟上,摆弄着腰间的“小葡萄” 可就在这沉默的关键时刻,竹芒明显破坏规则,又找了个人过来,那便是竹九了。 竹芒问:“竹照,你可知错?” “不知,还请掌事一一道来啊,不过要有理有据,不然我可不认账!”她将下巴翘得老高,毕竟气场不能输。 竹芒拍桌,道:“你非要我细细说来?” 黎兆儿左看右看,敷衍地答:“没错,我得好好听着,接受教训呢!” “竹九,你来答。” “是,”临时被叫来的竹九将黎兆儿所有的罪过一一道来:“先前的事,我们掌事便不计较了,从今日开始算起,清晨卯时:黎兆儿于东厨偷吃烧鸡一只,鸭翅三个,糖醋鱼一份及米饭三碗。辰时,于花园散步,踩死蚂蚁数只,追逐融先生灵宠并将其赶入水井中,砍斑竹十颗……“ 这罪行说得罗里吧嗦一大堆,她听着听着,竟有些疲乏想睡,只拖着长尾音道:“偷吃是因为实在太饿,踩死蚂蚁不是我的错,灵宠之事我也不知道是融先生的,砍斑竹是为了试试灵剑的锋利程度,这有何错?” 竹九道:“这不过是皮毛,今日的重中之重便是王姑娘昏迷之事……” “是她自己晕血,也是她自己摔的,这与我何干?”黎兆儿抢先道,“不过你们没看见,误会也是难免的。” “对呀,掌事,是王素之她自己摔倒的,而且还说漂亮姐姐丑八怪,”柳如寂附和,“我娘说了长相丑陋不是错。不能随意笑话的。” 晕!这确定是在辩驳而不是在抹黑自己吗?黎兆儿见正堂的地面爬进来一只黑色的小虫子,便俯下身伸手去抓。 “呀,抓到了!”她兴奋地将手中的黑虫养扬起来,道。 竹九:“竹照,请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莫要破坏正堂内的肃穆。” “肃穆?”黎兆儿笑道:“肃穆有什么好的,就应该早些毁掉,闷得慌。” “胡说,在竹家,肃穆不仅是肃穆,更代表着竹家严谨的态度。” “肃穆同严谨的态度,这不是代表正堂是举行白喜事之地?怪吓人的,这边会不会闹鬼啊?”她问道。 柳如寂环顾四周,答叫起来:“有鬼有鬼,漂亮姐姐我们赶紧离开这吧!” 这一来二去的渊源,令她足足罚跪了一周,吃不好也睡不好,不过听说王素之被送回去了,这倒是个好消息。 就在黎兆儿正十分犯困打瞌睡之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了,正好解解闷! 她一回头,见来的人是竹九,那一丝丝的期待就又衰退了下去,道:“竹九,你来这做什么?” 竹九答:“应寒先生的请求,传掌事之令,黎姑娘现下可以不用罚跪了。” “真的吗?”黎兆儿一秒站起来,道:“那我先走了。” 真感动,若不是寒先生的请愿,竹芒黎兆儿还不知道自己要跪到什么时候呢! “等等,”竹九叫住她,“日后,黎姑娘还是莫要四处惹事才好。” “惹事?我?”黎兆儿道,“我什么时候惹事了?” 竹芒的话语有些冰冷:“这几日,王家包括家丁侍女一共三四百人来灵殿为王姑娘讨公道,掌事为此事焦头烂额,还将你藏在宗祠,这不是惹祸?” “这……”黎兆儿刚要开楼,竹芒又接着道:“九年前那一桩桩一件件,哪一回不是因为你黎兆儿,才弄得大家家破人亡的?你倒是潇洒,轻易便还魂了,可其他人呢,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第七十章 什么?没饭吃? 怪不得竹九今日这般兴师问罪,原来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了。 “竹九,你给我听着,他们的死或许同我有着关系,可,没有一个人是我愿意要去毁灵的,还有,上周王素之的事,与我无关,在你弄清楚真相之前麻烦不要随意发泄你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说罢,黎兆儿推开了院门重重地砸了上去:气死了,气死了,我都死过一次了,毁灵也没有了,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 黎兆儿只觉得闷,心里堵得慌,可又改找谁倾诉呢? “这么些日子以来东躲西藏,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过得难道是什么好日子吗?!” 她恶狠狠将眼前的小石子踢出很远,仔细想了想,貌似过得的确不赖! 就是有些无聊啊,要干什么手下可以代劳,也没有灵术要修,出了在竹芒哪里赚点银两还债,她似乎并无可做之事。 刚想溜下山去好好玩,就遇见竹芒在知之堂门口召集弟子: “近日,挽月镇附近出现了噬灵的妖兽,夺灵术尚可的新晋弟子参加,算是历练考核,表现优良者可应邀离湾灵鱼宴。” 灵鱼宴?可今日是除夕啊,不是应该给点银两压岁嘛!不管了,她先前参与过众多噬灵兽的围杀,在这种危险时刻,怎能少得了自己? “嗯哼……”黎兆儿清着嗓子,道:“师兄,我也算新晋弟子,夺灵术也不错,你就让我也去吧。” 竹芒瞥了她一眼,传音道:“黎兆儿,你又捣乱?” 她当然不甘示弱,道:“我出去为民除害怎么了?不过是路上可能走得慢了些,话说得多些,这有什么关系!” “有,不许去!” 传音结束,竹芒开始发布公共消息:“你待在灵殿,只是普通的噬灵兽,几个时辰便可。” “凭什么,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黎兆儿问。 竹九道:“勾当,我们不过是除灵兽,竹照你还是不要多加猜测。” “随便吧,你不让我去,我也会溜到别的地方去玩,反正没人能拦我了,”黎兆儿双手叉腰,欲擒故纵道: “还是带着我吧,没了监督,留竹山也不知道会被我搞成什么样,还挺担心的啊。” 竹兮道:“堂兄,你就让师姐去嘛,路上也可以互相照应。” 黎兆儿得意道““是啊,总觉得你们是带了什么好吃的,又不舍得分给我吃,就不让去,哼!你们的诡计我早就看穿了。” 竹九:“竹照,我们会回来吃晚饭的,你还是好好待着,不要添乱。” “罢了”竹芒道,“你跟来吧。” 于是,黎兆儿美滋滋的吃货之旅便开始了! 竹九:“内门弟子竹逸,竹兮,竹尘,竹晖,竹清,外门弟子方泽兰,白沐战,落萧潇,点到名的下山。” “是!”各弟子纷纷行礼,道。 这才刚出发呢,黎兆儿便对着弟子挨个问:“可有带些什么好吃的?” “没有。” 她问了一圈,竟没一个人带了,震惊、晴天霹雳啊! 黎兆儿感叹:“你们难道午饭前不会来些糕点之类的吗?” 竹兮回答:“我们不吃午饭,也行。” 午饭也不吃?完了,她蹭吃蹭喝的心愿恐怕是要泡汤了! 正说着,竹家一行人下了山,目的地倒是很近,便是留竹山旁的一处荒山。 众弟子皆忙着赶路,黎兆儿却一路上都在叹息,竹兮听了便忍不住询问:“竹照,你叹息什么?” “这小山不高,却无比宽广,风景秀丽。比起你们的难爬的留竹山强多了。若是能在此处建造灵殿,岂不是方便多了?”黎兆儿看着这荒山心里莫名欢喜。 竹芒听了这话,不自觉地垂眸微笑。 竹九又发动了他怼人的功力,道:“留竹山灵力深厚,岂是这荒山比得上的?再说这里一根竹子也没有,我们竹家可是以竹为君子之最的。” 还君子,竹家也是够了,老蹭些高雅美好的词汇,暗地里还不是做些不良买***如想要抓来最最可爱的鬼王,然后送到魏家度化,赚取佣金,哼! “竹子有什么好的,灵鱼才好呢,涨灵力还美味。”黎兆儿瞥了竹芒一眼,方才在心底骂了他几次,有些心虚。不过她实在察觉不出这竹子到底有什么优点,虽然长得不错,种类繁多。 竹清道:“师姐,我们留竹山的竹笋也是可以吃的啊,而且有那么多种做法。” “竹笋?就是那个松松脆脆表皮光滑一股怪味的植物?在留竹山每日都吃笋,有一回去后山看了,才知道原来是长得太多根本吃不完。” 总之,竹笋是个特别、非常、无比讨人厌的东西,现在只要闻上一口,立即吐血。 鉴于黎兆儿酷爱观赏俊男,于是回头细细地看,内门弟子中属竹逸最是清秀,只是跟了竹芒的风气,不免有些减分。外门弟子嘛,白沐战算是十分俊朗了。 “唉,一想到这么些根正苗红的弟子,正在受到竹芒顽固而迂腐的侵染,不免有些神伤,我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下山之前,黎兆儿早早就藏下了一半烧鸡,用纸封着。离午饭还有些时辰,正是吃烧鸡的好时刻。 只见她双手伸入背着的荷包里,拿出了垂涎已久的烧鸡,一开封,便飘香四溢。 “跟着你们赶路都要饿死我了,必须得犒劳一下自己。”黎兆儿张嘴就吃,众弟子一脸嫌弃。 竹兮笑道:“师姐,我们是修夺灵术的,几餐不吃亦十分普遍,可这还未到中午呢,这便吃上了?” “当然要早点吃啦,不然中饭的时候太饱,什么都吃不下岂不是太亏了!”黎兆儿一边津津有味吃着,一边回答。 闻言,竹芒冷冷说道:“本次出行不设午膳。” 什么?没饭吃?黎兆儿看着自己手里还剩下一半的烧鸡,这不会便是她一天的饭量吧?让她这种一日五餐的人,可怎么活? “你说什么?中午没饭吃?”黎兆儿惊讶的声音让所有弟子都听见了,“竹芒,是不是你故意不让吃的。” “你方才唤我什么?”竹芒问道。 “竹……竹掌事,”黎兆儿吃软不吃硬,“我还是习惯吃午饭的,也非常吃得下,不设午膳违反了人的自然规律,你说是吧?” 第七十一章 烧鸡掉草里还能吃吧 黎兆儿一脸讨好的模样,内心却早已骂了起来:“嘁,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鬼王就再忍忍,等到了离湾,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见竹芒不搭理她,正好得了闲,便自顾自将剩下的半个烧鸡吃完,这才刚咬了一口呢,便不小心踢到了石子而摔落在地,连那烧鸡也在荒草地里转了好几个圈。 她顾不得痛,只进行着十分复杂的纠结:这……这还能吃吗? 竹兮正于身前不远处,大喊:“竹照师姐,快起来!” 黎兆儿捶胸顿足地:“起什么起,没见我正伤心吗?真是!” 她将那掉落在地的烧鸡拾了起来,将上头的几根杂草清理干净,默念道:“按道理来说,这应该能吃的吧,毕竟牛还吃这地上长得草,不也没事吗?” “不行不行,可这草地里还有不少的虫子,而且也有很多牛粪,它吃拉一起,我不能学它。” 竹兮继续喊:“竹照师姐,看后面!” 看后面?有美男?黎兆儿迅速理了理额前的发,换上一脸含羞默默的神情,猛地一转头,便撞上了一个巨大物体的鼻尖。 只见那庞然大物打量着自己,黎兆儿想,它肯定是要好好开餐了,不行,此刻必须采取曲意逢迎的态度。 于是,她朝那猫系灵兽招手:“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公的还是母的?芳龄几许啊?” 这死亡三联问终于将那灵兽彻底激怒,只见它张开大嘴,露出众多锋利尖锐的大白牙,黎兆儿刚要喊救命,便被竹芒御剑一把抓走,还成功收获他的嫌弃加鄙夷:“笨死了!” 竹九道:“这……掌事,这只灵兽同九年前畏尽山那几只一模一样,还被施加了强大咒术,已然成为噬灵兽了!” 闻言,众弟子纷纷拔剑,竹芒站在前头试探噬灵兽的等级。 被救回来的黎兆儿躲在众人身后,恐惧没了,说话的底气也高了不少:“此噬灵兽甚是丑陋,皮肤粗糙干裂,一看就是你们这太过缺水了。” “中级噬灵兽。”竹芒退了回来,对竹九说道。 “布阵,”竹芒一声令下,众弟子便立刻找准站位,布下夺灵阵。 黎兆儿蹲在一旁,吃了几个随手摘的枣,一边咀嚼一边指挥道:“竹兮!你看看自己站的什么位置,是一个圆形懂吗?” 待竹兮朝里靠了靠,她左看右看,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便道:“竹尘,你能不能精神一些,一副都要睡着的模样。” …… 当黎兆儿费心费力停下吃枣并扯着这些弟子的衣袖指挥之时,竹九忽然道:“竹照,你这样的行为,倒同之前的鬼王相撞了。” 此话一出,其他弟子便纷纷将黎兆儿同鬼王联系在了一起: 竹兮:“还别说,竹照师姐的身形却是有几分相似!” 竹清:“连声音也是哦!” 竹尘:“要不是竹照师姐还活着,我们就真的要以为你是鬼王了!” …… 完了,我不会暴露了吧?黎兆儿深感自己不能太过张扬,现下还是避一避的好,于是说道:“怎么可能,鬼王能像我一般暴露在阳光之下吗?她能拥有我这般虽长有雀斑和红点却十分光洁透亮的皮肤吗?” 正说着呢,夺灵阵发挥出了它的作用,立即困住了那噬魂兽,只是不知怎的,阵法维持不过片刻,弟子们便纷纷吐血。 “咦——这是怎么回事啊,”黎兆儿抬眼瞟见那灵兽泛着晶蓝的双眼,道:“这噬灵兽身上的咒语,不会是毁灵之人所下的吧?” “毁灵咒?”竹芒命令道:“放弃布阵,全体退后!” 黎兆儿在一旁觉得很是奇怪,明明她与黎浅黛的灵识都没有了,为何还会有人下毁灵咒?其中定有蹊跷。 见状,竹芒催动着咒术,手腕上浮现根根黑痕,同黎亦琳一般。 “竹芒,你练过禁术?”黎兆儿问道。 黎家禁术,定是堂姐教给他的。禁咒之凶险,黎兆儿只敢记下并不敢试验,大多数的禁咒祭礼是灵识,有些直接吞噬,有些慢慢消磨,变成疯子。就算不以灵识为祭,也必遭反噬。 “无妨,只是以灵血灵骨为祭的咒术。”竹芒回答道。 “你从前不是十分不看好这些咒术吗?为什么还要练?”黎兆儿继续问道,“以灵血为祭还能恢复,以灵骨为祭就难以复原了。” 竹九大喊:“掌事,不要用禁咒,大不了多找点弟子,或是联合各家。” 竹芒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噬灵兽故意投放到留竹山,定是冲着竹家来的。” 只见噬灵兽向黎兆儿攻来,竹芒挡在她身前,夺灵咒术双管齐下,噬灵兽在他这碰了钉子,便转而攻击其他弟子。 竹兮挡在最前,却未能抵御噬灵兽的攻击,白皙的脸上被抓了三道血痕,咒术立马通过血液流窜至他的全身。 竹尘大声喊道:“竹兮——” “这……竹兮中咒了,毁……毁灵咒?”黎兆儿惊慌失色,“竹兮,你这个笨蛋!” 众人的目光皆有些异样,泪水似乎要浸满了他们的眼眶,那晶蓝的灵息包裹着竹兮的周身,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捧腹大笑,甚至倒在地面四脚朝天,见状,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狂笑咒”。 咒术没有危害人的能力,可这庞然大物的战斗力也是他们所不能及的,在他的逼迫下,众弟子一直退避,直到身后已是不见底的深渊。 竹逸:“掌事,我们身后是个不见深度的大洞,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绕不开。” 黎兆儿跑到洞前,扔了个大石头,砸了进去,不一会便听到了回声。 “这洞不深,只是有些弯弯绕绕,下去避避。”黎兆儿上前扶着竹芒,竹逸随身带了火折子,便燃了在前面带路。 “这洞倒还算人性化嘛,四周不是峭壁,反倒很好进。”黎兆儿兴高采烈地,“你看,我还蹦蹦跳跳的呢!” 语毕,还没尝到开心的甜头,便足底踩踏抓着竹芒一同滚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 掉坑里了 在黎兆儿稀里哗啦的一阵挣扎中,竹芒与她抱团在一起,经过一番折腾后摔在了洞底,只见上面传来声音:“掌事,师姐,你们还好吗?” 黎兆儿横躺在竹芒的身上,眼冒金星,双腿抽搐,若不是没有力气,真想把他们一个个都扯下来。 竟然问他们好不好,从这么高摔下来,还能好吗?! 落萧潇问道:“掌事,师姐,你们怎么不回答?” 竹清惊慌道:“你说掌门会不会已经……” “你别咒我们,原本只是摔得有些疼,没反应过来,被你们一咒,估计要一命呜呼了!”黎兆儿咬紧牙关回答道。 只见弟子们一个个安安全全到了洞底,竹九与竹兮连忙上前,将竹芒与黎兆儿扶起。 “我的腰,疼,你还是让我继续躺着吧。”黎兆儿一脸痛苦的表情,竹兮就又慢慢将她放回了地面。 “竹芒,你也过来躺会,这样很舒服的。”她用手支撑着头,拍拍自己身旁的泥土地面。 竹芒强忍着疼痛,并示意让竹九松开扶着他的手,“你是竹家弟子,须注意仪态,不然他人见了,还说是我们竹家没教养。” 黎兆儿站了起来,问:“竹掌事,你不觉得痛吗?” “不痛。” “噢,”她围着竹芒转了几圈,一拳捶在他的胸口,“痛不痛?” “不痛。” “虚伪,你就硬撑着吧,早晚会后悔的,”黎兆儿仰面朝天,十分舒适地伸伸胳膊伸伸腿,“竹兮,竹尘,你们都受伤了,干嘛站着啊,旁边不是有石头嘛,坐着休息会儿。” 竹兮和竹尘一步步朝石头旁挪动,一个个的都朝竹芒望去,竹芒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严肃。才刚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便从刚坐上的石头上起身,尴尬地笑笑,其他弟子也一个个都停住了。 竹芒难得温和道:“你们休息吧,催动灵力为自己疗伤。” 竹芒的眼光从他们的身上挪开,众弟子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欸——你们今年都有谁会去离湾的灵鱼宴啊?”黎兆儿随手拔了根狗尾草,拿在眼前瞎晃悠,“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你们新晋弟子去才对。” “灵鱼宴的名单还没下来呢,每家只能带二十个弟子,可竹家新晋弟子几百名,也不知道能不能轮上我。”竹尘感叹道。 “你是内门弟子,成绩也很拔尖,自是不用愁的。”方泽兰说道,“竹家上届灵鱼宴便只有竹家内门弟子前往,这次也是一样的吧。” 竹芒冷幽幽地插话:“十年前竹家弟子死伤过千,近年来加收了不少外门弟子。外门弟子已经成为竹家的中流砥柱,自是不会厚此薄彼。”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去,那我就把自己的名额让出来吧,”黎兆儿摆弄手里的狗尾草厌烦了,便将它丢在一旁,“我看乌家的弟子去的不多,去和他们抢名额也行的。” 竹芒:“你大可以竹家直系的身份前往,不必同弟子们争抢。” 竹芒的话一出来,众弟子便低头窃语,尤其是竹兮与竹清,简直就是八卦狂魔。不过竹逸与白沐战不为所动,倒是有竹芒当年的风范。 黎兆儿:“竹家的常服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我穿显得略显轻浮。乌家弟子的常服由黑白两色组成,成熟稳重,正合我意。” “那你当初就不应该到留竹山来,直接去乌家多好,”竹九知道她是黎兆儿,这才明里暗里问着,“你为何不去离湾呢?” “竹照师姐,你不是我们竹家弟子吗?为何要与乌家为伍呢?”竹清见她与竹九的对话甚是怪异,这才问道。 “其实我是混入你们竹家的奸细,是来打探情报的。你们竹掌事很早就发现我了,才用锁灵链将我绑起来,以免打草惊蛇。” 黎兆儿选择避开竹九的问题,而这群新晋弟子稚嫩得很,一个个也都十五岁上下了,却还是不通半点人情世故。也不知道竹家到底是怎么管教他们的,想到这,黎兆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竹兮:“那竹照师姐是来打探什么情报的啊?” “当然是竹家的新晋弟子的修习水平了,十年前的动荡本就令各家重伤,新晋弟子已经成为重新确立五大家族地位的标准之一了。”黎兆儿不知所云地瞎编着,竹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却也没有拆穿。 竹兮:“那师姐有没有打探出什么来啊,我们竹家弟子应该还不错的吧?” “若竹照师姐是来别家的奸细,竹掌事绝不会姑息纵容,”竹逸无奈地看着竹兮,“若你真的信了她是奸细,又为何还称她为师姐?” 竹兮:“竹照师姐就算是奸细,那也是我的师姐,毕竟师姐都要变成我堂嫂了,掌事都不计较,我干嘛计较呢?” 竹尘:“竹兮你说的有道理,掌事看人的眼光苛刻得很,竹照师姐定不是大恶之人,最多就是犯了点小事。” “够了,掌事还在这呢,不要再议论此事了,”竹九朝着洞的出口望去,问道,“除我以外,可还有人没有受伤?” “掌事与竹照师姐从上面摔下来,已然受伤,我们在布阵之时消耗了不少灵力,一时半会恐怕恢复不了。”众弟子皆摇头,见无人答应,白沐战说道。 “天黑之前你们的灵力应该能回来,但是竹芒没个三两天是出不去的,没想到堂堂竹掌事也会有拖后腿的一天啊。”黎兆儿摸着肚子委屈地说道,“我的肚子已经饿了,再这样待下去你们估计是见不着我了。” “竹九,天黑之前带他们出去,回留竹山后与我叔父商议,将今日之事说明。”竹芒笃定地说道,侧脸注视着黎兆儿,“我与竹照就留在这,三日之内定要赶来救援。” “为什么我也要留下?我的伤不碍事的,忍忍就能回去了,”黎兆儿实在是不能理解,难道是竹芒一个人害怕,所以要拉个垫背的? “不行,我们不能把掌事留在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竹九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让黎兆儿出去,我留下来照顾你。”竹九握剑俯身行礼,表情严肃。 真是没想到,竹九自从当了师兄后,也是沉稳了不少的嘛。 竹芒:“竹九,不得违抗掌事之令。” 第七十三章 我的鸽子肉啊 “什么鬼,不会真的要留下我吧?”黎兆儿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愁容,又暗自给自己打气:“不行,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胃,也要好好争取一番。” “竹掌事,你就让竹九师兄留下来呗,我不扛饿,一餐不吃都不行的。” 谁知竹芒冷冷地说:“不行!” “不行就不行呗,凶什么凶,嘁!”黎兆儿吹起自己额前的发,小声嘟囔着。 她转身蹲下,时不时地摘些野花,采些野草,顺带抓些有趣的小虫子来打发时间。 黎兆儿找了许久,暗自嗟叹:“唉,要是有野果子吃就好了!” 可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再加上是严寒的冬天,连树枝都枯没了,哪会有什么野果子。 只见竹芒席地而坐,双腿盘起打坐,其他弟子也纷纷效仿,只黎兆儿蹦来蹦去的,装作什么都看不到。 入夜了,竹九拿着火折子,大声道:“你们听好了,待会我先出去探路,若是安全,便会把火折子扔下来,你们挨个出洞。” 他点燃火折子,扶着满是泥泞的壁檐,慢慢走出了洞口,不一会儿,火折子便扔了下来。 竹芒起身,道:“所有弟子听令,迅速出洞,不许大吵大闹,以免惊动灵兽。” “是!”弟子们行过礼,便相互搀扶着出洞了。 待洞内安静下来,竹芒才缓缓开口问:“黎兆儿,我将你留下来,你会不会怨我?” “不怨不怨,反正我是鬼王,天一黑还怕出不去吗?”黎兆儿原本也有些郁闷,差点就把自己的手下忘了,“不过他们不会救你,你之前可把他们得罪透了。” 竹芒倒是不在意这件事,又问她:“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嗯嗯嗯——”黎兆儿连连点头,肚子都饿了老半天了。 只见竹芒伸出背在身后右手,一只蓝黑色的大鸟被他抓在手心,笑道:“我们把它烤来吃吧。” 烤大鸟?离湾的鸟似乎只用来煲汤的,并没有这样的做法。 她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我在离湾的时候只烤鱼吃,还没吃过烤小鸟呢。“ “放心,不会中毒的。”竹芒折了些干树枝,堆成了一小小的山丘,并用咒术起了火。 其实跟着竹芒还是不错的嘛,有东西吃,至少不会饿死的。 黎兆儿一扫愁容,立马开心了起来。她近距离地盯着他,忽然想,人的眉眼怎么能生得如此好看呢,这才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眼梢。· “竹芒,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还挺爱笑的嘛。”黎兆儿在一旁添火,“这个小鸟叫什么名字啊,看起来小,长得还挺肥的,闻起来也香。” “鸽子,你不认识?”竹芒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若是问我鱼的种类,我可以给你说上一整夜,颜色、大小、口感、存活的季节什么的清清楚楚。”黎兆儿乐呵呵,不停地添火。 忽然之间,她想起了什么,问竹芒:“对了,今年灵鱼宴姜家会来参加吗?” “会。”竹芒回答道:“九年前灵尸肆虐,魏家的灵殿几乎全毁,直到五年前才修缮完整,乌家、竹家、还有黎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只姜家几乎毫发无伤,一跃成为五大家之首,黎家便再无理由拒之门外了。” “又是姜家,正好,回了灵鱼宴我要一起报仇。”黎兆儿信誓旦旦。 “据我推测,你原先的灵识并未被毁,而在姜掌事手里,”竹芒叹了口气:“以如今的形势,单打独斗毫无胜算,你不可轻举妄动,必须制造个理由,让其他夺灵人也愿意与你同一战线。” “同一战线?算了,他们讨厌我还来不及呢!” 她如今是臭名昭着,无论是鬼王还是黎兆儿,都是大家讨伐的对象,怎么可能让别人都跟着自己转而讨伐姜万殊呢! 竹芒:“并无不可,依你看,这些灵尸灵兽都是谁造出来的?” 她不知道答案,只要摇头,竹芒缓缓地说:”是姜家,若我想得不错,黎浅黛的瓣莲还在姜掌事手上,他以绛紫灵息制造灵尸,毁了魏家,又嫁祸给黎家。“ “可是,这回灵兽所中咒术的灵息是晶蓝色的,这有怎么解释呢?”黎兆儿并不是不相信竹芒的话,只是她同黎浅黛的毁灵只能产生紫色灵息的毁灵咒。 竹芒默默添根树枝,答道:“不知。” 也是,若是能轻易理得清这些事情,就不会九年了还没有被人拆穿。黎兆儿手里的鸽子垂在火中,只见火势越来越旺,将鸽子烧着了。 “欸——烧没了。”黎兆儿哭嚎着,“和你讲话没注意,你也不提醒我。” “这怎么能怪我,是你自己不注意。”竹芒见她满脸灰尘的模样,实在忍不住笑了。 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一下子起火烧掉,肚子里正窝着火,竹芒还在一旁嘲笑。只见她抓起一旁零散的黄土,使劲朝他扔去。 “你过来,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黎兆儿刚想凑过去,转念一想便停住了,“这里又没有旁人,你直接说就好了,干嘛神神秘秘的。” “不想听算了,”竹芒转身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面,全然不顾及仪态。 “行行行,”黎兆儿坐在竹芒的身旁,将耳朵凑上去,一脸期待,“快说,什么秘密?” “秘密就是……”竹芒说着,趁黎兆儿不注意,双唇印在她绯红的脸颊上。 黎兆儿瞬间愣住了,轻轻抬了头,上身端正地坐着,紧紧地捏着采来的野花。似曾相识的情景,她的眼前瞬间闪过一段过去的破碎的回忆,几天前,竹芒在宗祠亦是这般问吻了她。 可,她先前为何忘得一干二净了?黎兆儿只觉得脑后一阵混乱,她那尘封的记忆如山海般崩泻,耳边传来黎亦漫的声音:“亦思,我喜欢竹芒。” “亦思,我喜欢上他了,你帮我留住他,好不好?” 黎兆儿下巴微仰,眼内一片湿润,眼泪断了线般地落在她的脸上。 洞内冷冷清清的,堆着几块没有形状的怪石,裂缝里钻出几抹青绿,如竹芒的眼睛一般。仅有的几缕野生花草肆意地点缀着,在风里来回摇晃。 只见那白皙的双手搭在她的双肩,黎兆儿低了头,含羞草般地,抓住竹芒腰间的青绿。那轻柔的吻便盖了上来,如泉水般温湿,滋润着瓣瓣红唇。 第七十四章 把他绑起来当俘虏怎么样 风从洞外吹来,直吹得野草野花交缠在一起,绸面泛起墨绿的波纹,如圈圈涟漪轻轻推开。那人的眼瞳炙热火燎,绵软的呼吸声阵阵燃烧,如玉般的五指淹没在深黑的发丝之中。 黎兆儿似乎忽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灵魂出窍般地,甚至就要失去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她用力地捂住耳朵,双颊莫名地发烫。 “竹芒,我……”黎兆儿瘫软下来,双手无力低垂着,“我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我……” “我知道,”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可过去的事,你总要理清楚的。” 黎兆儿的眼神恍惚了一阵,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迷茫地问:“竹芒,过去的事?我刚刚说什么了?” 竹芒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动了动唇,刚要问些什么,黎兆儿便托着腮,一脸忧伤地说道:“肚子好饿,好不容易烤好的鸽子也没得吃了,真烦!” “黎兆儿,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竹芒问道,“我吻你了。” 黎兆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贴在额前感知了他的温度:“究竟是你发烧了,还是我发烧了?还是我在做梦?我怎么可能让你吻呢!” 竹芒皱眉道:“等回了灵殿,我会找好灵医灵医,为你探查灵识,看看究竟缺了那个部分,又多出了哪些。” “不要。”黎兆儿嘟着嘴拒绝,“看出来还不是缺了,再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竹芒:“挺好?你现下连自己做过的是都能转眼就忘,若你答应看灵医,一口价,五百两!” 五百两?黎兆儿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行行行,我什么都答应,你到时候可不要变卦。” “嗯。”竹芒应着,为她擦去眉间细密的汗水。 黎兆儿望着一片漆黑的洞口,道:“入夜了,现在我就把黎一和黎八叫过来吧。” “好。”又是轻轻的声音,恍然若梦般地空灵。 黎兆儿取下腰间那串嵌着紫瓣莲花纹的银色铃铛,催动灵力晃动铃铛,四周围绕着阵阵浅紫灵息。 “这不是你祖母给你的那串传音铃吗?为何有咒术的痕迹?” 竹芒见过这枚铃铛,从前黎兆儿都是随身带着,只是颜色发生了些许变化,染上了咒术的黑色痕迹。 “就是那串铃铛,是祖母用一成灵力炼化的,不过已经被我下咒了。” 提起祖母的时候,黎兆儿的眼里稍稍有些暗淡,不久便恢复过来,对着竹芒浅浅一笑。 明明知道对祖母的感情,却不知为何,再感受不到悲伤了。瞬间的暗淡像是在提醒着黎兆儿,她丢掉了某样很珍贵的东西。 “主人,你在哪?” 洞口不远处传来了黎八的声音,闻声,黎兆儿叫住他:“黎八,我在洞底。” 厉鬼在夜晚的视力特别好,所以黎八和黎一很快便带着几个鬼同僚飘下来了。 “主人,你是怎么掉进来的?”黎八打趣道,“怎么还摔成这副模样了?” “你没事吧?”黎一见黎兆儿摔得浑身脏兮兮的,立马拿出丝绢与药粉,忙着为她上药。 “我没事的。”黎兆儿回答道。 只见满身的伤痕,属手臂上的划伤最严重,是滚下来的时候碰到了尖锐的石头。黎一细心将她伤口上的衣服剪开,露出雪白的肤色,和被鲜血覆盖的伤痕。 “原来这么深,怪不得这么疼呢。”黎兆儿先前一直以为只是稍微的划伤,就没有理会。 “主人日后还得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你是姑娘,留疤不好的。”黎一帮她敷上药粉,再扎上丝绢,“这样就不会留疤了。” “主人,这怎么还有个男子啊?”厉鬼黎七之前没有被竹家抓过,这才不认识竹芒。 “他是竹家掌事竹芒,我和他一起摔下来的,黎一,你也去帮他包扎一下吧。”黎兆儿笑着回答道。 “他是男子,留疤也没事,用不着包扎,”黎一是断然不会帮助竹芒的,毕竟是他抓了那么多鬼同僚。 “主人,我们就把他留在这吧,之前他绑了我们不少同僚,我们是断不会救他的。”黎八瞪了眼竹芒,有些生气,“不对,我们将他抓回去,好好聊聊天,沟通沟通。”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识字,却被逼在竹家禅室抄了大半的佛经,这回终于逮到他了。”一乱发男鬼说道。 “不如这样吧,把他绑起来,当俘虏怎么样?”黎兆儿笑道,“我们那么多鬼同僚被他抓了,可得好好折磨一下。” “黎兆儿!”竹芒依旧立在那,满脸怒气。 黎兆儿看他生气的表情都要看厌了,没点新鲜的表情。不过这种生气有些不一样,之前那是害怕,如今大局完全在自己手里掌控着。 “对对对,必须报仇,我之前也被关在那,听他们讲了好几天的道理,头都要炸了。”散发女鬼附和着。 “竹芒,听见了没,之前你用锁灵链捆着我好些日子,手都磨出一圈痕了。”黎兆儿摘了根狗尾草,在竹芒细嫩的脸上划过,“你就跟着我们走一趟吧,或者给点什么好处。” 竹芒:“士可杀,不可辱。” “你还以为我真的要把你抓走啊,我又不是你。只要你立君子之誓,不再与我们为敌,便将你救出去,不然……”黎兆儿一脸阴笑。 八年鬼果真不是白当的,威逼利诱的招数也算学了不少,对付十分重视名声的竹芒还是轻而易举的。 黎一:“她说得对,以往之事,可以不予追究,但从此各自相安,井水不犯河水。” 黎兆儿:“怎么样?” “好。”竹芒也做不得其他的选择了,竖起四指立即起了誓,真是掌事落洞中被鬼欺。 “好了,你们快把我和竹掌事带出去吧,这地方阴森恐怖得很,外面还有一个噬灵兽在。”黎兆儿望望洞口,黑乎乎的一片,连星星都见不到。 黎一原先都是抓着黎兆儿的肩带走的,这次竟故意环住了黎兆儿的腰,竹芒上前一步,依旧摆着张凶巴巴的脸。 第七十五章 原来是这样 “你们平日就是这样相处的?”竹芒的语气中带满责怪,“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怎么?不妥吗?”黎一回答道,带着黎兆儿乘风而起,慢慢飘出了洞口。 再回到留住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厉鬼们飘得快,先回的弟子御剑术有限,不过也才刚抵达不久。 “黎兆儿,你可回来了,我们掌事听说你还在山洞,现在已经在准备清点弟子,连夜出发了。” 黎兆儿去偏殿向乌今沉报平安,刚入门便见乌家一弟子立在门口,同她说话。 “你认得我?” 他还没回答黎兆儿的话,便匆匆朝里跑去,过了两扇门,便是一片很大的空地,乌家的弟子正在集合。见众弟子纷纷朝后望,乌今沉回了头,见黎兆儿好好地立在他的身后。 他眉间渐渐地舒展开来,焦急地双眼也泛起了微光,如黑色的琉璃珠一般,隐匿在沉沉的深夜之中。阵阵凉风四散着刮来,发丝也在暗淡的星光下根根起舞。 “我回来了,不过摔了一下,划伤了手臂,已经处理好了,不碍事的。”黎兆儿一口气说了好多,乌今沉对她的关心和照顾,让她想起了离湾的哥哥。 “没事就好。”乌今沉让弟子散去,回各自寝房歇息。 浅浅的月光之下,黎兆儿忽然问他:“乌今沉,在畏尽山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疏远我?” 乌今沉抬眼望着月色,缓缓地说:“不是疏远,而是保护。” “嗯?”黎兆儿听不懂他说的话,“当时你说心里有人了,还整日同乌星语黏在一起,可为什么我死过一次之后,你便对我这样好了?” 乌今沉答:“并不是,兆儿。” 说罢,乌今沉便不再启唇,可她想要一个回答,非常急切地。 “兆儿,早些回去歇息吧!”乌今沉长吁了一口气,背过身离去了。 黎兆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愣,心想:无事,待到晚点潜入他的梦中探视一二,也许会有答案的。于是,她便溜到东厨加餐去了。 夺灵族的灵殿设置几乎都是大同小异,连东厨的位置也是极为相似的。她来过东厨好些次,没办法,毕竟每日传膳才三回,远远不能慰藉黎兆儿那颗消化能力极强的胃。 月上树梢,黎兆儿匆匆加完餐,便偷偷溜向乌今沉的寝房,只见他掩起被褥的衣角,十分端正地躺在床上。她深深地沉迷在乌今沉的美颜之中,坐在榻上托着腮望他。 直到乌今沉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一字一句地唤着黎兆儿的名字。她这才晃了晃脑袋,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入梦的,于是偷偷驱动着入梦咒,趁机进入了他的梦境。 入梦咒并不是寻常人都会的咒术,甚至大部分人闻所未闻,黎兆儿经常引以为傲,宣称这是她努力学习的成果。 不到须臾,她便进入了乌今沉的梦中,一阵虚无,黎兆儿赶紧驱动咒术查看自己想要的部分,眼前很快切换到了无忧林的景象,细细密密的雨落了下来,只见乌今沉跪在乌氏宗祠前院,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乌黑的长发滑落。 不是吧,乌今沉那样听话的好孩子,竟然也要罚跪?黎兆儿瞠目结舌,紧接着,乌今夏匆匆赶来,道:“哥哥,我求了叔父许久,他还是不能应了你同黎姑娘的婚事。” 婚事,乌今沉和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却见乌今沉侧脸道:“好,那我便跪在这,直到叔父答应。” 一个惊雷劈天而过,白光瞬时照亮了乌今沉的双眼,他分明含着泪,却转瞬消逝在雨水之中。 乌今夏立在乌今沉身旁,为他撑伞,道:“哥哥,今日雨大,又临近天黑,你先回雾室歇息,明日再同叔父好好商量,可好?” 乌今沉固执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轻轻动了动唇,道:“叔父一日不应,我便在此跪上一日,不吃、不喝、不眠。” 乌今夏侧了侧眼,眼泪一滴滴落在脸颊。 黎兆儿躲在梦境之外,细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依旧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才刚出神的功夫,便见乌今沉双唇泛白,身体虚得一阵风都能刮倒,终于承受不住,倒在了雨水之中。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痛,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痛,像是有个尖锐的物体正一次次撞击她的心脏。黎兆儿忽然失神了,灵魂轻飘飘的,她努力地晃了晃脑袋,才缓过神来。 “怎么回事?”她敲打这自己的后脑勺,“最近经常这样,总觉得怪怪的。” 画面中乌今沉昏迷了几个时辰,才刚醒来,便又跪在了宗祠院内。乌家叔父立在他身旁,无可奈何地叹着气,道:“今沉,并非是叔父无理。乌家旁氏有位姑娘,远嫁了姜家弟子,前些日子诞下一名男婴,连续三日浑身发烫离世,你可听说过这件事?” 乌今沉抬眼,应了声:“嗯。” 乌家叔父又问:“你可知是何缘由?” 他眼神淡漠地答:“不知。” 乌家叔父解释道:“乌家瓣莲是玄色,而姜家是纯净的冰瓣莲,两家夺灵相冲,不能结亲,且……” “什么?”乌今沉抬眼,似有一丝的惊讶。 “且后代灵识无法结成,出生后时刻命悬一线,侥幸存活也只能痴傻度日,苟延残喘。”乌家叔父的声音中带着些无奈,又说: “今沉,黎家却是个好人家,只是黎掌事的孙女是万万不可的。她的瓣莲呈浅紫色,勤修夺灵术却无法改变,应是姜黎两家的后代才对。” 乌今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一点一点变得灰暗,乌家叔父继续道:“她身上的瓣莲有着一半姜家的冰莲,与乌家玄色瓣莲相冲,无法结亲啊!” 黎兆儿的心猛地咯噔一下,原来是这样,只见乌家掌事叹着气拂拂衣袖,道:“起来吧,身子要紧。”说罢,便扬长而去。 乌今沉一言不发,依旧静默地站着,眼神空洞无依,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七十六章 考核其一 明亮而又闪烁的星空,凉风吹得脸庞微恙,她默默地离开了乌今沉的梦境,黎兆儿知道,即便是她知道了来龙去脉,他的痛苦,不过也只能懂得毫厘罢了。 黎兆儿的眼前一遍遍浮现出乌今沉的模样,他总是不冷不热,眼中见不到半分颜色。 她做了一个梦,软绵绵的云彩之下,见乌今沉正趟在花丛中央。 “兆儿——”他的眼里透出明媚的光,大声呼唤着自己,“过来,我们一同到云彩里去。” ”好。“黎兆儿朝他奔跑着,花丛里冒出的荆棘将她的脚踝划破,低矮的灌木又将她绊倒。 “兆儿,你再快些,云彩就要飘走了。”乌今沉十分焦急的催促,他飘了起来,离自己越来越远。 “乌今沉,等我,”黎兆儿爬了起来,膝盖上满溢的鲜血,再也使不上力,她哭道:“不要走,乌今沉,不要走。” 只见他飘得越来越远,立在云彩之上,眼神忽然变得淡漠:“不用了,云彩上已经有人了。” 从乌今沉的身后出现了一位女子,黎兆儿朝她望去,是乌星语。 “乌星语,不要抢走乌今沉,不要抢走他——”黎兆儿大喊。 他们立在云彩之上,手牵着手,朝她邪魅一笑。 九年前, 畏尽山 “不要抢走他!”黎兆儿说着梦话,忽然惊醒,眼前出现的是哥哥,他不停地为自己擦着额间的汗水。 “哥哥……” 黎易忧欣然道:“兆儿,你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嗯……”她半睁着眼,身后还围着许多弟子,竹芒也在其中,唯独乌今沉不在了。 竹芒伸手在黎易忧的右肩轻拍两下,道:“易忧,我来照顾她,你一夜没合眼,应稍稍歇息。” “也好。”黎易忧满脸倦意,“兆儿,哥哥回寝房稍作歇息,有要紧事,直接找我便可。” “嗯。“黎兆儿点头。 竹芒坐在黎兆儿身前,擦拭着她的双手,轻声道: “灵医说,你先前强行施展禁咒,心脉大损,经不得大悲大喜与惊吓,否则血流不畅,心脉也无法运载。” 黎兆儿并不在意这些,急切地问道:“知道了,乌今沉呢?我晕到时同他在一起的。” 竹芒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沉默些许,开口道:“我俩才刚定亲,就不要提别的人了。” “我反悔了。”黎兆儿从竹芒那抽出右手,动了动唇,却并未发声。 她是真的反悔了,不过只是气极之时说的气话,怎能当真? “可我当真了,”竹芒原是想说这句话的,最后却成了:“无妨,到时候找个理由解除便可。不过,你再不情愿,也稍稍假装一二,可好?” 黎兆儿虽不满意这桩婚事,却也没赤裸裸地直接提解除,想是,竹芒也不喜欢这桩婚事,才急着摊牌吧。 “嗯……”她依旧点头。 他们的意见达成一致,却并不为人所知,各家弟子见了她纷纷道喜,连姜浅照也不例外。 她感叹道:“唉——可惜啊,竹芒一表人才,竟然栽在你手上,真是猪油蒙了心。” 黎兆儿惯性般地回怼:“唉,可悲可叹啊,这等好事没能落在你姜浅照头上,指不定哪日便同面貌极丑的男子结了亲,到时想哭都没地方啊。” 姜浅照面有怒色:“那又如何?我可使不出你倒追竹芒的那些招数。“ “谁倒追了?”黎兆儿没好气道:“真不知道你是从哪个旮旯里听来的。” “大家都知道呗,原本竹芒考核时的位置不同你相邻,甚至不在同一个书室。可你偏要求魏掌事,将竹芒调过来的,还趁机倒人身上。”姜浅照说的有理有据。 “疯子。”黎兆儿不同她搭话,径自转身要走,却被姜浅照一把拉了回来。 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姜浅照肩上。 “你怎么回事,昨日还生龙活虎蹦蹦跳跳和我较劲,今日怎么就跟晒焉了似的,“姜浅照抬头望望天空,疑惑道:”畏尽山也没大太阳啊。” “无事,就是身体虚了些。” 黎兆儿今日并未上妆,加之血流不畅,面色惨白,嘴唇泛紫,活脱脱的中毒人士。 姜浅照仔细打量着她,得出结论:“你这是命不久矣的征兆啊,我从前养了只狗,临死前便是你这副模样。” “你……”黎兆儿伸手刚要驱动咒术,姜浅照连忙道: “算了,今日就放过你,不同你计较。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过些日子,你好了,我们再大打一场。” “……” 黎兆儿表示不愿再同她纠缠,自从遇上姜浅照,她的运气就没好过,还惹来一身的病痛。 “兆儿姐姐,”黎易浔踉踉跄跄朝她跑来,“小漫姐姐让我叫你回去练习。” “知道了。” “唉,还练习什么啊,灵力都使不出来。”黎兆儿挖苦道。 “听我的准没错,”黎亦漫十分神秘地笑道:“先围着夕园跑一圈。” “一圈?”黎兆儿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可是忘了我还是个病人。” “兆儿姐姐最棒了,就算生病也能跑一圈!”黎易浔在一旁煽风点火。 “去嘛去嘛,”黎亦漫将她推上小道,“开始。” 黎兆儿就这样被俩人赶鸭子上架了,不过没规定速度,慢点也没关系。 正想着,黎亦漫不知从哪抓了两只大狼狗,故意让它们在身后追她。 “救命啊,咬人啦——”整个夕园都听见了她的哀嚎,不少弟子出门观望,几个黎家弟子还打起了赌: “一两纹银,我压狼狗胜。” “我也压狼狗。” …… 黎兆儿怨声载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不帮我就算了,还火上浇油!“ 于是,她完成了史上跑得最迅速的记录。 “不错不错,”黎亦漫欣慰道:“这下我便放心了,考核之时打不过至少逃跑迅速。” “……”黎兆儿累得虚脱,却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第三场考核,在黎兆儿的养病期间举行起来了,各家弟子须入深山,魏家在山谷放出一只灵兽,在它身上放置不少凝结的灵息,各家弟子须单独角逐,三日内夺得灵息者便可通过,且按时间先后排位。 魏成眠将他们分为五个小队,黎兆儿、姜浅照、黎休言、黎易忧等都在三队,乌今沉一行人在五队…… 考核钟声敲响,众人便入了畏尽山深处,黎兆儿的身体并未完全恢复,脸颊及双唇还有些泛白,过不其四算是好上不少了。 第七十七章 考核其二 风呼呼地吹着,秋意落满了整个山间,却毫无破败之感。一行人走着走着,摸索了许久,却连只飞鸟也没遇见。 黎休言抱怨道:“这山谷如此大,上哪去找灵兽啊?” 黎兆儿却暗自欣喜:“碰运气咯,正好我灵力低微,如果三天后谁也找不到,考核掠过,岂不是更好?” “胸无大志!”姜浅照一脸嫌弃,插话道:“同你分配到一个组,真倒霉。” 黎兆儿脱口而出:“与你何干。” “嘁——”俩人吵闹一番,各自都不搭理,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加上竹芒黎易忧板着脸,氛围更冷了些。 整整一个时辰,其他人手执灵剑,沉默不语,只黎兆儿忙不迭啃完鸡腿,又换上了些酥饼来吃。 咔吱咔吱~声音不断从她嘴里传来。 姜浅照白了她几眼,实在闷不住,抱怨道:“我要是和朋友一个队就好了,也不至于这么难捱。” 黎兆儿回:“就你这样的,谁愿意做你的朋友!” 姜浅照:“我表姐魏乐央啊,她可温柔了,我要是男的,一定把她娶了。“ “自作多情。”黎兆儿突忽然叹气,“唉,小漫在就好了。” 正说着,黎休言惊讶道:“小姐你看,好大一片花田!” 黎兆儿抬眼,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瑰红色花海,姿态妖娆,深色浅色混合在一起,十分惹眼。 真美! 竹芒疑惑道:“现下正值立秋之际,花木凋零,何处来的花田?” “这是……”黎易忧接话道,“幻境。” 竹芒:“《夺灵志》中记载,魏家向来有将灵兽囚于幻境的习惯,加上灵兽凶悍非常,逃出必然为祸苍生,不可能将它放逐。” 这样美好的景色,他俩竟能联想到灵兽,真是毫无风趣。 黎兆儿茫然道:“什么有的没的,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姜浅照傲然道:“这都听不懂,意思是灵兽极有可能就在这片花田里,黎公子,我说的对吧?” “正是,”黎易忧微微一笑,“姜姑娘十分聪慧。” “嘁——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早就明白了,不过是故意逗你们的!” 黎兆儿发誓她早就明白了,真真的,她深刻地领悟到:这花开得极为美丽,制成鲜花饼,一定十分美味。 于是,当竹芒同黎易忧万般谨慎,黎休言同姜浅照十分小心之际,黎兆儿两眼发直,嘴里不断地分泌着液体。 “鲜花饼,我来了~”她手舞足蹈,朝花海奔去。 黎休言不解道:“鲜花饼?什么鲜花饼?” 竹芒无奈地摇摇头,紧随其后入了花田,果然,刚通过之时便感受到了空气的摩擦与窜动,明显是隔离出的另一个世界。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提前带了荷包!” 黎兆儿忙不迭地摘着花瓣,将其藏在自己荷包里,直到溢出来,便将其余的塞进袖内衣襟处。 黎易忧无奈道:“兆儿,此处随时都可能出现灵兽,你须得谨慎。” “无妨,这不是还有哥哥和竹芒在嘛,你俩灵力高强,我还怕什么。” “哼——”姜浅照双手交叉,十分不懈。 这个姜浅照,真是平日里惯坏了,事事都看不顺眼,句句听着都刺耳。 黎兆儿也不想理她,若不是和她带着点血亲,她才不受这个气呢! 黎休言:“乌公子他们在那边。” 黎兆儿定睛,在乌今沉转身之际,又迅速望向他处。 他瘦了,脸上的轮廓愈发清晰,余光轻扫,又觉他目光游离,心不在焉,状态十分不佳。 可,他明明是身处甜蜜中的人啊,他的身边,还立着一位身着乌家弟子常服的端庄淑女。 “公子,我为你擦汗。”乌星语柔声道。 她伸手缓缓触及那如画的眉稍,轻轻地摩挲,乌今沉接过她的白帕,道:“我自己来便可。” 见黎兆儿不悦,竹芒出剑,直冲着他们身旁的噬血鸟兽而去,俩人因为闪躲,离远了不少。 他瞥了乌星语一眼,道:“考核途中,多有危险,你俩还是不要将时间花在别处。” 见竹芒满眼不快,姜浅照胡乱推测道:“这是吃醋了?不是吧!难道竹公子对乌星语……前几日不还……” 黎兆儿白了她一眼,姜浅照闭嘴,猜出个一二,开口道:“不对啊,你不是已经同竹芒定亲了吗,怎么?还没追上?”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答。 姜浅照口无遮拦:“我说,平日里那些霸道都跑哪去了?你们都定亲了,喜欢竹公子,去抢便是,有必要这样难过吗?” “咳咳……”黎易忧轻咳几声,便将目光落在了黎兆儿身上。 黎兆儿暗中欣喜,自己的小心思终究被藏住了,淡然道:“感情之事,又岂是我能勉强的。” “不明白,你若是喜欢竹公子,我帮你抢!”姜浅照决绝道,朝竹芒走去。 “乌掌事,乌姑娘,表姐,”姜浅照行礼,“真巧,我们两支队伍都进了花田。” 魏乐央:“照儿,你也觉得此处有异?” 姜浅照:“堂姐,以后别唤我‘照儿’,听起来像是在叫某人。” 某人……乌今沉眼波微恙,亦行礼道:“姜姑娘。” 只见姜浅照目光一斜,直指乌星语,她换上几分讽刺的语调,道:“竹公子倒是十分有能耐啊,前两日还同某人花前月下,今日沾花惹草到了乌家弟子头上。” 竹芒:“我何时花前月下沾花惹草?” “没见人家星语姑娘早已芳心暗许了吗?硬要掺和一趟。”姜浅照抓着头皮,道,“某人对我说喜欢你,你可不要辜负人家啊。” 鉴于姜浅照独特的理解能力,在场所有人,除去乌今沉同黎兆儿,都处于半懵的状态。 黎兆儿心想:“乌星语真幸运,能得乌今沉的爱护怜惜,日后还能同他执手一生,生儿育女……” 她最美的白日梦,都从不曾如此美好。 也好,他既然心有所属,自己便,便不再打扰了。 魏乐央:“浅照,不要乱说。” 姜浅照忽然变得十分乖巧:“好,都听表姐的!” 乌今沉的目光似有似无朝她而来,黎兆儿鼻头一酸,眼里热流涌动,却还是低头扮了个笑脸。 第七十八章 灵兽、灵兽 此时一庞然大物突然从花丛之中冒出,朝众人突袭而来,惊慌之际,乌今沉拉过她,将自己护在他怀中。 天旋地转般的,那样温柔似水的眼神,惹得她就要以为他心里只有自己。 在危险的时候,他为何要护住自己?不应该是乌星语吗? 黎兆儿不解,却也忙不得去思索,在场所有夺灵人都拔出灵剑,启动防御状态。 姜浅照甩出灵鞭,大喊:“猫系大型灵兽,是各系别之首啊!” 黎兆儿躲在黎易忧的身后,考核明确说明不能使用夺灵术之外的任何术法,而她不能施展咒术,基本就是废人一个。 姜浅照率先腾空而起,朝灵兽挥鞭,只见那只长相似猫,威猛如虎的灵兽仰头大叫,朝她大吼,并发力将她震得极远。 黎易忧上前,“姜姑娘,你没事吧?” 姜浅照逞强:“无事。” 实则,虽说并未伤及五脏六腑,也并未被夺灵术击中,可光是那样重重摔下,便十分疼痛了。 魏乐央:“黎公子,快带浅照过来,那边危险!” “好。”黎易忧抱起姜浅照,避开了灵兽的次次进攻,将她送了回来。 黎易忧离开了黎兆儿,她只好踱步躲在竹芒的身后,双眼紧闭,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那灵兽一出击,她便一惊一乍道:“来了来了,救命!” “你这是做什么?”竹芒回头看他,“莫要抓着我,行动不便!” 黎兆儿缩着脖子:“你就发挥发挥自己的绅士风度吧,我没有灵力,怕。” 乌今沉:“我们身处幻境,所受的伤并非真实,现下还是夺灵息要紧。” 听见这番话,黎兆儿才从竹芒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睁眼搜寻灵兽的灵息所在。 她瞥了眼乌星语,正丝毫不慌张地立在乌今夏身旁,黎兆儿怔住:她俩的眼神、气度竟如此相似。 她故作轻松:“算了,乌今沉我不要了,反正喜欢的也不是我这种类型的!” 乌今沉一跃而起,以剑相搏,连续施展三次夺灵术,才将那灵兽所藏灵息显现出来。不消半刻钟,他便夺得那缕晶蓝灵息。 竹九看傻了眼:“这……这就结束了?” 竹七:“真……真的。” 众人一拥而上,灵兽却如同激怒了一般,尾巴一扫,便将他们击落在地。 黎兆儿正烦闷:“我只会最低级的灵术,该怎么夺得灵息才好呢?” 竹九:“若是烨公子在就好了,只有他的夺灵术能与乌掌事相较。” “竹烨?”黎兆儿挠着头发,“对呀,竹芒,你兄长到哪去了?” 竹芒答:“兄长身在江原,无法参与守灵礼。” 姜浅照不甘心,重新施展夺灵术,朝灵兽发起第二回进攻,也是很拼了。 黎易忧御剑,抢先试探出灵兽尾巴上的另一缕灵息。 乌今夏伸手出剑,截住了那缕灵息。 “竟又是乌家夺灵人!” “乌今夏真幸运,离那缕灵息最近不说,灵兽竟没有攻击她。” “难道那灵兽也看脸?” …… 众人百般猜测,确实,相较于乌今夏的容貌,她的夺灵术根本不值一提。 此后,黎易忧、竹芒、魏越临、姜初透等相继夺得灵息,灵兽大怒,黎兆儿意识到,越是往后想夺得灵息似乎就越难,于是一鼓作气,跑到灵兽身前碰碰运气。 可惜运气这样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那灵兽一个甩尾,就把她击落在哪个不知名的旮旯里面。 “啊——啊——”黎兆儿从半空滑过,犹如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落。 “呀,为什么我这么倒霉!”黎兆儿扼腕叹息、欲哭无泪。 环顾四周,原来是花田一侧的某个山洞,里头还用花瓣铺好,还有不少装饰。 “幻境里就这一只灵兽,这个山洞,不会就是它的住处吧?” 黎兆儿心头一凉,这下算是到了怪物的老窝了。 “这里还困着不少萤火虫,让这漆黑的山洞亮堂了不少,看来这灵兽有些怕黑。” 黎兆儿心里惦记着考核的事,只一心想出去,并没有闲心在这瞎看。她拍了拍衣服沾上的灰尘,便起身朝洞口走出。 洞口落在悬崖,没有御剑的本领,她根本上不去花田。 幸好有几个弟子来寻她,大喊:“黎兆儿——黎兆儿——” 黎兆儿大喊:“我在这里。” 于是,她被竹芒一把抓了上去。 竹芒质问:“怎么?自暴自弃藏起来不愿面对考核了?” 黎兆儿答:“才不是。” “日后不要这样冒险了,我会担心。”竹芒语气温和,又有些仓促的感觉。 黎兆儿这才重新打量他的眼神,他五官处细微的变化,她有些幸福地笑道:“好。” 余薄浓、姜筱兽与姜初透也来了,将灵兽身上的灵息大多显现出来,可它十分狂躁,众人无法近身。 咸鱼也是要翻身的,黎兆儿牙一咬,心一狠:“哥哥,渡点灵力,我要御剑。” 语罢,竹芒抢先施了灵力,控制住黎兆儿的灵剑,让她得以升在半空。 “竹芒你……”黎兆儿摘了两片芭蕉,一个酿呛差点跌落,“左边,送我去灵兽眼睛那。” 竹芒有些不耐烦,却又从神采奕奕的目光中透出些许欣喜,道:“麻烦!” 她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能靠近灵兽,此时,姜浅照一鞭下去,让那才刚温顺一点的灵兽又狂躁起来。 “姜浅照你想害死我吗?!” 黎兆儿被灵兽一爪子拍下来,脚下的剑七摇八晃,两眼冒金星就是这感觉。 姜浅照又开始无理,道:“自己没长眼还怪我。” 黎兆儿抓了一把荷包里装着的花瓣,冲灵兽扔过去,迷住它的眼,又趁机用芭蕉叶蒙住它的眼睛。只见它一动不动,也不再进行攻击。 “这灵兽果然是怕黑的。”她伸手夺了最近的一缕灵息,“大家要灵息的赶快。” 于是,这场考核生生被黎兆儿弄得乱七八糟。姜浅照,乌星语看准了时机,一同御剑抢夺灵息。 魏成眠于湖面施展灵力观察着,袖子一挥唤醒了灵兽。 “啊——救命啊!” 那灵兽一个翻转,压了过来,姜浅照同乌星语挥鞭迎击,被灵兽击中。 与此同时竹芒驱动灵剑,载着她逃过灵兽的攻击,却也因没有站稳从剑上跌落。 第七十九章 考核其三 三人一同摔向地面,姜浅照得益于手中的灵鞭,勾住一旁的老树,轻易解了围,黎易忧同乌今沉御剑而起,一人解救了姜浅照,一人环住了乌星语的腰。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只黎兆儿狠狠摔向地面,缤纷各异的花瓣,从她的衣襟内、荷包里散落而出。 “哎呦——”黎兆儿痛得翻腾,可那灵兽不依不饶,朝她攻击而来。 乌今沉质问黎易忧:“姜浅照明明已经平安无事了,你为何要为她舍弃自己亲妹妹?” 黎易忧答:“我以为,你会接住她的。” 乌今夏:“黎姑娘尚未脱险,现下不是争论的时候。” 姜浅照有些愧疚,便又御剑朝灵兽而去,却被黎易忧拦住:“我去便好。” 身形庞大的灵兽近在咫尺,黎兆儿双手撑地,一点一点朝后挪动,她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恐。 她实在没有力气逃了,扶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 黎兆儿给自己洗脑:“别怕别怕,这不过就是幻境,没事的,没事的……” “抓住灵剑——”竹芒冲她大喊,“我来救你。” 刻着黎兆儿名字的那柄绛紫灵剑盘桓在周身,她死死握住剑柄,随着它逃出。 竹芒喘着气,厉声道:“拿了灵息回来便是,为何在那停留,不知道危险吗?!” 黎兆儿:“我都受伤了,你就别生气嘛。” “虽是幻境,可这样一番折磨,是极为遭罪的了。” 她开始撒娇:“我这不没事嘛,要不,我给你唱歌,你消消气?” 见竹芒不理,她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天空孤独的月亮啊?,撒尽它的温柔?,在那枯黄的草地里?,闪耀着点点萤火?。月下清丽的美人啊,多令人念念不忘,月亮晒白了她的发,风儿吹老了她的心……” 竹芒的气依旧没消,她便开始挠他的腰,让他受不了,才不得不将那抬得高高的架子放下。 黎易忧愧疚道:“兆儿,你没事吧?” 她半生气道:“哥哥,你刚才都不救我。” 黎易忧伸出四指,置于耳旁:“是哥哥的错,下回我会把你看得紧紧的,绝不出意外,哥哥发誓!” 夺灵考核总算是画上了句号,黎兆儿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才刚走出花海幻境,身上的痛楚便一扫而尽。 刚回到灵殿,黎兆儿便直接奔向黎亦漫的寝房,兴奋道:“真的太神奇了小漫,我刚还吐血了,那种疼痛特别真实,我现在还没缓过来。” 黎亦漫:“我听说了,还好是假的,不然以你的现在的身体状况,哪里扛得住啊。” “这倒是!” “看你面犯桃花的模样,恋爱了?” “你说什么呢!” “戏文里不就是这样描写的嘛,我仔细看看啊,”黎亦漫向她靠近,仔细瞧瞧,又道:“这不是桃花还能是什么!” 黎易浔奔跑着进来,兴奋地说道:“兆儿姐姐,这回你十三名,名次特别靠前。” “真的?”黎兆儿两眼放光,连蹦带跳地,却不小心闪了腰:“啊呦——痛痛痛……” “哈哈——”黎亦漫同黎易浔皆笑嘻嘻的。 “你们……别笑!”黎兆儿感叹道:“还好名次前,也算是没白摔了。” 黎亦漫道:“接下来就只有最后一项考核了,守灵礼结束我们就可以回离湾了。” 最后一场考核是黎兆儿的强项,比赛规则比较直接,一对一单独对战,层层晋级。 一周后…… “咒术考核开始,比赛共五轮,每轮比赛遇双数两两相抗,单数取一名优秀弟子,直接晋级。出于魏家弟子皆受过守灵礼,所有弟子退赛,机会留给其他夺灵族,留综合成绩前三十受礼。” “第一轮比赛人数四十五,乌掌事乌今沉直接晋级,其余弟子分配对手,考核开始。” 榜单公布:第一轮,黎兆儿对战姜初透。 话音刚落,黎家落榜弟子及随侍婢女便开始打赌,其他家弟子见了,也不忍上前凑个热闹。 竹九见了,道:“这有什么好打赌的,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姜初透赢咯。” 黎休言:“谁说的?这一场定是黎小姐胜。” 黎亦漫:“对对对,亦思的咒术特别好,” 竹九:“行啊,那我压姜初透,竹七,你同我一起,不赢白不赢。” 竹七:“好!” 鉴于她前几回的成绩与姜初透相差实在过大,别家弟子无一人压黎兆儿也是十分悲催了。 “我压黎兆儿。”姜浅照出现在一圈人的身后,摊摊手,借口道:“反正父亲给的零钱多。” 竹七:“芒公子,你要不要参加?” 竹芒立在一旁,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十两,压黎兆儿。” 说罢,便转身观战。 “这……”竹七抓耳挠腮,“公子是不是脑袋被撞了啊?” “呀,瞧我们,黎姑娘是芒公子未过门的媳妇,”竹九大声道:“来来来,都压黎姑娘啊。” 姜浅照道:“不过我说,你这什么运气,对战姜初透,不会第一轮便要淘汰吧?” “那可得让姜小姐输了。”黎兆儿入了护灵阵,行礼道:“姜姑娘,得罪了。” 迫于眉间瓣莲被封的秘密,她并不敢使用过于高强的咒术,以免让人刨根问底。 夺灵咒以夺取对方灵识为主,祭礼是最常见的灵血,黎兆儿转动食指,灵息缠绕于指尖,并不驱动眉间瓣莲。 姜初透灵力强盛,直接以此为载体,将咒术裹于其中,这样的做法不伤身,却有个很明显的弊端,便是无法支撑太久。 黎兆儿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守为攻,先耗着姜初透,直至灵力大损无以为继。 此时,她才重新催动夺灵咒,短短几个回合,却胜负已分。 黎亦漫:“我就说亦思能赢吧,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竹九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黎兆儿刚要收手,便从右侧闯入一股强大的灵力,穿过她的右耳旁的碎发,趟过一阵风,直击姜初透而去。 姜初透没能躲过突然来袭的夺灵术,瓣莲转动,灵识悬于半空,身体重重落在地面。 余薄浓喊道:“姜初透——” 黎兆儿连忙回头,于身后百丈内的白色圆柱后见绛紫裙角缩进,是黎家弟子干的。 余薄浓接住姜初透,将那枚四散的灵识逼回她的眉间。 第八十章 咒术其一 见余薄浓遭受袭击,姜浅照立即上前,大喊:“黎兆儿,既然你已经赢了,为何要使用夺灵术偷袭?” 黎兆儿“啧”了一声,无奈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用了夺灵术?” 姜浅照:“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 鉴于她俩冤家的关系,便大吵大闹了一番,还不忘将这件事闹到魏掌事那,黎家、姜家几名弟子立于正堂依旧争论不休: 姜浅照道:“舅舅,是黎兆儿偷袭,才让姜初透身陷囹圄,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黎兆儿:“那你可见到我驱动了眉间瓣莲?” 姜浅照:“并没有,但也可能是你指派他人偷袭。” 姜筱兽:“以实力来看,姜初透哪哪皆强过黎兆儿,怎可能败在她手下?想来便是嫉妒呗。” 魏掌事疲于应对她俩的冲突,只耷了个脸坐那。 “也真是倒霉,好不容易赢了回比赛,又被扣上偷袭的名号。”黎兆儿心想,“不知道是哪个干的,让我揪出来非骂死不可!“ 黎易忧彬彬有礼,道:“魏掌事,此事应当另有其人,况且有护灵阵庇佑,姜初透姑娘定然安好。” “你是她亲哥哥,自然这样说,”姜筱兽十分激动,“更何况,你不也没亲眼目睹吗?”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之际,姜初透撑着虚弱的身子,匆匆赶来。 “黎公子说得对,连我也没看清是从哪边出来的攻击。”姜初透嘴唇泛白,说话有些喘气,“魏掌事,我的身体无碍,其他事情慢慢查便是。” 黎兆儿也没想到,明明受害的是姜初透,不忙着指责,反倒为她申辩。见她的样子,已经是十分虚弱的了,唉。 姜筱兽连忙上前搀扶,责问道:“余薄浓,她现在身体虚弱,十分需要休息,你不知道吗?干嘛把她带过来?” 余薄浓依旧一脸镇定道:“是她担心姜家弟子,尤其是你,会为难黎姑娘,才刚醒便下了床,谁也拦不住。” “我们不为难她,余薄浓,你带她回去,”姜浅照语气忽然变得平和,“现下亦无法确定事实究竟如何,随后我便派人调查。” “是。”余薄浓行过礼,搀着姜初透退出大门。 “小姐!”姜筱兽有些气愤,却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怒火,出了正堂便将那颗老树捶断了枝。 黎兆儿看呆了,那树枝的断裂处还冒着烟,果然是个力大的汉子,不敢惹! 她弱弱出声:“魏……魏掌事,我看见有人躲在木柱后方偷袭的,真不是我。” 魏成眠发动自己略带磁性的嗓音道:“黎姑娘的参赛资格暂时取消,待事情水落石出,再做决断。” “魏掌事,你怎能因为一次陷害就轻易取消参赛资格呢?这对亦思公平吗?就算查清又怎么样,还不是无法比赛了?” 黎亦漫那张清甜的脸少有的生气,道:“你可以去问黎掌事,亦思她灵力低微,根本无法施展那样强大的夺灵术。” 姜浅照诘问:“堂堂黎掌事的孙女,自小修习,怎会灵力低微?” 竹九按捺不住,终于开了口:“姜姑娘,这是真的,在离湾的时候我们便都知道,黎姑娘的灵识,被黎掌事封印了。” “你的灵识被封印了?”姜浅照侧着身子,问黎兆儿,“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姜浅照的眼神里,是惊讶,是错愕,更是愧疚与怜惜。 一个生在夺灵望族的夺灵人,竟然灵识被封,这该承受多大的痛苦啊。 姜浅照八岁的时候灵识尽毁,无法施展灵力,作为姜家唯一的继承人,受到了姜家灵殿内内外外的明嘲暗讽。她比谁都能明白对于一个夺灵人来说,灵力有多重要。 “既如此,我便尽快核实,黎姑娘继续参与考核。”魏掌事陷入沉思,“只是,灵识被封了,为何还要来受守灵礼呢?” “原本只是来陪哥哥的,后来和姜浅照较量,所以……” “舅舅,这事既然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啊!”姜浅照讨好地笑着,打断黎兆儿的话,抓住她的手朝正堂外拉。 “欸……欸,你拉我干什么?” 黎兆儿手臂纤细,力量也是十分微弱,直接被拖了出去。 “总算是逃过一顿责骂,”姜浅照长舒一口气,“你怎么能一找到机会就告状呢?” “敢做不敢当。”黎兆儿甩着手腕,一脸嫌弃。 “我们以后就不要针锋相对了,”姜浅照的目光随和了不少,“我小时候也失去过灵力,所以很能体会你的感受。” “莫名其妙!”黎兆儿正在气头上,转身便走了。 一定要找出凶手,光天化日的,竟明目张胆地袭击人,还差点让她失去了考核的资格!黎兆儿一边抱怨,一边回了夕园。 她召集了所有女弟子,立在花园的前侧,拷问道: “今日之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吧,凶手我见到了,着绛紫衣裙,是我们黎家的女弟子。咒术考核之时,你们有谁不在场吗?” 弟子们互相推搡,只黎休言开口答:“不在场的只有黎溪云了,她说落了东西在夕园,离开过好一阵。” 黎溪云?是原先同堂姐黎亦琳一起修习过的女弟子,黎兆儿还记得她,时常在黎亦琳寝房过夜的。 只见她立在左侧,正埋着脸小声道:“小姐,我当时落了一只珠钗,它对我很重要,所以回去找了。” “我记得你前几项科目是合格了的,”黎兆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慵懒的口吻问:“什么样的珠钗,竟连考核这样的大事都能撇下?“ 黎溪云哽咽道:“是我亡母的遗物,小姐,我自小同母亲最亲,那珠钗已经是最后一件了,所以才那样焦急。” 亡母?原先同黎溪云打交道甚少,并不知道她的背景如何,也只能先作罢了。黎兆儿语气轻松:“那,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黎溪云点头,依旧耷拉着脑袋。 “行,都散了吧。” 黎兆儿先假装相信这些话,让她卸下防备,再暗地找黎易忧要了黎家弟子名录,查了黎溪云的身世。 第八十一章 咒术其二 “她根本就是在说谎,什么亡母的遗物?自小同母亲最亲?明明她母亲就是生产她的之后离世的。”黎兆儿跑到黎亦漫的寝房里头撒气,恨不得连床都拆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黎亦漫问,“这个黎溪云的确有问题,但这也不足以证明夺灵术是她使的啊!” “这便是两难之处,我自己刚刚也尝了一把被人冤枉的滋味,倘若不是她干的,而我又找不到其他线索,该怎样才好。” “我觉得,你先得弄明白动机。”小漫提示道。 “动机?”黎兆儿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动机才是最重要的。” “对呀,陷害你的动机,假如这件事成了,谁最获利。” 她分析道:“姜初透吧,毕竟我淘汰了她便能晋级,可这怎么可能,明明她就是被害者,在正堂之上还那样维护我。” 黎兆儿翘着腿坐在案前,挥着手里的毛笔反复把玩,一刻也静不下来。 黎亦漫握着梳子正研究着发式,一边分析:“那就是谁单纯讨厌你呗,所以见不得你好。” 闻言,她舒服地抖着大腿,坐姿惨不忍睹,嘴里叼着毛笔,“在这我好像并没树敌啊,这怎么可能呢。” “小姐——”黎休言匆匆跑来,“可算是找着你了,弟子们都说一定是黎溪云做的,她禁不得遭人怀疑,吃了毒药,这会儿灵医正在全力抢救。” 毒药?这不会是来真的吧,黎兆儿脑袋里乱糟糟的,这下怎么调查也好,不调查也好,怎么都是她的错了。 “多大点事就寻死,”黎亦漫放下手中的梳子,琢磨道,“亦思,我觉着她是故意的,你镇定一点,不要自乱阵脚。” “嗯,”黎兆儿点头,“我会再三斟酌的。”她迅速起身,同黎亦漫一同去往女弟子的寝房,一路上问黎休言:“你先前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黎休言气喘吁吁答:“并没有啊,原本同我们的关系都不好,我们也没有仔细观察。”待三人赶到黎溪云的寝房,外面围着七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讨论这件事情: “平时也没看出来呀,她就是有一些不合群,竟会去寻死。”“对呀,何况我们也没说什么。” “原本就是她嫌疑最大,现在倒好,反倒是我们的错了。” ……黎兆儿赶紧跑入寝房,见一蓝衣男子坐于床前,二三十的模样,匆匆问道:“灵医,她怎么了?”灵医正把着脉,指尖从黎溪云的手腕移开,转过身,白白净净的,是副好样貌。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还带着点历经沧桑的沙哑,答:“黎姑娘,幸好救治及时,方才已经将毒物催吐,不久便会醒了。” “是什么毒?”黎兆儿问,“会不会危及性命?” 灵医深吸了口气,道:“她是夺灵人,且灵力深厚,自有灵息流窜在经脉各处,将误食的断肠草化解些许,并不会危及性命。” “好,那就好,麻烦灵医了,下回一定要请你离湾的灵鱼才好!”黎兆儿松了一口气,暗自感叹原来当夺灵人也是有好处的。 灵医俯身行礼,缓缓退出寝房,黎休言同黎亦漫这时才赶到,一屁股坐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气,十分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亦思,黎溪云什么情况?” “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灵医说待会就该醒了。”黎兆儿将声音压得很低,“我们还是先出去,让她好好休息吧。”正说着,黎溪云忽然睁开双眼,立即下床,直接倒在黎兆儿身前,哽咽道:“小姐,真的不是我做的,如果你不相信,怎么罚都好,黎溪云死不足惜。” 这操作,又是哭又是跪,泣不成声地恳求,叫黎兆儿怎么拒绝?她只好佯装微笑,安慰道:“好好歇息,不要想不开。” 此事原本便十分棘手,千想万想也没料到又闹这一出,罢了,吃力不讨好的活,黎兆儿也不愿再过问,交由魏掌事算了。 “我还是好好准备考核,不要分心才好。”她这样安慰自己,才将黎溪云的是放在一边了。 正堂前门大开,魏成眠夜召乌今沉一人前往秉烛夜谈,微弱的烛光之下,俩人对坐:乌今沉问:“不知魏掌事找我所为何事?” “如今畏尽山之上,只有乌家一位掌事,这才叨扰了。”魏成眠客客气气的回答,又问道:“咒术考核,乌掌事可看出些端倪?” 乌今沉垂眸一笑,早已猜出个大概,答:“我并未参与,所以没能到场,自然不知。” 魏成眠皱眉,中指轻敲桌面,继续问道:“离湾黎兆儿,你可认识?” 乌今沉正喝着茶,右手猛地一颤:“认识。” “小姑娘年纪轻轻灵识被封,仅能使用从封印空隙中流出的丝缕灵力,这样微弱的力量,却能承载她使用强大的咒术,这样的能力,恐怕天赋异禀的乌掌事也无法做到。” 乌今沉将茶杯握紧,舒了口气,道:“许是有人在背后作祟,那些灵力高强的咒术,也可是这身后之人所用。” 魏成眠皱眉道:“但愿如此,下轮考核还请乌掌事密切观察,黎浅黛的教训依旧历历在目,为了夺灵各族的安危,我们一刻也不能松懈。” 乌今沉道:“魏掌事忧心夺灵各族,是夺灵人的幸事,可也不用思虑太过杞人忧天,此事我会谨慎处理。” 魏成眠这才将眉头舒展,不再发问。 随后,乌今沉回了夕园,乌今夏正在门前等着。她手执印着玄色信封,柔声道:“哥哥,叔父来信,听说你与乌星语姑娘来往甚密,于是询问一二。” 乌今沉接过已经拆开的信封,拿出信纸静默地读着·:“掌事正值青春年少,先掌事及掌事夫人又离世甚早,终身大事无人操持,叔父只好代为过问。素闻乌星语姑娘温文尔雅,与掌事青梅竹马,若能结得良缘,也算了了叔父们的挂念。” 第八十二章 咒术其三 乌今夏:“信里询问哥哥是否愿与乌星语姑娘成婚,不知哥哥作何打算?” “不允,”乌今沉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从未想过要同她成婚。” “哥哥,先前你请求叔父前往黎湾说亲,叔父不同意,后来便作罢了。”乌今夏问道,“哥哥一向说一不二,固执己见,为何轻易便听了叔父的劝阻?” “你先回房好好歇息,哥哥的事,自己会处理好。”乌今沉拿着信转身,正要进门。 “哥哥,你心里还有黎姑娘,对不对?”乌今夏问,“你连我也要瞒,我自小与你一同长大,怎会看不出?” 乌今沉停住,微微侧了脸,低声道:“我累了。” 寝房里的烛光燃起,乌今沉的身影落在木质雕花大门上,乌今夏立了许久,便离开了。 第二轮咒术考核名单公布,黎兆儿对战乌星语。 “本轮参与人次二十三,乌家掌事乌今沉晋级,其余弟子两两对战。” 黎兆儿捶捶自己的大腿,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掌事果然是掌事,每次都能先晋级。” “虽说乌掌事连连占据榜上第一,可也不一定咒术也厉害的呀,这样做未免有失偏颇!”姜浅照插着腰抱怨道。 黎兆儿听了有些生气,道:“喂——姜浅照,你是不是女鬼啊?” 姜浅照噘着嘴,道:“你才是女鬼!” 黎兆儿笑道:“不是女鬼那你怎么这么飘?乌今沉连赢三场,你在晋级的边缘徘徊,还好意思质疑。” 众弟子听了,啼笑皆非的,尤其是魏家的弟子,脸上有一股莫名的快感。连平日里不太与其他夺灵人交流的乌家弟子都笑了。 姜浅照抽着手里的灵鞭,一脸怒气,黎亦漫上前挡在两人之间,无奈道:“你俩能不能行行好,不要吵了。” 黎兆儿挽起衣袖,道:“小漫,你别拦着我呀,我今天要同她决一生死!” 正说着,乌今沉出现在她的身后,伸手握住了她的右肩。黎兆儿转过身,见是乌今沉,顿时喜形于色,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乌……乌公子,找我何事啊?” “这回考核,你的对手是乌星语,她不通咒术,你只须一二成功力,便可胜出。”乌今沉皱了皱眉,“不管黎姑娘先前有什么缘由,不可伤及毫厘。” “乌公子找我,只是为了这件事?”黎兆儿收起眼里异常明显的喜色,轻笑着握紧双拳,“那你可要心疼了,我这咒术,可不是说控制便能控制住的。” “黎姑娘,你不必如此,”乌今沉面露愧色,“乌星语并未招惹你,你先前从不曾这般无理的。” 乌今沉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句话,随即沉默了下来。 “乌公子先前也不是这般。”黎兆儿字字铿锵,步步紧逼。 “是我的错,但请你不要加诸在她身上。”乌今沉一改往日的温和,音量放大了不少,“上轮你对战姜薄浓,致使她昏迷不醒,这回便不要再生事端,否则,魏掌事乃至整个夺灵族都不会轻易宽恕。”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却还要这样说,不觉得对我很残忍吗?”黎兆儿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你要是担心你的乌星语,教她些咒术自保就行,何必来找我?” 她的鼻子酸酸的,十分委屈,不想再面对乌今沉,转身抹脸跑开。乌今沉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抓住了几缕黑发,瞬时滑过掌心。 乌今沉怔住,长叹了一口气。 “岂有此理!”黎兆儿心想:“薄情寡义便算了,这回还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会喜欢上他。” 她跑到一边,生着气。 可,相较于生气而言,她更多的是难过。 就那么一瞬间,黎兆儿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竹芒的影子,恍惚中侧脸见他立在一群身着浅青色的弟子之中,仿佛处于生气万般的春意中,他微笑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轮考核开始,黎兆儿气势减了大半,一脸丧气地入了护灵阵。 面对着乌星语,她完全没有反击,咒术朝她的胸口袭来,只觉得灼烧般的疼痛。 正是这如火燎般的疼痛,黎兆儿瞬间清醒过来,她的四肢终于找到了些知觉,抬眼看着乌星语,无名的怒火涌了上来。 “黎姑娘,你为何不回避?”乌星语及时收住手中的咒术,一脸惊慌。 “亦思,你这是怎么了?”黎亦漫朝她大喊,“反击啊!” 竹芒早早结束了考核,在一旁守着,见此番景象,手心出汗,眉头紧皱。 “我这是怎么了?”黎兆儿拍拍自己后脑勺,又晃了晃头,“什么儿女情长的,身体才最重要,若是落下个什么丑陋的疤痕,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 她精神大好,抬手催动咒术,点点绛紫灵息朝乌星语而去,并质问道:“乌星语,你是何时同乌今沉接近的?” 乌星语咬紧牙关,抵挡着扑面而来的咒术,答:“我俩自小便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那你喜欢他吗?”黎兆儿连续发动微弱却密集的攻击,问道。 “喜欢。”乌星语忙着避开咒术,无心思虑。 姜浅照看得眼花缭乱,又听得脑袋一团浆糊,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她问这些做什么,真八卦!” 竹七:“原来是这样啊,我跟你们说啊,前些日子乌星语亲自到东厨为乌掌事煲汤,尽心尽力的。” 竹九:“你不是应该呆在夕园吗,为何知道东厨的事?” 竹七挠着头,傻笑道:“这不是半夜肚子饿了,只好去东厨拿些吃的嘛!那时候黎姑娘也在场,刚好瞧见!” 竹九一脸无奈:“不是吃货不聚头,真是的!” 黎休言气愤道:“乌掌事才貌无双,乌星语不过相貌平平,比黎小姐差了好一大截,怎么配得上?!” 黎亦漫作花痴状,道:“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看过许多戏文,里面讲的都是相貌平平的女子,如何如何就让风度翩翩的公子瞧上了。” 第八十三章 咒术其四 “娶妻娶贤,”竹七说道,“我娘同我说,不能太在意相貌。” “那是你,”黎休言反驳,“乌掌事事事出挑,将乌家管理得井井有条,怎么也得配上个……嗯……姜初透那样的美人。” 黎休言说得没错,除去乌今夏,真真只有姜初透这般的女子同他立在一起才搭配。 闻言,黎亦漫小声提醒:“你这话最好不要让余薄浓听见,他同姜初透似乎是结了亲的,听到了定然是不开心。” 竹九道:“我倒是觉得黎姑娘也不错。” 竹七附和:“没错没错,黎姑娘变美了不少,我挺喜欢……” 话才刚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气氛阴森森的,转身一看,见竹芒侧目直视,吓得竹七竹九都捂上了嘴。 竹芒冷言冷语:“多嘴,《夺灵志》三遍,回留竹山上交。” 竹睢偷笑:“活该,堂兄未过门的妻子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竹七垂下头,本要应的,却因为委屈而没做声,只听竹悻悻点头,道“哦。” 竹芒又瞥了他们一眼,道:“哦?原本只罚竹七一个的,看你这般按捺不住,也一同领罚吧!” “没没没,”竹九连连解释,“公子我只是替竹七回答,他不是没出声嘛,我怕您生气。” 氛围降到冰点,连个敢笑的都没有,生怕一出声就要挨罚。见竹芒没个好脸色,大家都退了去,只黎亦漫自说自话: “我倒觉得亦思不亏,竹公子也非常不错,相貌丝毫不逊色,除了有点凶神恶煞,其他都还好。” 黎兆儿哪顾得听他们谈论什么,只驱动咒术,不断攻击,灵息星星点点,来势汹汹,肉眼难以辨认。 乌星语面露惧色,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只好妥协道:“黎姑娘,我认输便好。” 于是,第二轮考核黎兆儿顺利通过了,位列前十二名。 是日,竹弦匆匆赶往畏尽山,入夕园见竹芒。 竹芒惊愕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你兄长竹烨在江原呆了一年有余,月初姜掌事来信,说他已经病倒了。”竹弦焦急不已,连落座的功夫都不剩。 竹芒:“那父亲可要早些接兄长回留竹山。” “芒儿,”竹弦叹了口气,“他们说若想接竹烨回来,便要将你送去,不然……” 竹芒锤桌:“姜家人这样干,摆明是在威胁我们,父亲,以我们竹家如今的势力,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你可知道,为何竹家族谱没有辈分,取名全是单字吗?”竹弦自问自答: “我们竹家本隶属于姜家,先祖未能继承家业,且在夺灵术上与兄长多有争执,一气之下愤然离开。先祖是竹字辈,于是直接去了姜姓,改为竹姓……倘若姜家追究,我们竹家是要被迫入姜姓,变为姜家旁系的。” 早在一年前,竹家人刚从离湾归来,姜万殊便在留竹山候着,声称要为竹雨讨回公道。他拿出族谱,称六百年前,姜竹本是一家,要竹烨前往魏家学习交流,实则是为了更好地把控竹家。 竹芒沉默须臾,答道:“我知道了,父亲稍等片刻,我简单收拾下随身物件,便前往江原换回兄长。” 说是收拾物件,实则是为自己争取了一些时间,来到黎家下榻的夕园西侧。 “竹芒?”黎兆儿正在院子里追逐蝴蝶,“你怎么来了?” “我要去江原了,来同你道别。”竹芒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惆怅,“不知下回见面又是何时了。” “嘘——”黎兆儿将食指放在唇前,又指着一旁的淡蓝的灵蝶,小心翼翼道:“我要抓住它。” 见黎兆儿连连扑空,竹芒只好卷起袖子亲自抓捕,只一回便将那灵蝶抓在手中。 “我看看我看看。”黎兆儿凑近,伸手去竹芒掌心接住灵蝶,却一不留神让它飞走了,“真美啊,它的翅膀上又很多斑斓的小点,特别好看。” 灵蝶带着阵阵晶蓝灵息在两人之间飞起,翅膀扑腾扑腾地,消失在花园之中。 “你刚说要去江原,那你的考核怎么办?”她和竹芒一起从花园里出来,又捶捶脑袋,“对了,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微风轻轻吹起竹芒的发,看得黎兆儿迷了眼,她缓缓地,将自己手腕的护身链摘了下来。 “在黎家禁地的时候你同我说过,想要一串护身链,来畏尽山之前,我刚好得了一串,送你了!” 她笑得纯真无邪,竹芒将护身链收下,见上面刻着黎兆儿三个字,便问:“这是你的?” “对呀,我生母留给我的,祖母一直替我保管着。” “谢谢。”竹芒将护身链戴在手腕,便见它闪着绛紫的光芒。 黎兆儿问道:“你现在是要下山吧,要不要我送送你?” 竹芒笑道:“不需要了,你还是在寝房歇着,好好备考。” “好,那你一路小心。”黎兆儿挥挥手,竹芒连连回头,连脚步也轻了不少。 黎亦漫从寝房出来,伸伸懒腰,笑道:“亦思啊,你这是春心荡漾了啊,口口声声说不喜欢,转身连护身链都送了。” “你说什么,回房好好待着!”黎兆儿故作嗔怪的模样,回寝房瞅了铜镜,才发现笑意在自己脸上漾了许久。 第三轮考核,竹芒退出,仅十一个弟子参与,乌今沉依旧直接晋级。 姜浅照感叹:“这乌公子不会是要直接晋级到最后吧!” 竹九道:“很有可能,不听说乌掌事有习咒术,以他的实力,再次夺得榜一也不难。” 闲谈之际,黎亦漫忽然问:“对了,亦思,竹公子为什么退出呢?” 黎兆儿蹲在地上托着腮,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根本没有听清她问的什么。 “亦思!”黎亦漫朝她走近,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了两下,“问你呢,竹芒为什么要退出啊?” “别晃了,早饭都要吐出来了。”黎兆儿捂住自己的嘴,定了定神,答道:“这个……你们问竹家弟子不就好了。” 黎亦漫这才放过黎兆儿,转身朝竹七竹九而去:“竹七?竹九?你们公子为什么匆匆离开啊?” 第八十四章 姜黎之战 序章其二 竹九双手交叉在胸前:“我们也不知道啊,芒公子是连夜走的,我们都不知道。” 竹七道“据说公子唯一见过的一个人就是黎姑娘了。” 姜浅照一脸玄乎:“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竹烨公子一直都没来,不觉得奇怪吗?” 黎兆儿扔掉手中的小木棍,“有什么奇怪的,都说是去你家了。” “可我们江原最近并没什么重要的事啊?”姜浅照挥舞着手里的灵鞭,似把玩一般来回旋转,“而且为什么单单是竹烨去呢?我们又没什么往来。” 黎兆儿正要说上一番,魏乐央上前宣布:“据父亲连同黎掌事共同核实,黎兆儿确是不善夺灵术,先前的所有名次保留。” 黎兆儿这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道:“魏姑娘那有没有找到凶手啊?” “还没,”魏乐央摇头,“因为涉及姜黎两家,牵扯过多,又没有任何线索,只能确定是用的是黎家夺灵术,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哦,”黎兆儿神情有些失望。、 魏乐央笑道:“黎姑娘,咒术考核要开始了,你坐好准备,我知道黎姑娘咒术了得,一定要好好准备。” “嗯,好。”黎兆儿点头,便进入了护灵阵中。 位列前十一位的有:姜家姜筱兽、余薄浓,乌家乌今沉、乌今夏、乌深衫,黎家黎兆儿、黎易忧、黎休言,竹家竹七、竹九、竹睢。 而黎兆儿这回的对手是姜筱兽,她对他是有些恐惧的,毕竟看起来太过强壮,而自己又无比弱小。黎兆儿只能暗自庆幸这不是比赤手空拳地打架,不然嘴里的牙估计是保不住了。 她的咒术至纯,并不是专攻夺灵的姜筱兽能敌的,一来二去四五个回合,便胜券在握。 此后几轮考核,黎兆儿连连胜出,在夺灵族中渐渐展露头角。她打败了余薄浓、黎易忧,最终以前二的位置对战乌今沉。 都比上这么多次了,乌今沉连连晋级,只同黎易忧加战一回,始终没能完全展露出他的咒术水平。黎兆儿也不知道和他比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同龄人之中,也就他俩自小习咒术了。 不过也对,乌今沉有强大的灵力依托,咒术的威力也能强上几倍,黎兆儿怕是难以应付。 那晚,她彻夜未眠。 咒术考核最后一轮移在了正堂前的训练场进行,魏家搭起了一个擂台,并设下了极强的灵阵护身。此次对战聚焦众人的眼球,连周围几个夺灵小族都纷纷前往凑凑热闹。 黎兆儿立在灵阵之中,默念:“黎兆儿黎兆儿,你一定要全力以赴。” 只见对面的乌今沉一头黑发,温柔满溢的玄色眼眸,着江南水墨衣裳,见不到一丝颜色。 “开始吧。”不带任何感情的三个字在观看者的呼声中响起,黎兆儿聚精会神,催动浅紫冰莲,灵息在她的全身窜动。 而立在对面的乌今沉只伸出右手,玄色灵息团团围绕,强大而醇厚,阵外众人皆惊叹不已: “不愧是乌掌事啊,灵力比对面的黎兆儿要强上太多了。” “没错,看来乌掌事要破有史以来连胜的最高纪录了,唉,样貌无双,还是个全才,不知日后会便宜哪家姑娘。” “你们听说没有,离湾黎兆儿私下特别爱慕乌掌事,表白过好些次,不过都给一一拒绝了。” “是吗?我还没听说过欸——” 灵阵外叽叽喳喳,什么声音都有,黎兆儿不予理会,脑袋里却乱糟糟。她带有攻击性的咒术从低到高全部使上一遍,乌今沉不费吹灰之力便躲了过去。 见状,乌今夏在台下紧张万分,黎兆儿也意识到他似乎并不想进攻,便道:“乌今沉,进攻啊!” 黎兆儿使尽浑身解数,将所有灵息集中至眉间,并以此为载体使出夺灵咒,直冲乌今沉而去。眼见着咒术逼近,乌今沉却放弃了躲避,夺灵咒将他的灵识逼出。 众人唏嘘不已,本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厮杀,至少会有几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大场面,却没想到,仅仅半刻钟便结束了。 她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这是为何?” 乌今沉目光漠然:“是我欠你的。” 就这样淡淡的一句欠你的,便轻而易举结束了考核。 乌星语唤:“公子——” 乌今夏念道:“哥哥……” “欠我的?”黎兆儿哂笑,“你欠我什么?” 玄色灵识悬于头顶,乌今沉的嘴角泛起血色,只苦闷地笑笑,不作答。观战者无不讶异,惊叹之时,身后传来异响。 大家纷纷朝身后望去,只见魏家灵殿闯入几只噬灵兽及众多灵尸,它们张牙舞爪,发出恐怖的叫声,令人头皮发麻。 魏成眠从正堂而下,问道:“怎么回事?” 灵殿值守的弟子前胸脑后浑身是血,十分费劲地解释道:“掌事,噬灵兽冲破了结界,我……” 还未说完,便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众人愣在原处,竹九疑惑道:“先前灵尸只敢躲在荒山野岭,现下竟敢进攻到灵殿了。” 竹七慌慌张张:“他们眼睛是紫色的,这是……同上次一样的灵尸!” 闻言,各家弟子纷纷靠后,眼见着满眼腥红的灵尸们龇牙咧嘴,颤颤巍巍朝他们而来。而更令人恐惧的噬灵兽,一个跳跃出现在黎兆儿的身后,一举击碎护灵阵,锋利的爪子插入她的胸口。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大片大片的血迹。只觉得好痛,又觉得十分欢快,如坠入绵软的云层一般,身体轻飘飘的。 “黎兆儿!”乌今沉大喊,瓣莲包裹着灵识,依旧悬于头顶。 “亦思——”黎亦漫朝黎兆儿奔去,护在她的身上,噬灵兽又伸出了爪子,直击黎亦漫的后背,却被弹开了。 姜筱兽疑惑道:“噬灵兽为何不攻击她?” 魏乐央道:“这些情形在离湾便发生过一次了,除黎兆儿外,它们不攻击其他黎家夺灵人。” “姐姐,这便是你同我说的会毁人灵识的灵尸?”魏乐离一面斩杀灵尸,一面问。 “没错,一旦出现出现伤口,灵识便会被迅速毁掉。”魏乐离朝魏成眠喊道:“父亲,这些灵尸是杀不死的,我们得想办法撤退。” 第八十五章 姜黎大战 序章其二 魏乐离亦恳求道:“父亲,就依姐姐的吧,原先在离湾之时,大家便险遭劫难。” 魏成眠拔出灵剑,冲入灵尸之中,一面答:“灵殿处于危机,我们应当全力受住,怎能撤退?” “这便是上回离湾未能解决的灵尸?”极为混乱的人群中一小族子弟手执灵剑,笑道,“哈哈哈——父亲,倘若我们能制服这灵尸,岂不是能扬名立万了?” 只见他的父亲立在不远处,一身棕衣,道:“焕儿,不可莽撞行事。” 人群里的“焕儿”面容可憎,五官扭曲在一团:“父亲,我们赵家亦有三百年夺灵史,却从未被记载在《夺灵志》中,这样也就罢了,还时常受到无视,毫无尊严可言。您有四个儿女,少我一个又何妨!” 语罢,“焕儿”便一跃冲在人群最前。 这样的景象并非独有一家,灵尸刚出之时,各夺灵小族便纷纷离家,流连在各处,只为遇上最难缠的灵尸。 最好是同黎家那回的灵尸一样,黎家不能解决的,倘若他们都解决了,便能一下子树立威严。 于是,人群中出现了三波明显的划分,一波是消极怠战的,一波是奋勇杀敌的,最后一波便是正想办法不轻举妄动的。 眼见着灵尸被自己劈得血淋淋,甚至少了胳膊腿,却还是能继续朝他们扑来。哪怕,是将头颅砍下,分离出来,亦能追着他们咬牙切齿。 人群中一人大惊:“什么?杀不死?” 又一人附和:“没错,怎么也杀不死。” 此刻,三只闪着紫色灵息酷似猛虎的灵兽开始大范围攻击,尾巴如鞭一般扫向人群。 姜筱兽大喊:“薄浓,初透,我们先牵制住噬灵兽。” “好。”他们三人通过眼神交流,坚定地朝对方点点头,便冲着噬灵兽而去。 魏乐央朝着魏成眠劝说道:“父亲,倘若我们都葬身与此,灵殿就算守住了,又能怎么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噬灵兽仰天长啸,额头处发出强烈的灵息光束,直击向各弟子。只这一瞬间,便死伤几十,场面一片混乱,几个夺灵小族的弟子吓得四处逃窜,其他弟子自觉靠后围成团,拔出灵剑与灵尸抗衡。 黎易忧大喊:“但求自保,不要强攻!” 魏成眠幼子魏越临道:“这些噬灵兽全是紫色眼睛,定是黎家人以灵力浸养才对。” 乌星语同乌今夏背靠着背,一同抵御灵尸的进攻,而黎易忧、竹睢等灵力高强的弟子,正加入姜筱兽的行列,一同与噬灵兽纠缠。 见黎亦漫守在自己的身前,黎兆儿有气无力道:“小漫,灵尸同灵兽都不会伤害你,你应该发挥这个长处,同他们大战,保护更多的人。” “不,我只要守住亦思你一人,便好。”黎亦漫拔了灵剑,将黎兆儿护在身后。 乌今沉的瓣莲回到了眉间,却暂时无法驱动灵力。噬灵兽同灵尸感受不到他体内的灵息所在,便不对他进行攻击。 “焕儿”将随身带的火折子点燃,注入灵力,使其发出强大的火焰,向灵尸烧去。 “欸——”人群中有人赞叹道:“有效果,有效果,火能把灵尸烧成灰。” “焕儿”刚露出笑容,姜筱兽便嫌弃道:“有什么效果?灵尸的数量太过庞大,而火烧得又太慢了,除非引大火,困住它们,可这样以来,灵殿便会被烧毁了。” 与此同时,乌今夏落入了灵尸的包围,起初还出剑迅速,不久便慢了下来,完全无法对付四面而来的灵尸。灵尸抓住她的肩膀,朝她的脖子咬去,墨色的衣襟迅速染上了满满的鲜血。 瞬时之间,毁灵咒在她的身体应验,层层紫光包裹,眉间的灵识被抽取,只留下个黑色的小洞。 她倒在尸群之中,玄色瓣莲中蕴藏的灵力炸开,将周围的灵尸悉数击倒在地。乌星语转过身将她揽入怀里,大声唤着她的名: “乌今夏——” 乌星语的声音淹没在众多的呼唤声之中,各家弟子纷纷倒下,大家全力抵抗灵尸的进攻,根本无暇悲伤。 见此情景,魏成眠只好妥协,从御剑回到正堂前,发动掌事令,直指宗祠,合众先人之力,在灵尸群中开出一条血路。 魏成眠:“这条路撑不了多久,大家赶紧撤出灵殿。” 黎兆儿抬眼,感叹道:“魏成眠竟散尽全身灵力来合先人之灵!” “下了畏尽山,前往姜家,姑姑会照顾你们的。”魏成眠出掌,将魏乐央、魏乐离和魏越临依次逼往那条路。 魏乐离哭喊:“父亲,你同我们一起走,不然,女儿便陪你到底!” 魏成眠的眼中趟过一缕柔情,痛苦而无奈道:“我一旦离开,你们又如何逃得掉?” “乐离,听父亲的,我们先行撤退。”魏乐央劝道,“再这样拖下去,我们都得葬身与此。” “姐姐,你要走你走,我不能抛下自己的父亲。”魏乐离咬牙冲向灵尸群,迅速出剑一阵乱砍,完全不顾及它们的攻击。 魏越临大喊:“乐离姐姐,你快回来吧,母亲还在魏园,等着我们去营救呢!” 对呀,魏园还有人在! “浔儿,浔儿还在魏园,他今年才九岁,此刻肯定十分害怕。”黎兆儿握住黎亦思的手臂,“小漫,你去把他带过来,好吗?” 黎亦漫挡着灵尸,道:“不行,黎易浔并没有生命危险,可你不一样,我不能离开你!” 黎兆儿恳求道:“小漫,就算是我拜托你了,好吗?” 黎亦漫犹豫再三,最终抵不过黎兆儿的软磨硬泡,咬牙点点头,答应了。 魏成眠高喊:“听我的命令,魏家所有弟子,即时起停止进攻,否则便是违抗掌事之令,一律逐出魏家!” 说完,又轻声补上一句:“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众弟子眼中含泪,答:“是!” 那条隔开灵尸的路水泄不通,竹七竹九奔跑在先,乌家弟子紧随其后,姜家、魏家也先后撤离了。 第八十六章 姜黎大战 序章其三 而魏乐离早已湮没在尸群之中,再也不见踪影,魏乐央一遍遍喊着:“乐离——乐离——” “央儿,听爹的,带着临儿先走。”魏成眠带着胡渣的嘴角流出两行血色,“爹撑不住了,快……走。” “爹——”魏乐央再也忍不住,声音哽咽地呐喊道,“爹……” 魏越临:“乐央姐姐,来不及了,我们先走吧。” 魏越临扯着她的衣袖,逃往灵殿外,魏乐央频频朝人群中望去,想要寻找妹妹的身影。她打定主意,一旦看见,绝对义无反顾回去。 可她却再不见踪影。 着棕色衣物的“焕儿”不愿逃离,依旧使着手中的火折子,坚持到同灵尸对抗到底。 他的父亲站在开出的小路之上,劝道:“焕儿,我们回去吧,父亲不能失去你啊!况且我答应过你亡故的母亲,要护你平安的。” “焕儿”轻笑道:“父亲,我五岁丧母,隔了一年你便续弦。母亲在的时候我是您最疼爱的人,可后来后母生了弟弟妹妹,你便再没怜爱过我。” 棕衣中年男子伸手指责道:“你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父亲,您赞赏的我那个灵术高强的长兄,有怜爱年幼的弟弟妹妹,可从来不曾注意过资质平平的我。七岁那年,我高烧了半月,您一次都没来看望过,整日守在我身边的,只有我的奶娘!” 他口中的“兄长”亦在场,对他说道:“阿焕,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相信兄长一回,父亲定然是爱你的。” “焕儿”的情绪有些激动,道:“我要证明自己,我要让你们刮目相看!” 说罢,便不顾父亲兄长的劝阻,只身前往灵尸群中。 不消半刻,血流如注,深棕冰莲便离开了体内,在他的头顶开出了一朵绝美的花。 只余浅浅的一声呼唤:“娘亲,我来了。” 黎易忧凭借超强的灵力以及不会被攻击的优势,单独对抗一只噬灵兽,一步步将它逼往山谷深处。 姜筱兽同姜初透还在盘桓,而余薄浓早已支撑不住。 姜筱兽道:“薄浓,这噬灵兽被我们攻击了百余次,可就是不见颓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余薄浓答:“初透,噬灵兽我俩拖着,你先走。” “外人都说我们仨情似亲人,倘若大家都逃不过,我又怎能一人独活?”姜初透挥动着银纹灵剑,将它死死插进噬灵兽的脖子。 噬灵兽仰天大吼,姜初透被重重甩落在地面,她只觉得十分恍惚,后脑很疼,便伸手抚摸。 滚烫的鲜血落在她微颤的手掌之上,她先是恐惧,然后低头苦笑,眼里却又落满了酸涩的泪。 环顾四周,横七竖八全是尸体,蓝衣的、白衣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 虽说先前制服过很多多噬灵兽,可没回都只是封印,不过是十七岁的姑娘,第一回见到这帮血腥的场面,怎么会不恐慌? 余薄浓冲了下来,将姜初透揽入怀中,道:“初透,再坚持一会,我带你出去。” 姜初透垂眸,睫毛根根分明,抿了抿嘴,目光变得悠远:“薄浓,你还记得我们处入姜家灵殿之时吗?” “记得,”余薄浓接话,“我才刚入门便触犯了戒律,姜浅照嚷嚷着要打我的手心,是你陪我一起挨罚的。” “那时我们才六七岁,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你知道我最开心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余薄浓默默地听她说道:“我最开心的事,便是父母同意我们两家结亲,那一刻,我等了十年。” 她的声音淡淡的,眼皮低垂着,似乎立马就要累得闭上了眼。 余薄浓温言道:“初透,等脱险了,我立马娶你过门,要生很多很多小猴子,你为他们讲故事,我教他们习字,从此脱离夺灵族的纷争,可好?” “好啊,都好。”姜初透声气十分虚弱,“薄浓,我们要好好的过一辈子。” “嗯,好。”余薄浓点头应着。 血腥味一阵一阵袭来,昏倒在擂台上的乌今沉已然醒了,他睁了眼,费劲地转动着身子。见状,黎兆儿艰难地起身,紧紧捂住胸口,朝着他,颤巍巍走了几步。 不知是谁的鲜血,似水花一般,溅在她的脸上。 眼前一片血色。 她侧了身,见无人同噬灵兽抗衡,它得了闲,利爪再次伸向自己。同样撕碎的声音,朝她的背部而去,将绛紫的衣衫扯破,留下三道血痕。 “兆儿——”乌今沉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兆儿。” 再也站不住了,好累好累。 “这日光怎会如此刺眼。”黎兆儿恍惚着,倒向地面,乌今沉起身,接住了她,随即一同摔落。 血色澎涌而出,不知从哪来了一群嗜血的鸟兽,皆飞向黎兆儿,用力啄着她的肌肤。 “疼……很疼……”黎兆儿近乎呻吟的声音,“我想回家,回离湾去,下水抓鱼……” 正说着,一个转身,乌今沉将她压在身下,双拳紧握,承受着飞鸟的啄食。他的声音颤动着:“兆儿,我定要将你送回去。” 噬灵兽再次侵袭,姜初透推开姜薄浓,抹了抹嘴角的血,用力将剑刺向地面,借力起身,挥剑朝噬灵兽而去。灵剑刺入了灵兽的胸膛,它大吼一声,一爪子将她击落在地。 “初透——”余薄浓起身,却被鸟兽扑倒在地面。 愈来愈多的食肉鸟兽飞来,它们侵蚀着活着或是刚刚死去血肉依旧温热的人,姜初透拼命将它们赶走,还一边念道:“不要吃了,不要,他们是我的同伴啊!” 她眼角含泪,御剑上了畏尽山顶,握住剑锋,割了一道口子,血液流水一般涌出。黑压压的一片,鸟兽皆朝她飞来,向一片乌云一般巨大。 整个天空变得昏沉,阴暗,似是要下场雷雨一般,余薄浓声嘶力竭:“初透,你这是做什么?!” 姜初透大喊:“噬灵兽,你不是喜欢灵息吗?我这里有灵血!” 噬灵兽闻见浓烈的血腥味,灵息浑厚,三只噬灵兽连同所有的鸟兽皆朝姜初透而去。 见状,黎兆儿亦伸手唤着:“姜初透,你做什么?回来呀——” 第八十七章 姜黎大战 序章其四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姜初透的脸上,一片寂静中,她摇摇头,冰冷而绝望地笑着,跳下了幽暗的山谷。 紧随着她的,是黑压压的一片鸟兽,和满带着凶残的嘶吼。 “姜初透——” 几乎所有人都唤着她的名字,阵阵火光漾了起来,余薄浓御剑直冲山谷而去,姜筱兽只一人静默着。 此刻的乌今沉昏倒在黎兆儿的身上,玄色的衣衫被啄得稀烂,白皙光洁的肌肤之上落满了血色的伤痕——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里发怵。 “乌今沉……”黎兆儿伸手替他抚了抚发,眼色悲怆而苍凉地,浸出些温柔的味道。 集先人之力打开的血路逐渐变得窄小,灵尸依旧肆虐着,弟子们已悉数撤离。魏成眠用尽了浑身的灵力,迅速衰老,一层一层的褶皱布满他的脸颊,青筋暴露,根根发丝皆变得银白。 原本紧蹙的眼眉舒展开来,他站在高台之上,一身墨蓝的衣衫,缓缓跌落。 “乌今夏离开了……乌星语也不知去向……”黎兆儿的心里越发感到难过,望着乌今沉的眼睫,道:“你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此时,一队黑衣人入了魏家灵殿,将灵尸杀得片甲不留,她双眼模糊,未能看清用的是什么样的咒术。 黎易忧转身见到他门,便问:“你们是哪家的夺灵人?” 谁知那群黑衣人一句也没说,直接将一种白色粉末注入在灵息之上,扩散开来。黎易忧闻见,不久便昏倒过去。 黎兆儿屏息凝神,见他们大概十几个人,拿着一张画像,在尸群中仔细翻看,寻找着什么。 耳边传来一句人声,领头人道:“不要乱翻,我们要找的是黎家掌事孙女黎兆儿,这是她的样貌,身长五尺,体型纤弱,中秋前夜年满十四,还不赶紧去找?!” “是!”黑衣人行过礼,目光游离在倒地的夺灵人之中。 他们是在找自己,黎兆儿却觉得全身酥软无力,根本没有办法逃避。她挣扎着,眼皮一开一合地,不久便失去了意识。 她睡了很久很久,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原来这一切都是考核的幻象,结束之后,大家欢乐地拥抱在一起,共同庆祝所有考核的结束。 她多想一直一直待在这个梦境之中,可终究还是醒了,黎兆儿倒在黑漆漆的暗室里,锁灵链捆住她的双脚。 只是觉得好疼。 暮色的天空自小窗外垂落,一抹残阳如血,似她浑身的腥红一般,渐渐沉入黑夜。 “头好痛,”她用力捶着脑袋,“我这是在哪呢?” 恍惚之间,遍地的尸骸裹着血色出现在黎兆儿的脑海中,她惊恐地缩了缩身子,才意识到那些全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今夏她……”黎兆儿的眼眶一热,大滴大滴的泪水接连涌出,浑身颤抖着,喘不过气来。 她双手抱肩,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静默着,再落不下一滴泪水。 窗前出现了一抹月色,黎兆儿双手支地,尽力地挪了个位置,对着小小的窗哼起了不知名的歌: “天空孤独的月亮啊,撒尽它的温柔,在那枯黄的草地里,闪耀着点点萤火。月下清丽的美人啊,多令人念念不忘,月亮晒白了她的发,风儿吹老了她的心……” 风呼呼地吹着,一片静谧之中,她哽咽着,一夜未合眼。 “咚咚咚——” 第二日一早,门外传来敲门声,黎兆儿赶紧从地面上起身,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两个白衣女提着珐琅食盒进入。 是姜家的侍女!原以为是些不入流的门派,没想到是夺灵姜家派人将她劫持了! 只见她们默不作声地将食盒放下,便匆匆离去了。黎兆儿原本是要开口,却发觉紧锁的喉咙如同锈在一处的铁石,完全发不出声音。 她拖着沉重的锁灵链,哂笑着,将那饭菜一脚奋力踢开,自暴自弃道:“活着又有何用,根本谁也救不了。” 乌今沉唯一的家人也不在了,他该多难过啊。 姜家宗祠 姜万殊、竹弦、竹芒、还有姜浅照聚在一起,正立在宗祠中央,只见一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躺在一旁,面色惨白,眉间瓣莲呈凋零状。 姜浅照来得最晚,原本也没叫她,却意外地闯了进来,见此情景,遂问道:“父亲,这是谁啊?” 姜万殊移眼看向竹弦,答:“这是你竹弦伯父的幼女,自小便被夺灵,近几年身子愈发不好,总是陷入睡眠。” “噢,”姜浅照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有着圆圆小脸蛋的孩子,伸手挥了挥表示欢迎。 原来她便是竹芒的妹妹竹雨,传闻中日日活在暗室的小女孩。 姜万殊长吁一口气,虽及不惑之年,却风姿依旧,同竹弦的清冷之气相较,多些平易近人之感。 他手捧一缕残魂,置于竹雨眉间,将她残存的绛紫灵息吸引了来。 “你这是做什么?爹?”姜浅照一脸疑惑。 她一面望向姜万殊,又扫向一脸黑气的竹弦和竹芒,气氛怪怪的,也并没人搭理她。 “竹掌事,这便是最好的证明,当年竹雨遭人夺灵,却是黎家所为。”姜万殊将这缕残魂纳入个透明的封口瓶中,“而竹雨的灵识,便运行于黎兆儿眉间。” 竹弦道:“只是,黎家为何定要向竹雨下手呢,无论我如何思考,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可能,爹,你是不是弄错了?”姜浅照这才明白竹家来此所为何事,忙着质问道:“她眉间的瓣莲我是见过的,明明就是浅紫色,若属于竹雨,为何不是浅青色?” 竹芒只静默地立着,不发一言。 姜万殊答:“照儿,黎家是夺灵大家,黎掌事的灵力又在众人之上,净化一个六岁小女孩的灵息不过是小试牛刀。” “爹,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信,”姜浅照目光直指姜万殊,又侧过脸问竹芒,“你呢,你相信吗?” 竹芒开口,言语间尽是冷漠,道:“何来的信与不信,不过便是推测罢了,我们几个人之中,又有谁敢确定?” 说完,他故意望向姜浅照,又继续补充道:“将黎姑娘像囚犯一般关着,又私自抽取灵魂,你们的做法,与夺灵的那人,又有何区别?!” 第八十八章 姜黎大战 序章其五 竹芒知道在场四人人之中,只有姜浅照是突破口,她不知道姜万殊做了些什么,亦是他的掌中宝,作为队友真是再合适不过。 可也因为竹芒的言语犀利,令竹弦的脸都黑了一半,暗自担心着。 姜浅照带些撒娇的语气劝说姜万殊,道:“对嘛,爹也不清楚究竟是谁做的,手里的这缕残魂还是早些还回去的好。” “姜姑娘以为,魂魄被抽取了还能轻易还回去?你太天真了。”竹芒轻笑,满眼仇怨,“姜掌事,若不是你万般威胁,我同父亲又何必在此!” “芒儿!”竹弦呵道。 “竹芒,你这是何意思?难道……”姜浅照将脸上的喜色收尽,质问:“父亲,你究竟对她做什么了?” 提问如石沉大海般,姜万殊依旧默然不答。 竹弦问道:“既要用灵识,那为何,不用普通人的灵识?这样净化起来岂不是更为简单?” “这还不好判断吗?”姜万殊笑道,“竹雨是夺灵人的后代,还是掌事直系,这等天资的灵识,才配得上黎掌事的孙女。” 竹弦:“以黎掌事的为人……” 姜万殊打断他的话,语气平缓又充满攻击:“你可以相信黎掌事的为人,可你要想清楚了,抽取黎兆儿的灵识后,你的女儿便可恢复如初,无须整日躲在宗祠的暗室了。” “爹……”姜浅照不可思议地看着姜万殊,“抽取?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姜掌事做过的,又何止这些,”竹芒诘问,“姜姑娘,魏家噬灵兽突袭,你以为自己是为何躲过一劫的?” 闻言,竹弦紧紧握拳,手心早已出了汗。 “你以为,自己为何会在事发前一日会被姜掌事急匆匆地召回?那样劣质的撒谎技术,你却看不出来。” 姜浅照是淘汰了咒术考核,却还是有资格受守灵礼的,姜万殊几日前是以病重的名义将她骗回的,并表示只是太想她了。 姜浅照为何从没有怀疑过呢? 此刻姜万殊正吹胡子瞪眼地辩解:“竹弦,还请管好令公子,让他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哼,”竹芒瞥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他的眼神中有些疲惫,布满着红血丝。 一步一步,出了正堂,有一弟子用锁灵链套住他的手脚。 他拖着沉重的铁链,不停笑着,从眼角浸出泪来,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关入了同黎兆儿相邻的暗室。 姜万殊望着他的背影,暗自嘲讽:不过是一介囚徒,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还有你犟的份。 姜浅照:“父亲,你为何不让竹公子说下去,又为什么要那样做?” 姜万殊答:“莫要听他所言,你相信父亲,定会好好处理,不伤及无辜的。” “我不信,竹弦伯父,你来答,究竟是怎么回事?”姜浅照转而问向竹弦,“拜托您能不能告诉我?” 竹弦刚要开口,便被姜万殊抢了先:“照儿!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回房歇着吧,大人的事自有商议。” 姜浅照依旧百般追问,都被姜万殊搪塞过去,只得作罢。 在暗室中待得久了,黎兆儿便失去了时间概念,无论白昼与黑夜,日光甚或是月光,不过是遥远的妄想。 深夜降临,她便会开始恐惧,一遍又一遍哼着那首不知名的歌,那是幼时祖母哄她入睡时哼过的小调。 “天空孤独的月亮啊,撒尽它的温柔,在那枯黄的草地里,闪耀着点点萤火。月下清丽的美人啊,多令人念念不忘,月亮晒白了她的发,风儿吹老了她的心……” 夜色多寂寥,不知何时起,暗室外传来阵阵风铃声。黎兆儿附耳倾听,铃音叮铃叮铃清脆地响着,待她熟睡,闯进整夜的噩梦里,驱逐了许多恐惧。 而此时,竹芒正在暗室的另一侧,手握锁灵链,轻轻敲打摩擦,致使它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想让她知道,此处并不只她一人,还有人陪着她去面对。 姜氏宗祠的门口长着两颗老枫树,叶片被秋风染得火红,随着夜里的凉风,一片一片从窗口飘入。 短暂的悲恸期过了,黎兆儿开始求生,晃了好几遍“小葡萄”,希望黎掌事能从离湾赶来解救她。 锁扣打开的声音传来,姜万殊着一身白衣进入暗室,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目。 “你……是你将我关起来的,你是姜万殊对吧?”黎兆儿质问。 “没错,”姜万殊转身来到她的跟前,“我便是姜万殊,不过你知道这些已经没用了。” 她发问:“你为何要派人将我抓起来,你可知我是离湾掌事的孙女?” 姜万殊笑笑:“我当然知道,抓的便是你。” “那你,可知道你的发妻黎浅黛,便是我的姑姑?”黎兆儿眼里尽是不解,“姜掌事,您是我的姑父啊,为何要抓我?” 姜万殊的烟波漾起了一丝波纹,仅仅一瞬,便又变得平静。 “黎家同我们姜家早已没有交情,我又算你哪门子姑父?”姜万殊垂眸从袖子中掏出一只八脚黑虫,道:“小蛊虫,你该进食了。” “你……你要做什么?”即便骂着他人渣,黎兆儿对自己的姑父还是有一丝丝期待,可此刻已经悉数陨灭了。她双手撑地,连连向后挪动。 “不过是侵蚀你心智的小蛊虫而已,”姜万殊邪魅一笑,道,“来,爬过去。” “姜万殊,你怎能如此绝情恶毒?”黎兆儿双眉紧蹙,大吼道。 “恶毒?”姜万殊依旧笑得淡漠,“你不知我经历为何,亦不知我所求为何,便不要妄下定论。” “卑鄙无耻!”黎兆儿见那小黑虫从自己绛紫衣衫上缓缓爬过,一直到自己的脖子处。 “不要……不要……”她的眼里充满恐惧,连连摇头,手里紧紧攥着紫铃铛,“姜万殊,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啊——”黎兆儿仰首大喊,声音凄洌无比,她的双腿在地面反复摩擦,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却减轻不了一丝一毫的痛苦。 毒液立即侵蚀了她的血液,流出黑色浓稠的液体,转而随着灵脉流向大脑,瞳孔连同嘴唇抹上了一层紫黑色。 第八十九章 姜黎大战 前夜 “姜万殊,我会让你后悔的!”黎兆儿的发散乱在额前,朝着姜万殊的方向一阵乱抓,“姜万殊,你会后悔的。” 姜万殊只是笑笑,带着得意与满足,离开了。 毒血在她的体内反复涌动,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如同万箭穿心般的。起初疼痛难忍,直到侵蚀了大脑,黎兆儿的知觉变得麻木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高高的窗子,月亮的一部分恰巧出现在那个小方框里。 因为疼痛,她的额头浸满了汗水,随着凌乱不堪的头发滑落。她移动着因为挣扎而变得脏兮兮的四肢,更清晰地看清楚那轮圆月的形状。 她的眼里,落满了倾泻而下的月光。 “明日是中秋之夜,今晚,是我的十四岁生日啊。”她轻描淡写地自言自语道。 这时,隔壁暗室又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音,竹芒满身污垢,拳头上全是淤泥和血迹。他的眼里浸满了泪水,似是听见了方才的嘶吼声。 “黎兆儿,黎兆儿……”竹芒唤她,“你听得见吗?” 他大力地敲击着墙面,想要她听见毫厘,可惜黎兆儿视线模糊,眼前天旋地转,耳边还有巨大的轰鸣声,根本听不见。 终于,她昏倒在角落,直到醒来,听见叮铃铃的铃音。 “黎兆儿。”竹芒再次唤着,墙壁的那边终于有了回音: “竹芒,是你吗?”黎兆儿听出了他的声音,扶着壁檐起身,握着沉重的锁灵链不停撞击,直至发出声响,“竹芒,你在哪?” “我在隔壁,暗室。” “你怎么会在暗室?”黎兆儿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兆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你只要安心地等着就好。” “好,好……”她含着泪,双手从壁檐上滑下,心却暗自打着退堂鼓:都已经被下蛊毒了,出不出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蛊毒难解,世人皆知,一旦啃食五脏六腑,便会彻底变成一具空壳,任人差遣。 黎兆儿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离傀儡近了一步。 子时深夜,姜浅照偷偷摸摸来到暗室,并将灵力注入剑锋,沉沉的夜里透出一丝光芒。 门一开,便见竹芒正靠墙坐着。 她讶异道:“怎会是你?你为何会被困在这?” “姜姑娘,你……” “我跟着为你送饭的婢女找来的,”姜浅照急忙问道,“黎兆儿呢?她在哪?” 竹芒拖着锁灵链朝她走去,道:“姜姑娘,黎兆儿在隔壁暗室。” 姜浅照点点头,“好,今晚你将她带下山,越早越好,父亲那里我会想办法。” 竹芒亦点头。 暗室门开了,月色照了进去,竹芒同姜浅照瞧见黎兆儿正蜷缩在地面,一动不动。 姜浅照兴奋道:“黎兆儿,我们来救你了。” 毫无回应。 “黎兆儿——”姜浅照又唤了声,朝她靠近,“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她满脸发黑,呆呆地直视那缕月色。 “是姜万殊干的,几个时辰之前。”竹芒那浅青的眼眸落下一滴泪,晶莹剔透地,消失在月色里。 “父亲?”姜浅照望着黎兆儿发愣,摇头道:“父亲怎么会这样做,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竹芒将她扶起来,一边说道:“别再自欺欺人了,姜浅照,今日之恩我记下了,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定当全力相助。” “黎兆儿,我们回家。” 听见回家这句,黎兆儿才侧过头,抬眼望着竹芒,任他将自己抱住。她浑身软绵绵的,眼神一动不动地,静默而凝重。 “兆儿,坚持坚持,我这便带你回离湾。”竹芒目光坚定,染了血色的手腕搭在她手臂,任月光侵染。 “休想!”身后传来姜万殊的声音。 “爹?”姜浅照转身。 “今夜子时,便是夺灵的最佳时辰,姜竹两家最厉害夺灵人相聚于此,便要抽取她夺来的灵识。” “不要——”姜浅照护在黎兆儿身前,“爹,我求您了,让黎兆儿回去好吗?她现在都已经这样了。” “带小姐离开。” “是。”姜筱兽俯身答。 “不要——”姜浅照硬生生被姜家弟子拖走,她拼命挣脱,眼里满是泪水,“黎兆儿……” “姜万殊!”竹芒气得喘气,借着锁灵链的重力,将它甩在姜万殊的身上,他避无可避,脸上被砸出血痕。 “掌事——” “爹——”姜浅照挣脱姜筱兽的束缚,朝他奔去,“爹,你没事吧?” 姜万殊一抹眼角的血色,“照儿,今日你便在父亲和他们面前选择一次,你究竟是要帮他们,还是帮你父亲?” 姜浅照缩回关切的动作,看看姜万殊,又转过身望向竹芒同他背上瘫软的黎兆儿。 “父亲,母亲,兆儿在这。”黎兆儿的眼里落下一滴泪,声音极为虚弱,“祖母,兆儿在这。” 几乎所有人都静默了,竹芒侧眼,将温柔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兆儿,我带你回离湾见他们。” “照儿?”姜万殊将凌历的目光收了去,目光定格在黎兆儿日渐趋向黎浅黛的模样,“你的名字?” 竹芒的怒气像是要将人吃了去,厉声警告:“姜万殊,放我们出去,不然竹家和黎家都不会放过你!” 姜万殊冷言道:“姜竹芒,你莫要挑战我的底线!” “姜竹芒?”姜浅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黎兆儿声音哽咽,声气颤动,问:“难道,你是同姜万殊是一伙的?” 她紧紧抓着头发,无声又绝望地在痛苦中挣扎,又苦笑着,凝固的血液在嘴角重新绽开。目光蒙上一层厚重的雾气,似有万年冰川,只看上一眼,便心头发冷。 “姜竹芒,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姜万殊拿竹弦及竹烨威胁,“注意你的言行。” 他那充满怒气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一味地沉默着,将背着的黎兆儿放下,紧紧握住她的手,握得通红,然后迅速放下。 “好……好……我跟你走。”竹芒应声,朝暗室门口走去。 黎兆儿离开了竹芒的支撑,瞬时倒了下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他又恍然回头,想要将她扶起来,姜浅照亦朝她伸手。 “你们谁都不能碰她,不然,我让她活不过下一秒。”姜万殊字字铿锵,“同我作对,还威胁我,你们也敢?!” 第九十章 姜黎大战 正篇其一 “爹,你放了黎兆儿,不然……”姜浅照拔出一把短刀,“不然我……就……” “她,我绝不会放过的,”姜万殊视线移开,转向姜筱兽,道:“把黎兆儿捆到宗祠去。” “你敢?!”她双手颤抖着,将短刀指向姜万殊,声色慌张:“不要逼我……” “你疯了!”姜销兽伸手去夺她的短刀,“他是你父亲!” “我当然知道,”姜浅照眼眶发红,转而将刀锋插入自己的胸膛,一寸一寸,由浅入深,血色滴了出来。 竹芒拖着沉重的锁链,抱住了姜浅照的双肩,嗫嚅道:“姜万殊,这是你的亲生女儿。” 只见姜万殊冷笑了一声,道:“无须你提醒。” “爹……”她目光灼然,巍巍朝前走了几步,“虽然我不知您在做些什么,我也不想扯上那些是非,可黎兆儿是我的朋友,而你伤害她,就是几倍地伤害在我身上。” 姜万殊道:“姜筱兽,我的命令你都不听了吗?先将小姐带走。” “是。”姜筱兽封住姜浅照的灵脉,扶着她出了暗室。 不久后,姜竹两家长老们齐聚姜氏宗祠,他们争论辩论了几番,黎兆儿恍惚着,只见他们合力布起了夺灵阵,她的双手双脚锁上铁链,瘫坐在阵法中央。 她呼吸声愈发急促,周身围绕着双色灵息,只觉得眉间的瓣莲正被剥离,却又丝毫不见声息。 姜筱兽道:“掌事,黎兆儿的瓣莲上有个封印,十分稳固,夺灵术根本没用。” 竹七原本便是极不情愿被召来的,听见这话,脸色放松了不少。 却见姜万殊轻轻勾唇,笑道:“这便要依仗即刻赶到的黎掌事了。” 他算得很准,黎兆儿被关在江原的事不可能毫不透风,黎掌事听说后定会带弟子前来。而黎湾与姜家所在之处相去甚远,黎掌事带着黎家精通夺灵术的一众人赶了几天路,才来到江原。 姜万殊抚抚短须,道:“姜筱兽,该出门迎接客人了。” 转眼便是灵殿外,黎掌事带着黎旧林、黎易忧等人正立在门外,姜筱兽拔出灵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大喊:“掌事有令,只许黎掌事一人前往,黎兆儿现下在我们手上,还请不眼轻举妄动!” 黎易忧行礼道:“姜公子何必如此,先前在畏尽山也算同生共死过的。” “同生共死?”姜筱兽愤怒道:“魏家、姜家、竹家、乌家哪家的弟子不是伤亡惨重?唯独你们黎家,丝毫未损,这算哪门子的出生入死?” “姜公子是何意思?”黎易忧诘问道,“噬灵兽为何不攻击黎家弟子,连我们自己都没弄清楚,何况事发之时,黎家的弟子有哪一个是退缩了的?” 姜筱兽不近人情,道:“不过是讨些好感的虚伪行径,你有何勇气拿到这来作为谈资?” 黎掌事呵道:“你不信黎家,是你的事,可这还不能影响我救自家孙女!” 她一声令下:“传我之令,杀!” 黎家夺灵人猛兽一般杀向姜家,不过半刻钟,倒下的弟子多达几十余人。用这些生命作为铺垫,才得以闯入灵殿,来到姜氏宗祠。 只见姜万殊迎面而来,他亲自沏起了茶,端与黎掌事眼前:“黎掌事,招待不周,还请谅解。” “别同我来这一套,”黎掌事直接将茶杯打落在地,“你把我的孙女软禁起来,是何意图?” 姜万殊笑道:“竹家掌事独女竹雨,四年前被你夺灵,现在姜家正为竹家讨回公道,夺取黎兆儿的灵识。” “我黎家的孙女,还轮不到你们这样对待。”黎掌事发动掌铃传音:“黎家众人听令,兆儿有难,拼死杀入姜氏宗祠,若有违抗,逐出黎家,永不召回。” “是!”黎家夺灵人团结一气,喊声震耳欲聋。 姜万殊使力将杯盏捏碎在自己手心,亦下令道:“黎家弟子夜闯姜家宗祠,格杀勿论!” 两家弟子以死相搏,仍是黎家弟子占了上风,可姜家弟子毫不退缩,死守门口,黎家依然没能攻入宗祠。 “兆儿,别怕,祖母来了。”黎掌事腰间的铃铛不断响着,她催动着守灵咒,黎兆儿的眉间不断生出浅紫冰莲。 “是祖母来了。”她这才艰难地坐起身来,担心着外面的情况,她念叨着:“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驱动着灵阵的竹弦见声响过大,闭眼问道:“门外怎么回事?” 竹九答:“是黎家攻上来了,势头很猛,姜家守在外边的弟子就要撑不住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竹八动作有些慌乱,“这灵阵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来,否则会遭反噬的啊!” 竹弦道:“屏息,凝神!专心眼前,莫要思虑过多。” 很快,黎家夺灵人便冲破了姜家的阻挡,黎掌事朝宗祠而去。 “祖母——”黎兆儿见黎掌事立在宗祠前,黎旧林同黎易忧紧随其后,遂无声呼唤道,眼里泛着点点泪光。 “兆儿,别怕,祖母来了。” 忽然,黎旧林出剑,刺向黎掌事,黎兆儿连忙冲他们摇头,大喊:“小心啊,祖母——” 冰凉的秋风侵蚀而来,黎掌事腰间的白色玉佩明晃晃地,停下了发着的亮光。运转着的守灵咒强行停止,她身后落满了鲜血,倒在了地上。 “祖母…带你回离湾……”黎掌事有气无力地念叨着,嘴角涌动着刺目的血红。 “祖母——”黎兆儿眉间瓣莲片片凋零,她声嘶力竭地唤着祖母,“不要啊——” 眼见着黎旧林拔出灵剑,一声令下,周围四五个黎家弟子皆将剑指向黎掌事。 似是一块巨石砸向她的心脏,她哭喊道:“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伤害我祖母,我什么都给你们,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了。” “我不要回离湾了,祖母,你回来,你回来啊。”黎兆儿翻来覆去的,身上流淌着的血液染在夺灵阵之上。 “母亲——”黎旧南出剑,刺向黎旧林,却被身后的一个弟子抢了先,冰冷的剑锋刺入后背,一阵阴冷。 黎家的些许弟子迅速站在了黎旧林一边,黎易忧震惊道:“你们,你们竟敢反叛黎家?” 黎旧林笑道:“你还是不要挣扎了,我的好侄子。” 更多的姜家弟子涌入宗祠,将黎家人团团围住。 第九十一章 姜黎大战 正篇其二 只见那些叛变的黎家弟子撕掉绛紫色的薄衫,露出银白色姜家弟子常服,连灵剑的颜色都是幻像。 黎旧林道:“何来叛变,他们本就是姜家弟子,是你们有眼无珠,连人都记不住。” 黎易忧紧攥着灵剑,道:“旧林叔父,他们不是黎家人,你可要记得自己是。” “哈哈哈——”黎亦琳出现在黎家弟子的身后,道:“笑话,我是黎家人,你们可一直拿我们当外人看啊。” 她行至倒下的黎掌事身前,声音尖锐,表情狰狞:“尤其是……我的好祖母。” 黎兆儿灵脉涨热,道:“黎亦琳,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祖母什么时候拿你当外人了?” “黎兆儿,你可知漂泊在外的那几年,我们是怎么过的?”黎亦琳将眼睛睁得很大,“因为是被赶出去的,整个离湾的人都容不下我们,只得到荒山之中讨生活。可那儿全是野兽,豺狼虎豹,我们每日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她神情动容,浓烈的红唇轻嚅:“黎易浔那年才五岁,没回夜里,都要唤着你的名字,可我才是他的亲姐姐,你懂吗?” 黎易忧丝毫不为之所动,平心定气道:“不过是你咎由自取,还一心要将弟弟带离灵殿,这才连累了易浔。” 黎亦琳怏然:“连累?你这个形容倒是清奇,一点亲情也不顾念。” 正说着,姜万殊笑声爽朗地朝他们走来,道:“黎易忧,你的好妹妹便交给我处置了。” 地下的黎家弟子一阵唾骂,将那些不堪入耳的形容用了个遍。 黎亦琳自得道:“罢了,我亦不同你们多言,毕竟不过几个时辰,便都是一具尸体,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们要记住这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不然姜家也不会如此顺利地抓住黎兆儿。” 姜万殊神采奕然:“自然要算上你的功劳。” 姜掌事,我母亲这血,可以解守灵咒。”黎旧林施展咒术,取好刀间血,递给姜掌事,并在自己的心口插了一刀,瞥了眼黎掌事,不屑道:“黎家的硬骨头,便交给你处理,黎某就先告辞了。” “封印?”黎兆儿讶然,祖母从未向她提起这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眉间何时多了道封印。 姜万殊解释道:“你八岁那年,黎亦琳用咒术逼出你的灵识,你祖母便在你的瓣莲之处下了道封印,将你的灵识封住。” 黎旧南失色道:“你是如何得知封印之事的?” 黎旧林悠然大笑:“这些,你可得好好问问你侄女了。” 黎亦琳喜形于色,道:“谁让你同祖母讨论此事之时,我正在屏风后偷听呢?” “卑鄙!”黎易忧骂道。 姜万殊拿着血,十分得意:“待我收拾完里头那个,再来教训你们!” 只见他迈着大步朝自己而来,黎兆儿拼命地撞击夺灵阵边缘,指甲变得破碎,额头又多了些许伤痕。 “别挣扎了,”姜万殊轻轻哈气,将黎掌事灵血送入灭灵阵中,“没有用的,你的灵识注定会被我夺取。” 她拍打灵阵边缘,无力地喊着:“竹掌事,我没有夺取您幼女的灵识,这一切都是姜万殊的诡计,让我出去,我求求你们了。” 竹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紧紧闭上了双目。 黎家的弟子想要冲上前去,奈何道道封印围绕周身,外头又有不少姜家弟子将其团团围住,出去已成无稽之谈。 鲜红的血滴在黎兆儿眉间的那一刻,浅紫冰莲突破了禁制,瓣瓣莲花瞬时怒放。 而黎掌事的眉间瓣莲瞬间破碎,片片凋零,周围点缀着斑斑血迹。 咒术祭品竟是灵识,那是最稳固的封印咒术,黎兆儿声泪俱下:“为何是灵识,祖母,你为何要如此冒险……” 姜万殊惊讶道:“黎掌事她,竟然用自己的灵识下咒,真是闻所未闻啊。” “母亲。” “祖母。” “掌事。” 呼唤声连成一片,掌事之令,便是黎掌事腰间佩戴的莲纹白玉,瞬间变成灰色。 姜万殊轻蔑地笑道:“带下去,关进暗室。” 似是疼痛太过剧烈,早已昏迷的黎掌事忽然睁开双目,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兆儿,祖母让你……让你受委屈了。”腰间的铃音越来越局促,她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闭上了眼睛。 “没有……没有……是我的错。”黎兆儿泪如雨下。 黎易忧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纵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也架不住此番场景。他紧紧攥着双拳,咬牙道:“倘若能平安走出江原,我定要带来黎家三千弟子,把姜家灵殿夷为平地!” 姜万殊踱步道黎易忧身前,道:“听好,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灵阵的威力终于在黎兆儿的身上起了作用,那一缕缕白色的,浅青色的灵息注入她的眉间,一次次拉扯着浅紫冰莲。 “竹芒……”她喃喃道。 一直以为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迷恋许久的乌今沉,不曾想到,每每遇见危险,遭受痛苦,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却是竹芒的脸庞。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偶遇,争吵,斗嘴,协力……许是因为戏文看得多了,以为见到美男之时的激动便是喜欢,因此从未正视过自己对他的感情。 此时,竹芒依旧拖着沉重的锁灵链,关在不见天日的暗室。 比起死亡,等待它的宣判才是最难熬的,有心无力亦是最无奈的。姜万殊以族谱做要挟,早已架空了竹弦在竹家的势力,竹烨身在病榻,母亲被囚……竹芒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边是最不想辜负的女子,一边是自己的至亲,他没得抉择。 暗室的门被打开,灯火透了进来,姜家弟子抬着黎掌事来到暗室,地上留下一行血迹。他们将黎掌事绑在一旁,顿时,空气中浸满了血的腥甜。 黎掌事的眉间残余着绛紫灵息,一缕缕窜出,见这一身的血色,便不难想象外面有多惨烈了。 竹芒厉声道:“你们做了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滚!” 只见姜家的几个弟子朝他啐了口唾沫,骂道:“你当自己还是昔日的竹家二公子吗?我呸,不过是我们姜家的阶下囚!” “没错,不识好歹的东西,等今日将黎家一锅端了,明日便好好收拾你们竹家。” 第九十二章 姜黎大战 正篇其三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竹芒朝他们大吼,并趁机夺走其中一人的灵剑,架在他脖子上,威胁道:“替我解了锁灵链,不然,你就别想活了。” “行行行,姜公子饶命!” “嗯?” “竹……竹公子。” 果然,那姜家弟子方才不过是装腔作势,实则贪生怕死,按照他的说法全都照做了。不过半刻钟,身上的锁灵链瞬间便被解开。 “滚,都给我滚出去。”竹芒举着夺来的灵剑,指着他们大吼。 “是……是……”姜家弟子们连连俯身,急忙逃出了暗室。 他将灵剑扔下,黎掌事身上依旧淌着血,腰间清脆的铃音在安静的暗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竹芒撕下身上衣物干净的一处,将它缠绕在黎掌事的受伤的地方,做简单的包扎。他的心紧紧地纠在一起,念叨道:“兆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包扎完毕,在暗室的一角拿上自己的灵剑后,他匆匆离开了暗室,前往宗祠。 而姜氏宗祠里,灭灵阵早已开始运转,她双目紧闭,接受着命运的审判。只觉得脑袋一热,忽然之间,她的周身卷着浓烈的紫色灵息。 那些灵力爆发般地,朝灵阵外的众人而去,层层阻碍被打破,竹弦、竹七竹八等人均被摔出十丈远。 “怎么回事?”竹七捂住胸口,“方才还好好的。” “兆儿,”黎易忧面露喜色,“阵法消失了,大家一鼓作气,救出小姐!” 黎家弟子纷纷抄起灵剑,朝惊慌失措的姜家弟子攻去。 没了封印,黎兆儿的灵力完全恢复,她站在夺灵阵中央,眼底的愤怒彻底燃烧,动作娴熟地驱动着夺灵咒。很快,一旁的姜家弟子眉间灵识被毁,倒在地上。 竹弦惊讶道:“这……这是毁灵咒!黎兆儿她竟然能毁人灵识。” 黎兆儿直指姜万殊,夺灵咒很快再次被催生出来。只见姜万殊惊慌不已,从手腕间掏出蛊虫,想要控制黎兆儿所中的蛊毒。 “姜万殊,你想控制我,不可能!”有了灵力的支撑,黎兆儿的咒术精湛,直接粉碎了那令人作呕的黑虫。 “没想到兆儿的灵力竟如此醇厚,同易忧想比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黎旧南心生赞许,“好在封印解了,不然要耽搁这孩子一生。” “姜万殊,我说过会让你后悔的!” 强大的夺灵术朝姜万殊攻来,他亦驱动灵术想要阻挡,那绛紫灵息竟直接指向眉间,将他的冰莲重重击碎。 竹七惊道:“毁……毁灵咒?” 姜家弟子傻了眼,朝一旁还醉心于攻击的弟子大喊:“赶紧跑啊,愣着干什么。” “撤退,撤退!” 黎兆儿的眼里满是仇恨,愤怒道:“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全都给我祖母陪葬。” 姜家弟子四下逃窜,见状,黎易忧下令道:“黎家弟子听好,退守宗祠大门,将他们全部拦住!” “是!” 黎兆儿翻转手掌,浅紫冰莲中的灵识闪耀着光芒,脱离出了眉间。 黎旧南这才注意到,黎兆儿哪是什么灵力醇厚,那是毁灵,同黎浅黛一般的毁灵。 “易忧,兆儿她眉间的血珠是毁灵内丹,不是普通的灵识,快叫她停下,不然定会酿成大祸!” “毁灵内丹?”黎易忧只在《夺灵志》上见过,他们称瓣莲中的灵珠为灵识,而毁灵内丹是血色的,拥有毁人灵识的强大能力。 黎易忧劝道:“兆儿,不要再使用夺灵术了,你的仇,祖母的仇,我们来报就好。” 竹芒愣在门口,大喊:“黎兆儿,快停下,不要一错再错了!” “停下?”黎兆儿轻蔑地笑道,“他们害我祖母,害我父亲,害我黎家弟子之时,可有想过要停下?” 竹芒试图阻止,道:“黎兆儿,我的父亲,还有竹家的其他弟子,都是被迫的。” “被迫?我看你也是同姜家一伙的。” 她紧紧握拳,灵息朝竹八的眉间而去,竹八向后退了几步,不过须臾,便重重倒在地面。 黎兆儿的脑袋持续发热,肤下的血液,一寸一寸沸腾。 怎么回事,脑袋里像是用东西在爬,啃食着她的意识。她的双目变成血色,彻底失控。 “黎姑娘——”竹七喊着她的名,“我们竹家是被姜家胁迫而来的,你……” 话还没说完,竹七眉间的灵识被毁,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竹七——竹七——”竹芒俯身查看竹七的状况:灵识被毁,再无回旋的余地。 “又倒了一个,呵,”黎兆儿轻笑着,朝竹弦而去,竹二跪了下来,哀求道:“黎姑娘,求您,是我们的错,千刀万剐都好,但至少留下我们掌事,我们不能没有他,竹家不能没有他。” 竹弦大口喘着气,毁灵阵破之时便遭到了反噬,再无防范之力。 “黎兆儿!住手!”竹芒嘶吼着,挡在竹弦的身前。 愤怒让她的失去了所有的意识,眉间的瓣莲带着血色,缕缕爆发。情急之下,竹芒出剑,刺入她的胸膛。 “竹芒你……” 声线被割断,血流如注,竹芒神情脉脉,握着剑的素手微颤,嚅了嚅唇,失色不语。 黎兆儿忽然觉得心好痛,脑袋中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连同仇恨及背叛。她咬着字,一声一声说道:“我知道今日定会有人伤我,为何偏偏是你,姜竹芒?” 恨意涌上心头,又在哀恸之中隐匿,她发动灵力,将冰冷锋利的灵剑弹了出去,灵息如波纹一般推开,将竹芒击倒在地。 “黎兆儿,你何时拥有这样强盛的灵力?”竹芒一手撑地,一手抚住胸口,问道。 她勾起嘴角,答:“是你的好父亲,还有你们竹家的好弟子,他们布下这个灭灵阵,帮了我一把。不然……我灵识的封印怎么可能被解?” 说罢,她的眉心血色暗涌,眼眸瞬时之间泛起火光,红色……满满的猩红缠绕指尖。 “黎兆儿……”竹芒颤巍巍站了起来,浅青竹纹之上还留有鲜红的血迹,他扬起剑,缓缓指向黎兆儿。 “来啊,”她言语挑衅道,“把我杀了,为竹家的弟子报仇。” 黎易忧上前,朝竹芒的胸口刺了一剑:“你竟还要刺兆儿一回吗?” 竹芒手臂微颤,灵剑从他手心摔落,昔日浅青如溪水般的双目早已染上了浓重的雾气,再不清澈了。 第九十三章 掌事之争 其一 “竹芒……”黎兆儿动了动唇,无声地唤着他名字。 见竹芒口吐鲜血的模样,她竟有些心痛,正要伸手抚住他溅满血滴的脸颊,他却言: “黎兆儿,来日再相见,我们便不是朋友了,你我之间隔着几条人命。” “噢,”她将伸出的手退回来,眼神苍凉:“的确做不了朋友了,毕竟,是竹家同姜家一同将我困在灭灵阵中的。” 她恍惚着,被黎易忧背出了宗祠。 姜家的弟子尽数死于宗祠内,或是周围,尸身横七竖八地列在地面上:银白、浅青、绛紫…… 他们一步步走出宗祠,满眼满眼全是血腥,将那绛紫衣衫染得通红。 “兆儿,我们回离湾。”黎旧南手执灵剑,满脸都是鲜血。 黎兆儿抓住衣袖,朝黎旧南的脸庞而去,又中途止住了:“父亲,原先见你都是在清净的灵医阁中,如今亦是被血腥侵染了。本想帮你擦去的,可我这衣服,竟一块干净的地方也没剩下。” “无妨……”黎旧南手掌温热,握住她的手背,“兆儿便帮父亲擦拭干净吧。” “好……好……”黎兆儿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许是哭喊太久,嗓子有些低沉沙哑。 黎兆儿抓着衣袖轻轻擦拭,血迹却愈发地多,才刚露出的笑容敛了去,眼神亦一点点冰冷。 黎易忧问道:“父亲,黎叔父去哪了呢?” 黎旧南答:“许是早已经启程回离湾了。” 姜家灵殿仅几百弟子留守,黎旧林他们又先行回了离湾,他们还有很多恶战要打。 从离湾赶来的弟子不过七十余人,除去死去的六十余人,其余大多身负重伤。生还的十三人将死去的弟子带出姜家灵殿,在山间找了块山清水秀之地,将他们一齐埋葬了。 黎易忧将他们的灵剑悬于墓上,并抚慰道:“今日将各位之灵葬于江原,来日回到离湾,再行整顿之后,便将各位接回家,安息吧。” 黎兆儿亦在场,自她清醒过来,便觉得愧疚难忍。若不是要到江原来解救自己,他们什么事都没有。 她突发感慨:“原先一直以为夺灵人的身上的血是因杀噬灵兽或灵尸染上的,却不料会是同胞之间的相互厮杀。” 黎易忧安慰道:“兆儿,不用难过,伤害竹家弟子并不是你的过错,是他们伤害你在先。” “嗯,”黎兆儿点头笑笑。 她并不是为杀了竹家弟子而难过,而是为同竹芒结怨而伤心。 姜家其余夺灵人还在各处寻找他们的踪迹,黎易忧找了间衣铺,买了不少黑色外袍,让黎家生还的弟子都穿上。他们一行人躲躲藏藏,辗转数日,出了江原后便在客栈疗养着。 这一养便是几个月,回到离湾之时,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原以为离湾此时应是哀声一片,穿过冰火灵湖,上了码头,却见街道小巷搜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比起往日的景象,还要繁荣上几分。 同其他人一样,黎兆儿早已疲于赶路,脸上尽是倦怠之色。他们互相搀扶着,身形削弱得同那圆溜溜的灯笼大不相符。 黎易忧不解道:“黎家弟子死伤众多,连尸身都没能运回来,现下怎会如此热闹?” 黎兆儿答:“哥哥,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去问问。” 她在街上左看右看,路上的人行色匆匆,终于逮上了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 黎兆儿嗫嚅问道:“这位大婶,请问一下,现下是有什么节日吗?为何街上到处都是人?” 中年妇女愣了愣,止住了步子,答道:“姑娘有所不知啊,过几日便是黎家新掌事继位大典了,大家都忙着礼仪庆祝,也算是重创后的平复吧。” “新掌事?”黎兆儿惊讶道:“哪来的新掌事啊!” 中年妇女一副“你太大惊小怪了”的模样,答道:“我们新掌事便是黎旧林啊,前些日子先掌事带人去江原,最后就只回了黎旧林同黎亦琳两人,灵殿燃着的掌事之火也灭了,旁系之中也只有他最有资格继任了。” “岂有此理!”黎兆儿摩拳擦掌,“看我不将他的灵识给抽出来!” 那中年妇女凑近叮咛:“姑娘,你可得注意言行,否则别人瞧见你对新掌事无礼,会被骂上一通的。” “我无礼?”黎兆儿讲给黎易忧听的时候,指着自己的胸口,气道:“我要是真无礼就该将他碎尸万段。” 言语之中,黎兆儿有些激动,触发了还未痊愈的伤口,“啊呦——”她捂着肚子痛苦道。 黎旧南道:“兆儿,不要太过气愤了,我们先不回灵殿,找个客栈住着,黎旧林之事还须从长计议才是。” “祖母,要不我们先等上几日,让黎旧林逍遥快活几日,待他即位之时,再出来将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一举击破?” “好,”黎掌事精神微恙,眉间的灵识已然被毁,不过靠着黎易忧同黎兆儿的精心照顾,身上的伤恢复得还算不错。 当晚,他们准备下榻当地较为偏僻的客栈。 暮色四合,夕阳照在阁楼的窗前,黎兆儿还游荡在街上打听灵殿内的动向。 忽然,街上一名男子撞了她一下,还朝她大吼:“没长眼啊,见到小爷也敢撞上来?” 黎兆儿的肩膀被撞得生疼,一抬眼,是个袒胸露乳胡子拉碴的大个男子。本想着初到离湾不能惹事的,可实在不能忍,便骂道:“我长没长眼你看不见啊,真是!” 只见那大个男子撸起袖子,声音高亢:“呵——小爷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敢对我大呼小叫的人,让你好好瞧瞧我的厉害!” “我不光对你大呼小叫,还要打你呢!”黎兆儿伸出右手朝他脸上就是一拳,背地里使了些灵力,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大个男子抚住自己的脸,哀嚎道:“痛——啊——岂有此理,看我不叫人把你揍一顿,兄弟们,上啊!” 只见周身一阵窸窣,不少路人摩拳擦掌朝她走来,个个都人高马大表现出能徒手削泥的模样。 黎兆儿拔出灵剑,剑光一闪,照得他们头昏眼花,纷纷倒地上去了。 “不是吧,我这还没开打呢!”她举着灵剑朝向最初遇见的那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只见他一脸哀求的模样,道:“兄弟,有话好好说嘛,拿什么剑,你说对吧?” 第九十四章 掌事之争 其二 黎兆儿将剑收回剑鞘:“拿剑怎么了,不用我也能将你们通通打倒在地,有眼无珠的家伙!” 只见那大个男子笑哈哈道:“那你是决定不用剑了?” “不用!”黎兆儿斩钉截铁道。 “那还怕什么?兄弟们,别装死了,都起来!” 这一叫唤,那群人就真的爬起来了,继续着方才的姿势,步步紧逼。 真是一群厚脸皮又不长见识的家伙,在离湾生活竟看不出自己手里拿着的是灵剑,白瞎了一双眼,不要可以留给需要的人。 现在要是操纵灵力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算了,好在自己拳脚功夫也还不错。 她还没十里呢,便见一股灵息将他们前仰后合打翻在地,正想瞧瞧是哪位高人呢。 “兆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音,温暖的掌心搭在她的肩上。 黎兆儿转身,眼前出现了一袭玄色衣衫,盛满夕阳的深色眼瞳,来者正是乌今沉。 “你……你们给我等着,弟兄们,我们走,下次多叫几个人……欸,人呢?”大个男子话好没说完呢,他的那群弟兄便一溜烟跑没了。 黎兆儿笑得像阳春三月,花瓣初开一般。 “你瞧他们,一个个的,又憨又逗,真好玩。” “嗯……你开心便好,”乌今沉缓缓开口:“我在离湾待了好几个月,日日游荡在街上,还派了不少弟子,打听到不少的消息。” “那正好,我出来就是为了打探消息的。”黎兆儿的笑容就像从未受过伤害一般,“你跟我回去见祖母,好不好?” “好。”乌今沉声气极轻,双目染上浅浅的笑意。 “欸,对了,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他们都叫我小兄弟呢!” “这个……等会再告诉你。” 俩人在夕阳下的街道行走着,橘光为整个街道增加了一丝暖意,两旁有几个身着红蓝衣服的小孩正嬉笑打闹着,天真烂漫。 行至客栈,黎家人同乌今沉共进晚餐,黎兆儿介绍道:“这是乌家掌事乌今沉,先前来过离湾的,因为他知道些消息,我怕记不住,就直接把他带来了。” 黎易忧伸手在黎兆儿脑门弹了一下,笑道:“见你几月来背书十分用功,以为有多厉害呢,没想到记性还是一样地差。” “黎掌事,黎公子……”乌今沉起身行礼。 黎掌事亦起身,道:“这没有外人,无须行礼。” “对——对——多吃些!”黎兆儿将鸽子汤推在乌今沉身前,“鸽子汤只要了一小碗,让你笑话了,出门带的银两不多,又在外住了数月,随身首饰卖了不少,还有些紧巴巴的。” 乌今沉将鸽子汤端到黎兆儿身前,道:“无妨,汤还是留给你自己喝吧,补身子。” 黎兆儿笑道:“那我还是留给祖母吧,对了,你打听到些什么消息啊?” “是这样的,黎旧林对灵殿做出了一些调整,原先重用的弟子一律分配在不紧要的地方,所有留守值夜的弟子全部换掉了,我们探了他们的底细,皆是黎旧林的亲信。” 黎掌事勃然生怒:“岂有此理!黎旧林虽姓黎,原先却是白姓人家,根本没有资格继承掌事之位。” 黎旧南道:“母亲,消消气,消消气。” 乌今沉问:“这从何说起?” 黎兆儿答:“我们离湾是没有男尊女卑的,若是女子继任掌事又嫁与他姓男子,须更改姓氏,入女方族谱。我祖父姓白,成婚后改为黎姓,黎旧林便是那时一同更改的。” “别光说话,多吃些!”黎掌事笑容慈祥,为乌今沉夹菜,“离湾的鱼最为鲜美,来了便不能错过。” 一家人其乐融融,乌今沉第一回尝试这般感受,先前用餐大多是一个人,在雾室内。而此时却添了不少欢笑,食欲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第二日早点的桌上,一家人正围坐着。 黎掌事最先扯开话题:“兆儿,如今祖母的灵识已被毁了,夺灵各族又对黎家虎视眈眈,我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掌事,才能保全离湾。” 黎兆儿道:“哥哥来就行了,” 黎易忧:“兆儿,昨晚我同父亲还有祖母商量过了,你的眉间灵识具有毁灵的能力,除去消息闭塞的离湾,在夺灵各族中无人不知。若是做了掌事,一来有权力加持,他人不敢拿你怎样,二来也无人敢动摇黎家的地位。” “啊?”黎兆儿将弓着的身子伸直,嘴里正吃着的狗不理包子掉在桌面,“你们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我这个性格,不行的。” “傻孩子,只要你愿意,没什么是做不好的,”黎掌事和蔼道,“更何况,还有哥哥在一旁相助。” 黎旧南道:“当下你的灵术最强,黎家正处于艰难之际,需要的便是能力的震慑。其他不懂之处,有祖母指点,无须害怕。” “那行吧,”黎兆儿耷拉着脸,“不过我只当一阵,等风头过了,就交给哥哥。” “行,过了这阵,祖母也就不担心了。”黎掌事将腰间的白色玉佩取下,道:“兆儿,这掌事之令可驱动宗祠先人之灵,危机之时可护灵殿安全。” “知道了。”黎兆儿接过掌事之令,仔细欣赏上面的图案,真是离湾灵殿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不行不行,祖母,我根本不是黎家的孩子,不能继承这个位置。” 黎易忧付之一笑,道:“兆儿,这事没人清楚,不妨事的。” “可……” “你是黎家直系的孩子……”黎掌事语气严肃了不少,“只是,我一直没能告诉你,你还小,不应该背负那样沉重的东西。” “直系的孩子?”黎兆儿满脑子的问号,“您的意思是我是父亲在外头的私生女?” “啊?”黎易忧惊道,“私生?何时之事?” 黎旧南满脸黑线,轻敲黎兆儿的脑袋:“想什么呢?我若是有私生女,你母亲还不追我七条街。” 黎兆儿一脸不情愿,道:“噢,这样的话,那不会是黎伯伯的吧……我……” “兆儿,”黎掌事心平气和,“我还有一个女儿,名唤黎浅黛,你是她的女儿,我的外孙女。” “黎浅黛?”除黎掌事外,他们几乎皆是一脸不可置信,若不是从她口中得知,定会以为是惊悚事件。 第九十五章 掌事之争 其三 “是,你是黎浅黛同姜万殊的女儿,原名姜浅照,照儿是你的乳名。”黎掌事神态自若道,“当年送你到离湾的青柠便是黎家陪嫁婢女,我亲自为浅黛挑选的。” “姜浅照?”大家面面相觑,这样的事实有些难以接受。 “这么说,姜万殊是我的生身父亲?”黎兆儿瞠目结舌,随即陷入了沉思之中: 倘若姜万殊是她的生父,那么,她的生父杀了生母,还将自己赶尽杀绝,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我不喜欢姜万殊,”黎兆儿无法说服自己,“他虚伪残忍,专断独行,心中根本没有一丝爱意。” 黎旧南:“傻孩子,若是不喜欢,我很乐意你继续当我的女儿。况且易忧不够活泼,同他相处能活活将人憋死。” “哈哈哈——”黎兆儿忍俊不禁,见黎易忧动动唇想要反驳,便夹了个馒头塞进他嘴里,道:“哥哥,馒头好吃吧?” 笑声结束之后,黎兆儿便去到茶馆门口,那是同乌今沉约好的地点,准备暗中潜入灵殿,阻止继位大典的进行。 才刚赶到,便见那飘飞的玄色花纹发带,三月里的桃花树下,一袭白衣,立着一位翩翩公子。 “乌今沉,”黎兆儿从身后捂住他的双眼,“猜猜我是谁?” 那公子微微一笑,答:“黎姑娘。” “猜错啦!”黎兆儿将双手移开,将自己那束起长发、黏上胡子的脸伸到他面前,调皮笑道:“我是黎公子。” 黎兆儿扮做男子的模样,一身黑袍,看起来倒真的模糊了性别。 乌今沉笑逐颜开,道:“黎公子为何此等装扮?” “我这还不是为了不被认不出嘛!毕竟那个地方到处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人。”黎兆儿精神极佳,说话时声气亦足了不少。 玩笑归玩笑,待她与乌今沉一同赶往黎家灵殿之时,才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外面几圈驻守着的尽是陌生的弟子,灵殿门口的两个长得一言难尽:面部黝黑、皮糙肉厚,不对称便罢了,还生着一块块黑痣…… 不过身形倒是剽悍,五大三粗的,还有那隔着很远依旧抹不掉的“肥”。 她仔细打量,大惊道:“这就是新换过来驻守大门的弟子?怎么个个都歪瓜裂枣的啊!” 见乌今沉默然不语,黎兆儿才意识到,他可能不喜欢以貌取人,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乌今沉,哈哈——不好意思,我说话有点直,可他们实在是太壮实了,左脸和右脸长得还不一样……” 乌今沉一脸正经,道:“入灵殿要紧,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噢。” 黎兆儿没趣地应着,这才开始认真打量灵殿驻守的构造。看着看着,心中不免一阵酸楚:那是她生活多年的家啊,如今回来了,却如此偷偷摸摸。 “黎旧林,你便在灵殿内好好等着。”她将拳头攥得很紧,咬牙说道:“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一脸观望好几天,有时躲在石头后,有时藏在草丛中,还有时爬在树上……黎兆儿终于弄明白布防的规律: “他们基本上没什么可乘之机,日夜轮番驻守,好在午饭之时了望台同大门及其他巡守会交叉用餐,时间为两刻钟,这是防守最薄弱的时间。” “那你我便分开行动,了望弟子视角最广,又在高处,隔开他们那组。这样一来便只有驻守大门两名弟子,殿内巡守八名,半刻一轮。” 说真的,在这种偷偷摸摸潜入灵殿的事情,还是乌今沉最有经验。当了好些年掌事,同她这个小喽啰就是不一样。 乌今沉假装来赴宴,趁机在守门弟子身上下了昏睡咒,两人一同潜入灵殿,躲过了好几番的巡守,黎兆儿感叹: “还好有你在,着黎旧林也真厉害,将灵殿守得密不透风,果然是做了亏心事惧怕他人报复。” 是时,继位大典风风火火举办起来了,在灵殿正堂设宴,黎氏宗祠举办仪式,只请了几位长老做公证。 他们快步赶到宗祠,不早不晚,仪式才刚开始。 看着宗祠外立着的弟子们,黎兆儿默数了好几遍,参与畏尽山守灵礼的弟子一个不差,悉数平安归来。 黎休言、黎易浔立在最前,一个假笑,一个直接摆着一副冷漠的脸。 而林氏的脸瘦了一圈,憔悴了不只一点点,黎兆儿见了,十分心疼。黎亦琳同黎溪云立在一起,频频搭话,言语中藏不住的笑意。 真是的,怕别人不知道她背叛了黎家吗? 黎兆儿忽然皱眉,“不对,小漫为何不在场?” 她连续查看了几番,都不见黎亦漫的踪影,父亲继位,怎可能不参与?不会是……黎兆儿晃晃脑袋,不敢往深处想。 乌今沉安慰道:“放心,黎亦漫不受灵尸,是不会有事的,眼下先阻止黎旧林继位吧。” 也对,事情也有轻重缓急之分。 黎旧林着掌事常服,立于宗祠中央,说得天花乱坠: “黎家各位先祖,在座各位家人,天道昭昭,先掌事于姜家灵殿被害,连带着多位夺灵人付出了生命。他们之中,一些是各位的朋友、家人,当然,也有我的至亲……” “满口胡言,厚颜无耻!”黎兆儿恨不得一剑下去,手刃了他。 罢了,她便等待最佳时机,打他个措手不及,看还能得意多久! 只见黎易浔抱着黎掌事的骨灰盒,作为交接也作为见证,朝黎旧林而去。 黎家长老言:“掌事之令半年前便随着先掌事一同遗失,如今倾千人之力新铸成一枚掌事之令,由唯一幸存的直系代为转交。” 掌事之令——黎兆儿握紧手中这枚白玉,一咬牙闯入宗祠,弟子们见了,纷纷拔剑相向。 “浔儿,掌事之令给我!”黎兆儿一跃落在宗祠门口,全然忘了自己的模样,朝黎易浔伸手。 他竟认出了自己,抓着手中的白玉向她掷来。完美的操作,黎兆儿接住并将白玉重重摔在地面。 黎旧林发令:“擅闯黎氏宗祠者,格杀勿论!” 狠,真狠! “喂——,你怎么不问问我的身份,便喊打喊杀的?”黎兆儿诘问道,“这样的做法,若是让你的至亲没了,岂不是遗憾终身?” 黎旧林道:“别听她胡言乱语,现下灵尸暴增,离湾再不允许外人进入,她定是姜家派来的夺灵人,来杀我黎家子弟的!” 第九十六章 掌事之争 其四 黎兆儿指着黎旧林骂道:“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急着将我处死,不就是为了夺取黎家掌事之位?我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 “你……”黎旧林长吁一口气,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随即装出一副仁义道德的模样,道:“你可知自己闯得是何地?又打断了何等大事?” “废话,要不是大事我还不来呢!大家评评理,就说吧,你这同黎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白家子弟,有什么权利继任掌事?” 闻言,宗祠外一阵唏嘘,有些弟子甚是起了哄,纷纷吵了起来: “我觉着他说的有道理,黎旧林本就是改了姓氏的,虽说勉强入了黎家族谱,但终将名不正言不顺。” “我觉得也是!应当协助黎易浔管理才对。” 秦倩初道:“各位,我家丈夫虽不是黎氏子弟,却已入了族谱,黎家又不曾有合适人选,这才万不得已。” 黎旧南下令:“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上?!” 众弟子挥剑向她冲来,黎兆儿吓得双腿瘫软,“别……别啊,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嘛!” 就在她环顾四周,遍寻躲避之处之时,才恍然记起自己的封印已然被解。 真是,先前躲习惯了,忘了自己现下已经有了灵力,刚意识到,便也拔出剑同他们对抗。 当她运转灵力之时,绛紫灵剑的通身围绕着浅紫灵息,众人惊愕:“是黎家灵术!” 黎旧林大惊:“如此强大浑厚的灵力!” 黎休言忽地精神起来,问道:“小姐?这……是小姐的灵剑没错!” “黎兆儿?”众人纷纷望向灵剑上刻着的名字,对此,有人欢喜有人愁:黎休言同黎易浔满脸惊喜,而黎溪云同黎亦琳满眼惊吓。 “是亦思回来了吗?”林氏眼中含泪,哽咽道。 黎休言的眼光忽尔之间暗了下来,道:“不会,小姐她,灵力早已被封,使不出这样的夺灵术。” “你究竟是何人?”黎旧林问道,“为何要在我继任之时出现在宗祠?” “众弟子听令,”黎兆儿手握掌事之令,举过头顶,大声道:“掌事之令在此,黎掌事有言,黎旧林继任之事,驳回!” “黎掌事?!”众弟子纷纷要立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地讨论: “这怎么可能,掌事之火不是已经灭了吗?” “对呀,她手上拿着的还是黎兆儿的灵剑,不会是……黎掌事他们不会是被暗杀的吧?” “有可能,她只是将掌事之令同灵剑抢了过来而已。” …… 黎亦琳细细地打量着黎兆儿,出剑朝她刺去,质问道:“你是何人,莫非是前往姜家的弟子,趁机将掌事之令带回的?” 黎兆儿躲闪开来,得意道:“不是。” 眉间的浅紫冰莲转动着,隐隐露出血珠的模样:强大的灵力运载着灵术,阵阵灵息朝黎亦琳而去,毫不费力便将她重伤在地。 她割破食指,将血滴在玉佩之上,宗祠前的灭着的火束瞬时亮起。 乌今沉忽然行礼,大声道:“恭迎新任掌事!” “恭迎新任掌事!”众弟子将剑插回剑鞘,效仿乌今沉的做法,纷纷行礼。与此同时,黎旧林发动灵息,将她掩面的面纱掀了下来。 “黎兆儿,你还活着?”黎旧林眼珠都要掉了出来。 “对呀,”黎兆儿笑道,“可惜,你便不一定了。” “传我令,黎旧林同姜家勾结,谋害先掌事与其他无辜弟子六十余人,现拘于灭灵阁,受毁灵之刑!” “旧林——”秦倩初花容失色道。 “是,”黎家弟子俯身答。 顿时,黎旧林新提拔的亲信拔剑冲了上来,黎兆儿紧紧伸出右手,掌心翻转,便将他们全部击倒在地。 “带走!” 秦倩初忽然冲出来,挡在黎旧林身前,道:“亦思啊,这其中定有误会,你不要匆匆下结论,给旧林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黎兆儿冷笑,“我亲眼见他拔出短刀,刺向我的祖母,我倒是想让他解释,可他敢吗?” 黎休言满脸疑惑:“黎旧林回离湾之时,身上趟着鲜血,说其余人悉数被杀,仅他一人逃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兆儿:“鲜血?他自己弄得伤痕,只为了取信于众,虚伪可笑至极!” 秦倩初别过脸,问道:“旧林,你不是这般同我说的,事实究竟如何,我想听你说。” 黎旧林被几个弟子扣住手臂,无端地发笑,道:“黎兆儿,你祖母死得好,我一点也不感到后悔。” “旧林!”秦倩初一脸不可思议,转而跪在黎兆儿身前,哀求道:“亦思,我知道旧林他犯了天大的罪过,可我求你看在小漫的面子上,放过他好吗?” 见黎兆儿无动于衷,她又道:“亦思,不能这么做,他是小漫的父亲啊,小漫回来后得知她父亲被你毁灵,得多痛苦!亦思,你俩不是最要好的吗?” “要好?那我同祖母呢,怎么算?”黎兆儿声色俱厉,“黎旧林,他勾结姜万殊,害我祖母被毁灵。他是你丈夫,是小漫的父亲,可祖母是我的祖母,我哥哥的祖母,黎家几千弟子的掌事,你要我放过?” 黎兆儿眼里满是恨意,秦倩初讶异地摇摇头:“亦思,你变了,婶婶忽然觉得你,好陌生。” 她轻笑:“陌生?呵,亲眼见自己的好友、亲人及众多黎家弟子倒在血泊之中,亲眼见了那样残酷的画面,还能同从前一般吗?” “你可知道,小漫去哪了吗?”秦倩初起身,收起哀求的姿态,反问。 黎兆儿侧眼,摇摇头。 “旧林说你死了,她不信,说要去寻你,不顾我们的阻拦,硬是去了姜家。你知可知现下灵尸、噬灵兽肆虐?你克制小漫冒着多大的凶险吗?啊?” “小漫是小漫,黎旧林是黎旧林,一码归一码。若仅仅因为她同我之间的感情,便代替那些死去的人,原谅黎旧林,我黎兆儿没有这个资格!” “黎兆儿!”秦倩初声音刺耳,“你说旧林忘恩负义,可你再看看自己,又是何等模样!” 乌今沉入了宗祠,护在黎兆儿身前,道:“黎旧林背叛在先,若放在民间,必定连坐诛九族,就算是放在我们乌家,也定然会叫他灰飞烟灭!姑息纵容只会养出更多的叛贼,杀一儆百的道理,婶婶可懂?” 第九十七章 继位 其一 说罢,秦倩初彻底没了言语,乌今沉小声道,“带走。” 眼见着弟子们将黎旧林拖走,黎兆儿问:“乌今沉,你说,亦思会不会恨我?” 乌今沉抚着她的头,温情脉脉道:“自然会有一些的,可黎亦漫是个聪明的姑娘,日子一久,便会懂得你的难处。” “嗯。”黎兆儿点头,“黎休言,你负责带一支灵力稍强的弟子,于离湾通往姜家灵殿的路上细细寻找,务必将小漫平安带回。” “是。”黎休言行礼退下。 很小的时候,祖母就经常说,做掌事的必备条件,便是绝情。纵观离湾多年历史,有多少人是因为觊觎掌事之位被毁灵的。 大义灭亲,是为了更多人的公平。 黎亦琳走上前来,讽刺道:“黎兆儿,没想到你竟这样绝情,连好友的父亲、自己的叔父都下得去手,今日真对你刮目相看啊!” 黎兆儿食指拂过剑锋:“若不是你提醒,我差点忘了,你同黎旧林一样,亦是叛贼。” 黎亦琳嗫嚅道:“你……我可是你堂姐,你想对我做什么?” “来个管事的嬷嬷,掌嘴十下!”黎兆儿冷若冰霜道,“再来两个弟子,将她押入灭灵阁。” “黎兆儿,你竟对我如此?你卑鄙、无耻、下流!”黎亦琳被几个生得粗壮的嬷嬷摁倒在地,一个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传来,她哀嚎道:“你不得好死,你……救命啊!” “你做的对。”乌今沉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打算如何处置黎亦琳?” 黎兆儿答:“待我将她的罪行审理清楚,再行处置吧。对了,我怀疑她与黎溪云有勾结,想先盘问盘问。” “嗯……兆儿,在畏尽山之时,是我的错,不该将罪责不明就里推在你身上。” 黎兆儿抬眼,见他眼眸中布满星星点点的光,若是从前,定会十分动心吧。 “没事。” 没事,黎兆儿心里默念。 是日,黎旧南、黎易忧及黎家流落在外的弟子皆回了灵殿,而黎家先掌事黎淑珍入了宗祠暗室内。 黎兆儿依旧风风光光地举办了黎淑珍的丧事,想要告知众人,尤其是掌灵殿:被毁灵的祖母已经入了黄泉。 众人皆害怕毁灵,是因为一旦离世,便永无轮回。 而害怕掌灵人的原因,便是因为掌灵人扶着侦查失去灵识之人,将其带入掌灵殿的炉中化为飞灰。 黎园寝房内,黎兆儿急躁着走进来。 “气死了气死了!这段时间,总有人在传畏尽山之事是黎家所为,我都解释好几回了,还是没用。” 黎兆儿一骨碌坐在书案前,抱怨道:“小漫,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空气如同凝固般寂寥无声,她抬眼见上头那副名为《女亦无所思》的花木兰纺织图,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女声: “亦思,花木兰不是巾帼英雄吗?你为什么不挂她征战沙场英姿飒爽的画,要挂这副纺织图。” “木兰当户织,这有什么寓意啊?” 黎兆儿恍惚着,戏文里说的没错,习惯一个人的存在真的是致命的一件事。她嚅了嚅唇,念着诗句:“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她的后脑一阵激灵,笑容沉甸甸地,直到完全嘴角无力承受而下垂:“女亦无所思。” 黎兆儿托着腮,自言自语:“如果是小漫,会为我出什么主意呢?” 次日,她将离湾的结界打开,声称要救济所有流落在外的魏家夺灵人,又派出了大半的弟子驻扎在冰火灵湖的边缘,以防灵尸及噬灵兽的入侵。 除此之外,黎兆儿还派人前往江原外的荒山,将牺牲弟子的尸身运了回来,厚葬在灵殿黎家冢。对于牺牲弟子的家人,亦寄予了一定的抚慰。 对此,黎淑珍表示了赞许:“兆儿,你做得很好,不仅懂得如何防止灾祸,还懂得维护黎家的名誉。” 黎兆儿笑若清河,道:“祖母过誉了,魏家现下灵识肆虐,而姜家却一直造谣是黎家夺灵人所为,若听之任之,黎家同其他夺灵族的关系只会愈发紧张。” “不过,你又为何知道这是谣言?”黎淑珍反问道,“其实,虽不是我们所为,但可能是精通咒术的弟子,暗地里进行这样的行当。” 黎兆儿指着眉间的血珠,道:“祖母,大范围的毁灵咒,只拥有血珠的我,才能做到。” “你忘了?”黎淑珍和蔼笑道,“你生母黎浅黛那枚毁灵,早已不知下落了,这是唯一的可能。” 她恍然大悟,道:“祖母,你的意思是,有人用了她的血珠,来施展的毁灵咒?” “正是。”黎淑珍点头,“你将这个消息放出去,自然有人会替你寻找那枚血珠,也可将众人的目光从你转向他处。” “我明白了。”黎兆儿道,“这就去办。” 黎淑珍抓着她的手臂,道:“兆儿,还不急于这一时。” “噢,”黎兆儿又重新坐下,歪着头问:“那祖母能不能同我讲讲生母的事?” “行啊,你随我到黎园,”黎淑珍拉着她起身,“几年前我差人在璃室修了地下通道,通往黎园、宗祠等重要之地,那瓣莲旋钮便是机关所在,你将灵血滴入,便能打开。” 还有地下通道?虽说她先前常常偷听,竟没能打听到一丝风声。 黎兆儿按黎淑珍说的照办了,眼前的壁檐挪开,一条燃着烛火的通道出现在眼前。 “黎浅黛出生于1503年,若还活着,今年已满三十三了。出嫁前,她的性子同你的一模一样,到处惹麻烦,好在有我的面子撑着,不然日日得有人上门来告状……” 她们一面走着,黎兆儿正听得入神,就已经到了黎浅黛出阁前住过的寝房。屋内清新雅致,飘散着缕缕幽香,上头挂着一幅绛紫衣衫的美人图。 注视良久,便见画中女子眉间隐隐残存着一缕灵息,若隐若现。 “这是?”黎兆儿指着那幅画,问,“这是我母亲的一缕生魂?” 黎淑珍点点头,注入灵血解除了封印,道:“这副画像是旧南为她画的,亦是同你一般的年纪。” 黎浅黛离世十几载,可寝房却并未落上灰尘,可见黎淑珍平日并没少来。 解除封印的灵息在屋内来回飘荡,黎兆儿的后脑勺开始阵痛,黎淑珍见了,连忙替她揉揉,问:“怎么了?” 第九十八章 继位其二 “祖母,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黎兆儿气息不均,来回吸气,“被关在姜家暗室之时,姜万殊给我下了毒蛊,说要控制我的意识。” 黎淑珍急切问道:“你可还记得那蛊虫的模样?” “八只脚,棕黑色,形状有些像蜘蛛。” 活音刚落,便传来黎淑珍轻轻的叹息:“这可难办了。” 黎兆儿原本便十分忧心,听见祖母的担心更是十分惧怕:“是这毒蛊不好解吗?” 黎淑珍轻喘了口气,道:“兆儿,你生母原先也中过这毒蛊,需要用至亲的血液喂养,极不好解。” 蛊虫在体内并不安分,且会过度吸食中蛊人的血液,直至血尽人亡,这时便需要喝下至亲血液,以喂养蛊虫。 “噢,”黎兆儿也从未打算真的能解开,与蛊虫共生亦可,所以脸色并未有多大波动,“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祖母好好休息,我可能有一段日子不能来看您了。” “你要,去江原寻仇?”黎淑珍一针见血。 “什么事都瞒不了祖母,”黎兆儿刚要离开,又退了回来:“姜万殊杀我生母,这仇,一日不报,我一日也不能安稳。” “从你惩治黎旧林我便看出来了,兆儿,你嫉恶如仇,又吃不得半点亏,此事好,亦不好。” “祖母,这件事,你便不要再劝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兆儿,祖母倒也不是阻止你,你大了,现下又是离湾的掌事,该自己拿主意了,只是,”黎淑珍身体大不如从前,连说话都有些吃力,不时地停顿一下:“你在夺灵族中争议最大,现下得先树立好自己在夺灵族中的形象,报仇之事,他日再去。” 黎兆儿思虑良久,倒也觉得没错,便点头应了。 黎家教弟子“冤冤相报何时了”,可黎兆儿偏偏是个左耳进右耳出的人,便深深摒弃了这话。 黎家灭灵阁内,灵阵将黎亦琳困在里头,隔着耀眼的紫光,黎兆儿开始审问: “你同黎溪云是何时认识的?” “怎么?”黎亦琳背对着黎兆儿,躺在灵阵中,右手支撑这脑袋,“你连交友都要管吗,黎掌事?” 这声黎掌事将黎兆儿想要问的话塞了回去,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又问,“你知不知道,姜初透咒术考核之时,被灵术偷袭之事?” “我怎么会知道?”黎亦琳翻了个身,昔日精致的妆容依然褪去,暗黄粗糙的皮肤露了出来,黎兆儿禁不住惊讶了一下,她便又垂下头去,加快了语速: “你最好去问问其他人,我是叛贼,这个我承认,可没做过的事,你叫我怎么认?” “好,”黎兆儿的思绪完全被牵着走,“那关于灵识封印的秘密,是你透露的吧?” 黎亦琳挑衅地笑,脸上的疤痕愈加恐怖:“这个是,毕竟关于你的秘密,我还是很好奇的,比如你眉间的血珠,和你中的蛊毒。” “你知道蛊毒?”黎兆儿特地加重了语气,“你……” “是,这是我向姜掌事提议的,西域的蛊虫,足够让你痛苦终身。” “你……别太过分,”黎兆儿目光凌历,声音不自觉提了上去,脑袋又开始阵痛。 “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丑,可不需多久,蛊虫便会将你的灵血精气吃得干干净净,比我还丑。” 说完,她还自顾自笑起来,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黎兆儿以锁灵链勒住她的脖颈,道:“放心,我活着一日,你便痛苦一日,绝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说罢,黎兆儿出了灭灵阁,背后传来黎亦琳几挣扎又得意的笑声,她冷静地吩咐黎休言将黎旧林带去宗祠。 “掌事,消息要封锁吗?” “不用,广召天下,警醒他人!” “是。”黎休言的回应轻飘飘的,又问:“那黎亦漫……?” “无事,继续寻找。” 自从继任掌事以后,黎兆儿将自己的个性都收了起来,变得沉稳内敛,说难听点就是块没有感情的木头。 黎旧林的刑罚,是她自己想要亲自执掌的,黎氏宗祠内肃穆非常,秦倩初哭得稀里哗啦的,被几个弟子拦在宗祠外。 黎兆儿立在毁灵阵前,一袭紫黑色薄衫,手握掌事之令,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黎兆儿,哈哈哈哈——”黎旧林浑身脏兮兮地,极不体面,最终还沾着碎泥,几乎处于半疯的状态,“你杀我啊,不敢动手了吗?” “哈哈哈哈——”黎兆儿眼里含着泪,笑声更甚,她将掌事之令悬于腰间,接过黎休言奉上的掌事灵剑。 “你最好的朋友,黎亦漫,她是我的女儿,”黎旧林散乱着发,坐在毁灵阵中央,“黎兆儿,来啊,你可还记得幼时在我家玩闹的情形?” 黎兆儿散着的发早已梳了上来,眉间的浅紫冰莲忽闪地发着光,眼神里充满着杀气,拔出了手里的灵剑,一步一步朝他而去。 “黎旧林,勾结外族,弑杀黎家掌事,莫权篡位。今于黎家灵祠,以黎旧林之灵识,祭各位先祖,以慰逝者之灵!” “谋权篡位?”黎旧林冷笑,“我父亲的兄长,亦是你的祖父,资质何其庸俗,膝下二子皆如此,整日醉心他事。可我呢,同他们一般生养,灵力资质远超出,我父亲弃了祖姓,便只是为了我,能有朝一日等上黎家掌事之位。” 黎旧林的发声字字有力,眼中还凝着一抹虚妄的笑意,“我何错之有,不过是为黎家挑选更为合适的掌事。” “将谋权篡位说得这般大义凛然,你可真是独一份,”黎兆儿不甘示弱,“掌事之位是我祖母的,和你们白家有何干系?我父亲醉心医术又何不可?你到死都还不明白,王与勇士的区别吗?” “黎休言,”黎兆儿侧脸,“你同他解释。” “是,”黎休言走到黎旧林身前,道:“所谓勇士,须勇猛善战,而王,须胸怀子民,善于韬略……” “行了,”黎兆儿打断她的话,“这下明白了吧?” “我只知道命运是自己争取来的,”黎旧林神色漠然,字字铿锵:“人定胜天。” 黎兆儿轻地一“哼”,道:“我倒是同意你这句话,可你争取的时候,莫要踩着他人的骨血。” “那还废话什么,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点的。” 第九十九章 黎亦琳献灵血 “不要……不要……”身后传来秦倩初的呼唤,她依旧一副惹人怜的模样,哭喊得声色沙哑:“旧林,不要——” “既如此,便遂了你的愿。”黎兆儿双目紧闭,催动着毁灵咒,紫黑色的灵息落在黎旧林眉间,将他的瓣莲毁了去。 旧伤未愈,又施展这般强大的禁咒,她的胸腔火燎般的,灵脉中滚烫的血液似要爆发出来。黎旧林眉间空洞一片,倒在血泊之中,血液从胸腔一涌而出,黎兆儿低了头,吐出一滩血迹。 “掌事——”黎休言唤她。 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灵剑从她的手中滑落,随即大笑、笑得凄洌。黎兆儿跌跌撞撞、悲喜交加地,听着、看着这宗祠内漫漫的血迹。 抬眼望向宗祠外,缕缕橘光是初春里难得的暖阳,说巧不巧,亦是黎亦漫回到离湾之际。 秦倩初哭晕在宗祠门口,众人亦是一脸沉重的颜色,祖母父亲皆避而不见,不愿瞥见这番景象。一扇一扇门推开,黎亦漫快步走了进来,见母亲瘫倒在地,她推开黎兆儿,发疯似的闯入。 “爹——娘——”凄厉的声音传来,黎亦漫哭喊着,“爹……” 黎兆儿硬邦邦地背对她立着,只觉得两颊火烧般疼痛,她低声唤着:“小漫……” 那人猛地一抬头,将她脸上的愧疚看得真真切切:“黎兆儿,你怎能这样对我?” 她依旧立着,面不改色:“以他的灵识,抵我祖母的灵识,以他的命,还黎家几十弟子性命,他赚了。” 这是她见黎亦漫第二次落泪,上回还是五年前,因为偷偷溜出去玩,和黎兆儿一同被罚。 她俩一同跪在祖母面前,挨十五下戒尺,柔嫩的小手握在一起,另一只逐渐红肿,也并不觉得那样痛了。 那时候的光阴多好啊,黎兆儿的心中愈来愈多的感慨,脸上也逐渐显了些衰老的征兆:来自岁月对心灵的侵蚀。 黎亦漫抬眼望她,低声道:“这些天,我一直漂泊在外,寻遍了周遭的荒山野岭,最难的时候,靠吃野果度日,可心里还是惦记着你。昨日,听说你回离湾,还当上了掌事,我连夜赶回,又在码头听见你要处置父亲的消息,黎兆儿,你为何如此绝情?” 顿了半晌,黎兆儿才缓缓出声:“小漫,是你父亲先绝情的,不能怪我。” “好,黎兆儿,”黎亦漫募地抓起灵剑,生生插入黎兆儿的左腹。 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黎亦漫慌得松开了手,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亦思,我……” 黎兆儿将灵剑拔了出来,背过身,下令道:“将黎旧林葬于灵殿外,灵位不得入宗祠,不许哭丧,不许送葬!” “是。”弟子们俯身答。 紧接着,她的脑海似乎听见了断断续续的人声,有些恐怖,有些懊恼,正一点点侵蚀她的大脑。继而是不断啃食的蛊虫,瞬时脸色苍白,要虚了过去。 “亦思?”黎亦漫的眼泪挂在脸上,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蛊虫,”黎休言答,“掌事所中毒蛊须至亲之血喂养,前些日子便已经虚了。” “兆儿,”乌今沉慌慌张张地将她揽在怀中,“黎休言,我将她送入璃室,你将易忧还有其他所有能找到同她有血缘关系的来。” “是。” 在场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知作何言语,只愣地见着黎兆儿被抱出宗祠。 一群婢女慌慌张张地,随着乌今沉跑到璃室,不一会儿,来人都到齐了。 黎易忧下意识敛起衣袖,伸出手腕,言语冷静:“灵医,先试试我的灵血吧!” 只见灵医取出银针,在他的手腕扎了一下,摇头道:“不行,你的灵血同她的不相符。” “那我的呢?”黎旧林走上前,温言软语道,林氏亦言:“还有我。” 连最小的黎易浔也要来凑热闹,灵医一个挨一个地试,接连摇头:“不行,都不行——” 眼见着病榻上的黎兆儿一日日消瘦,他们心里都不好过,尤其是乌今沉,日夜不息地照料着: “婢女的心思哪有我的细。”他总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黎兆儿中蛊一事被传了个遍,不少人开始忧心黎家的安危。 因此,她总是早起一个时辰,异常自习地为自己上妆,装作精神俱佳的模样来处理一应事务。 不知过了多久,黎兆儿再次发作,从灭灵阁送来了一碗人血,她问:“这是?” 黎休言将碗小心翼翼端着,答“黎亦琳的,灵医说,她的灵血能喂蛊虫。” 原先觉着血液腥味重,异常难闻,这时却充满着饥渴。咕噜咕噜一碗下去,面色就变得红润起来。 “黎休言,同我去见见黎亦琳。” 灭灵阁中,黎亦琳静坐在阵中,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她的耳膜,开口道:“黎兆儿,你来这做什么?” “你为何要……” 阵中人冷言冷语,打断她:“不过是为了让你离不开我,以此保命罢了,你不要多想。” “我中了蛊虫,你不是应该很开心盼着与我同归于尽吗?”黎兆儿下意识用上有些刻薄的语气。 黎亦琳抬眼看她,目光中的似乎沉静些许,甚至蒙上了一层阴郁的颜色:“我改变主意了,暂时还不想死。” “嗯?” 黎亦琳一字一句:“黎兆儿,我恨你。” 黎兆儿亦毫不客气:“我知道,你不用多次强调。” 那人的眼色在她的脸上停顿,良久,道:“偏偏我的血能救你,讽刺吧?” 的确够讽刺的,黎兆儿不冷不淡地转身出去,浸在清凉的的空气中,她重重地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至此,黎亦漫已高烧了月余。黎兆儿去探望了很多次,都一一被挡门外,她当然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于是总要叮嘱: “休言,你今日替我去看看小漫,看看她是不是退烧了。” “休言,她今日可有好好进食?” 问得多了,于是她一开口:“休言,小漫她……” 黎休言答得飞快:“好,都好。” 她又问:“黎休言,近日来夺灵族的形势如何?各家都怎样了?” “魏家搬离了灵殿,大部分弟子已经进入离湾休养,姜家、乌家也进行了修整,竹家……” “竹家怎么了?”黎兆儿问。 第一百章 掌灵人渡雪来访 “回掌事,竹家掌事竹弦因毁灵离世,竹烨公子流连病榻,吐血身亡,竹夫人上吊自尽……一月来,竹家接连办了三场丧事,竹芒公子继位后着孝服,一直跪在宗祠。” “噢,我知道了。”她依旧不冷不淡地应着,心却纠在一块,来来回回地绞痛。 自魏家灵殿闯入灵尸起,乱七八糟的事接连发生,此时的人间亦处在乱世,四处征战之中。 这样想,黎兆儿倒也觉得不那么烦心了。 “掌事,大事不好了!”黎休言踉踉跄跄从门口跑来,俯身向黎兆儿禀报。 “何事?”黎兆儿似是习惯了“不好的大事”,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才问道。 可接下来的话让她十分慌张:“掌灵殿渡雪来离湾了,说要收押灵识尽毁之人,带回掌灵殿销毁,现下已经在正堂候着,说要见所有弟子。” 她赶紧从案前起身,朝门口大步大步走去,并拿出掌事之令吩咐道:“休言,你拿着掌事之令打开暗室之门,将此事告知随侍婢女,不许外人知道。” “是,掌事。”黎休言拿了掌事之令,匆匆赶往黎园接回黎淑珍。 渡雪先前便在各夺灵族巡访,已经击碎了不少被毁灵识之人的灵魂,黎兆儿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遂早早为祖母举办了葬礼,设了灵位,以逃过众人的眼睛。 来到正堂,一个浑身身洁白如雪的男子立于中心,不论是头发、眉毛,还是眼瞳、衣衫,都是纯净的冰凌之色。 他的气场亦十分强大,七尺有余的个子,端正没有丝毫偏颇的五官,穿透人心的肃穆,都令人的头皮紧绷。 “我说这会儿哪有贵客光临我们离湾,原来是渡雪大人来了。”黎兆儿奉承着朝他而来,“请入席。” “不了。”渡雪环顾四周,道,“还请黎掌事将所有曾去往江原作战的弟子都叫出来,这是我的职责,还请配合。” “好,我这便召集,还请渡雪大人好好查问一番。”黎兆儿将音量抬高,吩咐道:“众黎家弟子听令,击磬、燃红烛,于正堂前集合。” 不到一刻钟,正堂前的弟子已然悉数到齐,渡雪挥动着手中纯白浓密的拂尘,粒粒灵息闪着光,在各弟子之间漂浮。 渡雪面无表情道:“黎掌事,堂下弟子灵识确是未损分毫,可恐怕还有人没有来吧?” 没想到这都能查得出来,黎兆儿倒吸一口气,拼命让自己淡定下来,依旧微笑着回应: “怎么说?” 渡雪反问:“我掌管掌灵殿多年,见过的残魂无数,怎会感应不到?” “那您可得好好查看一番了,黎家弟子死于江原者众多,加上处置的几个叛贼,已经全部安葬。若说是残魂,也该被你们毁灵殿处置了。” 黎兆儿做了个请的手势,“渡雪大人若想要查看何处,我定然带路。” “罢了,我渡雪亦不是闲来无事之人,纵是藏匿也躲不了多久,不过你要记住,夺灵不过是无用之举,死后会与灵魂分离,依旧不能轮回转世。” 说罢,渡雪扬起手中的拂尘,刚要离去,正堂下传来一个声音:“渡雪大人稍等,那个被藏匿的毁灵之人,黎掌事不知道,可我知道。” 一个熟悉,却又愈加陌生的女声落入耳边,黎兆儿朝正堂下望去,只见身着的黎亦漫迈着步子一步步走上石阶。 黎兆儿的笑意怔在脸上,眼前的黎亦漫浓妆艳抹,敷上一层厚厚的妆粉,眼眉之间尽显凌历之势。 她的目光直冲黎兆儿而去,嘴唇勾起一边,满溢的仇恨在眼中盘桓,叫人见了心生怯意。 “小漫?你上来做什么?”黎兆儿目光焦急似火,“渡雪大人,她是我的表姐,如今已高烧月余,胡言乱语,还请见谅。” “黎掌事,我还没疯!”黎亦漫目光灼人:“你这是心虚了,还是在惧怕?” 黎兆儿盯着她这一身石榴红的衣裙,不解道:“你……你不是还未出守丧期吗?怎么连孝服也脱了?” 那女声漫不经心,轻易便将话题拉回:“黎兆儿,你以为当了掌事就能只手遮天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她的声音自带魅色,同原先在外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同,上了脂粉的双眼变得妩媚些许,毫无灵气可言。 “来人,将她带下去,好好静养些时日。”黎兆儿摆摆手,吩咐道,立马便有婢女上前搀扶。 “别假惺惺的了,”黎亦漫言辞激烈,一把推开身旁的婢女,语气更盛:“这只会显得你害怕了,同我一样害怕。” 黎兆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实在不曾想到,父亲的离世竟让她做出如此改变。 她小声说,再一次企图转移注意力:“你从前说,妆粉是白铅做的,能侵蚀皮肤,还不让我用。” 谁知黎亦漫完全不上当,从她的身前掠过,朝着渡雪毕恭毕敬地行礼,饶有客气道: “掌灵大人,先掌事于上月中旬下葬,灵位已供奉在黎家宗祠,可我前几日前去跪拜,却始终点不燃香火,所以才推测,先掌事根本没有离世,掌事之火熄灭不过是因为已遭毁灵……” “黎亦漫——”黎兆儿大声制止,“她亦是你的祖母,你不必如此推断!” “祖母?”黎亦漫轻轻笑着,“真是一位好祖母啊!” 她收了收眼底的怨怼,又言:“谁对谁错,孰是孰非,掌灵大人前往宗祠探探灵息便可。” “小漫!”黎兆儿怒不可遏,声音将周遭的人震了一震,“你真决定要与我为敌吗?” “你说呢?”那人笑了笑,便怂恿渡雪仔细查探灵息。 原本日渐削弱的黎淑珍灵息微弱,可被黎亦漫这样一说,渡雪便查得更加仔细,一副要将此事查到底的模样。 在探得黎淑珍灵位上并无残存灵息出现之时,渡雪气冲冲问她:“黎掌事,此时你便不必在隐瞒了吧?说,先掌事在哪?” 黎兆儿端端正正立着,笑着俯身问:“掌灵大人,您能确信自己的判断万无一失吗?” 谁知那渡雪斩钉截铁道:“我确信!” “我知道了,”黎亦漫笑道:“渡雪大人,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应该在暗室。” 黎兆儿皱眉,也不知黎亦漫从何得知暗室的秘密,还主动为他引了路,不过须臾,祖母的藏身之处便被发现了。 第一百零一章 献灵 黎休言慌慌张张起身行礼,来不及措辞,言语中有些混乱:“掌事,渡……渡雪大人。” 黎兆儿示意她起身,这才叫她歇了口气,将那紧张的神色敛了去。 此时的黎淑珍喝过补药,正睡下了,隔着薄薄的卷帘,渡雪探得她已无灵息。 “黎掌事,你还真是撒的一手好谎,”渡雪眼眉一皱,声气亦变得令人发颤,对自己的手下道:“强行逼出魂魄,带回掌灵殿。” “是!”两个斗笠遮面的手下立即催动功法,要将黎淑珍的灵魂逼出。 黎亦漫眼梢一弯,露出十分满足的微笑。 “等等,”黎兆儿护在卷帘前,抬眼问:“渡雪大人,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你觉得呢?”渡雪在卷帘外踱着步,随时准备要掀了卷帘闯入。 “我保证,”黎兆儿竖起四指,声音轻了轻,“我保证祖母不会因为被毁灵便夺人灵识,您救让她安度晚年,行吗?” 黎亦漫轻启朱唇,嘴角扬了上去,“这怎么行呢?渡雪大人一向一视同仁,公正不阿……” 她特意拖长了“公正不阿”这四个字的语调,目光转向渡雪,问道:“您说对吧?” 黎兆儿算是瞧清楚了,黎亦漫此番言行,便是铁了心要威胁渡雪,让祖母提前被掌灵殿制裁。 “小漫,你如今同我都开始针锋相对了?”她垂眸,将声音沉了下去,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不要带走我的祖母,我愿意献灵。” 献灵之词一出,暗室内的众人皆十分惊愕,面面相觑。 “哦?果然是祖孙情深啊,”黎亦漫眼底的诧异才刚出现了一瞬,便被笑容替代了去,“不过啊,祖母若能听见这番言辞,定是不允的。” 闻言,黎休言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恳求道:“掌事,不可啊,黎家还需要你打理。” 渡雪面若冰霜,连声音都裹上层重重的冰冷气息,道:“你决定了?” 暗室中小小的窗子吹来凉风,拨动着薄如蝉翼的卷帘,黎兆儿长呼了一口气,答:“我意已决,你去把哥哥叫来,我有些事务还须交待。” “掌事……”黎休言依旧跪着,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模样。 “去!”黎兆儿的声音言语皆变得凌厉,声音亦有些大,“掌事还没换呢,就不听令了吗?” “可……”黎休言顿了顿,低声应:“是。” 在黎家,黎兆儿的性子人尽皆知,她执拗无比,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便是谁都不能改变的。 黎休言几乎哭着出了暗室,黎亦漫脸上却写满了胜利者的满足与得意: “果然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幸运不会一直降临在你的身上,我的好妹妹,黎兆儿!” 黎兆儿大大方方地回应:“是啊,可你怎会知道这便是最后?” 语毕,她又将这副尖酸刻薄的语气敛了去,声音温软如玉:“小漫,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会站在敌对的位置。” 黎亦漫没再理她,只是将脸侧了去。 黎兆儿掀开卷帘,缓步走了进去,在黎淑珍的榻前重重跪了下来。 “就算是,还您养育之恩了。” 她知道哥哥定然会阻止她,只能趁他没到暗室之时,便开始献灵。《夺灵志》中记载:献灵之术,极为凶险,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一旦成功,便永世不能取回…… 这献灵之术,便是生生将眉心的瓣莲逼出,比起夺灵要痛苦得多。 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黎亦漫却不见笑得有多欢快,她耷拉着下巴,眼色中还有几分不忍的意味。 “小漫,我知道你还在为父亲的是责怪我,可我依旧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人都会犯错,但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这就是我的代价。” 她逼出眉间的浅紫冰莲,将其悬在手心,又抚住心口,再将它一点一点地进入黎淑珍眉间的黑洞中。 黎亦漫同渡雪并排立着,将双拳攥得紧紧的。 绛紫的卷帘后飘扬着点点灵息,同随风散落的蒲公英一般,洋洋洒洒。 那不舍的女声中又带着些许淡然的意味,轻飘飘地:“祖母,这是兆儿能给你的唯一回报了,下一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好好的。” 献灵结束,她的眉间呈现出一个无底的黑洞,幽暗而深邃。 此时黎易忧刚好赶到,一路上也听了黎休言的描述,将那两页门扉推开,直奔黎兆儿而去。 “兆儿!”他一脸惊慌,将她抱在自己怀里。 浅浅淡淡,深浅各异的颜色化成朦胧的七色光,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似有似无出声;“休言,掌事之令给我。” “好……好。”黎休言将藏在胸襟的掌事之令双手递过,黎兆儿接过白色玉佩,将它那绛紫色的丝线捋了捋,齐整地摊在手心: “哥哥,从今日起,你就是离湾新任掌事了。”断断续续的气声涌出,“兆儿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 黎休言掩着面,早已泣不成声,而黎易忧眼眶湿热,满满的心疼。 “会的,兆儿……”黎易忧紧紧抱住她,眼里的泪水一点一点涌出,完全不受控制。 “将黎姑娘的魂魄逼出吧。”卷帘外侧传来一个男声,渡雪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一丝绵软,似乎也有些不忍。 “是。” 带着白斗笠的两个手下施展着催人魂魄的功法,炽烈之感在黎兆儿的体内迸发,连同那微弱的呼吸声一起消失了。 “哥哥,”她发出十分微弱的气流声,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之中,“要好好的。” 黎兆儿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不少,轻轻松松地起身,垂眸一看,原来早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只见黎易忧不顾自己男子的形象,抱着她的身体痛苦哭起来。 渡雪负手而立,缕缕白丝飘扬在身前,将声音压得很低,下令道:“带走。” 黎易忧这才意识到黎兆儿已经魂不归体了,抬眼望向半空,目送她离开。 戴斗笠的两个人将飘在半空的黎兆儿封印在一团灵息之间,那灵息晃晃悠悠地,将她带往掌灵殿。 原本以为一路上是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却不想掌灵人渡雪将所有捕获的灵识一同带回。才刚出了离湾,浩浩汤汤的一条队伍行走在山间,一群戴着斗笠的手下扬起长鞭看管着。 第一百零二章 玄色瓣莲 透过灵息,黎兆儿细细地看,见那一行人中不少是被自己毁灵的姜竹两家弟子,这便有些难办了! 不过好在乌今夏亦身处其中,至少也能算有个说话的人,不至于沦落到“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田地。 那两个戴斗笠的人将她从那缕灵息中释放出来,并带着她归入了那支队伍。 渡雪一身雪白,立在山尖上。黎兆儿好生感叹:“唉,掌灵人就是不一样,介于人和鬼之间,寿命无极,不受生老病死的限制。” “乌姑娘,”黎兆儿朝乌今夏摆摆手,“你是何时被抓过来的?” “畏尽山,”乌今夏的声音纤细,娓娓道来:“是中了灵尸身上的毁灵咒,那时场面太混乱了,你不知道,亦实属正常。” “噢……”“黎姑娘,你又是?” “献灵。” “献灵?” 黎兆儿点点头,眉飞色舞讲起了其中的渊源,并以下面这句结尾: “我倒是没什么的,就算无**回,也会好好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比如你看今天的月亮,真的又大又圆,是个好征兆呢!” 说罢,黎兆儿垂下眼眸,一阵落寞,她已经疲于做个开心果了,明明心里已经疼得稀烂,却还要安慰身边的人,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她“哗”地一声落下泪来,“其实,其实我也很难过。” 乌今夏让她靠在怀中,道:“黎姑娘,我看得出来,你一直是我哥哥最惦念的人。倘若没了你,我不知道他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熬下去。” “嗯?”黎兆儿摸不着脑袋,只从表面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乌今夏顿了顿,又说: “黎姑娘,你可知哥哥他十三岁撑起整个乌家有多不易吗?每日都是过度的夺灵练习,有时好几晚都不能入睡,可还是会花时间来陪我。他从来没有真正笑过,直到遇见了你……” 乌今夏的声音天生有动人心魄的能力,黎兆儿听得愈发悲恸,还好,并不止她一人如此。 队伍中的灵魂生前尚还年轻,苦习夺灵术多年,却大多未能娶妻生子,更未争得功名。于是,这一路上都少不了哭声,他们个个掩着面,垂眸落泪。 哭着哭着,渡雪带着他们继续赶路,行至无忧林一带,黎兆儿远远地看见乌今沉站在茫茫的黑夜里。他穿过皎洁的月色,来到渡雪面前。 乌今夏抬了眼朝他望去,眼眉微蹙,一脸疑惑:“哥哥?” 黎兆儿亦随着她的目光而去,心想:他怎么来了? 乌今沉着一身白袍,负手而立:“渡雪大人,我已将自己的魂魄逼出,想来送妹妹最后一程,不知能否通融一二?” 渡雪抬了抬眼,答:“乌掌事,既然是魂魄之身,只须再逼出灵识,便能一同前往。” “好。”他点头,缓缓移着步子,在渡雪的允许下进入队伍中间。 黎亦漫立即变成一副小女孩的模样,眼眶里溢出几滴晶莹的泪珠,声音哽咽:“哥哥,你怎会出现在此?” “今夏,哥哥来陪你最后一段路。”乌今沉温柔地将她的发别在脑后,“别怕,有我在。” 黎兆儿将脸别过一边,待他们兄妹俩一阵寒暄后,才开口打了声招呼:“乌今沉,你来了。” 她摆摆手,眼神中还有些许生涩,失去了一缕魂魄,她的灵体变得更为单薄,皎洁的月色似要穿过她,照在乌今沉的眼里。 “黎兆儿?”乌今沉将逼出的灵识护在腰间,眼里的神情十分复杂,“你……你怎么?” “乌今沉……”黎兆儿哭着扑入他的怀中,将自己连日来的委屈倾泻而出。 明明这条路通往的是灰飞烟灭,可当她埋头痛苦的时候,却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 乌今沉抚去她浸在眼角冰冷的泪水,不,灵魂是没有泪水的,那是光芒在她眼旁的装饰。 “这里距掌灵殿还有些路程,我会一直陪着你们的。”他低眉,眼里立即便有了泪光,依旧平和地笑着,静静看着她们。 掌灵人渡雪生活在掌灵殿内,负责掌管世间的灵识,正门内侧有一口巨大的火炉,称为“无生炉”,用来烧毁所有失去灵识的魂魄。 有了乌今沉的陪伴,黎兆儿的心里得到了短暂的安宁,却又觉得心里残缺着一角,这一觉,令她对死亡产生了畏惧。 于是,黎兆儿忍不住问:“乌今沉,竹家近日还好吧?” “正在修复当中,兆儿你便不要再记挂了。”乌今沉来时便用了催魂咒,将自己的灵魂逼了出来,这是同其他魂魄别无二致,丝毫没有灵力。 黎兆儿很少见他不带灵剑,总产生不是他的错觉。 通往掌灵殿的这段路似乎过分地短了些,“掌灵殿”三个字刻在暗红木板上,一下子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所有人在此止步。 渡雪伸手将他们都拦住,道:“你们都要听仔细了,入掌灵殿后会有一碗汤药供你们饮下,此药能缓解在无生炉中的痛苦,每人都要喝。” 说得这般郑重其事,那汤不过就是看起来比较好看,盛上一碗,便见其中闪着绿色的萤火。黎兆儿还是觉得效果定没那么好,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例子太多太多了。 她将眼前这碗奇怪的汤水一饮而尽,还不忘抬手擦擦嘴角,嫌弃道:“这汤的味道,真难喝!” 是的,极其难喝,味道像是将辣椒、葱、姜等所有刺激味蕾的调料搅和在一起,熬汤,做成大杂烩。 一碗入口,只觉得喉咙灼烧难耐。 黎兆儿垂着头,接受了斗笠人手中柳叶的轻抚,还听他满嘴念叨着佛经,为他们超度。 可超度又有何用,黎兆儿这会算是连鬼魂都做不了,还能指望再投胎吗? 经历过着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之后,他们来到了无生炉前。 那巨大而又血红的火炉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将每个人的魂魄照得狰狞。 有人全身发抖,有人抱头痛哭,还有的破口大骂。乌今沉护着乌今夏在前,黎兆儿在后,排着队入无生炉。 “今夏,兆儿,不要怕,有我在。”乌今沉握住她俩各一只手,在掌心中来回摩挲。他一边安慰着,却又垂眸落了几滴泪。 黎兆儿闭眼,那炙热的火光在脸上跳跃:“这一刻终于要到了,我黎兆儿的生命,真是短暂而曲折啊!” 第一百零三章 临别的吻 短短不足十五年的时间,黎兆儿究竟给这世界留下了什么呢? 只是记忆吗? 她望着周遭等待宣判的魂魄们,生前多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甚至还有不足十岁,还在大人膝下承欢的小孩,才止住了对命运不公的抱怨。 再多的抱怨又有什么用呢?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黎兆儿才将往事想得透彻,人活着,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活过,而是参与了他人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 “乌今沉,你一直会记得我吗?”黎兆儿睁眼,别过脸问道,又开始像老人一般念叨:“你要好好吃饭,娶妻生子,要完完整整地度过一生,好吗?” 乌今沉紧紧捏着手中的玄色瓣莲,轻轻出声,道:“不会的。” 眼见着便要轮到她和乌今夏踏入无生炉了,乌今沉将黎兆儿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在她的唇前留下一抹印记。 他浅浅笑着,伸手将护于腰间的灵识推入黎兆儿眉间,声音沉入喧闹声中:“再见了。” 乌今沉眼角泪水未干,却也笑得温暖,黎兆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得很远,却看得真真切切。 “乌今沉,你这是做什么?”她不可思议地目睹乌今沉同乌今夏一起被吸入无生炉,而自己的眉心多出一缕玄色灵识,她伸手去抓,扯着喉咙大喊:“乌今沉,你不要走,回来——” 乌今沉隔得愈来愈远,她却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一般,耳边响起了熟悉而深沉的男音: “黎兆儿,我很开心你可以好好活着,也很难过,永生永世,我都无法再陪你了。” 除此之外,她确信自己还见到了,乌今夏在消失前朝她挥手的姿势。 那朵玄色瓣莲深深潜入,宛若天生。 黎兆儿的灵魂却被迅速召回,几乎是瞬时之间,便越过了沉重的灵殿、绵延千里的山脉及广袤的平原,越过来时的所有风景,穿过冰火灵湖,回到了自己本来的身体。 而此时自己的身体正卧在榻前,璃室内聚集了一大片的人,包括祖母、父亲母亲、兄长、还有其他在入住灵殿黎园的亲人。 最小的堂弟戴着顶白色尖头帽,端端正正跪在榻前。 一片哭声之中,她睁开了眼睛,眼角还残存着一滴泪水,眉间隐隐出现玄色的瓣莲,次第开放。 她眨了眨眼,见上头是红漆木雕花的屋顶,盖着的是温暖非常的被子,而落在床榻外头的手亦被祖母紧紧握住。 黎淑珍拿着块素净的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带着哭腔道:“都是我这把老骨头不好,拿灵识做咒术的祭礼,连累我的孩子了……” “好,我会好好活着。”黎兆儿暗自发誓。 黎易浔是第一个发现她活过来的,他从那白色帽子里探出两只绛紫色的眼瞳,先是一愣,再大力地来回揉了几次眼,反复地查看,最后才开心地跳起来:“兆儿姐姐,兆儿姐姐醒了!” 下头正哭得精疲力竭已然开始发愣的黎休言吓得一激灵,瞪大双眼,从黎易浔一般的流程,欣喜若狂道:“黎小姐,黎小姐活过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众人这才发现发生在黎兆儿身上令人惊讶的事情——诈尸。 一弟子言:“没人碰过啊,怎么就诈尸了呢?” 黎兆儿真是服了他这颇为清奇的理解能力,便勉强转了转眼珠,伸手在榻前摆了摆。 黎淑珍收起了泪眼婆娑的模样,伸手在她手腕探了探灵脉,喜笑颜开,连声音都染上了喜色: “不是诈尸,我的好孙女活过来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推搡着,只是为了争论他们其中的哪个应当前往试探一番。 黎旧南同林氏这才缓缓指直了直身,凑上前去:“兆儿,这是怎么回事?” 黎兆儿双唇一颤,双唇张了好几回,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是乌今沉,他将瓣莲给了我,所以我的魂魄又回来了。” 众人一直守在黎兆儿身前,那张脸已经耷拉了许久,只黎易忧先前一直忙着在正堂待客,刚过来不久,脸上还没僵硬,露出的笑容也极为好看。 听了黎兆儿的描述,他讶异重复道:“乌掌事?” “嗯,”她小声对黎易忧说道:“哥哥,这次葬礼照例举行吧,将我死亡的消息散播出去。“ “为何?”黎易忧问。 黎兆儿睁眼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只轻声道:“我累了,想去得远些,不再介入各家的纷争,你们都成全我,行吗?” 这事黎易忧拿不了主意,他侧眼望向黎淑珍,问:“祖母,您觉得呢?” 黎淑珍沉默了许久,怜爱地望着病榻上的黎兆儿,点了点头。 得了同意,黎易忧亦点点头,道:“好,都依你。” 由绛紫色灵息封印的灵柩被埋入灵殿内的黎家冢中,墓碑上头刻着十分秀丽的几个字:“黎家第两百三十六任掌事,黎兆儿殒身之处。” 隔日一早,她便打包好了行囊,戴上紫色面纱,乘船离开了离湾。 她没有同任何人当面告别,只留下了几分书信,信中聊表对他们和离湾的牵挂。 小船徐徐地驶过冰火灵湖交界线,便见身后的码头聚集了一众人,他们挥着手,目送自己离开。 黎兆儿承认,就是这一瞬,让她动摇了那颗盼望出走的心。 小船在水面一圈一圈推开波浪,她由船头行至船尾,亦大力地摆了摆手臂。 湖面刮起的微风风轻轻地吹起纯白色的薄衫,才刚上岸,便见一身着黎家常服的女子背对她立着,不用见着正脸,但看那紧握剑柄的手,便足以感受到其中的杀气了。 黎兆儿倒是淡定,心想着装作不认识便好,谁知那女子挥剑抵在她的胸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伸手用手指轻轻捏住剑身,生怕那灵剑忽然一动,将自己细嫩的手指割出血来。她换上了颇为讨好的语气,问:“不知是姑娘姓甚名谁?又为何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那人转过身,冷言冷语道:“黎亦漫。” 黎兆儿似乎将之前的隔阂忘了,又似乎没忘,和颜悦色问道:“小漫,你是来送我的吗?” “送你?”那人的言语依旧尖酸刻薄,将手中的剑抬得更高,质问她:“黎兆儿,你不是说人犯错了,便要承担后果吗?” 第一百零四章 乌鸡仙子 黎兆儿这才拔出灵剑,将横在自己胸前的剑身抵了回去,又将它收回剑鞘中:“小漫,我已经承担了,并不是因为承担了处置你父亲的后果,而是承受了将回报祖母的重量,我死过了一回,你究竟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黎亦漫重新提起灵剑,搁在她的脖颈之处,下巴一沉,笑声尖锐:“我当然不满意了,非常不满意!” “小漫!”黎兆儿语气有些过激,又渐渐收了回来,低声劝道:“你打不过我的,现下在我身上运转的,是乌今沉的灵识。” 听了这句话,黎亦漫的脸色愈加难堪,浓浓的妆粉将原本的可爱之气赶得无隐无踪,语调也是用来难为人的: “乌今沉为了你,连乌家都抛下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都要死了,还能活过来,为什么我的亲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看来言语过激的,并不止黎兆儿一人。女子将见指向她的眉心,怒气冲冲道:“黎兆儿,我今天必须要让你死!” 黎兆儿的语气亦冷了下来,连剑也不愿用了,轻声细语:“随你吧,我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黎亦漫愤怒着执剑,连连威胁,黎兆儿都无动于衷。 她不想再将气力浪费在与他人的恩恩怨怨之上,何况,亲眼见证了那么多生命的陨逝,纵是在敏感脆弱的心,也该变得麻木了,毕竟那是救治自己的良药。 黎兆儿轻哼一声,道:“你无须纠结于是否将我杀死,行尸走肉地活着,比死去要更为痛苦。” “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怎样才最痛苦。”黎亦漫面色狰狞,握着灵剑用力向前一推。 冰冷的剑插入黎兆儿的胸膛,可她却察觉不到分毫的疼痛,像是笑着,又像是抽泣一般的,穿过黎亦漫身旁,只说了一声:“这是第二次,我不欠你的了。”便走了出去。 与黎兆儿而言,自己只欠了黎亦漫两次,第一次是离湾还未得到她的消息之时,黎亦漫不顾灵尸动荡,出去寻她数月。第二次是黎旧林死后,不准她送葬。 而黎亦漫刺了她两剑,至此,她们已经互不相欠、毫无瓜葛了。 出了离湾才知道,灵尸的爆发绝对比黎兆儿想象得还要可怕,照这般持续下去,定会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于是,她身着一身白衣,手持一把灵剑,行走与山川河流、穷乡僻壤之间,专门收服作乱的灵尸。 一日,在一小山村烧死了一群作恶的灵尸,被救的村民纷纷跪下来,他们大多身着灰蓝粗布衣,感激非常,连带着不懂事的小孩也一同下跪。 黎兆儿实在受不住这样的礼节,只好一跃上了树,小脸一沉,道:“都起来,我不喜欢这样的感激方式。” 其中一青年壮丁抬头问道:“那女侠喜欢什么样的感激方式?金银财宝?” 黎兆儿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问:“你们有人养乌鸡吗?” 众人面面相觑,还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起来,最终还是没能得知答案,于是问道:“女侠要乌鸡做什么?” 黎兆儿躺在枝丫上,伸伸懒腰,还打了个哈欠,答:“我近日走南闯北,有些营养不良,喝乌鸡能补身子。” “有,有的,家家户户都养。”那壮丁满面微笑,右手一挥,大喊:“大家都起来,回家抓乌鸡炖汤去!” 于是,那群人浩浩汤汤,挥着菜刀满山追着自家的乌鸡跑,晚餐只是,摆着二十几碗放在黎兆儿面前。 天,只是要将她的胃撑破吗? 黎兆儿扶额长叹,一脸尴尬道:“呃……我只需要一碗就好。” 那壮丁侧头苦恼了一阵,又换上个令人见了便舒服的笑容,说道:“无妨,女侠可在其中挑一碗,都是挑各家最肥的乌鸡炖的。” 这件事在民间流传许久,但她斩除灵尸几十回,也有好几次名声大振。可为何偏偏将这次拿出来说呢,那是因为,她在这次行动中获得了一个十分清奇的名字——乌鸡仙子。 初次听见这个名号之时,是戏楼一微胖男子正拿着一把折扇,讲起了黎兆儿的事迹,并说道: “白衣女侠的故事第三十二回就此展开,请听……话说今日有位身着白衣的除灵尸女侠,她行走于白昼与黑夜之间,行侠仗义却不留姓名,这位女侠素爱乌鸡汤,于是经过一致的讨论与决定,我们亲切地称呼她为乌鸡仙子。” 而那时,黎兆儿正喝乌鸡汤,差点没呛死:“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哄小孩入睡的最难听仙女名。” 与此同时,夺灵各家听说了黎兆儿离世的消息,争相庆祝,她无论走到哪,都能听见有人谈论这件大快人心的事件。 可悲可叹,臭名美名皆一人! 黎兆儿来不及感慨一番,便到了畏尽山脚下,那有个美丽的小镇,名叫流云。正值姜浅照带着弟子正四处打听黎兆儿的下落,行至流云镇,她在这下榻数日,恰好撞上了。 相遇只是,俩人正穿梭在畏尽山之间。 “你是黎家弟子。”姜浅照扬起灵鞭,挡住她的去路,“说,黎兆儿在哪?” 这倒霉催的,黎兆儿原先穿着的都是件白衣,昨日刮破了一身,便只能换上黎家弟子常服——绛紫薄衫。 姜浅照用灵鞭捆住她的身体,正是惊心动魄之时,黎兆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已死。”她语速极快,又压低嗓子,只因害怕因为嗓音而将她认出。 “少骗我了,黎兆儿毁灵护体,谁能敌她?”姜浅照将灵鞭扔在一旁,换上了灵剑,“你若是不从实招来,我便将你碎尸万段。” 拜托,她平日里就不能少些打打杀杀,多关注关注夺灵动向吗? “悉听尊便!”黎兆儿不怕她,不多加解释,一股脑拔出灵剑,驱动着玄色灵息,朝姜浅照猛攻。 乌今沉的灵力十分深厚,在她这样没有天赋之人的身上,用起来也是十分顺遂。 “好强的灵力,你是乌家哪位弟子?”姜浅照被逼得无法反击,夺灵族中鲜有弟子能让她连一招都使不出。 黎兆儿随随便便地站着,拍拍手,语气慵懒道:“小妹妹,看你也不是胡搅蛮缠之徒,我就不同你墨迹了,不见!” 趁她转身之际,姜浅照挥鞭偷袭,将她的面纱击落,惊道:“黎兆儿,你果然没死。” 第一百零五章 对峙与拷问 为了躲避姜浅照的攻击,黎兆儿在原地转了个身,没了面纱,她只好背身垂头,伸手遮面。 姜浅照抬起灵剑,在黎兆儿的肩膀轻敲两下:“黎兆儿,还捂着脸做什么?” 也罢,既然已经暴露了,就不必躲躲藏藏的了,她张开手掌一把握住剑柄,“biu”地一声,拔出剑鞘。 姜浅照朝后退了几步,背过脸对带来的几个手下喊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谁能将她抓回去,便能同直系弟子一同练习,授一级灵器!” 那些姜家弟子原本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会儿却全体打起了精神,气势汹汹朝黎兆儿攻来。 她驱动着玄色瓣莲,绛紫灵剑上立即包裹着一层玄色灵息。来攻的姜家弟子个个灵力中上,却被灵力深厚又有着不少实战经验的黎兆儿治得服服帖帖。 原本便是一对多的好局势,可那些弟子脑袋不是非常灵光,没能团结一致布个灵阵就算了,还非要一个一个轮流攻击。 姜浅照一直在旁边观战,见所有的弟子皆四脚朝天被打了出去,有些摔在灌木丛中,有些撞在树上,还有些磕上了巨石。 “一群废物!”姜浅照拔剑从黎兆儿身后偷袭,却又被她一个转身避了过去。 “姜浅照,你原先都是光明正大地比试,方才竟趁我不备……”黎兆儿抚住胸口轻咳几声,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有些令人窒息的味道:“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是,只要你死了,我们大家才能得到安宁。”姜浅照从黎兆儿的身侧错过,转而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那银色灵剑映在黎兆儿的眼中,她没有一丝惧怕,起剑一挡,便将姜浅照推了回去。 “姜浅照,我还不想死,”黎兆儿的眼中还是对她存在这一丝“放过自己”的期待,轻声道:“让我走。” 姜浅照提高了音量,斥道:“你既不想死,为何不老老实实呆在离湾,非要跑出来,还硬要来北方?” 这儿昨夜下过雨,黎兆儿的头发被树上滴落的雨水浸湿,她的眼里失去了些灵动,又添了些坚毅。 她便是以这般的目光望向姜浅照,依旧是淡漠的表情,答:“我想要去无忧林看看,可又不敢,只好在别处徘徊。” 姜浅照收回手里的剑,静默许久,才缓声道:“黎兆儿,这回姜家所有外派的弟子都出动了,只为抓你一人,你老老实实跟我回去,我会求父亲保你一命。” “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自己的父亲可靠吗?”黎兆儿低低地“呵”了一声,目光直逼姜浅照,脑海里迸出了某些不好的记忆:“你可知在被困暗室之时,你父亲对我做了什么?” “黎兆儿,”姜浅照又紧紧攥着剑柄,声色故作严厉,又带着些细微的颤抖,语气坚定,“无论如何,今日我都不会让你向前一步。” “你可以试试!”黎兆儿出剑迅速,眼中燃烧着怒火,“姜浅照,你父亲就是个渣滓,我若是见到,定会置他于死地。” 姜浅照向来听不得他人指责自己父亲分毫,拾起一旁的灵鞭,直直朝黎兆儿劈了下去,呵道:“不许你这么说我父亲。” 黎兆儿站着不动,像是听了些荒谬至极的笑话,当场笑得弯了腰:“你父亲?” 姜浅照亦不动,气极道:“你笑什么?” “你父亲……哈哈哈……天大的笑话,”黎兆儿干脆直接抬手指着姜浅照,啼笑皆非,道,“姜万殊同黎浅黛的后代眉心才不会是纯冰莲,你当自己是姜万殊在外的私生女?” 姜浅照哪受得住这般的讥讽嘲笑,恼羞成怒般使出灵鞭缠住黎兆儿的肩膀,却见她依旧笑着。 姜浅照气急败坏问:“黎兆儿!你什么意思?” 黎兆儿这才暂时停住了大笑,抬眼看她,答:“劝你还是多看看《夺灵志》,不然连自己爹娘都搞不清楚。” 姜浅照又要发起进攻,却听身后传来了姜万殊的声音: “照儿,”姜万殊出现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姜筱兽和不少弟子,他气场极大,拔出灵剑命令道:“姜筱兽,将黎兆儿抓来。” “是。”姜筱兽又重新拔出灵剑,朝黎兆儿横向进攻,还一面咬牙切齿,道:“黎姑娘,还请分清局势,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无谓的挣扎?”黎兆儿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可那用力过猛的微笑,像是在嘲笑与讥讽,还夹杂着些许悲凉的味道,“那我就应该一动不动地立在这,任你们随意宰割吗?” 这个笑话,真好笑。 姜筱兽随着姜万殊越过灌木丛,松松垮垮提着灵剑,他知道这回任黎兆儿怎么逃都逃不出姜家的手掌心,说话也愈加放肆: “黎兆儿,在这样的局势下,就算你再挣扎,最后也还是会任人宰割。” 姜万殊年龄最大,阅历也够丰富,说话便不会同姜筱兽一般直冲冲的,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表达威胁: “黎兆儿,你天生毁灵,已经害了多少无辜弟子?各家早已扬言要将你处死,而我们姜家不过是将你囚禁,这算是为夺灵族着想,亦是保你一命。” 果然是十分狡猾的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抓不着错处。 “呵,”黎兆儿苦笑,剑锋移向姜万殊,“什么毁灵,都只是个借口而已,你们不过是想要举着正义的旗帜,置我于死地。” 姜万殊听了,得意地笑了一声,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啊。 可姜浅照还是太傻太年轻,只听得懂表面意思,一步一步跑向姜万殊跟前,回头对黎兆儿说道:“什么啊,我父亲说了,只是将你囚禁,不会伤你性命的。” 黎兆儿眉间的玄色瓣莲转动着,展示给他们看,并说道:“你们瞧见了吗?哪还有什么毁灵啊?” 可姜家人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一般,依旧挥着灵剑喊打喊杀,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个夺取功名的好时机。 黎兆儿知道,这回没有丝毫的胜算,乌今沉灵识,亦可能守不住了。她垂下剑锋,眼中无泪,只微微叹息,“姜万殊,你们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姜万殊只是静默着,同其他所有弟子一般,面无表情,冰冷非常。 第一百零六章 跌落山谷 到现在这个时刻,死亡对于黎兆儿来说并没什么恐惧,只是姜万殊这个仇,不得不报。 她特意扮做不服气的模样,挑衅道:“姜万殊,不过是抓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你有必要带着这么多弟子吗?” 可那姜万殊完全不上当,依旧是迷之微笑,并回应她:“黎兆儿,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可,你这样的资质,还不配由我亲自收拾。” 黎兆儿不甘心,依旧挑拨着他的情绪,道:“姜万殊,我只是提醒一番,那日你在我身上下了毒蛊,带上这些弟子真的没必要,你一人便可。” 姜浅照的脸色明显变了,原先还是一个挂着笑意的橘橙,一瞬间变成愤怒的茄子,并将目光直直对上姜万殊,问: “父亲,你对黎兆儿下毒蛊了?是何种毒蛊,可好解?” 姜万殊神色一沉,不知如何作答,只直勾勾地瞪着黎兆儿。 “你看着我做什么?”黎兆儿暗自欣喜,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于是将手中的灵剑敛了去,来回踱步,一副要讲故事的模样:“也罢,我便替你回答……” 姜家那群弟子亦是二愣子的模样,竟找个地方坐下来,托着腮细细聆听。多好的氛围,却姜万殊打断了: “黎兆儿,休要胡言乱语。” 按照她先前的性子,遇着这句话是定要仔细辩驳一番的,可她这回直接避了开来,依旧讲起了那个“故事”。 “那时我还被困在姜家暗室,一日,姜万殊进门,带来了一只八脚黑虫,并念了许多咒语。那虫子沿着我的身体爬呀爬,最终咬开了我的皮肤,并就着伤口进去……祖母说,只得以至亲之血喂养,同它共生,并无解蛊之法。” 姜家弟子议论纷纷,姜浅照的脾气一下子迸发出来,先是质问,而后便是愤怒。 “父亲,黎兆儿说的,可是真的?您当真给她下了毒蛊?” 姜浅照说这话的时候,眉头早已紧紧皱成一团,双手紧紧握拳,并重重垂向一旁的树干。 她的力气特别大,将那树捶得一颤一颤,掉了不少叶片下来。 姜万殊动了动唇,脸色也软了下来,言语近乎讨好:“兆儿,你听我说……” 正听到“说”这个字,黎兆儿故技重施没继续挑拨她俩的关系:“我来说,那是真的,不然姜万殊早就一口回绝了,用不着犹豫。” 此言一出,姜万殊彻底窝火了,他扬起手中的灵剑,朝黎兆儿一步步逼近。 眼见着姜筱兽挥剑而来,她一个健步从左边绕过,转而立在他的身后。正是报仇的好时机,她不假思索出剑,那明晃晃的剑光直冲姜万殊而去,细细嫩嫩的草地里落出一滩血迹。 “黎兆儿……你……”姜万殊唇齿轻启,嘴角带着一抹血色,眼中尽是惊异的颜色。 黎兆儿毫不留情将剑拔了出来,眼前的男子身子一颤,抬手颤巍巍抚住血液正喷涌而出的伤口。 她向来快意恩仇,不然在心里惦记得久了,连梦里都不好过。 见状,一旁坐着的弟子纷纷站了起来,连着姜浅照一同惊慌失措着朝姜万殊奔来。 黎兆儿转到姜万殊身前,将剑锋缓缓抬起,轻轻落在他的胸口处,言语中充满杀气:“姜万殊,这是我代表姑姑刺向你的一剑,接下来,是……” 她正要刺向姜万殊,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手中的灵剑被灵鞭缠住。 于是,看起来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瞬时变成了一场拔河比赛,姜浅照在一头,黎兆儿在另一头,两人拼命拉扯,力量却不相上下。 “姜浅照,你松开!”黎兆儿眼看着胜利在望却被阻止,冲着姜浅照大吼。这一说话的功夫,手中的剑便被灵鞭抢了过去,跌向了山崖之下。 “我的灵剑!”黎兆儿目光随着绛紫灵剑移动,并被连带着朝前走了几步,并将姜浅照扑倒在地。 “你不长眼啊?”姜浅照一把将她推开,并迅速站了起来。 瞬时之间,姜万殊、姜筱兽以及其余的弟子都向她攻来,黎兆儿手无寸铁,只得使用咒术来应付他们的攻击。而咒术生成的护灵阵坚持不了多久,瞬间便被击破。 这下该怎么办?黎兆儿神色惶惶,三十六计走为上,好在黎亦漫专门陪她训练了这个招数,便赶紧起身开跑。 “黎兆儿,你哪也别想逃!”姜浅照大喊,朝她的方向追去,在合适的距离挥鞭将黎兆儿击落。 黎兆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灵鞭缠了她的腰,又在悬崖边松开,她在边上滚了几个圈,便掉了下去。 “黎兆儿——”姜浅照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立即跑向悬崖边,伸手去够她,却晚了一步。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黎兆儿的身体一直在下坠,下坠……不知压断了多少悬崖边上的枝叶,又撞上了多少岩石,她一路滚落,最终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去了多久,黎兆儿在一个山洞中醒来,睁眼便看见一个满脸伤疤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白衣,皮肤白皙,上头落满密密麻麻的疤痕,虽小而多。 她努力地睁了睁眼,见那女子眉间若隐若现的冰莲,立即起身,双手抱肩朝角落缩去。 “你是姜家人?!”她拼命朝里缩,满心满眼的恐惧,浑身似有若无的颤抖着,“你究竟想做什么?” “姑娘,”那女子笑起来十分温和,很有亲和力,两个小小的梨涡点在两边,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好好歇息,我既然选择救你,便不会伤害你。” 黎兆儿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却被她目光中自然流露的神色打动,便将那紧张恐惧的颤抖暂时收了起来。 那女子许是忧心她怕见生人,只为她掩好被子,便退出几米远。 她环顾四周,是一个岩石破开的大山洞,里头燃着柴火,地面放着些野果子,还铺上了许多杂草。 想必那女子在这个山洞过了许久吧,日常用得上的东西,应有尽有。 “你认识我?是不是姜万殊派你来抓我的?”黎兆儿惊魂未定,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子,满是防御的状态。 那女子拍拍沾了泥的手掌,在篝火前坐下,安慰道:“放心好了,我只是姜家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还被赶出门了。” 第一百零七章 山谷的日子 自上回被姜家囚于暗室,黎兆儿便随身带着一把短刀,将其挂在腰间,以备不时之需。 她从杂草铺成的席子上勉强起身,抄起莲纹短刀,指向眼前的女人,言语中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味道:“可我恨姜家人,无论你是谁,以后都请离我远些,不然别怪我刀剑无眼。” 那女子依旧温文尔雅,抬手扶住刀刃,移向身体一侧,柔声道:“我尽量,倘若你的腿没事的话。” 女子又指了指黎兆儿受伤的右腿,眼神里荡不出一丝波纹。 她忽然间双手抱头,长长地“啊”了一声,霎时之间头疼欲裂,脑袋里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在啃食。 短刀在颤抖的手掌中落下,溅起了不少尘土。黎兆儿头晕目眩,用力地捶打着脑袋,却依旧无济于事。 “你怎么了?”关切的声音迎着耳蜗袭来,在里头转了几圈,声色变得模糊不堪,“你……” 黎兆儿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头疼欲裂的脑袋容不得她多想。 情急之下,白衣女子伸手掐住她的手腕,眉头一皱,立即将她的灵脉封住,道:“你中了蛊毒,似乎是西境而来的,能迷惑人的心智。” 被封灵脉的黎兆儿浑身瘫软无力,她一遍遍地念叨:“我知道,知道……”随即倒在了杂草中央,她坚持睁着双眼,唯恐自己出现不测。 女子的脸迎了上来,柔声柔气问:“姑娘,你可记得是何时中蛊毒的?” “姜万殊,是姜万殊。”黎兆儿有气无力,牛头不对马嘴地答,“是他将蛊虫逼入我的体内的,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此时的她就像是个被折磨透的疯子,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脸上的青筋开始暴露,连呼吸都变得羸弱。 黎兆儿双手捧着脸,在杂草中央蜷缩起来,嘴里不停地碎碎念:“是姜万殊,是他……” 眼前浮现出一张充满血色的脸,五官脸型是姜万殊的,上头的血却是自己的。这个片段就像个噩梦一般,在脑海中循环往复,挥之不去。 白衣女子一愣,一脸狐疑:“你说的是姜掌事,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黎兆儿晃了晃脑袋,稍稍清醒了些许,吐字亦清晰了不少,“姜万殊就是个衣冠禽兽,为何所有人都信他?” 对立的人没有回答,也对,她的心里有答案,人们总是人云亦云,从来只是耳听,而不眼见。只要下足了表面功夫,便能得到赞誉。 依旧是柔柔的声音:“你睡会吧,现将伤势稳定住,其余的,以后再行深讨。” 黎兆儿心想,这声音真好听,叫人听得入迷,甚至有了些睡意。 实则是白衣女子驱动着能令人立马入睡的“瞌睡咒”,黎兆儿神志不清,意志也不坚定,中了这小小的咒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她掉落的山谷处于畏尽山底,是三座主峰之间最深的一个,壁檐近乎垂直,想要爬上去根本不可能。 黎兆儿腿受了伤,灵剑也丢了,无法御剑,想要出去简直就是难如登天,哦,不对,是痴心妄想! 再次醒来的时候,白衣女子带了只野兔回来,正放在一旁烤制。 “真是个吃货,兔子肉一熟就醒了。”白衣女子将手中的木棒扔向一边,拍拍身上的灰尘,有又不知哪得了根细细的尖头铁棍,将烤熟的兔肉串好,伸到黎兆儿嘴边,问,“你肚子应该饿了,喜不喜欢兔肉?” 黎兆儿头脑还未完全清醒,只茫然点点头,刚要一口咬下去,食物到了嘴边,又迟疑地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听了她的话,白衣女子将兔肉串伸向自己嘴边,咬了一小口,嚼上几下,咽了下去。又送回她的面前,“放心吧,没下毒,吃了不会死的。” 闻言,黎兆儿这才放下戒心,亦咬了一小口,好几天没吃东西,肚子早就空了。 那酥酥嫩嫩的兔肉入嘴,异常鲜嫩,她出离湾数月,吃了许多美食,却独独觉得这兔肉最好吃。 白衣女子露出笑得很浅,两个小梨涡点缀在嘴角,陌生人的关心,真的很能打动一个人的内心。 黎兆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刷地落了下来,她笑着说道:“好吃,真好吃。”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没有咸味没有辣味,你这是饿久了,才会觉得好吃吧。” “你……叫什么名字?”黎兆儿向来不擅长与人拉进关系,气息有些不足,脸上挂着略显尴尬的笑容,“我的意思是,我总得称呼你吧。” 白衣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大方方回答:“小透,你唤我小透便好。” “噢,”黎兆儿点点头,又啃了一口兔肉,音色模糊,“我姓黎,刚过十四,你呢?” 她不愿意真名示人,所以只报了一个姓氏。 “十七了。”小透的声音干净利落,又甜美得像是吊过嗓子,“黎姑娘,以后我便唤你小黎,行吗?” 黎兆儿点点头,忙着将兔肉嚼得稀碎,一骨碌吞了下去,道:“你比我大,那我叫你小透姐姐好了。” 小透亦点了点头,又浅浅地笑了一声。 那日的兔肉几乎都让黎兆儿吃了,后来她才知道,冬日里大部分动物都躲起来冬眠,那是小透半月来第一次开荤。 冬日里的野果更是不好找,往往几天才能寻来一口袋的山楂或是野枣,没饭吃的时候,她们便依偎在一起睡觉。 毕竟,睡着了就不饿了。 抛去这些,黎兆儿似乎喜欢上了这样平淡的日子——不问世事,没有对错的日子。 等身上的伤口好全,已经是来年春天了,连日的阴雨,大地仿佛苏醒了一般。是日,她跟着小透一同出去狩猎,山间大部分的动物也都出来猎食,是捕食的好机会。 俩人相处了一些时日,说话也由一开始的客客气气,变得随随便便: “小透,你的意思是,有了灵剑我们便可以御剑出山谷了?”黎兆儿的话题三番两次提到灵剑,“那我现在就去找好吗?” 小透比她务实得多,拿着些捕食用的工具,直言道:“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好吗?” 黎兆儿觉得在理,在小透的引导下,追着鸡跑了半天也抓不住一只,于是一脸丧气得宣布:不干了! 第一百零八章 抓山鸡 小透依旧耐心地穿梭在灌木从中布下各种各样的陷阱,黎兆儿跟着她打转,开启了絮叨模式: “你这样能抓到猎物吗?” “小透姐姐,我们就不抓山鸡了吧?” “山鸡跑太快了,还会飞,太可怕了!小透姐姐,要不我们去钓鱼?” 对于黎兆儿的各种奇思妙想,小透只直起腰,给她一个无奈的笑:“我们被困在山谷里,连水都要自己取,哪有湖啊?” “也是。”黎兆儿十分泄气地坐在一旁,托着腮静静地思考着抓山鸡的好办法,默默念叨:“抓鱼不行,那…… 她爬上了一颗老树,站在极高的枝丫朝外望去,除了山还是山,不过是颜色有着些许的差异。 小透说得对,她们每天喝的水都是吊着小刀悬在树下,然后正下方放个小木碗接上一夜的,如此艰难,怎么可能会有湖。 想了一会,小透这才结束了布置陷阱,折了不少枝丫的双手染上了汁液,她神秘兮兮地对她说,“你过来,我教你怎么抓山鸡。” “好,”黎兆儿回答得十分迅速,一骨碌从树上滑下来,像个调皮捣蛋的精灵。 小透见她姿势利落,只随意说了声:“你生在离湾,爬树的技巧怎会如此熟练?” 听见有人询问她爬树的事,黎兆儿一下就来神了,洋洋洒洒地讲起了自己折磨大树的事迹: “小透姐姐不知道吧,在我们离湾也是有不少树的,最大的那棵树好几个人才抱得过来,我从小就喜欢爬上去,可以眺望到灵湖的另一侧,可惜后来它死掉了。” 只见小透四处寻找着一些树藤,或细长的树枝,黎兆儿便跟在身后挑挑练练,只听那细细软软的声音问:“那树是怎么死的?” 黎兆儿挥着手中的细纸条,跑到小透跟前,答:“那时候我还不懂事,经常给它灌各种水,也折了不少枝叶,本就半死不活了,后来有一次打雷,将它劈成了两半,第二年春天没有长新芽,后来就变成朽木了。” 她将那棵大树的价值一句带过,其实那是株千年银杏,不仅如此,还被奉为离湾的神树。 之所以有这样的美名,实在是玄妙至极,相传天女恋上了凡人,他们在离湾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可惜他们并不能永世相守。凡人难逃衰老、而他不愿天女见到他这番模样,便黯然离去。 离去的当晚,他在院子里种了棵银杏,天女在树下等了他一世又一世,最终化成精灵,封在树中。于是,人们常常向她许愿,据说十分灵验,故称为神树。 黎兆儿的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得很远,费了一番功夫才扯了回来。只见小透用软树枝编了个罩子,找了根枝丫用藤条绑住,在罩子下方放了些虫子,然后用枝丫撑起来。 小透回头对黎兆儿说:“小黎,你握着这根藤条,待会有山鸡来了,这样一拉,将树枝拉过来罩子便会落下。” 她先前虽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陷阱,可原理太过明显了,完全不用耗费脑力去想,只低低应了声:“好。” 黎兆儿一把握住藤条,将那只好不容易出现的灰粽野山鸡盯得死死地,这回可不能再失手了。 她俩分别退入近旁的灌木从中,黎兆儿暗自观察:那山鸡色彩艳丽,肥硕强健,单是用鼻子闻,便知道味道一定很鲜美。 那山鸡颠颠尾巴,还用那又长又尖的“喙”梳理了几番羽毛,想来也是一只在乎形象的臭美山鸡。 “小黎~”小透站在另一边的灌木从中,只露出半截脸,发着气声,轻轻地提醒她要注意了。 隔着一棵大树,黎兆儿朝她比了个“知道了”的手势,便伏在地面,紧紧攥着手中的藤条,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那长腿山鸡正低头啄食着杂草间的虫子,脖子一伸一缩,看的她发愣。忽然,那山鸡瞧见罩子下中放着好几条,目光发直一步一步靠近。 “拉——”小透一声令下。 说时迟那时快,黎兆儿赶紧将藤条一拉,便见着山鸡被罩子罩住,两人松了一口气,从草丛后移了出来。 黎兆儿拍拍手,以看食物的眼光紧紧盯着那只山鸡,口水都要流了出来,又喜笑颜开道:“没想到我第一回抓山鸡便这么成功,看来还是有天赋的。” 小透也不打断她自恋,只默默地看着,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小透,来击掌!”黎兆儿将五指竖起,柳眉向上挑了挑,“为了庆祝我们抓到了第一只山鸡,今天我们一定要收集很多事物,在晚上的时候燃起篝火,喝着露水,吃着烧鸡,再……唱个歌。” 小透”扑哧“一笑,提醒她赶紧将罩子里的山鸡抓住。 黎兆儿快步朝山鸡走去,透过罩子,见那山鸡还在吃东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抓。她偷笑着伸手去抓,却见山鸡“腾”地一下,将罩子顶起,凛然大步走了出来。 黎兆儿惊慌失措,将手中的罩子扔在一旁,卷起袖口,指着那山鸡大喊:“你这个肥鸡,等着我把你抓住!” 她为了抓住那只山鸡,来来回回兜了好几个圈,就在她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之时,那山鸡竟扇扇翅膀飞了起来。 黎兆儿彻底傻眼,难道它刚才就是同自己玩玩而已,现在才放出了大招? “这和想象中的怎么不一样啊?”黎兆儿追着会飞山鸡满地跑,扑簌簌踩在枝丫上,汗水浸透了衣襟,朝小透喊:“小透,快来帮忙啊!” 两人追着山鸡跑了许久,好不容易趁山鸡停下来吃食,黎兆儿小心翼翼伸手去扑,却摔了个狗啃泥。 她站起来,嘴里还叼着几根浅青色的草,小透见她这副模样笑得甚欢,黎兆儿十分泄气道:“看来今日是没得庆祝了。” “没事,”小透拍了拍她的肩膀,立在一旁的大树之下,蹲下身子将困在里头的兔子双耳一抓,拎了出来,“这不就有吃的了吗?” 黎兆儿惊得连忙起身,又惊又喜、蹦蹦跳跳,方才的疲惫一扫而光。 虽说追捕山鸡的过程有些失败,可在小透的指导下,那天还是抓了不少的吃食:野兔啊小鸟呀,虽说没有山鸡,但黎兆儿也满足了。 第一百零九章 这……我的灵剑活了? 不知不觉在山洞已经度过整个春季了,黎兆儿依旧十分惦念自己的灵剑,夏季猎物更多,在一次捕猎结束后,黎兆儿试探着问小透: “小透姐姐,今日的觅食结束得早,我能下到更深的山谷去找找灵剑吗?” 小透正清洗着捕来的野兔,将手洗得干净,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答:“行,不过必须在落日之前回来,我会备好晚餐。” 黎兆儿一个健步朝着小路跑去,将那句:“小透姐姐最好了”抛在脑后。 相比于留竹山,畏尽山看起来要更加地可怕,山谷的深度直接增加了它的视觉高度,再加上更为陡峭的壁檐,更将它的险要实锤了。 所以民间常常流传着一句话:“留竹风光秀丽好,畏尽山谷死翘翘。” 好吧,其实这是黎兆儿自己杜撰的,原句是:留竹风光无限好,畏尽山头见分晓。意思是,在畏尽山走过一遭便可分辨高下。 对于这句话她的深深认同的,不会御剑的人在这简直就是寸步难行,就算是御剑,也要仔细瞧着,不然该撞上那些错综复杂、乱七八糟的岩石了。 好在上天眷顾,这次出行特别顺利,黎兆儿向下走了几百米,便见自己的灵剑竖插在灌木丛中。 有趣的是,黎兆儿朝灵剑走了几步,它便径自闪起了绛紫光芒,似乎是染上了灵力。 她拨开那些细短的枝条,一手抓着树干,一手伸长去够,够了几次都没成功,还差点摔在荆棘丛中,将整张脸毁了去。 那灵剑依旧散着光芒,想来是吸收了不少的灵力。尤其这深山幽谷中,天地之气最盛。 它甚至将自己拔了出来,黎兆儿愣在一片荆棘中,讶异道:“这……这灵剑什么时候活了?” 不行,黎兆儿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深深感叹: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那绛紫灵剑竟修出了心智,屁颠颠地跟在黎兆儿身后。 纵观整个夺灵族,修出心智的灵剑不过区区几把,还被封印地永不见天日。黎兆儿十分欣喜反复观摩: 黎兆儿不记得这类剑叫什么名,形容起来也有些麻烦:“难不成,这是当今夺灵族中唯一一把活着的……呃,好剑?” “嗯,不然,就叫小香蕉好了,正好和我的小葡萄凑成一对。” 她刚想将所有的夺灵术都使上一遍,瞧瞧这灵剑有何不同,眼前却劈出一道剑光,生生将灵剑弹了出去。 “黎兆儿!”一个男声直直刺入耳蜗,“你为了逃避姜家的追捕,竟躲在山谷里。” 天地良心!这怎么会是躲呢?明明是被击落悬崖,击落!用词不当是会害死人的。 “我不是黎兆儿!”她硬是将死马当作活马医,匆匆忙忙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只余一双眼睛盯着他。 是余薄浓,黎兆儿这才平复了心情,不过是区区一个姜家弟子,还是乌今沉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可怕的? 她将脸露了出来,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我就是黎兆儿,怎么?你要杀我?” 余薄浓将自己手中的“探路杖”丢在一边,单手拔出灵剑,只听“咣”地一声,剑身反光射向黎兆儿:“原来你在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虽说不怕他,可在山谷里兜兜转转许久,黎兆儿的手脚有些酸痛,再加上多日不曾修炼灵术,不免有些手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已经杠上了,就杠得漂亮一些。她清了清嗓子,将自己五尺长的小身板直了直,道: “余薄浓,你们姜家弟子真是丧心病狂,我都坠落山谷了,还能找过来,是要确认我到底有没有摔死吗?” 说罢,黎兆儿不忘冷哼一声,目光中十分不屑。 余薄浓教养得好,却也不失风骨,侠气非常。遇上她这般“邪恶之徒”,必定是将自己的风度都收了起来,道:“究竟是谁丧心病狂,黎兆儿,你毁了十几人的灵识,少跟我在这装清高!” 清高?黎兆儿怨憎分明,见人打人,见狗咬狗,再怎么爱装,也不敢跟这个词搭上一个铜钱的关系啊! 她顾不得掉在一旁的灵剑,伸手便指着余薄浓的鼻子,气急败坏道:“你是亲眼瞧见了吗?” 余薄浓只是道听途说,有些理亏,气势一下子便减了下去,声气也弱了不少:“没,不过大家都是这么传的,想来亦不会有假。”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见他气势弱了不少,黎兆儿抽空拾起灵剑,并顺势压了过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个道理你都不懂的吗?” 余薄浓不肯示弱,依旧为自己辩驳:“不需要懂。” 黎兆儿一边捧着宝贝灵剑观察,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谁能知道你余薄浓翩翩风度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蛮不讲理的内心,唉……” 夺灵族盛传风度翩翩的公子:竹家公子竹烨心高气傲,竹芒又是个自大狂,现下连余薄浓的形象也要崩塌了,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啊! “胡说什么?”余薄浓目光凌历,手中的招式迅猛,招招朝黎兆儿袭来,他开口威胁道:“黎兆儿,你今日便同我回姜家,不然我绝不放过你!” 说真的,她先前一直瞧不上那些只修剑术不懂灵力自称为侠士的人,心想若不是夺灵人不同他们计较,怎会让他们这么嘚瑟?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余薄浓驱动灵力,只是纯剑术,却令黎兆儿觉得眼花缭乱,不知他是守是攻、是进是退。 黎兆儿索性停止剑术进攻,伸手驱动灵识,与此同时,手背的青色灵脉若隐若现,玄色的灵息迅速凝成,朝余薄浓攻去。 她的声音已经沾上了些许怒气,道:“余薄浓,你不要逼我!” 幸而他的灵术没什么长进,同黎兆儿先前观察过的一样,很快便能找到突破口。又加上在山间修养了些日子,灵力恢复得差不多,对付起来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你的眉心,是玄色瓣莲!”余薄浓手腕一震,抵住来势汹汹的绛紫灵剑,“乌今沉将瓣莲给了你?你先前的血珠去哪了?” “这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黎兆儿将全身的气力都压住灵剑,又多加注了些灵力,“余薄浓,我告诉你,毁灵之事错不在我。” 第一百一十章 打就打,谁怕谁? 黎兆儿打得正上瘾呢,刚施展出灵术,要进行下一轮攻击,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句女声: “小黎——” 她一抬眼,见小透站在更高的山坡上,很明显的焦急和担心。 说好日落前回去就行了,这不是还……呃,才刚黄昏吗? 只恍惚了一瞬,刚要问小透为什么出来寻她,手中的剑便被余薄浓顶起,她手腕一颤,随着剑身向后踉跄了几步。 “可恶!”黎兆儿别过脸,对正朝她走来的小透说道:“小透,你不要靠近,他是姜家弟子余薄浓,是要来捉我的。” 话才刚出,余薄浓将剑收了回来,语气倨傲: “谁是来抓你的,不过是顺带而已,可不要将我们姜家人说得这般锲而不舍!不过……你还是同我走吧,姜家四处追捕,还能逃到天涯海角去不成?” “你……”黎兆儿将握在手中的剑转了几圈,活动活动手腕,刚要出剑,才意识到余薄浓口中“顺带”的含义。 “你不是来抓我的?”黎兆儿的表情一惊一乍的,灵剑直直地愣在自己手中,又问:“那你来这做什么?” 余薄浓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目光瞥向他处,语气中带着点责怪,道:“谁有闲心到这来抓你?我是来寻人的。” 黎兆儿仔细地盯着他,轻轻地一声“哦”,便将灵剑插回剑鞘之中。 男子的语气却又带着些“叫她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的意味,见她面容舒展,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又道:“不过,除了寻人,我也是要将你抓回去的,毕竟我是姜家弟子。” “所以呢?”黎兆儿最不喜欢这般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到原点的感觉,于是带了点不屑的语气,问:“就因为你是姜家弟子,所以就这么不分是非黑白吗?” “你是何意思?”姜家的白衫最显脏,余薄浓轻轻弹去衣衫上的灰尘,便又要拔剑再战。 黎兆儿是个别人一挑衅就要必定要教训一番的人,何况二女对一男,十分公正合理。她先是对余薄浓说了声:“你等着”,又回过头问小透:“你夺灵术修得如何?” “我……我……”小透吞吞吐吐地,黎兆儿同余薄浓哪等得及,直接扬起剑就是一阵乱打。 这个“乱”字,当然只是针对黎兆儿来说的,她自己本身便是不同剑法,只一阵乱刺乱砍。除此之外,她又看不懂余薄浓的剑法,亦觉得很乱。 两人就像是毫无章法的猛兽间的搏斗,余薄浓一直猛攻,丝毫不给她使用夺灵术的机会。 见状,小透手忙脚乱地干着急,她并没出手阻止,只是劝阻道:“你们俩不要再打了,我困在山谷数月,且没能寻得出路,你们还不如省点力气,先出去这地方再说。” 言之有理! 这大概会是黎兆儿第一回同余薄浓想到一处去,纷纷停了手,却还是表现出一副非常不满的样子,证明自己是因为旁人的劝说才停止的。 “这就对嘛!”黎兆儿的目光扫向余薄浓,眉毛耷拉着,反问他:“我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嘛?!” 事先声明,黎兆儿问这句话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本性不坏,就算是做出毁人灵识之事,也定是迫不得已的。 “知道,”那人淡淡开口,“你不过就是天性顽劣不堪了些嘛,再加上平日里爱招惹是非,胡搅蛮缠,到处欺负人,还……” “停——”黎兆儿朝他打了个手势,小脸阴沉沉的,她扯着嗓子控诉道:“哪有这么恶劣,明明就是本性良善好吗?!” 余薄浓闷哼一声,不再与她交谈。 那日的冲突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三人还算和谐地回到了山洞,一路上余薄浓都冷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接受着来自黎兆儿十分唠叨的批评: “我同你说啊,人言可畏四个字知道吗?是你家掌事把我先抓过去的,我要是不同他们对抗,死了自己倒没什么,可我的祖母父亲哥哥都在啊……结果你们姜家人还造谣,说我……所以你能明白自己错哪了吧?” 见余薄浓不应,黎兆儿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见他眼珠挪向自己,才说道:“这不是还没变成灵尸嘛!快回答,自己错哪了?” “不知。”冷冷淡淡毫无感情的两个字,倒是在余薄浓嘴里说出了生气的味道。 他们三人一同在洞中住了几日,男女授受不亲的缘故,余薄浓总是一人守在洞外,这是黎兆儿提议的,想着万一有个猛兽什么的,也能现先他吃了,为自己逃跑拖延时间。 她总是很矛盾,有时愿意为了他人拼力搏杀,有时却十分自私,大概是因为余薄浓十分不讨她喜欢吧! 黎兆儿是这般思虑的,不过小透并不这样想,她对谁都良善,怕他夜里着凉,还特地多拾了些干柴,在洞口生火。 黎兆儿最不喜欢小透的一点便在这里,她似乎对谁都好,又没有脾气,时时刻刻发挥着舍己为人的精神,却往往忽略了自己。 从最开始将黎兆儿救回来,便待她如亲人一般,从不会考虑一些不良的后果,比如所救之人是个坏人,或是其他类似于饿死自己的意外。 黎兆儿舒舒服服地躺在干干净净的杂草中央,心里小小喜悦了一下:“这下只能盼着洞口的火势变大,将余薄浓那姜家自己烧死了。” 夏日里的夜晚宁静美好,但缺点也异常明显,各处飞着些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有时候呼吸重了一下,便会吸进去几只,想说说话聊聊天,又害怕将它们吞进嘴里,哪怕什么都不干,也要忍受他们在耳旁嗡嗡作响的吵闹。 已经是半夜了,黎兆儿的眼前飞过了一百零三只体型稍大的飞虫,她数了一遍又一遍,依旧睡不着。 眼见着月亮穿过了第十八片云层,露出十分耀眼的白光,周遭的星星亦亮了些许。她实在郁闷得紧,便起身出了山洞,坐在一口大石头上,仔细望着天空那轮明月。 记得在离湾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明朗的月夜,有一个男子陪她立着,说要和她做朋友。 当你遇上了某些人,并且付出了一定的情感,最终却是曲终人散的结局之时,生命真的会变得索然无味,并促使你一直念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透的真实身份 忽然,不远处的芦苇丛中刮来一阵风,将它们都吹弯了腰,仔细瞧着,便见有人站在一棵较大的梧桐树下。 静到快要凝固的空气里飘来女子的声音,因为隔得很远,黎兆儿也无法判断具体说得是什么。 经历过反反复复的春雨之后,山谷之间硬是开现了一条小溪,而周遭的蛙鸣声十分地响,她扒开芦苇丛,朝前走了几步,才隐隐约约看见那树下极为模糊的身形正是小透。 出门之时小透不是还躺着呢吗?难道就在自己出来那一小会到那去的?再说,她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黎兆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疑问都抛在脑后,刚想要一嗓子喊过去,却听她正施展着传音咒: “是,掌事,黎兆儿的确……在这个山谷里。” “小透她是在传音给姜万殊,还暴露了我的行踪,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将耳朵凑得更近,又听小透传音道: “掌事,您放心,我会将她带到灵殿的。” 她的脑袋像是灌满了铅一般,脸煞地一白,自嘲道:“原来,小透她对我的关心,都是有目的的。” 只听到了短短两句话,便足以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黎兆儿头重脚轻,怔在不远处,不知应该选择当面对质,还是悄悄离开地好。 她拍了拍额角,举棋不定道:“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很不负责的行为?若是误会了小透该怎么办?可留下的话,又……太……” 黎兆儿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大脑已经被迫停止运营了。 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她觉得还是先逃走得好。余薄浓已经够难对付了,小透又不显山不露水的,他们俩都是姜家弟子,若是合起来抓她,这还能跑得赢? 经过慎重的思虑,黎兆儿悄咪咪折回山洞,而在完成这一切的转变中,她理性而聪明。 所谓的难过,早已被一次次的背叛磨得干干净净,再多一次,也不过就是增加了一点点不快。消化这种不快,对如今的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的事。 黎兆儿御剑术不好,总是跌跌撞撞飞不了多远。好在腿伤恢复得快,春日的壁檐上又长了不少青藤,稍稍御剑,应该可以扶着藤蔓出山谷。 她刚念动口诀,绛紫灵剑漂浮起来,一跃跳了上去,又顺手扶住那密密麻麻长着小刺的藤蔓。 顺着灵力的指引,她在灵剑上缓缓升起,才刚离开地面没多远,她的手腕忽然被一温软之物拽住。 原本以为是什么弯弯绕绕长着的野草,或是其他相似植物之类的,想到这,她用力蹬开,非但怎么甩都甩不掉,底下还传来了小透的声音: “黎兆儿……”小透忽地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改口道:“小黎,你大晚上不好好歇息,到这儿来做什么?” 黎兆儿垂眼朝下望去,是小透同余薄浓一同立在壁檐地下,目光灼人,不像是摊上了什么好事。 她听出了小透言语之中的意思,也许早在最初认识的时候,她的身份就被知道了,“黎兆儿?你怎会知道的,我似乎并未同你说过自己的真实姓名吧?” “嗯……”小透神情慌张,下意识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强行圆谎道,“是……是余公子同我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余薄浓一脸懵,刚想要为自己辩驳,又被小透一句“闭嘴”堵了回去。 黎兆儿索性跳了下来,同小透质问:“小透姐姐,不用隐瞒自己了,早在一炷香之前,你传音给姜万殊,说要将我带回灵殿,对吧?” 面对她的质问,小透有些心虚,只微微低了低头,冰色的眼珠转了半圈,哑口无言。 见她这副神情,黎兆儿便知道其中有鬼,便再三诘问:“小透,你究竟是不是姜万殊特地派来抓我的?他开出了什么条件?是可以同姜家直系一同修习,还是可以获得一品灵器?” “小黎,我……”小透双手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反复攒动,生生挤出两个字:“没有。” 余薄浓似乎是看不下去了,似乎又是偏爱自家的弟子,已然同小透站成了一边,帮忙说话道: “黎兆儿,原本便是你的错,就算我们是为了抓你才接近又怎么样?” “余薄浓,你不要说了,”小透伸手握住黎兆儿的手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果硬说有,最多只能是严肃了,她轻声解释: “不是你想得那样,最初与你相识的时候,我并不是……“ “别解释了,今日我们便在此做个了结,”黎兆儿打断她的话,说话间,已经将灵剑拔了出来,朝小透刺去。 小透只有一把小刀,匕首类型的,又锈又盾,是摔落山谷不久后拾来的。她顺手将匕首拔了出来,抬手抵住黎兆儿的灵剑,却如同削泥一般,被长柄灵剑损了去。 为了躲避,小透朝后退了几步,神色变了不少,灵剑又迅速砍了来,她只伸出双手示意停下来,嘴里喊着:“黎兆儿,你究竟是怎么了?” 黎兆儿见她立在原地任由宰割,可又因为自己一时被激怒,以至于出剑太猛完全收不住,眼看着便要落在小透的身上。 危机之下,余薄浓出剑将她尽全力挥出的灵剑挑了回去,扶住受了惊吓的小透,继而挥剑朝黎兆儿而去。 黎兆儿并不是接不住这招“横冲直撞”,只是她一心都在担忧小透的安危,一瞬间失了神,这才难以挡住。 她从斜侧而出的灵剑被余薄浓抵住,并被大力顺势一推,将那灵剑直直刺入小透的胸前。 “黎兆儿……”小透痛得眼眉紧紧蹙起,气息减弱,“早在魏家,我便认得你了。” “小透,”黎兆儿松开握住灵剑的手,音色颤抖着问,“你究竟是谁?” 她轻声答:“我是姜初透,守灵礼那日坠入山谷,被嗜血鸟兽啄花了脸,你才没认出来。” “姜初透”三个字一出,余薄浓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伸手抱住姜初透,道:“是你,初透,我下来山谷,便是寻你的,你为何连我也瞒着?” “我亦很想同你相认,可我如今这副模样,怕是会毁了在你心中的形象,这才……”姜初透轻轻咳了几声,浑身瘫软下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姜浅照重伤 姜初透双眼迷离,声音极其温柔,惹人心疼: “小黎,我又如何舍得将你交给姜万殊呢,其实,我早就想要帮你逃出去了,不过是想先从姜万殊口中打探消息,才假意应允的。” 黎兆儿先行封住姜初透的灵脉,又从余薄浓袖口撕下一小段布料,为她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问道:“她的伤口有些深,现下该怎么办?” 余薄浓募地抬起灵剑,抵在黎兆儿心口,道:“该怎么办?初透受伤都是拜你所赐,丑话说在前头,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别想活着离开这个山谷!” 黎兆儿一脚踢开灵剑,又伸手扇了他一个巴掌,道:“闭嘴,现下不是争论的时候,如果你不想救她的话,我愿意陪你好好打上一场。” 余薄浓伸手捂脸,纵是自尊心再强,为了争取时间,也只能暂时放过黎兆儿。 他单膝跪了下来,让姜初透躺在他的臂弯,道:“初透,你一定要挺住,我会想到办法救你的,一定会的……” “余薄浓……”姜初透还没来得及同他说说话,银色灵息便消散开来,以极大的速度流逝。 “若是灵力散尽,姜初透便凶多吉少了,”黎兆儿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注入她的体内,只是入不敷出,她也坚持不了多久。 “怎么办?”黎兆儿不懂得照顾人,更不懂得疗伤的方法,只得询问:“渡灵力只能维持一时。” 余薄浓提议道:“黎兆儿,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太冒险了些,需要你去姜家灵殿一趟。” “什么?”黎兆儿不敢相信,去姜家灵殿无异于羊入虎口,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余薄浓继续说道:“姜初透同我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必须救她,你亦是。” 黎兆儿知道,那剑是自己刺的,她负有最大的责任,只得点点头。 余薄浓明白她的顾虑,又道:“放心,我带你走地道,灵殿的中心便是宗祠,我们只要到达地道相应的位置,便可借先人的灵力为姜浅照疗伤了。我保证,一旦暴露,我拼死护你。” 黎兆儿吃软不吃硬,姜初透是个难得的善良女子,又对她有救命之恩,便毫不犹豫答应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俩人双双御剑,紧紧抓住姜浅照的肩膀,十分艰难地出了山谷。 据余薄浓所说,姜家灵殿同黎家灵殿的架构十分相似,地道通向多个门,连接着暗室、寝房及重要地点,灵力聚集地宗祠便是其中之一。 而地道通向外界只有一条通道,并不开放,甚至上了三道封印:其中一道姜筱兽、姜初透、余薄浓合力可解,另一道姜万殊单独可解,这最后一道便不为人知了。 也正是因此,黎兆儿内心越来越没底,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些不好的预感。 “黎姑娘,我们先潜入通道,你护着姜初透在门口等我,我想办法找来姜筱兽。”余薄浓从衣摆上撕下一块不大不小的布,递给黎兆儿,“这个你拿着,把脸蒙上,避免被人认出。” “好,”黎兆儿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扶住姜初透的后颈,一手替她整理好头发衣衫,“不过,姜筱兽一到,我必须走!” 余薄浓语气温和:“我答应你,只要能让姜浅照脱离危险。便立即让你走。” 在达成一致的协定之后,余薄浓便开始分析姜家灵殿的防守: “通向姜家灵殿有一条大路四条小道,平日会由四到八人在关口看守,到了晚上,大路会封锁,只有最南侧的小路会打开,便于应对紧急情形。” 黎兆儿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是余薄浓没讲清楚,还是自己的理解能力太差,只得应着:“你对姜家熟悉,你来决定就好。” 黎兆儿将自己地头发全部散了下来,学着男子的装扮高高束起,余薄浓不解道:“你为何如此装扮?” 黎兆儿答:“怕被认出来呗,毕竟我在夺灵族中的通缉可是最高级别的,哪哪都有画像,十分夸张。” 余薄浓背着姜浅照,黎兆儿行走在前面,三人沿着小道一路走到关口。只见那关口两侧各两个姜家弟子。 黎兆儿同余薄浓对视,并问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其他不说,若是要在这般紧急的时刻想出对策,她真的非常不靠谱,除非偷吃,不然脑袋就像是生锈了一般。 好在余薄浓不糊涂,道:“我有体力,你先吸引住他们四人的注意力,尽量能支开一会儿,我趁机带着姜初透冲进去。” 听起来还不错,黎兆儿只应了声“好”便起身要朝着关口而去。 该找什么理由好呢?黎兆儿苦思冥想,灵光一闪,又转了身个,道:“余薄浓,我们交换灵剑,到时候我就说你昏倒在外面,让他们去禀报姜万殊。” “好办法,”余薄浓连忙将自己的灵剑递出,还不忘嘱咐了一声:“一定要小心些!” 黎兆儿奔着那四个姜家弟子去,捧着余薄浓的银纹灵剑,特意将刻有他名字的那一面朝上,方便让那些他们看见。 如她所料,大摇大摆进入关口果然是会被拦住并审问一番的:“你是何人,胆敢夜闯灵殿?” 黎兆儿舔着脸笑,示意他们不要着急,故作男声道:“别激动嘛,看看这柄灵剑,你们认识吧?” 她特意双手抬起剑,将“余薄浓”三个字贴在他们眼前,以便于仔细地审查。 谁知,其中一瘦高的弟子直接拔出了剑,一脸凶相,道:“快说!姜公子的剑,怎会在你手中?” 黎兆儿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我是南边乡下的一个村夫,今早外出砍柴,见路边一男子倒在路上伤得很严重。我认得姜家灵剑的模样,又见了上头的字,确定了他的身份,原想着带回家去,但一想想,村里没人能医夺灵人。可人命关天啊,我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夜赶路,总算是找到了。” 见四个弟子听得一愣一愣地,黎兆儿敲了敲他们的脑袋,还用的是轮流的手法,道: “你们别干愣着啊,赶紧禀报姜掌事,我看那小伙子快不行了。” 那弟子倒也不生气,只相互地使了使眼色,似乎开了个小会,许久才应道:“是是是,这就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潜姜家灵殿 眼见着他们同意去向姜万殊禀报,黎兆儿暗自大喜,本以为自己的计策得逞了,没想到他们四个人中只去了一个人,剩下三个瞪着双死鱼眼,紧紧盯着她。 实在不习惯这样被盯梢的的感觉,黎兆儿无奈地转过身去,那瘦瘦高高的弟子疑惑道:“你不是个村夫吗?怎的这般细皮嫩肉?” “虽说是村夫,可家里生养得好,平日里念念书便好。”黎兆儿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 那弟子的表情更加凝重了,又问:“不对呀,你方才不是还说自己是上山砍柴遇见姜公子的吗?” “有吗?”黎兆儿挑了挑眉,故意装出一副自己什么也没说的模样,“你可能听错了吧。” 那瘦瘦高高的姜家弟子挠了挠脑袋,目光转向一旁呆呆傻傻模样的弟子,问道:“是吗?你们没有听见?” 那两个弟子一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也没听清楚。” 黎兆儿那十分尴尬的表情僵硬在脸上,见他们根本记不清自己的说辞,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笨!”她在心里说了一句。 “可是,现在要怎么支开这三个弟子呢?”黎兆儿转着眼珠,左思右想,恍然惊叹:“不对啊,姜初透同余薄浓都是姜家弟子,我既然已经将他们送回来了,他们不就可以自己回去吗?” 他不让自己离开是什么原因呢?黎兆儿百思不得其解,遂多留了个心眼,背对着关口施了个传音咒,问余薄浓:“你们为何不自己进去疗伤呢?” 那边传来余薄浓的声音:“姜家宗祠的灵息是不准弟子私自借用的,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语气平静,回答迅速,解释合理……应该是不加思索的第一反应。 疑惑解除,黎兆儿便开始寻找办法将其他三人引开,她灵光一现,忽然大惊:“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两个呆呆傻傻的弟子齐齐朝她指的方向望去,道:“哪边?” 而那瘦瘦高高的弟子似乎不为所动,又似乎是看穿了什么,直直地盯着自己,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描述:“那边,那颗大树后面,有一个人” “哪里?”两个弟子眯起眼睛,废了大半的神,依旧没能看见。 他俩的眼神不太好使,可见那瘦瘦高高弟子目光倒是犀利得紧,就在他刚要朝黎兆儿所指之处查看一番之时,她赶紧为自己打着圆场:“他会轻功,飘过去了,可能是想趁机潜入灵殿。” 那两个弟子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是一个大写的惊讶,嘴唇微张,问道:“真的吗?师兄,我们要不要去查看一番?” “无聊……”那瘦瘦高高姜家弟子便是他们口中的师兄,他完全不信黎兆儿的话,只瞥了一眼,便十分给了她这两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字。 至此,黎兆儿发现了一个问题,似乎只有真正无聊的人,才会觉得别人无聊,就像竹芒一样。 真是拿他没办法了,余薄浓的传音又在耳边催得紧,她只好装作十分认真焦急的模样,道: “我刚真看见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你们再洗观察观察,我知道你们当弟子的特别不容易,到时候出了差错可不得了,这也是提醒你一下。” 黎兆儿一面游说,一面朝着一旁的灌木丛扔了块石头,引得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响动。这一番折腾下来,那瘦瘦高高的弟子可算是信了,让其余两个去查看缘由,自己留了下来。 天,为什么走得不是这个最难对付的?黎兆儿的内心在咆哮。 算了,看他这细长的身量,力气不大,应该好办。 黎兆儿吹着口哨,装作百无聊赖的模样,实则偷偷移着步子走到一块大石头的面前,将它抬起并将他砸晕。 大计得逞,黎兆儿朝着余薄浓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入门了。 这时,一身绛紫衣衫的女子出现在在关口,她手中拿着姜家掌事之令,看起来像是被姜万殊托付了什么秘密的事。 “啧啧啧……灭灵阁前前后后十几人把守,堂姐都能逃出来,不愧是背后有姜家撑腰的人呐!”黎兆儿知道来者不善,还是鼠狼之辈,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她打量了一番黎亦琳的装束,又道:“你在姜家灵殿接受姜万殊的安排,却还穿着黎家弟子常服,这不太妥当吧?” “兆儿,”黎亦琳的语气弱弱的,脸上也素净了许多,虽是露出三道伤疤,却比往常浓妆艳抹顺眼许多,“你怎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堂姐?” 她言语之中依旧带着讽刺,虽说黎亦琳不再挑衅,可毕竟是多年攒下来的仇,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化的。 “你想错了,是黎亦漫放我出来的,”黎亦琳的语气绵软许多,连眼神都十分温顺,不像平日里那般跋扈。 看来关关灵阵还真能修身养性,日后须得多加利用。 一码归一码,黎兆儿的记仇能力可是丝毫不含糊的,依旧是盛气凌人的语气:“黎亦漫?她什么时候同你搅在一起了?” 这会儿的黎亦琳倒十分听话,黎兆儿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前几个月黎亦漫日日来看我,我们说了不少话,关系还算不错。” 这话听得黎兆儿愈发地来气,斥责道:“我说小漫怎么变成那副模样,原来是被你带的,黎亦琳,我警告你黎小漫远一些,不然你就一辈子躲在这,永远别再回离湾。” “兆儿,我……” “什么事?”黎兆儿刚要走,见黎亦琳正扭扭捏捏说不出话,将头埋得很低,便问:“你究竟是怎么了?想要装出委屈的表情来掩盖自己叛出离湾的罪行吗?” 黎亦琳的语气依旧柔和,对黎兆儿的坏态度一概不理:“不是……我并没有想要掩盖什么,但我今日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黎兆儿上句话时还一脸纳闷,直到听了黎亦琳这句稍微带点硬气的话,才觉得正常了些许。 她将灵剑拔了出来,拿出了往日的架势,道:“你还是要同我对着干,是吧?” 黎亦琳连忙摆摆手,很小幅度的那种,并十分着急地解释:“黎兆儿,我不是同你对着干,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姜万殊他就在里头等着你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打开灵殿之门 黎兆儿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依旧不甘示弱道:“我非救姜初透不可,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就是要同甘苦,共患难,你根本就不懂!” “我很清楚,”黎亦琳几乎无缝连接地回答,“你和黎亦漫就是。” 黎兆儿恍惚了一瞬,莫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了。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是堂姐啊,自小便同自己过不去的堂姐!”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语气亦平复了不少: “不是,我和她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那人只冷冷地应了声:“哦。” 是错觉吗?黎亦琳的眼中竟飘过一阵落寞,从前见到她不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就是尖酸刻薄的语气,从未像今日这般驯良。 可立马,黎兆儿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黎亦琳抬眼,目光变得冰冷,拔剑相向道:“那我情愿用这把剑,制止你这个念头。” 此时,恰好余薄浓背着姜初透到达了灵殿的通道入口所在,并掷出手中的银色灵剑,“咣当”一声将黎亦琳手里的剑击落。 黎兆儿大笑了几声,目光重新回到黎亦琳的脸上:“瞧瞧,装了那么久,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黎亦琳脸色一沉,声色阴冷:“被困灭灵阁灵阵之时,你在我身上下了咒术,我每日都心如刀绞,所以,也不会让你好过。” 黎兆儿面色冷静,脑后的火又冒了上来,道:“那是你应得的,就算我不那样做,你今日依旧会站在姜家灵殿的通道内,来阻止我。” 余薄浓一边观察着姜初透的动态,一边催促道:“黎兆儿,别跟她废话,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黎兆儿的语气平缓,朝余薄浓小声说道:“她手里有掌事之令,是受了姜万殊的命令,守在这的。” 余薄浓倒是不在乎自己翩翩公子的形象,朝黎亦琳走了几步,低声下气道:“黎亦琳姑娘,我求你看在姜初透是姜家弟子的份上,就让我们进去吧。” 黎亦琳拾起灵剑,重新抬起指向余薄浓:“进去了又如何,你们根本解不开封印,只会被姜万殊瓮中捉鳖罢了。” “呲……”黎兆儿为了争取时间,根本没时间在这和她争论,只得先下手为强,一剑刺入黎亦琳的身体。 她那清冷的目光僵硬在脸上,抬眼直直地盯着黎兆儿,眼眸幽怨而深邃。 “余薄浓,抓紧时间了,”黎兆儿连眼都没眨,将那血淋淋的剑身从黎亦琳的体内拔了出来,又将她推倒在地。 余薄浓搀扶着姜初透,连连回答:“好,赶紧的。” 黎亦琳倒在地上,颤巍巍说了一句话:“我从姜万殊那得知……最……最后一道封印,是他亲生女儿姜浅照的灵血。” 黎兆儿回了一下头,见黎亦琳竟别过脸对着她会心一笑,没有掺杂丝毫的怨念与不满。 她顾不得这么多,随着余薄浓离去,约摸百米路程,他们行至地下通道的大门口。 余薄浓轻轻将姜初透放下来,靠在一旁的岩石之上,嘱托道:“黎兆儿,你留在着,我去找姜筱兽。” “不用了,”黎兆儿叫住他,双手紧握,道:“我们可以直接用最后一道封印解开。” “什么?”余薄浓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停下了步伐,转身折回姜初透的身旁。 她的情况并不乐观,全身冰冷,冒虚汗,灵力也只剩下一成不到,极为危险。 黎兆儿没有多解释,只伸出左手在掌心划了一刀,鲜血像水滴一般渗出,她走上前来,抬手按在门上的印记之上,门很快就开了。 余薄浓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那冰雾般的双页门真的有了反应,他惊得说话都变得结巴:“这是……你怎么能打得开这门?你不会……不会是掌事在外的私生女吧?” “你才是私生女!”黎兆儿退了半步,扶着姜初透的另一侧,“这不是重点,先救姜初透。” 只见那扇看起来像是染上雾气的玻璃门缓缓地打开了,里头站着手执灵鞭的女子,她转过身,眼神中充满了淡漠: “我试过不下百次,都没能打开这扇门,”姜浅照死死地盯着她,一步步走过来,“黎兆儿,原来你才能打开这扇门。” 黎兆儿的表情呆在脸上,说话支支吾吾:“我……” 姜浅照的目光逼近她的身体的每一处,叫人不寒而栗:“原来,你才是姜万殊的亲生女儿。” 黎兆儿稍稍向前倾了半步,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这异常尴尬的气愤,却始终没能开口。 “我不怨你,黎兆儿。”姜浅照的声音降低了好几个度,将自己的往事娓娓道来:“我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在江原南侧的一个小村,父母和我,还有一头老牛。我们一直生活得很幸福,直到六岁那年,小村一带连续三年遭遇蝗虫灾害,村中的野菜树皮都叫人给吃光了去,全家都陷入了饥荒。” “就在那年,姜万殊来到村中,施粥三日,询问是否有中秋前夕出生的六岁女童,几经波折,才找到家里来了。 “他和我的父母起了几次争执,最终便不欢而散,北方干燥,家中的茅草屋起了火,我的双亲在这场火灾中去世,而我也被顺理成章带回了姜家。” …… 静静的烛火摇曳着,姜浅照一下子说了很多很多,黎兆儿不知所措地听着,并对她说: “生恩不及养恩,你没必要纠结这些的,我也不会认姜万殊这个人当父亲。” 当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一股酸意涌了上来。 姜浅照放下了手中的灵鞭,并将其理好,递给黎兆儿:“这是本该属于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黎兆儿看了她许久才缓缓伸手去接,并问道:“什么事情?” 姜浅照嘴角微微张开,小幅度的笑了一瞬:“我想回家乡看看,你能陪我去吗?” 她回头望望通道的出口,答:“如果今晚能顺利出灵殿的话,我会的。” 听到黎兆儿的回答,姜浅照推到通道一旁,示意他们进去。 余薄浓急匆匆的背起姜初透,朝黎兆儿点了点头:“黎姑娘,今晚劳烦你了,通道门已开,你还是快些往回走吧,以免耽搁了时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毁灵其一 黎兆儿瞥了眼姜浅照,只听她说:“你走吧,记得我们的约定。” “嗯,”黎兆儿的这个“嗯”字含在嘴里,十分沉闷,似乎只有自己听得清楚。 说巧不巧,黎兆儿刚要朝着通道外逃生,迎面赶来几个姜家弟子,便是今夜看守的那几个人。她转身往回跑,却见姜万殊正立在姜浅照的身后: “照儿,这已经是你第二回忤逆我的意思了!” 姜浅照原本心情就有些低落,说话的声音愈加微弱:“爹,我实在想不明白,您究竟为何一定要为难黎兆儿。” 姜万殊似乎察觉到了姜浅照的情绪,声音亦缓和了不少,带着些许试探的语气:“照儿,你还年轻,喜欢感情用事,可爹知道,黎兆儿她留不得。” 姜浅照虽是小女孩的模样,性格却十分刚烈:“您若是将黎兆儿杀了,那女儿就再没有父亲了。” 姜万殊眉头一皱:“照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浅照并未作答只拔出灵剑狠狠地刺向那两个看起来有些呆呆傻傻的弟子,并对黎兆儿说道:“黎兆儿,快跑!” 黎兆儿倒也想跑,可还没跑上十米呢,就在通道内被姜筱兽给抓住了。 姜万殊封住了姜浅照的灵脉,又将随身带着的锁灵链摘了下来,运转灵力套住了黎兆儿的四肢,并嘱咐姜筱兽:“通知各家夺灵人,明日亥时,于姜家宗祠处置黎兆儿,务必前来布阵。” “是,”姜筱兽瞥了一眼黎兆儿,伸手握住锁灵链,刚要带她去暗室。 “等等,”姜万殊又叫住了他,“你还得去掌灵殿一趟,将灭灵剑借来一用,还有,收押余薄浓。” “这……”姜筱兽愣了一瞬,立即说道:“余薄浓他……” “不许求情,按我说的办。” 九个字,字字冰冷无情。 翌日,黎兆儿的手脚被沉重的锁灵链扣入了姜家宗祠,阴森森的黑色布置,看起来邪恶又恐怖。 姜万殊正立在她的面前,将她腰间挂着的灵鞭解了下来,脸色不是太好看:“照儿连灵鞭都给你了。” 黎兆儿笑笑:“是啊,姜万殊,你离她越来越远了,连我这个外人,都能走近她的心。” 眼前的声音变得低沉,道:“你胡说什么?” 她抬起那双被束缚的双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姜万殊,你为何要同我这样一个小丫头计较呢?你明明知道,毁灵已经不存在了。” “黎兆儿,你以为我是在同你计较?”姜万殊背着手,朝着一旁明明灭灭的烛火笑了几声,“想要成为夺灵之首,便必须成为最强者,一人能抵千人的最强者。” “一人抵千人的最强者……”黎兆儿轻“哼”一声,“你认清现实吧,强者再强亦无法抵千人!” “你怎知道不能呢?”姜万殊仰头望着从外头射入的一丝光线,满眼的痴迷与向往,“倘若能拥有毁灵,便可以一人之力,操控整个夺灵族。” 姜万殊癫狂地笑了几声,眉间的血珠若隐若现,周身还缠绕着绛紫色灵息,起起伏伏,若隐若现,黎兆儿紧紧地盯着,问:“姜万殊,你眉间的毁灵……” “这是你姑姑,黎浅黛的。”姜万殊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连眼神都像是结了冰一般。 “我姑姑?”黎兆儿不解道,“她不是已经被你灭灵了吗?” “灭灵?你以为血珠能被轻易毁掉吗?”姜万殊轻蔑又挑衅,道,“再说,灭掉了,我还怎么成为夺灵之首呢?” “姜万殊!”黎兆儿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宗祠内留下阵阵余音,她垂眸,落下一滴冰冷的泪,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她是你的妻子,你怎能下得去手?” “是妻子又如何,一个心里没有我的女人,要与不要又有何差别?”姜万殊近乎咆哮的声音,充斥在黎兆儿的耳周,又低声哽咽道:“你说啊?” “那你已经拥有一颗血珠了,为何还要对我赶紧杀绝?” 姜万殊伸手触及她眉心的血珠,眼神狰狞:“这世上,只能有一枚血珠,不然,就突出不了它的厉害了,可懂?” 黎兆儿明白了他的意思,别过脸,肆意的笑声在宗祠内响起,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在笑,眼角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 宗祠的双页大门缓缓打开,姜筱兽双手捧着一柄冰剑进入,双手奉在姜万殊跟前,道:“掌事,掌灵殿的灭灵剑已经借来了。” “好,你退下。”姜万殊单手拿起剑,又对黎兆儿说道:“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这灭灵剑,是掌灵人渡雪亲自打造的,专门用来摧毁血珠。” 黎兆儿的声色略显单薄,“姜万殊,你能亲手杀妻,倘若再杀了女儿,也算不上奇怪了吧?” 姜万殊的目光停滞在她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黎兆儿的长相,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你为何这样问?” 此时宗祠外已然人声鼎沸,各家的长辈们手执灵剑,推门而入。 见大家都到齐了,姜万殊亦不想知道答案,赶忙上前迎接:“各位有劳了,还请布下灭灵阵,并配合这极北冰山之雪所铸灵剑,将这祸害人的血珠毁了。” 竹家旁系长辈竹寂俯身行礼,道:“姜掌事客气了,毁灵之事关乎天下安危,理应出上一份力。” 姜万殊面露难色:“听说,黎家正朝姜家赶来,会不会……” 竹寂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捋胡子,信誓旦旦:“放下,我们已在宗祠外设下陷阱,弟子都已经到齐,任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亦杀不进来。” “好。”姜万殊的目光中落下阵阵光芒,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黎兆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底暗暗发誓:“我黎兆儿就算是死,也要化成厉鬼,绝不放过姜万殊。” 听说书的说,人死后能化为鬼魂,而怨念越大,所化鬼魂的等级越高。黎兆儿自然是相信这些的,《夺灵志》中亦有记载,虽说并未明确指出,但书内各处都能寻到些许踪迹。 而此时门外已经聚集了上千名弟子,他们大多从心底里憎恨黎兆儿,便来一睹她人生的最后时刻,以此来让自己满是抱怨与烦躁的人生增添乐趣。 第一百一十六章 毁灵其二 “呵,多么可笑!”黎兆儿冷笑了两声,“不过是忌惮毁灵的存在,便要赶尽杀绝,究竟谁才是恶魔。” 只听门外传来各色各样的声音,比起身上的锁灵链,更令黎兆儿觉得沉重不堪: “姜掌事,这个孽障杀了姜竹两家众多弟子,连竹掌事都死在当场,毁灵不足以平息各家的愤怒。” “黎兆儿死了,苍生才得以安心啊。” “趁着黎掌事还未知情,我们一定要先斩后奏,秘密处决。” 此时,竹芒端端正正地立在门外,一袭白衣上绣着墨绿色竹叶花纹,同样色调的束带将乌黑的头发束起,浅青如溪水一般的眼瞳充满了挣扎与杀气。 黎兆儿还是第一回见他身着竹家掌事常服的模样,比起清新活力的浅青色,墨绿色更为稳重,亦更为深沉。 而此时姜家弟子来报,说道:“掌事,黎家掌事携千余弟子杀入江原,此时已在灵殿之外,要攻进来了。 “上千人?就为了一个黎兆儿,值吗?”姜万殊是个实打实的冷血之徒,在他眼里,这种赔本的买卖是不可能做的,“我还真是低估了你的份量啊!” “姜万殊,你可知道,在我们黎家,从来都不是权利至上。相比与此,我们更在乎家人、朋友、我们在乎黎家每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太重感情,终会为感情所累,就像我那个年纪轻轻便死去的大哥一样。”姜万殊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愤恨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为了掩饰这样的局促与不安,他选择继续将苦恼转移给黎兆儿: “对了,还有你。” 黎兆儿朝他的脸上砸出四个字:“你真可怜!” 姜万殊不确信自己听到的话,遂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可怜!”黎兆儿脸上浮现出同情的神色,道:“姜万殊,我深切地同情你至今没能懂得什么是爱,你的内心自私地只装得下自己一人。” 他讽刺地笑道:“一个将死之人,竟说我可怜,我劝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 黎兆儿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一阵打斗声。 远远地,一群绛紫衣衫的弟子冲破了宗祠外的大门,他们来势汹汹,各家的弟子乱作一团,纷纷拔剑。 宗祠内的各家长辈们倒是十分淡定,魏家旁系魏玲玉端坐一旁,拿出一架自掌灵殿而来的夺灵竖琴,阵阵音浪推开,单单夺走了黎家弟子的灵力。 姜万殊勾勾嘴唇:“掌灵殿的灵器,果然厉害地紧。” 没了灵力的加持,黎家弟子瞬时如失去翅膀的鸟儿,任人宰割。他们只好挥着灵剑浴血奋战,接受者一次又一次无力阻挡的灵术攻击。 那片小小的视野中,父亲母亲先后倒在血泊之中,就连哥哥黎易忧亦未能幸免。 “姜万殊,你这无耻小人!”黎兆儿的心脏紧紧纠在一起,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痛,脑袋里更是翻来覆去。 “黎兆儿,你可知错?”空旷的宗祠内响起了姜万殊冰冷的声音,黎兆儿的眼前一片模糊,却见他清冽的眸子里落满了苍茫的明月。 各家长辈围坐在她的四周,阵阵灵息由他们的眉心散发出来,围绕成半个鸟笼的形状。 黎兆儿长发散乱,眼角含泪,额前见血,眉间的浅紫冰莲若隐若现。 “呵,”她勾起嘴角哂笑,唇上的血色在皎洁的月色下更显几分凄烈,“何错之有?” “天生毁灵,不知悔改。”姜万殊笔直站着,一袭白衣在幽暗的夜色中隐隐发亮,他动了动唇,却未能咬出半字。 于灭灵阵中,黎兆儿指着他的眉心,含泪控诉:“十五年前你亲手杀妻,十五年后你……” “闭嘴。”怒火在姜万殊的眼底燃烧,他那微颤的手指挥动着引灭灵剑出鞘,声音阴冷尖锐。 只见剑身通体发着火焰般的光芒,却又笼罩着团团黑气,光芒刺目,像是燃起了千万烛火,在凄寒的深夜里硬是辟出一半天光。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可是那群倒在自己身前的人,又何尝有一人是无辜的?若不是你执意……”灭灵剑浅浅刺入胸膛,黎兆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苦笑着,直至嘴里吐出血来,才哽咽着喉咙低声问:“为……何?” “离湾黎兆儿,天生毁灵,作恶多端,不知悔改。今于姜氏宗祠,布灭灵阵,集先人之灵及各家族众人,共杀之。”姜掌事将声音放大了好几倍,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贯穿头顶,久久回响。 “真的是罪大恶极吗?难道就该活活被人将灵识抽出,死在当场,才算仁义与道德吗?” “姜万殊,你会后悔的。”声音很轻的一句话,说出来却如此沉重。黎兆儿将腰间的护身链取了下来,紧紧攥在手中。 腰间还佩戴着祖母给的“小葡萄”,黎兆儿握住上头的银链,轻轻晃了几下,叮铃叮铃的声音传来,像是众多斥责中一孤立无援的求助声。 祖母说过,如若遇到危险,摇摇铃铛,她便会出现。 “掌事,她与先夫人……”姜家众弟子带着各自的灵剑入了宗祠,见灵阵中央用锁灵链捆着的女子,与姜家先夫人甚是相似,他们埋着头,双手交叠行礼。 “布灭灵阵!”姜万殊不顾弟子们的阻拦,依旧下令道。 阴沉沉的夜里,冷凄凄的月光之下,驻守着的各家弟子无数。他们就像是黎兆儿记忆里的嗜血鸟兽,一个个要扑到自己的身上,吸食灵血。 众弟子挥舞着手里的剑,灭灵阵起,充满血色的灭灵剑悬于头顶。黎兆儿已然闭上了双眼,眉间的浅紫冰莲片片凋落,团团黑气笼罩额前,生生催出血来。 撕碎般的痛楚布满了黎兆儿的每一寸皮肤,随着五魂七魄的破碎撞击,疼痛愈加剧烈。她紧紧攥着拳头,坚持不喊半声痛。 “原来,我的母亲当初就是这样被毁灵的。”黎兆儿忍住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眼前却浮现出那副挂在母亲寝房之中的美人图,那就是她的模样。 她睁开眼,目光直直刺入姜万殊的眼眸,问道:“姜万殊,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 见他不语,她又问:“姜万殊,杀完妻子又杀女儿是什么感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毁灵其三 姜万殊不知所以,内心却已经开始发虚,黎兆儿同黎浅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正是为了掩饰心虚,他才大声辩驳:“你胡说什么!我只有姜浅照一个女儿。” 黎兆儿满脸是血,自知已然到了死亡的边缘,便也顾不得保守秘密了:“黎家眉间瓣莲为紫色,姜家是冰瓣莲,你以为我眉间的浅紫冰莲是如何得来的?姜万殊,十五年前我被送来离湾时,才刚满月。” 姜万殊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黎兆儿吐着血,倒在自己跟前,那串精致的护身链从手中滑落。 他认得这个护身链,是十五年前黎浅黛为他们女儿满月准备的,姜万殊几乎陷入疯狂,直上前推搡着,“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快点说清楚啊。” 姜万殊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黎兆儿一动不动地,脸上满是鲜血,原本是血雨腥风的时刻,黑夜与月光却将它衬地如此凄美。 姜掌事跪倒在地,哽咽地自言自语着,“姜浅照,照儿,兆儿。原来……原来你母亲把你藏在离湾了,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 “怪不得……”姜掌事瘫倒在地,眼角微润,回想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将黎兆儿逼上死路,悲恸过度,急火攻心,一时之间也吐出血来。 血液从黎兆儿的身体里不断涌出,直到冰冷凝结,眼前只剩下一抹黑色。 她从自己倒下的位置站了起来,脱离出自己的身体,她的眼前是出现了一阵静默,各家弟子见黎兆儿已经死去,便停止了争斗。 竹芒回过身,募地放下手中的灵剑,一步一步跑入宗祠,重重跪在黎兆儿的面前,一手托住脖颈,一手替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黎兆儿,”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忏悔又无助地失声痛哭,“黎兆儿,是我的错。” “上天真是残酷啊,直到我终于放下了对你的怨恨,却是天人相隔,再无相见之时。” 一声声的狂笑拂过耳边,姜万殊擦擦嘴角的血,又站了起来,仰天大喊:“黎浅黛,你瞧你做的好事,若你不将女儿送走,她岂会惨遭毁灵?” “兆儿,我的兆儿,我为何不能早些认出你来,你和你娘的眉眼如出一辙,我怎会一时糊涂,没能认出来呢?” 姜浅照亦进入了宗祠,见竹芒正抱着黎兆儿落泪,而姜万殊亦变得疯魔,她抓住父亲的衣袖,道:“爹,我一直想告诉你,黎兆儿才是您的亲生女儿。” 姜万殊侧头的那一瞬,黎兆儿忽然觉得他老了些许,缕缕青丝之间竟冒出了几根白发,异常醒目。 只见他紧紧闭眼,催出几滴泪来,似乎清醒了些许,才说道:“是我的错,我的错。” 姜万殊驱动着眉心的血丹,快速念动着咒语,黎兆儿的周身裹上了一层冰凌,眉间的玄色瓣莲飘了出去。 “兆儿,快回到身体里来,那灭灵剑并不会致人于死地,快回来,让父亲用下半生来补偿你,好吗?” 黎兆儿飘在空中,轻轻感叹:“为何从前不见他这副温柔重情的模样,如今自己的人生已经变成这副模样,还回去作甚。” 姜浅照亦对着空气转了半圈,寻找各种角度,大声说道:“黎兆儿,你回来,我让你做我的姐姐,好好保护你,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黎兆儿并不将他们的话记在心上,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竹芒,默默地记下他的长相,心底的毛笔在图画,他的一颦一笑,还有最后为自己落泪的样子。 八年后 留竹山 “整整八年了,我还是有些放不下,黎亦琳,你说我是不是老了?”黎兆儿正立在山头的坟前,自言自语:“你真好,永远都不会老,亦不用继续尝遍人世间的苦楚。” 上留竹山以来,这是她第一回到山顶来同黎亦琳说说话:“昨日晚上我又梦见了八年前,梦见那遍地的血腥落在我的掌心,久久无法消散。” 正说着,黎兆儿发现墓碑貌似被人换掉了,上头原是“黎兆儿之墓”五个字,却被人改成了“竹家第一百五十八任掌事竹芒之妻——黎兆儿殒身处”。 “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人改的,最好别让我戴着!不然本姑娘……” 黎兆儿话还没说完,后头便传来竹芒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是我改的,你要对我做什么?” 黎兆儿转过身,见竹芒那张过分严肃的脸,便心生恐惧,目光游离地讨好:“我就……我就要帮他贴春联,我的名字不太好听,加上掌事您的名字左前缀就好听不少了……” 她依旧编得有条不紊,心里却一遍又一遍地咒骂:“该死,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能说说你的坏话,刚还没几句呢,就被发现了!” “你说什么?”竹芒端端正正地走到黎兆儿身前,“要为我贴春联?” “昻……是,是这样的,没错,我要为你贴春联。” “昨日就该贴了,再说就你这五尺高的个子,能够得着吗?” “怎么不能?”黎兆儿十分不爽地抬手平放在头顶,比对着竹芒的身体,正好是肩膀:“我已经五尺半了!最近长高的。” 竹芒笑出了声来,问:“黎兆儿,你是不是发育不良?” “你才发育不良!”她将两眼瞪大,又咬牙切齿地,扮鬼来吓他,“你哪只眼睛……瞅我发育不良了?” 竹芒继续打趣道:“不是发育不良?那你为何二十三了还在长个子?” “我今年十五,可比你年轻多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下山,天色正好,她记得上一回路过这些风景的时候,还是被还魂的第一日。 时间过得真快,留竹山四处布满了雪,黎兆儿踩着竹芒的脚印下山,蹦蹦跳跳地。 到达竹家灵殿,竹芒领着黎兆儿到祝室的火炉边取暖:“你便在这坐下,先暖暖身子,再回寝房,不然要冻坏了。” “哦,”黎兆儿呆呆地点头,又说道:“其实,我们南方的冬天也没多暖,冰冷刺骨地。” “是吗?”竹芒握住她的手,置于掌间大力摩挲,“你的双手十分冰凉,得好好暖暖。” “离湾的冬天一年暖一年冷,冷的时候还下着冰凉的雨,风很大撑不住伞,雨滴总是到处飘,将人淋得很湿。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不想嫁 正说着,竹九忽然推门进了祝室,见两人正烤火,便又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竹芒起身,掸了掸衣袖,开门道:“竹九,有何事?” 黎兆儿歪着头望向门外,见竹九正立在雪中,乌黑的头发上落满白色的泡沫,他俯身回禀:“回掌事,是有关于挽月镇噬灵兽之事,各家已派弟子启程,前往留竹山灭灵兽。” 竹芒似乎叹了一口气,雪花飘了进来,亦落在他墨色的衣衫之上: “也好,命人即刻前往笙园,将南北边的院子都打扫出来,以便招待他们。” “是,”竹九俯身行礼,一头扎进黑夜之中。 那扇双页门缓缓合上,竹芒又退回了祝室,在黎兆儿左侧坐了下来,道:“其实我倒不想再同那头噬灵兽斗争了,有了斗争,便会有伤亡。” 黎兆儿仔细揣摩了其中的意思,问道:“你怕死?” “倒不是,”竹芒忽然望向她,神色迷离,“只是忽然想要一个稳定安宁的日子。” “噢,”黎兆儿翻转手掌,让手背也感受感受炉火的温暖。 竹芒那浅青的眼眸忽然泛起了光,柔声道:“等正月过了,我们就要参加灵鱼宴,到那时,我会亲自向黎家提亲。” 黎兆儿原想照例说声“哦”,却被那句“去黎家提亲”呛了一下,问道: “你去黎家提亲做什么?” “娶你。”竹芒将这两字说的极为轻松,就像是往常聊聊家常一般自然,“不然到时候又蹦出几个王素之,将你弄得够呛,可不太好。” “我祖母说过,离湾以外的男子皆三妻四妾,四下风流,我不想嫁。” 此时风声忽然小了些许,周遭都安静下来,使得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竹芒抬手倒了一杯茶,喝了少许,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香气:“我们竹家并非如此,虽说家家都会买来几个妾室,但大多同普通婢女没两样。” “你说的是侍寝婢女吗?”黎兆儿抬眼就是一瞪,模样甚是不好看,“我们离湾从不约束女性,近一百年来,掌事继承人大多是女性,才不像你们竹家!” 那茶香阵阵袭来,竹芒的唇齿之间吐出三个字:“我不是。” 风声渐大,黎兆儿没有回答,俩人便不再交谈。 大约几日后,竹家正堂内聚集了不少夺灵族有头有脸的人物,黎兆儿躲在门外偷看,见到了不少熟人:例如魏乐央等人。 她自觉有些欢快,可也不禁埋怨:“这下可完了,我究竟扮丑还要扮到什么时候啊!” 这回连姜家亦出动了,姜筱兽紧紧跟在姜万殊的身后,令躲在巨石之后的黎兆儿恨得牙痒痒。 “真是个‘老不死’的,都八年了,居然还好好地活着,上天最近是不是没有戴眼镜?” 也好,这下可以有机会揭穿他的真面目了。 她得想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可她的脑汁向来不多,无论是苦思冥想、日思夜想,都还是不能有个万全之策。 除此之外,最难缠的姜浅照也跟来了,听东厨的厨娘们说,她早已孕有一儿一女。黎兆儿不禁感叹:“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是这样招摇。” 这不是重点,这些都不是重点,最最重要的是,听说王家大女儿王素之还没死心,又回来了!!! 黎兆儿躲在巨石之后,伸腿踢了那巨石一脚:“王素之那个坏女人,居然还想来竹家作妖,在厚脸皮这方面真是锲而不舍!” 话音刚落,便听见后头传来干咳的女声,她吓得一激灵,猛地一回头,见王家的马车停在正堂前,王素之正一步一步从轿中走了出来。 “小菊,我刚还说呢,为什么一到这就闻到了一股臭味,怎么都赶不走,原来是某人的嘴巴太臭了!” 柳如寂正笑嘻嘻地跟在黎兆儿身后,猛地吸了几口气,仔细辨别后问道:“臭味?我怎么没能闻到?” 那王素之此次化了个妩媚十足的妆容,又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衣裙,下摆褶皱点缀,上头绣着不少银丝花色,算是盛装出席了。 黎兆儿不甘示弱,将她的话都怼了回去:“柳如寂,你这还不知道吗?我们都闻不到,定是王姑娘鼻子里臭了,这才闻到了臭味。” “黎兆儿!”王素之面部狰狞,食指指向黎兆儿,喘了半天的气,硬是没能说出一句话,还由于急火攻心绊着石头摔了一跤。 当然在别人眼里是这样,在黎兆儿这便不是这样了,毕竟那个石子是她偷偷丢出来的。 只见王家的婢女似乎是新来的,个个管不住自己的表情,“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黎兆儿特意摆了张盈盈笑脸走上前来,直着身子朝着王素之伸手,只见她气得不行,大声吼了一句:“你们都是死人吗?也不知道扶我起来!” 见那群王家的婢女涌上前来,黎兆儿便收回自己的手,还象征性地拍了拍,处处表露出内心的嫌弃。 柳如寂是个耿直的男子,见到这番场面自然是发自内心地大笑、狂笑…… 王素之一边咒骂,一边起身:“你们这群没得眼力见的贱婢,回头我就让母亲将你们都打发了。” 此刻的黎兆儿别提有多开心了,竹九忽然从她的侧边出现,道:“竹照姑娘,掌事有令,请您立刻到正堂赴宴。 黎兆儿“哦”了一声,便对柳如寂嘱咐道:“我去正堂吃东西了,你在笙园等着我,给你偷偷稍点好吃的糕点。” 柳如寂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变成衣服馋猫的模样,道:“好,那我这就回去了。” 她正要大大咧咧走进向正堂前的阶梯,竹九又拦住了她:“竹姑娘,留步。” 黎兆儿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竹九凑近黎兆儿的耳边,亲生私语道:“黎兆儿,掌事让我同你说,柳如寂的生身父亲已经找到了,是竹家旁系的长辈——竹寂。” 黎兆儿惊地一咯噔,随即便是阵阵喜悦涌上心头,应道:“好的,我知道了。” 这才几日没见,王素之的演技愈发地精湛。而正是因为竹芒的邀请,黎兆儿才有了后头的好戏看: 这不,正堂之上皆是夺灵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且不说各家掌事,光各家有名的弟子便几乎都来了。 王素之没有见过这样的世面——她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多的夺灵族,出于对夺灵人的憧憬,她摆出一副大家闺秀蕙质兰心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王素之这个坏女人 黎兆儿倒也不关心王素之的娇揉造作,只立在门后焦急地等待着竹寂的到来,这不,恰好他同竹融、竹寒一同上了阶梯,进入到竹家正堂。 黎兆儿提前做了功课,竹寂算是竹家的长辈,字若空,在留竹山办了个书塾,人人都叫他若空先生。 她十分冒失地直接冲了上来,逮着竹寂就是一番追问:“若空先生,晚辈有些事想要请教,能不能略微指点一二?” 竹芒立在身后着急起来,传声道:“黎兆儿,这是宴会,你这般拦住长辈又打断他们谈话十分不礼貌。” 黎兆儿翻了个白眼,传音道:“竹芒,你个死脑筋,你哪见我打断他们聊天了?” 竹寂人如其名,性格十分清冷,可今日倒有些不同,那清冷的眸子里透露出些许乖戾之气。他依旧冷言冷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太过冷淡,便十分耐心地回答:“你想要问些什么呢?” 黎兆儿神神秘秘地,凑到竹寂的耳边,悄声问:“若空先生,不知道您可认识一位自江南而来的柳姑娘?” 竹寂顿了许久,她明显瞧出了他脸上的变化,笑意亦一并扫去了。他自以为面部表情控制得当,迅速收了脸上的惊愕,十分淡定地摇了摇头,道:“不知。” 看这表情,不用想便知道是竹寂没错了,好在他膝下只有一双女儿,一心求子屡屡不成功。若是知道柳如寂的存在,定会十分欣喜。 黎兆儿装作十分落寞的表情,“哦”了一声,又继续说道:“那柳姑娘诞下一子便去世了,父亲便是竹姓人,原以为能帮他找到父亲,却没想到……” 果然,竹寂的眼前一亮,又连忙掩饰过去,再开口时已然又是风平浪静的模样:“这位姑娘,你的意思是,你在帮他找父亲?” 她连忙点点头,见竹芒脸上抓狂许久,又道:“对呀,我在灵殿外的一间书肆认识的,他叫柳如寂,和你名字里的‘寂’一样,真巧。” 黎兆儿故意提到柳如寂和他名字的相似之处,用来暗示其中的关联之处,果然竹寂的眼神一下子幽暗不少,问:“那你可否告知他的去向?” “噢,我已经带他到竹家了。” 竹寂环顾四周,道:“姑娘,待筵席结束,定会找个时机再叙,此番先失陪了。” 黎兆儿知道他顾忌四周人太多,欣喜答:“好啊,我今日有空,明日亦有空,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达成了一个协定。 此时,王素之摆出一副大家闺秀蕙质兰心的模样,正从她的眼前穿过。 只见王素之带着十来个婢女挤在正堂中间,行礼道:“各位长辈,我是王氏长女,名唤素之,此番前带来了不少家乡的特产,不是稀罕的物件,却十分养生,还望各位笑纳。” 原本正正常常的几句话,硬是让王素之说得同如此难以入耳,许是黎兆儿不喜欢她的缘故吧。 可接下来王素之的举动就比较败好感了,她经过黎兆儿身前,瞥了一眼,特意将声音抬了几个度,对身旁的绿衣丫鬟道:“这不是竹照姑娘吗?你们还不认识她吧?” 那两个绿衣丫鬟对视一眼,赶紧摇摇头,两手紧紧攥在小腹前,答:“不认识。” 见这两个小丫鬟眼神中的恐惧,及颤抖的双手,黎兆儿便知道王素之背地里没少为难她们。 王素之抿嘴笑着,伸手将自己额前的发饰摘下,露出铜钱大小的伤疤,道:“这就是我同你们说过的那个将我砸晕的竹家人。” 这番举动算是引来了不少的关注,众人皆盯着王素之额角的伤口议论纷纷,王素之亦借着这股子劲,一个转身“咚咚”跪在竹寒的身前,哭腔道: “叔父,上回我母亲上竹家好几回,都没能见到她影子,这回还请叔父为素之做主啊!” 黎兆儿没没反驳,反倒将关注点停在王家的几个丫鬟身上:真奇怪,自己家小姐跪下了,她们一点反应也没有。 竹寒看起来似是十分为难的样子,瞅了一眼王素之额角上的伤疤,道:“快起来吧,我看你这伤疤也不大,到竹家拿些药,敷上个两三日便能好了。” 王素之不甘心,硬是不起身,继续哭诉道:“素之是个闺中女子,家世尚好,纵是再不济,亦能寻得郎君安度余生。可就因为这个伤疤,容貌毁了大半,别家的公子便都瞧不上了。” 黎兆儿撇撇嘴:“原本也没多好看!” 堂上的竹芒坐如针毡,死死地瞪着黎兆儿,传音道:“说话好听点!” 黎兆儿忽然大声道:“我说的是实话嘛!” 她这货原本是要传音的,却因念错了咒语而直接说了出来。众人纷纷望向她,她赶紧捂住嘴,尴尬地笑笑。 竹寒胡子一吹,似是要发脾气了,道:“王姑娘,事情的始末我已经了解了个大概,知道你倾心竹芒,但我们竹家早早便看上了竹照姑娘,只是还未说亲,故而,你三番两次挑拨他们的关系实为不妥。” “叔父!”王素之急了,蹭蹭地起了身,抹抹眼泪,“是谁同您说的?您定是听信了竹照的妖言,给迷惑了!” 闻言,黎兆儿捧了杯茶,伸腿勾了其中一个绿衣丫鬟的脚后跟,故意将茶泼在了她淡粉色的衣裙上。 “对不起对不起,王姑娘,我刚没看见你在这。”黎兆儿赶紧道歉,内心却一阵狂喜。 只见王素之身旁的两个绿衣小丫鬟急急忙忙地用手绢帮她擦拭,一片慌乱中,她们的衣袖稍稍撩起,露出几根醒目的红痕。 那是细鞭留下的印记,黎兆儿认得,似乎是用来管教不听话的丫鬟的。 王素之先前的丫鬟不在,这些都是她的新丫鬟,伤痕印并不深,可见施力者气力不大,是王素之无疑了。 见王素之一脸委屈,抬眼便要告状,竹芒立即瞪了黎兆儿一眼,故作严厉道:“竹照,小心些!” 王素之那双媚眼这才欢喜起来,见缝插针道:“竹掌事,无事,是我没有注意,不必罚她。” 见她装得倒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黎兆儿气愤道:“本来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竹芒定了定目光,又说:“王姑娘不必求情,虽是竹照有错在先,但我原本便没打算罚她。” 黎兆儿朝王素之侧过头,眼珠紧紧盯着她,道:“听见没,多此一举!” 第一百二十章 总算是把她收拾了 王素之自是十分不欢喜,可见堂上之人大多不认得,自己又没带个长辈亲戚过来,只好自认理亏。 黎兆儿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王姑娘,虽说掌事不罚我,但我倒想帮姑娘一个忙。” “什么忙?”王素之眼神冷淡,问道。 黎兆儿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又重新倒上一杯,道:“王姑娘,先前遇见之时,便听你说手下的丫鬟甚是不得力,想要将她们发卖了。” 王素之听是这事,为了挽救自己的名誉,道:“她们都是从乡下买过来的,又缺乏调教,做起事来自然笨手笨脚的,我那只是埋怨了两句,就被你听去了。” 黎兆儿喝口茶润润喉咙,道:“是吗,不过我看竹芒倒是需要几个小丫鬟,我就想着要买下她们。” 竹芒正喝茶,生生呛了一口。 王素之一听是要卖给竹芒,葫芦里又开始炼起了药,道:“这也好,让她们留在竹家,我也放心。” 黎兆儿使唤了竹芒一声:“掌事,待会记得给银子啊!” 交易才刚达成,黎兆儿便走到那一堆小丫鬟身边,伸手想要抓住其中一丫鬟的手臂,那丫鬟十分怯懦的缩回了。 王素之问:“竹姑娘这是做什么?” 黎兆儿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验货!” 她原先十分不喜欢将人当做货物的作态,所以也因为随口说出的这两个字有些内疚。 黎兆儿再次伸手抓住那丫鬟的时候,她便不再抵抗,任由着她将袖子撩了起来,雪白的皮肤上露出十分刺目的红痕。 众人惊了眼,王素之亦十分焦急,伸手将那袖口压了回去,道:都是好胳膊好腿的,一眼便能看出来,何必要查得这般细致?” 黎兆儿力气很大,直接将王素之的手掀了去,道:“我还偏要一个个看仔细了!” 十几个丫鬟的的衣袖都稍稍撩了起来,上头是清一色的鞭痕,甚至还有不少簪子戳出的印记,触目惊心。 黎兆儿甩了甩手,问她们:“这伤痕怎么来的?” 她们一个个低着头,发髻垂得很低,连眼睛都被挡住看不到了。 黎兆儿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们,这伤痕是怎么来的?” 她们推推搡搡,终于有一个个子高挑的发了话:“回竹姑娘,是自己摔的。” “呵,”黎兆儿笑了声,“你们当我笨还是当我傻?个个能摔出这样相似的伤痕?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我买了你们,便是你们的主子,这番若是不说实话,日后便有的受了。” 那十分高挑的丫鬟连忙跪了下来,道:“竹姑娘饶命啊,我们不是故意要说谎的,实在是不敢啊!” “小梅,你说什么呢!”王素之立即发号施压,意图封住她们的嘴,并对黎兆儿说道:“既然竹照姑娘不会好好对待她们,那我便将她们带回去。” 黎兆儿比了个“停”的手势,道:“你们知道怎么才能称之为主子吗?受你们照顾之时,也要替你们撑腰,这才叫主子。” 小梅这才抬了头,伸手指向王素之,道:“是她,是王姑娘打得。” 众人再次大惊,王素之反应极快,立即上前扇了小梅一个巴掌:“你血口喷人,好歹也是主仆一场,转眼就将我出卖!” 黎兆儿气不过,亦伸手扇了王素之一巴掌,并对小梅说道:“看见没,这就是主子,她扇你一巴掌,我就要替你扇回!” 丫鬟们看出王素之并没有黎兆儿那般的底气,便纷纷跪了下来,道: “竹小姐,您要替我们做主啊,王家一直有公子前来拜访,将家中几位姑娘都娶了去,独独留下了她。每回在外头让人嘲笑,回房便要对伐我们。 “是啊,有时候是鞭子,有时直接拔下头发里的簪子,还警告我们,要是说出去,便性命不保。” “秋菊姐姐便是被她活活打死的,我们只是个小丫鬟,贱命一条,可也不是能随意要杀便杀的啊!” 闻言,众人惊异不已,竹寒皱眉,指责道:“真是有辱门风!王姑娘,你这般行径老夫亦看不下去了,等着上公堂吧!” 王素之面容失色,跪地道:“叔父,您不要听她们胡说,不是我做的,不要让我上公堂,我一个闺中女子怎能上公堂呢?” 竹寒“哼”了一声,道:“王家同竹家毫无亲缘关系,我不是你叔父!竹九,立即将她带下去,还有客人要来呢,不要丢了竹家的脸!” “是!”竹九上前将跪在地上的王素之拖了出去,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要挣扎一番,拔下簪子朝黎兆儿扎去。 黎兆儿眼疾手快,好歹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躲开了:“王素之,你要做什么!” 竹寒大声命令道:“竹九,还不将她快些拉下去!” 被拖出门的王素之依旧咒骂着黎兆儿:“竹照,你的样貌比我还要丑陋,竹芒不过是一时脑热才会看上你,等日后你成了弃妇,看别人怎么笑话!” 黎兆儿拍拍手掌,将那几个丫鬟都扶了起来,道:“上公堂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去,将她的罪证好好说说!” 竹芒传音道:“黎兆儿,怎知她们被虐待了的?” 黎兆儿亦传音道:“我猜的。” 竹芒一脸不屑,她又答:“方才她们替王素之擦拭衣服之时,我不小心看到的。” 那几个小丫鬟纷纷向黎兆儿道谢,又问道:“竹小姐,日后我们便待在竹家吗?” 她挠了挠头,转身问竹芒:“掌事,你就收下她们,笙园里的花那么多,急需要照顾。” 竹芒只回了两个字:“随你!” 事态终于恢复平静,由于竹九将王素之带下去需要好一阵,于是竹芒的“助手”暂时换成了竹兮。 只见他气喘吁吁跑来,对竹芒说:“堂兄,门外有人来了。” 竹芒起身,问道:“谁?” 竹兮将嘴里这口气捋了捋,顿了许久,才答:“长胡子,是个长胡子,身材修长,呃……还有……” 听他说话,竹芒急得连连擦汗,问:“这是谁?” “我也不认识啊,没见过,”竹兮一脸不情愿的埋怨道,“我连留竹山都没出过,别说夺灵人了,连个鸟都分不清!原本在竹园和竹尘他们打赌的,硬是把我给叫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揭露姜万殊 竹芒才不管他抱怨的内容,依旧问道:“你说清楚来客的衣着便可。” 竹兮抬眼望着屋顶,仔细地搜索着信息,道:“银色的衣服,冰色瞳孔。” 闻言,竹芒单手拎着他朝正堂外走去。 黎兆儿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是姜万殊!她一直恨得牙痒痒的姜万殊! 仅仅不到半刻钟,黎兆儿便在心里想了几十种刺杀他的方法,可她忽然想到,姜万殊的眉间是母亲的血丹,只要逼他运转灵力,便能让大家将矛头都指向姜万殊。 就像八年前,指向自己一样。 姜万殊带着姜浅照余薄浓入了正堂,他的样貌变化挺大,白发多了不少,眼角亦添了不少皱纹。 竹芒并不待见他,只是碍于人多,这才同他寒暄了几句,便落座了。 不偏不倚,姜万殊选座位的眼光真是独特,恰好坐在黎兆儿身旁。 姜浅照坐在姜万殊的另一侧,朝她撇了撇嘴,道:“父亲,我们坐那边吧,这儿空气不好。” 黎兆儿火气上头,直接站了起来,大声道:“这周围就坐着我一人,你什么意思!” 姜浅照摆了摆手,道:“我就这个意思,你想怎么样?” “这位姑娘,不好意思。浅照,别闹了,”姜万殊一副劝架的模样,又叹了口气,道:“若是兆儿还在,想必也能同你这样吵吵闹闹了。” 黎兆儿忽地眼底一酸,不知是怎么回事,“兆儿”这两个字从自己亲生父亲嘴里说出来,竟有点激动,激动地想哭。 姜浅照立即安静下来,伸手勾住姜万殊的肩,道:“父亲,不必担心了,这些日子您也在尝试还魂的方法,黎兆儿她会回来的。” 还魂?姜万殊要替自己还魂?黎兆儿募地一惊,再想想从未见过的母亲,依旧压制不住心中的恨意。 她暗自使了念了咒语,在姜万殊身上随意下了些咒术,却三两下便被轻易地解开了。 姜万殊似是感觉到施咒人的方位,侧眼细细打量了一番黎兆儿,闷哼了一声,算是警告。 “看来这些小咒术不可能逼他出手,”黎兆儿转念一想,“成败在此一举,顾不上什么禁术不禁术的了!” 她以灵血为祭,念动禁术咒语,周身环绕着阵阵绛紫灵息,周围的人看着发愣。 禁咒直指姜万殊,他拔出灵剑,连这般强大的禁咒竟也一并挡了,并对黎兆儿说道:“这位姑娘,方才已经向你道歉了,为何还要朝我攻击,用的还是这般凶险的咒术!” “竹照!你赶紧回宗祠跪着!”竹芒发话,想要保她周全。 黎兆儿遭到了咒术的反噬,紧紧捂住胸口,一吐为快:“我不,姜万殊,你这个伪君子,我恨你!” 姜浅照连连护在姜万殊的身前,道:“竹照,你为何如此怨恨我的父亲,你们都没见过面。” 竹芒急匆匆行至黎兆儿身前,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赔礼道:“姜掌事,真不好意思,是我平日管教不严,她才会这般顽劣,先失陪了。” 黎兆儿甩开竹芒的手,道:“姜万殊眉间瓣莲之中藏着一枚血珠,只要让他运转灵力,便能看见,我方才不过是为了将他的血丹逼出。” 姜万殊哼了一声,道:“这位竹姑娘,你从哪听来的言论?” 黎兆儿挺了挺身,道:“姜万殊,别管我是从何得知的,我只问你敢不敢在大家面前运转灵力?” 姜万殊依旧露出奸猾的面孔,道:“我为何要这样做?倘若我运转了灵力,证实不是血丹,你对我有什么补偿?” 黎兆儿伸出四指,微颤道:“我咒术很好,倘若你能当着大家面运转灵力,我便替你施展还魂咒,找回黎兆儿。” 竹芒拉住她的手,厉声道:“黎兆儿,跟我去宗祠!” “不用,我应了。”姜万殊将灵剑插回剑鞘,抬手置于丹田之处,运转灵脉。眼见那枚冰莲显现出来,却并未出现血丹,而是正常的冰色灵识。 “这不可能!”情急之下,黎兆儿抓住姜万殊的手臂,大喊:“这不可能,早在你们第一回扣住黎兆儿之时,她便毁了你的灵识,此后你一直用的是血珠。” 姜万殊神色大惊,问道:“竹姑娘,你怎知道我的灵识被毁了,莫非……” 竹寒立即上前制止这场闹剧,道:“姜掌事,竹照生性顽劣,竹家的弟子都是知道的,您救不要同一个晚辈计较了,这有失你的身份。” 姜万殊又“哼”了一声,道:“寒先生,你这番话一出,我便是想计较,也是不能的了!” 竹芒又出来打圆场,道:“姜掌事,叔父句句属实,还请见谅。” 姜浅照亦劝慰道:“父亲,竹照我早就认识了,她就是这个性格。” 姜万殊狠狠地瞥了黎兆儿一眼,这才收了收眼底的怒气。 黎兆儿却并不善罢甘休,抄起腰间的灵剑迅速朝姜万殊刺去,却让竹芒一剑挑偏了。 因为这件事,黎兆儿整夜都跪在宗祠之中,跪得多了,膝盖上长了不少茧子,倒也并不觉得多痛。 第二日,各家弟子纷纷下了留竹山,前往挽月镇上的荒山抓捕噬灵兽。 柳如寂来向黎兆儿报信:“漂亮姐姐,他们刚吃了早饭,已经下山了,你赶紧起来,反正跪不跪他们也不知道。” “你说他们已经下山去了?”黎兆儿立即从垫子上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膝盖疼痛非常,又弹性般的摔了下去。 柳如寂赶紧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在宗祠走了几步,这才适应了行走。 “柳如寂,”黎兆儿很少的一次唤他的全名,“如果你找到了父亲,会怎么样?” “肯定特别开心啊,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亦是我母亲的心愿。” “哦,”黎兆儿将手搭在柳如寂的肩上,想起竹寂答应见她的事,不自主笑了一声,道:“等我从挽月镇回来,再帮你找父亲。” 柳如寂歪着脑袋问道:“漂亮姐姐,你要下山去抓噬灵兽?这可不要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找不到父亲怎么办?” 黎兆儿用指关节重重敲了他脑袋一下,道:“就知道找父亲,有了父亲就该不要我了。” 柳如寂摸着头,立即改口道:“不是不是,我是担心漂亮姐姐的安危嘛!”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就是搭个肩嘛 “你俩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黎兆儿抬头,见竹兮正指着他俩,正是一副破口大骂的姿态:“师姐,你这回完了!” 只见他调皮地吐吐舌头,朝左侧让开一小步,竹芒正站在身后,冷若冰霜的眸子发着亮光,眼眉微微皱起。 他还没开口了,黎兆儿就赶紧将放在柳如寂肩上的手缩了回来,为了显得不尴尬,还顺势晃了几下手腕:“今天天气正好,你们出来散步的吗,竹兮?” 竹兮当然是站在黎兆儿这边的,瞬间便像根墙头草一般拍了拍竹照的肩膀:“不是,我们原本都下山了的,堂兄非说你一定要去,这才又回来了。” 见竹芒的眉头皱得更紧,黎兆儿一脸狐疑,立在他的左侧,踮起脚,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肩上:“不就是搭个肩嘛!也给你搭一个,这下行了吧?” 黎兆儿明显是非常客气的询问的语气,可竹芒还是像个气包子一样,闷声不说话。 黎兆儿没辙了,又说:“竹芒,你是不是嫉妒我人缘好?是,我是比你讨人喜欢,谁叫你天天板着脸,虽说我是欠你不少银子。” 竹芒一声不吭地拔剑,黎兆儿以为是要动手了,赶紧抱头蹲下,谁知他只是念动御剑术的咒语,一跃上剑,朝她伸手道:“上来!” 黎兆儿立马露出了笑容,抓住那只白净温暖的手掌,非常怂地爬上剑,两脚交叉跨越剑身,朝柳如寂摆摆手:“等我回来!” 柳如寂亦挥手道:“早去早回!” 竹兮亦御剑跟在黎兆儿身后,从右边赶超过去,道:“师姐,看我比你快!” 黎兆儿气得一把从剑上立了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这把剑可是带了两个人。” 竹芒侧脸瞥了一眼黎兆儿,道:“抓稳了。” 一阵风袭来,竹芒驱使灵剑加速,黎兆儿向后倒了倒,忽地一惊,情急之下一把抱住竹芒的腰。 她睁开一只眼,探了探周身的情况,拍着胸脯道:“还好还好,没有摔下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一阵凉意用上心头,抬眼便撞上了低垂而来的目光,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臂,黎兆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抱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移开,顺带低声抱怨一句: “御的什么剑,真是!” 竹芒将目光移开,似是故意一般,注入更多的灵力在灵剑上,同上次一样,黎兆儿面容失色,双手紧紧扣住竹芒的腰,大喊:“竹芒你这个疯子!” 竹芒倒也不生气,声音慵懒:“不是你想追上竹兮的吗?” “有吗?”黎兆儿挠挠头,似乎大概应该可能,没有吧? 就在她抬眼想要质问之时,撞见了竹芒嘴角一抹笑意,温暖如四月的春风。 “啧啧啧……我才走远了一会,你俩就抱上了。”这一幕刚好被竹兮瞧见,他一下子红了脸,赶紧转过身子稳住灵剑,继而垂头偷笑。 待灵剑的速度稳定下来,黎兆儿同竹芒已经远远超过竹兮了,她朝竹兮扮了个鬼脸,道:“略略略……超过你了吧!” “咳咳咳……”竹芒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黎兆儿,我此番带你来是有原因的。” 黎兆儿歪了歪头,问:“什么原因?” “这八年来我一直暗中调查姜万殊,得知了些陈年旧事,先前姜家原定的继承人是他的长兄姜万靖。那时姜万殊并不得父亲赏识,且你生母同姜万靖情投意合,可短短一年后,姜万靖灵力散尽,姜万殊继位不说,还娶了黎浅黛为妻。” 黎兆儿眼色忽地一淡,陷入沉思,道:“这些事祖母从未提及,《夺灵志》中亦不曾记载,若不是有人将此事压下,定不可能如此沉寂。” 竹芒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对,这些年姜万殊事事上心,想来是有登顶夺灵首位的打算,所以……” “所以,黎家没落之后,下一个就是魏家!” 竹芒只低声应了句:“嗯。”便不再出声。 怪不得先前噬灵兽周身灵息是绛紫,如今变成了晶蓝,原来是想要嫁祸给魏家。看来,姜万殊此番来竹家,定会让大家定会看到些精彩的画面。 “该是什么画面呢?”黎兆儿脑中的能量在燃烧,自觉有些发烫,“不管是什么,都要小心应对才行。” 正苦思冥想着,挽月镇的荒山伸出云层,露出“小荷尖尖角”,此番御剑,他们直接停在荒山半山腰,恰好同其他人会合。 竹照的到来立即吸引了不少目光,毕竟是昨日筵席还未开始便被抓去宗祠罚跪的人,在姜家弟子中已是骂声一片,竟有胆量刺杀他们的姜掌事。 这才刚“着陆”呢,姜浅照立马凑了上来,道:“竹照,你还敢来?” “怎么不敢来?”黎兆儿简直走出了王者的步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敢来的应该是姜万殊,做贼都不心虚了。” 竹芒收好剑,立即抬手拎起她的后衣领,字字咬得极重,道:“你最好少说几句话。” “行行行……”黎兆儿立即求饶,先前挑衅的表情刹那间消失,待竹芒松手,她将短短的胳膊伸向脑后整理整理衣领,学着竹芒的作态,皱起眉嘀咕道:“你最好少说几句话……嘁!” 竹兮伸了个大拇指,笑道:“看来堂兄日后是不会变成被母夜叉插摧残的可怜虫了!” 竹家的弟子笑了几声,黎兆儿望向人群中着绛紫衣衫的弟子,眼前浮现了许多没见过的新弟子,领头的是黎休言还有……黎亦漫。 确实是黎亦漫,她立在队伍的最前,身着紫黑色常服,妆容精致,皮肤吹弹可破,脸上的笑容漾了许久,想来是过得不错了。 黎兆儿看得出神,不知不觉竟落了些泪水,竹芒朝她的视线望去,缓声道:“既然想去,就打声招呼吧!” 她握着身后的绛紫灵剑,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向黎休言和黎亦漫,小幅度地摆摆手,道:“两位黎家姑娘,我是竹照,八年前同黎兆儿有过一段交情,想着你们应该也认识她,所以来打个招呼。” 黎休言依旧很是和善,许是常年管理弟子的原因,脸上多了些刻板的气质,道:“竹照姑娘,我是黎休言,她是黎亦漫。” 第一百二十三章 灵剑认主 黎亦漫的目光朝她而来,带着些打量的意味,笑容得体,行礼道:“我是黎亦漫,黎兆儿的表姐。” 听到黎亦漫这样介绍自己,黎兆儿脸上露出了笑容,心想:“我的小漫又回来了。” 黎兆儿赶紧将自己背上背着的绛紫灵剑解了下来,道:“黎亦漫,这柄灵剑上有你的名字,我先前一直没能找到机会给你。” 黎亦漫一把抓住黎兆儿的手腕,募地变了个脸色,眼睛瞪大,十分紧张道:“你怎会有我的灵剑?” 她的力气很大,掐得黎兆儿喘不过气,直呛了几声,喉咙处的手松开,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答:“是在留竹山上拾来的。” 黎亦漫这才将目光移向他处,道歉道:“不好意思,我同黎亦琳交换了灵剑,前些日子不见她的踪迹,你可有见到她?” “她……”黎兆儿实在不愿提起,顿了顿,才答:“死了。” “死了?”黎亦漫焦急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失去支架一般,向后退了几步,念叨着:“死了好啊,死了好,反正长得那样丑陋,没人会喜欢。” 黎兆儿刚要反驳这句话,一阵绛紫灵息闪过,她抬手遮了遮眼,耳边传来阵阵议论声: “是黎兆儿的灵剑!” “它怎么会跑到这来?姜掌事,不是你将它封存起来了吗?” “黎兆儿的灵剑竟有了自己的灵智,是把绝世的好剑啊!” …… 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黎兆儿从指缝见瞥见那柄绛紫灵剑上刻着自己的名字,正是八年前遗落在姜家的“小香蕉”。 那悬在空中的灵剑似是自己长了眼睛,一个俯冲朝着弟子们一阵乱砍,周遭一片混乱,大家都避之不及,黎兆儿却追着剑大喊:“小香蕉,快给我回来……小香蕉,别跑——” 闻身,“小香蕉”直了直身子,转了一圈,快速朝姜万殊而去,一把刺在那柄银纹剑身之上。 “小香蕉,你别闹,小香蕉——”黎兆儿跑得满头大汗,众人的目光直指向她,自动绕着她围成一个圆圈。 竹兮拔出灵剑,朝她大喊:“师姐,你快过来,那剑十分凶狠,不要靠近!” “你怎知它十分凶狠?你这个小娃娃都没见过这把灵剑。”黎兆儿抬头望着“小香蕉”,它似乎正在打量自己,并且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 好像在说:不是你! 竹芒不擅长从人群中挤出来,他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进入到黎兆儿所在的圆圈内,道:“竹照,你快过来,那柄灵剑就由它而去。” 黎兆儿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那灵剑一旦认主,她的身份必然会暴露,不能铤而走险。 竹芒拔剑防着“小香蕉”,另一只手抓住黎兆儿的臂弯想要将她带走,那“小香蕉”见此情景,竟朝着黎兆儿点点头,自动插入剑鞘,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她的身后。 黎亦漫双唇微张,呼了口气,道:“你是……黎兆儿?” 黎休言放下手中的灵剑,朝前走了两步,身子微微前倾,声色提了好几个度,十分明快:“黎姑娘,是你吗?!” 众人皆朝后退了两步,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 “不可能,黎兆儿已经死了!” “可那的确是她的灵剑啊!” “难道是,是黎兆儿转世了,不过,她不是被灭灵了吗?” …… 各种各样的猜测出现在耳边,姜万殊抿嘴,一跃而起,手中的灵剑朝她飘去。“小香蕉”反应极快,立即从剑鞘中出来,挡在黎兆儿的身前。 阵阵绛紫灵息围绕在她的周身,绵延数十米,场面十分震撼。姜万殊被这绛紫灵息一震,朝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弟子一并倒在地上。 黎亦漫支撑着起身,指着她问:“竹姑娘,你不是竹家弟子吗?为何会是绛紫灵息?” 黎兆儿一伸手,“小香蕉”便十分听话地回到她的手上,她挥了挥灵剑,答道:“我是在离湾长大的,自幼修习黎家灵术,后来才回的留竹山。” “不可能,”姜浅照捂住心口,十分吃力上前,质问道:“那黎兆儿的灵剑为何会认你做主人?” 黎兆儿拍着脑袋,赶紧解释道:“我和黎兆儿有过一段交情,时常替她擦剑,所以也又一半认了我吧。” 竹芒将剑合上,颤巍巍握住“小香蕉”的剑柄,道:“看,修了灵智的灵剑不一定会排斥他人,也许它很亲近主人的朋友,就像……你们样的灵宠一半。” 众人这才长呼了一口气,毕竟竹芒为人正直,是不会包庇黎兆儿的,七上八下的心可算是有了着落,他们纷纷从地面起身,扶住胸口大咳了几声: “这地面的灰尘呛人的紧,竹姑娘可要姜这灵剑封存好了,不要再让它出来。” “知道了,”黎兆儿见到画面反转,立即笑着应声,暗自也舒了一口气:“好在大家都对自己的死十分确信,不然这关就没那么容易混过去了。” 她将灵剑包好,却撞上了姜万殊的目光,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编造的谎言,那目光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似乎将她这点小心思都看得明明白白。 直到正午,噬灵兽才从山洞中出来,依旧是故技重施,大家同它大战几百个回合后发现:他不攻击魏家的弟子。 黎兆儿不敢再用“小香蕉”,只能拿着墨绿竹纹的竹家灵剑,不免抱怨:“这灵剑太过普通了!” “普通?”竹芒听见这话不免一阵窝火,“这可是竹家直系才能用的灵剑,花费十几年的灵力才能锻造出来,你不稀罕我可要收回了!” “别别别——”黎兆儿赶紧抱住手中的剑,讨好道:“我稀罕,可稀罕了!” 正是此时,那噬灵兽不受控制,一爪子朝黎兆儿拍来,她一转身,心想:“这下完了,我现在就是普通弟子一个,不防毁灵咒的啊!” 正是惊慌失措之际,姜万殊忽地出剑刺在噬灵兽的爪子之上,可它全然感觉不到这份疼痛,将他的剑压得极弯。 姜浅照大喊:“爹,你快回来,太危险了!” 姜万殊将灵力大量注入灵剑,以一己之力将那噬灵兽抵了回去,实力惊人,连各家长者都纷纷感叹: “姜掌事的夺灵术远远超过各家掌事,实在难以想象。” 第一百二十四章 身份被拆穿 黎兆儿仔细地盯着姜万殊的一举一动,就差没拿笔把他画下来,而她似乎也观察道,姜万殊运剑虽快,灵息却十分缓慢。 姜万殊将那噬灵兽击退数十米,冷傲地收了剑,低声道:“算是,我补偿你了。” 黎兆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高着语调“啊”了一声,问:“补偿什么?” 姜万殊顿了顿,才答:“对你跪祠堂的补偿。” 黎兆儿失落得“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她还以为,还以为姜万殊认出自己了,是要补偿从前所有过分的事呢。 “竹芒,”黎兆儿飞奔过去,一吐为快:“竹芒,我问你件事,有没有能转换灵息法子?” 竹芒微微挑起眼皮,在脑海中一番搜寻,似是见过,却又十分模糊的样子:“血丹。” 他负手而立,心中百般踌躇,补充道:“《夺灵志》还未更改之时,记录着血丹的作用,出毁灵外还可净化灵息。” “血丹,又是血丹。”黎兆儿的耳边频频听见这两个字,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 正是十分烦躁的时刻,竹芒忽然想到九年前在姜家正堂之时,姜万殊曾经提起过净化灵识之事。 “我记起来了,姜万殊曾经一黎掌事灵力高强为缘由,说她拥有净化灵息的能力,所以认定我妹妹竹雨的灵识为你所夺。而奇怪的是,那时没人得知你的血丹,可姜万殊一口咬定你祖母能净化灵识,像是当时他并不知道仅有血丹才能净化,而却使用过这个技能,这说明姜万殊那时便用过这个能力。“ “这么说……”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竹芒一把将黎兆儿拉进自己的身体,双唇侧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道:“姜万殊定是施了迷惑双眼的咒术,将我们都骗了,他的眉间原本就是血丹傍身的。” 黎兆儿握着小小的拳头,重重地捶在周遭的一颗树上,道:“原来如此,下回我会找个机会,在众人面前抖出他这个秘密。” 她信誓旦旦在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发誓,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算了,我还是靠实力取胜,不靠这些鬼灵精怪的主意。” 噬灵兽凶猛非常,即使一个爪子受了伤,却丝毫不影响它攻击夺灵人,才不道一盏茶时间,它便卷土重来,重新将利爪伸向他们。 姜浅照使出灵鞭,紧紧勒住噬灵兽的一只“脚踝”,将灵鞭背在肩上,龇牙咧嘴地拖着,那噬灵兽却丝毫没动,反而更活泼些许。 黎兆儿满脸黑线,实在是不知如何形容姜浅照,是果敢还是冲动?她显而易见地选择了后者:“姜浅照,你拉它受伤的那只腿啊!” “对哦!”姜浅照募地将长鞭一松,身后的巨型噬灵兽竟摔了个跟头,四脚朝天莫名还有些蠢萌。 猫系灵兽十分擅长利用人的审美,它们以可爱、呆萌的外表来让人们放下芥蒂,从而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不,那噬灵兽在土里打了个滚,伸了伸舌头,如同婴儿般撒娇卖萌。周围的夺灵弟子纷纷收起灵剑,甚至流露出宠溺的目光。 就连黎兆儿都没挡住这般诱惑,好在那噬灵兽凶性大于可爱,这才没多久,就装不下去,开始露出嘴边十分锋利的牙齿。 尽管在大家眼里,这只是单纯的“色诱”,但竹芒却看出了咒术的痕迹:“大家小心,不要被它的咒术迷惑了!” 姜万殊见过多少风风雨雨,才这点咒术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他亦缺乏一颗正义之心,眼见他人置身险境却无动于衷。 黎兆儿意志被磨得坚定许多,因为竹芒的话猛地惊醒,道:“它的牙齿极为锋利,大家千万小心……它要发起攻击了。” 只听人群中传来竹兮的憨笑声:“什么锋利的牙齿,那是犬牙,我们都有的,你瞧——“ 他呲开嘴,将下唇咧向一边,露出那颗十分钝的“犬牙”。 黎兆儿啼笑皆非,面对激烈的打斗情景,“小香蕉”按捺不住想要拼上两招的欲望,在她的后背扭了几下,硬是自己将自己拔了出来,朝着噬灵兽飞去。 “小香蕉!”黎兆儿简直为它操碎了心,又是拉又是拽,硬生生被它带上了半空,“小香蕉,你别乱来啊,前边是它的嘴啊!” 她跟着“小香蕉”围着噬灵兽转了几圈,顺带踹了它几脚,可她那力气不过就是在挠痒痒。 不消半刻钟,黎兆儿握着“小香蕉”的手“吧嗒”一声滑了下来,又“哎呀”一声正往下掉。 “救命啊!”黎兆儿将两只眼睛紧紧闭上,大吼着求救。 竹芒一个翻身腾空而起,一声墨绿衣衫被风吹得翻飞,他伸手接住黎兆儿的腰身,转了几个圈,才缓缓落地。 黎兆儿十分深情地望着眼前的男子,眉眼好看,嘴唇也好看,只见他那薄薄的两瓣红唇中慢悠悠吐出几个字:“你胖了,腰大了一圈。” “怎么可能!”黎兆儿立马起身,两手在腰间来回地比对,“上回你挽住我腰的时候,我八年没吃饭,当然瘦了,现在这才叫正常审美,懂不懂!” 此刻噬灵兽正被“小香蕉”收拾得服服帖帖,竹兮这才放下了警觉,道:“师姐,堂兄,你俩打情骂俏也得分分场合吧!” 闻言,竹芒咳了几声,黎兆儿尴尬地甩甩手,眼神撇开竹芒,望着大树下叽叽喳喳的鸟儿,道:“你看那小鸟,好不好看!” 而另一边,噬灵兽不敌“小香蕉”,灰溜溜地逃走了,且速度极快,无人能赶上。 “唉,又让它给跑了!” “黎兆儿那柄灵剑真厉害,若我也能拥有一柄,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天下无敌”这四个字深深往姜万殊的心里戳去,他瞥了眼那说话的弟子,又叹气般垂下了头。 黎兆儿随着其他弟子一并回了留竹山,次日清晨,她一大早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来了,谁啊!” 拉门一瞧,雪地里站着的正是姜万殊,而黎兆儿脸上的“雀斑”同“红斑”均过了时间,早就脱落下来。 完了,完了完了……黎兆儿还没找到他的破绽,身份就被揭穿了。 她从姜万殊的眼神里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抬手捂脸,一脸凶相:“你什么也不许看见,听到没!”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用什么来补偿? “你……”姜万殊亲自端着一碗燕窝粥,眼中微微愣神,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我早就猜到你是黎兆儿。” 黎兆儿这才将指缝一根一根挪开,露出原本雪白如凝脂般的肤色,剔透细腻怎么看都像是个小美人了。 她一叉腰,破罐子破摔:“猜到又怎样,有本事你到外头去说啊,看谁信你!” “兆儿……”姜万殊顿了顿声,“先前是我不好,可你毕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放不下你。” 黎兆儿的心很绵软,很容易就被随处听来的一个小故事感动到哭,可她的心亦很冷,对待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永远也感动不起来,正如此时的姜万殊: “所以呢?”黎兆儿依旧一脸凶相,叉腰的动作更随意了些,“所以你就送来燕窝粥,这样我的生母就能回来了?我父母亲就能回来了?为救我而死的黎亦琳,就能活过来了?” 姜万殊努了努嘴,反思的模样倒是十分到位,他整理好言辞,道:“我知道我现在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可总比一点也不做的好吧?” 黎兆儿最厌烦的就是坏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多坏,伤害别人后还能厚脸皮求原谅的损样,声色俱厉道:“姜万殊!你想要挽回的话,那就去死吧!” 说罢,她将门重重地合上,门外的身影却依旧“阴魂不散”,一遍一遍地敲着门,一遍遍地说话: “兆儿,我知道错了,这些年我每日都在极度愧疚中度过,每日都很是难熬,我……” 黎兆儿听着听着,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打断他的声音,大喊道: “你难熬,那我呢?这八年来,我魂不归体,四处漂泊,你可知我是怎么挺过来的?你可知道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出那八脚蛊虫进入身体的场景?如今就算是还魂了,我苟延残喘活下来了,还得因为声名狼藉而不敢去见家人……”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姜万殊,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的。” 说着说着,她的声气渐渐弱下来,随后是一阵低低的抽泣声,隔着扇门便让姜万殊痛心不已: “兆儿,我不祈求你能认我,但你的生母她什么错都没有,你也不想见她吗?” “你说什么?我的生母?”黎兆儿立马停止了啜泣,募地将门打开,“我的生母黎浅黛,她……她还在?” 姜万殊点点头,道:“她还活着,兆儿,人心都是肉长的,纵使她与我无情无份,可毕竟为了怀胎十月,生下女儿,说什么也会护她周全的。” 黎兆儿不管他说的什么,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生母,她掀翻了那碗燕窝粥,一把抓着姜万殊的衣领,道:“姜万殊,我娘她现在在何处?” 姜万殊便是想借着黎兆儿对母亲的思念,从而慢慢接近她:“兆儿,只要你答应让我照顾你,我便让你去姜家见她一面。” “好,好。”黎兆儿应得十分爽快,眼里泛起了一阵光,想新升的朝阳那般,充满生气。 黎兆儿整整惦念了二十年的生母黎浅黛,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沉淀,又一次次地掀起波浪,比任何人都要厚重不少。 姜万殊长长地叹了口气,指着花园里正浇花的婢女吩咐道:“你,将这里的碎碗收拾一下。” 只见那穿着青绿色婢女服的女子放下手中的话,连忙赶了过来,两侧发髻的青黄发带一摆一摆地。 待那婢女将寝房门前收拾干净了,姜万殊赏了一锭银子,便离开了,还不忘回头同黎兆儿说声:“我待会再来。” 此时姜浅照正立在前侧的影壁之后,瞧见了这一切,亦听见了姜万殊的那句:“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见姜万殊朝自己走来,她立马跑开了,纵使已经嫁作人妇,可姜浅照依旧与姜万殊生活在同一壁檐下,对他的依赖从未减过一分。 她还记得自己幼天资愚钝,同其他一起修习的弟子比较,不知差了多少,因此被姜万殊数落:“身为直系子弟,你所有的修习条件都是最好的,却始终是不上不下的水平,要你这样的女儿有何用?” 后来,她勤加练习,日日天不亮便起床,月头出了才睡下,终于赶了上来,姜万殊才多看了她一眼。 可如今,她这个日日陪在身边的养女,始终抵不过他那只见过几面的亲生女儿,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讨姜万殊喜欢了。 毕竟血缘的事,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除非,黎兆儿永远不在了。、 “我这是在想什么?”姜浅照因为自己这番邪恶的想法而愧疚,“黎兆儿自幼不在父母身边长大,还被亲生父亲那般对待,我怎么能那样想呢?” “真是,”她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可又更难过起来,眼前有些恍惚。 黎兆儿回到寝房,对着镜子耐心地点上了雀斑和红斑,此时一个竹家的小弟子敲了门,领着黎兆儿去见竹寂。 他等在笙园南侧的花园内,负手而立,道:“姑娘可否带我去见你的那位朋友?” 听见这话,黎兆儿在内心狂喜一番,道:“当然,他就在旁边住着,我带你去。” 行至柳如寂的寝房,黎兆儿大力地拍了几下门,扯着嗓子大喊:“柳如寂——柳如寂——” 听见身后传来竹寂干咳的声音,黎兆儿尴尬地回头笑了一下,敲门的动作轻了些,声音亦轻柔了不少:“柳如寂,快给我起床,别睡了!” 门的那边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柳如寂一手揉着眼睛,一手开门,道:“漂亮姐姐,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啊,我们去哪捉弄人呢?” “捉弄人”这三个字一出来,那竹寂咳得更厉害了,似乎在说:“别忘了我还在呢,注意注意言辞。” 黎兆儿又尴尬地笑笑,使劲朝柳如寂使脸色,并纠正道:“什么抓弄人啊,我们是去玩,玩……” “漂亮姐姐,可你说的就是抓弄人啊?”柳如寂一副天真的模样,道。 黎兆儿一面扶额神伤,一面无奈地看着柳如寂,刚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漂亮姐姐,你看看我这身衣服。” 他垂眼将自己衣服的下摆撩了起来,道:“这就是那个你怨恨的竹家掌事送来的,原本我很拒绝的,可是冬日里实在太冷,我第一次穿这么暖和的衣服,你不会生气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不认,我还不稀罕呢! “不会不会,”黎兆儿摆摆手,刚要给她介绍竹寂,可柳如寂似乎一直忽视他的存在,继续道:“漂亮姐姐,昨日我可担心你了,因为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就你对我最好了,我以前总是被人欺负。” 黎兆儿一面抚着柳如寂的头发安慰他,一面抽空望了眼竹寂,很明显,他眼底的水波漾了起来。 她连忙引见:“柳如寂,今日不止我一人来看你,还有若空先生,他来找你有很重要的事。” 柳如寂抬眼望了眼立在一旁的竹寂,怯怯地开口:“若空先生。” 竹寂细细地打量着柳如寂,他们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嘴唇几乎是一各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眼眉一恸,伸手探及柳如寂的灵息,发现他体内蕴藏着十分澄澈的浅青灵息。 柳如寂大声地叫唤,以为他要杀了自己:“若空先生,饶命啊,上回我不是故意的!漂亮姐姐,快救我,救我。” 他近乎手舞足蹈的姿势叫一旁的弟子笑得前仰后合,并讥笑道:“这怎么可能会是先生的小公子,很明显连智商都对不上嘛!” “对呀,对呀,碰瓷也不找个好一点的,偏要找个疯子。” 听他们这样笑话柳如寂,黎兆儿一脸怒气,朝他们骂道:“你们在这瞎说什么呢?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再若空先生面前搬弄是非,个个都不想活了吧!” 那几个弟子被说得垂下了脸,又被竹寂的眼神一瞟,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只低声嘀咕:“自己还不就是个弟子,凭什么数落我们。” 黎兆儿没得闲工夫同他们计较,仔细打量竹寂的眼神,素来听闻他十分爱面子,她担心竹寂会因为他人的耻笑而不认他。 竹寂抚了抚胡子,待周围静了声,才问:“你先前可有修炼竹家夺灵术?” 柳如寂呆呆地看了黎兆儿一眼,她点点头,柳如寂才敢答话:“没有。” 竹寂将眼睛沉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些过往的事,许久才回了神,又问:“你自幼便是由母亲一人抚养大的吗?” “是,”柳如寂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打气都不敢出,“不过有一位叔叔时常来看我,总是为我买些小礼物。” 竹寂垂了垂眼,埋进寂静的夜里,随即轻笑一声,道:“叔叔?你哪来的叔叔?” 见他面色不对,柳如寂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赶紧躲到黎兆儿的身后,小声说:”漂亮姐姐,我怕。” “不怕,”黎兆儿依旧抬手轻抚他的头发,道:“有我在这,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见柳如寂不答,竹寂亦不再提起“叔叔”的事情,转而问:“你的母亲,她是何时过世的?” “是十二年前,那时我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但听邻里们说,我娘生得十分漂亮。” “确实,很漂亮。”竹寂的眼神恍惚一阵,似乎飘得很远很远,黎兆儿知道,他是忆起了过往,“那还记得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的事吗?能不能同我说说?” 柳如寂点点头,算是应了。 竹寂的模样并不好看,丝毫没有寻回爱子的喜悦之情,眼神十分暗淡,轻声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柳如寂望向黎兆儿,似是在征求意见,她摆摆手,道:“你们去吧,” 他们俩人进入了花园之中,黎兆儿整整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才见他们从里头出来。 黎兆儿朝柳如寂比划道:“柳如寂,怎么了?” 只见他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竹寂的身后,只留给她一个标准的苦笑。 这什么意思?是没成? 她跑上前去问:“若空先生,你们聊了些什么啊?” 只见竹寂眼神默然,全然不似之前的神采,只对她说三了个字:“他并非我所出。” “啊?”黎兆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质问:“这怎么可能?若空先生,柳如寂脑子的确被烧坏了,可那不是天生的,是她母亲离世后,发烧无人照顾,这才变成这样。” 竹寂反问:“竹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时辰前还彬彬有礼的,这会就翻脸不认人了,变脸真快,同竹芒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又沉下声说道:“不管你打听到些什么,但我说得很明白了,我说不是,那便不是。” 嘁!黎兆儿在脑袋里嘀咕许久,才答:“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柳如寂变成这样,是因为没有得到父母的照顾,他的母亲离世没有办法,可他的父亲呢?难道不是他的责任吗?” 见竹寂默而不语,黎兆儿愈加生气,道:“你们竹家人一个个道貌岸然,面子都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让你忘了自己的责任?” “竹姑娘可不要乱说,”竹寂的脸色立马就变了,随后才意识到说话的这位亦是竹家人,“别忘了,你也姓竹。” 黎兆儿这下没话说了,道:“好,你记得今日说的,你不认,他还不稀罕呢!” “漂亮姐姐……”柳如寂并不懂他们在争论什么,但他看见黎兆儿难过了,亦一脸委屈的模样,可怜兮兮地唤着她。 她一把拉住柳如寂的手,大声道:“我们走。” 俩人朝寝房的方向离开,经过竹寂的身旁,黎兆儿白了他一眼,十分不屑的眼神,可那人却依旧无动于衷。 黎兆儿自是什么都没同他解释,只暗自生着闷气:“也好,只要证明柳如寂是竹家人,能待在灵殿就行了,没必要非踏入他家门!” 她安顿好柳如寂的情绪之后,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带,不久后,姜万殊又送来了一碗银耳红枣粥,用一个方形红木的小食盒装着。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兆儿,这是我亲自熬的,你趁热喝了。” 黎兆儿透过小窗接过那碗银耳红枣粥,将它放在窗台上,道:“我先放这,待会喝,” 食盒被拿走,姜万殊手中没了动作,便有些手足无措了,只好扯出别的话题,道:“你放心,以前的事,我会帮你洗清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竹寂柳画胭 黎兆儿依旧习惯性地忽略,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姜万殊只好重新寻找话题,道:“从今日起,我会加倍地补偿你,相信我,我一定说到做到。” “可因为你,我的父母不在了,”黎兆儿募地抬眼,眼神悲伤又怨愤,这样的眼神即使是下一秒捅上姜万殊一刀,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而事实是,她真的这样做了,只是力气中途收了力,伤口很浅。 鲜血立马就流了出来,黎兆儿的眼前是刺目的腥红,这是她几年来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场景。 姜万殊并没有做任何的痛苦表情,甚至笑了几声,道:“兆儿,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我不会有任何的反抗。” 他瞧着银耳红枣粥放那就要凉了,便将那小小的白底青花碗端了起来,不多不少地盛了一勺,送至黎兆儿嘴边。 黎兆儿这才落下了泪,眼里满是戾气,道:“你去找灵医吧,用不着在我的面前惺惺作态。” 姜万殊将手中的勺子放回碗中,空出来捂住伤口,道:“兆儿,那我先走了。” 望着姜万殊渐远的背影,她想要说些什么的,却只是伸手抓起那个青花碗,朝着窗外用力地扔了出去,“咣当”一声摔碎在连廊的红木柱子旁。 姜万殊的身影愣了愣,微微侧眼,又回过神来,继续朝前走去。 那天夜里,黎兆儿带着柳如寂下山想要为他挑一件衣裳,还一边碎碎念道:“竹家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衣服我们就不穿了,镇子的衣服随你挑,我给你买。” 柳如寂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抬手摆弄着外衣的领口,道:“漂亮姐姐,可是,我父亲就是竹家人啊,你我也是。” 黎兆儿忽然愣了神,忽然停下了脚步,柳如寂伸手指戳戳她的肩侧,问:“漂亮姐姐,你生气了吗?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别出声,”黎兆儿伸出手掌示意他安静,目光一直朝向前边,柳如寂朝她的视线方向望去,见前头是一个身着浅青衣衫的端庄少妇。 柳如寂指着那少妇小声问:“漂亮姐姐,你认得她?” “嘘~”黎兆儿伸出食指抵在唇边,神秘兮兮地答:“那少妇可不是……我认识的人。” 她十分庆幸自己及时止住了嘴,没有将那少妇的女鬼身份说出来,不然自己鬼王的身份也要被拆穿了。 “噢……”柳如寂呆呆地应声,“那你为什么一直看着她?” 黎兆儿眼珠一转,略施了个小小的催眠咒,柳如寂便倒在了自己的身侧,等到那浅青衣衫的女鬼靠近,黎兆儿才看清楚了女鬼的模样: 小小的瓜子脸,明媚的杏仁眼,是典型的美人长相她的眼底缠绕着幽怨的颜色,声音十分悦耳:“你是鬼王黎兆儿,对吗?” 黎兆儿知道,此女鬼定是懂得“行情”的,不然不可能找到这来,所以也不打算矢口否认,很爽快便点点头承认了:“对,我是。” 那女鬼一把眼眸中出现一抹笑意,声音温柔似水,道:“黎姑娘,我想成为您的手下,只要您愿意帮我一个忙。” 此话一出,黎兆儿便知道,又有一番大事等着自己了,便问她:“什么事,你说,只要合情合理,纵然是杀人放火,我也能干。” 绿衣女鬼垂下眼眸,自报身份:“我叫柳画胭,自江南而来,寻您五年了。” 黎兆儿觉着这名字甚是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却也没时间多想,对她说道:“柳画胭,我会对你下主仆咒,你倒也不必多说,我能看见你的过去。” 柳画胭点点头,眼角还挂着一滴似是泪水的一抹晶莹。 黎兆儿抬手运转灵息,念动主仆咒,绛紫灵息丝丝进入柳画胭的眼里。 她的眼前出现一片浸满绿色的山林,薄薄的蓝色雾气翻涌的林间,刚刚入夜,月亮又大又圆地挂在天空,安静又祥和。 那年柳画胭十四岁,独自上山来采蘑菇,却因为一时追逐蝴蝶而迷了路。 可她丝毫不觉得惧怕,拎着满是蘑菇的小篮子到处乱逛,并在灌木的后面发现了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柳画胭伸手去抓,还一边自说自话:“这萤火虫怎么会独自在这呢?应该是掉队了吧!” 她光着脚,穿着一件素白的裙子,头发散在腰间,只在耳后摘了几朵山花戴着。 萤火虫落在了灌木之上,她慢慢停下了脚步,轻轻地,缓缓地向前一扑,却撞上了一个男子温热的胸膛。 看见那男子的模样,黎兆儿愣住了,指尖灵息不断输出,阵阵颤抖,他便是柳如寂的父亲——竹寂。 柳画胭抬眼,见眼前的男子长相俊秀,尤其是那清澈灵动的眉眼,她很是喜欢,便同他聊起了天: “你是谁?” 竹寂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抬手将食指抵在两瓣薄唇之间,低低地“嘘”了一声,指了指停在灌木上头的青色萤火虫。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出手迅速,用力一合,便将那小小的光亮藏在了手掌之间。 “给你,”青绿色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隔着柔柔的雾气,柳画胭的心扑通扑通如小鹿般乱撞。 “谢谢,”纵然是在山野之间长大的,柳画胭的母亲依旧十分耐心地教她礼仪,她俯身行了个礼,这是她第一回向人行礼。 竹寂亦回了个礼,问道:“这么晚了,你为何一人在此?” “应该是我问你吧,”柳画胭挑了挑眉,声色里皆是笑意:“我就是生活在这一带的,住在山下那个小镇上,经常上山来采蘑菇。” “我是夺灵人,你听说过吗?到这来历练,却因为追踪一只灵兽而落单了。”竹寂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你脚受伤了,我来背你吧!” 柳画胭顿了顿,连忙摆了摆手,笑道:“还是算了吧,让人瞧见了不好。” 柳如寂侧头看她,道:“没事的,我就背着你出这个林子,到有人的地方,立马就放你下来。” “那……好吧。”柳画胭这才软了下来,俯身趴在他温暖的背上。 竹寂将柳如烟背在背上,手中提着那个装满蘑菇的小篮子,“不过,我和你倒是相反的,我住在山上,山下有个小镇,叫挽月镇,我很少下山,怕先生责罚。” 第一百二十八章 活该孤独至死吗? 柳画胭将脸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内心一股莫名的喜悦涌了上来:“我听说过夺灵人,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一直想要去离湾拜师,可后来遇上了我的母亲,就改变了这个想法。” 竹寂背着她摇摇晃晃地出了山林,将她放了下来,继续说道:“也对,离湾是离这最近的夺灵大族了,我是在留竹山修习的,虽说竹家还不算特别闻名,可势头很猛,越来越好了。” 柳画胭是个典型的无知懵懂的少女,情窦初开,又这般巧合地相遇,自然而然地暗自生了些情愫。 那日竹寂将她送到了家门口,他一手拿着剑,一手将装满蘑菇的篮子递给她:“回去早些睡,我今日就住在镇上的客栈,有缘再见。” 柳画胭原以为这一别便此生再无相见了,可第二日一出门,便又撞见。 “怎么又是你?”她问,笑容逐渐在脸上绽开。 竹寂将剑握在手心,道:“我特意一大早便起了,在这等了许久,这个是路上买的糕点,给你吃的。” 柳如烟刚吃过早餐了,肚子还是鼓鼓的,却还是开心地接过糕点,硬生生地塞进了肚子里,笑道:“真好吃。” 竹寂亦笑着替她擦了嘴角,道:“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叫柳画胭。” “我叫竹寂。”他将微笑收了起来,换上了一脸不快的模样:“我今日便要离开这了,历练结束,我便要回留竹山,以后很难有机会再见。” “噢,”柳画胭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可以跟你去吗?” “好啊,”竹寂的语气十分兴奋,可只一瞬,便将那笑容僵在脸上,“可是,我们一路上风餐露宿,十分辛苦,而你又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人情世故我还是懂,这样不太好。” 柳画胭刚还要说什么,隔壁王大婶一嗓子扯过来,胖胖的身子跑向她,脸上的赘肉一颤一颤的:“胭儿,出大事了,你母亲偷人了,现在族长正在处置,说要浸猪笼呢!” 闻言,街坊邻居都开了大门和窗户瞧着,柳画胭十分焦急,问:“王大婶,我娘偷谁了?” 这样的问法倒是直接新颖,竹寂脸红了一片,从窗户探出头的街坊们皱起眉毛摇着头,一脸嫌弃道:“有其母必有其女,还没嫁人呢,就将偷人挂在嘴边,真不害臊!” 柳画胭没空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毕竟平日里那些肮脏腌臜的话没有少听,只重复了一遍:“王大婶,和我母亲一起的男人是谁?” 那李大婶从大老远的地方跑过来,好不容易将话带到,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答:“是巷子里的小林,就是你一直唤叔叔的那个。” “林叔叔,”柳画胭将头发一甩,便朝着镇上唯一一条河跑去,并连连道谢:“王大婶,,劳烦您了,我先去救我娘,您好好歇着。” 竹寂“哎”了一声,便随着柳画胭而去:“画胭,你等等我。” 两人朝着河边跑去,刚过了一半的路程,实在没了力气,停了下来。竹寂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又跑了半里,彻底没了气力。 竹寂气喘吁吁地问:“画胭,你母亲和你林叔叔……? 柳画胭知道他想问什么,毫不犹豫地答:“在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做些针线活将我拉扯大,林叔叔开了家衣铺,平日里对我和母亲特别照顾。” 竹寂听说是这么回事,将脚步放得更慢了,道:“那也没多大事嘛!你母亲会没事的。” “你不懂,”柳画胭一口气没喘上来,停下步子舒缓了一下,道:“我们这边的小镇特别闭塞,女子一旦出嫁,便不能改嫁,就算丈夫去世,也要为其守寡一辈子。” 身为夺灵中人,又地处繁华的竹寂自然理解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也体会不了底层人们的疾苦与无奈。 “这太……太过了吧,放心,他们若是执意不肯放人,我便将他们都打晕,把你母亲救出来。” 竹寂是这么想的,夺灵中人只论灵术、剑术、咒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准则。 “也好,到时候我同母亲搬出小镇住,我已经长大了,她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柳画胭这样想着,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出现在她的眼前,“到了。” 不远处,她看见一堆人驻足在河的上游,他们穿着或蓝或棕的布衣,趾高气昂又一脸嫌弃的立着。 柳画胭移了眼,见林叔叔被人绑起来跪在河边,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她朝周围扫了几眼,并没有见到母亲的影子。 “竹寂,我的母亲不在这里面,不会是……” 柳画胭朝着上游跑去,眼眶中的热流打着转,好不容易赶到,便见林叔叔的背影缩成了一团,已然泣不成声了。 她颤抖着唤了一声:“林叔叔……” 小林将抱着脑袋的双手移开,后背缓缓直了起来,朝后望了望,见柳如烟立在身后,道:“胭儿,你娘……你娘她……被这帮人杀死了。” 这话如晴天霹雳般劈在柳画胭的耳边,她朝着河岸走了几步,汹涌的河水中露出竹编“猪笼”的一个角,眼泪立即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娘……娘……”她顾不得脱下靴子,便要一头扎进水中,却被身后一棕衣男子扣住了双手,她拼命挣扎,道:“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们这群杀人犯!” 那棕衣男子长得膘肥体壮、胡子拉喳的,一只手便将柳画胭压倒在地,竹寂当下大喊:“你这个胖子,给我放开她!” 那棕衣胖子见说话的人是个体长瘦弱的毛小子,倒也不惧怕,呲着脸十分挑衅的朝他笑笑,道:“你谁啊?他娘的,偷人的事,你掺和个什么劲?” 竹寂被这扑面而来的污秽用词愣住了,生活在象牙塔太久,今日算是开眼了,为了恐吓棕衣男子,他立马将灵剑拔了出来,道: “我是夺灵人,再不放过她,我可以让你们所有人偿命!” 这话说得倒是荡气回肠,在柳如烟的脑海里回转了许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棕衣男子便举起双手放了柳如烟。 竹寂抬剑指向他们,又一盏茶的功夫,白发族长的那群手下便跑得没影了,只余他一人依旧立在那: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回留竹山去吧 “胭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知道你是什么性格,可你的母亲竟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事,真是有辱我们柳氏族人的门面!” 柳如烟没有听他说话,一骨碌跳入水中,在竹寂的帮助下将关着母亲的“猪笼”拉了上来。 竹寂挥剑将竹编“猪笼”斩开,将里头奄奄一息的女子抱了出来,放置在一旁,还找了块石头将她的头垫高,并让柳如烟拼命地按压她的胸部。 柳如烟双手交叠按住母亲的胸膛,起起伏伏地用力,额前的头发都散了下来:“竹寂,这样真的有用吗?”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柳如烟的母亲入水过久,见她那血肉绽开的指甲,便知道曾在笼中痛苦挣扎一番。 她微微睁着眼,一直看着不远处的小林,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柳如烟却觉得她是带着笑意的。 “胭儿,停下来,”小林见自己的爱人到死了都还被如此倒腾,便咽了眼里的泪,道:“没用的,没用的,她落水太久了,就是我不好……” 柳如烟这才看见小林满身满脸的青紫,是棍棒留下的伤痕:“这群王八蛋,我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如烟,你若是要报仇,我会帮你。”竹寂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挥剑将小林身上绑着的粗绳斩断,冲白发族长大吼:“你这是滥用私刑,到时候公堂上见吧!” 柳如烟轻轻贴在母亲的怀里,像儿时那样,才发觉她的身体却彻底变得冰冷。 原来那不是睁眼,是死不瞑目了。 又或许,是因为死前一直看着小林,争分夺秒地望着,这才没来得及合眼。 柳如烟更倾向于后者的解释,她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死在怨恨之中,她将母亲的眼合上,朝族长大吼:”你怎么能这样做?“ 白发族长冷冷地哼了声,道:“勾搭外男,不守妇道,她这是咎由自取。” 竹寂将剑指向他,十分不解地问: “何为妇道?一个孤苦无依的,母亲独自带大一个女儿,你可知有多不容易吗?你是男子,出门随意做点体力活便能养家糊口,可她呢?难道就该为了你口中的妇道生生被饿死,你才满意?” 柳画胭亦站了起来,驻足在竹寂的侧边,眼角还挂着泪,嘲讽道:“族长,您这般痛恨我母亲,该不会是因为你妻子生前同外男逃走,还带走了您唯一的儿子吧?” “你胡说什么?”白发族长被戳中了痛处,脸色煞地一阵青一阵红,道:“你这不懂事的女娃娃,早晚会着了你那下贱母亲的道!” 柳画胭听见他口中的“下贱”二字,不由得心头一颤,只见小林从她的身前冲出去,夺了竹寂手中的灵剑,一把插进白发族长的腹中。 “林叔叔——”柳画胭伸出手掌,想要抓住他,却扑了个空,“你这是做什么?你杀了他,还得搭上自己的命,你这又是何苦啊?” 小林回过身朝她摇摇头,道:“胭儿,好好保重。” 说罢,他又将灵剑刺入自己的腹中,倒在了柳画胭的身前,眼见着两位最亲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她的内心已经无法用悲伤来形容了。 柳如烟跪在地上许久,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她一人落寞的望着门外四方的天空,阵阵阳光落了下来,竹寂不敢离她半步。 才刚歇息半个时辰,王大婶又扯着嗓子朝着柳如烟的家门喊:“胭儿,胭儿,听街坊们说,你林叔自杀了?你不要难过,先把后事办好,要帮忙就来找我。” 柳如烟静默着,从门缝中扔出去一个“哦”字,便埋着头,喃喃自语道:“这下,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去留竹山,好吗?”竹寂的脖子微微向前一伸,道:“我将你安顿在挽月镇,为你置办好所有需要的物件,每月下山看你三次,好吗?” 柳如烟这才将那双幽深的眼露了出来,她从藤椅上立了起来,呆呆地说了声“好。” 画面一转,已是一年以后,两人齐齐跪在竹寂父母的身前,竹寂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道: “父亲,母亲,我只娶她一人为妻,我再问你们最后一回,若是不同意,我便离开竹家,自立门户。” 母亲一边摇头叹息,劝说一旁的父亲,可他却依旧是个驴脾气,拍案而起:“你个孽障,有本事便不要再回来了,竹家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亦不少!” 闻言,竹寂咬了咬牙,紧紧握着柳如烟的手,回江南定居。 画面再一转,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见门外有人敲门,柳如烟一手护住小腹,一手拉开门,几个身着青绿衣服的弟子闯了进来,手中的灵剑直指向她。 柳如烟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人吓了一跳,随后被五花大绑起来,并被带出了屋子。 铺天盖地的雨落在她的脸上,由不得她躲闪,竹寂的父亲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说道: “柳如烟,对吗?” “父亲,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住嘴,我不是你的父亲。”他依旧板着脸,从没有正眼瞧她一次,孤高又倨傲的语气,吐出一串很长的话: “柳如烟,我永远都不会认你为竹家的儿媳,竹寂在年幼之时被下了毒蛊,只能以灵力浸养,若是出了这留竹山,不超过一载便会身体抱恙,直至五脏六腑破裂出血而亡,你若是还惦念他的身体,便将他劝回来,不然……你自己选吧!” “什么意思?”柳如烟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并不是没听明白,而是想要确认一遍。 “你若是想要他活命,就离开他,这回清楚了吗?”竹寂的父亲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声音带着七分怒火,“他还太过年轻,容易被美色冲昏头脑,可日后他若是醒悟过来,定会后悔。” 他的心思,柳如烟理解,她摸着肚子里的孩子,问:“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竹寂的父亲只摇摇头,给了柳如烟一个冷冷的笑,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柳如烟进了屋,青绿衣衫的几个竹家弟子亦早已散去,竹寂连忙抱住她,拿了件自己干燥的外衣盖在她的身上,仔细查看:“你有没有受伤,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柳画胭摇摇头,目光空洞无神地点点头。 第一百三十章 从此一别两宽,不复相见 竹寂起身张罗着热水,一边说道:“画胭,明日我们便离开这,找个更隐秘的地方。” 隔着一道木质房门,她答:“不了,竹寂,你留竹山去吧。” 竹寂从外头绕回房间,忽然觉得有些困,晃了晃脑袋,问:“为何?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柳如烟摇摇头,反应过来,又点点头:“我不喜欢一辈子像是做贼一样,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画胭,你听我说,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下去的,相信我,只要再搬一次家,他们便绝对找不上来的。” 竹寂抬起右手,四指并拢,一声一声在她面前保证,让她一下子便软了心,点点头应了。 柳画胭轻抚小腹,一脸笑意,道:“竹寂,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她正要向柳如寂提起腹中胎儿之事,而他却一头栽进枕头里,道:“最近天冷,容易着凉,我亦有些困了,你先把澡洗了,明日再说吧,好吗?” 见竹寂一脸幸福地闭眼搂住她的腰,确是打不起精神,她便也不再计较,自语道:“好吧,就明日。” 第二日,柳画胭才刚起身,便见竹寂额头冒着冷汗,她伸手抚住竹寂滚烫的脸颊,轻轻唤道:“竹寂?竹寂?” 柳画胭几番唤竹寂的名字,他依旧沉睡在梦中,她只好加大了音量,那人却将脸转向床的一侧,吐出了些许鲜红。 这一下可把柳画胭吓坏了,她赶紧将自己的手绢拿了出来,将他嘴边的血擦得干干净净,又将他扶至床的中央,盖好被子。 “竹寂,你这是怎么了?”柳画胭不知所措,一会朝窗口望去,想要叫谁过来帮忙,紧接着又走出门外,想要去找镇上的大夫。 可这一切都行不通,她忽然想起昨日夜里竹寂父亲说的话:竹寂在年幼之时被下了毒蛊,只能以灵力浸养,若是出了这留竹山,不超过一载便会身体抱恙,直至五脏六腑破裂出血而亡。 怎么办? 能怎么办? 柳如烟掏出了所有的银两,雇了辆马车,带上几日的干粮,一路北上。 马车连续跑了七日,中间换了好几回马,而竹寂的情况亦愈发地差,幸得遇上了位夺灵中人,认得竹寂,便托付将他送回灵殿,还留了两张字条: 第一张是这样写的:“竹寂,我得知了你身中蛊毒之事,须得灵力浸养,画胭无能,不能替你解蛊。我在挽月镇等你半月,若你身体恢复,半月后便来老地方寻我,若不愿同我回江南,我便给你一纸和离书,从此不复相见。” 第二张便是和离书:“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夫君相离之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半月后,柳画胭才赶到了留竹山,在约定的那颗树下,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便只身上了留竹山,亦不得见到他,再后来,身上的银两所剩无几,这才回了江南。 指间的绛紫灵息戛然而止,黎兆儿睁了眼,问:“所以,你们为何会分开?” “那是后来的事了,”那女鬼踱着步子,“男人永远花心,生下如寂后,我带着他去过竹家,可听说他已风光再娶,昔日信誓旦旦的保证便也随风而散了。” 黎兆儿叹了口气,这世间总是痴心女子负心汉,她收回运转着的灵息,问:“那你今日找我,是为了什么?” 着青绿衣衫的柳画胭低头良久,才说出了心中所想:“我还有一个儿子,那时候脉象还不稳定,所以并未告诉他,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柳如寂的身旁护着,自然知道他上了留竹山之事。” “他就在那里,”黎兆儿指着正酣睡在树下的柳如寂,道:“我带着他下山的。” “我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他能认自己的父亲,如寂小的时候,总是念叨着要找爹爹,”柳画胭驻足大树之下,朝着熟睡中的柳如寂无力地笑了一下, “我并未化成厉鬼,上不去留竹山,纵是穿成青绿的衣衫,扮成婢女的模样,亦会被那阵阵灵气阻挡在外。黎兆儿,只有你有办法让他们相认,我在人间逗留得太久了,已无力自保,根本做不了什么。” 黎兆儿轻摇着头,道:“柳如烟姑娘,我带他上山便是要替他找回父亲的,只是,竹寂不愿认他,似乎是因为柳如寂他看起来太过笨拙,而竹寂又是个极爱面子之人,所以……” “我知道,”柳画胭叹了口气,道:“竹寂离开之后,一直都是叔叔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时常接济我们母子,其余的人,都说我不知廉耻,不守妇道。” “柳画胭,你在此等候,我现在就上灵殿去,将竹寂请下山,你同他讲,可好?” “好,”柳画胭点点头,“也好,我便再陪如寂多待一会。” 闻言,黎兆儿侧脸瞥了身后的灵剑一眼,道:“小香蕉,带我去竹园,要快点的。” 只见“小香蕉”自动飞出剑柄,平躺在黎兆儿的身前,她一跃跳上了灵剑,朝柳画胭挥挥手,便向留竹山上飞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香蕉”便带着黎兆儿稳稳停在竹寂的寝房门口,她趴在灵剑之上,紧紧抱住剑身,还未反应过来: “这就到了?”黎兆儿四下张望,拍拍胸脯:“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发明了这御剑的新方式,要不然以你这飞快的四度,定要将我摔下来!” 没想到“小香蕉”不仅能听懂她的话,甚至好极为不满地绕着她转了好几圈,像是在控诉自己的御剑术太差。 黎兆儿管不了这么多,伸手收回了灵剑,冲着竹寂的寝房就是一阵乱拍:“开门!快开门!若空先生,有急事!” 只见里头传来竹寒的声音:“谁在外头大声喧哗!” “这是……竹寒的寝房?”待黎兆儿反应过来,赶紧溜之大吉地要跑走,一面抱怨道:“小香蕉!你带错路了!” 对此,“小香蕉”表示很委屈,只得无奈地指向对面那间,示意黎兆儿那才是竹寂的寝房。 她似乎也听懂了“小香蕉”的意思,径直跑向对面,小心地喊道:“若空先生,我是竹照,有急事找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找了只鸡练习咒术呐 黎兆儿心想:竹寂的寝房中还燃着烛火,应该还没躺下。 待竹寂才刚打开门,黎兆儿赶紧拉住他的衣袖叫上“小香蕉”,待竹寂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带上了高空: “竹姑娘,你太胡闹了,放我下来!” 除此之外,身后还传来了竹寒的的呼唤: “竹照!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他下来啊——“ 随着“小香蕉”的前行,竹寒的声音逐渐被甩在脑后,由于速度过快,竹寂想要挣扎都已经被送达山下的小树前了。 “竹姑娘,你可知道长幼尊卑?竟如此恣意妄为,真是……”竹寂话说到一半,便见柳如烟站在树下,脸上浅浅淡淡的笑意。 “柳……画胭?”竹寂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查看,待到看清了她的面容,才一甩衣袖,对着黎兆儿“哼”了一声:“你为何带我见她?” “若空先生,我……她……”黎兆儿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柳画胭便开口道: “竹寂,是我要找你的,那个,我们的孩子……” “孩子?哼,我们哪来的孩子?”竹寂眉宇之间怒不可遏,“柳画胭,你以为我还如当年一般,是个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傻子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画胭收起笑意,茫然地立着。 “那年我蛊毒发作,你托竹寒将我带来留竹山,便自己跑掉了,别以为随意找个带有竹家灵息的孩子,便可赖在我身上!”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黎兆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柳如寂日日夜夜惦念着你这个没尽到一丝责任的父亲,你倒真是良人被狗吃了,如此薄情寡义!” 柳画胭解释道:“当年我托人将你带回留竹山前,在你的衣襟中留下了两张纸条,那上头写着……” 竹寂再一次打断柳画胭的话,目光似是要杀人般令人寒栗,字字甩在她的脸上:“上头写着,你是如何同那狗男人郎情妾意,还是写着我是多么愚蠢至极?” “不对,这不对,竹寂,那不是我写的,”柳画胭言辞激动,又不由得侧脸轻叹:“算了,算了吧。” “带着你这孽种,滚出留竹山!”竹寂吐出这几个字,将脸涨得通红。 “啪——”的一声,柳画胭朝他甩了个耳光,道:“柳画胭,你怎如此专断?柳如寂若不是你的儿子,我为何要为他取这个名字?你我分别之时,我已经怀胎两月有余。” 竹寂被那一巴掌扇得发懵,火气去了大半,只得平心静气地答:“既然他是我的亲生儿子,那我便认了,只是你,我永远不会原谅。” 柳画胭轻轻笑了一声,道:“只要柳如寂日后能有个家,不再漂泊,我便心安了。” 说罢,她消失在夜色之中,竹寂愣了半晌,才问:“她为何就这般消失了?” “许是,心愿达成,便通往轮回之路了吧!” 黎兆儿原以为他们只要见面,便能将先前的事都说得明明白白,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她这才替柳画胭解释道: “若空先生,我可以作证,柳画胭当年留给您的纸条,上头是这样说的,她得知了您身中蛊毒之事,须得灵力浸养,所以才将您送回灵殿。柳如烟说她会在挽月镇等您半月,若您身体恢复,半月后便去寻她,若不愿,便一纸和离,从此不复相见!” 竹寂眼神慌张,却依旧嘴硬:“我亲眼见上头写着的是她同别人的龌龊感情,竹姑娘,不要一叶障目!” “一叶障目的是您,难道用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吗?柳如烟真诚待您,您难道感受不到吗?因为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便能否决那一切?” 黎兆儿的这些话,竹寂似乎是听进去了,又似乎是自尊心作祟,脸上没有任何悔意,答:“我再不济,亦用不着听你这个小辈的训!” 果然同外人所说一样,竹寂的自尊心太过强烈,容不得任何人挑战,好在说话倒还算数,将柳如寂背上便上山去了。 黎兆儿望着趴在父亲背上睡得正香的柳如寂,心中一阵暖流涌过。 “也算是圆满了,”她跟着他们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婆娑的树影之中,一路伴随着似有似无的蛙鸣,甚是宁静。 走着走着,竹寂忽然停下了步子,抬头望向天空,问:“竹姑娘,鬼魂入轮回,应该没有痛苦的吧?” 她怔了一下,竹寂的影子晃在她的眼前,甚是寂寥。 “入轮回会忘却所有前尘,自然是不痛苦的了。” “哦,”竹寂的眼中早已浸满泪水,却故作轻松:“那……画胭她应当不记得我了吧,也好,也好。” 黎兆儿似乎能窥见竹寂的内心,只那一瞬,眼前的他与十几年前重合在了一起。 “或许,是吧。” 她说的话很快便被夜色吞噬,空留惨淡的余音,绵绵回响,久久不绝。 行至竹家灵殿大门口,便见一身墨绿的竹寒独自立在那,朝竹寂行礼道:“你没事吧?” 竹寂背着柳如寂,不方便行礼,只微微弯腰,道:“表兄,有件事还得请你帮忙,柳如寂他……是我流落在外的孩子,这个消息还得由您来通知。” “好,”竹寒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倒也没多问。 黎兆儿埋着头捂着脸,准备蒙混过去,谁知竹寒逮着她就是一阵问: “竹照姑娘,夜已经深了,为了何事要急匆匆找竹寂先生?” 看来逃不过这一劫了,也好,正好趁机问问当年那两封信怎么回事。 黎兆儿清了清嗓子,道:“您也听见了,若空先生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就是柳如寂,我今日便是为此事才如此唐突,还……走错了门,冒犯了。” “竹照姑娘还知道了些什么?”竹寒步步逼问,脸上一副严肃的模样,“你的身上,残留了不少主仆咒的痕迹,你是对何人下此咒术的?” “我……呃,是对着山下那颗树下右边第三家门口鸡笼中那只黑色公鸡下的,我最近在练习咒术,又不敢用人试验,只得大晚上跑人家鸡笼了。” 竹寒听见黎兆儿的描述,一脸迷糊而不可信的模样,伸出手指小声念叨:“右边第三家,鸡……鸡笼?” “是啊,”黎兆儿一本正经地描述:“就是那家铺着很多杂草、上边还有许多鸡的……排泄物的鸡笼。”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见竹寒嫌弃地眼睛都要眯起来,她这才描述得文雅许多,“哦,对……就是同你这身衣裳一般的墨绿……” 黎兆儿还想说什么,就被竹寒一句“够了”给截住了。 那极为嫌弃的语气再次传来:“竹照姑娘,你不必再描述下去了。” “这可不行,叔父,我可是非常认真要同您解释的,不然,我也不能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啊!” 黎兆儿穷追不舍,竹寒只得连连回避,摆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信你。” 见竹寒这样的状态,黎兆儿这才恍然想起大事,便趁机开口问道:“叔父,听说若空先生回留竹山时衣襟中留有柳姑娘的书信?叔父可知道上头写着什么吗?” 听见书信二字,竹寒的脸很明显沉了沉,轻咳了几声,反问道:“什么书信?” 黎兆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漫不经心地问:“当年不是您送若空先生回来的吗?怎么会不知道那两封书信呢?” 竹寒朝山下的大树望去,道:“我并不知道书信之事,可能是若空的父亲拿去了吧。” “这样?”黎兆儿抓着脑袋点点头,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望着黎兆儿远去的背影,竹寒长长地吁叹一声,自言自语:“当年的事,就当是石沉大海了吧。” 当年,竹寒将竹寂带回灵殿,他已是奄奄一息,似乎是中了某种咒术。 “姑父,我下山铲除灵尸,归途中受一女子所托,将若空带回来了。” 竹寂的父亲满眼紧张,却似乎并不着急,似是对竹寂伤势的治疗胸有成竹:“寒儿,多亏你带他回来,他不会有事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是,”竹寒行过礼,便退了出去,刚要转身,便见里头传来姑父同姑母谈话的声音: “阿珍啊,我前几日御剑下江南,在孩子的身上下了咒术,便料到那柳家姑娘会将他送回。” 姑母:“要我说啊,何不遂了他俩的愿,你亦舍不得他年纪轻轻便抑郁寡欢不是?” 姑父:“阿珍你不明白,为了稳固在夺灵族的地位,灵识灵息必须醇厚,不然是难以立足的。那姑娘生性良善,可并非寂儿的良配。” 姑母的声音淡漠下来,沉默许久,便又听见她抬高音量的嗓音:“瞧,那姑娘还给她留了信呢!” 又是许久过去,只听姑父大力拍了下桌子:“真是阴魂不散!待我将这封给改了,也好断了寂儿的念想。” 竹寒垂下头离开了,屋内传来阵阵叹息的声音。 问世间情为何物? 黎兆儿回寝房的路上一直吟着这句诗,怎么都没弄出个答案来。 平日里见到的长辈们个个顽固不化又凶巴巴的,却似乎忘了,他们亦曾年轻过、热血过。 “就同如今的自己一样,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我是否也会留下什么遗憾呢?” 黎兆儿这样问着自己,抬眼便见一袭墨绿衣衫的竹芒立在花园之中,小心翼翼地浇着花,动作缓慢。 心脏的位置激烈地跳动了几下,黎兆儿捂紧自己的胸口,侧着身子从一旁溜走。 她呆呆地靠在一旁的影壁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没让他撞见,真是太糗了!” “不对啊,我今日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啊?干嘛要怕他?” 那一整夜,黎兆儿都觉得自己怪怪的,屋内的一桌一椅都怪怪的,脑袋里灌满了竹芒的笑容和声音。 翌日,乌今沉从吴无忧林赶了回来,又住进了笙园。 对于此事,竹芒自然是一副不以为然莫名其妙的表情,还暗中抱怨过数次乌今沉赖在他家蹭吃蹭喝。 而柳如寂中了黎兆儿的瞌睡咒,睡到正午才起的床,摸着后脑勺问黎兆儿:“漂亮姐姐,昨日我们不是下山买布料做衣裳吗?我怎么到这的?” 黎兆儿立在门口,挥挥手道:“你好好休息,既然父亲找到了,就多陪陪他,我就先走了。” 她刚出门,就撞上了姜浅照,那一撞,让姜浅照手中的鸡汤洒了一地。 黎兆儿原本都捂住耳朵准备听她的怒吼了,她却十分平静,只说了声注意些便走开了。 “姜浅照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黎兆儿寻死着不会是被脑袋被门挤了吧?还是自己看错了? 她又回头仔细看着姜浅照的背影:银丝花纹的衣裳,腰间别着灵鞭,确实是她没错。 “竹照,”姜浅照端着鸡汤折了回来,扭扭捏捏地说道:“竹照,其实……这鸡汤是给你熬的,先前是我对不住你,还有……” 黎兆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得不轻,只见她垂眼拔出银纹灵鞭,上头还闪着冰色灵息,递给自己,道:“这个,送给你。” “啊?”她伸手在姜浅照眼前晃了晃,又试探了前额的温度,“没疯没傻啊?你怎么舍得将灵鞭送给我?” “我就是觉着,这个更适合你,”姜浅照硬是编出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见黎兆儿磨磨蹭蹭,眼里全是疑问,便凶悍了起来,道:“少废话,给你就接着!” 姜浅照直接抓住黎兆儿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掌摊开,并将灵鞭放在上边。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白了她一眼,道:“我走了,这个汤你也拿着!” 黎兆儿接过汤,眼见着姜浅照洋洋洒洒的背影,自言自语:“莫名其妙!” 不过,这灵鞭倒还行,从前看姜浅照用它的时候,威力不输灵剑。 黎兆儿正拿着灵鞭仔细查看,身后便传来了竹芒抓犯人一般的声音:“黎兆儿,别动!” 她没好气地回头,大声道:“怎么了?我究竟是摔了你的花瓶还是毁了你的心情?” “的确不是,可……”竹芒言语之中尽卖着关子,“可你还欠着我一千两百三十六两黄金,三百多两白银呢!要不要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就是这几日没伺候他了,这么快就找了上来。 不会……是他依旧离不开自己了吧? 她脑中一阵臆想,脸上笑得很欢:“也许真是这样的。” “是哪样?”竹芒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现下说的是银子的事!” “噢……是吗?”她赶紧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绪,连连叹了好几声。 一提到银子,黎兆儿瞬间就软下了声气,忽然冒出一个极为不合时宜的诡异笑容:“这个银子嘛,我看你们竹寂也不缺这么一点,要不就……”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又添了个小跟班 不行!”竹芒的回应十分决绝,捏着把折扇拍打着另一手的掌心,朝她走来,“不过,你若是想要卖身还债,我亦不是不许的。” “卖身?”黎兆儿的眼前掠过许多戏文中“卖身葬父”的情形,不由得直哼哼:“卖什么身?本姑娘还没沦落到那番田地,不就是几千两黄金嘛,总有一日能还得清的。” “噢,你想慢慢还是吧?”竹芒停下手中的动作,折扇随着手臂落在身体一侧,“我替你算了一番,以你如今一日十两的速度,还要除去损坏的部分,还清至少得七八年吧!” “啊?”黎兆儿这下蒙了,“不会吧,那时我已经三十,都老了!” “所以,平日里还不勤快些?”竹芒手执折扇轻敲自己的肩颈:“近日处理事务,太累了,脖子有些酸痛。” 黎兆儿接受到了暗示,立马跑上前去,抬手按摩起来:“真是技多不压身啊!” 自从柳如寂寻回父亲之后,黎兆儿也快快活活地过了几日安宁日子,便开始谋划如何将姜万殊的罪行公之于众。 “从江原传来消息,噬灵兽被逼向了江原的丛林之中,而后日便是出发前往黎湾的日子,各家定会在明日前往制服灵兽,只要在今晚把姜浅照绑了,引姜万殊出来,并借机弄清楚他的血丹所在,便可一网打尽!” 这个方法不错,黎兆儿安安心心地在白天睡了一觉,并将脸上的雀斑卸去,扮做厉鬼的模样。 “大概,只有扮做厉鬼的时候,我才能赶到一阵心安吧。”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出了留竹山,连空气都散发着清甜的气味,黎兆儿一路向下,下山后便立在之前那颗老树下。 “老朋友又见面了,”黎兆儿对着光秃秃的树干说道,“几日不见你倒是变了样子啊,还挂上了这么多装饰。” 仔细一瞧,依旧光秃秃的树杈上绑着许多红布条、铃铛之类的,上面还写了些字:一些祈愿和祝福,就像是很多寺庙里都会有的许愿树一般。 可真为难这棵树了! “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许愿树的啊?”她抚着粗糙的树皮,望着眼前一缕缕鲜红,摇摇头叹气道,“封建迷信,俗不可耐,竹家人真是没救了。” 黎兆儿晃了晃腰间的紫色铃铛,便靠住树干摆弄着手中的竹家灵剑,一堆乌黑的头发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啊呀,什么东西,”她的眼前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下意识地伸手,一拳打了过去。 “啊——” 只听一声叫唤,不过须臾,一个小鬼摔落在地,黎兆儿趁机拔剑,只见他打着滚,双手护着脑袋喊道:“鬼王鬼王,别杀我,我是黎一的弟弟啊。” “黎一的弟弟?” 黎一什么时候还有个弟弟了?黎兆儿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将他扶起来,问道:“你怎的知道我是鬼王?还自称是黎一的弟弟呢?” 眼前的小鬼拍拍屁股,将上头的灰尘抖落下来,正是六七岁的模样,脸蛋四肢胖乎乎的,眉目之间倒是有几分像黎一。 “我只是个孤魂野鬼,前两日和哥哥相遇,是他让我来找你的。”他抬手一把摸过脏兮兮的小脸蛋,使劲朝黎兆儿蹭去,并说道:“不知道鬼王姐姐能不能收下我?” 黎兆儿见他长得还算可爱,那两声姐姐又叫得甚是舒服,便蹲在他身前,一脸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愈止,离世不久,终年五岁半。”只见他胖乎乎的左手心叠在右手背上,十分标准地行了礼,又说道:“请鬼王姐姐留下我。” “愈止,你太小了,还是投胎去吧。”黎兆儿瞥了他一眼,劝说道。 现下是什么世道啊!活人不让好好活着,死掉了又不愿投胎,这世间大抵是真的留不住人了吧? 眼前胖嘟嘟的小男孩挺了挺胸,一本正经道:“我想和哥哥在一起,不想投胎,哥哥也应允了。” 她见过很多不愿投胎的鬼魂,痴男怨女,仇深似海,这么大点的小孩,还真是少见。见他长相尚可,又这般执拗,黎兆儿只好先收下他: “好吧,按照惯例,我要为你起个名字,嗯……就叫黎寻,‘寻找’的‘寻’好不好?” “好,谢谢兆儿姐姐。”黎寻不认生,一上来便抓住她的手,黎兆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孩子也算心思细腻,马上察觉出自己的不快,便松开了手,改抓住了她的衣襟。 兆儿姐姐,这个称呼迄今为止仅有一人用过,便是他的堂弟黎易浔。 黎兆儿始终忘不掉八年前被毁灵的情形,眼前那一阵混战之中,忽然出现了堂弟黎易浔的哭声。 小小的他双手紧紧攥着,浑身颤抖,立在一片血腥之中,而后边传来的是黎亦琳的呼唤声:“浔儿——到姐姐这来。” 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不断地跑着,想要寻找自己所在的位置,嘴边还不停地唤着:“兆儿姐姐,兆儿姐姐,你在哪里?” 她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便见一白衣弟子出剑,硬生生刺穿了黎易浔的胸口。 “兆儿姐姐,我害怕……” 那是他最后的声音,充斥着恐惧与失望。 黎兆儿还记得那日他眼中的期盼被化成泡影的模样,心心念念的兆儿姐姐,始终未能出现,护在他的身前。 出神许久,树下的男孩垫着脚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才收去了所有的思绪。 “兆儿姐姐也是能随便叫的?”黎兆儿脱口而出,倒也不是怪他,只是这个称呼一出来,便令她联想到黎易浔,心情也因此变得不好了。 “是哥哥让我这么叫你的,鬼王姐姐不喜欢就不叫了,但黎寻很喜欢兆……鬼王姐姐给我起的名字。”黎寻松开了抓着她衣袖的小手,委屈道。 “罢了罢了,‘鬼王姐姐’听起来还不如‘兆儿姐姐’,看在黎一的份上,叫什么就随你了。” 黎兆儿还有大事要干,没时间费在这个娃娃鬼身上,便继续专心地等待着自己的手下们。 于是,许愿树下一大一小各自站着,黎兆儿背对着他,只稍稍侧眼,就见黎寻也正看向自己。 “你别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可没欺负你啊。”黎兆儿换了个更悠闲的姿势,抱着剑双手交叉于胸前,对黎寻说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许愿树 “噢……”黎寻将脸垂下,低声应道。 于是俩人就这样干巴巴站着,足足一个时辰,黎一和黎八才匆匆赶来。 黎兆儿眼里虽好,却没反应过来,黎寻倒是十分聪明,赶忙朝着黎一跑去,还一边喊着:“哥哥——” 黎兆儿看惯了这样相逢的场景,自然不为之所动,依旧立在那等着手下们的回话。 待他们行至身前,黎兆儿侧眼一瞥,那黎八便赶忙问道:“主人,半夜把我们叫过来有什么事啊?” 她这才开始抱怨:“你们可算是来了,不然我和这小鬼就要干瞪眼瞪到天亮了。” 黎一俯身行了个礼,又轻轻抚着黎寻的头,道:“原本是想晚些带愈止来见主人的,没想到他自己跑来了,我还担心着,好在他没有迷路。” 闻言,黎寻鼓着腮帮子冲着黎一说明:“哥哥,兆儿姐姐给我取了个新名字,你以后就叫我黎寻了。” “好——”黎一捏着他的鼻子,一脸宠溺的模样。 黎兆儿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听说竹家的弟子出来抓厉鬼了,你们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最近天凉,黎八受了寒凉,因为咳嗽的原因声音哑了不少:“主人,现在大大小小的夺灵族都开始布阵抓我们了,声称不抓到鬼王绝不甘休。” “哎——”黎兆儿轻声吁叹,又抬了几个调子:“就凭他们?连鬼王的影子都没见过还想抓,狂妄自大。罢了,我既然下山了,就陪他们玩玩。” 黎一问道:“那我们要干些什么吗?” 黎兆儿心想:“既然上天给了我一次活着的机会,绝对不能浪费了,得好好报报仇才行。” “黎一黎八,你们再叫几个利索点的厉鬼,去江原抓几个弟子,不,直接上山将姜浅照抓来,绑在林子里。再留张字条,就说要想救她,十二个时辰内必须见到姜万殊。” “主人,如果你要报仇可以悄悄报了,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黎一一脸愁容,仔细分析道,“主人的名声不是很好,暗中进行可以保护自己的身份,也不容易引起公愤。” “无妨,我只用鬼王的名号,不露面。再说我的仇人多了去了,放话让他们来,越多越好。”黎兆儿取出荷包里的墨绿色面纱,系在自己的耳上,算是准备战斗了。 “是,我和黎一这就去。” “只见黎八飘了起来,黎兆儿喊道:“喂,你们先把我带到江原附近啊,虽说不远但我总不能走过去吧?!” 黎兆儿不敢再御剑了,可怕,真搞不懂先辈为什么放弃仙术改修夺灵,打架打不赢,连逃跑都跑不过。 黎八补上一刀:“主人,我才想起来你御剑术不行。” 黎兆儿白了他一眼,又引用些文章中的句子,显得十分有说服力:“术业有专攻,我会的东西你还不一定懂呢!” 黎寻双手抓住黎一的衣服,脸都要埋了进去,说道:“哥哥,我也想去。” 黎一蹲下身来,安慰道:“你去同主人说,让她答应你,就可以去了。” 见黎寻朝自己走来,黎兆儿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实话,她不太会同小孩子相处,一见到他们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眼前的小男孩畏首畏尾,纠结了几番,才奶声奶气说道:“兆儿姐姐,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不至于吧,好歹也是个鬼了,至少得拿出我们做鬼的气势嘛!”黎兆儿双手握拳,捶在大树之上:“瞧——是不是有很多红布条落了下来?” 俩人齐齐抬眼朝大树望去,又相互对视,黎寻说话十分直接:“兆儿姐姐,一条也没落下来呀!” “呵——呵——呵——”黎兆儿甩了甩自己的右手,一脸尴尬的为自己圆场:“没……没什么,你想去也行,反正是孤魂野鬼,别人都看不见你,不过要听话,不许添乱。” “会听话的,谢谢兆儿姐姐。”黎寻依开心地应着,旧是乖巧的模样。 说罢,黎寻跑回黎一的怀里,见他笑得十分开心,他道:“我会看好黎寻的,不过此行之后,我们厉鬼便是真正同夺灵人宣战了,以后也会有越来越多的麻烦,你可考虑好了?” “你大可不必担心,”黎兆儿丝毫不在乎,“夺灵族修的是夺灵,对鬼魂毫无作用,还魂前我钻研了一些咒术,无须灵力也可驱动,之后会找个机会教给你们。” 黎八惊讶道:“咒术?怪不得主人还是厉鬼的时候就能给我们下主仆咒,我还以为只有夺灵人才可以用呢。” 黎兆儿解释道:“传统咒术是需要祭礼的,我成为鬼魂之后没有灵血,也没有灵识之类的,根本无法再使用那些咒术。但后来我发现只要稍微改动变换些许,就能被鬼魂驱动,并且只适用于鬼魂。” 黎一道:“怪不得主人敢公然与各大家族对峙,原来早就有把握了,希望能早日传授给鬼同僚们。” “对了,”黎兆儿指着枝丫上头,吩咐道,“帮我在上头扯个红布条。” 黎一对黎寻说道:“愈止,你去吧。” 黎寻奶声奶气说道:“哥哥,我刚都同你说了,你应该叫我什么?” 黎一笑道:“好,黎寻,帮兆儿姐姐拿个红布条下来吧。” 黎寻应声:“嗯,我这就去。” 眼见黎寻胖乎乎的身体飘了起来,似乎做鬼时间不长,功力不够,才刚飘了一半,就漂不起来了,只好抱着大树干一点一点向上爬。 “我拿到了,上面有字,写着:‘盼得夫君沙场归来,愿以十年寿命相抵’。”黎寻一字一句念着。 是因为战乱而不得不分离的恩爱夫妻,黎兆儿从未尝过这样的感受,可这愿望听起来还真带着一丝悲凉的意味呢。 “挂上去,换一个。”黎兆儿吩咐道。 “好,”黎寻将手中的红布条挂回原位,用数数的方式又随机抽了一个下来,并大声念道:“这个写着:‘望上天显灵,让祖母不再受病魔之苦’。” 祖母——黎兆儿也有一个疼她爱她的祖母啊。 “再换一个。”黎兆儿又吩咐道。 “这个上面写着:‘愿家人平安,和和美美,愿姐姐在夫家一切顺遂’。” 连续读了好些愿望,都没发现能下手的,黎兆儿问道:“这上面就没有些乱七八糟或者比较邪恶一点的愿望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复仇序章其一 黎寻反复挑来拣去的,终于又选中一个红色布条,道:“我仔细看看,这有,上面写着:‘愿姐姐的腿不要痊愈,爹娘多爱我一些’。” 话音刚落,黎八便瞪着眼睛破口大骂:“什么人啊这是,哪有这样咒自己姐姐的,扯下来,真是!” 黎寻抿着小嘴,问道:“兆儿姐姐,这个要不要扯下来?” 黎兆儿摆摆手道:“扯下来,扯下来。” “好嘞!”黎寻从树上下来,黎一在下面接着,黎兆儿拿到红布条后,驱动咒术将上面的字抹去,改成了:愿无辜逝去的人得以安息。 黎八指着她手里的红布条,问道:“主人,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黎兆儿将红布条扔了上去,道:“许愿啊,没见这颗树上挂满了各类各样的心愿吗?没准有些灵验呢。” 黎寻抱住黎兆儿的大腿,抬眼道:“兆儿姐姐,你不是说这些是封建迷信、俗不可耐吗?” 黎兆儿抓耳挠腮反问:“我有这样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鬼同僚们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过亥时,就将姜浅照绑在了江原境内的树林中,估计这会了姜万殊也看见留下的字条了。 江原是姜家管辖的范围,灵殿坐落地势平坦的草原之上,水草丰富,百姓们多以养马、羊、牛为生。姜家人性情奔放,善骑射,通水性。 黎八将姜浅照扛在肩上,带到了山洞中,“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从竹家将她抓来了,怕她突然醒了瞎叫唤,这才堵住了她的嘴。” 黎兆儿伸手指戳了戳姜浅照的脸蛋,问:“她怎么一动不动?莫不是,你们将她迷晕了?” “主人,喝口水。”黎八取下腰间水壶,道:“她灵力不低,不用些特殊手段怎么肯乖乖跟着我们走,还有,竹掌事似乎已经发现主人不在,正搜查呢。” “这么快就知道我不在了,竹芒还真是警觉,我还以为至少得等到天亮呢!”黎兆儿扶额,暗自神伤,“去通知黎一,让他做好准备。” “是,主人。”说罢黎八便飘走了。 黎兆儿裹着一声黑袍,随手拔了根狗尾草,在姜浅照的鼻尖来回试探,直到姜浅照打了个喷嚏醒了。 一睁眼看见鬼王站在自己身前,姜浅照说不出话,急得连连瞪眼,并发出“嗯嗯嗯嗯……”的声音。 黎兆儿朝黎八使了使眼色,他伸手将贴在姜浅照嘴上的封条撕了下来。 这才刚将粉条撕下来呢,姜浅照便迫不及待斥骂:“堂堂鬼王,竟然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卑鄙无耻,有本事光明正大比上一场。” 黎兆儿不屑同她计较,又怕自己的声音暴露,只得使了个眼色,黎八接收到了她的意思,对姜浅照大吼:“都被抓了,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磨掉了主人的耐心,就更不好说了。” 到底是被宠大的,姜浅照天不怕地不怕,愈发瞪大了眼骂道: “少威胁我了,你们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父亲定不会放过你的,况且,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抓了我,父亲就会对你屈服,你这种无耻之徒只会脏了他的眼。” 此言一出,黎八气得拔出姜浅照的灵剑,一把插在她的身前,大呵道:“你闭嘴,舌头是不想要了吧,啊?!” 姜浅照被他吼得一大声震了震,惯性般向里缩了缩,黎兆儿亦心头一颤,心想:“这小子平时猪头猪脑,扮起鬼王倒是毫不含糊、有模有样的。” “主人,”黎一突然显形,从洞内的壁檐中出来,行礼道:“有要事禀报。” “说。”黎兆儿故意将声音压低了几个度,那涂满青色的脸一侧,生生催出几分寒意来。 姜浅照将眼睛瞪大,不禁言:“你……你们能从墙壁中出来。” 黎一并未搭理她,专心汇报:“树林南边距此半里的地方有一群竹家弟子被绑,不知何人所为,姜家弟子马上到达,竹家、乌家正朝江原赶来。” 姜浅照咬牙道:“姜家弟子?你们还去姜家了?真无耻!” 黎兆儿瞪瞪眼,黎八反应极快,连忙怼道:“我说姜家大小姐,除了卑鄙无耻就不能换俩词吗?显得还没我一个做鬼的有文化。” “黎一,竹家弟子会不会是鬼同僚绑的?”黎兆儿使用传音咒对黎一说道。 “主人,这件事并未透露给其他鬼同僚,应该不是我们所为。”黎一对黎八说道。 这就奇怪了,不是鬼同僚抓的,那会是谁呢?难道有人暗中与姜家为敌?还是,想挑起厉鬼们与夺灵人的争端? 黎兆儿传音吩咐道:“黎八,情况有变,你同黎一先躲起来,待会我会再叫几个同僚,你们负责管好他们。” “是。”黎一黎八一齐应道,并缓缓从退出洞外。 “喂——”姜浅照瞥了黎兆儿一眼,瞬间坐不住了,挣扎道:“你们去做什么?把我也抓走啊,我总不能同‘他’待在一块吧?” 为了表现出鬼王该有的气势,黎兆儿只清清嗓子,选择沉默。 过了大约一炷香,姜家大弟子余薄浓带着一群弟子赶来,皆对着黎兆儿拔剑相向。 她转过身,拔剑贴近姜浅照的脖子,道:“你们都别过来,不然……” 姜筱兽急了,呵道:“鬼王,你若是敢伤害姜小姐,我们姜家上上下下,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黎兆儿勾了勾嘴角,笑道:“以我鬼王的实力,别说是你们姜家,就算是整个夺灵族加起来,怕也不是我的对手吧?” 姜筱兽指着黎兆儿破口大骂:“你太狂妄自大了吧!” “姜筱兽,不要硬来,”余薄浓连忙制止他,问:“鬼王,你说,究竟需要我们做什么?” “姜万殊呢,躲起来了?”黎兆儿的声音尽量朝男调靠,“他不来,休想带走姜浅照。” “掌事就要来了,再等等!”余薄浓关切道:“浅照,你没伤到哪吧?” 姜浅照刚要回答,黎兆儿抢话道:“她能有什么事,在这将我骂了一番,余公子就不用担心了。” “余公子?”余薄浓皱眉道,方才你唤我‘余公子’,不知我们是否曾相识?” 黎兆儿冷哼了一声,久而不答。 反倒姜筱兽撇撇嘴嫌弃一番:“我家公子已经并入姜家更改姓氏了,竹姑娘不要一而再地叫错。”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复仇序章其二 “掌事就要来了,再等等!”余薄浓关切道:“浅照,你没伤到哪吧?” 姜浅照刚要回答,黎兆儿抢话道:“她能有什么事,在这将我骂了一番,余公子就不用担心了。” “余公子?”余薄浓皱眉道,方才你唤我‘余公子’,不知我们是否曾相识?” 黎兆儿冷哼了一声,久而不答。 反倒姜筱兽撇撇嘴嫌弃一番:“我家公子已经并入姜家更改姓氏了,竹姑娘不要一而再地叫错。” 素闻姜家三个弟子最有名,分别是余……姜薄浓、姜筱兽和姜初透,今日一见,其他都十分贴切,对你的传闻恐怕有些误解。” 姜筱兽拔出灵剑,将要有所动作,便被姜薄浓阻止,只能沉闷地哼了一声。 正说着,黎一黎八带着不少鬼同僚来到洞中,那群姜家弟子立即让开了一条路,怕得不得了,低声嘀咕:“这回完了,这么多厉鬼。” 姜筱兽倒是不怕,又像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胆识,大声道:“有何可怕的?” 那弟子赶紧住了嘴,抬眼打量了姜筱兽一眼,又低声嘀咕道:“活人哪有不怕死人的。” 此时,留竹山上的各家弟子纷纷下山,赶往江原,竹芒亦带着一队弟子匆匆赶到,见黎兆儿安然无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姜万殊亦在此时赶来,见各家弟子全数到齐,道:“竹掌事,乌掌事,按现下的情形来看,我们的胜算要大得多,不如借此机会一举将鬼王抓获。” 此言一出,黎八不开心了,朝人群大吼一声,道:“我们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你们这些夺灵弟子真是不讲理!” 见姜万殊到来,被绑着的姜浅照大声道:“父亲,你们可算来了,我还以为要命丧于此了。” 语毕,身后一群小弟子窜了出来,姜万殊道:“赶来此地的途中,恰好见这些弟子被人捆在林中,许是鬼王所为。” 闻言,黎兆儿身前的弟子已是一阵唏嘘,八九不离十是相信了姜万殊的话,嘈杂声中,她望向竹芒,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唉,为何要绑些灵力低下的小弟子来,这可是姜家的花朵,未来的希望啊。”某竹家弟子嗟叹道,又连连“啧啧”了几声。 “闭嘴,”竹芒冷冷地训斥。 姜筱兽总算是抓到了鬼王的把柄,道:“废话,鬼王向来都是抓新晋弟子,这有什么奇怪的?” 黎八辩驳道:“有吗?就算从前是,这回你又没有亲眼所见,怎么知道是主人干的?我还说是你干的呢。” 姜筱兽力辩:“鬼王劣迹斑斑恶贯满盈,你是她的手下,自然为她辩驳。” “那你倒是说说主人到底哪恶贯满盈了?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黎八情绪有些激动,“倒是你,一脸凶相,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拿不出证据来,姜筱兽一肚子的气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别吵了,问问他们不就行了,用得着吵这么久?”姜浅照白了黎八一眼,说道。 姜薄浓上前问道:“百栎,你们可看清是被谁绑来的?” 只见那白白胖胖的弟子答:“我们是被蒙眼绑来的,不知是何人所为。” 姜浅照道:“薄浓,他们好像真的不是鬼王抓的,我方才被抓之时,听见鬼王说话,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哼——”黎八清清嗓子,“听见没有,不是主人干的,某人真是不分青红皂白。” 姜筱兽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鬼王的诡计呢?” 见他说话有些心虚,黎兆儿也不同他计较了,只是学着姜浅照之前的表情,白了他一眼。 “今日算是完了,招来这么多人不说,倒又落下一桩罪名。”她心想,“真伤脑筋哦。” 姜万殊不管什么事实不事实,道:“不管是谁做的,我姜某今日只问一句,究竟要不要杀鬼王?” 姜筱兽第一个附和:“当然要杀,厉鬼们没了主子,亦能消停少,你们说呢,竹掌事?乌掌事?” 只见竹芒瞥了黎兆儿一眼,朝厉鬼们一边而去,进而转身面对姜万殊,动作干净利索。 “你……这是?”姜筱兽傻了眼,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而由于自家掌事倒向鬼王那边,竹家弟子一言不发地跟着过去,紧接着,乌今沉亦带着乌家弟子站至对立面。 “乌掌事你也……”姜万殊不太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但由于骨子里的骄傲,依旧挥挥衣袖道:“罢了,罢了。” 黎兆儿发话挑衅姜万殊:“姜掌事,你的女儿在我的手上,若是想要保她性命,同我单挑,敢不敢?” 姜万殊胡子一吹,刚要应战,便见姜浅照指着鬼王腰间露出的灵鞭质问:“这是……我送的灵鞭,你是……黎兆儿?” 此言一出,黎亦漫由面无表情变为惊叹不已,问道:“黎兆儿?” 已经到了这个时刻,黎兆儿也没必要演戏了,脱下外边这身长袍,使用咒术将脸上青白两色的妆容去除,露出一张白皙美丽的脸。 “真是黎兆儿!” “黎兆儿就是鬼王,难怪这些年来一直在夺灵族中作祟!” 从人群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黎兆儿一概无视,只黎亦漫那句质问:“你是如何复活的?是不是黎亦琳她……” 来自小漫的质问,她不能不回答,一笔带过:“是的,堂姐施展了禁咒才将我还魂。” “也就是说,黎亦琳以自己所有修补了你的灵识同魂魄?”黎亦漫浑身颤抖,言语有些哽咽,“我寻了她好些日子,没想到……她怎么这么傻?” 黎亦漫白皙光洁的脸上竟落下几滴泪珠,闻言,黎兆沉默许久,依旧镇定地质问姜万殊:“姜掌事,是否应战?” 姜万殊环顾四周,周围的弟子皆是衣服惊呆了的表情,又或许是吓坏了,失去了言语。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兆儿,我今日便对着各族弟子宣布你是姜家掌事独女的身份。” 又一重磅消息在人群中炸开,周围便是议论纷纷的声音: “这什么意思?将家掌事独女不是姜浅照吗?” “听说姜浅照是姜万殊收养来的,所以不能算是亲生女儿。” “怪不得黎兆儿从前是浅紫冰莲,同黎家其他人都不一样,原来如此。”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复仇序章其三 “倘若黎兆儿是姜万殊同黎浅黛的女儿,那八年前岂不是姜掌事亲自将自己的女儿……” 讨论在最后一句话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交流着眼神,又不约而同朝姜万殊望去。 他低沉着脸,声音沉重而伴随着阵阵叹息,周遭寂静一片,他缓缓开口:“兆儿,是父亲对不住你,没在你的世界里做过一日真正的父亲,可今后我会加倍补偿你,你跟我回姜家,好吗?” 黎兆儿性子执拗,又委屈了这么多年,自然不肯原谅:“你的女儿黎兆儿,已经死掉了,站在你面前的是鬼王。” 姜万殊回想起八年前毁灵那夜,眼眶立即湿润起来,问:“兆儿,那你说,想要父亲做些什么才能得到原谅?” 黎兆儿面不改色,眼神坚毅又盛满愤恨:“我说过,除非你死!” 言语中间,她晃动腰间的“小葡萄”,不一会儿,三千鬼同僚从远处飘来,声势浩荡,各家弟子立即蜷缩成一团,拔剑防守。 那三千厉鬼稳稳当当地着陆,个个面容可惧,齐声问道:“主人,请问有何吩咐?” 厉鬼们的声音十分震撼,吓得周遭的弟子纷纷后退,连林子里的小鸟都吓被走了,留下一片振翅的声音。 待飞鸟都飞走后,丛林重新回归平静,趁姜万殊不注意,余薄浓夺灵术朝他猛攻,姜浅照目瞪口呆,大喊:“薄浓,你这是做什么?” 黎兆儿抬眼见两人于半空中对峙,余薄浓出击迅速,灵术突飞猛进,生生将姜万殊封存在瓣莲之后的血丹逼了出来,落在地面上。 乌今沉走近查看:“这是……绛紫瓣莲包裹的血珠,是前辈黎浅黛的。” 黎兆儿快速将血珠敛起,悬于手心,眉间催出一团怒火:“姜万殊,九年前的绛紫灵尸,以及如今的晶蓝灵兽,都是你所为吧?” “不会的,”姜浅照失控大吼,“黎兆儿,你不要乱说!” 黎兆儿亦大怒,满脸通红:“姜万殊,我问你是不是?” “是……是我。”姜万殊沉下眼眸,答道。 姜浅照眼睛发直,出声微弱:“爹……你……” 姜筱兽亦惊地紧紧攥住灵剑,问余薄浓:“你是何时得知血丹之事的?” 余薄浓的眼白中混入了些许血色,抬眼望向姜万殊,一改往日的驯良,道:“姜掌事,当年姜初透之事,您可还记得?” 姜万殊轻叹一声,道:“记得。” 余薄浓刚拔剑刚要寻仇,却听树林里忽然发出一声大吼,震天响的声音,比万兽之王母老虎还要可怕些许。 霎时之间,林里刮起一阵阴风,各家弟子纷纷退至一团。那声音愈发逼近,愈加震颤人心。 乌今沉一声令下:“将仇恨先放放,大家两两一组,背对而站,提高警惕。” 思想紧绷的黎兆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个酿呛,险些灵魂出窍了去。 其他的鬼同僚们完全不怕,反正都是死过一回的人的,黎八抖着腿,道:“主人,你就不该还魂,瞧,现在还怕上了。” 黎兆儿将自己缩在一团的五脏六腑清了清,重新归位,道:“谁怕了?” 面对不远处的“怪物”,弟子们迅速二人一组,姜薄浓同姜筱兽一起,其他弟子也都组好了,黎兆儿挥剑快起快落,将绑着姜浅照的粗绳子斩断:“危急之时,仅此一次。” 无论她做出多不情愿的表情,姜浅照逃脱后依旧给她一个笑容。 树林内透着蓝色幽光,以至于将四处而来的灵尸看得真真切切,仔细地辨认一番,只是下着普通夺灵咒的低阶灵尸。 竹芒御剑穿过几颗老树,将眼前的不速之客看得一清二楚,道:“只是普通的灵尸,用捕灵网便可,记得不要受伤沾血,不要被咬。” “是,”树林间浅青衣物的弟子迅速散开,“谨遵掌事之令。” “什么捕灵网?”姜百栎慌乱问道。 糟糕,忘了姜家夺灵只由灵剑驱动,咒术基本是荒废的状态。面对这样的情况,黎兆儿也是有心无力啊。 “莫听她的,执剑对抗便好。”姜筱兽扯着浑厚的嗓子喊道。 一顿混战,场面异常凌乱,幸得姜家弟子剑术精通,对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可黎兆儿就惨了,许久没练十分生疏,正手忙脚乱地布着捕灵网。 捕灵网刚布好,网面发着幽蓝的光,灵尸们见了皆蜂拥而上,一举困住了五六具。 一弟子感叹道:“这网居然这么厉害!” 听着这句话,姜筱兽脸上一阵青一阵紫,一世英名啊,就要被黎兆儿毁没了。 姜百栎道:“竹家师姐,你这个网怎么弄的啊,灵尸太多,又杀不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姜浅照侧头说道:“竹照,你就,教我们一下。” “行,救死扶伤……噢,不对,锄强扶弱是我们竹家的一贯宗旨,今天我就发挥发挥自己深藏于内心的善良,勉强教你们一次,不过……” 姜浅照打断道:“别废话,说重点。” 黎兆儿瞪眼道:“说就说,右手在前,左手在后,像我这样交叠在胸前,然后念咒语,如此这般……” 只姜家弟子跟着她运转这灵力,半数以上结出了捕灵网,将眼前的灵尸悉数封印。 一弟子问道:“怎么回事?我只只闪出了一束蓝光,没有成网。” “我的也是,”姜百栎一脸失望地摆摆手,道,“连试了好几回都失败了。” 黎兆儿赶紧解释道:“你们修为还不够,又没经过训练,结不成网也是很正常的。” “快看快看,我的成了,好神奇啊!” 见自家的新晋弟子一点就通,姜万殊如释重负般地笑了声:该是将身上的重任放下的时刻了。 鬼同僚们瞪大双眼瞧着眼前慌乱的一幕,优哉游哉地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晃着脚丫,还时不时地催促:“你们好了没?” 姜筱兽脾气特别不好,但他们“鬼”多势众,不敢造次,只得冷哼一声。 渐渐地,灵尸被封印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幽蓝的树林中归于沉寂,却隐隐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这才刚放松警惕,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出现了一个巨物从后方突击,将几个弟子打倒在地。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复仇 “啊……啊……”摔在地上的几个弟子疼得打滚。 “这庞然大物是什么东西?!”众弟子手握灵剑,惊得连连后退。 一片慌乱之中,黎兆儿却看得清晰:头上两角,眼睛发着蓝光,毛色深灰,尾巴细长……正是那日在挽月镇一处荒山上遇见的神兽,凶悍非常。 她心头一震:“这是噬灵兽,猫系神兽,便是那日我们在留竹山遇见的,凶悍非常,我们不要负隅顽抗,御剑尽快离开吧。” 黎八抚住她的右肩,道:“主人,三千厉鬼尽在,何不趁此机会,将这噬灵兽一网打尽?” “好,也好。”黎兆儿收了剑,晃动腰间的“小葡萄”,道:“鬼同僚们都听好了,此灵兽凶悍非常,千万小心!” 只见鬼同僚们朝噬灵兽呵去,它却没有丝毫反应,黎兆儿这才拍了拍额头,道:“忘了,厉鬼除了吓人好像没什么本事,这下惨了。” 那噬灵兽猛地一扑,前方的弟子们扔了灵剑,转身就跑,噬灵兽紧随其后,张嘴咬住了三两弟子,朝树上扔去。 黎兆儿连连回避,噬灵兽似是受了什么刺激,战斗值飙升了几倍。 浅青灵息一散而过,竹芒御剑至灵兽身前,将它往另一方向引。“小香蕉”自动出了剑鞘,飞只竹芒周边,落在他的手心。 黎兆儿连声大喊:“你个叛徒,这么快就认错人了!” 竹芒得了“小香蕉”,如虎添翼地在噬灵兽身上连刺三剑,却终是被它的一甩尾连着灵剑摔出好远。 “竹芒——这噬灵兽太过分了,”黎兆儿一跃而起,冲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挥剑而去,乌今沉、姜浅照亦出剑一同对抗。 噬灵兽却忽然发狂了一般,眉间直直地释放一大束晶蓝灵息,黎兆儿东躲西藏,却依旧被击中,在半空中颠簸了半响,才勉强落地。 厉鬼们朝着噬灵兽发起攻击,却不起任何作用,黎兆儿随即大喊:“大家赶紧撤退,噬灵兽比想象中厉害不少,都散开跑,不要朝同一个方向!” 闻言,众弟子急忙收了剑,转身就跑,那噬灵兽紧随其后,张嘴咬住了三两弟子,朝树上扔去。 局势紧迫,黎兆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以骨血魂魄为祭开启禁术。一扇厚厚的紫色透明墙挡住了噬魂兽,阵阵光芒流转在她的周身,不过须臾,血液便由嘴角逼出。 竹芒重新御剑,抵在黎兆儿身后,往透明墙中注入灵力,道:“黎兆儿,你赶紧离开,这里有我就行。” “少废话,”黎兆儿神情恍惚,将浑身的灵力汇聚在眉心,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筑起的结界为那些弟子拖延了一些时间,只是当咒术触及魂魄之时,她的眼前一阵眩晕,原本四分五裂的几缕魂魄疯狂地撞击着,眉间似针扎般的疼痛。 噬灵兽灰黑的额头发出一阵光波,将她筑起的透明墙击碎,此时咒术中断,反噬回了黎兆儿身体,将她击落在地。 眼见就要摔向地面了,混乱之中,竹芒抓住她的右手,御剑重新上升了起来。 虽然暂时逃离了噬灵兽的攻击,黎兆儿却身负重伤,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主人——”黎八想要靠近,却因为周遭的灵息太过强盛,只能同其他鬼同僚一般退避,“我们支撑不住了,只能退到五里开外。” 黎兆儿微微点头,示意她知道了,竹芒的情况亦不乐观,剑御地七扭八歪,仍空出注意力来问:“黎兆儿,你怎么样?” 噬灵兽赶了上来,眉心的晶蓝灵息将黎兆儿击落在地,摔落在它的正前方。 姜浅照朝身后望了望,大家都逐渐跑远,只得独自朝黎兆儿跑去。 余薄浓喊道:“浅照,你为何要停下?赶紧跑啊!” 姜浅照一边跑,一边回应:“不行,黎兆儿她受伤了,我得带她一起。” 那噬灵兽步步紧逼,黎兆儿的心肺瞬间被击中,震碎了多处灵脉,她吐了口血,顾不得痛便挣扎着起来。 眼见姜浅照距噬灵兽愈发地近,姜薄浓乱了心神,出剑同噬灵兽对抗: “浅照,我先拖住它,你赶紧带竹姑娘走。” 黎兆儿朝姜浅照摇头:“不要,你赶紧走,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姜薄浓进步再大,又哪里是噬灵兽的对手,不过半刻钟,便已经再难抵挡了,此时姜浅照正扶着黎兆儿,行走极慢。 只见噬灵兽仰天大吼了几声,又发起一番攻击,姜薄浓不敌摔落在地。噬灵兽的额头又发起了一阵光波,黎兆儿同姜浅照只顾着逃离,根本没有注意。 那晶蓝光波裹曳这几片树叶,直直朝黎兆儿而来,姜浅照一个侧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绛紫的灵息闪烁在黎兆儿的周身,姜浅照握着她的手松开,身体整个都瘫软了下去。 “姜浅照,姜浅照,你怎么了?!”黎兆儿红着眼眶,一阵接着一阵的呼吸声环绕在耳边。 黎兆儿抱着姜浅照,眼里落满了泪水,哽咽道:“浅照,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我们向来就不和,你不必为了我这样的。” 噬灵兽紧接着又朝黎兆儿袭来,竹芒灵力所剩无几,难以御剑,姜万殊远远地御剑穿过他的身前,只身挡住噬灵兽发出的灵息。 黎兆儿手掌摊开,那枚裹着血丹的绛紫瓣莲逐渐开放,一瓣接着一瓣,释放出一束巨大的绛紫灵息,硬生生那抹晶蓝挡了回去。 噬灵兽受绛紫光芒的影响,忽然止住了攻击,俯身缩小成了一只灰猫。 姜浅照眼中含泪:“黎兆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回遇见吗?那日我百无聊赖,一人在灵殿逛了许久,见了不少别家的弟子,却只记住了你一人。” 黎兆儿点头:“是因为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zhao,所以你一直找我麻烦。” “不是这样的,”姜浅照摇摇头,眼前似乎浮现出那日的场景,“我第一回见你,便觉得很是投缘,于是才找那个借口接近你。” 黎兆儿伸手为姜浅照擦拭泪水,自己的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怎么也擦不干净。 “黎兆儿,你被毁灵那日,我在暗室中听得清清楚楚,硬生生将绑在身上的大粗绳子咬断了,那时候我满嘴的血,跑到宗祠,却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从那之后,我便很少说话。后来听说竹芒要定亲,我记得你喜欢他,便去替你讨回公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晶蓝大鱼 黎兆儿眼前逐渐地模糊起来,“浅照,你别再说了,我要带你回江原疗伤,你还没去过黎湾,你还说要和我一起去你的家乡,还记得吗?” 姜浅照眼里闪过一阵光,颤巍巍说道:“后来在竹家遇见竹照,亦是同初见你之时一样的感觉,我不该装作看不惯你的,只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方式了。” 说到这,姜浅照鼻尖气息瞬间变得微弱,再也无力开口,只强行在脸上挤出个笑。 黎兆儿募地止住了呼吸,反复打量她的模样,继而急促地呼吸,唤道:“姜浅照——” 只见她眉间冰莲缓缓转动,片片凋落,一枚浅青的瓣莲脱离出来,细细地发着亮光。 至此,姜浅照再无回天乏术,眉间落下一个深黑色的小洞,眼睛缓缓合上,将最后一滴泪逼离了眼眶。 “姜浅照,你回来,你回来啊——”黎兆儿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片恍惚。 没了灵识,姜浅照的灵魂将被击碎,永世不得轮回。 那浅青的灵识在空中随意浮动,光芒刺目。 这是?竹雨当年被夺的灵识! 眼前的灵兽瞬间消失,姜万殊怔在原处,静静听姜浅照同黎兆儿的对话,直到最后一瞬,薄薄的眼皮下方浸出泪来。 竹芒声气俱厉:“姜掌事,当年是你夺去了竹雨的灵识?!” 他支撑着起身,又将一旁的灵剑拔出地面,眉心围绕着阵阵浅青灵息,怨恨与愤怒聚在一起。 与此同时,余薄浓出剑,刺在姜万殊的胸口,并道:“姜万殊,你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姜万殊的眉头一簇,缓缓开口:“余薄浓,你自小背井离乡,远赴江原修习灵术,我把你当做姜家直系子弟一般对待,如今,你却……” 剑身一抽,余薄浓手握着那把沾满血腥的灵剑,道:“当年,若不是你阻拦,初透又怎会灵力散尽而亡?姜万殊,她是姜家弟子,一心为姜家着想,你又是如何对待她的?” 姜万殊反问:“姜家宗祠的灵息又岂是随意便能动用的?余薄浓,你在姜家待了二十年,难道不明白?” “我不明白!”余薄浓近乎咆哮,喉咙里咳出血来,“姜万殊,你明知我心仪姜初透,却偏偏要比我娶你的女儿,你可知当我掀起那红红的盖头之时,眼里是何等地绝望,可偏偏我还有装作一副幸福的模样。” “我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剑!” 余薄浓声音减弱,已至正午,眼前的光芒变得花白,刺目的光芒袭来,他募地倒在地上。 竹芒伸手接过那缕浅青灵识,自言自语道:“竹雨,整整十五年过去,你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他目光转向黎兆儿,她将姜浅照抱在怀中,眼里依旧落着泪:“姜万殊,你那是为何没赶来救她,你为何总是将她当排除在亲生女儿之外?从前,你辜负了我,如今,你又辜负了她,你这个父亲,当得还真失败啊。” 姜万殊抚住胸口的伤口,道:“兆儿,你才是我唯一的女儿。” “不是,我不是!”黎兆儿大声道,“你便是这般自私,同自己无亲缘关系的人,便不管不顾,你便是这样一个人……” 姜浅照的身子一点一点变得冰冷,血肉一寸一寸变得僵硬,黎兆儿始终抱着她不肯放手。 天渐渐亮了,太阳缓缓升起,光芒在树林里四散开来,鬼同僚们早已藏得无隐无踪。 她感到一阵眩晕,竹林之中,眼前尽是焦灼欲裂的阳光。 恍惚之中,竹芒出现在她的眼前,将她抱了起来,还一面轻声呢喃:“黎兆儿,还记得姜浅照的心愿吗?今日我便陪你一同前往她的家乡。” “好,好……”黎兆儿心力交瘁,趴在竹芒的后背,除了应声,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待黎兆儿醒来,睁眼便是一处茅草屋顶,她挪动着身子,一旁的竹芒正煮着热茶,倒了一杯放在她的床头。 那烟雾缭绕的茶香围绕在她的周身,竹芒见她已经醒来,问道:“我带你出去转一圈吧,不然便没时间了,明日便是动身前往离湾的日子。” “好。”黎兆儿的眼周浮肿了一圈,眼皮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门外便是姜浅照的墓地所在,余薄浓正跪在墓前,摆好祭品。 黎兆儿仰着头,问:“竹芒,这是?” 竹芒将她揽至怀中,缓缓答:“是他要将姜浅照送来的,其余弟子正在江原树林中清理,天一黑,我们便回留竹山。” “好,”黎兆儿望着余薄浓的背影,由不得出了神。 刚入夜,竹芒便御剑送黎兆儿上了山,在竹家的宗祠内,竹芒将护在腰间的灵识送回了竹雨的身体,沉睡太久的她如今仍是七八岁的模样。 次日一早,正是各家出发前往黎湾参加灵鱼宴的日子,由于大多弟子不通御剑术,他们只得辛苦地长途跋涉。 到达离湾之时,正是灵鱼宴开始的前夜,黎兆儿立在冰火灵湖的对岸,望着另一端的灵殿。 整整八年过去,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星星点点的光闪耀在湖中,离湾就在眼前,可此时她却不敢踏入了。 不知道离湾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道哥哥过得好不好。 她揉了揉眼,离湾消息闭塞,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生还的消息。 船只行过冰火灵湖,刚要靠岸,一条通体晶蓝的大鱼浮现在冰灵湖水中,黎兆儿十分激动,指着水中大喊: “大鱼,蓝色的大鱼。” 众人纷纷出了船舱,个个立在船舷看,言行举止之中大为惊叹。 冥冥中,那条鱼身上似乎有着莫名的吸引力,黎兆儿像着了魔一样,硬是要下水去抓鱼。 竹芒一跃上了黎兆儿所在的船,伸手拦住她:“我来吧。” 他立于船头,立即将靴子足衣脱去,纵身一跃落入冰蓝色的湖水中,带着墨绿的白衫浸在水中,如屡屡青烟飘散开来。 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了黎兆儿同竹芒初次见面的回忆,她的脑袋发出阵痛,满脸通红,脑中似乎又虫子在侵蚀。 眼前的场景变得愈发模糊,恍惚之间见几个竹家弟子趴在船的最边上,竹兮的声音传来:“堂兄,你下水干嘛?” 第一百四十章 你不会是要抓鱼吧 她紧紧必要,抬手扶额,耳边认识闹哄哄的声音: 竹尘:“掌事,你这……不会是要抓鱼吧?” 竹清:“掌事,你没事吧,冰灵湖水十分冰凉,快上来吧!” 黎兆儿的脑海中陆续闪过浅青衣衫的模样,是那日在禅室梦见过的情景,却又似乎不是。 在湿冷的南方,初春的湖水远远寒于冬日,不到一刻钟,竹芒从水中出来,怀中抱着那条通体晶蓝的蓝色大鱼,对她说: “黎兆儿,我抓到大鱼了。” 一瞬间,黎兆儿的耳边闪过自己声音:“竹公子,你若是想将功补过呢,就帮我把鱼抓回来。” 脑袋似要炸开了一般,愈发剧烈地疼痛,竹芒赶紧封住她的灵脉,探及一缕魂魄在周遭游走,最终归入眉心之中。 只一瞬间,黎兆儿的记忆通畅了不少,从未见过的画面一涌而上: 耳边是自己的声音:“乌今沉,你为何不肯同我在一起?” 乌今沉立在魏家夕园之中,垂眸道:“兆儿,我们若是在一起了,便无法孕育小孩,我……” “我可以允许你纳妾,可以将她们的孩子视如己出,乌今沉,我真的无法离开你,真的不行。” 他侧过身,抚住自己的双肩,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你会遇到更好的。” 黎兆儿的眼角忽然落了几滴泪水,这究竟是何时的场景,她一点也记不起了,渐渐的,乱七八糟的声音终于褪去,眼前出现的是交界分明的冰火灵湖。 体内的魂魄互相冲撞,黎亦琳用来修补的灵魂中一缕被排斥出了体外,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几经挣扎后倒在了岸边。 再醒来之时,是离湾的灵医阁,她一直保持着听力的知觉,便在朦胧之间听灵医说,自己有一缕残存的魂魄破碎在天地之间。 而今日,那缕残魂莫名地回到了身体内。 “乌今沉,”黎兆儿唤他的名,低眼看了看身上的衣物,是竹家弟子常服,脸上依旧斑斑点点,没有任何的遮盖,“我刚刚……” “是蛊毒发作,不过你的生父已经替你解了,没事的。”乌今沉端端正正地坐在榻前,正微微俯身同她说话,“对了,宴会正在进行,你若是想去,我便扶着你。” “姜万殊他不是受伤了吗?” “是啊,姜掌事在江原养了一个来月的伤,御剑到的离湾。还有,由于他在夺灵族中的地位,江原树林的事,并没传出来。” “噢,这样,那竹芒呢?”黎兆儿朝四周望去,出去乌今沉没有任何的人在周围,便问道,“他去哪了?” 正问着,竹芒便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端着一盘糖醋鱼。 黎兆儿捂紧被子紧张地问:“你将那条晶蓝大鱼给杀了?” 竹芒将糖醋鱼放在一旁的桌上,笑道:“那只鱼太大了,又十分有灵性,我下不去手,就在灵殿东厨拿了一条。” “对了,大家是不是都知道我的身份了?”黎兆儿在乌今沉的搀扶下起身,“我哥哥是不是也知道?” “并非如此,当日在江原的弟子死伤大半,参加灵鱼宴的少之又少。”竹芒死死瞪着乌今沉,继而上前扶住黎兆儿的另一只手臂,俩人的视线之间似要烧出一团火。 乌今沉双手怔住,渐渐松开,挤出一个微笑道:“兆儿,宴会在即,黎掌事并未亲自待客,黎休言又忙里忙外的,应当还没人告知。” “这样,”黎兆儿在桌前坐下,竹芒为她递来筷子:“尝一尝,看看好不好吃。” “嗯……”黎兆儿接过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泛白的嘴角笑了笑,道:“好吃,真好吃。” 竹芒同乌今沉干站着,四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吃鱼,整个氛围都有些怪怪的。 “要不……”黎兆儿前后拍拍左右两边的椅子,道,“你们也坐下来吃点?” “不用,兆儿。”乌今沉言语温润,更是一副书生气,“宴会不宜离开太久,不然该被他人诟病了。” 黎兆儿盯着盘中的鱼块,一脸丧气地吐了口气,道:“可你们这样盯着我怪怪的,那我再吃一块,就跟你们一起去?” 俩人皆笑了一声,表示默许。 黎兆儿又说:“算了,我还是先去找哥哥,再到宴会上去。” 吃完这最后一块糖醋鱼,黎兆儿便跟在竹芒同乌今沉的身后,行至璃室,他俩便朝正堂而去。 黎兆儿整理了一下仪容,挺了挺身,去了毒蛊,再吃了糖醋鱼,精神果然好了不少。 黎易忧正在案前闭眼打坐,他身着深紫色纹路的白衫,依旧是从前的眉目如画,未有一丝衰老,却显得不尽沧桑。 案前的熏香正屡屡飘散开来,沁入心脾的是黎家独有的紫砂香料,黎家整个灵殿都是如此香味,只是璃室里的更浓,让人无法忽略。 “黎掌事。”黎兆儿轻声唤着眼前的男子,夹杂着浓浓的情绪。他顿了顿,才睁开了眼睛,露出紫黑色的瞳孔。 “是黎休言吗?宴会进行得如何?”易忧开口,深沉的音色便在空旷的大堂里四散开来。从前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暖明亮,如今竟变得如同乌今沉一般。 “哥哥。”黎兆儿轻轻唤着眼前的男子,久违的两个字念得有些生疏,声音亦有不少变化。 闻声,黎易忧顿了顿,才睁开了眼睛,露出紫黑色的瞳孔。 “你是……兆儿?!”黎易忧半疑惑半惊讶地起了身,连忙上前查看:“你真是我的黎兆儿。” “哥哥怎么变成这样了?满眼的疲惫,忧伤。”黎兆儿一字一句地说着,又开口道:“哥哥,我还在,一点事都没有。” 黎易忧那充满厌倦的瞳孔立即闪着光,眼眶开始湿润,双唇微微颤动:“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 黎兆儿动了动唇,眼泪一滴一滴从凝脂般的脸上滑落,嘴角却还是微笑着。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接抱住了哥哥,然后放声大哭。 “哥哥,这几年离湾经常闹鬼,您不是还派人守了整整七天吗?那其实是我干的,你们说的鬼王就是我,做鬼的时候过得可好了,若不是想念哥哥,我还不想回来呢。”黎兆儿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易忧也被她逗笑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控诉黎兆儿 黎易忧言辞激动:“你当时不是被毁灵了吗,这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我只是魂不离体而已,并未完全死去。”探及此处,黎兆儿低了低头,“我也没有想过,竟是堂姐救我回来的。” “黎亦琳?这怎么可能,她先前一直疯疯癫癫的,完全没个人样。”黎易忧顿了顿,忽是想到了什么,“也对,她的确有经常出入藏书阁,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原来是这样,”黎兆儿的眼眸一深,顿时思绪万千,“人心真是难测,先前堂姐对我一直不好,没想到一旦出了事,却是第一个来救我的。” 黎易忧踱了两步,声音软糯:“八年前,有消息说她回了离湾,我便派人四处寻找。一日子时,离湾东侧起了火,那时人睡得熟,是黎亦琳将一家四口都救出来的,因此卧病四日,醒来便什么也不记得,四处撒泼。念及她有功,又因此痴傻,便只禁足在灵殿内。” 黎兆儿忽然觉得眼头一震,睫毛轻轻颤动:“她原是这般将我救出来的,哥哥,堂姐的尸身还在留竹山,我们是不是应该……” “我知道了。”黎易忧的眼神重新变得深沉,叹了口气,声音愈发哽咽,“灵鱼宴过了,就把她接回来吧。” 黎兆儿点点头,又说:“时间不早了,该前往正堂入席了。” 黎易忧这才从八年前的冥想中跳出来:“这便去。” “好。”黎兆儿应着,出了门外。 此时黎家正堂内并没有黎兆儿想象中的轻松欢快,她刚到门口,便瞥见里头每个人的脸都是紧绷的,氛围自然而然十分诡异。 这样的感觉在黎兆儿到了之后就愈发地明显了,每个人都侧眼盯着他,端着茶的,夹着菜的,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随后便是阵阵议论的声音: “这是……黎兆儿!”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是我老眼昏花吗?” “就是她,我早在江原之时便知道了,我们一直在抓的‘鬼王’亦是她。” “这可叫我们如何才好,黎兆儿血丹在手,又是鬼王,八年前参与毁灵的弟子们可不是都要遭殃了?!” “不仅如此,黎兆儿如今还有灵剑傍身,那可是通了灵智的剑啊!” …… 黎兆儿还没落座呢,议论声便一片接着一片,甚至有一个胆小的弟子“咚”地一声在她的面前跪下,央求道:“鬼王,饶了我,当年我只是参加了,并没有做过分的事情,求您饶了我!” 她瞥了一眼,是姜家的弟子。 姜万殊按奈不住,生气道:“你个胆小的鼠辈,竟跪地求饶,还不快些起来,少在这丢人现眼!” 那弟子却愈发惊吓,浑身颤抖,道:“鬼王饶命啊,八年前的事都是掌事一手策划的,我只是听从命令,你杀了姜小姐,又伤了掌事,可我是无辜的,您大人有大量……”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真够大的,即表明了自己害怕的原因,又将姜浅照之死姜万殊之伤的烂摊子推在自己身上。 黎兆儿勾嘴一笑,拔出身后的灵剑,故意吓唬道:“你不出来我还差点将你落下呢,今日我鬼王便当着大家的面报仇,也让你走得明明白白!” 此言一出,众人沸腾,除了激烈的争论以外,大家还开始坐如针毡,额间冒汗,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黎兆儿侧眼,便对上了竹芒那双幽怨的目光,于是将剑收回,道:“我吓唬你的,为了惩罚你随意在我头上泼脏水,我便叫我哥哥将你赶回家去。” 黎易忧一脸笑意,道:“大家稍安勿躁,今日便遂了兆儿的愿,你还是赶紧收拾东西会江原去吧!” 那弟子连连磕头:“是是是,这就走!” 姜万殊随即道:“你不用回江家了,黎兆儿是我同结发妻子黎浅黛的女儿,借此机会告知各位。” 那弟子刚要起身逃走,又被这话听蒙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黎兆儿白了姜万殊一眼,道:“八年前毁灵之事,大家都是被蒙在鼓里的,我自然不会责怪,更何谈报复?你且好好坐着,不会有事的。” 那弟子这才踉踉跄跄地回了原位。 黎易忧移眼朝向姜万殊,道:“八年前的事,大家多有误会,今日便将此事说的清清楚楚,既不冤枉好人,亦不放过恶人。” 虽说是将此事说清楚,实则不过是旧案重审,再一次判定究竟是谁的过错。 只是没想到,大家依旧秉持这从前的观念,一口咬定是黎兆儿的错,场面一度非常紧张,竹芒忽然起身说道:“我要控诉鬼王黎兆儿!” 黎易忧维持许久的笑意僵在脸上,问:“控诉何事?” “是这样的,”竹芒起身行礼,娓娓道来:“前几个月,鬼王黎兆儿从挽月镇偷了些许金元宝,是竹家代为归还的,随后又打翻了几个花瓶茶盏,做了些零零碎碎的杂活转了些许,但还欠着两千余两黄金,此番前来,便是要将这些黄金全部索取的。” “鬼王黎兆儿欠竹家黄金?” “鬼王竟自竹家做杂活?”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竹兮一脸不耐烦道:“对啊,竹照师姐的确在竹家做婢女还债的!” 黎兆儿耷拉着眼皮,内心十分不喜,这会恐怕是将自己鬼王的脸都丢尽了! 好在这番言语成功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黎易忧随即笑道:“那兆儿可得多在竹家做做事了!” 从正堂出来,她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头一次觉得说话会有这么累。 她想要回自己的寝房看看,径直朝黎园而去,穿过了好几个小花园,竟行至黎亦琳寝房前。 黎兆儿停下步子,眼前尽是从前黎亦琳对自己挑唆的各种言行,自言自语道:“认识这么久,竟想不出一次她和善时候的面容。也好,进去看看吧!” 她推了门,阵阵灰尘便飞扬而出,黎兆儿抚住胸口咳了几声,才睁开眼走了进去。 里面的布置同自己那间差不多,入了门,便是一处书案,右侧隔开,放置着茶桌,餐桌。左侧推开门,便是床榻:床在后,紫色轻纱罩着,榻在前,只放置着张席子。 大不相同的是,她的梳妆台前,堆着各式各样的妆粉、胭脂。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敷粉的小亦琳 黎兆儿的指尖拂过上头的瓶瓶罐罐,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她还记得,自小的时候,这厅内便时时熬着各类中草药:茯苓、白附子甚至是至苦的龙胆草。 只要能美容养颜,她都会去尝试,这种执念变成了一种疯魔,愈发将她摧毁。 黎兆儿一月大时来到离湾,三岁才有了记忆,她唤黎旧盛为义父,王婼淋为义母,家中还有一个长她七岁的姐姐黎亦琳和一个刚出生的弟弟黎易浔。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正是那是记忆犹新的一幕,也是黎亦琳一生噩梦的开始: 十七年前 黎园 那时黎兆儿不过六岁,那时候她胆子小,不敢随意走动,便在隔间安静地作画。 门外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你我容貌不俗,怎会生出如此丑陋的女儿?”黎旧盛大发雷霆,“原以为长大些应当有所改观,皮肤会生得白嫩些许,没想到还是如此。你知道现在人家都在背后如何议论我吗?说堂堂黎家长子,娶的媳妇生了人家的孩子。” 王婼淋亦是满脸的怒火,指着门外大吵:“他们胡说,胎没养好也是有的,为何要如此污蔑我!外人怎么说便也算了,你竟听一出是一出,同我吵起来。” 黎易盛的声音愈发地大:“我听一出是一出?那你呢?若不是别人都说到我这来了,我能这样生气吗?” 王婼淋倒也不跟他吵了,大力地关上门,抓着黎亦琳的手,将她拽到梳妆台前,抓起白粉就是一阵乱抹,直抹得小亦琳一阵哭闹。 “你这不争气的,生得如此黑给你抹白倒还哭上了。”正说着,王婼淋按住小亦琳的双手,在她脸上重重扇了几下,“打得就是你这不争气的女儿。” “够了,别让她哭,听得人烦。”黎旧盛将桌子拍得很大声,“明日暗地里叫来灵医,让他开点美白养颜的中药,好好调理,记得了吗?” “记得。”王婼淋答道,连忙塞住小亦琳的嘴,不让她发出声来。 翌日,一位四十有三颇有盛名的灵医上门来看诊,王婼淋拉了小亦琳出来,将她的脸洗得干净,叫灵医好好诊断一番。亦琳乖乖地抬起脸,灵医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黎夫人,令女肤质细腻光泽且十分柔嫩,也并无雀斑黑痣,不过是肤色比常人黑了不少。我这就开几味增白的中药,日日服用,时间一长相信会有很大改善的。”灵医摸着小亦琳的头露出了十分慈祥的微笑。 “谢谢。”小亦琳也开心地笑了,自她记事起,父母总是一味地指责,旁人更是三番两次嘲笑,皆是因为肤色的原因。 “灵医,小女诊断的事情,还请守口如瓶。”王婼淋接过药方,向灵医行礼。 “一定,”灵医点点头,“不过,夫人不能再让令女敷铅粉了,令女年龄尚小,皮肤禁不住铅粉的毒性。” “知道了。”王婼淋答应道。 黎兆儿那时在家中的地位不高,又过分地敏感害怕,自然只是看着,不敢多问。 那日灵医走后不久,王婼淋便马不停蹄地叫丫鬟去取药,自那日起,大厅内几乎日日都飘着阵阵药香味。 没回王婼淋亲手按方子熬过药之后,便把小亦琳从房间内叫了出来。 “全部喝掉!”她一把揪住黎亦琳的辫子,冷淡的语气中还透出几分严厉。 小亦琳见陶瓷锅里的药满的都要溢出来了,一副求饶的表情,圆圆的眼中还透露出隐隐的期盼:“母亲,您熬得太多了,我喝不了。” 王婼淋的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连续甩了小亦琳两个巴掌,怒声道:“叫你喝你就喝,费什么话。” 小亦琳只好拿起勺子,盛好汤药后便缓缓送至嘴边,小心地吹了几口气。 王婼淋是个急脾气,没多少耐心,见小亦琳这般慢吞吞的模样,便心急将勺子一把夺了去,直接上手喂。 小亦琳将勺子推开,抿嘴道:“母亲,太烫了!” “行,你自己喝,喝不完就不用吃饭了。”王婼淋气得摔门而出,将小亦琳锁在房间里。 这些事情是时有发生的,尤其是随着黎兆儿越长越清秀,皮肤亦比黎亦琳白了几个度,加上黎易盛同王婼淋时常这样贬低: “不许出去玩,你看看兆儿的肤色,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还有脸出去晒黑?” “你必须日日傅粉,这样才能和兆儿差不多白。” …… 黎亦琳原本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即使被父母拿来对比,也只是言语上的不和,并不会真正去伤害。 发生在黎亦琳身上的毁灭性打击是在十三岁的时候,一日清晨,她发现自己的脸上冒出了许多红色的小疙瘩,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王婼淋私底下带着她找了很多次灵医,都只是开了几服药,并说不能再傅粉了,不然会更加剧烈的。 可是,不上粉的小亦琳看上去黑了不少,灵殿内的传言亦愈发地多。 那个时候,黎旧盛同王婼淋的吵架上升到了动手的地步,黎兆儿还记得那日的情形,黎旧盛先冲动扇了王婼淋一巴掌。 王婼淋当时便愣住原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黎旧盛,你我夫妻十几年,你竟因为女儿的肤色对我动手?” 黎旧盛手掌灼烧般的疼痛,带着微微的颤抖,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王婼淋并不原谅他,反手便将那个巴掌甩回:“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黎旧盛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愈发地生气,最后两人竟抄上了椅子。 九岁的黎兆儿躲在门缝中窥探,小亦琳忽地从身旁跑过,一副要劝架的姿态。 她赶忙将小亦琳拉住:“亦琳姐姐,你不要过去,就在这等着,我去叫祖母劝架。” 说完,九岁的黎兆儿便跑去璃室,来回一刻钟的时间,待黎淑珍出现在他们面前,小亦琳的脸上留下了三道血痕,正捂着脸不停地哭。 从那时起,黎亦琳日日敷粉,从不懈怠,自此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件事是黎兆儿童年的第一个阴影,也正是因为亲眼目睹了黎亦琳内心的悲痛,这才事事都迁就着,一次又一次的委屈自己。 忽然想起这些伤心事,黎兆儿的脸庞有晶莹的泪珠滑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一定要救你 寝房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有人进来了。为避免发出声响,黎兆儿赶紧将手中的物件都放下,猫着步躲在壁檐。 待黎兆儿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那声响却忽然不动了,她探出一个头去,望着空荡荡的大厅,这才歇了一口气。 黎亦漫忽然走了进来,冷言冷语:“黎兆儿,你来这做什么?” 黎兆儿直了直身子,一本正经反问:“你不是也来了吗?” 黎亦漫朝里头的梳妆台望去,见上头的物品有改动,一声不响重新列好序。 月色明亮,黎兆儿将声音沉下来,问:“小漫,你为何还是不肯原谅我?” 黎亦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这儿是黎亦琳的房间,我一直在打理,你最好还是出去吧,她不想见到你。” “真正不想见到我的人是你吧,小漫?” 黎兆儿倚在一旁,双手交叉,脸上立马换成无赖的模样:“我今日还就不走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黎亦漫朝推门外的大厅望了望,神色紧张,连手中的珍珠粉都摔在了地面,她连忙俯身去捡,却落到了抢先弯腰的黎兆儿手中。 这上头太多白玉瓶装的物件,可她清晰地看见底边印了个“亦”字,认出这是自己十年前买过的珍珠粉。 黎亦漫将它夺了过去,道:“你不要乱碰,这是黎亦琳送我的。” 黎兆儿指着珍珠粉底部的字样,道:“这怎么会是她送给你的?明明是我在淑女阁买的,那日你陪我挑选上妆用的脂粉,我忽然想起堂姐皮肤不好,这才买了一盒,上头还刻了这个“亦”字,可贵了,都快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 黎亦漫垂眼仔细查看,大拇指在“亦”字上来回摩擦,道:“原来是你买的。” “这可不就是我买的嘛,”黎兆儿将那盒珍珠粉抢了回来,叹了口气,“只可惜堂姐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没有机会送给她了。” 黎亦漫的眼色渐渐温热起来,不去看她的眼睛,小声问道:“你为何要送她珍珠粉?” 她撇了撇嘴,随口道:“毕竟是一同长大的嘛,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伯父伯母很忙,是堂姐一直在照顾我,虽然后来产生了不少的怨恨,但如今想起,亦是她受了太多苦了,这才开始不喜欢我。” 黎兆儿说得并不深情,不过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可眼前的黎亦漫却听了进去,眼眸添上了些阴郁的底色。 忽地,外头传来了一阵风铃声,黎兆儿觉得蹊跷,便朝大厅而去,道:“小漫,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黎亦漫募地抓住她的手腕:“兆儿,不要出去,听我的。” 黎兆儿将她的手推开,道:“十几年前,堂姐便是因为不顾我的阻拦而受到了伤害,可是,总得有一个人冲出去的,这次必须我来。” 说罢,她小心翼翼出了侧门,刚要进入到大厅之中,黎亦漫便将自己拉回,并冲了出去:“这此还是让我来吧。” 在黎兆儿朝后倒的同时,一张巨大闪着浅青灵息的网落了下来,底下的铃铛还在叮铃叮铃地响忽地叫她想起了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用力晃动腰间铃音之时。 那样清脆的铃声震碎了眼前的一切,黎亦漫立刻困在网中,从外头冲进来一群竹家弟子,将整个大厅都围了起来。 黎兆儿看得很清楚,带头的那个人是竹九,后面还跟着竹一、竹三、竹伍等弟子。 他们挥动着手中的灵剑,迅速布下了灭灵阵,黎兆儿这才冲了出去,大喊:“竹九,你这是做什么?” 竹三扬着手中的剑,大惊:“竹九,灭灵网中的并不是黎兆儿,而是……是……黎亦漫。” 黎亦漫的眼前漾起了光波,拔出灵剑顶住直冲头顶的灵息,道:“兆儿,我并不是小漫,早在灭灵阁之时,我便施展了咒术,与黎亦漫交换了相貌。” 黎兆儿赶紧拔出手中的灵剑,指向他们,威胁道:“你们赶快给我停下,不然,一个都别想活!” 竹伍的身体就像被穿过了一阵电流,握剑的手臂不停地抽动,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一颤一颤地:“灭灵阵一旦开始,是无法停下的啊!” 黎兆儿将灵息注入剑中,反驳道:“不可能,没有灭灵剑,你们怎么能布下灭灵阵?” 竹九恶狠狠地望向黎兆儿,道:“今日原本便是要抓你的,黎兆儿,你还记得竹七吗?” 她点点头,竹九继续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是竹七他们家收留了我,没回吃菜,他都偷偷将仅有的肉塞到我碗里。有一回被袭击,是他替我挡了一剑,整整修养了三个月才大好。这样的恩情我再世难还,可你,亲手毁了他的灵识,便是我此生最大的仇敌!” 黎兆儿管不得他们什么兄弟手足之情,只一心想办法要救出黎亦琳:“既然不能停下的话,那正好,我将你们全都杀了!” 言罢,她拔出“小香蕉”,吩咐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香蕉,替我把他们都杀了!” 只见“小香蕉”朝竹九刺去,却被他周身强大的灵力弹了回来。 “怎么回事?”黎兆儿手忙脚乱地晃动灵剑,“对了,血丹,堂姐,你等着,我会救你出来的。” 黎兆儿将藏于衣襟的血丹逼了出来,并将眉心的灵力注入,通过血丹的净化之后,再将其抵在灵阵中心。 头顶的光束被截住。黎亦琳收了灵剑,朝外头的黎兆儿喊道:“兆儿,没用的,这只不过是在用你的灵力为我续命而已,结果终究还是一样。” 黎兆儿当然知道这不过是续命而已,除非她能撑到其余几人的灵力尽数散尽,这才能阻止灭灵阵发挥作用。 她赶紧晃动腰间的“小葡萄”,原想传音给竹芒的,却转而传给黎易忧了:“哥哥,我在堂姐寝房,遇到危险了,请您赶紧过来,对了,多带几个弟子!” “人多力量大,我就不信不能熬到你们灵力散尽!” 只是,黎兆儿的灵力此刻已去了大半,不知他们能不能赶到,遂默念道:“一定要快些,快些在,再快些!” 对了,还有乌今沉。 她故技重施,传音给乌今沉:“我在堂姐的寝房,遇到危险了……” 话还没说完,便因为灵力剩余太少而不足以支撑咒术。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真的错了 黎亦琳语气柔和:“兆儿,我从前一直认为,自己不讨人喜欢是因为相貌,与黎亦漫交换灵魂的那日,我兴奋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每日都在照镜子,竟发现这张光洁的脸变得越来越暗淡刻薄,直到挽月镇发生一场大火,黎亦漫不顾一切将那一家四口救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这张丑陋的脸,在她那竟洋溢着和善美好的笑容,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 黎兆儿听得很认真,将分布在全身各处的灵息集中在眉间,道:“我一定要救你出来,就算是为了自己自私地想要看见小漫,骗自己她还活着,也值得了。” 百般僵持之下,大厅中的数位竹家弟子灵息亦输出大半,分散在灵阵的每一处,他们满脸冒着汗珠,竹三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我的灵力在你们之中是最低的,现下双臂已经开始麻木了,可能撑不了多久。” 见竹三那般虚弱的模样,竹九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都怪我,若不是一心想要为竹七报仇,也不至于搭上你们了。” “都是姜万殊做的,”黎亦琳浑身软趴趴的,几欲要昏倒了过去,“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都是姜万殊一手策划好的。竹七之所以被毁灵,亦是因为中了蛊毒,性情大变,又被他暗中牵制煽动,才有的结果。” 竹九青筋凸起:“那又怎样,姜万殊亦是黎兆儿的父亲,自古便有父债子偿的说法。” “他从未有一日当过兆儿的父亲,请你慎言。” “堂姐,别说了,这个时候尽量歇歇,省着些气力。”黎兆儿早就猜到是这样,姜万殊自私自利为人不齿,可她又能说什么呢,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此时,她的双臂双腿全部瘫软,完全感觉不到它们地存在,自己的身子亦像是落在绵软的云里,而身下是一片冰凉。 好冷,吞噬般彻骨的冷。 “兆儿——” 身后传来模糊的声音,剑身的绛紫灵息如断线了一般,她往那云层中一躺,便遇上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乌今沉,你来了。” 乌今沉此时正着一身便服,依旧是墨色,却显得如同少年一般。 他赶紧运了灵力,食指同中指并列,抚于黎兆儿的眉间,阵阵墨色便倾泻了下来,如同宣纸上的一抹山水:“兆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兆儿的身子这才温热起来,多亏了血丹的净化作用,她的灵脉才得以承载灵息:“那是灭灵阵,它停不下来只能同灵息挡住,待布阵之人灵力耗尽,才有救。” 闻言,乌今沉二话不说,便将封存与体内的灵力快速集中,输出在那张巨大的网状囚笼之下。 恰好,黎易忧亦带着几个弟子赶到,吩咐道:“先注入灵力,待我问清状况。 黎兆儿空了下来,便朝乌今沉及黎易忧解释这一切: “我只是顺道经过,便进来看看,恰好竹九要找我报仇,小漫她为我挡下了,这才被困在阵中。” 黎易忧敛起紫黑色的衣袖,道:“这便好,不怕在竹家那交不了差。” 竹九知道此次注定会失败,全身松散下来,道:“黎兆儿,你总是幸运的哪一个,今日是我同她串联好要不计后果报复的,可是,她却自己挡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乌今沉覆手收了灵息,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阵中的黎亦琳面色灰暗,道:“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就……” “不是她,”黎兆儿反应迅速,“是我早就同小漫串通好了的,原想要一举抓住他们的把柄,可他们速度太快了,这才不小心弄成这样。” 黎亦琳眼色朝黎兆儿斜了斜,相顾无言。 黎家的几个弟子硬生生拖到竹家弟子灵力尽失倒下为止,然后相继跟随黎易忧出了门。 见黎兆儿同黎亦琳神色怪异,乌今沉便告辞道:“兆儿,黎姑娘,我便先走一步,你们有话好好说。” 黎兆儿似乎并不想交谈,欢快地跟在他的身后,道:“不用,乌今沉,我们一起走吧!” “黎兆儿,”黎亦琳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黎兆儿停住,转过身去,乌今沉见状,便独自离开了。 黎亦琳目光暗淡:“黎兆儿,你为何要替我隐瞒身份?” “就算是,对你的惩罚吧,小漫是个善良的女子,她的灵识在我这,身体却在你那,都是负心人,凑活着过吧。” “可是,她的灵魂却不在了。”黎亦琳垂下眼皮,从弧线中落出几滴泪水。 黎兆儿认真地打量眼前这张脸,熟稔的味道飘了上来,她语速平缓了不少:“突然觉得,还是你原先的脸,好看。” 她笑笑,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出八年前的景象,黎亦漫阻止她进入姜家灵殿,她那时就站在自己身前,却没能认出来。 黎兆儿给了她一剑,当她隐匿在黎亦琳的皮相之下时,遭受了多少冷嘲热讽,甚至在灭灵阁,那些折磨人的咒术…… 突然咯噔一声,黎兆儿停下了步子,耳边传来黎亦漫的声音: “我愿意用血来喂养,不过是为了让你离不开我,以此保命罢了,你不要多想。” “黎兆儿,你恨我,可偏偏我的血能救你,讽刺吧?” “被困灭灵阁灵阵之时,你在我身上下了咒术,我每日都心如刀绞,所以,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从姜万殊那得知……最……最后一道封印,是他亲生女儿姜浅照的灵血。” 黎兆儿紧紧地摩挲着耳边两侧,随后是“呲……”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她的眼前浮现出黎亦漫的模样,浑身的血色。 而黎兆儿,正握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剑,正颤抖着。眼前的人含泪笑了笑,清冷的目光僵硬在脸上,抬眼直直地盯着黎兆儿,眼眸幽怨而深邃。 缓缓地,一袭绛紫衣衫的小漫倒向了地面,黎兆儿伸手去抓,眼前那张日日思念的脸却化作了虚无。 只留在空气中的最后一声:“黎兆儿,你怎能这么对我?” 此后便是久久的宁静,黎兆儿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俯下身来,蹲在红亭之间,落泪道:“小漫,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将所有的错过都变成重逢 眼前的景色重新又清晰起来,明亮的月色,暗红的木柱,色彩斑斓的彩画,还有不远处的风吹草动。 脚步声渐近,竹芒闻讯赶来,出现在黎兆儿的身后:“你为何不传音给我?” 黎兆儿起了身,面对着莫名其妙的责问,回答道:“要杀我的是竹家弟子。” 竹芒的目光愈发焦灼:“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会站在你这一边,是不是?” “不是。”黎兆儿的回答紧随其后,“是我不希望你做这个决定,毕竟是在你身边效力多年的人。” 竹芒这才收了怒火,走上前去抱住了她,柔声道:“那下回也不准叫上乌今沉,知道吗?” 黎兆儿没有做声,幽暗的灵殿内忽然燃起了阵阵烛光,聚集在正堂前方。来来去去的弟子们行色匆匆,还一边催促道:“赶紧的,听说正堂前抓到了几个厉鬼,还有一个年龄特小的。” “是吗?那赶紧的。” 他们一个个从黎兆儿的眼前飘过,她思虑良久,才想起方才晃动“小葡萄”的动作,立马着急起来:“不好,可能是我的手下,这下糟了!” 黎兆儿急匆匆朝着灯火通明之处而去,竹芒紧随其后,行至正堂门口,见一群厉鬼正被缚在阵中,周围摆着七圈红烛,再往外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 她扒开人群,见黎八正抬手挡着眼前的烛火,而黎一翩翩地立着,臂弯下护着的是黎寻。 “兆儿姐姐——”黎寻朝她大喊,“你没事吧。” “你们这是做什么!”黎兆儿一边训斥,一边冲入阵中俯身将红烛掀翻,“黎一,黎八,捂住眼睛,不要睁开。” 绛紫花边的裙摆在发着亮光的红烛之中穿梭游走,她忘了拔剑,竟直接上手推开,点点灼伤感在手中散开。 “主人……”黎八站在阵中,不禁抚眼,“慢点来,不要伤了自己。” 一黎家领头女弟子道:“还愣着做什么,我们都去将这红烛踩灭!” 傍边一十三四岁的小弟子道:“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厉鬼啊!” 那领头的女弟子敲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你傻不傻,没看见那是掌事的妹妹吗?还不麻溜点,回头小心挨罚。” 竹芒正施展咒术解开了灵阵:“你们赶紧出来吧,灵阵已经失效了。” 好在灵阵已经失效了,在八年前厉鬼开始横行之时,各家便开始修习净化鬼魂的术法,若将鬼魂困于阵中,并摆上七圈红烛,便可将其净化超度。 那群年龄尚小的弟子灵力尚浅,不然,黎一他们恐怕早已化作青烟转入轮回了。 可黎寻的身体正在变得虚弱,他只是最普通的孤魂野鬼,又没当过几年,功力太轻,便难免被此术度化。 “黎寻,你没事吧?”黎兆儿赶紧跑了上去,将黎寻抱在怀中,“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便轻了。” 黎寻倒是不哭不闹的,似乎对轮回之事并无判断。 《夺灵志》中记载:人若是化作死后留恋人间,便会错过踏入轮回的机会,若无人超度,便只能永久地飘荡下去。” 四周人声鼎沸,红烛散落在旁,各处都是乱糟糟的,黎寻的身体几乎变为幻影,回归至灵体的状态。 黎寻那圆圆的黑色眼眸十分清亮,收起了平日里的懵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兆儿姐姐,还记得那颗超大的银杏树吗?在我还小的时候,你总是喜欢立在上头,跟我讲上头的风景。” 黎兆儿在脑海中仔细地翻找着有关银杏的记忆,映在脑海中的是八岁的记忆: “兆儿姐姐,你立在上头做什么啊?” 黎兆儿扶住粗糙的树干,小心翼翼踩在粗壮的树枝之上,极力地维持着平衡:“浔儿,上头的风景可漂亮了。” 小小的黎易浔在她的角度小成了一个圈,那个圈便是他圆圆的脸,上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纹丝不动地盯着她: “兆儿姐姐,我也要上去。” “好,”黎兆儿双手双脚抱住大树,随着直溜的树干滑了下来,“可是你太小了,只能在最低那个枝丫。” 刚满五岁的黎易浔点点头,张开胖胖的手臂:“那兆儿姐姐也同我坐在一起好吗?” 黎兆儿轻点头,便倒挂在第一个枝丫处,将黎易浔拉上来,不料手心一滑,他从自己的手心摔了下去。 她心头一慌,脚掌一松,亦摔了下去。 易浔的脸蛋胖乎乎的,额角处留下一个铜钱般大小的磕伤,眼泪含在眼里打转,硬是没落下来。 黎兆儿忍住崴了的脚,颤颤巍巍将他背在背上,一瘸一拐地朝黎园而去。 银杏树叶随风飘落,她的力气不大,黎易浔总是往下滑,她将背驼了驼,硬是强撑着将他送到黎园门口,便仰面嚎啕大哭: “待会堂姐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会那扫把打我的——” 黎易浔失去眼里的泪,语气十分乖巧:“那我就说是自己爬上去玩摔的,兆儿姐姐隔一个时辰再回来,好不好?” 黎兆儿这才止住了哭泣,伸出小拇指和他拉钩。 这段记忆随着黎寻的话出现在黎兆儿的脑海之中,她望着眼前正是六七岁的黎寻,泪眼婆娑:“你的前世,是浔儿?” 他点点头,身体飘了起来:“兆儿姐姐,八年前我是同你一日化成鬼魂的,只是我那是太小了,立马便被卷入了轮回,才转世成了愈止。不过这回我很机灵,这才能见你一面。” “浔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黎寻又道:“只可惜时间太短了,我还来不及待在兆儿姐姐身边,不过我飘在那颗银杏树的上头看过,有层层叠叠的树,上头还笼罩着迷雾,真的很美。” 黎一面色冷静,估计很早便知道了:“主人,黎寻还会回来的。” 黎兆儿早已控制不住眼中的泪,却硬生生地将它们逼了回去,唇齿之间咬出四个字:“姐姐等你。” 她松开握着他的手,黎寻便随着风瞬间飘走了。 听着林间“沙沙”树叶声响,又看见周遭被风吹灭的盏盏灯笼,黎兆儿暗自舒了一口气:“今日的风很大,这一路肯定很快,” 轮回究竟是什么?此刻她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便是将所有的遗憾都弥补,将所有的错过都变成重逢。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第一百四十六章 黎浅黛的过往 “待会堂姐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会那扫把打我的——” 黎易浔失去眼里的泪,语气十分乖巧:“那我就说是自己爬上去玩摔的,兆儿姐姐隔一个时辰再回来,好不好?” 黎兆儿这才止住了哭泣,伸出小拇指和他拉钩。 这段记忆随着黎寻的话出现在黎兆儿的脑海之中,她望着眼前正是六七岁的黎寻,泪眼婆娑:“你的前世,是浔儿?” 他点点头,身体飘了起来:“兆儿姐姐,八年前我是同你一日化成鬼魂的,只是我太小了,立马便被卷入了轮回,才转世成了愈止。不过这回我很机灵地避开了,这才能见你一面。” 黎兆儿有些崩溃了,这样多的信息量在脑海中翻转:“浔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黎寻又道:“只可惜时间太短了,我还来不及待在兆儿姐姐身边,不过我飘在那颗银杏树的上头看过,有层层叠叠的树,上头还笼罩着迷雾,真的很美。” 黎一面色冷静,估计很早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便安慰道:“主人,黎寻还会回来的。” 黎兆儿早已控制不住眼中的泪,却硬生生地将它们逼了回去,唇齿之间咬出四个字:“姐姐等你。” 她松开握着他的手,黎寻便随着风瞬间飘走了。 听着林间“沙沙”树叶声响,又看见周遭被风吹灭的盏盏灯笼,黎兆儿暗自舒了一口气:“今日的风很大,这一路肯定很快。” “会很快的,人总有离世的一日,纵是千般不舍。便是因为这千般不舍,才会有轮回机缘,去续未尽的缘分。” 轮回,便是将所有的遗憾都弥补,将所有的错过都变成重逢。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今日发生的事,可真够多的,黎兆儿挑起一盏灯笼,行走在幽深的小径之中:“黎一、黎八,你们累了吗?” 黎一垂着头,忽地抓住黎兆儿的肩膀:“兆儿,生死离别是常有的事,你曾经不是也经历过吗?” 黎兆儿苦笑:“是啊,经历了这么多,是该有些平常心了。” 此时竹芒正跟在她身后的不远处,静静地望着。 黎一回头,又道:“兆儿,珍惜眼前人。” 黎兆儿大概能明白黎一的意思,他们在偌大的灵殿之内逛了三圈,待到手中的灯笼逐渐熄灭。 本以为近日的风波该结束了,却没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隔了一日,黎八便神色紧张:“主人,昨日我出去溜达,有一女鬼找了上来,她说要见你。” 闻言,黎兆儿赶忙问:“是什么样的女鬼,衣着样貌如何?” 黎八没读过书,形容能力十分差劲,正一脸苦相在脑海中来回倒腾,一旁的黎一便开口道: “是姜家的常服,大概四十左右,体态很好,眼角微微有些皱纹,却依然样貌惊人。” 听完这些描述,黎兆儿也猜不出个大致来,只急匆匆地应着:“好。” 黎一募地俯身,道:“主人,今日我实在有些累了,这趟便不去了。” 黎兆儿眼色忽地暗了下来,又轻轻应了声:“好。” 那时夜色正盛,黎兆儿拿了剑,便随着黎八朝女鬼所在的方向飘去:“不知道是何人,竟要我去见她,我倒要一探究竟。” 黎八带着她穿过片片树林,已经进入了北边,逐渐寒冷了下来。由于速度太快,黎兆儿的脸像是被刀刮着一样。 飘了整整半个时辰,黎八这才激动地说道:“就是这了。” 黎兆儿望了望那峰峦迭出又绿意央然的熟悉之地,惊道:“这不是留竹山嘛!” 刚着陆,黎八便忽地晕倒在一旁,黎兆儿心头一慌,回头便瞥见身后跟着一个戴着灰帽的女鬼。 女鬼身材修长,气质非凡,模样更是美丽:弯弯的柳眉如水般柔和,精致小巧的浅唇,再配上那温婉的目光,黎兆儿从未见过这般绝色。 绝色归绝色,她那幽怨的目光像是结了似海深仇。 黎兆儿下意识快步走着,迎面来了两名黑衣男鬼,擦肩之时便去抢夺她腰间的铃铛及身后的灵剑。 黎兆儿迅速伸手握住,与身量较小的男鬼争抢着,只见旁边身量大的男鬼露出尖锐的牙齿,开始攻击她。黎兆儿运行着灵力,灵剑出鞘与其斗争,却没料想到那男鬼武功极好。 女鬼走上前来,秋波潋滟的目光散开,白皙的肤色暴露在皎洁的光芒之下。 “劝你们最好离开,不然……”女鬼施展着灵术,周身围绕着紫色灵息,黎兆儿大惊:她是黎家夺灵人!” 之后的事,黎兆儿便不清楚了,似乎是被女鬼绑了,只知道此刻置身在一个溶洞中。 “留竹山附近山多,洞也多,动不动就见着一个乱七八糟的洞。”黎兆儿的身体完全被绑住了,洞里滴着水,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垂下的尖锐岩石。 黎兆儿立马站了起来,靠在岩石上,只见那女鬼立在溶洞内,容貌姣好,气质出尘,忽地感觉似乎在哪见过。 “你现下很虚弱,不必强撑着起来。”女鬼问道,声音很是柔和。 黎兆儿极少听见这样柔和的女鬼声,人死后化成厉鬼,声音会变得无比尖锐。 “你是鬼,我是人,是要呼吸的。溶洞里下面的气体根本没法呼吸,刚刚我若是再昏迷久一些,便命丧黄泉了。”黎兆儿在书里看到过溶洞,据说狗进了这便会窒息,原因便是低处无法呼吸。 那女鬼问:“你怎知我是鬼不是人?” 啊?这下可把黎兆儿问蒙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进行判断,从一开始就把她当女鬼对待了。 “我见你眉间瓣莲为绛紫瓣莲,想来是黎家人,按理说,我们也算沾亲了。”女子说道,“我今日抓你过来,并不会伤害你,只是想见见你。” “为什么要见我?”黎兆儿问道。 “我在这溶洞中住了二十三年,这些年来,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同乡。”她似在回答,实则是回忆,“离湾的风光甚好,我有些想家了。” “想家?”黎兆儿问,“那为何不回去看看?” “我中了咒术,被封在这一带,根本走不了多远。”女鬼恬静地笑着,柔和的目光中透露出些许岁月静好的感觉,“你能为我讲讲离湾近来发生的变化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姜万殊黎浅黛其一 黎兆儿眼珠一转,暗生一计:“你将我的绳索解开,我才说,这样绑着很不舒服,我没法好好讲。” 女子笑笑,道:“好。” 黎兆儿这招原本是想逃走的,只是见那女鬼眼神中满是憧憬,又与自己同乡,还同病相怜,便想着与她说说再跑也无妨。 “二十三年前我才刚出生呢,虽说不记得当时的模样,但往后二十年离湾并未有什么变化。”黎兆儿从脑海中仔细地收集离湾各时间段的样子,感叹道,“只是人变了而已。” 女子眼神悠远,像是穿过重重山峦,拂过冰火灵湖,看见了离湾:“我隐隐能感觉到,黎家近几年来发生了不少事,你能同我说说吗?” “是啊,八年前,离湾遭受了重创,我祖母,也就是先掌事灵识被毁,黎家许多弟子在姜家战死。后来,是我接任了掌事之位。”黎兆儿一脸愁容,却说得风淡云轻,“也许是积怨太深,我遭人算计,掌管整个离湾的重任,便落到哥哥肩上了。” “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女子目光中尽是温柔,又充满怜爱,“你还年轻,一定不要被往事牵绊,才好。” “以你的年龄,应该见过我的母亲吧?”黎兆儿抬眼看她,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等离湾灵鱼宴过了,我便去找她。” 女子并未有任何言语,只坐在古琴前,低头浅笑着,弹了一首离湾的摇篮曲。 琴音圈圈推开,温暖娴静,在离湾,几乎所有孩子,都听过这首曲子。 “这曲子真好听,在离湾的夜里,很多地方都能听得见,”黎兆儿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不过,你找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琴音戛然而止,眼前的女子起了身,轻移莲步行至她的身前,低声道:“替我杀了姜万殊。” 黎兆儿对“姜万殊”这三个字有些敏感:“为何?” 女子轻轻拂袖,于那水流之间生出一副画面来,黎兆儿双唇微张,惊讶于眼前的景色,那是二十三年前的离湾: 画面中出现的正是年轻时候的姜万殊同眼前的女子,两人正在对峙: “姜万殊,所以,你没有救他,反而是你杀的?” 姜万殊一脸不屑:“是又如何,黎浅黛,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黎浅黛扇了姜万殊一巴掌,身子晃了几下,立马护住隆起的小腹:“当初是你信誓旦旦说,只要我嫁给你,便放过他的,到头了,你却告诉我,是你杀了他?” 姜万殊捂住脸,冲她大吼:“够了!你口口声声在我面前保证,说放下他了,可却日日夜夜唤着他的名,你又好到那里去?” 黎浅黛的声音似是裂开了一般,轻声质问:“可他,是你的兄长啊。” 姜万殊轻笑:“你还知道……可你,为何偏偏要喜欢我的兄长。” 黎浅黛轻轻低眉,愤怒与难过皆在那双浅眸显现得淋漓:“我又何曾骗过你,如今外头都说,血丹极其凶险,教唆你将我也杀了,你今日带着灵剑而来,亦是这个意思吧?” 姜万殊侧目:“黎浅黛,我只要血丹。” “血丹,血丹能作何用处?不过是使人遭受攻击的凶手,你也想要?” “那只是你这么看,我自出生之日起,父亲便轻视我,却重点培育兄长,不就是因为我技不如人吗?可尽管我再怎么努力,天资平平,若是不借助血丹,怎么提升灵力呢!” 姜万殊眼眶泛红,继续道:“你天资聪慧,灵力又高,还不是因为血丹所致。” “看来,当初你执意要娶我,不过是为了血丹?” “是,”姜万殊直言不讳,“我早便听说黎家掌事之女天生毁灵,这才盯上了你。” “姜万殊,你如今连骗我的话,都不愿意说吗?”黎浅黛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身,额间不断冒出虚汗,生下落下几滴鲜红。 不久后,门外传来婢女青柠的喊声:“夫人早产了,赶紧去准备。” 生育之后,黎浅黛的榻上病了一月,青柠扶她起身:“小姐,我们带着照儿,上花园转转,晒晒太阳。” 黎浅黛面色惨白,目光落在怀里的襁褓之中,一刻也不肯移开:“也好,那就出去逛逛。” “不好了——”寝房的门被撞开,进来了一个小婢女,一上来便往地上一跪:“夫人,夺灵众人堵在正堂,说要处置您,掌事正朝着赶来,现下外面乱成了一片,你快逃吧!”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裙,披散着发:“既然他要我的命,那我便给他,青柠,你从密道离开,带着照儿去离湾,找到我母亲。” 青柠亦跪了下来:“小姐,你不去吗?” 她摇摇头,双手伸开,声音淡然自若:“更衣,梳妆。” 那纤细柔弱的女子目光婉转,一步步朝梳妆台走去,跪在一旁的婢女皆让了位。 画面忽地暗了下来,黎浅黛一步步走向宗祠,姜万殊正大力阻拦,回头见了她,一脸焦急:“你来这做什么?” 黎浅黛侧眼:“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姜万殊不知所措地立着,对一旁的百般争执的各家弟子说道:“布灵阵,我要亲自处置。” 于水流之中的画面彻底暗了下来,黎兆儿眼里早已落满泪水,声音轻颤:“你是……你是我的生母,黎浅黛?” 眼前的女子轻点头,她又道:“怪不得觉得很熟悉,你寝房挂着的那幅画太不像了……母,母亲……” 黎浅黛抱住黎兆儿,双臂一颤:“照儿……我的照儿都这么大了,我都还没好好抱过你呢,在溶洞的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在想,我的照儿是不是学会说话了,是不是会叫母亲了。每回我的眼睛一闭,便要担心,这么多年了,你究竟过得好不好。” 她的睫毛轻颤:“母亲的身子不好,你出生的时候,还是早产下来的……照儿,见着我的照儿生养得这样好,我便放心了。” 黎兆儿紧紧地搂住母亲的腰,忍住哽咽的声音,笑着说道:“日后让母亲看个够。” 黎浅黛替她抹去泪水,问:“照儿,这么些年过去,你可怪过母亲?” “没有……”黎兆儿轻轻摇头否认,“我从来没有怪过母亲,这一切都是姜万殊的错,是他将您困在这里,他人在离湾,我现下便要杀了他,替母亲报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姜万殊黎浅黛其二 “不了,照儿。” 轻轻地声音在溶洞之间回荡,黎兆儿疑惑道:“母亲不想姜万殊死?” 黎浅黛缓缓道出原因:“他毕竟是你的生父,怎能下得去手呢?母亲这么恨他,都做不到。” 正说着,溶洞口出现小小的动静,黎八冲进了洞内,露出尖尖的獠牙,道:“将我主人放了,不然我咬死你!” 黎兆儿冲他晃晃手:“她是我的母亲,你快把牙齿藏起来。” 黎八这才将那又尖又长的獠牙藏在嘴唇里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主人,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还以为你被女鬼给吃了。” 黎浅黛伸手轻抚黎兆儿的头发,目光转向黎八:“抱歉,方才听你在洞外聊到照儿,这才骗你们过来的。” 黎八赶忙摆手:“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 黎兆儿这才介绍道:“这是我的手下,是一个厉鬼,叫黎八,对了母亲,我们要怎样才能将您救出去呢?” 黎浅黛穿过一个小水坑,指着中间那白色的光束,又抬起手腕,将上头的同样颜色光束的圆环给她看:“这是你父亲用血丹下的咒术,除了他,无人可解。” 黎兆儿猛地拍了一下脑门:“瞧我这记性,血丹我已经抢过来了,就藏在衣襟里呢。” 她赶忙从衣襟中掏出那枚血丹,合并食指及中指,将其注入灵力,返回黎浅黛的眉心。 血丹归位,黎浅黛运转灵力,又将那血丹逼了出来,说道:“照儿,二十三年了,母亲一直呆在洞内,已经习惯了,你赶紧回离湾去,母亲便在这等着。” “这是为何?方才母亲还说想家了呢,”黎兆儿接住血丹,问,“现下正是开春,灵鱼宴明日便举行,你不愿去瞧一眼吗?” 黎浅黛摇摇头:“不了,母亲她已经不在,我回去亦没太多的念想了,只要你时常到溶洞之中来看看我,便好。” “可是……”黎兆儿原本还想劝说,可又似乎理解了黎浅黛的想法:“母亲,你只是不想再见到我的父亲吧?” 黎浅黛摇摇头,黎兆儿亦不再多问,只说:“待灵鱼宴一过,我便来陪您,再也不分开了。” 她暗自握紧拳头,出了溶洞,御剑回了离湾。 姜万殊害得母亲落入这般田地,这一回,非要报仇不可! 到达离湾,已是深夜子时,各处都灭了灯,早已睡下。黎兆儿吩咐黎八退下,便暗自潜入饮园之中,将姜万殊的寝房找了出来,并唆使“小香蕉”前去刺杀。 屋里很快便亮起了灯,姜万殊将“小香蕉”握在手中,推开了隔再自己同黎兆儿前面的门:“兆儿,你这是为何?” “我今日见到母亲了,她被你困在溶洞之内,还说……要杀了你。” 黎兆儿的最后几个字明显说得有些心虚,毕竟是骗人的话,所以她才将声音加重,继续道:“我是来替她报仇的,然后再回溶洞陪着她。” 寂静的深夜里,各处都已经安眠,姜万殊似是并未入睡,眼神之中有些疲惫的神态,声音放得很低: “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黎兆儿从他手掌一把抢过“小香蕉”,语气中带着责怪:“原谅什么?原谅你毁她灵识还是原谅你再续弦?” 姜万殊面色一紧:“兆儿,过往的事,并不似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黎兆儿言辞激烈,咄咄逼人,“难道是,我母亲在说谎,大家都在说谎?” 姜万殊闭上双眼,声音沉重:“兆儿,你若是想知道缘由,便可施展咒术查看我的记忆,看看这些年,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黎兆儿声音弱下去不少:“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犯下了多少桩罪孽!” 言罢,她这才开始运转灵力,指尖直指姜万殊眉心,摄取她二十多年前的记忆: 眼前出现的是江原深秋的景象,姜万殊随兄长姜万靖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驰骋,身后跟着许多姜家弟子。 忽地,姜万靖的马停了下来,马前立着一位身着绛紫衣衫的女子,正是黎浅黛。 姜万殊亦停了马,定眼打量这个陌生女子,见她举止优雅,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盈盈笑语之间,被她的样貌所惊艳。 姜万靖立即下了马,问道:“黎姑娘,你怎会到这来,下个月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长辈们都说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不然不吉利。” 黎浅黛笑答:“我跟随母亲到这来除灵尸,只是路过,待会便要回离湾,亲手做了些糕点,送给你吃。” 姜万殊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正是兄长未过门的妻子黎浅黛,眼眸中的亮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在姜家极不受宠,时常被父亲责罚,连灵鱼宴举办的日子,也被罚跪在宗祠之外,没能参加,这才没见过黎浅黛,只是时常听人提起,说是夺灵族中美貌第一。 黎浅黛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姜万靖,这才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姜万殊身上,问道:“这位公子从前好像并未见过,是……” “是我的弟弟姜万殊。”姜万靖介绍道。 黎浅黛俯身行礼:“姜二公子,我是黎浅黛。” 那是黎浅黛同他说过的第一句话,姜万殊沉默寡言,不懂该如何回答,只俯身回了个礼。 自那日起,姜万殊的心中便装进了一个人,他时常御剑前往离湾,在冰火灵湖旁偷偷瞥上她一眼,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落空的。 兄长成婚的日子越发地近,而父亲的身子亦一日不如一日,姜万殊熬了碗粥,准备端给父亲吃,却听见他正同兄长说话: “靖儿,你是我唯一认可的掌事人选,殊儿不懂得处世之道,为父自然知道哪些肮脏龌龊之事都是他人栽赃,这也正体现出他的欠缺之处。” 姜万殊不语,默默将粥放置在地面,跑出门外:“为什么?我只是不屑他们那些尔虞我诈,这便是父亲一直以来不看重我的缘由吗?” 他将拳头攥得紧紧的,暗自下定决心:“不行,黎浅黛不能同兄长成婚。” 画面一转,姜家掌事病重,继任之事提上日程,姜万殊带着几十弟子闯入将室,灵剑指向毫无防备的姜万靖:“父亲,今日您若是将掌事之位传与我,我便饶他一命,亦饶您一命。” 姜掌事气得口吐鲜血,大喊:“你这逆子,竟敢威胁起我来了,我……我……”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黎浅黛姜万殊其三 (昨晚写得太急,章节已完善)姜掌事嘴角沾着血,青筋迭出的手掌正于床头摸索灵剑,姜万殊身子微微前倾,伸手将那柄灵剑攥在手心:“父亲,我看您便别再挣扎了。” 姜万靖身姿绰约,面色不惊:“万殊,他是你的父亲,我是你的兄长,这今日这般做法便是罔顾人伦、大逆不道。” 姜万殊轻笑:“罔顾人伦大逆不道?父亲他何时将我当做他的孩子,你这个兄长又何时将我看做你的弟弟?我天资平平之时,你们对我不管不顾,将我撇得远远地。如今倒好,还知道跟我套近乎了。” 姜万靖眼色苍白,嘴角泛出一抹血色,竟体力不支,扶住了一旁的木椅。 “我的灵剑还没碰上你呢,你可不要装晕倒来污蔑我!”姜万殊手中的剑摇摇晃晃,最终落向地面,“兄长,你这是怎么了?” 姜掌事紧闭上眼,道:“殊儿啊,你兄长他身患重疾已有半年,每每心悸疼痛之时,以为只是内伤,多加调养便好。谁知近日平平咳嗽吐血,看了灵医,才说心肺早已衰竭,无从救治,早已时日无多了。” 见姜万靖抚住胸口疼得冒汗,姜万殊赶紧扔下灵剑:“为何不早日救治,非要拖到今日?” 姜掌事咳了几声:“靖儿自幼天资聪颖,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他从不肯懈怠,日日练习直深夜,天还没亮便早起。每回杀灵尸,他都是冲在最前头的人,落下伤疤无数,却依旧坚持修习,疤痕每每裂开。这等疼痛都能忍住,又怎会注意到小小的心悸?” “殊儿啊,这些年来,你兄长将危险的事情都揽在自己头上,亦是为了保护你不受伤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姜万殊朝门外大喊:“快叫灵医,快点!” 姜万靖瘫倒在地,姜万殊半跪在他面前,替他拭去鲜血,他缓缓开口:“万殊,是我和父亲忽略了你,万殊,兄长时日无多,不能照顾浅黛了,你替兄长去将这婚事退了,可好?” 短短几日后,姜万殊的父亲离世,兄长被安置于密室之中修养,他如愿当上了新一任姜家掌事,并前往离湾退婚,亦是为自己提亲。 黎浅黛刚一见到他,便是重重的一巴掌:“姜万殊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竟弑父杀兄,谋权篡位!” 姜万殊抚着半边脸:“黎浅黛,你听好了,姜万靖就在我手上,他还没死,若是你愿意嫁与我,我便饶他一命,否则……” 黎浅黛缓缓收起指着姜万殊的手,顿了顿,才又虚张声势道:“你说什么?就凭你这小人,亦敢向我提亲?” 姜万殊语气平和,却充满压迫:“你应还是不应?” 眼前的女子眼里微微泛起泪花:“好,我应。” 三月后,婚房各处都是喜庆的红色,黎浅黛穿着红色薄纱婚服,端端正正地坐在红帐之中。姜万殊醉了酒,踉踉跄跄进了将室,掩好门窗,一步步朝新娘子走去。 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为她掀起那红盖头,不料还没触碰到那大红的薄纱,黎浅黛便愤然掀了盖头:“姜万殊,你说过的,只要我嫁给你,便放过万靖。” 白皙的脸庞映入眼帘,他习惯性地脱下了外衣,放在了一旁的木施之上:“浅黛,今日起我们便是夫妻了,你只要把放在姜万靖那的心收回来,我便不杀他。” 黎浅黛的红唇轻启:“你可不要食言。” 姜万殊满脸通红,坐在了黎浅黛的身旁,她不由得朝另一边靠了靠。 他抬手将那乌黑发丝上插着的金色发簪摘下,道:“浅黛,时候不早,我们该睡了。” 黎浅黛立即起身,坐在一旁的梳妆台前:“我自己来便好。” 姜万殊醉得彻底,褪去了衣物,掀开大红的棉被,躺了进去,又拍了拍身旁留有的位置:“浅黛,快过来。” 黎浅黛移眼瞥了他一下,轻轻的呼吸声传来,白皙干净的脸庞,剑眉星目,薄薄的两瓣唇合上:“生得这样一番俊秀的面容,竟是如此凶残之人。” 她将长发梳理了一番,便在一旁的榻上入眠。 婚后整整三年过去,他们一直保持这样的相处状态。姜万殊事务繁忙,却也能抽出时间陪黎浅黛吃个便饭,偶尔有些小打小闹,倒也不妨事。 一日,姜万殊外出归来,捧着一副字画,是黎浅黛十分喜欢的画师所作。他照例前往将室寻黎浅黛,路上听见几个婢女正躲在花园之中八卦: “咱们夫人嫁到姜家都三年了,肚子为何都还没动静?不会是无法生育吧?” “这可说不准,我前天在她身边伺候晚膳,掌事亦在场,夫人全程黑脸,我们掌事握她的手,竟被甩开了。” “不会吧?夫人这般地处掌事,难道他们至今还未圆房?” “我觉得也是,或许夫人她心底压根就没有掌事,我们掌事每次回灵殿,都要带些胭脂水粉,见到些稀罕物件,都要拿来送给夫人,可夫人硬是不领情。” …… 姜万殊改了道路,在外喝了几坛美酒,再回到将室,早已烂醉如泥。 他晃晃悠悠摸索着进门,将手里攥着的字画扔在桌上,黎浅黛见了,默默为他倒了茶:“你喝酒了。” 他两眼冒着火,强制抱住黎浅黛,将她摁在门上,俯脸吻住那殷红的两瓣薄唇。 黎浅黛大力将他推开:“你这是做什么?” 姜万殊面色通红,一腔怒火瞬时冲了上来:“我做什么?我是你的丈夫,难道不应该吗?” 黎浅黛还想说什么,却被姜万殊的气魄压了下去,他褪去外衣,又松了腰带,双手大力地压在她的掌心: “你口口声声说要放下他,却还留着他写给你的书信,盯着那些废纸发呆,却从没好好看过我一眼,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这三年来我是怎么对待你的,你还不清楚吗?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窝囊了。” 见黎浅黛吓得落了几滴泪,姜万殊才瞬间清醒过来,松开双手,向后退了几步:“浅黛,方才是我太过分了,对不起。” 他连忙拾起一旁的衣物,向里头走去,却被黎浅黛向后挽住了腰间。她转向姜万殊的前侧,募地踮起脚尖,吻上那双薄唇。 第一百五十章 大结局篇 而后不至三月,黎浅黛便有喜了,姜万殊精神好了不少,见谁都一副笑脸。 他挨个地询问灵医,求问保胎之术,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完全没了掌事的架子。安安稳稳一直到孕中九月,姜万靖的尸身从密室里抬出来,恰好叫黎浅黛见了。 姜万殊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怨恨愤怒的眼神,以及无助绝望的姿态。 女儿满月那日,姜万殊在正堂设宴,却被各家弟子围堵: “姜掌事,你的夫人黎浅黛天生毁灵,又伤了数人性命,我们实在不能袖手旁观了。” “姜掌事若是不交出黎浅黛,我们其余十六个夺灵族,便会联合讨伐,将你们姜家一锅端了!” …… 姜万殊拔剑,突围出去,传音给一个心思细腻的婢女:“你听着,夺灵各族讨伐黎浅黛,我马上便会将她抓住,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姜家是肩上的责任,黎浅黛是心中的最爱,姜万殊一样也无法舍弃,只好想到这个折中的方式——赶她走。 他募地落下一滴泪来:“浅黛,你能明白吗?” 眼前的画面被中断,黎兆儿睁开眼,姜万殊道:“后来,我扬言要亲手处置你母亲,不过是为了偷梁换柱,保她一命,我承认自己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可我对她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黎兆儿的心跳似是凝固了一般,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捂住胸口放缓呼吸:“你既然还念着我母亲,又为何要续弦?” 姜万殊逐一解释:“是你魏姨娘来找我的,说自己身患顽疾,活不了几年,唯一的愿望便是与我成婚。那时你母亲执意不见我,我一气之下,便应了。” 她又质问:“那我呢?姜万殊,在你不知道我是你女儿的时候,使用那么残忍的手段,还有竹雨,亦是你夺取她的灵识,置于姜浅照瓣莲之中的吧?” “竹雨灵识被夺之事,确实是我做的,”姜万殊沉下了视线:“兆儿,是父亲对不起你,我有错,可是,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眼前姜万殊的身影忽然变得卑微不少,原先玉树临风的模样消失殆尽,黎兆儿忽然鼻头一酸:“纵使我能原谅你在我身上做出的事,我又怎么替别人原谅你呢,姜万殊,你自愿除去掌事一职,散尽灵力,我才接受你的弥补。” 黎兆儿知道,姜万殊谋划多年,不过是为了在夺灵族中的地位,原以为那是他心中最难割舍的部分,却没想到,他竟没有丝毫的犹豫,点头应了。 “我这便将全身的灵力散去,”姜万殊亲自将体内的灵力逼至体外,愈发虚弱不堪,白发愈来愈多,皱纹亦浮现出来。 灵力迅速流逝,对于年过不惑的姜万殊而言,无疑是断了半条命,他的双腿开始麻木瘫软,几欲倒下。 “够了,剩下一成,留着吧。”黎兆儿不忍姜万殊这般颤巍巍的模样,连忙上前搀扶,“父亲,等灵鱼宴一过,我们便去将母亲接出来,好吗?” 姜万殊满眼激动,问道:“你唤我什么?” 其实她早就在心里原谅姜万殊了,轻轻努了努嘴,唤道:“爹——” 次日,柳如寂乘船抵达离湾,黎兆儿在码头迎着,远远便见他招手:“漂亮姐姐,我特意来离湾看你,近日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可把我吓坏了。” 待他走近,又问:“你的父亲姜掌事,他真的要退位了?” 黎兆儿将剑背在身后,一手握住:“没看出来,你还挺八卦的。” 柳如寂身着浅青薄衫,已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这还不是同漂亮姐姐有关系嘛,不然我还不愿意知道呢!” “算你赢了,”黎兆儿抬手敲敲他的脑袋,“我父亲的确要退位了,你看,掌事继承人不就在那吗?” 柳如寂顺着黎兆儿手指的方向,见到了正处理事务的姜薄浓,他手上还拿着黎兆儿送他的召阴铃,是“小葡萄”上的一颗: 姜初透并未踏入轮回,正附身在那铃铛里边,日夜陪伴着他,并相约要一同转世。 此时,黎亦漫手中提着一双布靴,卷起衣袖,冲黎兆儿喊:“亦思,我们去抓鱼吧!” 黎兆儿扯着嗓子回答:“灵鱼宴还差一个小时开始呢,这么着急……” 她刚要跟着黎亦琳去抓鱼,却被黎休言一把拉住:“小姐,魏家出生了一个女婴,眉心竟是血丹,魏掌事正抱着她赶过来了呢!” “是祖母投胎了,”黎兆儿忙不迭拍拍手,问:“魏乐央来了?我还以为她还要调理一些时日呢。” 姜万殊亦赶到码头,一脸沮丧道:“兆儿,父亲没用,这都第十三次道歉了,你母亲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一个人坐在溶洞生闷气呢!” 黎亦漫同黎休言大笑起来,调侃道:“看来叔父还得加把劲。” 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多,各家亦选出了五名弟子立在船上,等待黎易忧宣布捕鱼比赛的开始。 竹兮恶狠狠地瞪着隔壁姜家的船只:“待会看谁捕得多!” 邻船一姑娘毫不示弱,发话:“比就比,谁怕谁!” 距捕鱼比赛开始仅一刻钟,魏乐央才赶到,冲着自己弟子挥手道:“待会捕鱼时离黎家人远一点,他们直接跳水里抓,会把鱼都赶跑。” 黎兆儿算是听出这话外之音了:“好你个乐央,十年前便嘲笑我下水抓鱼,十年后还要再说一遍!” 钟声敲响,各家弟子迅速施展咒术结网,黎兆儿翻出画册坐在湖边,托腮望着。 整整十年过去,十年一届的灵鱼宴依旧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冰火灵湖之上泛着几缕轻舟,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倒是有几分美景的风姿。 恍惚间,黎兆儿真的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了。 她抄起毛笔,沾着墨水,在宣纸上肆意地涂画,竹芒立在她的身后,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兆儿,十年前的婚约,还作不作数了?” 黎兆儿两眼一白:“不是竹家先退婚的吗?现在倒反过来问我了。” 竹芒顺势坐了下来,朝黎兆儿那挤了挤:“昨日叔父传音给我,说要重新下聘。” 黎兆儿停下手中的笔,搁在一旁,脑海中轻轻漾过黎亦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觉得竹芒挺好的啊。” 她瞥了眼独自立在湖边的乌今沉,垂下眸子,缓缓道:“作数,当然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