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快要长到脸上啦!》 第一章 楔子 入夜时分,村中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熄灯入睡,只有少数人家中还亮着灯。天边圆月高悬,月光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淡白色的光芒之中。 这应该是个宁静的夜晚,平静宁和,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村子东边有家独门而居的小院,里面本住着一家五口祖孙三辈人,爸妈带着小儿子去了外地,就剩下老爷子和大儿子还住在这里。爷孙俩都是不爱说话的主,平日里很少看见他们出来走动,当孙子的那个好歹还会按天的出门上学,老爷子却真的是个实打实的家里蹲,即便是出门,也只肯到隔壁邻居家坐上一坐。 门板开阖间发出刺耳的声音,身形瘦弱的少年从门缝中钻了出来,稚嫩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苍白。 他回头看向屋内,虽然屋里没有点灯,但在月光下看去还是很清楚的,他的动作放的很轻,老爷子并没有被他惊醒。反倒是睡在堂屋里的黑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跟在他的身后。 兽类的瞳孔在夜间发出绿色的光,哪怕狗是他熟悉的狗,看上去还是有些渗人的。 “去,去。” 他小声的驱赶着黑狗,并不想带着狗一起出门。 少年一向是不喜欢和别人交流的人,白日里让他出门,他都不愿意,更不用说是让他在夜里人家都睡得正香的时候出门了。 只是,世事无绝对。 今天的日子有些特殊,是少年十六岁生日。 睡觉前,少年刚和爷爷一起分吃了一个小蛋糕,心情还算愉悦的进入了梦乡。 谁知睡没睡上多久,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梦给惊醒,偏偏醒来后,他还对那个梦完全没了映像。对梦境没有映像,不是什么大事情,问题是他一醒过来,就觉得村子后面的后山有东西在吸引他。 少年对这种充满唯心主义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更没有想要出门上山一探究竟的想法。可他越是不想出门,来自山上的吸引力就越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出现失去理智的现象,要不是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连出门都不知道看路,结果直接撞墙上给他撞清醒过来的话,他还真的有可能就那么迷迷糊糊的直奔后山了。 心中依旧是十分的抗拒,但他又担心继续抗拒下去,还会失去理智,所以少年最后还是在房间里搜罗一圈,揣了把刀就悄悄的出了门。 刀是削铅笔的小刀,看上去不是那么很有威慑力。 没办法,厨房的门年久失修,一开就是大动静,少年不想吵醒老爷子,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 小刀嘛! 勉勉强强也能算是凶器了。 然后他就被狗子逮住了。 黑狗不会说话,也没有汪出声了,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在少年准备转身偷跑的时候,快准狠的咬住了少年的裤脚,布帛撕裂的声音,比不上开门的声音,但还是让少年吓了一跳。 他和狗子四目相对,确认过眼神,这是一条不肯放人的狗子。 伸手在黑狗头上按了一把,摇了摇狗头,少年小声说道:“算了,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少年其实心里还是慌得很,自家狗子跟着一起去,还能给他壮壮胆,毕竟民间传说中,道士不都喜欢用黑狗血辟邪么! 黑狗血能辟邪,那黑狗就更应该能辟邪啦! 少年带着黑狗穿过村庄,朝着后山跑去,一开始他还能保持理智,知道要隐藏身形,不引人注意,等到出了村,离后山越来越近,他就不是那么清醒了,满脑子都是快点找到,找到那个极度吸引他的东西,就好像是鬼迷心窍一般,完全分不出心神去思考其他的东西。 寒冬腊月的后山,地上都是枯枝落叶,不同于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身后跑的黑狗,少年跑起来的时候,只有脚尖轻点在地上,动作轻盈,就好像小说里写的轻功一般。 “呼哧呼哧……” 黑狗四只爪子都快要跑抽筋了,才勉强坠在少年的身后,没有被落下太多。 越往山里去,山间的小路就越发的不明显。 少年的速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但他慢下来,可不是因为山间的路不好走。 有个词叫做“近乡情怯”,说的就是少年现在的模样了。 “呜呜……” 黑狗用脑袋蹭着自家变得很是奇怪的小主人,它是只狗子,有皮毛不用穿衣服,但人类和它们不一样,是需要穿衣服,但是小主人今天的衣服看上去好奇怪,白白的,有点像是天上的云,又有点像是小主人先前想吃却没吃到的。 难道是因为没有吃到,所以才会把变成衣服吗? 黑狗脸上露出人性化的疑惑,歪着脑袋打量着已经停下来,没有再动的小主人,突然龇着牙,从喉间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两只前爪扒拉着地上的土,藏在肉垫里的爪子也伸了出来。 少年身体微不可查的晃荡了一下,就看见自家狗子身上突然出现的攻击倾向,他正要安抚一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变得暴躁不安的狗子,就瞧见了自己身上的异样。 他的周围莫名的多出了一圈东西。 白色的雾气缠绕在他的身上,当他用手触碰那些雾气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没有淡淡的水汽,也没有感到冰凉,挥动手掌间,就好像他的周围空无一物。 他试图从原地走开,可雾气是缠绕在他的身上,跟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并不是他换个地方站,就能消失不见。 少年没能继续纠结于他身上多出来的东西,比起身上那个暂时看不到危险性的东西来说,他觉得自己更应该担心自己和狗子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 微微隆起的小土丘,上面没有一根杂草,灰色的泥土松散的堆积在上面,仿佛只要一阵雨或是踩上两脚,就能把这个小山丘给平了。 当然,少年没有那么想。 他看着小土丘前面的空地,那里有半块墓碑,碑文字体被风雨冲刷的看不清原本模样,唯有凭借墓碑的形状,能判断出这是墓碑的上半截,想来看不清的字样应该刻的就是墓碑主人的名字,也就是这座看出是坟地的孤坟主人的名字。 少年想不出一个孤坟,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 总不能是有讨债鬼盯上他,非要他还债吧! 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么奇怪的方面去,少年摸着胸口,发现刚才那种奇怪的吸引力已经消失不见了,夜色正深,一阵风吹来,少年抖了抖,拢着衣襟,弯腰揉了揉狗子的脑袋,“看样子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带着狗子到山上溜了一圈又回家的少年,成功的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毕竟在他说要回家的时候,雾气已经不能挡在他的眼前,而是收缩向下,缠在了他的腿上。 不会给他带来丝毫感觉的雾气,收缩过后,存在感就变得更加薄弱,少年忽视了雾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少年回去一觉睡到天亮后,夜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被他抛之脑后,自动将其归结成奇幻的梦境,没有当真。 自那以后,少年发现他家养的黑狗及其喜欢咬他的腿,也不是真咬,而是虚张声势的那种,突然窜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腿边嗷呜一大口,明明什么都没有咬到,狗子却满脸欢喜,好像真的咬到什么东西似的。 第二章 西桥村(一) 宿臻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恰好是傍晚,将散未散的余晖把西边的云霞染成了重重叠叠的红,他拉着行李箱顺着人潮走到出站口,本想打个出租车回家,谁知竟听到有人在站外喊他的名字。 “宿臻哥,宿臻哥,看这里呀!”小姑娘的声音在躁杂的人群中脱颖而出。 宿臻顺着声音看去,拥挤的人群中只看得见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根本看不到声音的主人,而且他也想象不到有谁会特地来这里等他。 毕竟他回来的消息,除了隔壁的大爷爷以外,谁也没通知。 要么是他幻听了,要么就是喊得不是他。 宿臻不怎么在意的收回视线,从市里的车站打车回去再快也要花上一个多小时,不管他怎么赶,回到家天一定都是黑的。 他还记得市里的出租车一向是不往他们村跑晚班车的,也不知道隔了几年,这种莫名其妙的规矩有没有改掉。 “哥,我都那么大声喊你了,你怎么不理我呀?”伴随着拽袖子动作的,还有小姑娘略带委屈的声音。 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宿臻回头看,发现人也挺眼熟的。 圆圆脸的小姑娘,剪了一个波波头和齐刘海,衬的小脸越发的圆润,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拽着她自己校服的衣摆,不怎么高兴的嘟着嘴,像是在和他赌气似的。 宿臻回过神来,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说:“我还以为是听错了,你现在不应该在上学么?” 小姑娘叫宿雪,是宿臻大爷爷家的孙女,按照辈分来说,是他的堂妹。是个高三生,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现在应该正在学校加班加点的复习,为来年的高考奋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天是星期五,我准备回家拿衣服,打电话回去的时候,爷爷说你今天回来,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宿雪是住校生,学校寝室就那么点大的地方,想要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放在寝室里,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每到换季的时候,她总要回家一趟,为了拿换季的衣服。 毕竟她手上没几个闲钱,也买不了几件新衣服。 宿臻点点头,带着宿雪去找出租车。 还是和从前一样,但凡听到是往西桥村去的司机,都是摇头拒绝的。 宿雪伸手戳了戳宿臻的手臂,小声提醒道:“出租车都是不走那边的,你应该去问那些私家车。”她指着混在一圈出租车里面的黑色小轿车,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你之前回去,也是找私家车?”宿臻皱了下眉,又问道:“大爷爷没有来接你?” “爷爷有空的话就来接我,要是有事,我就不回去的。”宿雪乖乖的回答道。 她和宿臻是堂兄妹,两人之间差了七八岁,也可以说是宿臻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她最喜欢宿臻这个哥哥,同样的也最怕宿臻对她不满意。 “小孩子总以为世界都是美好的,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你一个人的时候,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等到真的受了伤,才说是自己没有防备惹的祸。” 宿臻一边说,一边发信息住在市里的父亲,他还在火车上就想到如果打不到车,就让他爸开车过来接一趟。 刚才多嘴那么一问,除了想要试试看,也还有往深里打听的意思,毕竟把送上门的生意推掉的事情,还是很特别的,更别提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个例,而是惯例了。 不过打听到一半,他突然想到宿雪还跟在他身边,如果打听不到什么,那还好,要是打听到什么消息,把小姑娘吓着了,那就不好了。 因为宿爷爷身体不好,宿承修也就是宿臻他爸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待在西桥村,也就是今天回市里收拾东西,刚出门准备回村就收到宿臻发过来的消息,这可不就是巧了么! 过来的接人的宿爸爸秉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并没有主动和宿臻说话。 不得不说,这让宿臻感觉到了些许的放松。 如果不是接到爷爷病重的消息,他大概还会继续在外面混日子,守着一家小店,挣着勉强维持生计的钱,绝口不提回家的事。 宿臻不是冷血心肠的人,也没有和家里人闹什么矛盾,躲在外面也实属迫不得已。 犹记得十六岁那年的夜里,他像是鬼迷心窍一般,带着家中的黑狗去了后山,原本他以为后山之行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然而日子久了,他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在悄无声息中慢慢改变的。 比如说,他身上多出来的绷带状的东西。 外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绷带,从一开始的白雾模样渐渐凝实,最后变成了医院里常见的医用绷带模样。它从他的脚下开始,经过七八年的时间,由下而上的已经长到他的胸腹之间,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蔓延的速度似乎是加快了,也许再过不久就能长到他的脸上,也不知道他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天空渐渐被墨色渲染,市里道路两旁的路灯早早的亮了起来,宿爸爸开着车从市里出去,转到另一条没有路灯的水泥路上,这几年乡下基础建设做的好,原本的羊肠小路也加宽变成了水泥路,虽然依旧没有路灯照明,但车在上面走比从前要好多了。 车内的灯也被打开了,宿臻和宿雪坐在后面,前面的副驾驶一向是宿妈妈的位置,哪怕她今天人没来,也不会有人去抢她的位置。 宿爸爸在开车,宿臻因为坐了一天的车,现在正疲倦的靠在座椅上,闭目休息中,宿雪虽然上了一天的课,但那是早就习惯的事情,故而也没有感到有多累。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才刚刚开始,宿雪是不习惯在车上睡觉的,百无聊赖之下便开始打量起她现在坐着的车来,她对汽车的了解不多,看着看着视线就落到宿臻身上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次回来的宿臻看上去有些奇怪。 在宿雪眼里,她哥宿臻通常情况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对待亲近的人他也是喜欢唠唠的,看上去是个脾气很怪,不好接触的样子,其实真的接近了才会发现是个很好相处也很好欺负的人。 不过么! 那是之前的事情了。 他这次回来以后就好像变了,已经是不管表面还是内里都很难接近的人了。 第三章 西桥村(二) 心中越是觉得宿臻不对劲,宿雪就越是盯着宿臻不放,看着看着,还真给她看出不对劲来。 抬头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宿爸爸,人家正在认真开车,根本就没有分心后车厢的事情,宿雪这才侧过身,用手戳了戳了宿臻的胳膊,把人戳醒盯着她看以后,宿雪小小声的问道:“哥,你手上是受伤了吗?怎么还缠上绷带了,看上去怪怪的。” 宿臻坐直了身子,脸色变得很奇怪,像是惊讶又像是了然,他含糊的应了一句是,没有详细解释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没办法解释,毕竟他对自己身上的这玩意也不了解。 又因为这东西虽然在他的感知上貌似很危险,但在实际上并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他除了让自己远离人群以外,也没有深究。 对他来说,保持现状,远比惊心动魄的未来更容易让他接受。 余光扫过后视镜,宿爸爸也看到宿臻手上不一样的色彩,他没有开口问,暗地里还是把宿臻身上的不同放进了心底,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再问出来。 回西桥村的路休整之后可以供两辆车并排行驶,然而道路两旁没有灯,路上也没有其他的车辆,昏暗的世界里,宿臻一行人所坐的车是唯一的光。 旁边的小姑娘已经开始困倦,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入睡,宿臻侧过头看向车窗,那里隐约倒映着车厢内的景象,他在里面看见了他身边的小姑娘,却没有看见他自己。 他伸手按在车窗上,盯着自己手上的绷带,沉思着。 也许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忽视就能忽视的,主动出击或许比沉默等待更加的恰当。 原本不存在的倒影又出现了,在他手掌按下的地方同样倒映着一个缠满绷带的手,之前的看不见仿佛就只是一场错觉。 是因为他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还是因为那只是一场错觉? 小姑娘打着瞌睡歪到了宿臻的身上,打断了宿臻的思考。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了宿臻按在车窗上的手,也看到了外面的漆黑一片,“哥,还没到家吗?” “要是累了,你可以先睡一下。”宿臻收回手,扭头对着宿雪说着,顺便把后面摆放的抱枕递给了她,让她可以用这个枕着睡上一觉。 接过青年手中的抱枕,宿雪揪着小熊抱枕的两只布耳朵,并没有枕着它睡觉的意思。 打过瞌睡的人都知道,突然惊醒之后是很清醒的,清醒的没有一点睡意。 宿雪现在不想睡觉,她想和宿臻说说话,好打发下时间。 “哥,你知道为什么外面的司机都不开往西桥村这边来的夜班车吗?”宿雪这样问着,实际上想要表达的却不是简单的表面意思。 笑嘻嘻的样子,摆明了她知道内幕,就等着别人来问。 宿臻的手轻轻动了一下,貌似不经意的接着话:“嗯,我不知道,你是知道怎么回事?” “也不是全都知道,我就知道那么一点点呀!”宿雪伸手比划了个指甲盖大小的距离,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了每次回家都是爷爷来接我吗?有时候他赶不及过来,就让我等第二天或是下次再回家,我就觉得很奇怪啦!缠着爷爷问了好久,他才跟我讲了一些东西。” 有些东西没有人问,就没有人知道。 比如说西桥村其实是几十年前才成立的小村庄。 这还得从宿家的来源说起。 最开始在附近镇子上定居的是宿臻爷爷的爷爷,他是逃荒过来的,老家早就没了亲人,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这边娶了个媳妇,成了家生了孩子,虽然偶尔会怀念故乡,但也不会劳心劳力的真的想要回去。他原来住的那个镇子集体拆迁,因为镇上的人太多,政府采取了分流的策略,宿臻爷爷的爷爷还有另外一部分人被划做了一个村,村子的地址就选在了现在的西桥村。 本地的传言只有本地人最清楚,逃荒来的宿家老爷爷并不知道西桥村的选址有什么问题,他带着家人还有一部分同样不知晓传言的人在西桥村住了下来。 至于那些知道传言的人,自然是想方设法的离开西桥村。 几代传下来,西桥村也就只有不到三十口人,而在三十口人中,宿家人就占了一半。 “什么传闻?”宿臻下意识的追问,他有种预感,这个传闻对他来说很重要。 宿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爷爷不肯跟我说,我问的急了,他就让我不要去后山,还说什么时候都不能去。” 她接着说道:“哥,你说奇不奇怪嘛!我记得小时候我们村的孩子总往后山跑,也没见哪家大人说什么,怎么我们长大了,他们反而不让我们往山上去了呢?” 宿臻听到这话也觉得奇怪,长辈态度的变化很明显,明显的让人无法忽视,但更奇怪怎么没人和他说过这种话。他记得今天暑假自己回村子以后,还去后山逛了几次,也有村里人看到他上山,但是那些人看到都跟没看到似的,根本没有人管他是不是上山去了。 然而这话是不能和宿雪说的。 车一路向前,很快就到了西桥村的村口。 宿臻轻轻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转移话题道:“已经到村口了,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西桥村地广人稀,就算宿雪住在他家隔壁,实际上也隔着十几米远,如果是白天,他也不会提起送人回家,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送来送去也挺尴尬的。 不过现在不是天都黑了么! 小姑娘别的都还好,就是视力不怎么行,一到晚上就犯夜盲症,别说路了,连自己手在哪儿都看不清,就跟个瞎子似的。 要是宿臻不送人回家,这孩子指不定能走到什么地方去呢! 宿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小毛病,也就没想着要逞强。 等车停了下来,宿臻下车前和宿爸爸说了一声,这才绕到车子另一边,接宿雪下车。 一只手牵着小姑娘,一只手帮小姑娘拿着带回来的东西,把人平平安安的送回了家门口。 委婉的拒绝了大爷爷和大奶奶留人的想法,宿臻直接回了家,他还赶着去看自家爷爷,明明暑假回来,爷爷的身体还很硬朗,前段时间通电话,也没听爷爷说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希望爷爷只是小病,养养就好了。 他根本不愿意去想会有其他的可能。 第四章 西桥村(三) 宿臻没能在回家后的第一时间见到他爷爷。 老人家觉少,这会儿天又是刚黑不久,宿爷爷本应该是清醒的,但是他现在生病了。 镇上医院里的大夫检查了许多个项目,也没能检查出宿爷爷得了什么病,出来的结果也是老人年纪到了,岁数已经走到了尽头。 没有病,医院也开不出什么药,折腾来折腾去,宿爷爷又回了西桥村。 他回来以后,一天之中有五分之四的时间都是在睡梦之中,清醒的时间少,偏偏他昏睡之后,除非自己醒过来,否则谁也喊不醒他。 宿妈妈从宿爸爸口中得知大儿子回来的消息,很高兴,在宿臻送宿雪回家的时候,就已经走到门口等人。 “你回来啦!快过来让妈妈看看,你在外边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不是很习惯宿妈妈这么亲热的态度,宿臻往旁边走了两步,躲开了宿妈妈的拥抱,拎着行李箱说:“妈,爷爷现在怎么样了,之前大爷爷在电话里说的不是很清楚。” 他对爷爷的关心是真,想要躲避宿妈妈的心也是真的。 宿臻小时候,宿爸爸带着宿妈妈在外面做小买卖挣钱,因为眼光好,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相对而言,能抽空回来家的时间也就少了,也就只有每到过年才能等来短短几天的一家团聚。 这种情况在宿臻的弟弟宿姜出生后,也没有得到改变。 因为和从小被丢给爷爷抚养的宿臻不同,宿姜一直是跟在父母身边生活的。 可以这么说,从前宿臻在家的时候,宿爸爸宿妈妈要在外面发展事业,好不容易等到他们把事业更上一层楼,能两地发展,还能回乡定居的时候,宿臻又跑到外地读大学了,一家人照样没能团聚。 而且为了事业,宿爸爸就算回乡了,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市里,宿妈妈也为了照顾还在读高中的宿姜,同样留在了市里。 还留在西桥村的,也只要宿爷爷了。 这也是宿爷爷病重的消息为什么会由大爷爷通知宿臻而不是他的父母通知的原因。 “你爷爷他……”宿妈妈垂下头,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停顿了片刻,“你都坐了一天的车,应该也很累了,先吃饭,吃完饭去洗个澡再睡一觉,你房间里的被子我前两天趁着天气好,搬出去晒了,你晚上盖被子一定很暖和,至于,至于你爷爷的事情,等你睡醒了,人也清醒了,再说吧。“ 话说到后面,宿妈妈越说越流利,顺手把宿臻往堂屋推,一边高声喊着宿爸爸和宿姜过来吃饭。 宿臻:“等等,我先去看爷爷不行吗?” “老人家生病了,身子骨弱,抵抗力也差,你又是从外面坐火车回来的,一路上不知道从人堆里走了多少次,身上肯定也带了不少细菌,你年轻力壮不会有事,老人家可不行。所以儿子呀!你是不是该听妈妈的话,先去吃饭。”宿妈妈苦口婆心的劝着。 宿臻想说自己可以先去洗个澡再去看爷爷,吃饭什么的怎么会有爷爷重要。 另一边,宿爸爸和宿姜也过来了。 见到宿臻和宿妈妈还停在门口,宿爸爸盯着宿臻手上的白色绷带看了一会儿,才拍板道:“宿臻先和我们吃饭,等明天再去看爷爷,你爷爷现在睡着了,不要去吵他。” 宿臻同宿爸爸对视了一眼,转开头,知道事情在宿爸爸那里没有转圜的余地,他点点头,道:“我先去上面放行李。” 晚上睡觉的时候,宿臻一直睡得不安稳,尽在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外面的天还是阴沉沉的,太阳还没有出来,家里的其他人也都还没有醒过来,然而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屋顶上已经升起炊烟。 宿臻换好衣服,悄悄的下了楼,开始准备早餐。 粥煮好后,宿爸爸他们也都起来了。 “爸,我去看看爷爷。”同宿爸爸打过招呼,宿臻转身进了宿爷爷的房间。 宿爷爷的房间在一楼堂厅的左侧,房间不是很大,一张床,一个衣柜,外加一个办公桌,差不多就将房间挤得满满堂堂。他这个房间只有一门一窗,窗户那里窗帘都放了下来,再把门一关,整个房间都密不透风的,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十一月份,深秋时节,宿爷爷已经盖上了冬天的厚棉被。 被子盖在他的身上,挡住了他日渐瘦削的身体,只把头露在外边。 宿臻走上前去,突然发现宿爷爷是真的老了。 花白的头发在青色枕头上很是显眼,他躺在那里,脸上的皮肤耷拉着,像是树头坠落的枣子,失去水分之后,干巴巴的皱成一团,老态毕露。 宿臻记得他七月份毕业回家,也是同爷爷在西桥村住了月余时间,那个时候,爷爷身体健朗,还带着他去石头山上的石头庙还愿,怎么几个月不见,他就突然老到这种程度呢? “爷爷。”宿臻在床沿边坐了下来,见宿爷爷眼皮动了两下,轻声喊了两句,“您醒了吗?” “嗬嗬。” 宿爷爷睁开眼睛,嗓子中传出含糊的声音,似是认出坐在床边的人,他勉强把手从被子中伸出来,他的手瘦的皮包骨头,黝黑的皮肤也挡不住皮肤下面狰狞的血管,宿臻握住他的手,像是捧了一个易碎的瓷器,生怕一不小心伤到了宿爷爷。 “您是不是不舒服,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您好过些?” 宿臻有些慌张,他虽然很早就能独立照顾自己,但这也仅限于照顾他自己,他对生活水平的要求不高,有些东西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但照顾别人,他还真的是没有头绪。 老人摇摇头,手上的力气突然又变大了许多,嘴唇蠕动着,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宿臻俯下身,凑近他的耳边才听见那似有还无的声音。 “离开……西桥……别……别……去……后山……” 断断续续的话语,以及近乎气音的声音,让人分不清这句话是完整,亦或是少了某些关键性的词语。 “哥,你在做什么?”门口传来宿姜困惑的声音。 “爷爷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是我没能听清。”宿臻知道比起他这个从外地赶回来的人,离家较近的宿姜应该早就回来了,他对爷爷身体状况的了解肯定比他深。 宿姜更加疑惑了。 他说:“可是爷爷从医院出来以后,就不能说话了。” 第五章 西桥村(四)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沉闷又压抑。 宿臻继续看向床上,爷爷的眼睛又闭上了,被他握住的手也是疲软无力,仿佛之前那句拼尽全力说出来的话,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但是,那真的只是错觉吗? 宿臻可以保证自己方才既没有眼花也没有幻听,而且除去前半句的“离开西桥”,后半句话他在回来的路上也听宿雪说过。 西桥村的后山上到底有什么东西,爷爷突然重病缠身又是否与后山上的东西有关? 这是无解的问题,至少对现在的宿臻来说,是这样的。 “是么!”宿臻整理好情绪,脸色淡淡的将爷爷的手放回被子中,又压了压被角,“早饭做好了,你不去吃饭,到这儿来做什么?” “吃饭?对,吃饭,妈妈让我来喊你一起去吃饭。” 对着没有一丝笑意的兄长,宿姜放在门上的手不自然的蜷缩了一下,他和宿臻相差的年岁比较大,就好像宿臻现在大学毕业,已经是要踏上社会的人了,他还在高中的象牙塔中生活,差距太大,故而宿姜对他哥哥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崇拜也有,但亲近不足。 宿臻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我等会儿就到。” 宿姜:“嗯,那我就先过去了。” 他转身跑的飞快,生怕宿臻会拉他过去说些什么。 和宿雪一样,宿姜也觉得宿臻有些奇怪,昨天夜里还不太明显,今天在爷爷房间里见到的时候格外的明显。明明爷爷生病以后就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他哥却表现的好像爷爷真的有在跟他说话似的,让他这个旁观者怎么能不害怕。 从爷爷房间出来就是堂屋,农村的房屋构造中有厨房,却没有餐厅,通常情况下,堂屋既能充当接待客人的场所,也能当做一家人整整齐齐吃饭的地方。 外边的宿爸爸和宿妈妈已经在等着了,两个孩子已经起床,尤其是大的那个还准备好了早饭,现在他们人都没到齐,宿爸爸和宿妈妈也没有先吃的意思。 房间里,宿臻在宿姜离开后,又低头喊了几声爷爷。 “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和您想要提醒我的东西有关呢?” 他这样问着,能回答他疑问的人却依旧在睡梦中,并没有为他解答疑惑的意思。 饭桌上,宿臻突然问道:“爸,昨天宿雪说不能去后山,是后山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这事儿你问你爸,他怎么会知道,还不如问我呢!”宿爸爸还在思考,宿妈妈就强势插话了,“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十月份西桥村这边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后山好多地方都塌了,往山上去,走两步路就能看到一个坑,山离村子那么近,泥石流一下来,村里人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市里来的专家勘测后说这山不会有泥石流,我都要让你爸带着你爷一起搬到市里去了。” 西桥村后面有两座山,一座是长满罗汉松的矮山丘,另一座山是得翻过矮山丘才能进去的深山,村里人常说的后山指的是前者,一个站在山脚下就能看清大半山景的矮山丘。不过宿臻十六岁那年去的后山是后面那个,而且他觉得爷爷所说的后山也是后面那一个。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大概是直觉吧! 宿妈妈解释的很清楚,也经得起推敲,宿臻对此半信半疑,他又试探性的问:“爷爷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是后山塌了之前还是之后啊?” 这话宿爸爸和宿妈妈都没法接。 先前宿臻在外面,宿爸爸宿妈妈也没有在家啊! 他们一个忙着生意场上的事,一个忙着带孩子读书,老家的宿爷爷六七十岁的人看上去还跟五十多似的,宿爸宿妈虽然没时间陪老爷子,但也不是完全不管不顾,他们也想着要给老爷子请个保姆,不过老爷子愣是不肯要,他不要,宿爸宿妈也不能硬塞,只能一个月回来看望几次。刚好宿爸宿妈这两个月都比较忙,没时间回家,谁能想到他会突然病的那么重,连床都下不了呢! 没人回答,饭桌上的气氛也僵了。 吃完饭之后,宿姜自觉的去洗碗了,宿臻本想要再去宿爷爷房间看看,结果被宿爸爸拦了下来。 宿爸爸把宿臻带出了门。 西桥村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他们顺着门口的小路向前走,院子里追着自己尾巴团团转的黑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跟了上来,围着宿臻的转来转去,时不时的汪上两声。 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后用手夹着,也不抽,就看着香烟上的火星渐渐把香烟吞噬,手指轻轻抖动一下,烟灰就被抖落在风中。 宿爸爸看着手中的烟,半天没说话。 跟在后面的宿臻心中挂念着还躺在床上的爷爷,看上去有些神不守舍。 “我和你妈妈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和你说清楚的好。”宿爸爸叹了一口气,脸上是满满的疲惫。 “怎么了?”宿臻望着宿爸爸脸上的黑眼圈,没有怀疑他的话,只是很疑惑,“是和爷爷的病有关吗?” 提到自己的父亲,宿爸爸的脸色变得青白,他用手搓了搓脸,哑着嗓子道:“宿臻,你要知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管你爷爷之前身体有多好,他年纪也都大了,一场小病也能耗尽他的元气。他现在这样子送到医院去,遗愿的大夫也都说他是岁数到了,他们能治病,却救不了老。要是,要是……” 他狠了狠心,接着说:“你总要做好准备的,我知道比起我跟你妈,你跟爷爷关系更亲,这是正常的,你从小就跟着爷爷长大,我和你妈陪你的时间太少。但是,人总是要死的,活着的人却还得继续活下去。” 道理宿臻都是懂得,可他也是真的没有做好会失去爷爷的准备。 他总觉得爷爷应该能活的更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几天好活。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宿臻眨眨眼睛,感到些微费力的同时,也感觉到了湿润。 大概是雾气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了水汽,以至于他现在看上去像是哭了一样。 “我想我是明白的,您不必担心我接受不了的。”他僵硬的笑了笑,脸色比宿爸爸看上去还要苍白。 第六章 西桥村(五) 深秋的清晨总是要比往日寒冷的多,尤其是最近正在降温。 宿家父子俩穿的衣服都不是很厚,顶着寒风在路口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始打哆嗦。年轻人火气足,再加上心里惦记着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觉得冷,宿爸爸都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正朝着知天命迈进,身体素质比不上年轻人,说到没话说以后,就打算回家,毕竟一直在这儿吹冷风,也不是个事儿。 咳嗽两声,宿爸爸的话还没说出来,宿臻就抬头打断了他的话。 “我想带爷爷去a市的医院看病,从西桥村到市里去坐高铁转道a市,花不了多长时间。我知道您和妈妈带着爷爷去市立医院看过了,但您也知道我们这边是小地方,医院里设备没有人家大城市的好,爷爷在市立医院检查不出病因,也许去了a市就能检查出来呢?” 宿臻握着拳,克制不住的激动道。 他现在的心情很乱,脑海中闪现出各种各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的,始终存在的,应有尽有。最明显的还是对他父母的看法。 明明深知宿爸爸宿妈妈的为人,却还是忍不住在脑海中臆想出他们不作为的模样,甚至隐隐有将爷爷病重不起的责任都推在父母的身上。仿佛就是因为他们留爷爷一个人在村子里,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让他眼睁睁的看着爷爷离开,没有丝毫挽救的能力。 即便他知道将爷爷丢下的人也有他。 宿爸爸转过身,他知道比起他们这两个不怎么负责任的父母来说,宿臻和老爷子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在听到宿臻的话时,他也没有感到意外,仿佛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的说:“阿臻,你的想法听上去很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老爷子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到你说的a市呢?” 青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之前自然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突然掐向了自己的脖子,他的脸因为短暂的窒息而充血泛红,额角的青筋根根分明,原本还称得上是帅气的面容,经过这么一系列的变故显得越发狰狞。 然而细看上去,才会发现青年的手其实并不是在掐自己的脖子,而是在撕扯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那东西从一开始的无形无状,只有青年自己能感觉到的状态,慢慢开始变得凝实。 蹲在青年脚边的黑狗不知道什么站起来了,黑狗前肢趴伏在地上,盯着青年脖颈部位,露出了锋利的泛着白光的牙齿。 宿臻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压抑的,怨恨的念头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无法冷静的思考。 神秘出现在他身上的绷带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没有缘由的疯狂涨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从他胸腹位置攀升到他的脖颈之间。 不管是自然界中的动物,还是自诩是高级动物的人类,脖颈部位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位置,通常情况下,他们是不愿意让别人触碰到自己的这个部位。 因为那代表着危险。 早在没有后山那场变故之前,宿臻就一直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也不喜欢有东西碰到他的脖子,可以说人生过去的二十几年中,领带、围巾、高领毛衣这类会束缚脖子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有用过。 哪怕天气再冷,他也不会让其他的东西困住他的脖子。 所以当绷带缠上脖子的那一瞬间,宿臻就感觉到及其的不舒服,即便绷带只是松松垮垮的贴在他的脖子上,并没有完全的成型,他都没办法忍受,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除了将绷带从他身上扯下来,他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然而绷带是扯不掉的。 背对着宿臻的宿爸爸当然不知道就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他的好儿子快要弄死自己了。 也许是心里头除了绷带就想不到其他的东西,宿臻第一时间发现缠在他脖子上的绷带出现的异样,从前只有向上攀升一条路的绷带,这次居然后退了一大段,从瞬间缠在脖子上变成慢慢的下落,在他松开手的时候,绷带已经重新退回腰腹之间,而且他手上的绷带也在下落中消失不见了。 原来绷带也不是只会向上攀升么? 宿臻看着恢复原样的双手,分辨不出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才触发了绷带回落的点,就好像他至今都没弄明白他身上为什么会出现绷带,而这些绷带又能不断增加一样。 “哥,你起的好早啊!” 不想早起,然而碍于自己爷爷奶奶双重压力不得不早起的宿雪,这不一大清早的就去河边洗衣服,刚出门没多远就瞧见站在路口吹风的父子俩。 左手拎着桶,右手提着棒槌,蹭蹭蹭的跑到宿臻旁边。 宿雪朝宿爸爸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后,又黏着宿臻说话,“哥,我明天回学校,你能陪我去吗?我跟你说,我们班这个学期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小姐姐长得特别好看,像个洋娃娃一样。老师把她安排成了我同桌,我们现在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她总是跟我说她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我觉得明明你才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呀!所以你明天送我回学校,好不好呀!” “这么喜欢你宿臻哥哥啊!” 宿爸爸在一旁笑了笑。 村里其他的小孩都说他儿子难相处,也只有宿雪总是黏着宿臻哥哥长哥哥短的。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宿臻接受不了事实,让宿雪闹闹他,指不定能让他放轻松些。 宿臻:“明天没事的话,我就陪你回学校。” 他站在那里,瞳孔深处还残留着对窒息的恐惧,就连缩在袖子里的手也在颤抖着,表面上却已经恢复成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朝宿雪笑了笑,虽然那个笑看上去很勉强。 但是宿雪有自己的看法呀! 她当然不会认为这个勉强是针对她的。 一定是因为宿臻还在担心三爷爷的病,所以才会连笑都这么勉强。 她的推测嘛! 对半开,还是有部分是灵验的。 得了准确消息,宿雪也不继续掺和在父子俩中间,蹦蹦跳跳的朝着池塘跑去,她要赶快把衣服都洗干净了,不然奶奶待会儿又要过来帮忙了。 真是让人为难,宿雪貌似无奈的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笑意,爷爷奶奶总是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只让她乖乖读书,什么家务事都不让她插手,可她也不是没心没肺的,怎么可能真的光看不做事呢!奶奶的腰不是很好,所以她在家的时候,能随手做好的家务事都尽量去做,洗衣服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第七章 西桥村(六) “爸,爸……” 年前修好的水泥路上,宿姜一边喊一边跑着,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他就一连摔了三四次。 远远地看着少年近乎嘶声力竭的表现,宿臻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慌。 “有话慢慢说,不要这么急急燥燥的。” 宿姜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爷爷,爷爷,他,他快要,不行了。” 什么叫做爷爷快要不行了? 他刚才不还在跟爸爸商量带爷爷去大医院看病的事情么? 宿臻说不清自己听到消息后想了些什么,他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老爷子的房门口。 不大的房间里站了许多人,围在宿爷爷的床前,让站在门口的宿臻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看到跑回来的宿臻,便对他说着话,招了招手,让他到爷爷的床前去。 其他人因为那人的动作,也都回过头来,不知不觉间让出了一条通往爷爷床前的路。 从宿臻的视角看去,他能看见爷爷床上那条素色菱形花纹的厚棉被,却看不见床上之人的脸,他抓着门框,手指和木头摩擦间发出咯吱声,不止是上下牙齿在打颤,他的腿也在发抖。 缓慢的朝着床边走去,旁边人对他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清。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是他在哭。 “爷爷。”宿臻跪倒在床边,颤抖着握住爷爷露在被子外边的手,“我带您去医院,去大医院,那里的医生,一定,一定给您治病的。”宿爷爷病的蹊跷,宿臻已经没有时间去找出蹊跷的原因,他只想尽自己所能挽留住他的爷爷。 床上的老人身体虚弱到极致,哪怕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也不能让他多说几个字。他就那样死死的盯着宿臻,口中含糊不清的说:“走,走,快走。” 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宿爷爷是说完话后才闭眼的,许是看见宿臻慌忙的点头,他便以为宿臻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世事总是不尽人愿。 他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完,也没能完整的传递给他最担心的孩子。 “狗,黑狗,你家狗也回来了啊!”宿爷爷有两个亲兄弟,一个宿大爷爷,也就是宿雪的爷爷,另一个就是说话的这个宿二爷爷,一个年纪大了耳朵不好的老人。 耳朵不好的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比一般人要大。 托他大嗓门的福,成功给房间里的人洗了脑,听清的没有听清的,都以为宿爷爷在说他家那条当孩子养的大黑狗。 得亏了他这话是在宿爷爷闭眼之后才嚷嚷出来的,否则宿爷爷死也会死的不安心。 虽然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见得能安心到哪里去。 宿二爷爷看了眼床上没气儿了的宿爷爷,又看了看门口蹲着的黑狗,叹着气道:“老三对他家黑子可真是上心啊,临到头还担心它,你们做晚辈都听着了,可不能他一走就欺负他的狗。”他停下来,拍了拍自宿爷爷闭眼之后,整个人都跟傻了似的宿臻,道:“小臻啊!你也不要太难过,人老了总是会有这么一遭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现在这样跟掉了魂似的,来,打起精神来,别人你爷爷走都走的不安心。” 其他的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劝着宿臻,一时间反倒是忘记了门口除了黑狗还站着宿爸爸和宿臻。 不是。 他爷爷的意思难道不是让他走,离开西桥村么? 怎么二爷爷突然扯上了他家的狗子? 宿臻还没从爷爷去世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就给二爷爷揽着肩膀带出了爷爷的房间,说是要空出房间,给宿爷爷换上寿衣。 他被带到了隔壁的大爷爷家中,大爷爷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到了邻村,儿子和儿媳妇在外打工,家中只有大爷爷、大奶奶和宿雪姐弟俩,因着他爷爷去世的缘故,大爷爷和大奶奶到他家去帮忙,宿雪去河边洗衣服,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爷爷把他送到大爷爷家之后,就又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宿雨扒着门板偷偷的看着在堂屋坐着的宿臻,他对姐姐口中一直称赞个不停的堂哥很好奇。和姐姐不同,他对宿臻的映像不深,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他两三岁的时候,宿臻都已经到市里读高中了,在村子里停留的时间少,连宿雪都见不了他几面,更何况是宿雨这样的小孩子呢! 要不是宿雪每次和他吵架,都会说宿臻堂哥有多好,说不定他早就把宿臻忘在脑后了。 堂屋中有一张方桌,四条长凳还有一个小矮凳,矮凳是真的矮,大概还没有三四岁小孩的小腿肚子那么高。 宿臻没有坐在长凳上,他端着小板凳坐到了门口,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坐在不足三十厘米高的小板凳上,看上去跟直接坐在地上没什么区别。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面色苍白,嘴唇缺水,都起了死皮。 虽然他现在周身的气势看上去很是沉郁,但这不是宿雨不敢靠近的原因。 他之所以不敢往宿臻旁边去,还是因为宿臻脚下趴着的那条大黑狗。 想当初有狗贩子偷偷跑到西桥村,往人家门口丢放了药的骨头,还朝宿雨打听村里有哪些人家养了狗,他还记得那时自己还在掰着指头算有哪些人家,黑狗就从拐弯的地方冲了出来,追着问话的那人咬,愣是把人给撵到宿爷爷干活的田地里,一路上把那人咬得嗷嗷叫。 狗是条好狗,就是咬人的时候气势太凶。 宿雨总担心它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想要尝尝他是什么味道。 到时候他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想想都觉得害怕。 不过真男人就是不能怂。 扒着门板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宿雨正要一鼓作气的冲上去和宿臻说说话,外面他姐就已经拎着洗好的衣服回来了。 “宿雨,快出来晾衣服,池塘里的水好凉,我要歇一下。”家里不止是宿雪一个孩子,所以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当然不能只有她一个人来做。 她一早就和宿雨商量好了,洗衣服扫地的活归她,洗碗晾衣服的活则归宿雨,分工合作,谁都有事做。 反正这种分法不管是宿雪还是宿雨都是能够接受的,对宿雪而言,到池塘边去洗衣服虽然冻手了些,但总比洗碗时碰到的油渍要容易接受些。 而宿雨么! 他还是蛮要面子的,在池塘边洗衣服的都是大妈大娘,或是小姐姐,总之都是女流之辈,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混在女人堆里,是会被小伙伴们嘲笑的,所以在家里洗洗碗,晾晾衣服,真的不算是事儿,反正这些活一会儿就能做完,又不用出门,真的是非常的方便了。 第八章 西桥村(七) 宿雪把桶撂在门口,像阵风似的跑到房间里去,大清早的跑去洗衣服,她连头发都没有梳,就随手扒拉了两下,一想到刚才是顶着这样的发型出门,还和宿臻聊了会儿天,她就有种学土拨鼠叫的冲动。 乖巧听话的形象啊! 就因为不注意而一去不复返了! 搁房间里打理好自己,宿雪看着镜子中倒影,稍微迷糊了那么一小下,她刚才进门的时候,是不是看到有谁端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那谁谁身上的衣服还和她宿臻哥哥穿的一模一样? 捂着嘴巴压住了神似土拨鼠的叫声,宿雪猛地回头,对上窗户外边正在晾衣服的弟弟。 “这儿,看这儿。”宿雪捧着镜子忘记了放手,小声的敲着窗户吸引外面人的注意力,“宿睐,我问你呀!外面那个是不是宿臻哥哥,他是来找我的吗?” 面无表情的将桶里的湿衣服拿出来,用衣架撑好,挂到晾衣绳上去,谁知冷不丁的听到他姐姐的声音,宿雨差点把手上的衣服给甩到地上去。 翠绿的玻璃窗中,宿雪一手捧着镜子,另一只手屈指敲着窗,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被清晨的风吹的,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东西。宿睐余光瞥见门口的人一动不动,压根就没有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到,他默默地将手上的那件湿衣服挂到晾衣绳上,这才跑到窗户边和他姐姐说起悄悄话来。 说话之前,他拉了一把窗户,于是他和宿雪之间就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纱,不过宿雪觉得隔着窗纱看人有点晃眼,所以她把窗纱也拉到了另一边,这下虽然隔着一堵墙,四舍五入一下还是相当于面对面说话了。 “你去洗衣服了,所以不知道,刚才隔壁婶婶来我们家找爷爷奶奶,我听他们说三爷爷好像不行了,然后过了一会儿二爷爷就把宿臻堂哥带到我们家来了。”宿睐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瞄着门口的人,他说话的声音放得比较低,相信门口坐着的人应该是听不到他说话的。 啪的一声,宿雪手上的镜子掉落在地上,镜面的玻璃因为撞击而四分五裂,细小的碎片溅的到处都是。 宿雪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嘴上不住的说着,“怎么会这样呢?” 是啊! 怎么会这样呢? 两三个星期前,她回家的时候,一切都还很正常,三爷爷没有生病,带着他家的黑狗坐在门口择菜,看见她和爷爷回来了,还和他们打招呼。那时的三爷爷精神抖擞,明明是再活个十来年多没问题的,而且她也没听爷爷说过三爷爷从前得过什么后遗症比较大的病啊! 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又呆了一个。 宿睐叹了一口气,他还在镇上读初中,不用上晚自习,所以每天都回家。隔壁的三爷爷生病了,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好端端的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就虚弱下来,而且是越来越虚弱。如果不是从小就接受无神论的洗礼,他都要怀疑三爷爷是不是撞邪或是被人下蛊了,否则怎么会病的这么蹊跷呢? 不过,妖魔鬼怪和蛊毒什么的,都是写书人杜撰出来,在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 所以,三爷爷的病应该也是属于科学的范畴,只是表现方式不那么科学吧! 哥哥姐姐现在都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他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扛起重任,像个大人一样! 宿睐晾好衣服,把桶放到该放的地方去,接着又从灶门口找到扫帚和簸箕,回到他姐姐的房间,把地上镜子的残骸都打扫干净,用塑料袋装好,丢到垃圾桶里去。 然后,然后他姐就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似的,跑到门口找宿臻说话去了。 丢完垃圾回来的宿睐看着自己满手的灰,再看看蹲在黑狗旁边的宿雪,忍不住怀疑她刚才的魂飞天外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刻意诓骗他去丢垃圾。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丢出脑外,以他对宿雪的了解,就算她想偷懒,也不会想出这么复杂的手段,她只会哼哼唧唧的吵着让他动手。 那就还是真情流露吧! 没有想到自己在弟弟眼中的形象拐了个大弯又拐了回来,宿雪一边摸着狗头,一边小心的戳了戳宿臻的胳膊。 “哥,你现在是不是特难过,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的,不是有首歌的歌词,就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么!” 宿臻动了,右手抬起落在了宿雪的头顶,有些无奈的说:“安慰人的话,是不应该这么说的。” 宿雪:“那要怎么说呢?” 宿臻动作一滞,他能说刚才的话只是下意识说出来的吗? 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该怎么安慰他人。 气氛一度很尴尬。 不远处的宿姜磨磨蹭蹭的在路边停了许久,明明是和宿臻一起被二爷爷带出门的,然而宿臻已经在大爷爷家坐下来,他却落在半路上,偏偏还没谁发现。 或许是他的存在感比较低,毕竟刚才洗衣服回来的宿雪就从他旁边路过,同样没有注意到有他这么一个人。 “那个,哥,爸妈他们让我也过来这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蹭到他哥身边,下一刻就被人怒目而视了。 从亲属关系而论,宿姜和宿臻之间是比宿雪和宿臻之间要亲近的多。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 宿雪始终认为她和宿臻之间要更加亲近些,这也不是没有依据的。 宿姜小的时候和宿爸爸宿妈妈一起在外面生活,一年到头和宿臻说的话用指头都能算清楚,即便有血缘关系在中间维系,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兄弟之间骤然相见,真的亲近不到哪里去。 而宿雪就不一样了。 她和宿臻一样从小在西桥村长大,两人是堂兄妹,也有血缘联系,从空间上来说,他们还是邻居,住的近,她打小就喜欢跟着宿臻后面混,撵都撵不走的那种,小时候她一直认为宿臻就是她亲哥,一母同胞的那种,还总是问她爷爷,为什么宿臻跟她住在两家。后来长大懂事了,不会再问从前那样的傻话了,但宿臻是天下第一好哥哥的形象已经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 她凭本事黏着的哥哥,凭什么要分给宿姜一半! 讨厌宿姜当然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九章 西桥村(八) 宿雪虽然是非常的不喜欢宿姜,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做不出因为不喜欢就把人赶出门的事情。 顶多瞪两眼,表示一下自己的立场。 “宿睐,你去倒两杯水来,哥,你想喝茶还是喝水啊?”宿雪蹲的久了,腿有些麻,身体左晃右晃的,不止是她自己难受,看的旁人也挺难受的。 “就知道差使我,也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说自己勤快。” 宿睐不高兴的跑厨房倒水去了,虽然宿臻没有回答,他也是清楚宿臻只喝水不喝茶的习惯,任谁被揪着耳朵说了不下数百次之后,都会像他一样熟记于心的。 宿臻:“不用了,我准备回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他拦住宿睐,又回头同宿雪说话,“大爷爷大奶奶中午可能不会回来了,等会儿中午饭就要你们自己解决了,你看是你自己煮个饭炒些菜,还是等我过来做饭。” 如果全凭本心来说,宿雪当然是想要吃宿臻做的菜了。 不过现在么! 她乖巧的摇了摇头,说:“中午饭我们可以自己解决的,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会帮你看好他们两个的。” 一下子就把自己提高到另一个层次,顺便贬低了另外两个男孩子,可以说是很有心计了。 另外两个男孩子可有可无的任由着宿雪说话,他们真的没有宿雪那么喜欢念着宿臻,所以对于他们形象的小小抹黑,他们其实也没那么在乎。 距离爷爷离开已经有三四个小时了,宿臻看着自己大门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木篱笆圈成的院墙上,枯黄的藤蔓被露水打湿又被太阳晒的半干,形成了诡异的颜色。门前围住的那一小块院子是没有铺上水泥的,左半边被爷爷整理出了小块菜地,前段时间撒进去的白菜种子已经发芽,右半边有棵还未完全长成的李子树,是他从前在别人那里要来的半截树枝,种在院子里后慢慢的就长成了一棵树。 进了院子就能看见他家大门,堂厅的门是不锈钢的,模模糊糊的能倒映出来人的身影,旁边厨房的门是木头的,不过现在已经卸了下来,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早上还是空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四个长凳的堂厅,现在看上去满满堂堂的,都是些宿臻说不上用途,却在村里其他有去世的人家见过的东西。 旁边就是爷爷的房间,房门是敞开着的,里面有人在说话。 宿臻进去后,看见宿妈妈和其他人一边说话一边整理着爷爷的遗物,而爷爷躺在房间正中央。他的身下是用两条板凳撑起来的门板,衣服已经换成了寿衣,脸上盖着黄表纸,他推开半掩着的房门进去时,带起了小股的风,将黄表纸扬起了一半,露出纸下人的脸。 “怎么到这儿来了?”宿妈妈听到动静回头就看到低着头的儿子,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遗物,拿出口袋中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候了,她是知道儿子过来肯定不是为了一餐饭,但现在都已经到了饭点,她不饿,村里来帮忙的其他人肯定都是饿了的。 宿妈妈推着宿臻,让他帮忙准备中午的饭菜,出了房门就是堂厅,看着布置的七七八八的灵堂,她叹了口气,又把宿臻拉到一旁的角落里,看着周围没有人偷听,这才小小声的说:“臻臻,你二爷爷先前说你爷爷临死前都放心不下他养的狗,可我在旁边听着的不是这样的,你爷爷明明是拉着你的手,想让你走。” “你是知道的,我和你爸爸从市里回来,要比你从外地回来要快的多。我们回来的时候,爷爷已经病得很重了,送到医院去的时候,人已经迷糊了,嘴里翻过来倒过去都是说西桥村很危险,后山上有怪物,然后又说不许你回来。” 宿臻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爷爷说不许我回来?” 宿妈妈想起老爷子当初的话,也是感到很古怪,“那个时候老爷子抓着我和你爸的手,非要我俩发誓,就算他死了,也不能再让你回西桥村。不然你以为怎么会是你大爷爷通知你回来的,还不是因为我和你爸答应了老爷子。” 之前那个不怎么靠谱的猜测再次出现在他的心里,宿臻看向被布置成灵堂模样的堂厅,想起了身体一贯健康的爷爷,还有他十六岁那年鬼迷心窍去往的后山,他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上面的绷带暂时消失不见了,但他知道他身上衣服遮挡住的地方,那些东西依旧在。 爷爷的死一定不是因为年岁到了。 他之所以说出不许宿臻回家的话,一定是他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西桥村中隐藏的危险,而且这危险极有可能是针对宿臻一人而言的,所以他才会没有提及他人,只说不许宿臻回家。 还有那句后山有怪物。 后山的怪物会不会和他身上莫名多出来的绷带有关呢? 不管是与不是,爷爷都已经死了,而他也重新回到了西桥村。 宿臻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黑光,在他不曾感知到的地方,白色的雾气层层叠叠的包裹住他,他的身上,原本已经退到腰腹间的白色绷带涌动着,似乎又有了向上攀升的倾向。 对于这些,宿臻都是不知情的。 他只是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会找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害死爷爷的,他一定会替爷爷报仇的。 就算仇人是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他也不会退缩,他总会找到办法给爷爷报仇的。 宿妈妈和儿子说这些话的本意是想告诉儿子,他爷爷并不是不关心他的。 是的。 在看到宿臻低头郁郁的时候,宿妈妈以为她儿子是因为宿二爷爷说的那番话。 她是认为儿子之所以不高兴,老爷子离世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大概就是以为老爷子不关心他了。 所以宿妈妈说出老爷子在病中说的那些话,试图用这些话来宽慰宿臻,只不过说出口之后,怎么听怎么像是老爷子一直在嫌弃宿臻,不然怎么会那么不想看到宿臻,连他死了都不许宿臻回老家。 这样的想法也只在宿妈妈的脑子中过了那么一瞬,她就看见宿臻抬起头,看上去没有先前那么郁郁,反而带着说不出来的坚定。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话,是怎么影响宿臻的话,但这是好事啊! 宿妈妈给宿臻整理了下衣领,拍拍他的肩膀,说:“老爷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这些你知道就好,好了,饭我已经煮好了,你去炒几个菜,我还要去整理老爷子留下的东西。” 宿臻点点头,出了门,去了厨房。 第十章 西桥村(九) 不同地方的丧葬习俗说到底都是殊途同归,流传至今,真正能为亡者做的事情不多,更多的是对生者的慰藉。 宿臻心中已经肯定爷爷的过世,与后山的东西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然而亡者有亡者的去处,生者有生者的规矩。 在老爷子的丧礼完全结束之前,宿臻是没办法做出什么大动作的,只能在忙乱中找寻可以利用的空隙。 现在的城市中大多是实行火葬,然后举办一个葬礼,葬礼结束后,一切就算是终结。 农村则不一样。 大多数农村还是保留着过去的习俗,这些习俗在岁月变迁中消失、简化又或是增加,不一而足。 西桥村是组建不到百年的村庄,村里人奉行的习俗,有些是当地人的习俗,也有些是来自外地的。宿老爷子的丧礼大部分是按照本地人的习俗,也有些是宿家长辈从外地带来的,比如说走灯。 宿家的长辈从前是皖南地带的人,他们那儿的人有许多奇特的习俗,走灯就是其中之一。在人逝世之后,需要做三天的法事,走灯在最后一天的凌晨三四点钟开始,那时的天还是漆黑一片。 从灵堂出发,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是宿爸爸,他的手中捧着宿爷爷的遗像,黑色相框中放着一张黑白遗照,照片上的宿爷爷抿着唇,严肃的看向前方,眉宇之间带着不明显的焦躁。 宿臻看到这张照片时是困惑的,他分明记得宿爸爸之前准备的照片并不是眼前的这张,但是队伍马上就要离开,没有留下让他询问的机会。 原本的走灯习俗中,队伍中的人手中拿着的都是白色蜡烛或是白色灯笼,简化之后就成了线香。 宿爸爸身后跟着鼓手、锣手还有喇叭手,这些人都是村里一些比较有声望的长者充当的,宿臻就护着手中的线香跟在他们的身后,而宿臻的身后跟着的就是村里的男丁和小孩,因着村里人较少的缘故,一条队伍也是短短的。 走灯绕的范围比较大,照着从宿家老一辈留下的规矩,这支队伍是要从后山路过,转上一圈后再回到村子里。 前一天,宿爸爸和其他人商量着,准备只绕着村子转上一圈,毕竟后山坍塌的地方太多,黑灯瞎火的捧着线香走灯,要是一不小心掉进坑里,摔断腿那可就不好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说话的人不注意说话的方式,以至于到最后也没能达成所愿,反而是让人前一天去后山探路,人工趟出一条道来,还在路边插了一个又一个的路标,虽然这样也稍微降低了一些危险,但还是太麻烦。 星星点点的火光排成一列缓缓的向着后山移动,山林中被惊醒的鸟雀发出难听的鸣叫,拍打着翅膀离开了巢穴。 冬天的白昼来的总比寻常要晚上一些,走灯的队伍中,人们的视网膜中看不清前面的人,只留下黑色类人形的剪影,思绪稍微翻飞一下,再回过神来就会被吓到,所以几乎没有人敢分神。 锣鼓声自始至终都不曾消失,然而队伍中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离开后山之前,宿臻回头看了一眼后山,被墨色笼罩的山林寂静无声,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后山,他说的是真正的后山,看一看了。 走灯结束之后,招呼村里人一起吃了一顿饭,接着宿家就只剩下宿家一家四口。 之前被宿爸爸捧在手里的遗像已经被收起来了,堂厅中正对着门的那堵墙的右上角贴上了一张黑色的长方形纸条,纸条上用白色字体写着宿爷爷的名字。这个等到宿爷爷正式下葬以后,才会换成宿爷爷的遗像。 宿臻:“爸,爷爷的那张遗像是哪里来的,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宿爸爸愣了一下,遗像能从哪里来,当然是从宿爷爷从前的旧照中找出一张,难不成还能现场拍么! 他是这样想的,也准备这样的回答,话还没有出口,他突然想到宿臻问这话的意思,难不成遗像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老爷子的单人照不多,就那么几张,我找的是去年他在照相馆拍的那张,有什么不对吗?”宿爸爸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淡淡的反问着。 去年的照相馆? 去年夏天,宿臻确实是和宿爷爷一起去镇上的照相馆拍过照片,但因为当时是夏天,老爷子把头发都给剃光了,顶着个光头拍的单人照,而遗像中的那张,先不说表情的问题,就照片中花白的头发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宿臻道:“爷爷去年夏天把头发剃光了,拍照的时候是没有头发的。” “嗯,没有头发。等等,没有头发?”宿爸爸的声音都快要劈叉了,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挑选照片时的场景了,只记得刚才收起来的那张遗照上,他父亲头发花白的样子。 一旁的宿妈妈和宿姜听的一头雾水。 还是宿姜脑子比较灵活,就着宿爸爸和宿臻的几句对话中提炼出了重点,他问:“爷爷的遗像有什么不对劲吗?” 听到这话,宿妈妈也回过神来,她和宿爸爸是相信鬼神之说的,因此夫妻俩对望着,说不清心中是害怕多些还是畏惧多些。 “你们都说遗像出了问题,要不孩子他爸,你去把照片拿出来看看,看过没有问题,再放回去,这应该是没关系的吧?”宿妈妈出了个主意。 也是,如果真的是遗像出了问题,不管他们在这里怎么讨论都讨论不出个结果,只有找出遗像,才能知道结果的呀! 至于把遗像拿出来有没有问题,这个还真不好说! 宿臻起身,他想要去把遗像拿出来,但又不知道宿爸爸把遗像收在了哪里,只能拿眼睛瞅着他爸,等着他爸自觉的站起身来。 要宿爸爸说,就算出问题的是他父亲的遗像,他也是不敢再去碰的,人活着的时候,再怎么危险也有个限度,可死去的人是不能再称之为人的。只不过为人父母的,他忽略大儿子太久,难得儿子有点小要求,他当然是要尽可能的满足的。而且老爷子生前人善,死后也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变成恶鬼的。 老爷子的遗像被他放在他房间里的保险柜里,和他的那些重要文件锁在一起。 打开保险柜的门,一眼就能瞧见黑色相框里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人愁容满面,生动不像是一张照片。 第十一章 西桥村(十) 中国有个成语叫做“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然而很多时候,眼睛也是会欺骗人的。 宿臻之前曾在网上看到过一组画像,从侧面看去,画像上的人都是慈眉善目,语笑嫣嫣,但当你转换一下角度,从正面看去,画像上的人就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深陷的眼眶,突出的犬齿,还有满脸让人无法忽视的恶意。 画家技艺高超,所以一幅画能让人看出两副画的效果,归根到底也只是利用了人们视觉上的错觉而已。 与那组认人为创作出来的画像相比,宿爷爷的照片又是怎么做到不同角度会呈现出不同的表情的呢? 宿臻盯着保险柜中的黑白遗像,同照片中的老人对视着,心头再次浮现出让人不安的错觉。 他拦下了宿爸爸想要将遗像取出来的动作,想了想,又觉得他阻止了这一次是无用之举,等他走后,谁能保证宿爸爸就不会再动遗像呢? 所以他做了个大胆的举动。 赶在宿爸爸说话之前,拿起遗像就塞到了怀里,他说:“把爷爷的照片和您的那些文件放在一起,不好,还是让我把它回去,日常三炷香的供奉。” 宿爸爸:…… 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都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么? 宿爸爸露出个像是牙疼似的笑,道:“儿砸,刚才风太大,我好像没听清你在说什么?”言谈举止浮夸的可以。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瞄着宿臻,倒扣在宿臻怀里的遗像看不到照片里的人是个什么模样,瞄着瞄着,宿爸爸的视线就落到了宿臻的手上,白皙而又纤细的手连个伤疤都没有,比女孩子的手都要好看。 问题就出在手上了。 宿爸爸接宿臻回村的路上,曾透着后视镜看向过坐在后排的宿臻,那时他两只手上都缠着绷带,行动间倒是不受绷带的束缚,就是看上去让人有些毛毛的。 “你手上又没有受伤,之前怎么就想着缠上绷带了?”宿爸爸对消失的绷带产生了兴趣,一时之间都忘记他们还在讨论老爷子遗像的问题。 这个问题问的很有水平,比之前风太大之类的话要好的多了。 宿臻手指动了动,他还没有总结出绷带出现和消失的规律,而且他也没准备把绷带的事情告诉别人,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是觉着好玩,没什么特别意义。”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比如宿姜、宿雪等人,宿爸爸或许还真信了,但要是出自宿臻之口,他还真不敢完全相信,他儿子的性子比较压抑,从来就没有因为好玩而特地去做过什么事。 所以他说的这话,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宿爸爸敲着保险柜,陷入了沉思,他儿子到底是想要暗示他什么东西呢? 不是很擅长说谎的宿臻,沉默了片刻,主动将话题又绕回了遗像上,和绷带相比,遗像看上去要安全许多。 “爸,你看照片上的爷爷是不是格外的苦大仇深。” 黑色相框往宿爸爸面前一戳,他和照片里的老爷子对上了眼。 “怎么说话的呢!老爷子表情不就是严肃了些,怎么就是苦大仇深了!”扬高了声音训斥着儿子,宿爸爸往后退了一小步,离黑色相框稍微远了那么一丢丢,他没敢告诉儿子,他好像看到照片里的老爷子眨了下眼睛,“还不快把相框放回去,你要是真想给爷爷上香,棺材不还放在下面么!” 宿臻手往后一撤,相框又被他搂到怀里,“棺材头七后不就要下葬了,而且又不能带回房间里去,还不是照片比较方便。” 他也不等宿爸爸再说其他的话,抱着遗像扭头就跑,任凭宿爸爸在后面怎么喊,他都不肯撒手。 “这是在做什么呢?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搁家里你追我赶的,待会儿摔着了怎么办?宿承修,说你呢!”因为愧疚小时候没怎么照顾过大儿子,等宿臻长大了,宿妈妈就总是不自觉的在各个方面偏向于他,尤其是在老公和儿子之间。 宿爸爸苦着脸,他也不想追的,谁让老爷子的遗像是真的有古怪啊! 就算老爷子生前最疼的就是宿臻,可亡者和生者之间是隔着一条线的,谁能保证死去的人就能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呢! 没能追上儿子拿回遗像,还被老婆逮住骂了一顿,宿爸爸站在二楼转角看着堂厅里的棺材,在心中默默祈求道:老爷子,你在天有灵可要看着点,宿臻虽然是你生前最疼爱的孩子,可他现在还小呢!你可千万别想着把他带下去陪你呀! 另一边,宿臻的房间里。 宿臻把房门反锁之后,又插上了插销,这下就算有钥匙也不能打开门进来。 老爷子的遗像被摆在了书桌上,宿臻从旁边拖过木凳,坐在了书桌前。 从保险柜里把遗像拿出来之后,他一直没能好好观察它。 不过刚才他把遗像递到宿爸爸面前的时候,他看到他爸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是被遗像给吓着了,不然也不会跟在他身后,非要让他把遗像放回去。 宿臻几乎就要断定遗像一定是有问题的了。 然而他盯着黑白照片看了将近一个钟头,照片上的老爷子依旧保持着苦大仇深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仿佛之前感觉到的诡异都是他臆想出来似的。 门外传来宿妈妈喊吃饭的声音,宿臻眨了眨眼睛,眼睛酸涩难受,感觉急需眼药水来救急,可惜眼药水不是他家药箱中的常备药品,他只好一边高声回应着宿妈妈,一边眨着眼睛往外面走去。 关门之前,宿臻特地看了眼书桌上的黑色相框,里面的照片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合上房门离开的宿臻并不知晓,就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的房间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吃过晚饭,天就黑了,宿臻家里没有牵网线,手机流量又不怎么够用,无所事事之下,只能早早的上床休息。 关灯睡觉之前,宿臻迟疑了半天,还是走到书桌边,对着遗像中的老爷子说:“爷爷,您说世上有什么样的病是医生检测不出来,又能快速让人衰老到死亡的呢?科学无法解释的病症,而您又一直让我离开西桥村,那我是不是能猜测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呢?” “爷爷,我听说亡灵是能给活人托梦的,您能到我的梦中,帮我解答疑惑吗?” 寂静的夜里,没有人回答宿臻的问题。 他对此也不是特别的在意,说完话之后就回到床上躺下就睡着了,睡眠质量一如既往的良好。 第十二章 西桥村(十一) 深秋的夜,天边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落下一室清冷。 封闭的室内,贴着墙角摆放的单人床上,青年不安的皱紧眉头,嘴里无声的说着些什么,似乎是被梦魇住了。 单人床对面书桌上的黑色相框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动过了,相框里面的老人直直的看着床上的青年,眉宇之间满是焦躁,然而一张照片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依旧是自家门前,篱笆围成的院墙中间有个木质的门,藤蔓缠着着门柱,一圈又一圈的向上攀爬,门柱被涂上了红漆,枯黄的藤蔓缠绕在上面,随风飘动着,不知怎的,竟有些凄凉。 宿臻扶着门,不是很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在门口站着。 他扭头看向手边的门柱,记忆告诉他门柱是红色的,然而他盯着门柱看了半天,也分不清他的颜色,眼前的东西在他的脑海中是真实存在的,落在眼睛里却成了泼墨山水画,还是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 是在梦中吧! 逻辑清楚的猜测自己现在的处境,宿臻开始环顾四周,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在梦中,而地点又是自己的家中,所以他一点也不惊慌,甚至有点小欢喜。 离那天从宿爸爸那里拿来遗像,已经又过去好几天了,在这些天中,宿臻每天睡觉前总要对着遗像,邀请他爷爷入梦。 结果么! 总是不尽人意。 也许是因为他的睡眠质量不好,又或者是因为爷爷是真的离开人世,而这个世上是不存在妖魔鬼怪的,当然,宿臻更愿意相信,他之所以没有梦到爷爷,只是因为爷爷刚离开人世不久,还没有摸清鬼魂要如何入梦,等到头七还魂夜,他就能见到爷爷了。 在今天最后入睡之前,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然后他就真的做梦了,自宿爷爷离开人世之后,他做了第一个梦,梦中映射出的地点是他的家,而他正站在自家门口,院子中空无一人。 宿臻突然怔了一下,偏转的视线又重新落回院子中央,那里多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衣,也许是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梦中的分辨率不是很高,宿臻只能大概猜测着那人或许就是他要等的爷爷,只是那人的脸在宿臻看来也是一片漆黑,想要透过黑暗猜测本质,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说过不让你回来的,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呢?” 黑暗中的那人微微抬起头,明明依旧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宿臻心中却没由来的认定那人就是他的爷爷。 “爷爷,为什么不让我回西桥村,明明以前您不是一直盼着我和爸爸他们回来么?”期盼外出的亲人早日归来,在过去的许多年中一直都是他和爷爷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如果不是爷爷认为他应该出去跑跑,不应该被困在一个小地方,或许当初填写志愿的时候,宿臻就会选择市里的那所大学,而不是现在这个已经毕业了a大了。 宿臻因为想起过去的事情,反应慢了半拍,下一刻就被黑影抓住了手臂。 黑影咧开嘴角,阴森森的说:“你活着那么累,我一个人在底下又是那么的孤单,所以你下来陪我好不好?” 宿臻顿时大感不对劲,连忙甩开黑影的手,他现在不觉得这玩意儿是他爷爷了。 老爷子向来脾气孤傲,有一说一,什么时候对人轻声细语过,他对人的好从来都是用行动来表现的,想让他说句软话,那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就宿臻的亲身经历,他十六岁那年从后山回去后曾大病一场,那时他都病的开始说胡话了,老爷子也没这么温柔的对他说话,不仅没说软话,还把他骂了一顿,说他三更半夜到处乱跑,也不怕把腿给摔断了。 黑影没有料到已经抓到手上的家伙还能跑掉,在原地僵停了片刻,回过神来就绕着小院子追着宿臻跑,嘴上还一直念叨着让宿臻下来陪他之类的话。 万万没想到,在爷爷头七还魂夜,他会梦到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难不成,真的像他爸说的那样,亡魂和活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从前疼爱他的爷爷,在死后决定换个喜欢的方法,不在放任他过自己的生活,而是把他一起带走? 可真是刺激大发了! 明明是在自己的梦里,却怎么也跑不过黑影,宿臻一边觉得黑影不是他爷爷,所以玩命的跑,一边又觉得这可能就是他爷爷,所以又想着要不要停下来,就算被抓着带走了,也没什么大关系,毕竟都是一家人,不是么! 心里胡思乱想着,跑的时候也就没看路,接着宿臻就撞到门柱上了,眼看着他就要被黑影逮住了,一只手突然拦在了他和黑影之间,挡住了黑影的动作。 宿臻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眨了眨眼睛,还好梦里没有眼泪,他差点都以为自己要哭出来了。 手的主人才是正版宿爷爷。 宿爷爷身上也不是黑衣,而是有着菱形花纹的毛衣,这件是宿臻去年和老爷子一起去市里逛街买的,一人一件,老爷子是靛蓝色的,他的那件是天蓝色的。 宿臻:“爷爷……” “我能留下来的时间不多了,就长话短说了。”宿爷爷把宿臻从地上拉了起来,之前追着宿臻不放的黑影定在了远处,不再动弹。“我先前让你别回来,你爸没有把话传给你吧!” 老爷子动了动手,想要抽烟,他看了眼宿臻,又别开头去。 这样一个蠢孩子,以后他不在了,可要怎么办才好哦! “啊!”宿臻惊叫出声,忙不迭的问道:“爷爷,爷爷,您突然就得了大病,还是那种医院检查不出来的,您又开始说不让我回西桥村,是不是因为您不让我回来,所以您才会得病?” 一巴掌呼到了宿臻的脑袋上,梦中打人又不会痛,宿臻被打的很茫然,难道他推测的不对么? 对当然还是对了一部分的,不过这话老爷子是不会说的。 “我的病和你没什么关系,只是命数到了而已。你也不用想太多,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往后遇到什么事,就把我今天跟你说的话翻出来想想,听到了吗?”说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只要意思表达到了就绝对不多话的宿爷爷,这次难得的婆婆妈妈起来。 宿臻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爷爷都已经板起脸来,他立马乖乖的听话了。 宿爷爷:“以后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往好处想,不能总是抱着消极的想法,你要记得你也是有人疼有人护着的,不是什么孤家寡人,就算我不在了,你爸你妈还有你弟弟都还在呢!再不济,还有你大爷爷家的雪花儿,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知道吗?” 黑人问号脸??? 这个怕不也是假的哦! 爷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煽情了? 宿臻觉得自己今天的梦有毒,可看着爷爷还等着他的回答,他默默的点点头,听说梦境是人心的写照,所以原来他是这么缺爱的人吗? “先前让你离开西桥村,你不走,往后长点心,村子里的传闻你都该好好听听才是。” 老爷子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宿臻都来不及打招呼,就感到天旋地转,下一刻他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第十三章 西桥村(十二) 头七过后,摆在灵堂里的棺木就被抬到村子西边的坟地安葬,堂屋中的灵堂也被拆掉了,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 宿臻从楼上走下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 毕竟现在还不是假期,学生们都还是要上课的,宿姜今年初二,加上这七天,他已经一连请了小半个月的假,功课都落下许多,这不宿爷爷的头七一过,宿妈妈就催着宿爸爸把他们送到市里去,落下的功课要重新补起来,再不能继续留在村里无所事事了。 楼梯口贴着张便利贴。 “我送你妈还有宿姜去市里,明天再回来,冰箱里还有菜,你自己看着弄。” 一看就知道这便利贴是宿爸爸留下的,宿臻撕下便利贴,随手揉成一团,丢到角落的垃圾桶里。 家里没人也挺好的,刚好有个安静的环境,让他考虑一下昨天晚上的梦。 他不是学心理学的,却也听人说过,梦境是一个人内心的映射。 昨夜的梦里,先后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脸的黑影,个是宛若真人的老爷子,前面那一个从一出现呢就想要拉他一起下地府,另一个倒是有人情味的多,说的话也仿佛都是老爷子可能会说的话。 可是,宿臻还是分不清,谁是他心中的映射,谁在是真实存在的爷爷,又或者两个都不是真人。 堂屋的桌子上还放着昨天宴席上剩的白酒,小瓶的还没有开封,宿臻拿起酒瓶,又放了下去,转道走向楼梯口的杂物间,从里面拿出两瓶啤酒。以前小的时候,爷爷不许他喝酒,说什么小孩子喝酒会变成小傻子,后来长大了,又因为不喜欢酒的味道,而滴酒不沾,当然酒量差也是不喝酒的原因之一。 就他这样的,如果真的动了桌上的白酒,怕不是一杯就倒,所以说,还是量力而行的好。 空腹喝酒的感觉说不上好,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腹中,一下子就将起床后的沉闷冲的烟消云散。 拎着酒瓶,宿臻想着,昨天是老爷子的头七,不都说头七夜还魂夜,老爷子给他托梦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有时候科学不能安慰人心,反而是神神鬼鬼更能让人心安,不管那个梦是否有特别的映射,他现在只想把它当做是老爷子的托梦。 老爷子说的那段什么珍惜自己的话,听上去有些像是他在老爷子朋友圈里看到的鸡汤文,宿臻把那些话翻过来覆过去的想,也没想出什么特别的,反倒是他梦醒之前,老爷子最后说的一句话,很像是内藏玄机的样子。 西桥村的传闻? 这句话他好像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听说过,要不要去村里面打听一下呢? “哥,你在做什么呀?” 屋外,宿雪看着紧闭的大门,想着今天早上在村口看到宿姜一行人,明明宿臻没有和他们一起,宿姜不也说了宿臻还在家么? 怎么她现在过来找人却得了个闭门羹? 这一点也不科学! 打了个嗝,一股子酒气迎面而来,宿臻低头望着脚边的啤酒瓶,虽然他一开始是打算喝两瓶排解一下郁闷的心情,但是喝的时候他没注意,想到旁的事情去了,一喝就没停下来,现在头有些晕不说,地上还堆了好几个啤酒瓶,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瓶儿。250毫升的赠品装,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啤酒瓶一堆,然后被他喝了下去。又伸手撸了把头发,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不太适合出门招呼人。 不止是没看到宿臻,宿雪连宿臻家的那条大黑狗都没看到。 篱笆墙上的大门是关着的,但没有锁上,透过篱笆墙可以看见堂屋的不锈钢大门也是关着的,外墙上还有之前装饰灵堂留下来的白色纸条,院子里的泥土地上满满都是鞭炮爆炸之后的余烬,整个房子都安静的不像话,仿佛这里的所有活力都跟随那个已经离开的老人一起离开了。 对亡者始终抱有敬畏之心,但不肯承认自己是怕鬼的宿雪,在门口来回徘徊着,偶尔小小声的喊一句,“哥,你在家吗?” 讲道理,鬼魂什么的,真的是超级可怕的。 宿雪抱紧怕怕的自己,有些期待门会被打开,又有些害怕门会被打开。 说话的人不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什么问题,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两扇门,起码屋里的宿臻听着声音就觉得小姑娘怕不是快要哭出来了,而且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哭腔越来越明显,还一直在打着颤。 宿臻抓抓头发,用脚把酒瓶踢到角落里,等会儿再来收拾,打开门同篱笆墙外的宿雪对望着,“嗯?不是该上课了么?你今天请假了?” 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还好开门的是宿臻,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宿雪:“我们班上有同学得了天花,老师就给我们放了七天假,让我们过几天再去学校。” 隔着大半院子的距离,宿雪看不太清宿臻的模样,近视眼没戴眼镜,基本上就是两米以外人畜不分。她最多也就凭着宿臻的站姿和小动作来猜测一下对方现在的状态,当然十次里面有一次准的,都已经很让她心满意足了。 “对了,哥,早上我和我爷到菜地去的路上,看到宿姜了,叔叔说今天就你一个在家,我爷就说让你到我家来吃饭。”小姑娘扒着篱笆墙,双手托腮,笑着说:“阿爷本来是说让哥你今天三餐都在我家吃的,我觉得你早上大概是要睡懒觉的,就和阿爷据理力争,给你争取了一个睡懒觉的机会。嘻嘻,哥,我对你好吧!” 对小姑娘难得的体贴行为,宿臻确实很感动,要是宿雪真的来喊他吃早饭,那他之前的那个梦能不能梦到结尾,还是两说呢! 感动归感动,没让小姑娘进门,还依旧是没让。 宿雪眼巴巴的看着她哥,“现在都快要十一点了,我们家都是十二点之前吃饭的,你快出来呀!我们该去吃饭了。” 已经十一点了么? 宿臻在兜里摸了摸,没摸到手机,手腕上的那块表早前因为绷带的出现而被他摘下来,放到哪个角落里,就再也没看到了,他对现在具体是几点还真的说不清楚。 宿臻摇摇晃晃的从堂屋走出来,穿过院子,来到门边。 离得近了,宿雪也闻到了宿臻身上的酒味,她没想到宿臻身上的酒味是今天喝出来的,还以为她哥是因为昨天的头七,晚上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喝闷酒,醉过去之后就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第十四章 西桥村(十三) 虽然是情有可原,但还是很让人为难。 宿雪围着宿臻转了一圈,他身上的酒味一时半会儿也散不掉,回去洗个澡大概会淡很多,可是洗澡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根本不可能马上让宿醉的人精神抖擞起来。 “要不,我回去说你中午已经和同学约好了,晚上在过去吃饭?”宿雪略带迟疑的问道。 如果只是单纯的吃个饭,宿臻半醉半醒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她爷爷的意思明显是想要找个机会和宿臻好好谈谈,这样一来,宿臻醉醺醺的过去,爷爷一定会生气的,十有八九会觉得他不知好歹。 宿雪摸摸下巴,想想爷爷往日里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宿臻脑子聪明,人又听话,就是有一点不好,他不爱说话,走在路上遇见熟人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你和他学点好东西,不要尽学些蔫头蔫脑的东西。” 她打了个响指,越发的认为自己的提议再好不过了。 那边的宿臻还有些迟疑,而宿雪已经拍着胸脯给他打包票,“没事啦!只是一顿饭而已,我爷爷就是想要找个和你说话的借口,前几天你和他都挺忙的,也找不到空闲时间坐下来好好聊聊,他纯粹就是觉得三爷爷不在了,就得由他来给你纠正坏习惯。” “就算你今天去了,他也只会说些老调重弹的话,无非就是你要和你爸妈多亲近.亲近,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不要弄得跟个客人似的。哎呀!反正每年过年我爸妈回来前,他总要这么说我,我都能把他说的话给背下来了。哥,你就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和我爷爷说话的时间多的是,也不用非得卡在今天。” 小姑娘说话巴拉巴拉一大串的,和她在学校里沉默寡言的态度一点也不一样,要是让她班上那些同学过来看看,保准会吓一跳。 宿臻按了下额角,确实不大舒服,便点点头,道:“帮我和大爷爷说声对不起,就说……”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回头看去,家里养的那只黑狗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身上的黑毛都快要变成灰的了,现在正趴在院子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的,很是引人注意。 见到主人的目光突然停在了自己的身上,黑狗喘气的声音滞了一下,累到不行的狗子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两只前爪跟划船似的划到了宿臻的脚边,张口咬住他的裤脚,呜呜的叫着。 宿雪:“咦,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看没看见,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宿雪想了一下,没有想到什么,就把狗的事情丢到一边,伸手把宿臻往院子里推,边推边说:“我知道该怎么和爷爷说的,哥,你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我看你眼睛都变成红的,跟戴了个美瞳似的,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快点回去,我也要回家了。” 站在院子里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宿臻晃了晃脑袋,酒这东西果然还是不能多沾,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话说,宿雪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来着? 好像是红色的。 可是,那丫头高中以后,衣服都是自己出去买的,基本都是白的,蓝的,要不就是灰的,黑的,像红色这么喜庆的颜色除了过年就再没见她穿过了。 揉了揉脑袋,他余光瞥见鲜红的门柱,果然只是看错了,刚才一闪而过的红,只是门柱而已。 宿臻抬起脚,准备像宿雪说的那样,回去洗个澡,一身的酒味,他自己都闻不惯。 脚没能抬起来。 狗子的大脑袋压在了他的脚背上,感受着沉甸甸的重量之余,还能感受到裤脚的湿哒哒。 宿臻弯下腰,摸了把黑狗的狗头,“好了,我要进去了,快起开。” 一般情况下,家养的狗子还是很听话的。 然而不管宿臻怎么哄,狗头依旧压在他的脚背上,他哄一句,黑狗就跟着汪一下,像是在和他应答。 一人一狗,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半天。 最后,宿臻没辙了,只好弯下腰,搂着黑狗,想要直接把黑狗抱回去。 察觉到宿臻的想法,黑狗往后一退,趴在地上的动作也变成站立的姿势,它叫了两声,又咬着宿臻的裤脚往某个方向拽了拽,然后走到院子门口,回头看着宿臻,仿佛是想要给他领路似的。 上了年纪的动物,有几分灵性是很正常的事情。 宿臻想想自家的黑狗,算一算也养了将近二十多年,这样想着,他便说道:“你这是想要带我出去?” 黑狗汪汪叫,抬起爪子在前面开道。 村子里修了条水泥路,但那只是主道上的路,人家房子与房子之间间隔的小路依旧是从前的石子路,这些天都没有下雨,地上干燥的很。黑狗每走几步就要跑到路边嗅上半天,才接着往下走。 离开村子以后,黑狗的速度变快了一些,停留的时间也变短了些。 宿臻打量着前方的小山丘,是老爷子一直不愿意他去的后山,哪怕是在最后的梦里,老爷子也对他回村这件事满是不愿。 后山到底有什么东西? 又或者说,西桥村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 先前走灯的时候,村里人把山上塌陷有坑的地方都做上了标记,还重新规整出了一条路,不过黑狗走的不是那条路。 虽然不是,但宿臻走在路上还是有些许的眼熟。 如果他记性能更好一点的话,他就能记得这条路就是他十六岁那年带着黑狗走的那条路。 翻过小后山就到了大后山,大后山上也有塌陷的地方,只不过这里就没人帮忙做标记,走路就得更加的小心了。 动物天生就比人类敏锐。 在黑狗的带领下,宿臻从头到尾都平平安安的,别说掉坑里了,他连个绊脚的树藤都没踩到过,可以说运气是非常的好了。 就在宿臻以为黑狗要把他带到当年的那个无名坟的时候,黑狗突然停了下来。 它停在了一棵须得三人合抱的大树下面,爪子踩着地上湿润的泥土,轻轻刨了两下后,就一爪子拍在树根处,对着树冠汪汪汪的大声叫喊,伴随声音出现的是一只身手矫健的黑猫。 猫从树上叼着什么东西,顺着树干划了下来,落地点就是黑狗的脑袋上。 嘭的一下,砸的很结实。 第十五章 西桥村(十四) 宿臻见过猫爬树的样子,不管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那些小动物们爬起树来,都是身姿矫健,动作灵活,三下两下就能从地上爬到树枝高处,蹲坐在枝杈间,高高在上的观望着树下的人。 它们大多数时候都给人一种高傲的感觉,不喜欢搭理人,当然也有人说它们像是神经病,总是让人猜不透它们在想些什么,又要做些什么。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猫是如何下树的,看着还蛮有意思的。 可能是不太熟练,黑猫才会在快要落地的时候松开了爪子,把蹲在树下的狗子都砸懵圈了。 担心自家狗子真的被砸出好歹来,宿臻连忙走上前去。 离得近了,他也瞧见了黑猫嘴里咬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 按理说,普通的纸被猫咪叼在嘴中,肯定没两下就会被撕碎,又或是被口水打湿。但黑猫嘴里的这张纸,很显然不是普通的纸,露在它嘴巴外面的那半截上面没有一点褶皱,留在纸面的墨字光华流转间,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纸上飞下来似的。 宿臻揉了下眼睛,他好像看见那些墨字都带着光圈,朦胧的仿佛被加了特效。 “是要给我的吗?”宿臻看着黑猫缓过神来,从狗子的脑袋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面前,把纸张吐到宿臻的面前。 听见宿臻的问话,黑猫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碧绿色的猫眸轻飘飘的瞥向他,它不耐烦的用爪子将纸张往宿臻的方向挪了挪,一副“这还用问吗?”的表情。 懵圈的狗子也恢复了过来,它趴在黑猫旁边,眼睛亮晶晶的,身后的尾巴也在一甩一甩的,看上去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难不成就是为了地上的这张纸? 满心疑惑的宿臻捡起了地上的纸,触手温凉,这个看上去像是白纸的东西摸起来更像是蚕丝织就的东西,上面的墨字不是现代人习惯用的简体字,而是繁体字。 “吾闻鹤山有奇人,能以凡人之身沟通天地之灵,喜之,欣然规往,欲收之为徒。寻之所至,其人已殁。” 正面就写了这么多东西,宿臻翻到背面,看到与前面截然不同的笔迹,用现代简体字写着东西。 很明显,反面的字是后人补充上去的。 同前面的古文不同,反面的字写的密密麻麻的,却解释的很详细。 上面说鹤山是五六百年前,人们对西桥村后面的那几座山的总称。 鹤山里面住着一群与世隔绝的人,他们自给自足,生活的无忧无虑。然而那时的外界动乱不安,天灾与人祸并发,山外的许多人在过不下去之后,纷纷跑进山,想要找一个能避世的地方。他们找到了鹤山里面的那群人,同山里的人成了邻居,过上了他们想要的远离天灾人祸的生活。 但人类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他们得到了曾经想要得到的,自然就有了新的想要得到的东西。 前面所说的那个奇人应该是山里人,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他在山林中行走时,野兽虫豸都不会伤害他,缺水时他能祈求上苍降雨,雨水过多时,他也能祈求烈阳重新出现。认真说起来,山里人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奇异之处,只是没有他表现的那般明显。 当山中发生地震,也是他带着所有人找到安全的地方,避过了地震的危险。 他救了别人,却救不了他自己。 外来的人妒忌他的特殊,总有人到他面前去问如何才能像他一样,怎么做才能得道成仙。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对于外来人而言万分独特的东西,在他看来则是如同呼吸一般,生而知之,不会解释,他便没有解释。却不知就是他这样看似拒绝,实则默许的态度,让外来的人越来越嚣张。 那些人中有功于心计者,不动声色的挑拨着他和山里人的关系,一步一步的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反面的文字对那些过往写的不甚清晰,大部分都是据猜测或是据推测一类充满主观色彩的话,只有最后底端部分用红色的字体写着一段话。 “受千刀万剐之刑,血肉被尽数分食。” 看了这些,宿臻的心情明显变得更加糟糕了,挠了挠狗子的下巴,看着狗子享受的模样,他苦着脸道:“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的,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让我去和大爷爷打听下西桥村有什么传闻……” 突然灵光一闪,宿臻抱着黑狗的脑袋狠狠的揉了两下,也顾不上黑狗的拒绝,他激动的接着说:“传闻,不是西桥村的,而是后山的传闻。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神鬼一说,纸上写的那个死后还被众人分食的家伙一定会化身厉鬼,冤魂不散,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后山看到的那座坟吗?说不定就是那个人的坟。” 激动散去,刺骨的寒意袭上心头,宿臻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把无名坟和那个奇人联系到一起,但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那是不是说,他在很早之前就被盯上了。 那个家伙盯上了他,诡异的绷带就是那家伙留下的标记。 是他把标记带回了家,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爷爷也是为了提醒他远离危险才会死亡。 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错! 如果,如果死掉的人是他就好了! 心底的阴影不断扩大,数不清的阴暗情绪紧紧的围困着宿臻,他双眼中的色彩渐渐消失,灵活的眸子也变得无神,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丧气,在他的衣服底下,白色的气体像是疯了一般的快速蔓延,跨过了胸腹间,朝着脖颈部位迸发。 眼看着无形的雾气就要凝实变成白色绷带,黑狗都已经跳起来对着宿臻声嘶力竭的嚎叫着,事情即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好浓的怨气!” 同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张符纸,用朱砂画就的黄符贴在了青年的身上,雾气蔓延的速度突的一滞,像是遇到天敌似的,又飞快的缩了回去,都快要退到膝盖的地方了。 符纸贴到身上的感觉,就像是零下十几度光着膀子吃雪糕,差点没冻成狗! 瞬间就心如止水。 什么阴暗情绪,分分钟就消失不见。 宿臻现在一点都不自责,只感觉到了四大皆空,恨不得下一刻就能立地成佛。 主人四大皆空了,护主的黑狗还是凶巴巴的。 带着那只黑猫一起,挡在了宿臻的面前,对着来人恶狠狠的龇牙,但凡来人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它能立马上前把腿给咬断! 第十六章 西桥村(十五) 来人有两位,说话的那个一身运动服,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不是娃娃脸,就是现在岁数还小。 他旁边的男人一袭玄色风衣,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材修长高大却不显得粗犷,宿臻与他视线相交,突然背后一凉,像是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似的。 不得不说,黑狗的护主之心非常的强,在这样的人面前,还敢顶在宿臻的面前。 宿臻背上的符纸在发挥效用之后,飞快的化为灰烬,男人眉头紧蹙,望着地上的符纸余烬,又看着与正常人无异的宿臻,方才冲天而起的怨气已经都消失不见,仿佛那只是他们的错觉。 宿臻:“……” 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想从市里打车回西桥村的情景就知道,大家都是拒绝往西桥村这边跑的,所以西桥村附近基本看不到陌生人,来来往往的都是本地人,当然近些年来,大部分本地人也都想办法从本地搬走了,就连西桥村村里也搬走了好几户人家。 不过刚才那个少年是不是说了怨气? 他们会是与神鬼有关的人,还是本身就是神神鬼鬼呢? 身上的绷带归于寂静无声后,宿臻体内消失的力气也都回来了,他从地上站起来,长腿一跨,把狗子和猫都拦在了身后,任由狗子蹭着他的小腿,呜呜呜的叫着。 宿臻:“你们是什么人?” “这话应该是我们来问你才对吧!”运动服少年上下打量着宿臻,仿佛看到什么稀奇的物件,“你看上去好像是个人,可是正常人身上怎么可能有那么重的怨气,还是说你其实是修行千年的厉鬼,现在正附身在这个身体里面,也不对,厉鬼附身不可能只有怨气没有鬼气,你现在身上不止是鬼气,就连怨气也消失不见了,可真是奇怪啊!” “一个照面就让清心符化为灰烬,过后却怨气全消,变成正常人模样,真想把你带回家呀!”少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眼中闪过痴迷的神色。 即便少年的声音如何温柔,也掩饰不了他对宿臻的浓浓恶意,不等他将所说的话付诸于实践,旁边的男人就把他踹飞出去。 只见他倒飞出去撞倒好几棵树,又滑行了不短的距离才停下来,隔得有些远,宿臻看见他吐了口血,像个没事人似的笑了起来,“果然很奇怪,贺知舟,你这样的怪物居然也会生气么?” 少年哈哈大笑,像个疯子一样。 被他称作贺知舟的男人并没有理会他,凭空召唤出一张符篆,双指并拢,在原本符篆的基础上又添加了几笔。他将重新加工后的符篆递给了宿臻,说:“怨气缠身会影响人的心智,这张符篆能让你保持清醒。” 宿臻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比如他身上莫名出现的白色绷带,还有他梦中的爷爷,但像男人这种看似变戏法似的操作,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所以这个男人是天师呢?还是小说中的那种末法修士呢?他没有说什么,沉默的接过男人手中的符篆,揣到了口袋里。 他没有看到的是,符篆上悄悄闪烁的金色光芒,每一次闪烁,他衣服下面的白色绷带也跟着颤抖,然而这次绷带却没有出现倒退,两者僵持起来。 随着少年被踹出去后,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变得柔和起来,尤其是在男人主动示好之下,宿臻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紧绷。 宿臻:“你刚才说怨气缠身,是说我身上的东西是怨气吗?” 他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想让男人看看他手腕上的白色绷带,撸到一半看到光滑的皮肤,他想起来刚才从神志不清到清醒的过程中,他仿佛感觉到绷带向上攀升又猛然回落,于是他放下袖子,改撸起裤脚来。 这次就看到他要找的东西了。 “你能看到我腿上的东西吗?这个是不是你们说的怨气?”他身上唯一特别的能同怨气搭上边的也只有这个奇奇怪怪的绷带了,出现的莫名其妙,还会自己改变形态。 男人沉默片刻,蹲下来看着宿臻的腿,在宿臻说话之前,他是没有看到他腿上有东西的。 白色绷带此刻表现的再正常不过,层层叠叠的缠绕在宿臻的小腿上,靠近膝盖的部分还巧妙的打了个蝴蝶结,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这东西从无形到有形,男人也会认为它很正常了。 他离宿臻很近,低着头再往前挪动一些就能触碰到宿臻的膝盖,距离如此之近,他都一点没有感觉到白色绷带的不正常之处。 表面无法判断白色绷带有什么奇异之处,男人只好伸手想要解开绷带,将它取下来好好研究一下。视线里的绷带保持着原来的位置不变,他的手触碰到的却是宿臻的小腿,乍一触碰到另一个人的皮肤,温凉的触感让男人愣神,反应过来后,他收回手,猛地站起来,恰好和低头看他的宿臻撞了个正着。 一个摸着下巴,疼的不说话。 另一个面色如常,只耳朵红的不像话。 贺知舟退后两步,神色淡淡的解说着:“一般而言,怨气和鬼气都是偏向于灰色或是黑色的无形雾状的模样,我和他刚才来之前就感觉到山上有股怨气冲天而起,感到这里后发现怨气是自你身上而出。我原本以为你是厉鬼一流,便抛出清心符,想要唤醒你的神智。” 结果宿臻自己也知道了。 神智是唤醒了没错,连那冲天的怨气也一并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你腿上的白色绷带虽能被常人所见,但实则是无形无状,无法触碰,虽然不知道它的颜色为什么是白的,又为何不散发出怨气的气息,但它确实是怨气不错。”贺知舟说着自己的推测,脸上也有几分疑惑,向宿臻这样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宿臻抿着唇,放下裤脚,接着问道:“怨气,我是说我身上的怨气会给我身边的人造成伤害吗?” 贺知舟:“抱歉,你身上的这种怨气,我是第一见到,我也……” 少年突然出现,一把揽过宿臻的肩膀,笑嘻嘻的说:“我知道你身上的怨气是怎么回事,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哦!”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宿臻和少年的身高差。 前者一米七八,后者一米六五,以至于原本的胁迫行为看上去有些古怪。 身高不够,气势来凑,少年凶巴巴的气势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两米八了! 第十七章 西桥村(十六) 宿臻还从来没有试着同旁人这么亲近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初次见面,连头发丝儿都透露着危险的家伙。 沉默的将搭在他肩膀的手臂拿了下来,同时将少年从自己身边推开,宿臻皱着眉头说:“你要我答应什么事情?” 他是不喜欢有人这样要挟他的,说什么答应一个条件,就能告诉他关于绷带的事情,可他又不知道少年说的是真是假,而且他连要他做些什么都不说清楚。 难不成对方让他去杀人,他也要去么! 只是一个真假不辨的消息罢了,还不值得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少年也不在乎宿臻的满脸抗拒,他摸着下巴,视线从宿臻身上转移到贺知舟的身上,嘴角挑起一抹坏笑,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当然是非常容易的。喏,只要你和这家伙打一架,输赢不论,我都会告诉你,你身上的秘密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可要快点做出决定才好。” “或者你和我打上一架,也是可以的呀!” 少年跃跃欲试,眼里的火光几乎可以凝结成实质。 宿臻往后退了两步,别说对面两个人有可能是天师,就算他们只是普通人,宿臻也不会想要和他们动手。回想大学的体育成绩,宿臻从来都是低分飘过,勉强及格,而且打架这种事情,他是真的不在行,真的打起来,他也只有送人头的份。 摇了摇头,宿臻已经准备离开了。 眼前的少年和男人长相相似,明显就是兄弟俩,身为兄长的贺知舟已经明确表示自己对他身上的状况并不清楚,而作为弟弟的少年却说他知道,宿臻是不大相信他说的就是真的。 “贺知亦,或者你想要现在就回家?”贺知舟出言警告。 闻言,少年冷笑了一声,却没再提什么要求。 “我看过一个残缺的术法,和你身上这个有点像,都是怨气化作实体缠身,来源不知,过程不知,只有结果清楚。等到怨气彻底缠满你的身体,也就是你死期到来之日。”贺知亦在家中最喜欢钻研的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术法,那个残缺术法也是他偶然间得到的,因为上面施术方式不全,只有一个结果的介绍,他只略微看了两眼就丢到一边。 不过谁让他是过目不忘呢! 哪怕只是看了两眼的东西,只要他愿意,都是能想起来的。 面对两个能看出他身上绷带什么东西的,可能是天师的人,宿臻迟疑片刻,到底没有把他和绷带的渊源说出来,只神色诚恳的问道:“除去它会对我造成的危险以外,这东西会不会对我身边的人造成伤害呢?”他把刚才的话又重新问了一遍。 “术法造就的怨气缠身,与你身上的这种也有着不同,我也不能断定它一定不会对你身边的人造成伤害。”接话的人是贺知舟,他沉思片刻,递给了宿臻一打符篆,“这些都是清心符,有镇定人心的作用,据我刚才的观察,你身上的怨气不到爆发时刻,外人都是接触不到的。你时刻带着这些清心符,保持心如止水,怨气就不会爆发,这样就应该对身边人没有伤害了。” 手指不自觉的摸上口袋里的清心符,宿臻觉得自己脑袋瞬间清醒了许多。 单个的符篆效果已经非常好,那么一打放在一起肯定更加的好吧! 宿臻感激的接过贺知舟手中的符篆,好奇的问道:“你们是修真者还是天师呢?” 贺知舟愣了一下,考虑着自己要怎么用通俗易懂的话给宿臻解释清楚,修真者和天师的概念区别。中间涉及的东西太过庞杂,于是他直接跳过了这个解释,又递了张名片给宿臻,道:“这是我的名片,要是清心符用完了,或是有什么变故,随时都可以通过这上面的电话找到我。” 四四方方的卡片上,端正的写着贺知舟的名字与电话号码。 又是一通感谢后,宿臻同两人告别,怀揣着一打的清心符,带着猫狗按照来时的路回去了。 临走前,他把黑猫叼来的那张纸送给了贺知舟,虽然他不知道贺知舟他们来这里所为何事,但他手中的这张纸原先的主人应该是同贺知舟他们是一类人,这东西放在他手上也没什么用处,他干脆就借花献佛,把东西送给了贺知舟。 白得了人家一打清心符,还外加一个有事可以随时求助的承诺、 宿臻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报答对方,他会良心不安。 几分钟后,宿臻带着猫狗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贺知亦上前抽出贺知舟手中的纸,嘴角嘲讽的笑还没有勾勒出来,就被纸上的东西给惊着了。 他抖着那张纸,不屑的说:“啧!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的清心符也不算是白送。” 他们这次出门的任务本就是为了这张纸,一路上真真假假,遇见了不下数十回,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天,什么都没捞着。没成想,就贺知舟难得发个善心,还真就给他碰上了。 说着说着,贺知亦撞了下贺知舟的肩膀,好奇的问道:“你刚才给那家伙的号码是你的私人号码吧?不是我说,以前怎么没看到你这么善良,还送了他那么多清心符,啧啧,你该不会是铁树开花,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贺知舟冷冷的瞥了贺知亦一眼,确定这人不会再胡说八道,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到宿臻离开的方向。 一见钟情,那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好奇宿臻身上那股特殊的怨气到底从何而来,而他又是如何做到让自己身上的生机与死气并存,却不受两者影响的。 当然,好奇是一切情感的开端,不论是怨恨还是爱情。 这种话就不用特地说出来了。 从后山走出来,宿臻感受着背后已经湿透了的衣衫,拎起袖子闻了闻,先前的酒味还没有完全散去,还好刚才在后山遇到的那两位都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酒味,不然可就尴尬了。 “啪!” 他的腿突然被人打了一下。 低头看去,狗子站在他的腿边,黑猫蹲坐在狗子的背上,一边舔着爪子,一边用睥睨的眼神看着宿臻,大有宿臻若是继续站在这儿发呆,让它们吹冷风的话,下次打的就不是腿了。 尖尖的爪子已经从肉垫中伸了出来,还在宿臻的裤子上磨了两下,催促的意思表现的十分明显。 第十八章 西桥村(十七) 家里养了一只狗,也不在乎在多养一只猫。 左右狗和猫的感情很好,不至于三天两头的打架。 也是,黑猫待在狗子头顶不挪窝,也不见狗子生气,它俩的感情能不好么! 宿臻起先还想着回来以后,再去一趟大爷爷家的,等到真回了家,他觉得自己想太多。 怨气爆发影响的可不仅仅只有他那一刻的心境,前面心里惦记着事,那些不舒服的感觉都被他忽视了,进了家门,整个人一放松,后遗症蹭的一下全冒出来了,就跟放烟花似的,引线悄无声息的点着后,时间一到,嘭的一下炸上了天。宿臻直接扑到在了院子里,精疲力竭,连个指头都抬不起来。 狗子被吓到,伸着爪子去挠宿臻,四只爪子一起用上还不够,它还用脑门去拱宿臻。 待在狗子头上的黑猫就很有先见之明,早在狗子动爪子的时候就跳到一边去,否则以它刚才的位置,怕是要直接砸到宿臻脑袋上的,到时候狗子就要迎来一个傻乎乎的主人了。 第一次感悟到什么叫连呼吸都是痛! 宿臻一点都不觉得欣慰,只感觉十分的疲惫。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在地上趴到地老天荒的时候,门口传来熟悉的尖叫声。 下一刻来人就冲到院子里,围着宿臻急得团团转,眼泪更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哥,你这是怎么了呀?” 宿雪抽抽噎噎的说着话,要不是看到宿臻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衣服上也没有和人打斗的痕迹,她现在就不是蹲在宿臻面前说话,早就应该跑出去找人了。 暂时还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动着眼珠子,期望小姑娘能明白他的意思。 任由宿臻把眼珠子转出个花来,宿雪看不懂还是看不懂。 点不亮心有灵犀一点通没关系,小姑娘擦擦眼泪,连拖带拽的把人给弄到了堂厅,不是不想把人弄回房间里,只是吧!宿臻的房间在二楼,得走楼梯,刚刚从院子里到堂厅的路上就有两三节台阶,她就差点把人给磕出个好歹来。 上楼?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把人搬进了门,事情也不能说是告一段落。 就宿臻现在仿佛瘫痪了般的模样,宿雪是不敢放他一个人的,她也没想着去找人。 以前她遇到麻烦都是找宿臻的,现在宿臻遇到麻烦了,她就不知道该去找谁了。其实她大可以站到院子里喊人,远的不说,隔壁住着的她爷爷奶奶肯定会过来的,只是她没有那么做。 宿臻身体不能动,思维还是很清楚的,他回忆着自己在后山上的遭遇,唯一有可能造成他现在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也只有他身上的白色绷带了。他可没有忘记他是怎么和贺知舟他们遇见的。 知道归知道,解决的办法依旧是没有。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太阳的余晖映红了天边的云彩,宿臻家中依旧只有小姑娘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偶尔间隙中还会夹杂着几声猫狗的叫声。 宿雪的抽噎声一断,视线落在宿臻的口袋处,因着拖动的缘故,原本被宿臻放在口袋里的东西正摇摇欲坠,宿雪下意识的伸手去接,结果还是晚了那么一丢丢,符篆洒落在地上,连同那张手写的名片一起。 白色的朴素卡片在一堆黄纸中尤为突出,宿雪有些好奇宿臻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符纸,她家哥哥难道不是一直都不怎么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吗? 她撑着下巴回忆了半天,发现好像是她先入为主了,宿臻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相信鬼怪,也没有否定过,他只会在她说起那些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同她说起其他的事情,轻轻松松的就转移话题,不让她再想起那些东西。 思绪飘飞了一小会儿,宿雪很快又记起来宿臻还躺在地上呢! 伸手把符纸连同名片一起捡了起来,宿雪顺手准备把东西塞回宿臻的口袋里,余光突然瞥见了名片上的龙飞凤舞的字。 “贺知舟?” “这个名字我听过。”宿雪把名片单独挑了出来,“哥,你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朋友吗?她哥哥也叫贺知舟哎!这个贺知舟是你的朋友吗?你把他的名片和符纸放在一起,他不会是个卖符的吧!” 对上宿臻冷静的眼神,宿雪默默地合上了嘴,她本来是盲目分析,纯粹就是想尬笑一下,缓解一下气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被宿臻这么一看,她都要觉得自己说中什么真相了。 宿臻眨了眨眼睛,感觉到力气正在缓慢的恢复中,只是恢复的速度太过缓慢,从他回家到现在,至少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他也只恢复到能眨眨眼睛的地步,想要完全恢复过来,恐怕还要再过上许久,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加快恢复的办法。他听到了宿雪的猜测,说不出话来反驳,也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通常宿雪做错事,他就会这么看着她。 希望这次小姑娘能领会他的意思。 条件反射性的缩手缩脚,摆出我在忏悔的姿势,宿雪确实领会到了,但那也只是一瞬间。 宿雪:“哥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是哪里不对呢?对了,哥哥现在说不出话来,只能眨眼睛了,没关系,我就问哥哥一个问题,如果是,哥哥就眨一下眼,如果不是,哥哥就眨两下,好不好。嗯,哥哥不说话,那就当你答应了。” 一张小小的名片翻过来翻过去的看,也没有找到什么潜藏的玄机,倒是让她把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给记下来了。 “哥哥,你现在这样,他能帮你吗?” 宿臻迟疑,贺知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一眼看出他身上的不同,随手丢出的符篆都能压制他身上的绷带,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是有办法的吧。 他想的有些多,根本没注意自己有没有眨眼,只知道他回过神来,小姑娘已经摸出手机打电话啦! 嘟嘟三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你好,我是贺知舟,请问你是?” 充满磁性的声音,尾音轻轻的上扬,明明是再正式不过的询问,从他口中出来却莫名的让人脸红。 这个声音可真是好听啊! 宿雪承认这个声音是很好听,但如果真的要比的话,她还是觉得自家哥哥更胜一筹。 没错,兄控就是这么的没道理。 晃了晃脑袋,宿雪觉得自己不应该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应该直接谈正事才对。 遗憾的是,她不太习惯好外人打交道,说话磕磕绊绊的,让人听的着急。 第十九章 西桥村(十八) 贺知舟正在和父亲诉说一路的见闻,突然出现的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的刺耳,他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就感觉到口袋里的轻微震动,原来是他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陌生来电,贺知舟的第一反应是直接拒接的。这年头各种推销电话数不胜数,他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一一应对。指尖还未触碰到屏幕,旁边的贺知亦突然就怪笑起来。 “大伯,贺知舟这次出门的收获可不止是他说的那些,您看出来他已经红鸾星动,好事将近了么!”贺知亦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瞟了一眼贺知舟,果不其然,那人脸上不满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变成平常模样、 贺正礼看了眼二儿子,又悄悄的瞪了一眼贺知亦,示意他适可而止。 他有三个孩子,长子贺知泽因其天资过人,被带去了主家,主家那边现代通讯工具是一律不准使用,只能用书信来往,一家人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有相见的机会。次子贺知舟,平时看着人五人六的,像个人样,其实性子最是执拗,但凡他认定的事情,从来都是撞了南墙也不改初衷的。也只有小女儿最乖巧,也是最听话的。 被瞪了。 贺知亦也还是笑嘻嘻的,反正又不会被打,瞪就瞪呗,他又不会少块肉。 他瞧着贺知舟神态如常的接起电话,不管电话里说了些什么,这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带变一下的,仿佛这样就能显得他问心无愧似的。 贺知亦觉得更有意思了,他还以为贺知舟会为了自证“青白”而拒绝接那通电话,原来是他想错了么!他确实是在贺知舟和那个人之间看到了羁绊,虽然标志着他们羁绊的那条线如同风中残烛,将断未断,唯一特别的就是那根线在贺知舟送出名片的一瞬间被红色浸透,还突然粗壮了几分而已。 电话另一边的宿雪是不清楚接电话的是什么人的。 她磕磕绊绊的确定着电话那头人的身份,然后把宿臻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可怜兮兮的问着怎么才能让哥哥恢复过来。 被怨气附身的人除了心性会改变,身体也会受到损害。宿臻浑身无力,也是因为经历了怨气爆发,身上的怨气受损,想要恢复身体,那就要补充元气。如果宿臻是天师或是通灵者一流,就只需要静思片刻就能恢复过来。但他只是普通人。 要是贺知舟在附近,他也有千百种方法让宿臻快速恢复,可他不在。 通话停顿了片刻,宿雪听到那头的男声说:“他的口袋里应该有不少符篆,你找到里面与其他符篆不一样的那张,把那张放入水中给他服下便可。” 贺知舟亲手画的清心符,还进行了二次加工,虽然有点药不对症,但该有的效果还是有的。 总算是摆脱了窘境,宿臻已经不想回忆刚才被小姑娘掐着脖子灌符水的模样,再恢复慢点,他都担心自己会被掐断气,也不知道小姑娘是怎么生的那么大的力气。 没让小姑娘继续跟在后边忙前忙后,宿臻把人送到楼上房间,拿了笔记本,让小姑娘自己玩,他则是回房间收拾自己去了。 在山里跑了半天不说,刚才在院子里又滚了好几圈,衣服上全是灰,就算他没有洁癖,也是没办法再忍受下去的。乡下村子里的房屋构造,是不可能每个房间都配了淋浴间的,起码宿臻家就没有那样。他家淋浴间在二楼,就在他房间的隔壁。 没敢把装着清心符的外套一起带到淋浴间,他可是亲眼看到那张独特的清心符融化在清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要是把衣服带进去,不小心沾到水,符纸全都化没了,那就不是一句糟糕能解决的了。 总不能让他再舔着脸去找人求符吧。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次都是如此,人家会怎么想! 脏衣服丢到一边的盆里,等着待会儿再去洗。 宿臻看着自己膝盖以下的白色绷带,伸手扯了扯,绷带固执的待在原地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就是这样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当它蔓延开来以后,就是他的死期。他还记得所谓的怨气爆发的时候,那种万籁俱寂,生无可恋的心态,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自杀。如果贺知舟他们没有在那个时候出现,恐怕他真的就已经死了,尸骨在后山被野兽啃食,连个收尸的人没有。 心情愈发惆怅,然后他就不意外的看见绷带悄悄的向上挪动了一小点的距离,原先是在在膝盖以下,现在是在膝盖骨头那里了。 这时,他忽然就明白梦中爷爷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身上的绷带是怨气凝聚的,而这怨气的来源就是他自己,一旦他的心情变坏,或者说是出现颓废、抑郁的想法,绷带就会蔓延生长,爷爷那时候让他记住那些话,反反复复的强调这个世上有人在乎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和明说没什么两样了吧。 然而心情是没办法控制的,只不过是个洗澡的功夫,宿臻身上的绷带就又重新生长到膝盖以上,照这个速度,恐怕他也没几天好活了。 沉默着从淋浴间出来,宿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早点给自己准备好遗言,还是快点离开西桥村,虽然贺知舟说过他身上的怨气应该是不会危害到身边的人,但他总觉得不安心,还是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的好。 这样就不会伤害到别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心如死水了,宿臻在家里又待了好几天,这些天里他身上的绷带却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没有变化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宿臻捧着地图册,查找着人迹罕至的地区,他想找个能远离人群,在死后又能有人收尸的地方。 也许是他太挑剔了,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倒是在贺知舟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好去处。 那天宿臻恢复过来后,又特地打电话去感谢贺知舟,中间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聊得挺愉快的,最后还互换了微信联系方式。 朋友圈就是宿臻在添加好友之后进去看的。 他给自己挑好的地方名叫落茶镇听说那里风景如画,四季如春,最重要的是贺知舟说镇上住的不是天师就是通灵师,都不是普通人,他如果到那里去了,即便身上的怨气真的有害,也不会伤害到那些人。 已经确定好去向之后,接下来面对就是告别了。 远在市里的宿爸爸宿妈妈,为了避免离别的感伤,就用电话通知了。 这样算来,告别的第一站应该是从大爷爷家开始的才对。 第二十章 西桥村(十九) 这天天气很好,正午的阳光洒落在院子里,给坐在院子里的人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影。 大爷爷点了根烟,没有抽,就放在手指间,燃烧过后的烟灰被抖落在地上,混进风里,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他耷拉着眼皮,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似的,宿臻知道他是清醒着的,因为暂时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所以才会沉默以对。 宿爷爷从前也是这样的。 宿臻低下头,嘴角上扬之后又快速回落,他又想起贺知舟对他说的话了。 “人死之后会化身鬼魂,前往地府投胎转世,除了那些心有冤屈的鬼魂能留在世间报仇以外,其他的鬼魂是没有办法留在阳世的。” “即便是鬼魂,也会对世间有所留恋的吧!就没有办法让他们留在世间吗?” “有,但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用到那种方法。正常的鬼魂想要在阳世逗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停留的时间短,付出的便是投胎后的气运,原本平安顺遂,富贵终身的命数,也许就因为逗留三五日而变成孤苦无依,克己克亲。停留的时间再长一些,消耗的就是魂魄的本源,通俗的说就是放弃了轮回。所以,宿臻,如果你真的见到了某个死去之人的灵魂,对他对你,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送往该送的地方。” 大爷爷:“在想些什么?” 宿臻回过神来,眼神还有些飘忽,等大爷爷再问上一边,才呐呐的道:“等爷爷七七过了,我想出去。” “出去啊,出去好啊,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现在这个时代和往时候不同了,还是个孩子呢,多到外面去,”大爷爷抽了口烟,老年人的乡音有些中,多到外面被说成了躲到外边去。 “总是在家里待着,不见得能有多出息,那你是想往哪边走的,东南西北,总要有个方向的。身上的钱可还够,要是不够就和大爷爷说说,大爷爷给不了你多的,给你出个路费的钱还是有的。” “天南地北,到处转转。”宿臻没有把自己想去落茶镇的事情说给大爷爷听。 有些事情,既然说出来也无济于事,除了给人增添麻烦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用处,那这些事情还不如不说的好。 没有硬拉着别人和他一起担惊受怕的理。 按理说,大爷爷这会儿应该就和宿臻提起他爸妈了,就像从前每次他来这儿一样,说上两三句话就要扯到父母子女关系上去。大爷爷始终认为宿臻和他爸妈关系疏远的原因就是宿爷爷没有教好,他一直对宿臻耳提面命,就想着让宿臻多和宿爸爸他们打交道,接触的多了,感情自然而然的就上去了。 一根烟没抽几口,就已经全都化成烟灰。 大爷爷站起身,冲宿臻摆摆手,人往屋里去了。 背影说不上有多寂寥,只是无端的让人感到三分的落寞。 “这是怎么了?” 宿臻问蹲在旁边晒太阳的宿雪。 小姑娘戴着遮阳帽,宽阔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听见宿臻的问话,她的嘴角动了动,没说话,伸手把遮阳帽又往下压了压,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又是一段沉默之后,她闷声闷气的说:“没怎么着,就是我和爷爷吵架了,但是我不会道歉的。” 也不能完全说是吵架,毕竟吵架是两个或是两个以上的人一起争吵才行,刚才应该是宿雪一个人在抒发自己多年压抑的感情。 就像宿爷爷的老调重弹一样,宿雪说的也都是些小事,像什么妈妈承诺过她的事情从来不算话,从六岁生日那天起就答应要带她去一次游乐园,她现在都已经快要参加高考了,十多年过去了,她年年生日都是这么一个愿望,她妈妈也从来帮她实现过愿望,她爸爸也是同样。 桩桩件件的事情叠加起来,就成了说不口的怨怼。 大人们总是在说,他们那么辛苦都是为了让你们能有更好的生活。 可惜,宿雪觉得自己的心和血都是冷的。那些人只是感动了他们自己,却感动不了她。 “我和爷爷说,我一点也不想要体谅他们,他们总是让我体谅他们,不要总是给他么惹麻烦,可是我告诉他们我被人欺负,他们只会说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我问他们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他们只会说他们很忙,你已经长大了,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应该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宿雪没有拿开遮阳帽,声音有些沙哑的说:“我觉得他们说的对极了。我已经不是那个想去游乐园还要别人陪着的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想去哪里自己就可以去。从前我想要的时候,他们不给我,现在我不想要了,他们也别想着我还会像是从前一样。” “哥哥,你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对吧?” 她拿下了遮阳帽,眼睛里带着血丝,眼眶周围也红了一片,可怜兮兮的,仿佛只要宿臻说上一个否定的回答,她就能哭到背过气去。 这种话不怎么好接,宿臻想了想,伸手把帽子又给宿雪盖了回去,说:“是,我和你,是一样的想法。”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小姑娘现在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他能给,那为什么不给呢? 大爷爷家拜访过后就是二爷爷家。 鉴于二爷爷耳背的情况,宿臻说话全是靠吼,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乱说一通,总算是把话给说明白了。 宿臻想要外出闯荡,二爷爷当然也是没有意见的。 他没像大爷爷那样说给出路费,而是到屋里翻腾了半天,找出了个巴掌大的荷包,里面鼓囊囊的,宿臻接过来,在二爷爷笑眯眯的眼神中打开荷包,取出了一枚长条儿的印章。 印章应当是暖玉制成的,放在手心上还能感觉到暖意。上方有个小孔,可以用来穿绳,下方是用来盖印儿的地方,上面的字和正常的字是翻过来的,又是繁体字,宿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上面刻了什么东西。 二爷爷又递给宿臻一个小瓷盒儿,里面是深紫红的朱砂印泥,“一起拿回去看看,我记得这个是你爷爷放在我这儿的,说是那天等你过来拿。刚好你现在不是想要出去闯荡嘛,把这个一起带上吧,就当做你爷爷陪着你一起。” 明明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偏偏二爷爷这么一说,宿臻的眼眶又红了。 也没有什么难过的点,就是自然而然的红了眼眶。 第二十一章 红衣怨(一) 二爷爷家虽然没有大爷爷家那么路近,但与宿臻家也相隔不远。从二爷爷家出门,也是没走两步路的功夫就到家了。 乡下村庄大多都是这样,不大的一块地方,家家户户紧挨着在一起,东家刚打了孩子,西家就有人出门来劝,是最常有的事情,当然这和离得近的人家都是沾亲带故的也有几分关系。就好像大爷爷、二爷爷还有宿臻家,严格来说都是在一条直线上,从边缘到中间就是宿臻家、大爷爷家,再后面就是二爷爷家了。 平日里,因着大爷爷家更近的缘故,宿臻也是同大爷爷更亲近些,宿爷爷应当也是如此。 只是不知道中间出于什么原因,这枚白玉印章最后是出自二爷爷之手,而不是大爷爷。 多想无益,还是回家仔细看看这印章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好。 前面也说了白玉印章的玉质是暖玉的,看印章的模样,应该是被人时常把玩才会留下这般的痕迹,底布还沾有红褐色的印泥,长久不曾清洗之下,印泥颜色变得越发诡异,像是一块硬壳似的站在印章的地步,隐隐约约的透露出印章字体的模样,但想要知道印章镌刻的是什么字,还得将印泥去除才行。 宿臻回到家中,兑了一盆温水,又找来一只未开封的软毛牙刷。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对如何护理玉石的事情是一窍不通,也不想去网上查找该怎么做,倘若网上能找到做法指导,偏他又做不到,那不还是白瞎。 所以只能凭着本心行事了。 印泥在温水中不曾消融,宿臻用软毛毛刷刷着印章的底部,坚硬的仿佛石头一样的硬壳印泥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从印章上剥离下去,点点碎屑沉落在盆底,染红了那一小块的水。 可宿臻并没发现这点。 他哼哧哼哧的刷完了印章,把重新变得洁白无瑕的白玉印章踹到兜里,剩下的一盆污水则看也不看的倒在院子里的花树下。 树是李子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就是果子酸的不能吃,还特别的招蜜蜂,三年里有两年都有蜜蜂在上面做窝。上次宿臻和宿爷爷说起这棵树,宿爷爷还说要把树给砍了,免得每次进出门都要担心会被蜜蜂叮。 清理工作完成后,就该轮到验证印章下方到底镌刻的是什么字了。 二爷爷送的印泥就派上了用场。 宿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到空白页,沾上印泥后,把印章按在了空白页,移开印章后,紫红色的印泥也在纸上落下了痕迹。 “至秦” 四四方方的一个印,不是宿臻先前想的那样刻的是繁体字,而是他的名字,虽然把一个字刻成了两部分,但还是能看出是个“臻”字的。 宿臻举着印章看了又看,爷爷怎么会想到送一枚印章给他,虽然是块还没有指头长的玉,但这是暖玉来着,怎么着也得花上不少的钱吧! 说钱虽然有些俗套,但人活在世上,大部分时候都是用钱来衡量其他的东西的。 可惜,就像是爷爷在梦中提醒他的那句话,梦里他分辨不清爷爷在提醒他什么,梦外他也是过了许久,真的遇上事了才知道爷爷在说些什么。 他现在不知道印章代表什么,但爷爷从来不说废话。 暂且等等吧! 等到真的要用上印章的时候,他的困惑自然就会迎刃而解。 宿臻手动搓了根红绳,穿上印章上方的小孔,当成了挂坠戴在了脖子上。 告别的事情基本告一段落,接下来如何同宿爸爸宿妈妈说,才是重头戏。 宿臻确实是想着打个电话了事的,但是后来想想他这一去,还不知道有没有回来的机会。如果他运气好些,能在外边解决了身上的白色绷带,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倘若他运气不好,白色绷带解决不了,身上的怨气爆发,届时他恐怕是连尸体都留不下,要是让他爸妈知道了,那得有多伤心。 虽然平素的接触少了点,但到底是血脉相牵的亲人,这最后的告别还是慎重些好。 手机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宿臻低头一看,是宿雪的电话。 两家隔得那么近,宿雪有什么事找他,只要在院子里喊上一句就可以了,再不然就像之前一样,来他家也是可以的。怎么今天却要打电话过来。 心中的疑惑不少,宿臻接电话的速度却不慢,宿雪成天嚷嚷着她哥哥是天下第一好的哥哥,要是宿臻对她不好,她还能那样说吗?当然是只有宿臻对她好,她才有底气那样说啊。 “哥,你明天有空吗?”宿雪的声音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沙哑,说话间的语调也同平时没什么两样,像是恢复正常了。 但宿臻知道小姑娘心里还藏着事,不然也不会打电话给他。 宿臻:“嗯,有空的,对了。你今天也听到了吧,等爷爷七七过了,我要出去一趟,到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生日的时候我不一定能回来,我听朋友说,c市的游乐园很好玩,要不趁你现在也有时间,我带你到c市去玩?” “……有点可惜啊!”宿雪叹了口气,道:“我们老师刚发了通知,说学校明天开始正常上课,让我们早点回校去呢!c市的话,大概是去不成的了。” “我打电话给哥哥,就是想着哥哥明天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送我去学校的。”宿雪补充道。 “这样啊!”确实很可惜呢! 宿臻摇摇头,他准备要离开了,爸妈那边还有他弟弟,他也不用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宿雪了。 小姑娘在熟人面前倒是表现的像个小话痨似的,可到了外边,哪怕是和她相处了三五年的同学面前,也都是沉默寡言,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真遇到了委屈也不会哭诉,只知道把委屈往肚子里藏。他在的时候,小姑娘偶尔还能跟他倒倒苦水,说说委屈,他还能劝上一劝,或是帮小姑娘出个头,他离开后,小姑娘又该怎么办呢? 宿雪攥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着,心情低落了片刻,又转念一想,这次去不了,还是可以有下次的。毕竟宿臻是准备在宿爷爷七七之后才离开的,算算日子,宿臻离开前,她也应该放假了,大不了到那个时候再去也是可以的。要是宿臻能留到新年后,让她能不用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她爸妈,那就更好了。 “c市的游乐园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掉,只要哥哥想带我去玩,总是会有机会的呀!”宿雪笑眯眯的说着话,“哥哥和他们都不一样的,只有哥哥才会说话算话,他们只能算是谎话精,我才不相信他们的鬼话,我只相信哥哥的。” 第二十二章 红衣怨(二) “总会有机会的。”宿臻顺手拿笔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件事,他现在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到底还没有真的离开,在走之前,总能找到时间带小姑娘出趟门的。他把手机换到左手上,一边写字,一边道:“送你去学校这样的小事,你发个消息过来就行了,打电话过来,是不高兴了?” 青年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柔,脸上也满是担忧的神色。 电话另一头的宿雪被这么一问,顿时不说话了。 不高兴么? 当然是不高兴的。 就上午和她爷爷吵架的那件事,到现在还没有翻过篇呢! 大爷爷是不可能道歉示弱的,宿雪这次是把先前积下的委屈一次发出来了,心里正难过着,谁还没点小脾气不是,她也不会主动去说软话,家里没有参与到吵架里的大奶奶和宿睐,又都不知道这对爷孙俩出了什么事,想要从中调和也找不到突破口,要是一不小心劝架不成,捅破火山口,那就真的是火上浇油,糟糕透了。 空着的那只手揪着衣角,三百六十五度的旋转着,宿雪抿着唇,不管是被人欺负了还是受了委屈,她在宿臻面前从来都是藏不住心事的,这也和宿臻是真心关心她有关,她有什么不对劲,宿臻都可以一眼看出来,这次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手指在衣服上画着圈,一圈又一圈,宿雪声音低沉,“哥哥,你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吗?” “怎么会这样问?”宿臻愣了一下,“是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宿雪笑了一声,像是想要掩饰什么,又很快的说道:“没什么呀!哥哥,你知道的,我和爷爷今天吵架了嘛!明天就要回学校去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爷爷送我去的,可是我现在还在生气呢!爷爷他肯定也没有消气,两两叠加之下,所以我就求助外援啦!” “哎呀呀!我上次和宝宝说好了,要一起带哥哥去学校的,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既然哥哥你已经答应送我了,我现在要去通知宝宝啦!免得明天她哥哥不在,她又耍赖!” “嗯嗯!哥哥,那我就先挂了。” 像是连珠机关炮似的,宿雪噼里啪啦的说完长长的一段话,然后按上了屏幕上的红色圆圈,挂断了电话。 手机被啪的一下摔在被子上,女孩自己也扑到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须臾之后,眼泪浸湿了枕头。 有些话,即便是对着亲近如宿臻,她也是说不出口的。 她怎么能告诉宿臻,下午下楼时她听见她奶奶和她妈妈的电话。 老人机最大的特点就是通话声音足够大,哪怕是在楼梯口站着,她也能听见堂屋中电话另一边人说的话。 她听见她妈妈在抱怨,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小女儿和她一点也不清,别人家的孩子在面对父母离别时,都会哭的稀里哗啦,劝都劝不住,偏他们家的孩子,别说哭了,脸上连个难过的表情都没有,跟个假人没两样。 宿雪能说什么呢? 别人家的孩子,和她。 当然是不一样的。 一年到头真正相处不了两天,感情联络全靠每个月的两通电话,别人会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对她而言,感情淡薄的可以。 从前小的时候真心期待的东西,现在长大了,反而不那么在乎了。 或许她真的和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冷血的人吧! 宿雪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开始飘远,眼前渐渐模糊,陷入沉睡之中。 另一头宿臻看着已经断开连接的通话,眉头一皱。 这么着急的挂断电话,宿雪那边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小姑娘不肯开口,他就算想要打听也是打听不出来的。外面天都黑了,也不好这个时候再过去找人,只能明天见面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小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第二天一大早,宿臻就收拾好东西,安顿好家里的猫和狗,就去了大爷爷家。 宿雪也收拾好东西了。 她上次去学校的时候已经把厚衣服什么的,都带到学校去了。这次所有的行李加起来也只有一个书包,里面没装别的,全是从学校背回来的试卷,语数英政史地,不管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试卷都是一样的多。 宿臻:“早饭吃过了吗?” “嗯!我吃过了,哥哥你也吃了吗?”宿雪背着包,一路小跑着跑到宿臻的身边,站定后,头也不回的冲后面挥了挥手,“我和哥哥一起走啦!” 一边说话一边拽着人就跑,一点也不给身后人反应的机会。 厨房里洗碗的大奶奶没说什么,院子里遛弯的大爷爷则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就点着烟,看着宿雪和宿臻一路走远了。 宿臻配合宿雪,一路上都没什么废话,他们坐的车是村里人开的,人家就靠这车接送人来赚钱,虽然不是正规的出租车,但大家都是熟人,反倒是比出租车要方便的多。 毕竟,西桥村确实是个挺有毒的地方。 一般不是艺高人胆大的出租车司机,人家都是不会往这边跑的。 上了车后,宿雪放下包,瞧见宿臻大有促膝长谈的想法,她也精怪,把书包网旁边一撂,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对宿臻说:“哥哥,我晕车,头疼!” 小姑娘们总是有时会比较娇气,宿臻也是看着宿雪长大的,自然是清楚她的小毛病。 到了晚上就变成睁眼瞎,大年夜到村里人家拜年的时候,哪次不是他牵着宿雪出门的。除了夜盲症,小姑娘还有点晕车。说有点呢,还是因为她这晕车的毛病是时有时无,说不清什么时候发作,什么时候不会有的。 听见宿雪喊头疼,虽然十之八九是因为小姑娘不想说昨天的事情而假装的,可假如小姑娘就是真的在晕车头疼呢! 所以就算猜到小姑娘是假装的,宿臻也没忍心拆穿她。 摸了摸宿雪的头,递给她一颗橘子味的硬糖,宿臻说:“晕车就靠我身上躺一会儿,吃颗糖,压压味儿。” “我就知道哥哥最好啦!”宿雪高高兴兴的把糖果塞到嘴里,伸手把车窗玻璃给摇了下来,笑眯眯的说:“我把窗户打开,呼吸下新鲜空气就会好很多的。” “对了,哥哥,你知道吗?宝宝,就是我的新朋友,她告诉她哥哥的名字叫贺知舟,有没有觉得很耳熟啊,我记得哥哥你的那个朋友好像也叫贺知舟呢!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一个人呀?” 宿雪脑洞大开的猜测着,宿臻却摇摇头,怎么可能那么凑巧。 不可能的! 第二十三章 红衣怨(三) 然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凑巧! 宿臻打开车门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等在校门口的男人。 今天他身上是件黑色风衣,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则是按在他面前小姑娘的头顶,动作轻柔,连眉宇之间都是相似的温柔,和宿臻上次看到的模样大不一样。 似乎察觉到了宿臻的目光,贺知舟朝着宿臻的方向看过来,他手下的小姑娘也一起看了过来。 “雪雪,我好想你呀!”小姑娘眼里亮晶晶的,兴冲冲的跑到宿雪身边,张开双手给了宿雪一个大大的拥抱,半天都不肯放下来。 被抱的太紧了,宿雪的手使不上力气,手里的书包嘭的一下落在了地上,她同样黏糊糊的道:“我也好想你呀!我们都好久没见啦!” 两个小姑娘在一边联络感情,宿臻这头也和贺知舟搭上了话。 “真巧啊!”宿臻摸了下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贺知舟笑了笑。 青年笑起来时,左边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看上去又甜又乖,软软的,贺知舟看的有些幌神,指尖不自觉的摩挲着,眼前的青年确实很和他的眼缘来着,他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就瞧见另一边的两个姑娘似乎有了小争执。 “过去看看?”贺知舟对宿臻说。 宿臻也瞧见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宿雪和旁的人争吵,也说不上争吵,只能算是说话的声音超过了正常的分贝而已。不过这也让他很意外了,他一直以为小姑娘有那什么社交障碍症,所以才会在外人面前说话都磕磕绊绊的,原来不是这样的么! “你哥哥看上去确实很厉害,可是光厉害也不能代表他就是个合格的哥哥呀!我哥哥才是最好的,他会记得我的每一个生日,会帮我实现生日愿望,别人欺负我了,他会站在我面前保护我,如果这样都不是最好的哥哥,那这个世上就没有最好的哥哥了。” 拥抱结束之后就是两个姑娘的私下计较了,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比过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胜一负,接下来要比较的就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了,宿雪没有姐姐,贺知钰没有弟弟,所以能比较的也只有哥哥了。 贺知钰耸了耸肩膀,“我哥哥也会保护我呀!他……”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说不下去了,贺知钰看着宿雪一无所知的模样,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夸赞哥哥对自己的好,她也能找出许多条,可是宿雪只是个普通人,有些东西是不适合说给她听的。她总不能告诉宿雪,她哥哥倒是经常送她礼物,什么九尾狐的尾巴、旱魃的牙齿还有九品金莲的莲子,这些东西就算是说给宿雪听,人家也只会以为她在吹牛。 还能怎么办呢? 谁让你是我的好朋友呢! 贺知钰一脸慈祥包容的表情,看着宿雪,像是在哄小朋友似的,“好好好,你哥哥是天下第一好的哥哥!” 宿雪梗了一口气,她宁愿贺知钰继续和她吵吵,突然使用怀柔策略是想要她心虚自动认输吗? 绝对不可能认输的,再怎么心虚也不会认输的。 更何况宿雪一点也不心虚。 两个人闹一下,很快又和好如初,手挽着手,嬉嬉笑笑。 反倒是旁边准备过来劝架的两个哥哥,听完全程以后,都有些哭笑不得,都是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的人了,怎么吵个架还这么幼稚。 宿臻捡起被宿雪落下的书包,走上前去,“我送你去教室吧,你这一书包的试卷还是挺重的!” “不用啦,不用啦,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宿雪抢过书包,背到肩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拉着贺知钰直接跑远了。 远远的还能听见她们的声音。 “等等,我还没有和我哥说再见呢!” “哥哥再见啦!我帮你说过啦,快走快走。” “不过,雪雪,你哥哥确实很不错的。” “你哥哥也不赖呀!” 小姑娘们走远了,宿臻在原地踌躇片刻,对上旁边人的眼睛,“那个,我们就……”也说个再见?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贺知舟看了眼学校门口滚动的电子屏幕,上面的时间还早,他现在也不急着回家,刚好能用这个时间来和宿臻谈谈,毕竟他身上的白色绷带还是很令人好奇的。他翻遍了家中的藏书,也没有看到相同的情况,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家藏书太少了,毕竟他也没有看到贺知亦说的那本书。 谈谈,谈什么? 宿臻直觉想要拒绝的,但是莫名其妙的,他就跟着贺知舟一起走了。 宿雪就读的高中位置上偏向于郊区了,旁边有个汽车站,附近多的是宾馆银行,要么就是快餐店,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谈话是挺不容易的,贺知舟在前面带路,他对附近也不是太熟,走了一段距离,发现周围的店铺都是差不多的布局,没点隐蔽的效果,他也不可能为了谈个话,还特地去开个房间,停下来看到间奶茶店,也就带着宿臻一起进去了。 “咖啡?”贺知舟回头问道。 宿臻还在打量奶茶店的布局,他以前回家就待在西桥村也不往外边走,算一算也有三五年没有到这边来过了,学校附近的变化也挺大的。他当年读书的时候,学校附近可没有这么多的奶茶店,还一个个都装修的这么粉嫩,看着满满一面墙的心愿便利贴,自觉心态已经苍老的宿臻摇摇头,他是不会写这些东西的。 是不会写。 绝对不是因为没人和他一起写。 没想到青年会这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贺知舟突然想起贺知亦对青年的称呼,小孩儿,确实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敲了下宿臻的肩膀,贺知舟又问了一遍,“要咖啡还是什么?” “不不不,咖啡就不用了。”宿臻不是吃不了苦,他只是特别不喜欢苦味的东西,上前看了眼奶茶店的菜单,他说:“红豆布丁奶茶吧,要多糖的。” “一杯咖啡,一杯多糖的红豆布丁奶茶,在这喝。”贺知舟对奶茶店的店员重复了一遍宿臻的要求,领了小票后,就带着宿臻朝角落里走去。 学校旁边的奶茶店,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学校里的学生,现在是上课时间,奶茶店没有什么人,贺知舟他们来的这家奶茶店里就他们两个客人。 店员做好奶茶送过来后,又回到前台刷着电视剧,外放的声音很大,坐在角落的人说话小声些,基本就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的。 第二十四章 红衣怨(四) “你最近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吧?”贺知舟把店员送来的那杯红豆布丁奶茶递给宿臻,另一杯咖啡挪到自己的面前,吸管放在一边,却没有喝的打算。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眼里露出几分好奇,“我这次回家后,介绍怨气的典籍我也看了不少,却没有看见和你类似的情况。贺知亦说的那本书,我也找过了,只是我的藏书里并没有那本,他又说他的书不在这边,一时之间也不能帮你分辨他所说之言的真假。” 宿臻拆吸管的动作顿了一下,下一刻就干净利索的把吸管插进奶茶杯里,嘴角露出些许无奈的笑。 “我也希望他说的话是假的,但是,”宿臻说着,眼神不自觉的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我能感觉的到,绷带的力量越来越强,而我的身体不知不觉间也在发生着变化,我说不清这变化是好是坏,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绷带继续蔓延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会死于它之手。” 当宿臻说到自己可能死在绷带手上时,他的脸上也满是无可奈何的模样。 更深层次的却是对自己生命的漠视。 贺知舟不是没见过身处绝境的人,相反他经常会遇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命悬一线的人,有的人想尽一切办法,就为了抓住一线生机,甚至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也有的人自暴自弃,把自己的小命不当回事,可那样的人都是在得知真的绝无一丝希望后才自暴自弃的。 而宿臻呢? 在明知自己可能会死于非命的情况下,没有一丁点儿自我拯救的想法,问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他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这个也可以解释,比起关心自己,他更关心别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当他冷静下来,他是怎么做的? 贺知舟想到那天收到的微信,就更加的好奇宿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眼前的青年低头喝着奶茶,灯光下,他的头发像是栗色的,发尾有些小卷,软乎乎的,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软乎乎的家伙,问他有什么适合他这种人等死的地方。 房租不要太贵,他的存款不多。 周围的人脾气好坏无所谓,只要能不被他影响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有个比较负责的邻居,能在他死后帮忙收拾,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果然是个很奇怪的家伙,不是么? 不知道为什么,贺知舟在看到宿臻的选择之后,莫名想起小时候养的宠物狗。 那个时候他和师父住在山上的道观里,从山下跑来了一条土黄色的小土狗,他收留了那条狗,养了三年后,突然就找不到它了,等他找到的时候,只看见了它的尸体。他师父说,像猫猫狗狗这样有灵性的动物,是能预知自己的死期的,当它们得知自己死期将之,就会悄悄跑出家门,把自己藏起啦,然后静静的等待死亡的来临。 因为它们认为只要那样做,就不会给别人带来难过。 或许,宿臻和它们是一样的想法。 贺知舟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劝上一劝,“你身上的怨气确实古怪,但它到底并非你本身之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将你引荐给修真者协会,等你踏上修真之路,怨气的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修真者协会?你们不是天师吗?”宿臻叼着吸管,茫然的抬起头。 贺知舟被他问的一愣,正常人现在难道不应该追问如何引荐吗? 他果然不是正常人吧! “修真者是统称,数百年前,人间曾有一大劫,当时修者天师等诸多奇人义士俱都全力以赴,才勉强消除劫难。大劫之后,修者天师十不存一,我们现在所说的末法时代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因为劫难的缘故,道统失传,现在的修者天师修炼的功法和资源都是国家统一配发的。” 贺知舟一本正经的说着,他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而他对面的宿臻已经不喝奶茶了,正在用实力演绎什么叫做目瞪口呆。 贺知舟:“修真者协会原则上算是主管灵异事件的政府下设职能部门,协会里的待遇不错,这也是相对而言的,天赋高的人或是妖,能解决的问题多,得到的资源也就多,天赋不高的,也就在里面划划水,我看你的天赋应该不错,如果加入修真者协会,应该会有不错的待遇。” 宿臻:“emmmmmmm” 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再一次抓住不同重点的宿臻:“人或是妖?” “很正常不是么?天道之下,万物均等。”贺知舟见宿臻貌似对修真者协会很感兴趣,正准备再详细介绍一些,可惜他虽然也是协会里的人,但他除了协会还有师父和家族,也就做任务时,才搭理一下协会,现在让他详细介绍,他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说比较好。 贺知舟拿出手机,说:“要不我先把你拉到协会的微信群里,你先适应一下协会的环境,再去参加考核?” 宿臻低下头,有些时间没有剪过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声音低沉的道:“谢谢,我知道这是你的好意,但是,我想,我还是不需要了。” 按在手机屏幕上的手一滞,贺知舟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善意,他还被拒绝了。 他调整了一下心态,手机没有收回口袋,而是放在两手之间把玩着,“是有什么问题吗?你可以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解决。” 宿臻是想要随便找个理由打发过去的,但在贺知舟如同实质般的眼神的注视下,他突然就想要实话实说了。 “这样说或许有些不知好歹,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心所想。” 他们本来就是坐在角落里,宿臻背后就是墙,他往后一靠,伸手盖在了脸上,只露出弧度向下的嘴。 “白色绷带,也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怨气,它会找上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像我这样的愤世嫉俗的人,每天都在抱怨着别人对我的不好,怨气源源不断,同时连活下去的想法都不想有,它不来找我,还能找谁呢?” 听到一段致郁的话,贺知舟面色不变,他探身移开宿臻的手,想要说些什么。 青年眼中有粼粼的光,他说:“我只是不想活下去,却又没勇气自杀,所以只能得过且过而已。” 贺知舟看到的不是这样,他分明看见青年求助的目光,青年仍然在说着话,他说着他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眼中却在祈求贺知舟能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可贺知舟只能松开手,任由青年的眼被他自己的手再次覆盖,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告诉青年,他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他说出那样的话,必然就要承担起责任,背负起另一个人的人生,而他现在并不认为一时的冲动能让他付出那样的代价。 所以他对宿臻说:“我希望你能让自己好过些。” 第二十五章 红衣怨(五) 不管贺知舟最初想要做些什么,这场谈话最终还是无疾而终。 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真情实感,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虽然宿臻已经把贺知舟划入到朋友的行列,但事实上,他们也不过是有两面之缘,倘若真要是较起真来,他们更像是陌生人,不是么? 所以当贺知舟说完那句话之后,宿臻就抹了把脸,尽可能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当然,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自己下的决定,人如果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又怎么能过不好呢?” 明明一点也不高兴,他的笑看上去却是极灿烂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嗯,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椅子在地上滑行摩擦间发出刺耳的声音,宿臻匆匆忙忙的站起身,慌慌张张的想要转身离去。 贺知舟保持着沉默。 如果他愿意的话,当然可以出声化解这场尴尬,甚至还能继续这场谈话。 可是他没有立场那样做。 说到底,宿臻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这次相遇之后,说不定往后再也不会有相见之日,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多加羁绊的好,这样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他,都是最好的方式。 临走前,宿臻回头看了眼仍然坐在原位上的贺知舟,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和粉嫩的奶茶店格格不入,他面前的那杯咖啡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开封,不像他的那杯奶茶,早就被他喝完了。明显的对比,让宿臻有种他和这个人是两个世界的错觉。 其实也说不上是错觉吧! 贺知舟是那个修真者协会的成员,而他虽然可能有机会成为贺知舟的同伴,但他拒绝了,不是么? “那个,抱歉,”宿臻心底出现一丝愧疚,也许是因为贺知舟给予了他善意,而他却选择了拒绝,如果善意能来的更早一些,他或许也是会接受的吧。“还有,谢谢你的奶茶。” 世界本就是这样,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 有些人自己愿意变成一堆烂泥,就算强行让他上墙,又有什么用? 烂泥上了墙,不还是烂泥么! 平白把墙弄脏了,何必呢! 宿臻原本是想着把宿雪送到学校,就转道去他爸妈那里,商量一下他出去闯荡的事情。不过现在奶茶店的谈话结束后,他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他爸妈了,还是找个地方休息,恢复一下心情吧! 宿爸爸宿妈妈在外面闯荡那么多年,收获还是有些的,他们在县城里买了两套房,一套是他们和宿姜住,另一套是给他的。房子是前几年买的,那个时候的房价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房源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但是能选择的余地还是有的。宿臻的那套房和宿爸爸他们隔得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 两个小区就隔了一条街,他们的房子确实一左一右刚好在一条对角线上,距离也就这么拉开了。 房子在三楼,三室一厅,有独立卫生间和一个挺宽敞的厨房,进门就是客厅,客厅旁边还有个小阳台,采光条件也挺不错的,阳台那一面一年四季都能晒到太阳,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房子长时间没人住,落了几层灰也没人收拾。 宿臻从奶茶店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回到房子里,外面阳光也不怎么好了,想要晒被子是不可能的,只能把个个房间的窗户都打开了通通风,散散气味。 幸好,房子虽然没人住,但里面的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拿了打扫工具,宿臻把袖子往上一挽,就开始打扫房间,挪动凳子,先打扫一遍天花板上的灰尘和蜘蛛网,房间、客厅、厨房还有卫生间的天花板都清扫干净后,就换了抹布,去擦桌子柜子一类的东西了。 一个人打扫许久没有住人的三室一厅,工作量加起来还是挺重的。 单一枯燥又在不断重复的机械性工作,很好的让宿臻冷静了下来,不止是平复了心情,还成功的让他心如止水了。 具体效果表现在白色绷带上。 奶茶店里,绷带在他“真情流露”后,快速敏捷的上涨了三厘米,等他打扫完房间,整个人累的跟家里的黑狗似的,恨不得吐着舌头来表示自己的疲惫时,白色绷带又往后退了一点五厘米,虽然没有完全退回去,但它到底后退了不是! 房间打扫干净了,宿臻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灰,还好他昨天就已经和物业那边沟通过了,房间里的供水供电都是稳定的。 洗过澡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宿臻懒得去找吹风机,就直接往客厅的沙发上一窝,反正男生头发短,稍微扒拉两下过一会儿就能干了。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是可以吃晚饭的时候了,他来时两手空空,厨房里连个像样的调料都没有,更不用说其他用来做饭的菜了。也就是那些个锅碗瓢盆,是样样俱全。 宿臻点了个外卖,就等外卖的空挡里,他把衣柜里的被褥什么的,都拿出来一一铺好了,整理好了自己的房间,外卖小哥打了个电话来说,外卖已经到了,不过他们小区的保安不让保安送进门,需要他自己下楼拿。 这和前段时间网上流传的新闻有关,据说是有人假借送外卖的名义,趁机溜进小区盗取业主钱财。宿臻他们小区的物业上层管理人员就发下通知了,从严对待小区进出人员,只要不是小区的人,一律不许进入,当然,小区业主自己带进门的那种,是不算在前者范围之内的。 外卖也分好吃和不好吃的,宿臻对这些的要求不高,只要不是难吃到一定程度,他都是可以接受的。 这边房子,他也就一开始装修的时候,来过几次,就连他爸妈对面小区的房子,他也没去过几次。毕竟他除了在学校的时间,只要能回家,都是往西桥村那边去的,所以小区附近哪家外**较好吃,他也是不清楚的。 解决晚饭之后,宿臻打开手机,发现贺知舟虽然嘴上说着随他的意,但实际上还是在微信上把修真者协会的事情,整理成文档发给了他,虽然真的没有把他拉进修真者协会的微信群,但有个文档,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闲着无聊,看看就看看吧。 宿臻这样想着,也就捧着手机看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红衣怨(六) 贺知舟发过来的文档,应该不是他自己整理的,里面除了他白天说的那些以外,还特地介绍了修真界的五大世家,贺林沈白陆。 宿臻看了两行,重点介绍的是,这些修真世家是除了修真者协会以外,唯一有完整修炼功法的地方。虽然现在是末法时代,就算有完整的修炼功法,也未必能修炼出什么东西,但是完整功法有完整功法的优势,修炼这个的人多了,倘若遇到什么疑难问题,也有人能解答。而那些残缺功法就得看运气了。 文档中的介绍更偏向于修真者协会,尤其是里面特地用红字标注了,修真世家都是按照家族来的,外人想要加入进去,除非是修炼奇才,或是对家族有特大贡献的人才能加入,修真者协会就不一样了,只要你有修炼的天赋,哪怕天赋再低,也不会拒绝你的加入。 也就看了那么两页,宿臻就把文档关掉了。 虽然里面的话语很有诱惑性,但就宿臻现在的状态,他是不可能加入其中的。 既然明知自己不会加入修真者协会,那也就没必要特地去了解它有多好了。 二十多岁,依旧称得上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而宿臻已经早早的开始了自己的养老生活。 茶杯里的红色枸杞,沉沉浮浮,一如宿臻手机屏幕上不断抖动的红色按钮。 手机开了静音模式,人又稍微发了下呆,差点就错过了宿雪打过来的电话。 宿雪:“哥哥,你明天才回西桥村吧?” “明天还有事,后天再回去,怎么,有什么事吗?”宿臻开始回忆宿雪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家里,想要他帮忙拿一下,可是小姑娘走之前,明明说了她只有那一包试卷要带啊! 宿雪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哥哥,你现在是住在宿姜那边,还是在你家呀!我能明天晚上去找你吗?” 不等宿臻再问她有什么事,宿雪就把她的打算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不是你的生日快要到了吗?本来我都还没有想好要送你些什么,然后上次不是看见你有一口袋的符吗?我就想着要不送你一些类似的东西。宝宝说她家就是卖这些风水用品的,虽然我是不大信的,但是哥哥你信呀!我身上钱不多,就只买了一枚五帝钱,本来是想给你攒个全套的,就是一套太贵,我只买得起一个,我都想好了,接下来四年就每年送你一枚五帝钱,五年后,你就有一套啦!” 生日? 宿雪不提,他都要忘记了。 原来他的生日快要到了吗? “等等。”宿臻感动之余,突然啊瞄到手机屏幕上方的那一行小字,显示着现在的时间,19:10。 这个点,宿雪不是应该正在上晚自习么? 哪来的时间给他打电话? 宿臻一个没注意,直接问出来了,那边宿雪也乖乖的给出了解释。 “当然是趁老师不在,偷偷跑出来给哥哥打电话的呀!” 接着就是一段非常诚恳的自我陈述,中心意思在于,她,住校,晚自习打电话会吵到室友。 为了寝室的和谐,她只好在老师巡查过教室以后,偷偷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来给哥哥打电话了。 “为了哥哥,我可是牺牲大了,要是被老师逮到了,又要骂我懒人屎尿多,咦~~~现在的老师怎么能这么言语攻击人呢!古语不是都说了,人有三急嘛!” 宿臻被她说笑了,咳了两声,道:“好了,别耍宝了,快会教室去吧,明天还是我去接你吧!” “不用啦,反正你那个小区离我们学校也不是很远,我自己走过去就好啦!只要哥哥愿意收留我一晚,避免小可爱需要连夜赶回学校的窘境就好啦!”宿雪双手合十,在明知对方看不见的情况下,也还是十分虔诚的祈求着。 “你自己过来,路上要小心些,过马路要注意……” “注意红路灯,走路要靠右走,不要着急嘛!安啦安啦!我知道的,不说了,我要挂了,出来的时间有些久啦!哥哥,再见啦!”宿雪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小了好多,似乎是怕被什么人听见了,话音刚落,她就挂断了电话,让电话这边的宿臻想说些什么都来不及。 “真是的。”宿臻摇了摇头,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嘟嘟声,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转道走向隔壁的房间。 他今天收拾屋子的时候,顺手把隔壁房间也给布置上了。 这也是出于习惯了。 当初装修房子的时候,宿臻特地给宿雪留了一间房,本来是想着房子离他们学校不远,等宿雪上高中的时候,就不住校了,直接在这边房子里住,谁知宿雪最后直接选了住校,他又在外地上大学,爷爷也只肯待在西桥村,不想往县城里跑,这边房子也就空了下来。 不过他爸妈在县城里定居下来后,偶尔会过来帮他看一下房子,帮忙看一下水电情况,给房间通通风什么的。 宿雪的房间风格也是走的极简风,颜色只有黑白灰三色,看上去冷冷清清,和张口宝宝闭口小可爱的宿雪似乎不大相合。这个风格也是在装修之初,宿雪特地要求的。 不太懂现在的小姑娘都是什么样的审美,一会儿是七彩绚烂风,一会儿就是这种极简风。 宿臻担心小姑娘的喜好是一阵一阵的,所以在屋子装修完成之后,又去买了不少的玩偶,堆在了小姑娘的床上,粉粉嫩嫩的玩偶中和了房间的极简风,瞧上去比之前要更居家的多。 之前宿臻收拾房间的时候,没有把玩偶都拿出来,现在得知小姑娘明天会过来住,那些明明是要送给小姑娘却从来没有在小姑娘面前露过面的玩偶,也终于有了出场的机会。 玩偶再次被堆到了床上,宿臻来来回回的调整着玩偶摆放的位置,这些玩偶都是前些年买的,可以当枕头用的哈士奇,跟床差不多大小的卷毛玩具熊,还有些小玩偶,都是小姑娘从前想要的,本来是想要当做中考礼物送给她的,可惜中间出了点差错,到现在也没送出去,也不知道宿雪明天看到了,会不会喜欢。 调整好玩偶的位置之后,宿臻这才关上房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已经是万事具备了,宿臻松了一口气,先前不觉的睡意也在一瞬间如波涛般涌出,他回到房间之后,脑袋沾到枕头上,只两三下呼吸之后,就陷入沉沉的梦乡之中。 第二十七章 红衣怨(七) 和宿雪约好的时间是晚上,白天的时间倒是空出来了。 过了一个晚上,那些压抑的情绪也如同被风吹拂过的水面,当影响源离开之后,很快就变得平静无波,而水面下的暗潮涌动就不必特地拿到明面上来说。 深秋艳阳高照,宿臻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太阳光暖融融的落在身上,不一会儿就让人开始昏昏欲睡。 他已经决定踏上一条不太可能回头的路,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的父母说明他的选择。 每个人都会有他的自己的选择,这些选择或许是出于本心,也许是其他因素综合作用下的结果,但总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没可能更改。 至少宿臻对他的选择是没想过要更改的。 然而和决心同样显着的是宿臻的愧疚。 清醒的人最容易做糊涂的事,即便他们明知道不应该,却仍然会选择那样做。 宿臻的愧疚就是出自于此。 这世上总有些父母会不喜欢他们的孩子,但宿臻的父母绝对不是那样。他们偶尔会忽视宿臻的感受,但你得体谅他们一下,毕竟是第一次做人父母,有所疏忽是正常的不是么?他们按照他们的想法,给予宿臻他们想象中的最好的待遇,虽然这些或许不是宿臻想要的,但那确实是他们能给予的最好的了。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所以我能体谅他们。”宿臻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他尽可能的学着从父母的角度看待他们给予他的东西,而不是用自己的想法去判断。这样让他好过了不止是一点点,但是早先积累下的不甘化作了无形的束缚,每当他稍微松懈,他就能感觉到那些不甘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在他灵魂的每一处,于是不甘依旧是不甘,它仍在不断扩散,从未被化解。 就好像宿臻现在明明是在太阳下,身体暖洋洋的,灵魂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感觉,有寒气自脚下慢慢向上攀爬,他的膝盖里仿佛有细小的冰屑,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而温暖的心在寒冷中一点点的冰冷冻结,在心脏旁边,另一个由不甘化作的心脏正在慢慢形成。 “是白色绷带在悄悄的改变着我,还是我在影响着它?” 宿臻的疑问注定得不到解答。 他学过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中,最快捷也是最方便的,当属釜底抽薪。 他现在也是想要那么做的。 手脚在阳光的照拂下,慢慢的回暖,宿臻从阳台站了起来,回到客厅,换上出门的行头,打开了门。 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父母接受自己的选择。 于是,他选择了隐瞒选择,用半真半假的话来通知父母关于他的决定。 今天是正常的工作日,宿爸爸需要去上班,宿姜也需要上课,目前是家庭主妇的宿妈妈看似是没有事情要做的,实则不然,她要忙的都是些小事,一点点叠加起来,也足够占据一天的大半时光。 宿臻是在十点多出的门,到宿爸爸他们住房的时间也不超过十点半,这个时间,宿妈妈还在忙着那些小事,甚至还有越来越忙的趋势。 “妈,我来了。”门是打开着的,宿臻推开门,熟门熟路的从一旁鞋架上取出室内拖鞋,鞋架上有一黑一灰的两双拖鞋,他伸出去的手停顿了一下。 宿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喊道:“你的那双鞋一直没用,我给它洗了收起来了,你用你爸那双灰色的,他今天要陪客人吃饭,中午不回来吃了。” 宿臻动作缓慢的把换下来的鞋放在了鞋架最下面一层,穿上了原本属于宿爸爸的那双鞋进了客厅。 他没有问他的那双鞋在哪里,明明这也是自己的家,可每次都感觉像是个客人一样。 人有些时候不能计较太多,因为会被说小肚鸡肠。 所以,他没问。 他从来都没有问出口。 “妈,要帮忙吗?”宿臻绕到厨房去,准备看自己能做些什么。 宿妈妈:“我就做两个菜,哪用的到你帮忙,厨房里乱糟糟的,待会儿把你衣服都弄脏了,你先出去。” “我记得宿姜他们初中不是应该十一点四十才放学吗?要这么早就开始做饭吗?”那边的宿妈妈一点也不希望他往厨房去,宿臻只好往客厅去了。 宿妈妈手上不闲着,一边抽出空来回答问题,“他吃完饭,就要睡午觉,时间着急的很,我不提前准备好,怎么行?” 客厅里,阳光从窗户跳了进来,在地面落下大半的光斑,层层叠叠,变换出不同的形状。也许是阳光太晃眼,气氛又太安静,宿臻没了转弯抹角的心思。 “妈,我准备在爷爷七七之后,就出去。” 宿妈妈的声音隔着一堵墙,听上去有些微的失真,“七七过后,老爷子出七后,不就快要过年了,你不在家过年啊!” “年还是要过的嘛!人家都说春节回家难,我还没听说过谁会特地赶在过年前出去打工的,对了,你这不叫打工,叫找工作,工作什么时候不能找,过年可就一年一次的,再说了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工作,还可以到你爸那边帮他做事。你要出去,想要自己独立,我也不会非得拦着你不让你走,就是时间上还得再说说。” 宿臻还真的没有考虑时间的问题,小时候他还挺期待过年的,但现在长大了吧! 每年过年也就那样,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西桥村这边又是许多姓住在一起组成的村子,村里也没个祠堂,过年的时候,也就是一家人吃顿年夜饭,过后在摆上果盒还有点心盒子,再到别的人家站会儿说两句话,就算是拜年了,还真的没什么好值得期待的。 宿臻半天没回话,那头的宿妈妈就拍板道:“你刚才那话就算是你爸听了,他也会让你过年后再走,你现在还年轻着呢,不用那么着急,就听我的,准没错,咱们在家过了年,走过亲戚后,你再想着出去的事,好吧!” 宿臻:“哦!” 他妈说的在理,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唯一担心的就是他身上的绷带会不会又出幺蛾子,不过这也很好解决,贺知舟送的符篆还是挺有用的,等过两天,他再去问问贺知舟,有没有多余的符篆。他还记得上次贺知舟说过,他每天的基础功课之一就是画不同的符篆来着,他看看能不能在贺知舟那里再买些符,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品种,他还想送一些给其他人呢! 第二十八章 红衣怨(八) 中午时,宿爸爸果然没有回来。 宿姜就读的中学离他们小区是很近的,他们老师今天难得的没有拖堂,让他们准时下课了。 他还不知道宿臻今天会过来,因此回家看到宿臻时还吓了一跳。宿臻也没觉得意外,他昨天是和他爸妈说过他来县城的事了,宿爸爸宿妈妈却不会特地和宿姜说些什么。 从上午十点多,宿妈妈就开始在厨房里不停的忙活。 平日里,她虽然也是要准备午饭,却也不会像今天这么复杂,这还不是看在自家大儿子难得的过来一趟,不做些好菜犒劳犒劳他,实在是说不过去。 菜也是她一大早坐公交去菜市场买的,小区附近超市里的菜平时吃吃也还可以,但想要好吃的菜还是要去菜市场的,那里的菜才是真的又新鲜又好吃,大多都是菜农自己挑过来贩卖的。 最后端上饭桌的成品,有荤有素,还有万年不变的紫菜蛋花汤。 宿妈妈虽然是家庭主妇,但早些年她也是跟着宿爸爸一起混生意场的人,她也没有去进修过,做的饭菜也只是家常菜的水平,重点还是在一个心意上么! 一大桌子的菜,三个人来吃,宿妈妈端着碗时不时的招呼着两个孩子多吃些,宿姜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呼啦呼啦的两大碗下去了,至于宿臻,他吃的也挺可以的。 今天的菜色不管是荤的还是素的,都比较偏向于清淡,吃在嘴里或许少了几分滋味,但对身体比较好。 宿妈妈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菜,原因也还是在宿臻身上。 宿臻他在大学习惯性的不规律饮食,硬生生的给自己折腾出胃病来,偏他自己还不乐意和别人说他有胃病的事,他自己原本的口味是无辣不欢的,以至于每次出门吃饭,同行的人都给他点辣菜,他也什么都不解释的去吃,吃完以后回家吃胃药。 要不是前些日子,宿妈妈瞧见他在吃胃药,恐怕到现在都不会知道他有胃病。 到时候整治出一桌子的辣菜,看上去是投其所好了,实际上宿臻心里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吃过午饭,宿妈妈收拾碗筷去了,宿姜拿出从学校带回来的试卷,准备做上两题,再去午休,毕竟刚吃下就去睡觉,不仅对身体不好,还不容易睡着。 他刚把包里的试卷拿出来,余光就瞥见客厅里貌似无所事事的宿臻。 “哥。”宿姜凑到宿臻面前,突然出声打招呼。 “嗯,怎么了?”宿臻有些惊讶,他和宿姜是亲兄弟,但相处的时间不多,而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宿姜是不大愿意和他打交道的,还真没想过这孩子会凑过来。 “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宿姜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啊?” 宿臻:“什么?” 宿姜挠了挠头发,他觉得有些尴尬。 前两天宿雪打电话过来问他,给宿臻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他本来是说没东西的,毕竟他们家就算过生日,也只是买个蛋糕,一家人切着分了吃,最多再加上个特地给寿星公准备的鸡汤面,没有谁会想着要送什么礼物的。 然后宿雪隔着电话把他骂了一顿,还说从前她不知道就算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每年都要给宿臻送一份生日礼物,否则他就不配给宿臻当弟弟。 讲真话,宿姜就没见过比宿雪更奇怪的家伙了,她总是做一些很幼稚的事情,可每次都非常的理直气壮,仿佛全世界只有她才是真理。 就好像这次的生日礼物事件,宿姜一开始是觉得他们家没有过生日互送礼物的习惯,但被宿雪一说,他都觉得不送礼物就是天大的过错了。 然而他想了好几天,也没有想到能送什么东西给他哥。 宿姜:“我就是想问问……” “宿姜,你应该去午休了,现在是冬季作息时间表,中午只有半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你再不去睡觉,下午上课又要没精神了。” 厨房里正在洗洗刷刷的宿妈妈听见宿姜的声音,皱着眉头,喊道。 “没,没什么。”宿姜低着头,抓着试卷跑回了房间。 还是没能弄清宿姜到底想说些什么,宿臻独自坐在客厅里,满脑子的莫名其妙。 厨房里的声音变小了许多,空气中都透露着安静的气息。 宿臻没有继续在客厅待得更久,他今天来的目的基本已经达成了,继续留下来也只是和宿妈妈一起大眼瞪小眼,尤其是现在宿姜还在午休,宿妈妈是连一点声音都不愿意让他发出来的,以免打扰了正在休息的宿姜。 “妈,我先回对面去,那边的房子还要收拾一下。”宿臻靠在厨房门边,轻轻的敲了敲门框。 家里这边确实没什么事要做,宿妈妈也就不留着他了,只是问了句,“你晚上过来吃饭吧,你爸晚上应该也回来了。” “不了,宿雪那边有点事,晚上我就不过来了。” 一段稀松平常的对话后,宿臻带着宿妈妈硬塞给他的水果出了门。 现在才下午一点左右,离晚上还早着呢!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宿臻是真的无所事事。 从前做好的人生规划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彻底颠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规划虽然制定了出来,但还一步都没有实行。 因此,他现在只需要面对重新制作人生规划的问题,而不是围着从前的规划不断的收拾烂摊子。 另一边的宿雪,今天一天都没有好好听课。 上课时,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她的桌面同其他同学一样,堆满了书,高中三年的书全都在这儿,还得加上其他的试卷和辅导工具书,只要她头一低,基本上就是被埋在书堆里,从外边看是看不到她在做些什么了。 她也没做其他的事情,就是搓着红线绳在编手链而已。 宿雪说了要把五帝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宿臻,但她总不可能真的只送一枚铜钱的。 像铜钱这种东西,除了用来收藏以外,宿雪也只能想到做成铜钱剑或是编成手链。 她手上只有一枚铜钱,铜钱剑是没办法指望的了,铜钱手链还是能期待一下的,红绳也是在贺知钰那里买的,据说是和铜钱一样,都是托高人开过光的。 宿雪依旧对这些不怎么相信,但这不妨碍她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宿臻。 整整一天的课,她都在尝试着用红绳编手链,总算是在下午课程结束之前,把编织的手艺练到可以拿出手的地步,成功用红绳和五帝钱编出了一条铜钱手链,还是可以自动调节大小的那种,手链上除了铜钱也还有其他小珠子充当装饰品,宿雪只是为了美观才用小珠子的。 但是就贺知钰所言,这些小珠子好像也挺厉害的。 第二十九章 红衣怨(九)加更章 虽然说约定的时间在晚上,但宿雪总是要提前准备一下的。 上课时间,班上其他同学都在认认真真的听课。 只有宿雪借着书堆的便利,悄悄的做着她的手动活。 旁边的同桌贺知钰贺宝宝,不仅没有出言制止,还偶尔低下头来指点她两句。 小姑娘的友谊本来就是简简单单的,你喜欢的做的事情,我就陪你一起做,至于这样对彼此的未来有没有影响,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她们呀! 就喜欢活在当下! 下午有三节课,第二节课的课间,宿雪捧着花了一天的功夫,总算编好了的铜钱手链,左看右看。 “宝宝,这个小珠子看上去很不一般呀!你白送给我,没关系吗?”宿雪在朋友交往中向来是不喜欢占别人便宜的,别人给她三分的好,她都要添添补补还回十分才行。 现在瞧着手链上的小珠子,她又有些不安心了。 贺知钰枕着手臂,侧过头看向宿雪,小珠子当然不是凡品。 如果灵珠都是凡品的话,那世上恐怕就没有什么珍品的东西了。 没错,贺知钰送给宿雪的小珠子就是如今修真界中人梦寐以求的灵珠。 从前天地灵气充足,不像现在这么稀缺,世间还有灵石矿脉,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情,现在这世道,灵石是没有了,灵力凝结成的灵珠倒是还有些,但是一来世间灵气不多,二来也不是所有的功法都能将灵气凝结成灵珠,这也就造成了灵珠同样稀少的境地。 像宿雪编的这条手链上,有不下数十个灵珠,个头是只有通用灵珠的十分之一,但架不住它数量多,且灵力精纯,这价值一下子就上去了。 “当然没关系啊!这个珠子对别人来说或许很难得,但是我家有专门的生产线,就是做这个的,我小时候还拿这个去喂鱼呢!真的不费什么事。”贺知钰连连摆手,灵珠对其他人来说是好东西,但对她来说只能算是稀松平常,“要不是它看上去还合适,我也不会拿出来,要是你还觉得过意不去,就把它当做是我哥哥送给你哥哥的礼物好啦!毕竟这个珠子也是我从他那里拿的。” 宿雪苦恼的看着手链,现在拆开重新再编一条,肯定来不及了,而且她也不能保证重新编的会比现在更好。 “那这个手链是不是就要算是我和你哥哥一起和送的呀?”宿雪扁扁嘴,有些委屈,“我能把这些小珠子买下来吗?分期付款,你知道的,我买完了铜钱,现在手上没有多少余钱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对方做了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好的。 贺知钰也是这样。 她很喜欢宿雪这个朋友,连同她小小的倔强和偶尔的怯懦,都是一样的喜欢。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它当做提前送达的生日礼物,我记得你的生日是按照农历来算的,二月初二的花朝节,对吗?”贺知钰眉眼弯弯,笑着伸手在宿雪的头顶拍了拍,“说起来,我下个学期可能一开学就要请假,也不知道你生日的时候,我能不能赶回来呢?” 宿雪:“要请那么久的假吗?” 她皱了皱眉,下个学期就是高中最后一个学期了,贺知钰的成绩是很不错,但强中自有强中手,比她厉害的人也还有许多,她请个假再加上寒假,怕不是要有两三个月都不会到学校来了。 “你请假肯定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就不问你是什么事了,不过你一定要记得抽出时间来复习功课呀!我不太喜欢老师们一直重复的那些话,但他们说的有些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比如高考对我们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虽然现在有很多大学生回乡养猪杀猪的新闻,但想要更好的生活,自身也得变得更优秀才行呀!” 宿雪开始进入碎碎念的状态,一说就停不下来了。 上课铃都打响了,她还在小小声的劝说,贺知钰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也不提醒她,反正这节课老师去开会了,让学生们自由活动,教室里都快要吵翻天了,也不会有人介意宿雪在这里说话。 再者说,贺知钰还是挺喜欢宿雪这么关心她的,她在家里还是蛮受宠的,但是父母兄弟的关爱和宿雪的关心还是不一样的。 时间在宿雪的碎碎念还有贺知钰的偶尔应答中,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记得帮我和班主任请假呀!”宿雪拿着包装好的礼物盒子,等贺知钰比了个ok的手势,这才出了教室,往校门口的方向跑去。 贺知钰看着宿雪跑远的背影,突然很羡慕宿臻。 她是亲眼见着宿雪有多维护宿臻的,也知道她为了给宿臻准备礼物,付出了多少努力的,她也想要个对她全心全意好的妹妹。 从学校离开,宿雪顺着马路很快就到了宿臻住的小区。 小区保安可不会因为宿雪是个小姑娘,就直接放她进门,他们都是按照程序办事的,严格的很。 宿雪想要给的惊喜暂时给不了,只好站在小区门口的花坛上给宿臻打电话。 不一会儿,宿臻就从小区里走了出来。 宿臻不是个多话的人,宿雪在宿臻面前除非必要,平常都是很矜持的,通俗点说,就是没有话题聊,她就能一直保持安静,一路上,两人也没怎么说话,保持着沉默就到了住房。 住房不常住,厨房里锅碗瓢盆不缺,就缺个灶,想要做饭就挺麻烦的。 宿臻原本都准备带着宿雪在小区外的饭店吃一顿的,但小姑娘期期艾艾的望着他,就问今天是不是能吃到他亲手做的菜。 在对待宿雪的事上,除非特别情况,宿臻一向是不舍得让她失望的。 做顿饭而已。 也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事,答应也就答应了。 他前脚刚把小姑娘带回家,后脚又紧接着带着她出门去逛超市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好了要亲自下厨,厨房连一粒米都没有,他总不能让小姑娘喝白水吧! 刚好带小姑娘一起逛超市,她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回去做,也挺不错的。 就是现在有些太晚,超市里的菜可能没那么新鲜,然而到菜市场去也是一样的,再说了,房子里是不缺锅,但他缺个灶,可不还得买个电磁炉,刚好在超市一起买了,方便。 超市里逛了一圈以后,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买了一些,天也差不多都黑了。 下半年的天,本来就黑的早。 宿臻带着宿雪,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小区住房,东西整理了一下,就钻进厨房,开始准备做饭。 第三十章 红衣怨(十) 饭很快就做好了。 一般来说,如果只是些家常菜色,做起来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宿臻做菜的手艺本就是从实践中历练出来的,做的多,也就会了,相应的速度也就上去了。 买菜的时候,挑的菜都是宿雪喜欢的,最后的成品当然也都是她爱吃的菜色,再加上有个兄控滤镜在,她更是赞不绝口。 用过饭之后,宿雪是想要表现一下,争着想要去洗碗。 宿臻没让。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洗洁精伤手,再说了他明知道小姑娘讨厌油腻腻的油污,怎么可能还让小姑娘动手。 “哥哥你对我这么好,我将来要是找不到男朋友可怎么办呀!” 宿雪扒拉在门框边,笑嘻嘻的看着厨房里洗碗的宿臻,她有个这么宠她的哥哥在,给未来男朋友设定的标准再低,也得有哥哥的二分之一好吧! 毕竟之所以想要找男朋友,也不过是因为想要有一个宠着她,而她又愿意宠着对方的那么一个人么! 如果那个人对她不够好,她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她向来信奉宁缺毋滥来着,大不了就是一个人过咯! 宿臻笑笑:“现在就想着要找男朋友了吗?说说你的要求,我帮你物色物色。” 宿雪:“emmmm。” “还是不要了,我还是个孩子呢!男朋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宿雪疯狂的摇头,生怕宿臻把她开玩笑的话当成真了。 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想当初,她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因为父母不守信用而感到委屈,看到宿臻就说不想再做她爸爸妈妈的孩子,想要当宿臻家的孩子。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都是以劝说为主的吧! 但宿臻是个较真的人。 他是真的带着宿雪回家,去和宿爷爷商量过继的事情,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被领到宿大爷爷家,被大奶奶拎着棒槌满村子的追着打,但从那时起,宿臻说话算话的形象就在宿雪心中落地生根,再也没有改变过。 事实上,从小到大,宿臻也是真的从来没有让宿雪失望过就是了。 宿雪一本正经的说:“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平唯一的挚爱就是学习。” “你呀!”宿臻洗着碗,手上湿漉漉的,不然现在就已经敲上了宿雪的脑袋了。 将清洗好的碗放进碗橱里,刚才用过的厨房用具也都清洗干净,整个厨房看上去都是干净明亮,没有污渍,宿臻这才就着水龙头,抹了把肥皂开始洗手。 虽然洗手是有专门的洗手液,不过宿臻不喜欢太过黏滑的感觉,所以不喜欢用那个。 “噔噔噔噔,马上就到了拆礼物的环节了,哥哥,你现在开不开心,高不高兴呀!”宿雪捧着礼物盒子递到宿臻面前,嘴里还给自己配着音,欢乐的很。 宿臻配合的回道:“嗯,我现在内心非常的激动,非常期待着打开礼物的那一瞬间。”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拆开盒子上的蓝色丝带,丝带拉花绑的不是那么工整,看得出系丝带的人是个新手,盒子的颜色也是蓝色的,单纯的颜色,没有其他的图案,打开盒子就能看见里面的铜钱手绳,最大的装饰就是正中央的铜钱,小珠子分布在红绳的其他位置,组合在一起之后的效果还是蛮好看的。 “我很喜欢,谢谢你。”作为一个男生,宿臻其实是不大喜欢戴首饰的,不是因为觉得女气什么的,只是不喜欢那种被束缚的感觉。 不过现在么! 差点缠满身的白色绷带就不用说了,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呢! 手腕上再加一个,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宿臻拿起手绳之后,就往手腕上套,直接用行动证明着自己的喜欢。 自己送出的礼物能被喜欢,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宿雪双手放在背后,手指勾到了一起,忍不住开始小小的炫耀。 “我都打听过了,风水界的法器是很重要的,不过那些都太贵,我暂时还买不起啦!五帝钱是我现在能接触到的最合适的一样了。”她抿着唇,笑意从眼睛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我问过宝宝,她说市面上的五帝钱有真有假,假的就不用说了,那些真的也不是全都适合普通人买的。” “宝宝说,有些店家卖的五帝钱虽然是真的,但是来源上有问题,是从墓地里出来的。那种五帝钱上带着阴气,普通人买了是会折损气运的。” “我送给哥哥的这个就不一样啦!它是一代一代的传下来的,最适合用来做祈愿祝福一类的事情了。我把最好的祝福都放在里面送给哥哥,希望哥哥能平平安安。” 宿雪叹了一口气,想到上次宿臻无缘无故的突然仿佛瘫痪一般,她还在贺知舟的提示下,用了特别不科学的方式让宿臻恢复了正常,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只能寄望于这种不科学的祈愿是真的有效,她从贺知钰那里买来的五帝钱真的能有庇护驱邪的效果吧! 礼物也送过了,宿雪接下来要关心的就是宿臻离开的事情了。 整个人都窝到沙发里,怀里还抱着个和沙发同色的抱枕,宿雪仰着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宿臻。 “哥,你和叔叔阿姨他们商量好了离开的时间吗?”她问道。 对于宿臻即将远行的现实,宿雪接受的还可以,也挺能适应的。 她喜欢她的哥哥,却也不会想着时时刻刻黏在宿臻的身边,只要宿臻还关心她,每次她找宿臻说话时,宿臻不会聊到一半就莫名失踪,她就觉得可以了。 当然,久别重逢后,她还是会表现的比较黏糊的。 “应该是要等到年后再走的。” 宿臻苦笑着,他分明是因为担心身上的白色绷带会影响到身边的人,才会想着要离开,可像他这样做了决定,却迟迟不实行,又算是什么事呢! 别人或许以为他离开的打算只是心血来潮,可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出去啊!”宿雪把抱枕往上挪了挪,就露出一双眼睛来。 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宿臻看了半晌,只听得她说,“我不能说我比哥哥更了解哥哥,所以只说一下我的感觉。” 她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着一小段距离,道:“哥哥明明是在准备着离开的事情,可我总觉得你是希望有人挽留你的。” 第三十一章 红衣怨(十一) “呐!哥哥” “如果你是因为没有理由留下来的话,我可以请求你留下来吗?” “就在西桥村,或者是镇上。” “也许你可以开一家书店,把狗和猫也带到镇上来?” 宿雪说着说着就放下了手中的抱枕,她不知道为什么宿臻明明想要留下来,却还是固执的选择离开。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就是虽然眷恋着西桥村,但没有人期待她停留在这里,因此她会言不由衷的说着离开的话。 换做宿臻,她想也是差不多的原因吧! 毕竟她和他,其实是最相似的人。 或许是被说中了心中最隐秘的期待,宿臻半天没能说出句话来。 而期待之所以会成为期待,难道不正是因为它的不太可能实现性么? 宿臻走到宿雪身边,原本伸向发顶的手,移到了肩膀上,安抚性的轻轻拍了两下,他转移了话题,道:“你们学校现在早上还要起来跑步吧!” “对啊!”愣了下神,宿雪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顺势吐槽起学校来,“我们学校的老师可烦了,天天晚自习到十一点半才结束就不说了,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我们到学校操场上去跑步,五圈哎!跑道一圈就有四百米,五圈就得两千米了,简直是要人命。” 宿臻:“这么恐怖啊!他们可真是让人糟心的。” 他一边应和着宿雪的话,一边手下用力,把小姑娘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带着小姑娘往她房间走去。 “现在天也不早了,你明天还要早起,还是先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房间,要是不喜欢的话,还能再做些小改动。” 房门打开后,床上床下大大小小的玩偶就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宿雪捂着嘴压下了涌上喉间的尖叫,回过头,异常激动的问道:“这些,我是说这个房间里的这些,都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了,本来……”是准备在你中考结束后就送给你的。 宿臻后面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宿雪突然扑上来的拥抱给拦了回去。 小姑娘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小小声的说了句什么,抬起头时见到宿臻疑惑的眼神,她又大声说道:“我最喜欢哥哥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实际上宿雪刚从宿臻怀里出来,转头就冲进房间里,还嘭的一下带上了门。 “真是……” 宿臻好笑的摇了摇头,宿雪害羞的方式总是这么奇怪,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回了自己房间里。 不得不说宿臻对情绪感知的能力还有待加强,宿雪可不是害羞了。 带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宿雪还是有点心慌的,但是让她不关房门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作为一个笑点泪点都特别低的姑娘,宿雪有时候也挺为难的。 总是不适合的场合哭或是笑,与之相应的所要承担的异样眼光,是不可能轻易忽视的。 宿雪一直知道宿臻是最负责的哥哥,他对她的有求必应,有时候都让她害怕。 当你习惯了一个人的百依百顺,倘若他有一天对你有了一丝丝的忽略,你能保证自己不会有一点怨言吗? 人类的劣根性让人们无法对此作出保证。 而宿雪的害怕也是出自于此。 她想象不出哥哥不再关心她,她应该怎么办,所以她尽可能的对宿臻好,期望能维持这段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感情。 只不过突然看到从前梦寐以求的东西,宿雪的失态应该还是可以理解的吧。 玩偶的事情还得追溯到更早之前,发生在她小学的时候。 乡下的小学通常都是一个年级一个班,同班的同学基本都是一起度过六年的小学时光。宿雪在小学读了三四年的书,也有了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附近村子的小孩。 因为长时间没有和过去的朋友联系,自然而然的就断绝了往来,宿雪都已经不记得那个孩子长什么模样,也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只依稀记得她长得挺好看的,这里为了方便解释就叫她小美吧! 有一次,宿雪跟着几个小朋友一起去小美家玩。 这里需要注释一下的是,她们班上的同学大多都是留守儿童,小美和她一样,也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而父母在外工作,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回来待上一段时间。 她在小美家看到了一个有两米高的白色大熊,大熊的眼睛是天蓝色的,它的脖子上还系着紫色的蝴蝶结缎带。 当时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宿雪顿时惊为天人,她只玩过小卖店里的那种廉价洋娃娃,金黄色的如同稻草般的假发,洋娃娃身上的小裙子也都是大红大紫的颜色,每每买到手上,玩不了两天,必然是没了假发和衣服,只剩下秃头的塑料人形。 也不是她不珍惜东西,主要还是东西太廉价,容易坏。 而且就是这么廉价的洋娃娃,宿雪也没买过几次,毕竟她小时候是没有零花钱这种说法,压岁钱也是过年后就要上交的。 宿雪羡慕极了。 小美告诉宿雪,她爸爸妈妈因为担心她在家会害怕,所以在外面买了一个超大的白熊送给她,让白熊陪她一起睡觉,有白熊在,她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彼时,连同宿雪在内的一众小朋友都特别的羡慕小美。 宿雪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回家后,没好意思和爷爷奶奶说她想要可以当陪睡的白熊,就跑到隔壁找了宿臻,一股脑儿的都跟宿臻说了。 然后,就是过年,宿雪她爸妈回来了。 她爸妈带着她一起逛商场,还没进门就碰到她爸妈的朋友。 两家人一起逛商场,对方家里的小朋友哭着吵着要小汽车,小朋友吵得他妈妈都想要揍孩子了,宿雪妈妈就笑着告诉她朋友,她女儿可乖了,从来不会要这些又贵又没用的东西,她倒是想给小孩买个洋娃娃什么的,可小孩子就是不喜欢。 那天,宿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 虽然年纪小,但她那时已经知道,面子对大人来说很重要。 她没有吵着要大熊,一路上都乖乖的,大人们问她话,她也都是有问必答。 到最后,她妈妈问她想要些什么的时候,她也是笑着告诉妈妈,她想要买些书回去。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说过自己喜欢玩偶的话,每次爸爸妈妈打电话回来问她想要什么,她也只说自己想要书,如果再问详细一点的话,她就会说自己想要童话书。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要童话书。 如果有人问的话,她一定会说,现在的童话书都是甜甜的,看多了会让人觉得开心。 第三十二章 红衣怨(十二) 这天晚上,宿雪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看着橱窗里可望不可即的白熊,她站在小姑娘的旁边,同样看着那只熊。 橱窗上的透明玻璃消失不见了,有个穿着白衣服,笑起来让人感觉是春暖花开的小哥哥,推着白熊,走了出来。 她和小哥哥一起,把白熊送给了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抱着熊,眉眼弯弯的样子可爱极了。 梦醒之后,宿雪依旧很高兴,她动作小心的打开门,在卫生间里小心翼翼的梳洗过后,正准备去学校。 她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睡眼朦胧的宿臻摇摇晃晃的从厨房走出来。 “早餐我就随便弄了个三明治,还有一包早餐奶,放在餐盒里了,你带去学校吧!”宿臻打了个哈欠,眼角闪着泪花,道:“外面天才蒙蒙亮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学校啊!” 宿雪连忙摇头,“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的。” 她看着宿臻马上就要站着睡着似的样子,惊讶他居然能保持着这种状态在厨房给她做好早餐,虽然只是简单的三明治和早餐奶。 “嗯,那你路上小心,我还要再睡一下。”宿臻哈欠连天的,一摇一晃的回了房间。 惊觉宿臻起这么早只是为了给她准备一份早餐,宿雪望着被塞到手里的餐盒,有些呐呐不能自语。 这种有家人帮忙准备早餐的待遇,似乎是自从她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享受过了吧! 毕竟,她爷爷奶奶已经很习惯她上课期间在学校买早点吃,放假期间不吃早餐了。 虽然他们也会一遍遍的强调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但也只是强调而已。 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宿雪也知道自己有时候很矫情,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却喜欢发散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不过她通常也只是想想就过去了。 人嘛! 总是会有一点小癖好。 出于对自己的爱护,宿雪觉得这个小癖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也就没有改掉的必要。 她这次和宿臻见过面之后,想要再见面,恐怕要等到放寒假才行,有那么多纠结小癖好的时间,还不如想想待会儿要跑的两千米呢! 和宿雪简单道别之后,宿臻回到房间接着又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前往落茶镇的日期再次向后推迟,宿臻在这边也没什么特别要忙的事情,父母那边该知会的,昨天也都说过了。 至于其他的。 他倒是还要约贺知舟出来一趟,买符篆的事情,如果只在微信上聊的话,似乎有些不够正式。 小县城里没什么高档的会客场所,宿臻干脆就找了个饭店,请贺知舟吃顿饭,有什么事情就在饭桌上交流好了。 国人的习惯一向如此,酒桌文化不也是出自这里么! 宿臻在读大学期间,做过几份兼职,还学着同学做了几笔投资,运气不错,赚了些小钱,请客吃饭这种小事,就算不动用老爷子留给他的钱,光凭他自己挣到的钱也是足够的。 饭店有个朴实的名字,叫做“一家人”。 位置也挺不错的,离宿臻住的地方只隔着两三条街,步行的话,走小路,花不到七八分钟的时间。 宿臻提出邀请,约的是午饭,贺知舟是怎么想的,他不得而知,反正光从微信上的聊天记录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欣然而往了。 他是提前一天订好的包厢。 十点半左右,宿臻就在家里准备好了,慢慢悠悠的出了门,到了饭店门口,恰好碰上饭店的服务员正在装饰大堂,门口右侧的地方还竖起了一块长方形的巨型广告牌,上面是一对新人穿着婚纱礼服的模样,进了门还能看见一块书写着“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字样的木牌。 原来是有人在饭店里办婚宴。 进门前,宿臻扫了一眼广告牌上的新人,精修过的大图看上去梦幻的有些虚假,两个人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笑,明明不相似的两个人在照片上看来竟也多出了几分相似。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夫妻相吧! 一楼大厅里都是前来参加婚宴的人,酒桌上人来人往,时不时就能听见有人在大声的劝着酒。 宿臻跟在服务员的身后,左拐右拐之下,来到自己定好的包厢。 饭店占地面积很大,隔音效果挺好的,宿臻把包厢门一关,基本就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关上门前,宿臻就通知服务员可以准备他们包厢的菜了。 菜色是在贺知舟答应后,宿臻和他商量以后,再做的选择。 宿臻自己是不怎么挑食的。 只要不是味道太过出格,他都是能接受的。 请人吃饭,当然就不能只看自己的喜好了。 宿臻是有求于人,又不是想要和人家结仇,点的菜自然是不能犯客人的忌讳,能符合客人的喜好,那当然就更好了。 贺知舟在宿臻面前的形象一直都很好,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他就没有让宿臻为难过。 就连宿臻把饭店菜单拍成图,发给他,让他自己点菜。 他也都很好脾气的照做了,还告诉宿臻下次请客不需要这么破费,自己做两道家常菜,也是可以的。 后厨的菜做的差不多了,服务员也开始上菜啊的时候,贺知舟推开包厢的门,进来了。 宿臻是打算着边吃边和贺知舟说说话,聊聊符篆的事情,但他高估了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 反正一桌子菜上齐了,两个人吃的七七八八了,他也没能说出什么话。 等到贺知舟吃饱,放下碗后,宿臻也跟着一起放下了碗。 在一桌子残羹冷炙做背景图下,谈论事情,很明显不是个合适的想法。 “那个,这里离我家,挺近的,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脑袋一抽,宿臻提出了另一个邀请。 贺知舟明显是愣住了。 他看着说完后一脸“我到底在说些什么玩意儿”的宿臻,笑了下,道:“我还是第一次去朋友家做客呢?你家里有没有长辈或是晚辈在家,我要不要带点东西过去?” 贺知舟接过话头,不甚巧妙的化解了宿臻的尴尬。 他对宿臻的初始好感挺高的,虽然被贺知亦搅和一通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宿臻列入拒绝往来户中,但是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做到那种地步的。 事实上,他不仅没有把宿臻拉黑,反而是对宿臻更亲近了,甚至是真的把宿臻当做至交好友来看待。 虽然,他一开始只是对宿臻身上的白色绷带感兴趣。 第三十三章 红衣怨(十三) “你想喝点什么,茶还是饮料?”把人带回了家,宿臻到厨房里准备待客的东西,冰箱里只有两袋早餐奶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他尴尬的拿起早餐奶,回头看向贺知舟,“那个,要来袋早餐奶吗?” “给我一杯白开水就好。”贺知舟道。 贺知舟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厨房的门恰好正对着沙发,他能看见宿臻身上显而易见的尴尬。 这并不影响他对宿臻的观感。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出这间房子没有多少居家的气息,想来宿臻也不是经常在这边居住,房子里没有多少待客的东西,也是很正常的。 宿臻从厨房出来,应了贺知舟的要求,上了两杯白开水。 幸好他出门前,烧了开水,不然现在就只能请贺知舟喝早餐奶了。 画面太美,他有些不敢想象。 装着滚烫开水的玻璃杯,没有把手,捧在手上,不一会儿就烫到捧不住的地步。 “贺先生,”宿臻在吃饭前就已经在心中打了不下数十遍的草稿,然而饭桌上没能用上,现在说出口之前,还是十分的紧张。 贺知舟笑了下,说:“不用那么客气,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他准备说什么来着? 宿臻下意识的看了下手掌,这可不是上台演讲,他手上也没有小抄。 恍了下神,宿臻继续重新组织语言,然后开头就又打结了。 如果他不喊贺先生的话,那他是喊贺哥还是喊舟哥呢? 等等,他昨天上网查的那些求人帮忙,是怎么开口的来着? 好像是要先说些客气话,不能直奔主题来着,宿臻紧张的攥紧了手,又开始想改怎么说客气话。 贺知舟没有催促宿臻,他一直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嘴角微微上扬,神态平和。 对面的宿臻却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他沮丧的低下头,再抬起头时,眼中还未散去的自我厌弃直白的流露了出来。 宿臻周身的气息渐渐不稳,贺知舟能看见他身上那股特别的怨气似乎有了增加的趋势,而且正在慢慢变浓,不出意外的话,怨气的浓度增加之后,宿臻身上的白色绷带也会随之增加。 他出声打断了宿臻的自怨自艾。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可以直接告诉我,虽然不一定能面面俱到,但身为朋友,能帮忙的事情,我一定会帮忙的。” “你真是个好人。”宿臻道。 他松开攥紧的手,指甲在掌心留下数个月牙形的印记,暗红色的痕迹看上去就很疼。 宿臻问:“舟哥,你现在每天的修行功课是不是还要画符篆?我想再买一些符篆。” “我每天都要画上一些,你要吗?”贺知舟道,“不用买,我可以直接送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大摞的清心符。 宿臻脸一红,摇头道:“我爷爷说,与人交往,是要有来有往的。你把符篆送给我,我承你的情,可我又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你的,只好用钱来买,虽然你也不会缺钱。” “符篆对我来说,只是每日必修功课的附加品,并不值什么。”贺知舟见宿臻一脸局促,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吧,钱就不用给了,你愿意让我把你的情况告诉我师父吗?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会干扰到你的生活。” 宿臻抬头,有些意外。 他对自己身上的情况半知半解,更没办法理解贺知舟话里内含的意思。 “我忘记了,你应该是不知道这些的。”贺知舟道,然后开始为宿臻解释起来。 他告诉宿臻,虽然现在是末法时代,但人们追求长生不老的想法,自古不绝。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行人士之中,只要出了点与众不同的事情,就会引来诸多追求长生之人的探寻,那些人执念太深,几近入魔,一旦被他们盯上,就很难解脱。 他还给宿臻举了个例子,说以前某地出了个厉鬼,以其为中心的方圆数十里都充斥着怨气,他却能保持清醒的神智,不曾伤害过旁人的性命。这样违背厉鬼本性的例子一出现,就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力。最后在那些人的干涉下,厉鬼神智失常,被他们引来的天劫劈的魂飞魄散,没有任何转世投胎的希望。 宿臻听的很认真。 厉鬼在那些人手上都没有撑下来,更不用说他这种普通人。 “不是有修真者协会吗?他们管不到那些人吗?”宿臻问。 “修真者协会中良莠不齐,有能力的又与那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能力的人想管也管不到。”贺知舟对那些人是极其的看不上眼的,都什么时代了,还在痴心妄想的家伙,怎么配让他另眼相看,“官方也不是完全不想管,那些人行事猖狂,但也不敢真的无视修真者协会,他们不会对修真者协会的人出手,也很少在普通人面前露出迹象,算是踩着修真者协会的底线行事。” “你要是加入了修真者协会,我把你的情况告诉别人,也不会对你造成危险,不过你现在不是不想加入么!” 贺知舟的一番话都是在为宿臻考虑,宿臻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 他知道贺知舟不会害他,也就同意了他的说法。 说完了符篆的事情,宿臻迟疑了片刻,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早就和贺知舟说过,他想要去落茶镇的事情。 但是落茶镇不是一般的地方,那是在地图上也找不到的特殊地区。 宿臻想要到那里去,肯定不是光靠嘴上说说就可以了。 所以他想问问贺知舟想要去落茶镇,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落茶镇的事情,宿臻本就是从贺知舟处得知的,有什么问题,当然也只能问贺知舟了。 在询问了宿臻准备前往落茶镇的日期之后,贺知舟想了想,告诉宿臻,他有个堂弟刚好要在那个时间段去落茶镇办事,到时候可以让他帮个忙,把宿臻带过去。 不知不觉间,两人聊得时间越来越久,外边的天色也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黑了下来。 贺知舟看了眼阳台,想到上次在奶茶店里,也是这样聊着聊着就忘记了时间。 他结束了谈话,对宿臻笑了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宿臻把人送出了小区,站在街边挥了挥手,“舟哥,再见。” 跟贺知舟告别之后,宿臻在镇上就真的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了。 第二天他就坐上同村人的车,回了西桥村。 第三十四章 红衣怨(十四)加更章 在西桥村里的时间是过的飞快。 转眼间,冬雪已经落下,接着宿老爷子的七七之日就到了。 对于还在读书的学生们来说,也已经是期末时候,再过几天期末考试结束,就该放寒假了。 宿雪是高三生,她放假的时间是最晚的,不过老爷子七七那天刚好是双休日,她有假期可以用。而宿姜那边刚好在七七到来之前,期末考试就已经结束了。 现在的成绩单都是通过网络直接发送的,也不用学生家长特地空出一天的时间,去学校等待通知。 因此,宿爸爸宿妈妈还有宿姜是同一天回来的。 七七算是老爷子丧礼的最后一个环节,它是和头七一样,都是要摆宴席,邀请村中众人以及众多或远或近的亲戚。 宴席是在自家办的。 负责做饭的人是村里会厨艺的妇女,这也是乡里的通俗惯例。 但凡村里有人家要办大事,这里的大事包含多样,丧事喜事都在其中,比如丧礼结婚和升学宴,早些年都是在自家操办这些大事,主人家请来同村会厨艺的妇女,按照她们与主家的亲近程度,或是在村中声望,来分配在厨间的工作,最亲近的或是声望最高的,往往就是主厨,不过主厨的人数通常不是唯一的。 和头七时相似,七七这次,宿臻他们家也是安排了很多桌。 除了堂厅里的几桌,一楼的其他两个房间里也安排上了。 宴客的桌椅和碗筷,当然不可能只宿臻一家出,这个也是在村中各个人家分别借来用的,同样是以与主家关系亲近的为先。 开席前,还有个除灵的仪式。 宿臻一家子是要披麻戴孝的,穿着白鞋,头上系着麻布,宿爸爸宿妈妈头上的可以拖到腰间,宿臻和宿姜头上的则是用一块方形的麻布折叠后系上去的,其他的亲朋好友还有村中人所戴的麻布也是有讲究的。 他们会在离村子不远的空地上画出一个圈,圈里面焚烧的是亡者的遗物,以及其他的陪葬品。 说是陪葬品,其实主要还是纸扎的各种东西,有车有房,箱柜财宝,还有不少的纸扎人。 大火焚烧了所有的东西。 活人们则是取下戴在头上的麻布,捆绑结实不易散开后,从火圈的这一头,凌空抛到另一头,再捡起来,除灵的仪式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 等到宴席结束后,就是真的结束了。 宴席开了不少桌,四四方方的饭桌是要分一席和末席的,西桥村这边的习俗是“尚左尊东”,“面朝大门为尊”。 在这种习俗下,一席就是正对着门的那个位置,一席的左手边是二席,右手边是三席,对面就是末席。一席上坐着的是一桌身份最高的那一位,坐在末席最靠边位置的人,是负责倒酒递烟外加劝人吃吃喝喝,调动桌上气氛的。 虽然宿臻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但他作为主家,还是得做在其中一桌的末席上的。 他的性格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 因此宿爸爸指派他去的那一桌上都是些年轻人,能自己吃吃喝喝,不太在乎席间规矩的那种人。 宿臻他们桌上这群人不怎么喝酒,说话也挺少的,是所有桌里最先吃完放碗的。 桌上的人吃完了下了桌,厨房里的做菜帮厨的人过来收拾完桌子,就着收拾过的桌子重开了一桌。 这次就不需要宿臻做些什么了。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捧着一次性的纸杯,到院子里晒太阳去了。 没晒一会儿,宿雪就气呼呼的跑了过来。 “哥哥,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看着就让人生气。”宿雪小脸气的通红,满脸都是不高兴。 宿臻从口袋里掏出了张清心符,递给宿雪,想让她冷静些。 宿雪没有接。 她气愤给宿臻比划起她刚才碰上的那个人。 时间往前再推一推,推到除灵刚结束的那会儿。 原本宿雪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宿臻家的,但她在路上耽搁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上桌了。 堂厅里吵吵闹闹的,院子里却没什么人。 院门口,宿雪刚跨进一只脚,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 宿雪不高兴的向后看去,她是最不喜欢别人在她背后对她动手动脚的。 在她的背后,矮篱笆墙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 “那个人身上穿着的红衣服很奇怪,不像是现在人会穿的衣服,样式有些像是长马褂,两边是用布纽扣连接的。”宿雪说到那个红衣人,气就不打一处来,“哪有像他那样的人呀,来参加三爷爷的七七,居然穿着个大红衣裳,还一直在怪里怪气的笑,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还一直在说莫名奇怪的话,真是个怪人。” “有这样一个人吗?”宿臻有些迷糊。 从火圈那边回来后,他就和他爸一起去招呼人上桌吃饭,等人都安排上桌后,他也跟着一起上桌倒酒递烟,仔细想想,不管是堂厅还是房间里,都没有哪个穿着红衣服的人。 宿雪斩钉截铁的说:“当然有啦!” “当时他就站在离门柱不远的地方,盯着堂屋的大门,笑的可渗人了,就跟个神经病似的。” “我不知道他是哪家的亲戚,看他的样子,肯定也不是什么亲近的人家,我就把他赶走了。” 赶走了? 宿臻没想到宿雪会有这样的操作,他也没有说宿雪什么,拿好话劝了宿雪半天,可算是把人给哄好了。 单凭今天这事,就算是对事不对人,他也是要站在宿雪这边的。 搁人家办丧事的场合穿红衣服,这不是找骂么! 更何况,宿臻自认为他是个护短的,只要宿雪做的不是坏事,他都是要站在宿雪这边的。 “你也别气,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人多了去,要是他们做点什么,你就生气,那你这辈子都只顾着生气,也做不了其他的事了。”宿臻看堂厅吃饭的还在吃饭,下了桌的人也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用不到他特地去招呼,便一口喝完纸杯里的水,将空纸杯丢进垃圾桶里,转头准备把宿雪送回家。 高三生能放的假都不多,宿雪今天晚上还要上晚自习。 宿臻进去和他爸说了一声,拿了车钥匙准备让宿雪先回家休息一下,然后再送她去学校。 按照往常习惯,宿臻都是把人送到家门口再走的。 今天,宿臻目送宿雪进门时,心中突然感觉有些不得劲,便开口喊住了宿雪,小姑娘是依言停了下来,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想了想,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递给了宿雪。 这次宿雪接了下来。 宿臻没有注意到,宿雪接过符篆,两人手指触碰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白色绷带动了一下,而宿雪的周围也多了一层常人看不见的白色雾气。 第三十五章 红衣怨(十五) 老爷子七七结束后,各个学校也差不多是到了放假的时候。 宿爸爸开着车,带着一家人到宿妈妈娘家那边转了一圈,外公外婆,姨妈舅舅,谁家也没落下。 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腊月二十几了。 年前的一波走亲戚走过了,就开始忙活自家的事情。 老家的房子,是宿爷爷一直在住。 宿爷爷生前也是爱干净的人,但打扫卫生这种事情只有嫌少的,没有嫌多的。 而且一般来说,农村都有个叫做“扫尘”的习俗。 人们通常会把腊月二十三到除夕之间的这段时间称为“迎春日”,也有的称作“扫尘日”,大家会在这段时间里抽出一天或是几天,对屋里屋外,房前房后,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扫。尤其是墙角床下还有屋顶天花板上积攒了一年的灰尘,一定是要仔仔细细的打扫干净的。 民间还有句谚语叫做: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 不过西桥村这边的村民,扫房子的日子都不是固定的,往往是家中什么时候有空了,便抽出时间来打扫。 他们打扫的时候,除了常见的扫帚以外,还有一种特别的扫帚,长长的,竖起来能有天花板那么高的扫帚,为的就是能清扫到天花板上每一处的灰尘。 腊月二十四不仅是扫房子的日子,它还是小年。 这是南方的小年,北方的小年都是在腊月二十三的。 小年这天是要去祠堂迎接祖宗牌位的,不过西桥村没有祠堂,祖宗牌位也是同姓之间,一年一年的轮换,今年的祖宗牌位是在大爷爷家。 晚饭前,宿爸爸带着宿臻和宿姜,拿了草纸和鞭炮就去了大爷爷家。 鞭炮是在院子外面放的,草纸则是在院子里画好的一个圈里烧。 祖宗牌位摆在堂屋中央,牌位面前放了三个蒲团,宿爸爸在外面放完鞭炮后,就和宿臻宿姜一起进屋给祖宗牌位磕头。 磕头是没有强制要求的。 磕一个也是磕,磕三个也是磕,全凭个人的心意。 这也是自从上次老爷子七七那天之后,宿臻还是第一次和宿雪碰上面。 小姑娘穿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是她爸妈在外面买了带回来的那件,衣服买大了两个号,宿雪穿着那件衣服,下摆都盖过了脚踝,袖子也长了大约半个手掌的样子,她把衣服后面的帽子往前面一掀,整张脸就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个圆润的下巴来。 宿爸爸磕过头之后,就站到一边,和大爷爷闲话家常去了,宿臻也没有回家。 “你看上去脸色不大好。”他走到宿雪身边,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的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宿雪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有气无力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她的不对劲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小姑娘生的挺圆润的,两边脸颊常年都是红扑扑的,现在这会儿,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唇瓣也是乌紫乌紫的, 宿臻起初以为她这是冻着了,他伸手碰了碰宿雪的手,是暖呼呼的,额头也不烫,没有发烧。 “好像没有发烧,你现在觉得哪里难受,要不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宿臻道。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 在有人关心的时候,会显得格外的脆弱。 不过是两句话,并几个带着关心的动作,宿雪马上就眼泪汪汪的看着宿臻,她就是眼里含着泪,还没有哭出来,两只手紧紧的攥着衣袖,委屈的说:“哥哥,我头疼。” 她也说不出自己的头是怎么疼的。 宿臻又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头疼的,她说自己记不大清了,反正在学校的时候,她就偶尔会头疼的,不过那都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休息够了,头就不疼了。 可这个不是那样的。 学校放假到现在也有三四天了,她的头一直在疼。 醒着的时候,是疼的。 睡着了,在梦里,也还是疼的。 过来迎接祖宗牌位的,只有宿家的人,除了宿臻他们家,就是二爷爷家了,大爷爷二爷爷他们在堂屋里说话,宿臻就和宿雪去了楼上。 宿雪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 衣柜是几十年前的款式,棕红色的,分上中下三个部分,上面的柜门上画着花鸟的图样,中间是个抽屉,下面的柜门上没有花样。 听大奶奶说,这个衣柜还是她结婚的时候,准备的结婚大件儿。 床是普普通通的木板床,这个倒是新打的,床头板上的漆都还是新新的。 床上是两床被子,一床是夏天的薄被,另一床是比较轻薄的棉被。 宿臻捏了捏被角,道:“还是换一床厚一点的棉被吧,你从小就习惯了盖厚重的棉被,这种棉被轻是轻,但你不一定能习惯。” 半天没得到小姑娘的回应,宿臻回过头,就看见小姑娘已经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他伸手想要把小姑娘拉起来,却在看到小姑娘抬头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宿雪眼睛通红,原本是眼白的地方,此刻却泛着血丝,额角的青筋绷的紧紧的,要哭不哭的看着他,很是可怜。 “哥哥,我是真的头疼,不是在骗人。” 她说着这样的话,很显然是被人斥责过了。 宿臻:“我知道你没有说谎,你这样死撑着,也是不行的,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去了医院,也是没用的。”宿雪又把头埋在了膝盖间,她这几天一直在说自己头疼,然后昨天她爸妈带她去医院看医生,内科外科都检查了个遍,医生说她没什么毛病,就是有些贫血和低血糖,连药都不用开,提都没提她头为什么会痛。 医院无用,似乎是第二次有这种想法了。 宿臻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上次让他有这种感觉的是宿爷爷,没等他把宿爷爷带到医院去,宿爷爷就过世了。 现在让他有类似感觉的人变成了宿雪。 我已经失去一个亲人了,绝对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同样的痛苦,我绝对不想要再尝试第二遍。 宿臻心里如是想着,面上愈发肃穆。 他在小姑娘的发顶轻轻的抚过,轻轻的说:“小雪,你乖乖的,睡一觉,睡醒之后,我保证,等你睡醒之后,就不会再疼了。相信我,好吗?” 宿臻的声音太过温柔,以至于宿雪生不出任何反对的想法。 当她进入梦乡前,脑海中唯一清晰的想法是,真的不疼了。 第三十六章 红衣怨(十六) 宿臻站在宿雪的床前。 小姑娘这会儿已经躺在睡着了。 鹅黄色的被套上,两列五片花瓣的黄花从上而下。 宿臻现在的状态很奇怪,明明是神智清醒着的,然而他却有种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感觉,像是神佛在俯视世间人。 房间的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关的死死的。 白色的雾气充斥整个房间,尤以宿臻身边的雾气最为浓厚。 绝对不能让宿雪出事的念头占据了宿臻的整个心头。 心念流转间,房间里的白色雾气开始缓慢的向宿雪的耳垂流动,雾气在流动中逐渐凝实,压缩到极致之后,就变成了两颗豌豆大小的白色颗粒物,乍一看上还以为是两个珍珠耳钉,稍微靠近一些看起来就更加的相像了,然而真的走到跟前去看,才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耳钉,而是贴在小姑娘耳垂上的不明物体,虽然它们看上去确实很像是珍珠耳钉。 白色颗粒物成形之际,宿臻注意到,小姑娘原本紧皱的眉头缓缓的松开了。 他仍然站在宿雪的床边,房间里已经恢复到原来模样,刚刚出现的雾气已经全都消失不见。 床上的小姑娘脸色已经恢复红润。 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从平躺着的姿势变成了面向房门的侧卧着。 似乎是做了美梦,她的嘴角向上翘起。 “不会再疼了……” 尾音消失在空气中,宿臻这才从刚才那种奇怪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俯下身,指尖轻轻触碰着小姑娘耳垂上的东西。 同样是白色雾气凝聚而成,可这个的触感却和白色绷带完全不一样。 也许这个东西并不是贺知舟他们所说的那样,它或许不是怨气。 即使宿臻还未踏足修真一道,但也明白,怨气是不会有护人平安的作用。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并不在乎那些的。 “做个好梦。” 宿臻在小姑娘的耳边轻轻的低语着,又给小姑娘压了压被角,尔后转身出去了。 “我姐她……”家里要吃饭了,宿睐在楼下没有看到宿雪,便上楼来找人,没想到会在自家楼上看到宿臻。 “她有些不舒服,已经休息了。”宿臻说着,动作小心的带上了宿雪的房门,“晚饭就不用喊她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哦,好,好的。”宿睐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去找人。 他飞快的往楼下跑去,没有半点留下来和宿臻寒暄两句的想法。 该怎么说呢? 宿睐以为前些日子,在三爷爷灵堂前看到的宿臻已经够可怕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有更可怕的时候。 不敢惹,不敢惹! 第二天,宿臻再看到宿雪时,宿雪果然已经恢复正常,再也没有说过头疼之类的话了。 只是,宿臻心中不详的预感依旧没有消失。 因着这丝不详之感,宿臻一直记得关注着宿雪。 这一关注,就关注到寒假将尽,马上就要到宿雪生日的那一天了。 宿雪的生日很讨巧,恰好是农历的正月十五,元宵节。 小姑娘的生日是按照农历计算的,不像是宿臻。 宿臻是被老爷子带大的,老爷子过日子不是个精细的,他不怎么看农历日子,给宿臻过生日的时间也都是按照公历来计算的。 今年和往年一样,宿雪她爸妈在家没能待上几天,正月初十一到,就捡着衣服包裹坐上火车,出去打工去了。 他们虽然是不能在宿雪生日当天给她过生日,但提前过生日还是可以的。 小姑娘提前过生日的那天是正月初七。 傍晚时分,宿雪端着两块蛋糕上宿臻家了。 “怎么,看上去好像没那么高兴?”宿臻接过蛋糕,一块递给了宿姜,另一块他自己端在了手上,蛋糕上有个两齿的小叉子,他站在院子里就开始吃起来,顺便和宿雪说说话。 宿雪叹了口气,她确实没那么高兴。 过生日吧! 虽然一年也就一次,但她的期待值似乎是放的太高,所以年年都是不尽人意。 可这能怪她吗? 这么多年来,她的标准已经是越放越低了,好吗? 过年前的时候,她爸妈就在说,今年要带她和她弟出去玩一趟,也不说去什么特别有名的名胜古迹了,就到附近比较出名的方鹤山看看。 可年前有年前的事情要忙,没能去成。 年后吧! 又要拜年走亲戚,也没能去成。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正月初七,亲戚家都走过了,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了,今天还是给她提前过生日的日子,她就提议一家人去方鹤山看看呀! 宿臻:“爬山爬累到了,所以又不高兴了?” “什么呀!根本就没有去方鹤山,今天一天我都是待在家里的。”宿雪翻了个白眼,被宿臻打了下肩膀,让她不要做怪模样,她脸上的沮丧变得更浓了。 “我爸我妈的理由一大堆,反正说来说去就是没时间带我去,他们还说要是我真的想玩,他们给我出钱,让我自己找人一起去玩。”宿雪扁了扁嘴,道:“我要只是想去方鹤山的话,我什么时候不能去,非得留到今天去,他们根本不懂我要的是什么,我不就是想要一家人一起出去走走么!” “他们总是说话不算话,我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他们的话了。” 宿臻每年都能听见宿雪这么说,可等到她爸妈下一次再承诺她什么东西,她不还是会相信,然后眼巴巴的等着承诺什么时候会实现。 送过来的一小碟蛋糕,很快就被吃完了。 小叉子和用来盛蛋糕的纸碟子被宿臻丢进了垃圾桶,他伸手揉乱了宿雪的头发,道:“他们过两天又要走了,现在肯定很忙,没时间出去玩,也是情有可原,我们不生气了,总是这么喜欢生气,是会变老的。” 被弄乱了头发,小姑娘连忙护住脑袋,不肯再让宿臻动她的头发。 “不能碰的,会秃的。” 说到会秃,这可以说是宿雪永远的痛。 想当初,她也是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可惜,挡不住年少不懂事的侵袭。 那时,她嫌弃头发太多了,每天都要梳头,太碍事,就去理发店里把头发给打薄了。然而,她并不知道,打薄就是把一根头发削掉一半,而不是她以为的剪掉一半头发。 于是乎! 她的发质越来越差,秃头也变成了她的新苦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吧! 第三十七章 红衣怨(十七) 提前过的生日不怎么愉快。 等到正式生日那一天,宿雪是和宿臻一起过的。 一大清早,在家里吃过早饭后,她就要屁颠屁颠的跑去宿臻家。 宿睐惦记着他姐提前过生日的那天,被爸妈否决的提议,便想着在宿雪正式生日这天给她补回来。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姐不肯带他玩。 白瞎了他一片为姐姐着想的心。 “姐,我也能陪你过生日啊!”宿睐在宿雪出门前,把人给拦下来了。 他也不是说宿臻这个哥哥有什么不好,可是明明他和他姐更亲,不是吗? 宿雪上下打量了宿睐一番,男孩子发育迟缓的时候是真的半点也不长,真的发育起来,就跟按了快进似的,蹭蹭蹭的往上长,宿睐虽然才刚读初一,但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人高马大,至少和宿雪比起来,已经和她一样高了。 不知不觉中,那个会拉着她自行车后座,不让她出门玩的小屁孩,已经长大了。 就是这个性格还是一如既往,让人不好说话。 “我都和宿臻哥说好了,临时加带一个你,算什么事啊!”宿雪摇摇头,果断的拒绝了宿睐,看在人也是想要和她好好交流的份上,宿雪勉为其难的给宿睐解释了一下,“这几年我生日都是和宿臻哥一起过的,谁让你不早说呀!这样吧!等明年,明年生日我们在一起过啊!” 她摆摆手,从宿睐旁边绕了过去,一溜烟的跑远了。 宿睐在院子里眯了眯眼睛,想了想惹恼姐姐的后果,还是打消了偷偷跟上去的念头。 捏着口袋里攒了许久的零花钱,他叹了口气,算了,下次就下次吧! 往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而且他还听说宿臻再过段时间就要出远门,出去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就让让他呗! 在等宿雪来的那段时间里,宿臻把该准备的东西也准备好了。 “今天想要去哪玩?和往年一样,去市里的游乐园,还是去方鹤山?”宿臻在学校已经考过驾照了,回家后没有买车,但他爸已经买了一辆,他要用的话就直接用了。 在车上坐好后,宿雪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本,朝宿臻扬了扬,道:“不去游乐园,也不去方鹤山,我已经做好路线规划了,哥哥只要把我们带到县城里去,找个地方停好车,然后我带你一起走啊!” “你确定?”宿臻问的有些犹豫。 他认路的水平只能称得上一般,来回走过的地方,只要上了五六次就不会走错。 但小姑娘不一样。 除非是一条路笔直的通到底,否则她都能走到岔道里去,而且走着走着,她就又转回原地了。 之前他还在读高中,宿雪跟家里人来县城买东西,刚好他们学校在进城的路上,小姑娘就半道下车来学校看他。 进学校的时候,是他出去接的,倒也没出事。 等宿臻去上晚自习了,小姑娘从教学楼走去校门口,她愣是在校园里转悠了半个多钟头,然后蹲在教学楼门口抹眼泪,差点把教导主任给招出来。 宿雪迷路的“丰功伟绩”多了去了,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被宿臻这么一问,她却不怎么慌张。 看样子确实是提前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 “哥哥,你放心,我这次都准备好了。”宿雪抱着小本本,一脸笃定的说。 宿臻在宿雪的指挥下,把车停在了县城里的一路公交车附近的停车位上,停好车后,就被宿雪带着坐上了k1路公交车。 这个班次的公交车是这两年才出来的新车次,起点站是县城里的火车站,终点站是市里的火车站。 “我们这是要从市里坐火车走吗?”宿臻摸了摸口袋,因为要开车的缘故,他今天把身份证和驾驶证都给带上了。 不过临时去买票,可行么? 现在还算是春运期间吧! 那些回家过年的学生和农民工们还没有全都离开吧! 宿雪把小本本打开,默念了几遍,听见宿臻的问话,有些茫然的抬头,“坐火车?为什么要坐火车?我没有安排坐火车啊!” “不用坐火车吗?”宿臻有些不习惯。 他和宿雪之间,一向是他充当照顾人的那一个,每次拿主意安排事情的都是他,这还是第一次全都听宿雪的。 莫名有了种孩子长大了,不需要他了的感觉。 宿臻觉得有些囧。 他们没有坐到底站,而是坐到市里之后,中途换乘了市里的一路车。 上了车后,宿雪就高高兴兴的对宿臻说,这次是要坐到底站的。 “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能到一路车的底站了,”宿雪把小本本往口袋一塞,回头对着宿臻说,“我本来的心愿是想要去看海的,旅游攻略上,有的说海边不好看,都是游客们留下的各种垃圾,也有人说很好看,我是没有见过,所以都不知道的呀!” “那怎么不去看海,你想去的话,都可以去的。”宿臻道。 宿雪笑笑,“去当然都是可以去的啊!” “我就是觉得最好的东西,应该放在最后来享用,才好呀!” “不管是海边还是江边,我都没有去过。” “今年开学以后,再读一个学期,我就要参加高考了呀!我都已经打算好了,今年的生日我要和哥哥一起到江边看看江水,如果能租到船,坐会儿船,也挺不错的。等到高考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去看海!” 宿雪眼睛转了转,有些勉强的说,“到时候,把宿睐也带去好了,他今天就想和我一起出来玩,不过我没有带他啦,谁让他不提前说来着。” 宿臻:“我觉得你的想法特别好。” 面对宿臻如此捧场,宿雪笑的更开心了。 虽然她偶尔也会抱怨家人对她的疏忽,或是谁对她做出承诺没有实现,但那都不妨碍她对生活充满希望。 不管经历是好还是坏,她总是希望未来会更好的。 江边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这里大部分都是住家,连正经的店铺都很少,而且大多是关着门的。 江边还有堤坝,从公交站台往前走几步,顺着台阶上了堤坝,隔着栏杆能看到广阔的江面。 近看的话,江水或许会有所不同,但站在堤坝上看,眼前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江水也会闪着粼粼波光,偶尔还会有几艘船在江面穿行。 至于宿雪想要租条船的想法。 可惜,这里没有那个市场。 船是没能租到的。 他们也只能站在堤坝上看看江面,吹吹江风而已。 第三十八章 红衣怨 (十八)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在跟宿臻回西桥村的路上,宿雪哼哼唧唧半天,有些蔫蔫哒哒的说道。 一般来说,姑娘家对文艺风的东西都是有些喜欢的。 偶尔出门看看风景,景色优美,也能让心情愉悦些。 但宿雪很显然是高估自己了。 比起在江边吹冷风,连个小零食都没得吃,还是游乐园的各种玩耍项目更能吸引她。 宿臻倒是觉得还不错。 江面开阔,一望无际,看得久了,心底的一些小情绪也都如冰遇阳,尽数消失了。 宿雪:“下次去海边还是让哥哥来安排好了,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好。” 路边的景物飞快的从车窗边掠过,宿雪看着天边被太阳的余晖印染成浅红色的夕阳,突然想到,她的生日马上就要过去了,明天似乎就要开学了呢! 本来高三生开学的日期请改更早一些的。 但是宿雪他们期末考试的那段时间,教育局刚好发了为学生减负的文件,他们学校为了响应政策,就把开学日期往后推了三天。 虽然只多了三天的假期,但总比没有要好多了。 “我听爷爷说,明天哥哥送我去学校吗?”宿雪没有坐在副驾驶上,她是坐在后面的车位上。 问话时,她的身子不自觉的向前倾,双手扒在前面副驾驶座位的椅背上,侧着头看向宿臻。 宿臻正在开车,余光瞥见宿雪动作,眉头蹙起,淡淡的警告了一句,“在座位上坐好了,不要动来动去。” 宿雪吐了吐舌头,乖乖松开手,双腿并拢,手也安分的放在膝盖上,正经的就像是幼儿园排排坐等着分果果的小朋友。 “大爷爷说你家有个表舅明天结婚,他作为长辈要过去吃酒,明天他没有空送你,刚好我在家也没事做,就送你去学校。”宿臻开车的时候是不大喜欢说话的,总觉得那样容易被干扰心神,不好。 他的谈兴不重,甚至明显表现出不想再谈的意思。 宿雪呶呶嘴,不再去打扰宿臻开车了。 第二天一大早,宿臻又开着车送宿雪去学校。 他把狗和猫也一起带上了车,还准备把它们一起带到落茶镇去。 宿爸爸他们住的小区,是不让养宠物的。 宿臻一开始就打算把狗和猫留在西桥村,让大爷爷或是二爷爷帮忙照看着。别人家的猫猫狗狗是怎么样,宿臻不知道,但他家的狗和猫都很有灵性,它们不是特别的依赖人类,有一定的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把它们留在西桥村,宿臻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宿臻考虑的还是不够全面。 他家那条从小养到大的黑狗是没有其他的问题的。 半道而来的猫就不一定了。 宿臻和黑猫第一次见面就应该知道黑猫有多特殊了,它嘴里叼的那张纸还是贺知舟一直在找却没找到的东西。 昨天从江边回来后,宿臻和贺知舟确定了离开的时间,就在三天后。 因此宿臻晚上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第二天送宿雪去学校以后,就直接在县城住下,等着贺知舟那个堂弟的到来,然后在一起离开。 收拾东西比较费时间,他也就比平时睡得更晚一些。 半梦半醒间,他就听见自己房间里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吵醒了,宿臻便下床去找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然后他就看见了黑暗里的一双碧绿色的兽瞳。 打开灯才发现是黑猫正在玩弄它的猎物。 猎物不是宿臻想象中的老鼠,而是一株奇形怪状的植物。 或许不能说是奇形怪状,因为它原本肯定不是宿臻看到的模样,毕竟宿臻看见的时候,黑猫的牙齿还在那株植物身上啃着呢! 通过电联贺知舟,宿臻知道了他家的黑猫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精怪了,它现在已经开了灵智,想要学会说人话化成.人形,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身为一只精怪,被它惦记着带回家玩耍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东西。 猫的好奇心是最强的。 谁知道它会因为一时的好奇,往家里捡些什么东西呢? 毕竟在它看来,是天老大它老二,没什么可以让它可畏惧的。 为了大爷爷和二爷爷家的安宁,宿臻觉得自己还是把猫带走的好。 带走了猫,当然就不能把狗留下,没得那样厚此薄彼的。 只是有了狗和猫,还得通知一下贺知舟的那个堂弟,也不知道他们安排的车,是允不允许带宠物的。 这事说难办也不难办,说简单也不简单,宿臻自己脑袋疼也就算了,就不必要让宿雪和他一起头疼了。 车在学校门口卡了一下,在门卫处登记了之后,就直接开进学校了。 学校的宿舍楼是以前的废弃教学楼改造成的,一个寝室就是一个教室的大小,最多的时候,一间寝室住着十七八个人,没有电扇没有空调,还不许用电,住宿环境真的是一言难尽。 现在是刚开学,一楼的宿管也不会拦着家长不让进。 宿臻提着小姑娘的行李箱,穿过废弃的操场,来到从前的教学楼现在的宿舍楼前,只一个照面,他就想把行李箱塞回车里去。 “你跟我说,你们住宿环境还好,这也能说是还好?”他没往楼上去,把宿雪往旁边一拽,脚踩在楼边的枯草上,咯吱咯吱的响。 宿雪手揣在口袋,左摇右晃的,只冲着宿臻笑。 宿臻被她笑的无奈,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道:“你现在是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是最重要的时候,有个好的住宿环境,总比住在这种地方要好。我那房子离这里就几步路的距离,行李箱我就不拿上去了,我跟你上去把被子东西都收拾收拾,你去我那房子住。” 这边的宿舍楼是真的很烂。 远处看时,栏杆窗户都是锈迹斑斑,一派腐朽不堪用的模样,宿舍楼只有半边有人住,住人的这边看着稍微干净一些,不住人的那边堆满了桌椅板凳,上面灰尘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墙根处全是各种各样的枯草,也不见人来清理。 倘若是一不小心沾了火星,住在楼里的人,也就别想有命在了。 楼前面还有一个废弃的操场,是古早的那种全是土的操场,今天是晴天,走的时候也只是沾了一脚的灰。 要是碰上运气不好,遇见了个雨天。 那路就更是不能走了。 他怎么能让小姑娘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呢? 第三十九章 红衣怨(十九) “也没有那么差劲吧!” 在宿臻已经开始盘算着要花多久时间来给她搬行李的时候,宿雪突然开口道。 宿臻看着眼前的废弃教学楼。 这样……还不算差劲么? 宿臻:“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宿雪不甚在乎的说:“这里外面看着确实很破,但里面其实也还是可以的,没有哥哥你想的那么糟糕的。” 宿舍楼的前身虽然是废弃教学楼,但这个楼也才建了十来年,之所以会废弃,也不过是学校从不出名升级成了省示范高中,新建了三栋全新的且一栋连着一栋的教学楼,这个单独孤立着的楼就被弃之不用了。 学校的领导又觉得这个楼完全废弃的话,实在是太可惜。 干脆就废物利用一下,整理整理,给学生当宿舍楼用了。 而且在宿舍楼的一楼,他们还安排了老师每天晚上值班。 安全性上是很有保障的。 她都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半了,都已经习惯了,再住上半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宿雪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 “住宿舍的人不多,我们寝室加上我也就四个人,有两个算是走读的,留在寝室只是为了睡个午觉,晚上的时候,她们家里人会来接她们回家,还有一个,她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不分时间场合的突然陷入沉睡,每次醒来都会忘记一部分的记忆,现在已经回家去治病了,所以我们寝室现在就我一个人,感觉就跟在家里住,没什么区别呀!” 她绞尽脑汁的给宿臻列举着住宿舍的好处,试图以此来说服宿臻。 “而且哥哥你看嘛!”宿雪指着宿舍楼的对面,对宿臻说,“这里离教学楼很近呀!每天我从宿舍楼出来,往前走上几步路就能到教学楼了,多方便呀!” 宿臻沉默的看向宿雪。 任由小姑娘说的天花乱坠,他都是不想让她继续住在这样的宿舍楼里的。 他的视线跳过宿雪,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在宿舍楼的右边,有一片小小的杉树林。 真的是非常小。 整片林子加起来也就二十来棵杉树的样子。 有人开来了大货车,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工人正在那边挖树,笔直的杉树被他们从地下挖了起来,装到了一旁等候多时的火车上去。 “那边还在施工?”宿臻问道。 宿雪回过头,也看到那边还在忙活不停的工人,眨眼间就想到了他们要做些什么。 耸了耸肩,她略微无奈的说着:“我听同学说,学校准备建个新的宿舍楼,校园里也没有其他的空地方了,他们就准备把这里的树挖掉,在这旁边建个楼。” 似乎学校都是这样的。 一直在修路建楼,偏偏她们都是享受不到新建楼的待遇。 宿雪:“他们晚上又不会施工,吵不到我们的。” “就算他们吵不到你,你们寝室晚上就你一个人住,你不害怕,我也不放心。”宿臻摇摇头,见宿雪打定主意不想住到他那边房子里去,便先退了一步,“你不想住到我那边,也行,我们在学校旁边重新租个房子。” “或者,你们学校的老师是有教师公寓的,他们不一定都在学校住,我们也可以在老师们那里租一间屋子,你看怎么样?” 方法是好方法。 可宿雪并不想要那么麻烦。 她知道宿臻最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便拽着他的衣袖,软磨硬泡,死活不肯答应从宿舍楼里搬出去。 明明可以住更好的地方,她却拒绝的这么坚决,当然是有原因的。 想当初,她中考成绩出来后,宿臻就把房子的钥匙给了她。 她那个时候也是真的准备住进宿臻的房子的。 只不过,那年宿雪是去她爸妈那边过暑假的。 在快要回家的时候,她爸妈因为她高中住宿的问题吵了一架,一个认为她住到宿臻房子里没关系,另一个却说宿臻的房子是新装修的,人家自己都没有住过,凭什么要给她住。 一个说都是一家人,俩孩子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住个房子能算什么事,另一个则说宿臻又不是宿雪她亲爸亲妈,凭什么要把自家的新房子拿出来给她住。 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最后两人没有打起来,但已经开始吵着要离婚了。 宿雪能怎么办呢? 她是吵架的源头,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真的让她爸妈去离婚吧! 然后她就住校了呀! 昨天她生日不是没带宿睐出门,就她和宿臻一起去江边吹风去了么! 不知怎的又被她爸妈知道了。 她爸妈有没有再吵起来,她不知道。 只知道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试探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哥哥再好,也是别人家的。 平常的小恩小惠,得了也就得了,不能事事都赖着人家。 不然她哥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等哥哥找了女朋友,就千不好万不好了。 宿雪不认为宿臻会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可考虑到她爸妈都是容易想多的聪明人,她最好还是维持现状吧! 等她高考结束,选个离家远远的大学,然后从经济上独立了,那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啦! 到时候,就算有人对她指手画脚,她也能有底气去反驳了。 果然,宿臻是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末了,还是同意了。 他把行李箱送上楼后,看着铁做的教室门,脸上的表情稍微好了一些。 但是看到破了洞,用报纸糊起来的玻璃窗后,脸又黑了好几度。 要不是这宿舍楼的窗户外都有铁栏杆,宿臻早就反悔把人拉走了。 他在宿雪寝室里晃了几圈,没有发现其他的危险,便让小姑娘在楼上整理东西,他去楼下找宿管借了些东西。 宿舍楼旁边的枯草都长得有人那么高,看上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宿管那里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宿臻就借了个撑衣杆,然后买了把水果刀。 先用撑衣杆在草丛里打几下,把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惊动,然后拿刀把草给割了。 绕着宿舍楼忙活了一下午,宿臻不仅把杂草给清空了,还在猫狗的帮助下,捣了三个耗子窝,赶跑了五条蛇,其他的小虫子就不用提了。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宿臻还蛮放心宿雪在学校住的。 毕竟他们县城的高中学校就那么点大,宿舍楼不可能离教学楼太远,自然是安全着的。 现在知道了情况,他就不像从前那么想了。 偏偏小姑娘的脾气倔的很,她真心认定的事情,即便是宿臻出马,也很难转圜。 最后,他也只能千叮咛万嘱咐的,怀着满腔的担忧放任了小姑娘。 第四十章 红衣怨(二十)加更章 宿雪难得在他面前对一件事情这么坚定,虽然宿臻不看好她这种坚持,但想着学校里的那个宿舍楼也用了六七年,小姑娘也在里面住了两年半,也没听她说宿舍楼有什么不好的,他也只得不在说什么了。 宿雪高中开学的时候,没有让家长陪同,说是想要自己独立,连带的后面在学校住宿的手续都是她自己去办的。那时候宿臻还跟着宿爷爷一起夸过小姑娘是长大了之类的话。 一时间,宿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顶多在这两天,给大爷爷打个电话,和他商量一下,让他经常来学校看看宿雪。 反正他猜大爷爷也不知道宿雪的住宿环境会有这么差。 宿臻带着狗和猫回了自己住的小区,然后在小区门口被拦了下来。 他只记得宿爸爸他们那边的小区是不许养宠物的。 却忘记了和宿爸爸他们小区只有一条街相隔的,他住的小区,也是不许养宠物的。 “我保证我家狗和猫只在家里待着,不会往外跑,而且就住两天,你们也通融一下,可以吗?”宿臻道。 要是小区物业真的严格到那种程度,他今天恐怕还得带着狗和猫回西桥村才行。 保安端着搪瓷茶杯,低头抿了口茶,也没有从保安室的出来。 他朝宿臻摆了摆手,道:“咱们小区的住户都是些老头子老太太,老年人孩子不在身边,也不用他们养孙子,他们现在就好养些猫猫狗狗,你家这两个带进去没关系。” 宿臻:“不是说不许养么?” 小区门口还竖着个宠物不得入内的告示牌呢! “你说的是对面小区放的告示牌吧!他们那边住的都是些年轻人,家里都有小孩的那种。从他们小区穿过去能直接到秀丽公园,我们小区的老头子老太太都喜欢带着宠物从那边去公园,后来他们那边的住户就抗议了。”说到这里,保安摇了摇头,“他们说是怕猫猫狗狗咬伤他们的小孩,就非要让他们物业定个不许养宠物的规定,也不能让外面来的猫猫狗狗去他们的小区,那个牌子也是他们做了,非要搬到这儿来的。” 宿臻:“……”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已经下了车的狗和猫又被他赶回了车上,宿臻自己也上了车,把车开到12栋的楼下。 现在时间还早,楼下的停车位也都是空着的。 他把车停好后,就带着狗和猫上了楼。 乡下养宠物都糙的很,猫粮狗窝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 哪家不是人吃什么,就给猫猫狗狗吃什么。 至于住的地方,那就更简单了。 讲究一点的人家,会弄些不穿的衣服,给猫狗弄个能睡觉的地方。 不讲究的,根本就不弄那些,晚上就让猫狗住在家里,厨房柴房,它们乐意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 宿臻既然把狗和猫从西桥村带了出来,当然就不会用从前那么粗糙的方法养他们了。 别人家宠物有的,他或许不能全都给它们备上。 但一般性的东西还是能慢慢给它们准备上的。 “过来。”宿臻对着还在打量周围环境的黑狗招了招手,至于猫么! 它一早就跳到沙发上,舒舒服服的窝成了一团。 黑狗在原地挠了挠地板,安安静静的走到宿臻身边。 宿臻:“贺知舟说猫它是精怪,而你已经有了懵懂的灵智,勉强也算得上是精怪。这样一来,我就不好让你们继续留在西桥村了。” 他叹了口气,世事总是无常。 在遇到贺知舟之前,他看到自家黑狗偶有类人的举动,也只会觉得自家狗子有灵性,很聪明。 哪里会往精怪方面去想呢? 黑狗乖巧的坐在宿臻的脚边,听见他叹气,便抬头舔了舔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在安慰他似的。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我已经不想再做其他的选择了。”宿臻对黑狗笑了笑,闭着眼睛,重重的倒在沙发里,“我大概是活不长久了,爷爷虽然让我多想想爸妈宿姜还有宿雪,他们都很在乎我,宿雪说她愿意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但是我有些累了。与其为了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生机,而四处奔走,我更愿意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等着人生最后一分钟的到来,这样一来,在面对死亡时,我还是有所准备的,不至于太过狼狈。” “爸妈那边没了我,还有宿姜,我并不担心他们,对他们的愧疚也不多。要知道,把我从小养到大的是爷爷,他们在我的人生中所占的比重或许还没有你多,丢下他们,我的愧疚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很快就能忘记的。” “小雪是个好孩子,她比谁都更加依赖我。我之前还担心我离开后,她会怎么办。现在看来,她也已经长大了,行事间还有些欠缺,但也能够独当一面了。等她高考结束,就能去到更远的地方,接触到更多的人,到那个时候,我就真的不用再担心她了。” “汪呜,呜呜……” 黑狗是开了灵智不错,但它现在还懵懂的很。 对宿臻话中的意思还无法理解,倒是对他的情绪感知的清清楚楚的。 它也爬到了沙发上,拿个大脑袋不断的拱着宿臻的腰,想要让他做起来。 宿爷爷在世时,它也见过宿臻像现在这么丧气过,后来宿爷爷骂了他一顿,他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大半夜后,就又恢复正常了。 黑狗不会说话,只会汪呜汪呜的叫唤。 还不够的灵活的脑子,只知道让宿臻坐起来,等人坐上许久,就能恢复过来啦! 宿臻对黑狗的打算一无所知,依旧在闭着眼睛絮絮叨叨。 “贺知舟说精怪最好不要和普通人待在一起,那样会不利于他们的成长,也容易给普通人带来灾难。”宿臻睁开眼,按住了还在拱人的傻狗,一扭头看见原本睡着了的黑猫正幽幽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普通人之所以是普通人,就是因为他们对那些超乎人们想象的,诸如妖魔鬼怪的东西,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而精怪本身或许不会危害到普通人,但因他们而引来的其他东西,却会伤害到普通人。”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寿命短不说,还很容易受伤。” “有时候,他们受了伤就会死,受了惊吓也会死。” “总而言之,人类就是很容易死的。” 宿臻前面说的那些话,黑猫没有完全听进去,但最后几句话,尤其是人类很脆弱的讲述,它牢牢记住了,并一直放在了心上。 第四十一章 红衣怨(二十一) 和宿臻分别之后,宿雪把寝室里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又跑到卫生间接了水,洗洗刷刷,忙活了一个下午,把寝室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都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了,宿雪也不急着报名。 他们现在就算是等到今天上晚自习的时候,再到班主任那里去报名也是可以的。 所以她就先来收拾寝室了,免得等到晚上下自习以后,十一二点的来收拾东西,休息都没办法好好休息。 说着不着急,其实宿雪的动作还是很麻利的。 三点多快四点的时候,她就整理好寝室了。 打开手机,班主任刚好在群里说下午的报名到五点半截止,五点半还没到的,要么晚自习再报名,要么就留到明天了。 说是这样说,可晚自习是统一要求上的,报名最后截止时间当然也是到晚自习结束了。 宿雪下楼的时候,顺便带上了暖水瓶。 他们寝室是用不了电的,更烧不了水,就连手机充电也是蹭的底下老师值班室里的插座。想要用热水就只能去食堂打水,用的是水票,不管是大水瓶还是小水瓶,都是五毛钱一瓶。她上个学期的水票还没有用完,现在也是可以用的,还省了去换水票的时间。 她先绕到食堂把热水打好后,又把水瓶送回了宿舍楼。 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能遵守规矩的。 总有那么些人连五毛钱都舍不得出,别人灌满了热水的瓶放在那里,就有人把热水倒走。 倒走了不是最极品的。 宿雪就碰到一次,那人倒走了她瓶里的热水,然后给她换了一瓶冷水。她把瓶拎回去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等用的时候才傻了眼。 从那以后,她每次打完了热水,都是要把瓶送回去的。 再不想遇见那种讨厌的家伙了。 报完名,交完钱,磨磨唧唧就到了晚自习的时间。 宿雪一开始的同桌是那个和她一起住寝室的室友,室友请假后就换成了贺知钰。 现在贺知钰也请假了,一两个星期是不会来学校的。 她就以为自己就要没有同桌了,谁知晚上去了教室,却发现原本属于贺知钰的座位上,多了个她不认识的女孩。 周围的同学学习的学习,聊天的聊天,好像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宿雪没急着回座位,而是慢慢踱到寝室另外两个晚上不住校的女孩的座位边,小声问道:“是我的记忆出现问题了吗?宝宝的位子上怎么坐了个陌生人,她好像不是我们班上的吧?” “那个呀!是换班过来的。”陆慧瞥了眼右后方,她不像宿雪那样只和寝室里的几个人,外加一个贺知钰打交道,当然不会认不出后面那个勉强算得上是风云人物的家伙了。 陆慧:“她以前是十二班的,你也知道十二班的老师没我们班的老师靠谱,她想转到我们班上来,也无可厚非呀!” 陆慧的同桌,也就是宿雪的另一位室友闫梨朝宿雪勾了勾手,宿雪以为她想要和她说些悄悄话,就往闫梨旁边凑了凑,弯下腰想要听闫梨说话,谁知闫梨直接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做什么打我呀!”宿雪摸着被打疼的地方,委屈的说道。 闫梨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是不是看着她长得好看,就想要凑上去和她做小伙伴,就像之前跟贺知钰一样?” 宿雪呆呆的看着闫梨,虽然她确实是准备那样做的,但被闫梨这样一说,好像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长得好看的人,心肠总是不会坏的呀!”宿雪是真的这样认为的,毕竟她交到的好朋友,个个都长得很好看,对她也特别的好。 闫梨捏着宿雪的脸颊扯了扯,“你是不是傻呀!张无忌他娘说的那句话,你没有听过吗?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我觉得还好啦!” 在朋友面前,宿雪永远都是她觉得还好,还不错,就这样,反正就没见她发过脾气。 闫梨松开手,见宿雪的脸被捏红了,又伸手给她揉了揉,然后不大高兴的说:“反正你不要跟她走的太近,最好待会儿就去找老班换位才行,再说了,你同桌不是宝宝吗?她又不是不来学校了,等她回来看到自己的位子被人占了,肯定会很伤心的呀!” 如果闫梨只说前半截的话,宿雪还不会迟疑。 但她都说到贺知钰了,宿雪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对。 于是,瞅了眼坐在贺知钰位子上的那个女孩,转头从后门出去到班主任的办公室去了。 班主任拒绝了她的换位要求。 据老班说,班上没有多余的课桌,想要搬新课桌得去找教导主任拿杂物间的钥匙,但是现在太晚了,所以等回头贺知钰销假回来上课再说。 宿雪回教室后,朝闫梨摊了摊手,表示老师没能同意。 光从相貌上来看,她的新同桌是个长发披肩的温婉系小美女,看着很好相处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闫梨会不喜欢她。 不过这只是外相啦! 比起刚见面的新同桌,宿雪还是更要相信同寝快三年的室友了。 只不过她还惦记着什么时候再详细问一下闫梨,说不定闫梨也没有那么不喜欢她的新同桌呢! 宿雪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是从适应新同桌开始的,也谈不上要适应。 最后一个学期是至关重要的时候,大家都忙着学习,哪有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呢! 另一头的宿臻也终于和贺知舟的堂弟联系上了。 人家本来听说要带一个普通人去落茶镇,就有些不高兴了。 但毕竟是堂哥的朋友,他带也就带了。 结果宿臻联系上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要多带一只狗和一只猫。 他也没问宿臻为什么要带上猫和狗,就直接以车上的座位不够给拒绝了。 当然,他的原话肯定没有这么生硬,不过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就是了。 宿臻这边刚和贺知舟的那位堂弟结束联络不久,贺知舟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贺知舟就直接了当的问道:“你现在还想去落茶镇么?” 去当然是还想要去的。 这不是没人愿意顺路带他了么! 宿臻先是点点头,点过头之后又想到贺知舟是看不到的,便低声回了句是。 贺知舟现在应该还有些忙,隔着电话都能听见旁边有许多人再找他做事,他也来不及和宿臻细说,只道是他再过几天要送贺知钰回去上学,到时候可以顺便把宿臻捎带到落茶镇去,把猫和狗也一起带过去。 说完话后,他就匆匆忙忙的挂上了电话。 第四十二章 红衣怨(二十二)加更章 担心的事情在贺知舟的三言两语下就解决了。 宿臻心里松了一口气,见时间空了出来,就打算在县城里逛一逛。 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就是想着临走前,给他爸妈还有西桥村的大爷爷他们留点东西。 这也算是宿爷爷的教诲之一吧。 即将远行的人,都是要到亲近人家去坐坐,留点东西,就仿佛是留一些念想一样。 宿臻花了几天时间在置办东西,忙的晕头转向的,都忘记给大爷爷打电话。 而宿雪那边。 高三生的空闲时间本来就是很少,他也不好经常去打电话吵到小姑娘,就只用发消息的方式保持着联系不断。 这天,宿臻正要出门,就收到了宿雪的消息。 “哥哥,你还能留下多久呢?” 宿雪是用qq发的消息,用的是一个叫做风和日丽的气泡,左上角有个小太阳,最底下是一层灰褐色的土,还有个两片小叶子的芽芽。 “可不可以” “留的再久一些呢?” 第二条消息和第三条之间隔得有些久,宿臻可以想象的到,网络另一头的小姑娘是怎样斟酌着,敲下这些字的。 他笑了笑,对小姑娘这么黏着他,很是习以为常。 “当然可以了,我这边出了点小意外,大概再过一两个星期才会走。” 消息刚刚刚刚显示发送出去,宿臻突然看到了屏幕上方的时间。 15:25 他对高中生的课堂时间表是如何安排的,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 不过,学校里的上课时间都是固定的。 这个时间段,宿雪应该在上课才对。 怎么会有时间给他发消息呢? 宿臻正要退出qq。想要给宿雪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她就又发来了消息。 “我这边也出了点意外,不过我应该能克服的。” “哥哥,我们就这么聊聊,不要打电话,好吗?” 宿臻动了动手指,把手机屏幕切回了消息页面,他还是很想要给宿雪打电话的,但是小姑娘已经明确说了不想接电话,他担心真的打过去了,小姑娘还会拒接,那还不如就先这样聊着。 “出了什么意外?你现在没有上课吗?” 大概是小姑娘的语气和往常抱怨父母不关心她的样子,太过相似,宿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就和往常一样和宿雪互发消息。 既然要和小姑娘聊天,出门的事自然就先放在了一边。 套上了项圈准备出门的狗和猫,见宿臻没了出门的打算,它们的表现也大不相同。 黑狗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围着宿臻腿边转了两圈,也没见宿臻改变主意,便蔫呼呼的跑到角落里蹲着。 黑猫则是在原地伸了个懒腰,也没见它怎么动作,原本套在脖子上的项圈,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果然,猫都是液体。 宿臻瞥见黑猫往阳台方向走去,有些不放心的跟了过去。 “你要在这里晒太阳吗?”他给黑猫顺了顺毛,“这边阳台也没安个防护网,你要是爬到阳台上去,不小心掉下去,那可就不得了了。不要往阳台上爬,好吗?” 黑猫给了宿臻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它又不是傻,怎么会从楼上往下跳。 再说了,它都已经成精了,就算从四楼掉下去,也不会死的。 顶多,就是断条腿罢了。 宿臻在黑猫脑门上点了一下,他只是担心黑猫对阳台太好奇而已,用得着鄙视他么。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宿臻走回客厅,看向手机屏幕。 宿雪的消息姗姗来迟。 “哥哥,我现在很难过的,难过的不想说话。如果只是像现在这样打字交流的话,我还能忍住不哭,所有的委屈我都还能忍下去,但是如果哥哥给我打电话,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只是单纯的想要问我怎么样,我都会无法继续忍受下去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哭的。“ “哥哥,你不希望我哭的,对吧?” “所以,不要打电话,也不要过来找我,好吗?” 跳出来的长段消息中,没有小姑娘喜欢用的表情符号,宿臻把那段话看了好几遍,谨慎的回复道:“好,我不打电话,也不去找你,但是你要跟我保证,你会好好的。” 只从字里行间来看,小姑娘这次是委屈大了。 可是最近好像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啊! 学校才刚开学几天,宿雪不是个喜欢招惹是非的人,她们班上的同学也是相处惯了的,应该不是学校的事情。 宿雪她爸妈刚出去打工,正忙着适应工作环境,应该和他们也没有关系。 家里就更不会有事了,那宿雪到底是怎么了? “哥哥,你说将心比心是错还是对呢?” “我遇到事情,不把人想的太坏,会从对方的角度去考虑事情,是不是做错了呢?” “还有,当我和别人发生争执,我没有像对方那样激烈的争吵,而是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对方不高兴说话难听是可以接受的,我不应该和她计较,另一边在嘴上做着苍白的反驳,这样在外人看来就是我心虚吗?” “哥哥,我做错了吗?” 宿雪缩在被子里,泪水划出眼眶,顺着眼角落在了枕头上,手机屏幕里的字体在她眼中变得模糊不清,她连宿臻做出了什么样的回复都看不清。 手机砸到了枕头上。 她把右手塞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下去,疼痛让她的身体颤抖,她没有松开嘴,任由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人性本就是薄凉如斯,大多数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连她自己也是那样的人。 然而还是难过的呀! 明明她没有做过的事情,就那样被安在了她的身上,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也有人在她耳边说着相信她的话,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分辨真假的能力。 “叮咚~” 消息来了,手机屏幕也亮了。 “小雪,每个人为人处世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一个人对同一件事在不同时期的处理方法也不会都是相同的,你遇见突发事情的处理方法或许有所欠缺,但这个是不存在对错之分的。” “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手上的齿痕中有点点血迹,宿雪用袖子擦掉眼泪,抽噎着给宿臻回消息。 “哥哥说的很好,我觉得你说的对极了。” 只用文字交流的局限就出来了。 宿臻根本分不清对面跟他聊天的小姑娘,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按奈不住心中的担忧,他发了条消息问宿雪现在怎么样了。 第四十三章 红衣怨(二十三) 世人总喜欢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而宿雪以为,她绝不会对宿臻说谎。 然而真到了那时候,也就只是她以为了。 宿雪知道宿臻如果不给她打个电话,亲耳听见她说自己没事,就不会放心。 所以她先拨通了宿臻的电话。 “你的声音怎么有些哑?” 手机里的声音和真实的声音相比,总是有些失真的。 但这一点点的失真,并不影响宿臻听出小姑娘声音的不对劲。 宿雪抿了抿唇,“因为我,生病了。” “感冒了,嗓子有些哑,是很正常的事情呀!我今天下午和班主任请假了,一下午都在寝室里带着,刚才看了集狗血电视剧,里面的女主感觉特别的可怜。” “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大家都认为她是个坏女孩。身处其中的人是怎么想的,我不清楚啦!但哥哥你知道呀!我看小说电视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代入到主角的境遇里,所以看得我可难过了呢!” 小姑娘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快,隐约间还带着笑意,像是对自己太容易和角色共情而感到不好意思。 人生病时,总会和平常不一样。 比如声音沙哑啦!情绪更容易波动啦!人也变得更加脆弱啦! 所以,宿雪今天的表现也很符合常理吧! 宿臻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以他对小姑娘的了解,她对他说的话,从来都是不掺假的。 既然她都亲口说没事,那就应该是真的没事了。 心底不易察觉的忧虑被宿臻忽视了过去,他拿着电话,开始和宿雪闲话家常起来。 不管小姑娘在和他联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确定的是,她刚才是真的心情不好。 那他就和她聊些其他的东西,转移下她的注意力,让她的心情变好些就是了。 宿臻不是擅长聊天的人。 恰好,宿雪也不是。 他们的聊天通常是言简意赅,很快就能结束。 这次也不例外。 宿雪挂断电话后,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被子拉过头顶,躲在被子里小声的抽噎着。 明明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个时间段,宿舍楼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可她连大声的哭都不敢哭。 微弱的绝望缠上她的心头,如果她连宿臻都无法信任,那么这个世上还有谁值得她信任呢? 她已经开始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了。 或许一切都是她的错觉,这个世上从不曾有人在乎过她。 一切都是虚假。 一切都是虚妄。 淡淡的黑色从屋外涌来,顺着床柱向上慢慢攀爬,黑雾从床尾向着床头蔓延,一点点缠上了宿雪的脚踝。宿雪耳朵上的那两颗“珍珠耳环”闪烁着白光,每一下的闪烁,她腿上的黑雾就会退却一丝。然而从外界涌来的黑雾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可白光却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光芒消失,“珍珠耳环”也化为乌有。 没有东西阻挡之后,黑雾盘旋在了宿雪的心脏间。 缩在被子里的小姑娘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珍珠耳环”消失的一瞬间,宿臻感觉到了眼前一黑,只是他当时恰好是从沙发上站起来,误以为自己低血糖发作的他,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 在回西桥村以后,宿臻的作息时间就一直很规律,到了晚上八点就要准时睡觉。 到了县城以后,他的习惯也没有改变。 和宿雪聊完以后,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准备晚饭的时候。 宿臻路过角落的时候,顺手撸了下黑狗的毛,半哄半劝的说:“乖啦,今天就不出去了,我明天再带你出去,好不好?” 黑狗偏着头打量了宿臻半天,才纡尊降贵的蹭了蹭他的腿,表示自己同意了。 第二天,宿臻便信守承诺的带着狗和猫一起出了门。 他是想要给家里的宠物买些宠物用品的。 猫窝狗窝,还有给它们的小玩具。 吃食方面可以放宽标准,这两只都已经是精怪了,和人类吃一样的食物对身体也没什么害处,只要注意营养均衡就可以了。 黑狗向来不挑食,宿臻要担心的只有那只只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菜的猫。 如果可以的话,宿臻准备买一些猫粮狗粮给它们当零食。 然而在县城里转了一圈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虽说现在时代在发展,一般的小县城和普通的市镇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不还有不一般的么! 宿臻他们住的这个县城大环境还是不错的,而且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每年都能看到新小区的落成,这两年还和修路杠上了,通往附近城镇的小路也被宽阔的马路给替代了。 但是吧! 有些东西它还是很匮乏的。 比如说宠物方面。 县城的地方不大,宿臻骑着小区门口扫码开锁的小蓝车,黑狗背着黑猫跟着车后面跑,绕着县城的大路小路转了一天,服装店、大商场还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都看到了不少,就是没有看见和宠物有关的地方。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宿臻最后在逛菜市场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一家勉强算是宠物店的店铺。 店里空旷的很,除了几麻袋的鱼食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门口放着几个凳子并一块长木板拼成的台子,台子上面放着三个鱼缸,其中有两个里面放着半缸的水,养了红的、黄的、白的、各种颜色的金鱼,剩下的那个鱼缸里面养着许多只巴掌大的绿壳小乌龟。 宿臻总不可能买鱼食给家里的猫狗吃,只能照着网上查来的食谱,给家里的两只准备吃的。 狗窝猫窝什么的,暂且就算了吧! 大不了他给它们准备一间房两张床就是了。 这时远在祖宅,还没能赶回去上课的贺知钰接到了宿雪的电话。 电话里的小姑娘倾诉了她一腔想念之情,变着法的说着贺知钰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是如何吃不好睡不香的,在得知贺知钰还有一个多星期才能回学校,就更是宝宝长宝宝短的叫起来了。 两人就着归来的日期商量了大半天,在小姑娘的哭唧唧之下,贺知钰只好把回去的日期定在了两天后。 她在祖宅只是凑个人数,实际上来不来都是可以的。 但是她家人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学校的。 为了配合她二哥的时间,她只能把时间往后推了两天。 如果按照她的想法来,她在接到宿雪电话的时候,就想要赶回去了。 挂断电话前,宿雪低声说了句,她很想念贺知钰。 第四十四章 红衣怨(二十四) 第二天,贺知舟就通知宿臻,再过两三天他就能回来了。 对于原本的一两个星期突然缩短成两三天,宿臻不是不疑惑的。 然而对方不会特地说,他也就没必要故意去问了。 索性给大爷爷他们的东西都已经买好了,他现在也不必火急火燎的去置办东西,只要问他爸借个车,回西桥村一趟就行了。 傍晚时分,赶在高中学校放学以前。 宿臻开着他爸的车,带着猫和狗,来到了宿雪她们的学校门口。 这个学校还是有些特别的,早年的时候只有一个正门,扩建以后,大概是觉得原本的正门配不上他们的档次,于是从前的正门变成了后门,他们又在学校的另一头,靠近操场远离教学楼的地方重建了一个阔气的大门,而宿臻的车是停在后门的。 他已经提前和宿雪约好在后门这边见面了。 刚好,学校的小摊贩都是在后门这边摆摊的,正门那边离教学路太远,学生用餐的时间点,大部分都不会往那边跑。 宿臻来的时间还算早,小摊贩的摊位都还没有完全摆起来。 他的车离后门还有一段距离,免得太靠近,离开的时候不好离开。 在外边等了一段时间后,宿雪终于下课了。 “哥,你怎么有时间过来啊?” 宿雪跑了一小段路,说话还有些气喘吁吁。 还惦记着小姑娘昨天的不对劲,宿臻认真的打量了宿雪半天,小姑娘的精气神都很足,一点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看来昨天真的只是生病才有些脆弱。 宿臻:“我待会儿要回西桥村,和大爷爷他们说一下我出去的事情,你要不要我帮你从家里带些什么东西?” “这个吗?”宿雪摸着下巴想了想,摇了摇头,“该带来的东西,我都已经带过来了。” 她一摇头,宿臻的视线就落到小姑娘的耳垂上去。 宿雪今天把头发梳起来了,在后脑勺上扎了个小马尾,耳朵旁边没有碎发的遮挡,白嫩嫩的耳垂看上去很显眼,宿臻突然就想起寒假里宿雪说头疼时的场景来,他记得小姑娘耳垂上应该有一对“珍珠耳环”的。 “你今天出门没有带耳环吗?” 宿雪被问的有些发蒙,疑惑的说道:“哥,你记错了吧,我都没有打耳洞,怎么可能带耳环呀!” “是这样吗?” 宿臻想起来,“珍珠耳环”确实只有他能看见,现在突然连他也看不见了,是有些奇怪,但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本来就很奇怪吧! 他不太放心的又问着宿雪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松了一口气。 “对了。”宿臻把拎在手上的保温桶和塑料袋都递给了宿雪,“昨天不是说你病了么!我给你炖了枸杞雪梨汤,袋子里是些坚果,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些来着,汤喝完了,碗就放在那儿,我明天回来顺路过来拿。” 宿雪突然低下来头,动作很快的伸手擦了下眼睛,一旁说话的青年的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依旧拎着保温桶和她说着感冒要注意的事项。 “哥,很晚了,你该走了。” 小姑娘的声音淡淡的,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宿臻错愕的抬起头,意外的看到小姑娘微红的眼眶,顿时找了答案。 他家的小姑娘比较感性,高兴了、难过了,都是会红了眼眶的。 一反常态的让他先行离开,不过是因为她害羞了而已。 宿臻点点头,把东西塞到宿雪怀里,刚回到车上,小姑娘又敲响了车窗。 他放下车窗,看向窗外捧着保温桶的小姑娘,用眼神表示着自己的疑惑。 宿雪:“哥,你回去是是要我爷爷还有二爷爷他们说话吧,既然你都准备在西桥村那边过夜,那可不可以明天上午再去找我爷爷呢?” 她的请求有些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 宿臻的疑惑还没有问出口,宿雪就松了一口气,朝着他露出个乖巧的笑容。 “那,哥,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哦!你要明天再去找我爷爷哒!”宿雪说完话,带着东西穿过校门口的人潮,看样子是准备回寝室去放东西。 没能问出原因,宿臻挑了挑眉,她的请求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呗! 宿臻开车回到村里,天已经黑了。 答应宿雪之后,他就放弃了晚上出门拜访的打算,也歇了蹭饭的心思。 还好他回来把厨房里的菜也带回来了,不然晚上可能就要吃泡面了。 做了两个小菜,和猫狗一起凑活一餐以后,他就回房睡觉去了。 却不知,在另一边,有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宿雪小时候买衣服都是她奶奶带她一起去的,老年人的审美都是红红火火最好看,以至于她十六岁之前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红色的。十六岁以后上了高中,她终于能自己去买衣服了,然后就是物极必反,她再也没有穿过红色的衣服,就连过年时的新衣,她都宁愿穿绿的也不要买红色的。 可想而知,她已经有多不喜欢红色了。 然而,今天夜里,她穿上了新买的那套红衣服。 宿雪本来想要买一件红色纱裙,那样的衣服看上去仙气飘飘,好看极了。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纱裙不够保险,而且现在还有些冷,她就放弃了这个不怎么优秀的想法。 正红色的衣服不好买,但也不是特别的难买。 她在县城里找了许久,最后在婚纱摄影的店铺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开始人家老板只愿意把衣服租给她。 可她不想太坑人,就找人借了些钱,凑一凑,把衣服买了下来。 成品的衣服不是那么的合身,她又在街角裁缝店那里,把衣服改成合身的尺寸。 夜里她换上了新衣服,打开了宿舍楼的大门。 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像她涌来,一部分投进了她的心里,剩下的一部分簇拥着她出了宿舍楼。 宿雪是个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楚路的人,然而在黑雾的簇拥下,她连路都不用看,就这样晃晃悠悠的朝着教学楼去了。 上去的楼梯那里有个伸缩拉闸门,已经上了锁。 黑雾簇拥着宿雪,让她从门上直接穿了过去,门锁依旧好端端的锁在上面,却挡不了她的路。 教学楼有五层。 宿雪她们班的教室就在五楼。 她在教室门口停留了片刻,然而转身去了楼顶。 天边的下弦月被乌云遮住了。 当乌云被风吹开时,寂静的教学楼前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第四十五章 红衣怨(二十五) 宿臻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偏偏早上起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梦。 只依稀记得是个不好的梦。 家里就宿臻和一猫一狗,早餐和昨天晚上一样都是随便糊弄过去的。 黑猫一大清早就跑去后山了。 它嘴巴挑着呢! 宿臻和黑狗能凑合着吃点,它却是不愿意的。 这厢黑狗已经把它碗里的食物都吃的精光,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的,可宿臻的碗还是一开始端过来的那样,连动都没有动。 你是怎么了吗? 黑狗恋恋不舍的丢下自己的饭碗,抬着爪子在宿臻腿上按了个梅花印,眼里满是好奇。 “阿泉,”宿臻放下碗,揉了揉了黑狗头顶的那一小撮毛,他想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心慌,可他一低头就对上黑狗那双懵懂的大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狗子还需要时间成长,他现在和它谈心,它也是不会懂的。 “我等会儿要去大爷爷家,你就在家看家,不要到处乱跑。” 说完话,他捧起碗,大口大口的吃着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也许他的心慌,只是因为没吃早饭。 他也是有低血糖来着。 带给大爷爷家和二爷爷家的东西都是差不多的。 现在还在正月里,他们家的吃食也都还多着呢! 宿臻也就没有买那些不耐放的水果了,一家两条烟一瓶酒,然后再塞点钱,大概就能全了礼节吧! 他对老家这边的礼节了解的不多,老爷子生前的时候,他还是个学生,也不会特地有人和他说这些东西。 就他现在做的这些,也只是往年看过别人做的。 他也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先去的大爷爷家。 大爷爷看到他上门,还是很开心的。 看到他带的东西,只说他还是孩子,现在还没个正式的工作,没必要这么破费。 “你这东西送都送过来了,我也就不推回去了,但是这个钱就不用了。” 大爷爷抽了口烟,看宿臻就跟看个不懂事的小孩似的。 “我知道你爷爷还留了钱给你,但他留下的钱多也多不到哪里去,都是些辛苦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你能省着花就省着点花,我家,你二爷爷家和你家都是至亲的,没必要弄得这么客套。” 宿臻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 他是真的不懂这些。 但是吧! 有些事情不是他说不懂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就好像前些年,他爸妈回来过年,年后要去一门远方亲戚家吃饭。 宿爸爸宿妈妈临走前和他说的好好的,他不想去就不用去的。 结果他们回来后,又因为那个事情吵了起来。 大过年里,都吵到要闹离婚的地步了。 闹成那个地步,能怪到谁身上去呢? 还不是说他把客套话当成了真,可他怎么会想到他爸妈和他说的话,都是不能完全当真的呢? 大爷爷现在说的这些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可宿臻也是不敢完全相信的。 礼多人不怪。 但是礼轻可就不一定真的是情义重了。 “你要出去找工作,外面人生地不熟的,万事都要当点心。”大爷爷的烟瘾很重,才说了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就抽完了一支烟,现在又点上了第二只。 “我听说你这次出去是搭你朋友的车,还要把家里养着的猫和狗也一起带去,是有这个事吧?”大爷爷问道。 宿臻点点头,应了句是。 大爷爷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他这是出去找工作的,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的,到了地方后连住的地方都还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难不成还想带着猫猫狗狗一起钻桥洞不成,不过大爷爷也没说些什么。 也就是人老了,脾气都变好了。 要搁前些年,他能把宿臻头都给骂绿了。 现在他骂不动了,只嘴上敲敲边鼓,小伙子非得自己去撞南墙,他也没必要去拦。 人呐! 总是要吃些苦头才能长大的。 大爷爷跳过猫和狗,开始给宿臻传授着和朋友相处要注意的事情。 “人家是你朋友,既然帮了你,你就要把人家的好记在心上,不要不当一回事,大事情上你帮不了你朋友,可像一些小事还是能做到的,比方说买些吃的喝的呀!管好猫猫狗狗,不要给人家惹麻烦啊!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知道吗?”大爷爷道。 老人说的很多,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很多,宿臻就在一旁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附和两句。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大爷爷也说的差不多,宿臻正要提出告辞。 这时,大奶奶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宿臻很是高兴。 大奶奶:“臻臻啊!你来的正好,你帮你大爷爷看看他的手机,我昨天打他电话,又没音了。” “我这手机的声音是小了些。” 大爷爷从口袋中摸出个翻盖的按键手机,宿臻从他手上接过手机时,看见他手上的皲裂,愣了一下,再抬起头,慕然间突然发现,大爷爷虽然依旧和往常一样精神气十足,但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皮肤和去年相比黑了不止是一个度,他其实也老了,虽然气势依旧,但身体已经老了。 宿臻拿到手机,直接拨通了中国移动的电话,手动调高了通话音量。 挂断电话后,他又看到手机屏幕最上方那小一行里面的静音模式的图标。 “是不小心调到了静音模式,把它调到一般模式就可以了。” 宿臻拿着手机,教着大爷爷该怎么给手机调模式。 和大爷爷同一辈的人,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而大爷爷上过小学,虽然只到二年级,但他算是识字的。 “还是读书识字的好啊!”大奶奶在一旁略带羡慕的说着。 宿臻是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触的。 老人老了以后都喜欢说古,宿臻就听大奶奶说过她年轻时的事。 他映像最深刻的是大奶奶年轻时和同乡一起到外地卖东西的事情,她们那时候卖东西没有个固定的地方,都是包袱一卷,走到哪儿卖到哪儿,她们这样的是不能被警察看见的,警察看到了是要赶人的,严重点的还会抓起来的。大奶奶就因为不识字,有一次就在人家警察局门口摆摊了,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爷爷把手机放回口袋,正要再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 “还好让你把他手机修了下,不然现在人家打电话来都不一定能接到呢!”大奶奶在旁边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高兴。 可宿臻却看见大爷爷自接到电话后,就不自觉皱紧的眉头,还有他手上那只快要烧到手指的香烟。 他心中的不详预感莫名的变得更深了。 第四十六章 红衣怨(二十六) 大爷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的手机本来就是老旧的款式,和智能机没法比,只能说是老人机。 而老人机最大的特点就是声音大。 铃声大,通话声音也大。 和大爷爷只有几步远的宿臻就能清清楚楚的听清电话那头人在说些什么。 “请问你是宿雪同学的家长吗?” 第一句。 “很抱歉,我们将要通知你一个坏消息。” 第二句。 “非常抱歉,今天早晨五点二十八分,学校的邹老师在教学楼楼下发现了宿雪同学的尸体……” 第三句。 或许这是个玩笑吧? 宿臻听清楚了电话里的声音,人却不自觉的退后了几步。 他昨天回西桥村之前还和宿雪见过面,小姑娘当时没有半点异样。 只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 怎么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 “这,这是怎么了?” 大奶奶没有听清电话里的声音,她只看到了一个幌神,险些跌坐在地上的大爷爷。 大爷爷浑身都在颤抖,手上的那只香烟早就掉到了地上,他看向扶着他的宿臻和大奶奶,一字一顿的道:“学校打电话来说,小雪她,她跳楼自杀了。” “什么?”大奶奶惊呼一声,不敢置信的看向大爷爷,“小雪怎么可能会自杀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不会的,不会那样的,小雪不可能自杀的。” “她们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还能有假吗?” 大爷爷捂着胸口,猛烈的咳嗽起来,手机仍然被他紧紧的攥在手上。 他也是不想要相信的,可对方没有要钱,只是通知了他这么个消息,让他去县城领他家孙女的遗体。 两个老人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岁,尤其是大爷爷,背部佝偻着,气势一下子散了以后,就更显老态了。 “宿臻呐!”大爷爷把桌上的烟盒拿在手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手抖了半天,烟也没有点着,又被他塞回烟盒里去,他说:“你是开车回来的吧!能麻烦你把我送到宿雪她们学校去么?” 他没说让大奶奶一起去。 一来,大奶奶的身体没有他好。 二来,家里还有个宿睐在念初中呢! “好,好的。” 宿臻和大爷爷一起回家去开车,而大奶奶在堂屋里坐着,半天没回过神来。 宿雪的班上。 有几个学生在八卦着。 “你们今天来的时候看到楼下的那一大摊子血迹了吗?” “看到了,我还看到有警车从我们学校开出去呢!发生什么事情了啊,又有人在学校打架了吗?” “这次不是打架了,听说有人跳楼自杀了,就在我们这栋楼上。” “她怎么那么想不开啊?” “心理脆弱呗!” …… 另一边,陆慧和闫梨也在小声说着话。 “你今天看到小雪了吗?” “她昨天就请了一天的假了,不会今天还要请假吧!” “应该不会吧,等下课间操的时候,我们回寝室看看她,我担心她还在寝室偷偷的哭。” “嗯,去和她说说,没必要因为别人的污蔑一直闷闷不乐的。” …… 宿臻和大爷爷起初去的是学校。 但宿雪的尸体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们在公安局的停尸房看到了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穿着的还是她死前穿的那件红衣服,因为是从楼上跳下来的原因,看上去有些恐怖。 白花花的脑浆,刺头血肉的森森白骨,还有一身已经干涸的血迹。 大爷爷在来之前,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如果是有人在和他开玩笑呢! 一切的侥幸终结在了尸体的面前。 老人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时昏厥过去。 幸好,公安局旁边就是医院。 宿臻把大爷爷送到医院去,开了间病房。 他自己准备去找警察了解宿雪自杀的前因后果。 “你好,我是宿雪的哥哥,我想问一下你们对她自杀的调查情况,可以吗?” 宿臻问的是带他去停尸房的那名警察。 王格今年二十四,是个刚入职的菜鸟警察,入职的第一个星期就碰到了高中生跳楼自杀的案件。 他虽然是从头到尾跟着局里的前辈,但他知道的东西,宿臻去宿雪学校问一问也能清楚。 不过既然宿臻先问了他,而这些东西又不涉及保密事项,他就直接和宿臻说了。 据法医的鉴定报告显示,宿雪自杀的时间应当是在今天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从高空坠落,当场死亡。 她们学校也安装了监控器,其中坏掉的和没有启动的占了多数,硕果仅存的几个也没有拍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再加上像素不高,又是凌晨时分,从中能被找出来的线索就更少了。 王格说负责这个案件的是他的前辈。 那位前辈本来是准备当做自杀案件来处理的。 但在询问间,他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疑点。 宿雪她们学校的教学楼,每到晚自习结束,学生都离开之后,是会有专门人员过来锁门的。 无论是过道还是上楼的楼梯口,安装的都是老式的伸缩拉闸门,用铁链子锁着。 伸缩拉闸门有个特点,打开的时候会发出噪音,尤其是他们学校里的伸缩拉闸门,安装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上过油,上面锈迹斑斑,拉动间也会发出刺耳的噪音,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从教学楼前的监控器中提取的录像中,在宿雪死亡前后的时间段中,并没有拉闸门被拉动的声音。 只有宿雪从高空坠落在教学楼门口时发出的声音。 更多的事情,王格就不知道了。 他刚入职不久,每天也就是整理整理文档,前辈让他做些什么他就做什么,偶尔听前辈唠唠嗑,再多的就没有了。 受害人家属总是认为警察就应该什么都知道,可王格又没有负责这个案子,他是真的不知道。 再说了,事情是今天凌晨三四点钟发生的。 学校是在下午一点钟左右通知的。 而现在是下午五点钟,警察就算再神通广大,也还是需要时间来搜集线索不是。 “我听前辈说过好几起高中生自杀的案子,这些人里面要么是压力太大,要么就是被人欺负的狠了,自己没有报复的能力,只能一死了之,反正他们都是不想活了,之所以自杀,也只是求仁得仁,你也没必要这么难过,不值当!” 王格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人,以至于安慰人的话都带着火气。 要是一般人,听到这话,怕是要和他打起来的。 第四十七章 红衣怨(二十七) 宿臻也是生气的,但他现在已经没心情计较那么多了。 他在王格这里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便暂时将这个放在了一边。 小姑娘不在了的这个消息,怎么说,都还要通知到她爸妈那边去的。 宿臻有宿雪爸妈的微信号,但是没有他们的手机号码。 他先是联系了宿爸爸,把事情告诉宿爸爸,让他帮忙通知宿雪爸妈,还把大爷爷住院的事情也跟他说了。 “我马上和他们联系,你现在是在医院陪着你大爷爷吧?” 宿爸爸接到宿臻电话还是很高兴的,谁知道宿臻会放了这么大的一个雷。 “我在去小雪学校的路上。”宿臻沉默了片刻才回道。 王格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好听,可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虽然宿臻不相信宿雪是会自杀的人,但他也知道人若是真的到了绝望的时候,心里气劲一上来,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而且他还记得前些天,宿雪在qq上找他时,说的那些话。 倘若,小姑娘真的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呢? 他总要为她讨回公道的。 宿臻没有明说他想去做些什么,但宿爸爸是有脑子的人,他可不会认为宿臻只是想要去看看。 “这事警察局的人肯定会调查清楚的,你等着调查结果出来,不行吗?”他问了这么一句话,不等宿臻回答,他又接着道,“你去就去吧,凡是量力而行。” 挂断电话后,宿臻也到了学校门口。 后门口还是那个后门口,路边小摊贩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摆着摊,学生们在其中穿行着,并没有因为学校里死了一个人而受到什么影响。 其实想也想得到。 不是切身相关的事情,外人又怎么会被影响到。 宿臻在车边站着,眼睛看向学校门口。 在昨天,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他站在这里等着小姑娘从学校出来找他。 那时小姑娘身上穿着件白色的小裙子,跑动间,裙摆也会随之跃动。 再也不会有了。 那个喜欢跟在他后面喊着哥哥的孩子,现在正躺在冰冷冷的停尸间。 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还没来得及见到更广阔的天空,就已经戛然而止。 “你是宿雪的哥哥吧,我见过你的照片。”陆慧是到校门口的小店买笔记本的,谁知刚走出校门,就看见了不远处白色小汽车边站着的青年,她拉着陪她一起出门的闫梨,走到宿臻身边,试探性的询问着。 宿雪从来没有在宿臻面前说过她的朋友,只有上次的贺知钰是个例外。 所以当他被两个小姑娘喊住时,宿臻有些茫然的。 “我是,你们是……?”宿臻反问道。 “我是陆慧,是宿雪的室友。” “我是宿雪的室友闫梨。” 两个小姑娘同时做着自我介绍,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由闫梨先开口。 “宿雪她是生病回家去了吗?她今天一天都没来上课,我们去寝室找她,她也不在。”闫梨一边说,一边看着宿臻的脸色。 如果宿雪真的回家去了,她和陆慧反倒是放心了。 要是没有回去的,那要担心的才多着呢! 原来宿雪跳楼自杀的消息还没有在学校传开。 宿臻避开了这个话题,问起了其他的事情。 “小雪在学校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她上次找我的时候就有些闷闷不乐,我担心她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和家里人说,如果你们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吗?”宿臻看向两个小姑娘,语带请求。 陆慧和闫梨互相看了一眼,神色为难。 果然是有事情发生么! 宿臻脸色变了又变,既有觉得自己对宿雪关心太少的愧疚,又有对伤害了宿雪的那人的愤怒,最后停在了满满的关怀之上。 “我知道你们是觉得小雪自己没有开口说,你们也不好意思替她说些什么,是这样吧?”宿臻忧郁的笑了笑,“你们和小雪相处了许久,也都知道她不是个善于和别人打交道的人,她在我们这些家人面前,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可我们怎么能不担心呢!你们就和我说说她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在她面前说是你们告诉我的,好吗?” “我真的很担心她。” 闫梨的性格比陆慧更加的冲动,也更容易与人共情。 听着宿臻那满含关心的话语,就有些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待听到最后那句话,就更是不想忍了。 只是她说事情是喜欢带着主观色彩的,但她又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便看着陆慧。 就算闫梨不看她,陆慧也是准备说的。 在陆慧口中,事情还要追溯到新学期开学之际。 宿雪从前的同桌贺知钰因为家里有事,还没开学就请了长假,也就是说宿雪这个学期要单人单桌,不会有同桌的。 但是她们班在这个学期多了一个转学生。 那个学生是从其他班转过来的,被班主任安排成了宿雪的同桌。 她和宿雪成为同桌后,没有几天的功夫,突然在班上说她放在课桌里的一千元钱被人偷了,还说知道她课桌里有一千元钱的人只有宿雪和旁边的几位同学,其他的同学是不可能偷她的钱的,所以肯定是宿雪偷了。 陆慧说到这里就被闫梨打断了。 闫梨气呼呼的说:“她说她掉了一千块就真的掉了,现在谁都不是傻子,哪个人会那么蠢的把钱放在没有锁的课桌里,我们学校旁边又不是没有银行,走两步路去存个钱能累死她呀!还说什么别的同学不会偷钱,那些人和宿雪一样,不都是她开学才认识的,凭什么就说别人不会偷,就宿雪偷了她的钱!” “你别打岔!”陆慧打了一下闫梨。 她说话都是尽可能的站在第三人的角度来陈述事情的,不就是想让宿臻对事情有个直观的认识么! 她当然知道宿雪不可能偷钱,但是她和闫梨都是宿雪的朋友,她不说的客观一些,别人肯定是要说她偏袒宿雪的。 陆慧继续说:“你也说了宿雪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当时那个人当着全班人的面说宿雪偷了她的钱,要搜宿雪的包,宿雪也好脾气的把包拿出来让她们看,一边说着自己没有偷东西。” “她就是脾气太好了,没有和那家伙吵。”闫梨说到这里,声音变得闷闷的,“蠢死了,她总以为人家长得好看就是好人,别人在污蔑她,她还想着别人丢了钱,心情才会不好,傻乎乎的把脸送上去给别人踩,不是蠢是什么!” “听听人家怎么说的,‘你要是没有偷我的钱,那我说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和我吼啊,还把包翻出来给我看,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就是你偷了我的钱,你把钱还给我’。” 第四十八章 红衣怨(二十八) “后来教室里太吵,班主任过来了,那个人一直说宿雪偷了她的钱,但她那只是主观臆断,并没有真实证据,班主任把她们说说了一顿,事情就这样算了。”陆慧道。 宿臻皱着眉,思索了一下问:“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了。” 宿臻黝黑的瞳眸落在了闫梨脸上,陆慧说没有了肯定就不会再说什么,但闫梨就不一样了。 果然,后者撇开视线不敢与宿臻对视。 闫梨偏过头后,突然想起来她为什么要心虚,明明她都没有做错事来着,她转念一想,大概是宿雪她哥哥的眼神看上去太可怕了些吧!她现在看过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宿臻的眼睛不似正常人的双眼,而是瞳孔漆黑,没有眼白的那种,差点吓着她了。 “后来我们班上的其他同学不管在做什么,只要一看到宿雪过来,就会假装自己在学习,拒绝和她交流。但我和慧慧才不会像那些人一样,瞎了她们的狗眼,连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分不清。” 事实上闫梨和陆慧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变得更加的黏着宿雪了,她们担心宿雪继续和那个人做同桌会不高兴,就由陆慧和宿雪换了座位,上课的时候闫梨陪着宿雪,下课的时候就她们俩一起陪着宿雪。她们还准备晚上留一个人在学校住宿,连晚上也陪着宿雪呢! 不过这个提议刚提出来,就被宿雪拒绝了。 如果是心志坚定的人,即便被人污蔑了,也只会把这个当做磨练自身的一个过程,并不会被其干扰自己人生的正常轨迹。 但心志宰如何坚定的人,也是有疲倦期的。 更何况是宿雪这样本来就算不上如何坚定的人呢? 她不可避免的被搬上同学的态度伤害到了。 虽然在陆慧和闫梨的陪伴下,有所好转。 然而伤痕一旦被刻进心里,就再也不会有愈合的那一天。 而且人的心情好坏,是会影响到身体的。 宿雪的心情一直没能好起来,刚好最近又正处在换季的时候,她一下子就病了起来。 昨天她就请了假,本来说是今天再来上课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她的人。 “她是回家了吗?”闫梨望向宿臻,眼睛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祈求,“她现在心情还没能好起来,所以才会想要回家的吧!就算她没有提前和我们说一声也没关系的,只要她自己好好的就成啦!不过,她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啊,现在离高考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呢!” 宿臻听到这儿,终于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痛:“她不会回来了。” 闫梨一听这话就急了。 什么叫不会回来了啊? 高考多重要呀! 她们几个不是说好了,将来要考到一个城市去么? 难不成宿雪就因为这个事,还准备放弃高考不成! 陆慧打了寒噤,看着宿臻脸上难掩的悲痛,突然想到今天上午在教室里听到的那番话。 有人在学校跳楼自杀了。 那个人会是宿雪吗? 她拉住了还想要上前再说些什么的闫梨,开口问道:“雪雪是不会回来了,还是回不来了呢?” 闫梨猛地转头看向陆慧,“你在胡说些什么啊!雪雪怎么可能回不来了,雪雪只是回家休息一下,她肯定还是要回来的,我们都约好了的,她是最讨厌不遵守约定的人了,她一定不会成为她最讨厌的人,你不要在胡说了。” 闫梨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声音几乎都消失了。 校园里响起了铃声,他们谁也没有在意。 宿臻:“今天下午我和宿雪的爷爷接到你们学校的通知,他们说宿雪在学校跳楼自杀了。” “尸体我已经看到了。” “她真的回不来了。” 得到了宿臻的确切回答,陆慧和闫梨两个人反而都蒙了。 即便是已经猜测到可能的事实,但真的听到的那一瞬间,她们还是不敢相信的。 世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的人死去,她们了解却并不在意。 可当死亡的人变成她们熟悉的某一个人,事情就变得无法接受起来。 她们眼里含着泪,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校门口已经没有多少的学生,零零散散的只剩下几个商贩。 宿臻按着抽疼的额角,已经差不多推测出小姑娘会自杀的原因了,但这并不能让他好过多少。 “你们是宿雪的室友,肯定有寝室的钥匙吧!”宿臻停顿了一下,道:“我想去寝室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你们可以借我一把钥匙吗?我上楼肯定会有老师陪着一起的,不会动你们的东西的。” “当然没问题。”闫梨说着就从口袋里拿钥匙给宿臻。 给过钥匙后,陆慧和闫梨相伴着朝教学楼走去,路过楼下时,早晨见到的那滩血迹现在还在那里,干涸后的红褐色被阳光晒了一天,已经闻不到多少血腥味了,然而当她们想到那滩血的主人是谁时,莫名的血腥味突然笼罩在她们的周围。 五楼的过道上,她们碰到了宿雪的那位新同桌。 那个人正在和旁边的人打打闹闹,心情愉快的很。 闫梨厌恶的瞥了她一眼,拉着陆慧从那个人旁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时,她刻意的撞了那个人一下,冷冷的说:“好狗不挡道。” 陆慧没有制止她。 任由她用那样幼稚的手段“对付”着那个人。 “你先撞人的,还有理了!”那个人不是宿雪那样被人欺负到头上,也还在为别人着想的人,她被闫梨一撞,立马就和闫梨杠上了。 这边的小打小闹还在继续,另一边的宿臻拿着钥匙朝着宿舍楼走去。 穿过废弃的操场,宿臻来到宿舍楼门口,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他把周围的杂草都连根拔掉了,短短的时间了里,周围的泥地里又泛起了新绿。 旁边的小树林里的树已经被铲光了,连一根小树苗都没有留下。 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原因,宿臻在看到那边空旷的场景时,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仿佛有什么不好东西正从那些坑洞中向外迸发。 宿臻和宿舍楼办公室里值班的老师说明来意后,那位老师说征得学校领导的同意,就去给领导打电话了。 在等待之余,宿臻就在宿舍楼门口晃悠。 突然间,他看见对面教学楼上有一抹红色从楼顶一跃而下。 第四十九章 红衣怨(二十九) 甚至来不及有多余的想法,宿臻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了教学楼前。 现在是上课的时间,一楼教室里的老师正在黑板前讲着课,学生们有些在聚精会神的听着课,也有些在私底下开着小差,但没有人注意到一墙之隔的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穿着红衣的小姑娘重复着凌晨三四点钟的举动,一遍遍的从楼顶一跃而下,落在地上时,四肢扭曲,脾肺俱碎,当鲜血从身体中流出,染红了她身下的那片水泥地之后,她又再次出现在楼顶,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她的眼睛是黑黝黝的,没有一丝光亮,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纵有波澜,也不为人知。 宿臻能看出小姑娘现在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她只是机械的在重复着死亡时的那一幕。 民间曾有传闻,生前为人所欺,负有冤屈而无法申诉,着一袭红衣自杀者,可在死后化身厉鬼,以自身怨气为引,寻找昔日仇人,并一一报复回来。又因厉鬼存世只为报仇,故而当仇人都被其杀死之后,厉鬼亦会失去神智,屠杀无辜之人。 因此,如遇厉鬼,必杀之。 此为修真者协会必须遵守的十大原则之首。 “小雪。”宿臻唤了一声小姑娘的名字,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 四周宿臻无法看见的黑色雾气依旧在蔓延,伴随着宿雪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死亡,一点点的涌入她的体内。 看不见并不代表无法感知到。 宿臻有预感,如果继续放任宿雪重复自杀的举动,一定会有非常不好的后果出现。 但当他试图将小姑娘从地上扶起来,或是想要接住小姑娘,都是如同再做无用之功。 他根本就无法触碰到已经是非人之物的小姑娘。 心脏像是突然出现了一个裂缝,郁郁之气从中不断的流出,宿臻身上的白色绷带以超乎常理的速度快速蔓延,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将他的双手缠的严严实实,离脖颈也只有一线之隔。 明知道是无法触碰,宿臻却仍然守在原地,不断的尝试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 白色绷带缠绕着的手,真真切切的感知到了小姑娘的形体,再不是看得见碰不得的状态了。 宿臻拉住了小姑娘,中断了她不断重复死亡的动作。 可宿雪依旧没能恢复神智。 先前的那种玄妙之感再次出现,宿臻脑海中突然多出了一段如何运用身上白色绷带的方法。 同方法一起的,还有白色绷带的一小段简单介绍。 和宿臻之前的猜测不同,白色绷带并不是由完全的怨气组成的,确切的说它是宿臻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当他的负面情绪到了无法控制之际,就会具现化,成为白色绷带,并且白色绷带出现之后,会自动遮掩住他的灵魂气息,将他包装的与常人无异,但是当白色绷带布满全身之时,就是他的灵魂彻底消亡之时。 未成形的负面情绪是可以消除的。 而已经具现化的绷带则是可以消耗的。 他脑海中的那段方法就是教他如何消耗白色绷带的。 值得一提的是,上次凝结成的“珍珠耳环”原料也是他身上的白色绷带,虽然原材料是来自他身上的负面情绪,但最后出来的成品却意外有着镇压邪崇,保人平安的功效。 可惜的是,那个是一次性的。 当其内的能量因为镇压邪崇而消耗殆尽后,就会破裂消失。 与此同时,先前看不见的黑色雾气在宿臻的眼中也显露出来。 那些雾气还在试图涌向宿雪,然而因为宿臻依旧拉着宿雪,让小姑娘也被处于白色绷带的保护之中,黑雾只能缠绕在他们的四周,不得其门。 宿臻消化完了脑海中的那段东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触发那段东西的,如果他能更早知道这些东西,或许在送宿雪到学校的时候,就能发现不对劲。 哪怕只是早上一天,只要一天就好,他或许就能在昨天救下小姑娘。 一切都是妄想。 一切都是虚妄。 多想无益。 宿臻现在只想把宿雪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虽然他在西桥村生活了二十多年,也就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世上还有个修真者协会这样的东西。 但是,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倘若在他不知晓的地方,这座小县城里还有修真者协会的人,他们看到了宿雪,可不会分辨她是自愿成为厉鬼还是被迫成为厉鬼的,他们只会想要斩草除根。 宿臻解下了右手上的白色绷带,将绷带的另一头系在了宿雪的手腕上,然后牵着她的手,朝着学校后门走去。 他的车放在后门,而他想要开车带着宿雪离开。 宿舍楼里的值班老师和领导的那通电话已经打完了,可当出来找那位学生家长时,刚才的那个小伙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了又走了,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值班老师嘴里抱怨了两句,又回到办公室里去。 她这个工作轻松的很,不上课的时候到这里来值班,有额外补助不说,还有电脑和wifi,就算被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伙子摆了一道,她也没那么生气,就是嘴上还是忍不住说两句。 学校里上课的时候在外面走的人不多,可也还有几个人的。 他们看不到宿雪,只看得到宿臻貌似拉着空气往前走的模样,心里免不住腹诽两句,长得还挺精神的一小伙子,可惜是个脑子有病的。 那些人腹诽他们的,左右宿臻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他带着宿雪坐上了他爸的那辆车,还好他绑人的那只手是右手,否则现在宿雪就不是坐在副驾驶上,而是被吊在驾驶座左边的车窗外,跟放风筝似的。 宿臻把车开到了他住房的小区门口,突然就停了下来,没有进去。 他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本身对人无害的精怪与普通人住久了,也会给普通人招来灾害。 那么本身就是非人之物的鬼魅呢? 小区里的人没招他惹他的,他为了小姑娘的安全,就把小姑娘带进小区,对他们也是不公平的。 方向盘一转,宿臻开着车走了回头路,既然小区里的住房不能去,他干脆就回西桥村好了。 他记得西桥村确实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先前他没有得到奇遇,也看不出西桥村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但现在他连宿雪学校里那些奇奇怪怪的黑雾都能看见,想要发现西桥村的不同寻常之处,应该也是很简单的吧! 而且就算小姑娘同样不能留在西桥村,他还可以把宿雪带到后山去。 后山可是比西桥村更加的特殊。 再说了山里也没有住人,小姑娘在那里总不会再危及无辜了。 第五十章 红衣怨(三十) 他们回到西桥村,天早就黑了。 村里人家都休息的很早,大部分人家四五点钟就吃过饭,躺在床上用看电视来打发时间,没有其他事的时候,不会总是到别人家闲坐聊天。他们如果想要闲聊,一般都是白天空闲的下午进行的。 宿臻家里没人,只有一条狗和一只猫。 不管是猫还是狗,它们都是不需要灯的。 自然也不会有人给宿臻留一盏灯。 车子停在了矮篱笆墙外边的路上,宿臻家的篱笆门开的有些小,车开不进去。 即使是开进去了,院子里也没有空余的地方来停车。 拉着神智依旧没有清醒过来的鬼魂,宿臻把她带进了家门。 一路直接走到了宿雪在他家住的那间房间里。 房间的装修是宿爷爷找人来弄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得来的结论,把房间装点的万分梦幻,蕾丝花边,粉红蝴蝶结,连墙纸都是粉嫩粉嫩的颜色。 和小姑娘表现在外的喜好没有半点相似。 外出觅食吃的肚子滚圆的黑猫和宿臻是前后脚回来的。 它在外面就瞧见了宿臻的车,知道宿臻已经回来了。 站在门口喵了两声,没见到宿臻过来找它,连那条向来喜欢围着它转悠的黑狗都没有出现。 这让它很不高兴。 黑猫抬起头,耸了耸鼻尖,顺着空气中残留的气味,朝宿臻跑去。 宿臻将缠在右臂上的白色绷带都扯了下来,截断后的一头仍然系在宿雪的手腕上,他捏着白色绷带的另一头,不知道该往哪里牵是好。 黑狗好奇的看着双脚离地三尺高的小姑娘,不明白她怎么一动不动的。 以前宿雪见着它了,总是要蹲下来,摸摸它背上顺滑的皮毛,还会夸它是个好狗狗。 黑狗绕着宿雪转了一圈,在她的脚下团成了一圈,把自己背部露在她的面前,然后歪着头看向宿雪,我都已经摆好姿势了,你现在应该过来摸摸我呀! 它期待着的小姑娘仍然是无动于衷。 “汪呜~” 黑狗疑惑的看向自家主人,又瞅了瞅宿雪,她是在外面有狗了吗?还是它的皮毛不够顺滑,怎么还不来给它顺毛呀? 宿臻没有注意到黑狗的疑问,他牵着白色绷带的另一头,在房间里找着可以被系住的地方。 椅子? 柜子? 门把手? 都不行,普通的物件就算有白色绷带的加持,也无法固定住一个鬼魂。 “喵呜~” 黑猫从虚掩着的门缝中挤了进来,想要看看宿臻和黑狗背着它,在做些什么。 结果就和捧着白色绷带的宿臻来了个对眼。 “似乎是个还不错的想法。”宿臻念念有词。 他蹲了下来,一只手拉着白色绷带,另一只捏住了黑猫的右爪。 “我听说黑猫通冥,你和阿泉一样,都能看见小雪吧!” “阿泉才开灵智不久,严格上来说还算不上精怪,你就不一样了,连贺知舟都说你很厉害,那你帮我做件事吗?”宿臻期待的看向黑猫,“我能把这个白色绷带,不,现在应该说是绳子了,能把这个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你的爪子上吗?如果是系在黑猫的爪子上,应该能固定住小雪的灵魂吧!” 三只爪子着地,也不能影响黑猫的平衡。 它把宿臻的话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顺着从白色绷带变成的绳子看去,穿着红衣的小姑娘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空洞的看向前方。 它认识这个小姑娘。 虽然它在宿臻家住的时间还短,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见过好几次这个小姑娘。 当它还不是宿臻家的猫时,小姑娘看见它,会捂着嘴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它,可是从来不会靠近。 等它成为宿臻家的猫后,她看到它之后,总喜欢给它喂小鱼干。 黑猫见过小姑娘从外面捧回四四方方的叫做快递的纸盒,盒子里面都是买给它吃的小鱼干,它还知道小姑娘把纸盒藏在了这个房间里。它喜欢小姑娘给它喂小鱼干时的笑,所以就算饿了,它也没有到这个房间里找小鱼干。 它想等小姑娘来喂它。 可是,她好像再也不能喂它吃小鱼干了。 黑猫比黑狗更早开灵智,也更早成为精怪,在没有和黑狗相遇的那么多年里,它见识过很多东西,当然知道宿雪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它舔了舔爪子,对着宿雪咕哝了两声,把舔后的爪子递给了宿臻。 宿臻在猫爪子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挠了挠黑猫的下巴,说:“我在贺知舟发给我的资料中看到,厉鬼在成为厉鬼之后,就会去报复仇人。小雪是穿着红衣跳楼自杀的,她的身上还有一层很奇怪的黑雾,和所谓的怨气很相似,可是小雪没有去报复人,而是在她的死亡地点不断的重复着死亡过程。我没有见过厉鬼,也判断不出小雪是不是厉鬼,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保护好她,现在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 “西桥村很特殊。”宿臻回想着自己回村以后看到的东西,继续说道:“只要小雪留在房子里不出去,就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伤害到别人。所以麻烦你,在我找出解决办法之前,留在房子里,帮我看着她,好吗?” 就算宿臻没有请求,黑猫也是愿意的。 它迈着猫步,走着直线,来到宿雪的面前,前爪在地上拍了拍,回首对宿臻霸气的喵了一声,它会看好宿雪的,宿臻只管去找解决方法就是了。 想要解决宿雪的事情,就得找到专门管这方面东西的人。 这样的人,宿臻也只和贺知舟相熟。 他这边刚想到贺知舟,手机铃声就响了,拿起手机一看,正好是贺知舟的来电。 屏幕上熟悉的名字在不断的昭显着存在感。 宿臻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接起电话。 他是想要得到贺知舟的帮助,可他不清楚贺知舟对鬼怪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如果贺知舟认为鬼怪都是应该直接灭掉的,那他岂不是亲手让宿雪羊入虎口不成! 宿臻晃了晃脑袋,拒绝想象那么可怕的事情。 贺知舟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也不能拿宿雪的安全去冒险。 综合一下,还是不要提起宿雪的事情,只旁敲侧击一下好了。 贺知舟打电话给宿臻,倒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贺知钰。 贺知钰和宿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她们都有彼此的联系方式。 因为宿雪的一个电话,贺知钰就拖着她哥要提前回来,她刚回家还没有歇口气,就要打电话通知宿雪她回来了。 可宿雪的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 发出的消息也没有任何回应。 抱着曲线救国的想法,贺知钰就催着贺知舟打了这么一通电话。 第五十一章 红衣怨(三十一)加更章 贺知舟的手机质量很好。 明明是隔着漫长的距离,宿臻也能听见那边贺知钰在小小声的催促着贺知舟,让他快些问问宿雪的事情。 他和眼前双目无神的小姑娘对视着,视线下移,落在了她的心脏处,那里被浓浓的黑雾包裹着,因为被系上白色绷带的原因,黑雾不再滋生,却也没有消失。 这种同他身上的白色雾气类似的东西,远不如白色雾气温和。 它是自地底滋生的怨气,来源已经不可考,能够诱发人类心底最深处的阴暗。 有些人因为怨气缠身而报复社会,也有些会选择自我消亡。 宿雪是后者。 倘若没有被黑雾迷惑心窍,宿雪又怎么会对世间绝望。 如果没有黑雾的推波助澜,宿雪又怎么会选择自杀。 “让我来啦!”贺知钰不满他哥的磨磨唧唧,上手抢过手机,道:“是宿臻哥哥吧!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雪雪的好朋友,贺知钰,她前两天还打电话说想我,我就提前回来了,可是现在不管是打电话还是发消息给她,她都不理我了,是不是我哪里惹她生气了,你帮我和她说对不起,让她不要不理我呀!” 贺知钰有些小委屈。 这种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偏偏对方似乎还在很认真的生气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她搬了掰指头,这还是宿雪第一次生她的气。 也没有什么惯例可以借着套用一下,简直让人头秃! “小雪她……没有不理你。” 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不堪,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宿臻还没来得及接受宿雪死亡的事实,就得通知其他关心宿雪的人,告诉她们,他的妹妹已经离世的消息。 捏着眉毛之间的那一块软肉,宿臻说:“小雪在学校自杀了。” “能把电话给你哥哥吗?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 贺知钰呆呆的把手机递了出去,惊慌失措的看向贺知舟。 她以为宿雪只是在莫名其妙的生气,还有些小委屈。 可现在宿臻告诉她,宿雪已经死了。 今天是愚人节吗? 怎么能说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来呢? “人死之后是会继续投胎转世的,你不要太难过,那个小姑娘这一世的生命虽然已经到达了终点,但她的来生才刚刚开始。” 修行人士总是要比旁人更加的耳聪目明,哪怕刚才离贺知钰仍有一段距离,但宿臻说的话,贺知舟都是听到了的。 宿臻看了眼对面的红衣小姑娘,苦笑着。 普通人当然会投胎转世,可像宿雪这样,被怨气侵袭,又算不上完全意义上的厉鬼的鬼魂,要怎么做,才能像普通人一样投胎转世呢? “你回来后,有去她们学校看看吗?”宿臻问道。 学校? 贺知舟愣了下神,宿臻这样问,是因为学校有什么不对劲么? “我刚到家,还没有送宝宝去学校。”贺知舟皱了下眉,继续道:“我曾查过她们学校的历史,据悉在建校之初,当时的校长曾请过风水先生,学校里的建筑也都是按照风水先生布下的风水局来建造的。我对风水方面了解不多,但听说他们学校到现在,每次改建仍然还是会找风水先生,在不改变原有风水局的情况下改建,这样一来,学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可现在学校里到处都在飘荡着黑雾。 宿臻从前是看不到那些东西的,也不知道黑雾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只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黑雾一出现,学校当然不可能是没问题的。 宿臻:“我在学校里看到了四处飘荡的黑色雾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些雾气应该就是你说过的怨气。” 什么? 贺知舟神色一变,他在风水方面没有天赋,但也知道,有风水局的镇压,学校是不坑出现怨气的。 “你确定看到的是怨气?” 他这样一问,倒不是不相信宿臻,而是太过吃惊。 黑猫在宿雪脚下趴的有些累,站起来伸了个拦腰后,突然被宿雪心口处不断涌动的黑色雾气吸引住了。 只见它做出捕猎的模样,瞄准了半天,往旁边探头探脑的黑狗头上一跳,借力之后,扑上了黑雾。 也许是它体质特殊,还真的让它抓下来一小团的黑雾。 黑雾被扯下了小小的一团,并没有对其造成太大的影响。 它依旧在发挥着迷惑人心的作用。 “我确定那是怨气,”宿臻停顿了一下,“而且我认为就是因为被那些怨气影响到,小雪才会跳楼自杀。她有时候确实会自怨自艾,但同样的,她的脾气一向都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哪怕是再怎么不高兴的事情,只要过上了一天,对她的影响也就慢慢削弱了。” “可在怨气缠身之下,她被迷惑了心智,满心都是对世间的绝望,根本就想不到一丁点让人愉悦的事情,尔后才会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念头,选择了自杀。” 如果真的如同宿臻所说,那么整个学校都在面临危险。 怨气的影响是不挑人的。 只要心里有漏洞的人,都会被怨气影响到。 贺知舟回忆了一下学校的占地面积,如果整个学校都怨气包裹,以他的能力,能不能解决这件事情。 他对自己是有信心,但万事还是稳妥为上。 “不管怨气从何而来,它的存在必然危害到学校中人的安全。我马上去通知附近的修真者协会,让他们派人来协助我们处理这些怨气,明天你能和我一起去学校吗?”贺知舟已经走进书房,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电脑联系其他人。 宿臻当然是一口答应了,然后其他问题也不能小觑。 他们的运气算不上好。 学校所在的小县城确实是有一个修真者协会的分会点,但是里面都是些老弱病残。 有能力的都被派去京都参加交流会去了。 交流会也是修真者协会的一个特色。 因为修真者协会的总部是设在京都的,每年正月里,其他分会都会派出优秀人员前往京都参加交流会,互通有无。 说白了,就是去炫耀自己家的好苗子的。 大佬带着有前途的幼苗出远门了,分会里就没有其他能挑大梁的人了。 他们不派人来还好,要是真的派人来了,也都是些拖后腿的。 不得已之下,贺知舟又去找了和他一起回来了的堂弟贺知亦。 就是那个长着娃娃脸,说话没半点正经的贺知亦。 他的性格是奇奇怪怪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实力确实能吊打修真者协会的大部分人了。 顺便一说,这里的修真者协会指的是总部和所有分会加在一起。 第五十二章 红衣怨(三十二) 夜晚的寂静中,有人敲响了宿臻家的院门。 门口的灯光亮起来了。 宿睐的目光落在了门里的人身上。 他说:“哥,我想过来问些事情。” 少年的模样还未长开,眼角眉梢间还流露着稚气未脱的气息,虽然是姐弟,但他实际上和宿雪长得并不是很相似,大约是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如果说宿雪是花园中精心养育的娇花,那宿睐就应该是悬崖峭壁上的幼鹰,风格不同,连品种呀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听到我爸打回来的电话了,所以宿雪她真的自杀了吗?” 宿臻默然。 今天果然是很差劲的一天。 而他已经不想再重复小姑娘离开的事实了。 宿臻对着宿睐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还有其他的事吗?” 宿睐眼睛眯了眯,对宿臻的态度不是很满意。 他知道宿臻和他姐的关系一向很好,可他现在的态度是几个意思。 过于情绪化并不能帮助人们解决问题。 这个道理宿睐在很早之前就明白的。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站在台阶上的青年那处有橘黄色的灯光。 宿睐看向站在光里的青年,请求道:“她不是那种会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之所以自杀一定是迫不得已的,你会追查下去,让她沉冤昭雪的,对吗?” 如果可以的话,宿睐更希望找出真相的人是自己。 可惜,他等不到那一天就要离开了。 宿睐中午回家吃饭时,就发现爷爷不在家。 爷爷有时会出去做工,有时也会外出打麻将,他不在家,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奶奶始终保持着惊慌失措的神色,手里捏着那部大红色的老人机,惶惶不安的模样,像极了掉在坑底的困兽。 桌上的家常菜,小青菜根部的泥土都没有洗干净,稍微正常一些的炒腊肉,也是咸的像是打死了卖盐的。 询问未果之下,宿睐食不知味的用完了这顿饭。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宿睐中午没有午休,而是躲起来偷听奶奶等着的那通电话。 然后他听到了他爸爸的声音。 “小雪自杀了。” “我已经没了一个孩子,剩下的一个,一定要看好了。” “机票我已经买好了,等回去处理好小雪的事情,我就给宿睐准备转学手续,我是不会把他继续留在这里的。”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让你们离开那个鬼地方,你们一个个的偏偏都不肯走,非要等到出事了,又来哭天喊地,这次我是铁了心要把宿睐带走,不管你们再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模模糊糊听到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但不妨碍宿睐从中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对爸爸说的话,还有些疑惑,可重点他还是能理清楚的。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凄厉的叫声在到达顶点的瞬间突然消失。 宿臻紧张的看向屋内,不清楚黑猫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天黑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回去休息吧!”台阶上的青年按捺住想要跑回房间的冲动,对着宿睐说道:“我也不认为小雪会自杀,这些事情我会处理的。” 宿睐:“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一定要告诉我。” 目送着宿睐走远,宿臻拔腿就开始往房间里跑。 之前虚掩的房门被关实,宿臻用肩膀撞着门,一连撞了好几下,才猛地想起来自己是有房间的钥匙来着。 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他打开门,门内的景象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手臂缠着白色绷带的红衣小姑娘正在伸手逗弄着脚边的黑猫,嘴里还咪呜咪呜的小声叫着,听见开门声,她歪着头看向宿臻,眼睛里不再是没有眼白,虽然她的瞳眸变成了血红色的。 “宿臻哥哥~呀~” 空洞而飘忽的声线,充满了诡异的气息,语调却是和往常类似。 宿臻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握着门把手,半是期待半是试探的问道:“是小雪吗?” 宿雪不说话,只是冲着他笑。 笑着笑着,眼里就落下血红色的泪珠,划过脸庞落在了她脚下的黑猫身上,就着就听见黑猫惨兮兮的叫声。 情况并没有变好,而是变得更加糟糕了才是。 如果是之前失去神智的宿雪,有黑猫在,还是能看住她的。 但是现在这个有着血红瞳眸的宿雪,能认人,会说话,同样也会抱着猫到处跑。 还好宿雪有些顾忌黑狗,抱着猫溜达的范围也只在房间里。 只要她一有往外走的倾向,黑狗就会默默地走到她面前,然后她就不会乱跑了。 宿臻捂着脸,挡住了自己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脆弱,他脑子里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和宿雪类似的情况,唯一能搭边的就是对厉鬼的处理方法。 厉鬼也分为该杀和不该杀的。 前者手上沾有无辜之人的鲜血,后者没有。 两者都有被超度,与普通人一样被送入轮回。 其中身怀罪孽的厉鬼,在进入轮回之前,会被天道审判,或是魂飞魄散,或是割裂灵魂,只余残魂得入轮回,投胎成为先天痴傻的人,在轮回中修补残魂,终有一日能还清罪孽,重新当个正常人。 而那些不曾害人的厉鬼,如果能在头七之前送进鬼门关,虽然同样会被审判,但他们基本都不会受到惩处,反而或多或少都能得到天道的补偿。 毕竟这些厉鬼,生前必然都是受尽欺凌,身世凄苦,心有大怨恨之辈。 凭执念而生,却能不伤及他人,就已经是他们的功德了。 宿雪是两种都不太沾边,但只要能证实她变成厉鬼说是与学校中横行的黑雾状怨气有关,并非出自她的本意,或许她就能顺利转生,说不得还能得到天道的补偿。 只要宿臻在七天内找到办法送她往生。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这七天内,宿雪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人。 宿臻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黑猫和白色绷带,不仅能为宿雪固定魂体,还能让她显现出实体。 而黑狗的存在,很好的杜绝了宿雪往外跑的可能。 “阿泉,你能在这里帮我看着小雪吗?不要让她离开这个房间。”宿臻摸了摸黑狗的脑袋,给它下了个命令。 黑狗昂起头,脑袋一转,伸出大舌头舔着宿臻的手,汪呜汪呜的叫了两声,同意了。 在宿臻回房后,宿雪就一直抱着猫,没有再瞎转悠了。 而且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宿臻的身上。 血红瞳眸的宿雪依旧是听不进人话的,但宿臻被她看的有些心软,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也嘱咐了一句:“小雪,你乖乖留在房间里,不要乱跑,好不好?” 宿雪现在除了一双眼睛变成血红色以外,其他地方已经恢复正常了。 她也不回话,只是歪着头,软乎乎的笑着。 第五十三章 红衣怨(三十三) 宿臻一晚上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一闭上眼睛,眼前就自动浮现出小姑娘在教学楼门口的重复行为,清晰度堪比3d影片,从地上溅起的细小血肉都是清清楚楚的。 这让宿臻不得不睁开眼,跑到隔壁房间去确认宿雪目前状态尚好。 不是人之后,宿雪连觉都不用睡,时时刻刻都睁着那双血红瞳眸。 大概是听进了宿臻先前说的话,即便是一猫一狗已经进入梦乡,她也乖乖的在房间里,不吵不闹。 同时,她眼中的清明也越来越多。 第二天,天还是蒙蒙亮,也就是凌晨四五点钟。 宿臻临走前又去房间和宿雪打了个招呼,这才开车前往县城。 贺知舟的背景应该挺厉害的。 昨天打完电话不久,宿雪那个学校就又开始放假了。 不仅是放假,住在宿舍楼里的学生都被强制要求回家,老师也没有留下,整个校园里都是空荡荡的。 宿臻到的时候,贺知舟已经带着他妹妹在后门等他。 “你把她也带来了?” 宿臻不赞同的看了贺知舟一眼,关车门的动作也不由的粗鲁了一些,嘭的一声,把还在想事情的贺知钰吓得往后一退,脸上也露出惊慌的神色。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宿臻和宿雪都只是普通人,因此,在宿雪面前,她都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不同,可昨天宿臻和她哥的电话,她也都是清清楚楚的听下来的,只要宿臻没说假话,那他确实就不是普通人。 若有所思的贺知钰现在脸上是一片惨白,就在宿臻来之前,她偷偷背着贺知舟,想要给宿雪招魂。效果不是很理想。 比起她的两个兄长来说,贺知钰只能说是学艺不精。 施展招魂术法之时,她都没想着能一次成功,之时想着多尝试几次,说不定哪次里就能瞎猫碰见死耗子。 令人惊讶的是她一次就成功了一半。 招魂术法是完整的施展出来,然后被招魂的那位现在已经变成了厉鬼,以至于贺知钰差点被扑面而来的怨气给弄死,还好厉鬼没有响应她的招魂,那些怨气才会是虚有其表,有形无神,否则她可能等不到她哥来救她,就被宿雪带回去作伴了。 想到这里,贺知钰给自己顺了顺气。 她喜欢宿雪这个朋友,不希望她死于非命,但也不会想着要给她殉情的。 “我,我就在学校外边等你们,还,还要帮贺知亦引路。” 说话不自觉的打着哆嗦,心有余悸的贺知钰从她哥身后慢吞吞的挪出来,她跟着她哥一起出来的理由还是很正当的。 现在只要身处学校内,所有的电子设备都会失灵,等贺知舟和宿臻进了校园,肯定就暂时无法和外面的人联系,但贺知亦还在路上,所以她跟来就是为了有一个能让贺知亦联系到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还站在车边的宿臻倒是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了一眼她,弯腰把被风吹到他脚边的塑料袋捡起来,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他眯着眼睛神色淡淡的说:“你离学校远一些,不管里面有什么声响,都不要靠近,更不要进去,舟哥,对吧?” 贺知舟:“……” 他能说不用担心贺知钰吗? 这丫头身上的护身法器多着呢? 进了校园,不用多做其他手段,宿臻只凭一双肉眼就能瞧见里面越来越浓的黑雾。 昨天看时,黑雾还只是四处飘荡。 然而现在吧! 差不多半个校园都被包裹在黑雾之中。 宿臻盯着黑雾流动的方向,想要找出黑雾的源头或是终点,可范围太大,他用手揉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关键点。 贺知舟天生就能看见看见那些不属于普通人认知的东西,校园里的黑雾自然也是其中一种。他一进学校就瞧见半校园的黑雾,没弄清楚情况的他,还以为这些黑雾就是宿臻话里的意思,等看到宿臻到来后的表现,他发现事情好像和他认知中的不太一样。 “你的眼睛……” “昨天晚上熬夜,看上去有些红,不影响什么。” 宿臻奇怪的瞥了一眼贺知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关心起他的眼睛来了。 本意是想问宿臻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能看见这些东西的,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为了避免相互间的尴尬,贺知舟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其他地方,而他视线触及的地方恰好是宿雪坠楼后的地点。 楼下的那滩血迹在警察取证结束之后,就被学校里的清洁工洗刷干净,水泥地上早就看不出残留过的血迹,然而在黑雾之中,被洗掉的血迹再次出现,唯一少了的就是从楼上跳下来的小姑娘。 刚才不是这样的。 贺知舟眼中露出一丝惊疑,在宿臻没有来之前,他和贺知钰就已经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当时的黑雾也是像现在这样弄,但他能肯定,之前教学楼前面是没有血迹的。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他身边之人不同的缘故吗? 贺知舟回头看向旁边四处张望着的宿臻,这人和上次见面时,有了很大的不同。 一定要有个比喻的话,宿臻就像是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小刺猬,上次见面时,他身上的尖刺都被收进身体里,露出软嫩可欺的一面,或者说是坐吃等死,这次却是将尖刺全都放在了外面,对世界开始充满攻击性。 贺知舟莫名开起小差来,宿臻却还惦记着他要做的事。 眼睛愈发难受之际,他终于在众多黑雾之中找到它们的源头可能在哪一块区域了。 反手拉住贺知舟,宿臻带着人快速跑了起来,边跑边道:“跟我来,我发现黑雾是从哪里出来的了。” 被拉着跑,贺知舟起初还有懵,等听清宿臻的话,便反客为主的拉着宿臻的手,他人却是跑到前面去了。 “在什么地方?你指下方向。” 方向是不用指的。 学校就这么点大地方,他们才刚开始跑,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那片被挖走了原来的树,只剩下一地大大小小坑洞的原小树林,现小坑林。 源源不断的黑雾从坑底袅袅向上,漂浮到上空之后,混进原有的大堆黑雾之中,缓慢的扩大着黑雾的范围。黑雾完全笼罩的地方,地上新生的绿意已经枯萎,死寂伴随着黑雾一起蔓延。 第五十四章 红衣怨(三十四) 众所周知,在大部分的江湖传闻中,学校的前身都是乱葬岗之类的地方。 因此,学校里的灵异传闻也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严格来说,宿雪读书的高中,建校也有百来年,在学校建立之前,这块地皮是用来做什么的,还真的不好说。 “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呀!” 贺知舟本人不擅长风水术法,但他师父却是个中高手,耳濡目染之下,对风水一行也有些微浅显的认识。 即便学校下面的这块地皮曾经是个埋骨地,百年间人来人往,学校又是个教书育人的圣贤之地,学生们的浩然正气日以继夜的冲刷着这片土地,再多的怨气都应该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学校之中还有个风水局呢! 再怎么着,也不该出现这种怨气横行的局面。 对风水术法有所了解的贺知舟,他的认知已经濒临崩溃,另一边无知者无畏的宿臻却想要往小坑林里钻。 没什么能比实地考察更有说服力的。 算起来,坑洞里冒出来的怨气和他身上的东西还是有些共同点的。 宿臻摸了摸手腕,那里的白色绷带被他变成一条绳子,拴在了黑猫和宿雪的身上,现在那处什么都没有。他能控制自己身上的部分怨气,却对空中漫天飞舞的黑雾无可奈何。 然而只要是怨气,必然就有个源头。 毁掉了源头,那些依附而生的怨气自然也就会烟消云散。 贺知舟拽住宿臻,没有松手。 “你想做什么?” 青年疑惑的回头,似乎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何要拦他。 “去前面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铲除黑雾的源头。” 贺知舟都要被他气笑了。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的话,他又何必放贺知钰在外面等人,做什么不自己单枪匹马的把事情解决了? 还不是因为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之前所说的没错,学校里确实有很多的怨气,我曾说过你身上的白色绷带或许也是怨气的一种,可你身上的那些怨气暂时并不会对你造成伤害,而学校里的怨气却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轻而易举的就能勾起人内心的怨恨、绝望等负面情绪。在校园里行走探查就已经充满了危险,你居然还想要什么防护都不做的,冲到它们的源头之处,你是不想活了吗?” 贺知舟起初还是对宿臻好言相劝,但在宿臻试图掰开他的手之后,他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并且拉着宿臻就要走回头路。 在贺知亦来之前,他是不准备继续查探下去了。 没走两步,贺知舟突然回过头,神色复杂的看向宿臻。 他突然想起来,宿臻身上虽然有白色绷带这样不合常理的东西,但他实际上还是个普通人来着。 那他是怎么就没有一点犹豫的把人给带进学校了呢? 贺知舟想了想,或许还是因为这人质问他怎么把贺知钰带来时的态度太过自然,自然到让他以为宿臻和他是同伴,然后就自然而然的一起进了吧! 修炼的人力气都比较大吗? 宿臻使劲的想要掰开贺知舟的手,却一点见效都没有。 男人和男人勾肩搭背是很正常的,但手拉着手,还是十指紧扣的那种,就有些给力给气了。 而且宿臻的心里是有些心虚的。 他的性取向是男,虽然场合有些不对,但是被人这么拉着手,还是很让他不习惯的。 他从来没有和人这么亲近过。 “啧啧啧~” “大庭广众之下,还要手牵着手,你们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贺知亦双手抱在胸前,摇着头,眼里充满戏谑,他旁边的贺知钰也是一脸难以言喻的看向不远处拉拉扯扯的两人。 宿臻是真的想要松手的。 但贺知舟是不会被别人的言语影响到的。 还是用十指紧扣的方式牵着手,把人带到了贺知亦面前,他看了眼贺知亦身后的小姑娘,皱了皱眉,“不是说让你在外等着?怎么又进来了?” 贺知钰眼泪汪汪的不敢说话。 “她身上和你后面的那位朋友身上都有股很奇怪的气息哦!”贺知亦笑眯眯的把贺知钰揽进怀里,下巴压在小姑娘的肩膀,“有那股气息在,他们两个在这个校园里可以说是绝对安全的,你看到那些怨气了吗?它们连这两个家伙的身边都不敢靠近呢!” “他们现在是非常有用的护身符哦!” 娃娃脸的青年用玩笑的语气说着话,眼底深处却充满了对宿臻的怀疑。 事情怎么能凑巧到这种地步呢? 上次寻找仙人手札是遇见了宿臻,他还看到了宿臻和贺知舟之间隐隐约约存在的羁绊。 这次的学校怨气也遇见了宿臻,而且他的亲妹妹还是怨气的第一个受害人,偏偏他现在根本看不清宿臻的命运线,连之前和他有交集的贺知舟的命运线也看不清了。 所以,宿臻是变数之因,还是变数之……果呢? 宿臻垂下眼帘,他不知道贺知钰曾经对宿雪招魂,但听见贺知亦说到奇怪的气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身上的白色绷带,后又想到还有个贺知钰和她一样,他就想到了被他关在西桥村老房子里的宿雪。 会是宿雪的原因吗? “知亦哥,”贺知钰给了身后人一个手肘,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她揉着手肘说:“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喜欢和别人抱来抱去的。” 贺知钰抿了抿唇,家里人一直希望她能做个普通人,所以虽然给了她很多的护身法器,却很少和她说到另一个世界(修行界)的事情,她知道的那些都是偷偷摸摸看书看来的。 想到已经变成厉鬼的宿雪,贺知钰只觉得心头凉凉的。 她还记得宿雪和她一起说到未来时,眼睛里有小星星的样子。 可是,厉鬼的眼中只有一片血红,不可能有星星的。 “知亦哥,我听爸爸说,你跟着明鉴大师后面修行过,那你懂得要怎么给一个厉鬼超度吗?” 在场的另外三人齐齐看向贺知钰。 贺知钰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绳手链,先前宿雪给宿臻准备礼物时,编废了许多条,唯二两条最好的,上面有铜钱的那个给了宿臻,只放了小珠子的那条给了她。 “如果那个厉鬼没有伤害其他人,你能超度她吗?我是说送她入轮回,让她又投胎转世的机会,而不是杀了她,可以吗?” 她抬起头,将捏在手心里的东西递到贺知亦的面前。 “我用白玉小剑和你换她,行吗?” 第五十五章 红衣怨(三十五) 白玉小剑是贺知钰偶然得到的。 送回家鉴定后,据说是大劫前的法器,里面还封印了一道剑意,不管是用来护身还是用来参悟剑意,都是极好的。 贺知亦眼馋它许久了,每次都会找来各种宝贝,想要和她换。 只不过从前的时候,贺知钰一直舍不得。 然后,现在准备拱手相送了。 “你确定喽?” 贺知亦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掂量着手中的白玉小剑,也不问贺知钰为什么要提出这么不平等的兑换条件,只要贺知钰是自愿,不是被人蛊惑的,这种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的交换,他又为什么不做呢! 身外之物和朋友相比,是没有可比性的。 贺知钰摸着红绳手链,眼中满是怀念,“我确定。” “嘁!” 贺知亦右手一翻转,手上的白玉小剑就不知被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看了眼面前还手牵着手的两个大男人,回头揽着贺知钰的肩膀,输人不输阵的带着小姑娘往坑洞的方向走去。 身处局中,想要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周遭情况,并给出一个解决办法,是很看重个人能力的。 幸好,贺知亦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让人找来学校的建筑分布图、改造设计图,还有一些实景照片,基本上对这个地方有了一定了解,再实地勘察一下,对比过后,得出结论,对他来说,就成了件很简单的事情了。 如果是在其他人面前,他还能用风水术语,装个威风,糊弄一下没见识的家伙。 不过现在不是有贺家人在场么! 里面还有个对风水不感兴趣的贺知舟在,他当然就是怎么简单怎么来说了。 “按理说,学校之中布的风水局,都是以化解邪气,汇聚正气为主的,但这个学校的风水局却是以镇压为上,那些原本会随着时间而磨灭的前人怨气,因为风水局的缘故,不仅没能散去,还被一直镇压在这所学校之下,越来越多。” “世上不存在没有弱点的事物,风水局也有着它的弱点。” “有人撼动了这所学校的风水局,致使镇压的怨气出现泄漏的危险。这时,学校又将那片小树林给挖空了,怨气就从哪些坑洞中不断向外倾泻,也就是你们发现的早,因为怨气而死去的人,也就那么一个。要是再晚些,怨气全部涌出,自动演化成鬼域,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人,都逃不过一死。” 贺知亦拿出了个龟壳,手动推算着破局之法。 就算最后都是要一力破万法,但从哪里开始破,也还是要有个先后顺序的。 他现在算的就是这个了。 有那么可怕吗? 贺知钰盯着前方的坑洞看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宿臻眸色变得更加深沉,贺知亦正在卜算,他不好前去打扰,便看向身边的贺知舟。 “他刚才是说怨气泄露是人为,而不是意外?” 倘若真的是人为,那此事的幕后黑手是不是就是害死宿雪的人? 贺知舟点点头,听过贺知亦的解释,他忍不住想到更多。 修真者协会中有几个只能由他师父那种实力的人才能解决的任务,其中一个就是无尽鬼域。 无人知晓鬼域是因何形成,协会中的资料之中也只有寥寥数语。 据说是无尽鬼域的前身是所学校,学校里有学生平日里饱受欺凌,不甘忍受之下愤而寻死,死后化身厉鬼,杀尽学校众人,整个学校都被笼罩在厉鬼的怨气之中,不过月余就化成了无尽鬼域。 是不是觉得有些熟悉。 除去一些没有的细节和不曾发生的事情,再加上一些合理推测,他们这次遇见的事情不就是无尽鬼域的前身么! 贺知舟在想着无尽鬼域和这次事件的联系,宿臻则在想着凭自己的能力找到幕后黑手的可能性,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贺知钰左看看右看看,缩回贺知亦的身边,虽然贺知亦总是不着调,但是他看上去可没有他哥和宿臻那么危险来着。 小坑林旁边就是宿舍楼和一个废弃操场。 一行四个人所处的位置恰好就在操场之上。 学校上空的黑雾越来越浓,隐隐约约间已经有了快要凝实的迹象,而这边贺知亦的卜算还没有结束。 宿臻思索之余,余光瞥见了上空的景象,他再顾不得其他。 要是不赶在黑雾凝实之前,将其全部毁掉,被他留在西桥村的小姑娘就危险了。 他和贺知舟的手仍然是紧紧的牵着,只是这次他稍一用力,就挣脱开来,反手拍上贺知舟的肩膀,宿臻道:“你刚才也听到他说,这里的怨气对我同样不会造成伤害,我就先去探探路,其他的等他卜算结束后再说。” 话是这样说,但宿臻其实是抱着自己去把事情给解决了的想法的。 以他脑海中的那段东西,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把他身上的白色绷带丢到雾气的源头,当黑色染透了白色绷带,再由他用秘法,将白色绷带全都粉碎,到时候虽然会痛一些,但操作起来还是很简单的。 贺知舟慢了一步,没有拦住他,让他风一般的跑进了小坑林。 小树林里的树是密密麻麻的生长着,树被挖走之后的坑洞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稍不注意就会踩到坑里去。 宿臻按照从脑海中得到的方法,将身上的白色绷带暂时分离下来,丢到坑洞之间,目睹着黑雾被白色绷带吸收。 当他丢出的第一节,只有巴掌大的白色绷带变成黑色时,那块绷带附近的黑雾已经消失殆尽。 宿臻收回那一小节绷带,开始运用秘法将绷带粉碎。 秘法介绍中特别标明了会有些疼,然而宿臻是怎的没有想到真的会那么痛,痛到让人无法忍受,恨不得一死了之。 疼痛无法用于来形容。 那一瞬间,宿臻是以为自己在被人用刀一片片割去身上的肉,一刀接着一刀,不曾停息。 偏偏绷带粉碎的速度很慢,一块巴掌大的白色绷带,完全消失就要花上三四分钟的时间。 宿臻好不容易忍到了这一小节绷带的消失,看向面前十几米长的长条绷带,明明黑雾现在是影响不到他的,他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绝望,让他感到更加绝望的是,他心中的绝望越浓面前的白色绷带就变得更加的多了。 不是没有想要放弃。 可问题是如果他现在收回白色绷带,那校园中的怨气恐怕会成几何平方似的增长。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根本就没有两全之策。 第五十六章 红衣怨(三十六) 宿臻忍过了一轮,精疲力竭的往地上一躺,这下也不用介意地上的坑多还是坑少,能保持基本的理智都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人都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的。 无论身上有多难受,宿臻在外人面前向来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然而有些疼痛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忍受下去的。 比宿臻慢了几步的贺知舟进了林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坑洞上方有一块白色的长条布带在四处游走,从地底涌出的黑雾被布带拦下,没有再扩散。白色的带状物体不断的被黑雾染黑,被同化的那一部分会自动脱落,飞到宿臻的手上,三五分钟后就会消失。 宿臻现在的样子说不上好。 额前的碎发湿哒哒的黏在脑门上,脸色苍白的可怕,还在不断的冒着冷汗,短短的时间里,贺知舟就瞧见他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衣服弄得灰扑扑的不说,连人也变得灰头土脸的,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弦,又好像是在忍受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疼痛,这时一丝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贺知舟冲上前去,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怎么了?” 一靠近,贺知舟就发现宿臻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不对劲来形容,他掐住宿臻的下颌,迫使青年张开嘴,果然舌头都已经被咬烂了,再让他咬一会儿,这舌头也别想要了。 同样跟上来了的贺知钰默默地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递了出去。 贺知舟把围巾团了一团,塞进宿臻的嘴里。 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凑合着用一下。 这厢,宿臻只凭着本能行事,白色绷带还在吸收着此地的怨气,而他也还在机械的毁掉染黑的绷带,独自承受着刀剐之苦。 那边的贺知亦已经算出怨气真正的源头。 他收起龟甲,正想说些什么,谁知一转身,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刚对天翻了个白眼,就瞧见对面三人的怪异姿势。 小姑娘站在旁边,两个男人在一起搂搂抱抱,中间还有块大白布在四处晃来晃去。 “还不去把地下的东西毁了,你是想要他活活疼死吗?” 贺知亦说话大多数时都是不好听的。 他对宿臻有怀疑,但没有恶感,自然也不会看着人陷入危险而置之不理。 贺知舟听言放下宿臻,转而看向黑雾涌出的地方。 贺知亦轻笑一声:“这里的怨气之所有可以形成鬼域,与坑洞下面的东西有着莫大联系。原本我还担心有怨气在,你或许都无法靠近那个东西,不过现在怨气都被那块布给拦住了,你最好趁现在把地下的东西给解决了,我看这小子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东西毁了,怨气就会散吗?”贺知钰接过她哥的活,小心的把宿臻拖到贺知亦身边,离小坑林远一些,免得待会儿她哥动起手来,伤及了他们这些无辜。 不必贺知亦再过多解释,那边的贺知舟已经开始动手了。 一时间风沙滚石四处乱窜,贺知钰转过身捂住脸,挡住那些无处不在的沙石,后边动静小下来,她再回过头,打斗已经结束了。 坑洞都被夷平了,靠近右边宿舍楼的地方多出了一个破碎雕像,材质不明,颜色乌漆墨黑的,似乎是一个被铁链捆起来的……骷髅。 怨气已经散尽,飘在半空中的大白布绕着宿臻转了一圈,化作白雾重新缠在了宿臻的身上。 结束了吗? 贺知钰看向两个哥哥,有些茫然。 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惊险万分来着。 “居然是个骷髅,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也不知道那些鬼域里面最终找到的和这个是不是一样的。” 贺知亦带上了手套,捡起掉落在地上碎成两半的雕像,扒拉了下骷髅身上雕刻着的铁链,发现骷髅的材质说不清,但这个铁链是真的铁链呀。 他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青年,又看了眼旁边傻乎乎的贺知钰,转头对贺知舟说:“这玩意我就带走了,后续的事情让这边的修真者协会来收拾,地上那个家伙你负责摆平,至于小玉儿,我就抽空跑一趟,把她送回家好了。” 三言两语分配好各自的任务,贺知亦就带着小姑娘离开了。 留下贺知舟看着地上的人,有些束手无策。 送人回家么? 他倒是知道宿臻家在哪里,但是他家里连个人都没有,就这样把人丢回家,似乎不太好。 那带人回家? 他平时是一个人住,连钟点工都不愿意放进家门,把人带回家,也不好。 突然看到塞在宿臻嘴里的围巾还没有取下来,贺知舟赶紧伸手把东西拿下来,看着围巾上面沾着的唾沫和血液。 得,也不用再想其他的了。 把人送到医院去吧! 宿臻刚才在地上打滚,还咬烂了舌头,这症状是不是和羊癫疯很像了。 送医院看看医生,至少给舌头上个药。 从宿臻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贺知舟抱着人去了后门,把车开到附近的县医院,准备带人看医生。 …… “主人,鹤山附近的雕像碎了一尊。” “厉鬼出世了么?” “已经出世了,但不知为何,她未曾听从我们的召唤。” “不听话的东西自然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是” …… 怨气散去的瞬间,远在西桥村的宿雪心口的那团怨气也随之散去。 红眼睛的小姑娘眼中终于出现了神采。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有片刻的茫然。 先前即使是被怨气影响,宿雪的神智也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始至终他都是清醒着的。 所以,她现在不应该是死了么? 原来人死之后会变成鬼的传说是真的啊! 宿雪伸出手,她的手依旧是从前那副胖乎乎的样子,没有变成其他模样,也没有长出长长的指甲,倒是指缝之间残留着几根长长的黑色毛发,一看就是来自什么动物。 以及她手腕上多出来的白色绷带。 和上次在宿臻哥哥手上看到的样式一模一样。 宿雪戳了戳手腕上的绷带,嘴角绷的紧紧的,眼中却带上了欢快的笑意。 她顺着绷带上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看去,绷带的另一头系在了她脚下的那只黑猫的爪子上。 黑猫团成了一团,在她的脚下睡得很香,还打起了小呼噜。 “汪呜~” 不要乱跑,我们要等宿臻回来~ 黑狗坐在门口等着宿臻,听到身后有动静,连忙转身扑向了宿雪。 第五十七章 红衣怨(三十七) “原来是这样吗?” 宿雪听不懂黑狗的话,但趴在她脚下的黑猫却有办法让她了解他们话中的意思。 一猫一狗,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听着他们的话,宿雪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右手按在心口处,那里的黑雾已经消失不见,但在此之前,宿雪曾确切的感知到来自他处的召唤,只是因为她的执念与众不同,再加上有黑猫和黑狗在一旁守着,她连房间都出不去,自然不可能响应那所谓的召唤。 人活着的时候,总喜欢给自己加上这样或是那样的束缚。 嘴上说着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其实心里在意的不得了。 许多人都说着要为自己而活。 可世上的人那么多。 真正能为自己而活的人又能有几个? 宿雪垂下眼睑,血红色瞳眸中不见往日的温柔,她弯腰抱起地上的黑猫,左手抱着猫,右手轻轻抚摸着黑猫背上柔软的皮毛,动作轻柔的一如往昔,她侧首看向旁边的黑狗,轻声细语的道:“阿泉,我们去找哥哥,好不好?” “汪呜~” 不行的,宿臻说过了,让你在家里乖乖等他呀~ 黑狗头摇的跟电钻似的,呼啦呼啦的,都能带起一阵风。 “那阿泉,你知道吗?我们学校里面住着一只大妖怪,哥哥打不过那只妖怪的,如果我们不去救他,他会死哦!” 为了实现目的,谎话张口就来,心中却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和她活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黑狗见识少,既担心在外尚未归来的宿臻的安全,又害怕把宿雪放出去会让宿臻不高兴。 黑猫仰着头看了宿雪半晌,也没得到一个回眸。 背上那只给他顺毛的手还在继续着她的动作,就是她的指尖有些太凉。 他往宿雪怀里蹭了蹭,抬起爪垫在宿雪手臂上拍了拍,对着下方的黑狗不耐烦的叫了一句。 “是宿臻的高兴重要,还是他的安全重要,蠢狗,你自己想一下啊!” 黑狗夹着尾巴,委屈的汪了两声。 答应了和宿雪一起去找宿臻。 出了门,宿雪就没有再抱着猫。 她是鬼魂之体,应当是虚幻的,既不能被人看见,也不能被人触摸的。然而现在借着白色绷带显露出实体,可她的实体也不是谁都能看见的。 要是抱着只猫,飘来飘去。 外面的人只看得见猫,看不见她,那得多吓人呀! 宿雪走路是半点不费力气的,脚尖离地三尺高,全凭心意飘来飘去,剩下的一猫一狗跟在她的左右甩开四条腿的跑,还真是难为这两个小动物了。 家里爷爷还没有出院,奶奶成天端这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天,宿睐在家里待得烦心,忍不住想要宿臻说说话。 他刚从家出来,就瞧见一猫一狗伴着一道红色身影在快速朝着村口的方向里去。 宿睐下意识的想要追上那道身影。 “姐姐……” 宿雪对鬼魂是如何行走的,掌握的还不是那么的透彻,一不小心就飘出几十米。 在出西桥村已经有一段距离的路口,她停下来等着掉队的猫和狗,心中有些许的疑惑,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喊她来着,宿雪看向西桥村的方向,迎面跑来的只有一只猫和一条狗,没有其他的东西,可能是她幻听了吧! 真奇怪。 人变成了鬼,也还是会幻听吗? 而村子里的宿睐还没跑起来,就被来他家找他的小伙伴给拦住了。 之前看到的那道红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或许只是错觉吧。 他那样想着,回到了家。 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夜深人静,县城小区里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灭掉以后,他们一行三个才堪堪赶到进县城的路口。 他们是奔着宿臻去的,而宿臻早就被贺知舟送到了县医院。 在灵异故事中,医院和学校一样,都是事故频发的地方,尤其是医院,阴气中,死气也多,还有个专门停放尸体的太平间,真的是特备的危险。 县医院是不许带宠物进去的,门卫室里的大爷看到猫猫狗狗靠近,都是要从门卫室出来把猫猫狗狗赶走的。 不过从别的地方,比如院墙,后门,狗洞里进去的,他就不会管的。 于是,他们是翻墙进去的。 宿雪进了医院就没怎么去管猫和狗。 医院的气息太过驳杂,想要在各种各样的混杂在一起的气息中找到宿臻的所在,是件非常考验人的事情。 还好她的速度快,就算把医院所有的病房都看上一眼,也花不了她多长时间。 县医院总共有七层,每层楼看诊的病症也不同,可病房是混着住的,宿雪不知道宿臻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送到医院来的,不过没关系,就当做是在玩捉迷藏。 捉迷藏,是个很有趣的小游戏啊! 所以,哥哥要等我来找你。 找到你,我就给你一个大惊喜。 希望哥哥会喜欢我的惊喜呀! 宿臻的气息停留在一楼到三楼,一楼一左一右有两个大大的玻璃窗口,一边卖西药,另一边卖的是中药,这个点一楼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值班医生在办公室里打着瞌睡,这里没有宿雪要找的人。 医院的病房都是相同的布局,如果还是个人类的话,宿雪说不定会迷失在找人的路上,不过现在她都不是人了,当然就不需要用人类的方法来找人,她只需要穿过一间又一间的病房就可以了。 宿雪穿过二楼其中的一个病房,看到了里面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他的身边没有照顾的人,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挂钩上有好几瓶用过了的玻璃瓶,老人睡得很不安稳,梦中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让人看着有些难受。 宿雪飘到老人的面前,血红瞳眸中满是游移不定。 她赶走了老人附近滋生的阴气,又留下一小缕不会给人类造成影响的鬼气,威慑着其他不好的气息。 生者和游魂,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而她选择了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 宿雪飘到了三楼宿臻的病房里,黑猫和黑狗已经等在了那里。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比她还先找到地方。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精怪,而她是鬼怪? 撇撇嘴,宿雪瞧见病房里的另一张床上躺着的男人。 她认识这个人。 贺知舟,她哥哥的朋友,同时也是她朋友的哥哥。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找到宿臻了。 那么,她承诺的惊喜应该就可以准备上了。 第五十八章 红衣怨(三十八) 贺知舟察觉到周边气息的变化,下意识的睁开眼挡在了宿臻的面前,恰好对上了一个让他很眼熟的红衣小姑娘。 “你是……宿雪?” 没想到这个人会先醒过来,宿雪歪着头看向他的身后,因为过大的动静而被惊醒的宿臻。 夜里的病房是关着灯的,只有走廊过道上的灯是彻夜不休的, 青年皱着眉,舌头上的疼痛让他无法继续安睡,刚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贺知舟的后背,而他身下软绵绵的,似乎是躺在床上,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晕过去之前,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宿雪:“哥哥,这次是我先找到你的!” 宿臻坐起身来,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黑暗中,小姑娘身上那件红衣服隐隐约约的发着光,完美的勾勒出小姑娘的轮廓。 是宿雪。 可是她不应该是在西桥村么? 宿臻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边的贺知舟已经翻身到了床的另一边,手上已经准备好驱鬼定身的符篆,一旦情况不妙,就是他挺身而出的时候。 病房中的另外两个活物,一猫一狗站在窗户边,居然除了宿雪就没有人发现他们。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她死之后,脸上就不能再做出其他的表情,似乎只能保持临死前的那一个表情。 还好她临死前是十分镇定的,到死都是面无表情的。 如果是龇牙咧嘴的模样,她或许都没有勇气再到她哥哥面前来。 生者和亡灵的对话,应该从何而起? 窗外的乌云从残月边掠过,浅浅的月光透过玻璃窗,在病房中画下重重叠叠的阴影。宿臻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 他在走向宿雪。 “哥哥,就站在那里吧!” 宿雪主动向后退着,没有给宿臻靠近的机会。 从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已经能够预料到结局,现在怎么还能做着两全其美那样不切实际的打算呢? “人死之后,灵魂会脱离身体,得到在世上停留的短暂时间。少则三五日,长则五六年,没有确切的定数,但一般而言,亡灵都会在头七到来之前入轮回以求往生,倘若超过时限,仍然逗留在世间,不肯轮回往生,天道在上,其最后结局必然是魂飞魄散,再无转世投胎之可能。” 贺知舟看向宿家兄妹俩人,主动开口说道。 如今的人间界,依旧有鬼魂逗留,其中怨气缠身的厉鬼满手沾满血腥,是他们见到就必须要除去的以外,还有一些孤魂野鬼,因为各种各样的执念放弃了轮回,甘愿逗留在人间,修真界的人遇到这一类的鬼,无仇无怨的,轻易不会动手,有些修道士还会主动给予这类鬼怪以某种优待。 红衣小姑娘乍一看似是厉鬼出世,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和厉鬼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鬼物都是因执念而成形,厉鬼则是怨气比执念深。 而宿雪,她身上的怨气浓归浓,但都是浮于表面,飘忽不定。 “小雪……” 宿臻低低的唤了一声宿雪的名字,脸上露出及其苦涩的笑,“如果那天我……” “没有如果的,”宿雪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总会遇到让我们无法接受的事物,每当遇到那种时候,我们除了接受别无选择,无论想象有多美好,我们都只能活在现实之中,所以哥哥呀!” “你应该接受事实的,我已经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 从来都是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看着陌生人的小姑娘,突然用长辈的语气来和他说话,顿时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有些人的成长真的只是一瞬间而已。 可在宿臻眼中,她仍然是最初那个被人排挤,可怜兮兮的蹲在墙角下的小姑娘。 和最初的他何其相似。 所以他总想着,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每当小姑娘笑一笑,他都会觉得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相处久了的人是有感情。 如果说,宿臻一开始对宿雪好,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抱着圆梦的心态去对宿雪好。 那么等到后来相处的久了,他再对宿雪好,就只是因为那是宿雪而已。 虽然最初的映像太深刻,以至于在此后的许多年中,他都没办法看着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模样。 “不要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了啊!”宿雪揉了揉脸,她还是没办法做出其他的表情来,只好用声音来表现情绪的变化。 “哥哥,你知道吗?当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在家里,当时真的是特别的开心呀!” “在来找哥哥的路上,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能顺利找到哥哥的话,我就要给哥哥一个大大的惊喜,哥哥,你会喜欢我的惊喜吗?” 双手捂着嘴,宿雪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笑。 虽然在那双血红瞳眸的加持下,高高兴兴的笑都变成了不怀好意。 宿臻疑惑不解。 惊喜? 就宿雪现在这个状态能给他什么样的惊喜呢? 千万不要是表演人体消失术,看了会让人做噩梦的。 宿雪慢吞吞的解开手腕上的白色蝴蝶结,将缠在手臂上的白色绷带一圈一圈的取下来,随着白色绷带脱离了她的身体,她的模样也从凝实向着虚幻转变。 眨眼间,就变成了幽魂的模样。 她说:“惊喜是需要做事先准备的,那边的贺家哥哥,能请你帮个小忙吗?” 贺知舟见过不少厉鬼,孤魂野鬼,他也没少见,但还真没见过宿雪这样的特殊的。 他把符篆往口袋里一塞,绕过病床,走到宿臻身边,貌似无意的把宿臻往后推了推,自己离宿雪更近了。 “什么忙?” “哥哥上次问你求过符,宝宝也说你很厉害,那你能不能画一张可以让鬼魂暂时拥有实体的符纸出来呢?”宿雪眼中的红色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失,她的视线从宿臻身上移到了贺知舟的脸上,“时间的长短是无所谓的,我的惊喜需要实体来帮助,所以,可以吗?” 画符不是贺知舟的本业,但画一张让鬼魂显形的符篆,对他来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再说有符篆起作用,鬼魂一时半会儿无法化实为虚,连危险程度都会下降不少。 所以这样做,应当是没有关系的吧! 第五十九章 红衣怨(三十九) 出什么问题,也得到符篆用上之后再说。 贺知舟带在身上的符篆品种多归多,但也没有个现成能让鬼魂显形的符篆,只好现画一个。 储物袋在世家子弟中算是比较普遍的物件。 贺知舟手上的那个储物用具是他师父送给他的,内里有十立方,能放的东西还是很多的,他每天用来画符篆的朱砂和黄纸都放在里面,现在要用就直接拿了出来。 笔走龙蛇之势,成符之际,自有点点灵光韵于纹路之中,是张上好的符篆。 符篆贴在身上后,宿雪的身体果然开始显现。 她的脚依旧漂浮在半空中,但身体是可以被触碰到的。 双手覆在心脏的位置,感觉不到一丝跳动的迹象。 宿雪抬头,向对面两人笑了笑。 “在惊喜出来之前,我给哥哥说个故事,来活跃一下气氛吧!” 说话间,她飘到了门边,啪的一下打开了病房的灯。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适合说鬼故事,但她现在说的不是鬼故事。 “很久以前,有个叫做鹤山的地方,山上住着一群能通神的人,和一群小妖怪,小妖怪们每天都会跑到人类聚居的地方讨吃的,有个人类就问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捕食,你们猜他们是怎么回答的?” 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贺知舟摇摇头,不想说话。 宿臻想了想,也摇了摇头,他猜不出。 然后他们就瞧见宿雪笑的前仰后合,拍着手掌,笑嘻嘻的接着说道。 “他们说,家养的妖怪不用捕食,只有那些野生的可怜虫才需要布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抓着那些他们不一定能吃的食物。” 白炽灯的灯光给小姑娘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幻影,她的那双血红瞳眸砸灯光下,也仿佛只是戴了一个特别的美瞳。 知道他们对自己说的故事不感兴趣,宿雪也没怎么在意,她的手还捂在胸口处,之前感觉到的召唤变得若有若无,对某种危险的感知却越来越清楚了。 宿雪:“你们在学校里找到了一件很特别的东西,对吗?” “你知道那是什么?”贺知舟快速问道。 很显然宿雪说的就是他毁掉的那个怪异雕像,而且她知道那是什么。 在雕像出现之前就已经感知不到外界变化的宿臻,对这个问题很茫然。 他来回看着贺知舟和宿雪,前者没有注意到他的疑问,后者看见了,却也没时间解释。 “我知道一些,但鉴于某种原因,我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我所知道的内容,当然,在规则之外,我还是能给你们一些小小提示的。”宿雪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个揭开封条的手势。 “每个故事里面都会有一个苦大仇深的大反派,他的梦想是毁掉这个肮脏的世界,为此他做出了很多的努力,人们说孩子是祖国的花朵,于是他就把花朵都扼杀在花园里。等到花园变成魔鬼的巢穴,他的目标就实现了。” “就像白雪公主里的恶毒皇后,有一个能监视白雪公主的磨镜,他也有一个能检测一切的法宝,如果魔鬼没有按照他的要求扼杀花朵,他就能通过那个法宝杀死魔鬼。” 话音未落,宿雪的手就穿透了她的胸膛,已经不会跳动的心脏在她的手里变成碎末,而她的脸上还带着单纯的笑。 每当宿臻觉得自己能挽救什么的时候,总会出现让他更加无能为力的事情。 已经是濒临消失的时候。 宿雪慢条斯理的抽出手,把外套脱下来,擦干净了手。 她说:“本来想要给你看的惊喜不是这个的,这个太血腥了,我觉得你不会喜欢。不过,谁让时间不多了呢?” “总有人自以为是的认为他能控制别人的一切,我讨厌控制狂。” “哥哥,我从坏人手里逃脱了,你感到惊喜了吗?” 这算是哪门子的惊喜。 眼睁睁的看着她再死一次,这一次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真的是一点可能性也不给他。 怎么可能惊喜的起来呢? 然而无论宿臻想要说些什么,宿雪都已经听不到了。 人死之后会变成鬼,可鬼死之后呢? 宿雪没机会再变成其他的物种,她直接就灰飞烟灭了。 原地什么也没剩下,干干净净的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窗帘下方的黑猫怔怔的看向宿雪消失的地方,他分明感觉到在小姑娘消失之前,那里出现了一道非常阴冷的气息,那股气息带走了小姑娘的最后一缕残魂。 宿雪的死对世界而言,只不过是落入海洋的一滴水,漾起波纹后,就消失不见。 可对宿臻来说,就称得上是惊涛骇浪。 短短几天,在他生命中承担着大部分记忆的两个人就先后离去,而他的人生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些人成了回忆,而生活还要继续。 宿雪那对在外打工的父母匆匆忙忙的赶回家,慌慌张张的折腾完了宿雪的葬礼。 没有了西桥村的一贯做法。 他们从太平间里领出宿雪的遗体,叫来了郊外殡仪馆的灵车。 小姑娘的尸体被入殓师巧手画了妆,静静地躺在床上,远远看上去仿佛仍在梦中。 她被送入了焚烧炉,出来时就是一堆无形无状的骨灰。 装在了白瓷青花的罐子里,埋进了村中的坟地。 新竖起来的花岗石墓碑,正上方贴着宿雪的遗像,黑白的照片里,小姑娘的脸色惨白的不似世间人。 宿雪下葬之后,她的父母就把宿睐和大爷爷大奶奶带到他们打工的地方去了。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赚到的钱还是挺多的。 两个人养三个不事生产的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经此一事,仍然住在西桥村的宿家人就只剩下二爷爷一家人了。 宿臻也要离开西桥村。 那天他从医院回到家,在宿雪停留过的那间房里,看到了宿雪给他的留言,短短的,只有两三行。 “哥哥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透了。 虽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但还是很不甘心的呀! 所以哥哥先离开西桥村吧,等哥哥变得更厉害的时候,再回来帮我报仇呀!” 这次离开,没有告别。 宿臻带上了猫和狗,投奔了贺知舟,也加入了修真者协会。 从西桥村开始的故事到这里终于告了一段落,而宿臻也将踏上另一段路程,在另一个世界继续未完成的事。 第六十章 宿雪番外(第一人称阴郁风,雷者慎入) 我是宿雪。 一个在外人眼里大概算得上白眼狼、没心没肺之类的人。 当然,宿臻也就是我哥。 他肯定不会那样认为。 我了解他,比他了解我还要了解他。 这句话说起来可能有些绕口,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在他的眼中,我是个十足十的小可怜,谁都有可能来欺负我一下。 但我没那么可怜的。 很久之前,久到我还没有成为宿臻身后的小跟班。 因为村中的同龄人大多是男孩子,五六岁大小的孩子是已经有性别意识的,至少那时候,我对男女之间的认识,就是男孩子喜欢玩的游戏,都是我不喜欢玩的,而我喜欢玩的,他们也不喜欢。 他们喜欢在村子里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 从村头跑到村尾,一刻也不会停歇。 来来回回的打闹着,仿佛永远都是精力无限。 除了这个,男孩子也是会玩跳皮筋的。 他们玩的和大多数女孩子玩的不一样。 不再是两个站着固定住皮筋,另外的人在旁边跳着“小皮球,圆又圆”之类的东西。 而是三个人固定住皮筋,皮筋的高度会有所不同,从脚踝处的一级上升到膝盖上的二级,然后慢慢的向上增加,最高是到耳朵上。 这种跳皮筋的游戏,玩的不再是仅限于步伐,它更看重弹跳能力。 通常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我除了充当固定皮筋的角色以外,其他的都不能指望我的,淡然有我做为他们的队友,我永远都是被他们带着,凑人数的。 所以他们玩这个的次数不多。 他们更喜欢玩官兵捉强盗。 不需要带一个负累,而我也只需要找一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就好。 宿臻虽然是我堂哥,但我们之间差了七八岁。 我六岁那年才刚读小学,他都已经去读初中了,我们一开始根本就玩不到一起去。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大概就会保持表面的亲近,出了西桥村,再见面认出了彼此也不会特地去打招呼的那种亲近。 世上总有许多事巧合的让人不敢置信。 他在村后草丛里发现正在打瞌睡的我,就算是其中一件。 我有跟他解释,我是在和村里其他的小孩玩游戏,不是因为没人陪我一起玩,就偷偷躲起来哭,我眼角的眼泪,也真的是打哈欠留下来的。 不过他好像不怎么相信我说的话。 从那时起,他就习惯把我带在身边。 说起来,比起和小伙伴们一起在外面玩耍,我更喜欢留在家里。 看看电视,或者看本故事书,都比在外面疯跑,更让我高兴的。 成了哥哥的小跟班以后,不论是故事书,还是看电视,他都能带着我一起。 那个时候大概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吧! 心里没有压抑太多的事,每天的烦恼也无非是下顿饭吃些什么,生活简单的不得了。 后来长大了,就不行了。 从小学到初中,每年暑假我都会坐火车去我爸妈打工的地方。 有时是爷爷奶奶送我和弟弟去,也有的时候是跟外人一起。 别人家的孩子面对离别,都会情绪激动,就算不会流眼泪,也总会红了眼眶。 只有我,会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妈妈也问过我离开他们,我不会难过吗? 我忘记我是怎么回答的,也忘记她当时听到我回答的表情。 只记得在那次问话过去许久,我听到我妈妈和她朋友闲聊时说的一句话。 “我家的孩子才真的是个白眼狼呢!人家小孩和他们爸妈分别,都哭的稀里哗啦的,就她跟个没事人似的,那心就像是铁打的,疼她有什么用哟!” 也许面对离别,我应该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哭出来的。 可是我不明白,如果离别已经成为常态,那么还有哭的必要吗? 我记得听到那番话后,我跑到宿臻家对着他哭了好半天,任凭他怎么哄,我也还是什么都不说。 只不过是一贯认知被打破而已。 真计较起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以为我是他们手心里的小可爱,其实在他们眼中我是怎么喂养都没用的白眼狼。 确实有些不对等,但你也就那样了吧! 人生难得糊涂。 有些东西听过就算了。 所以哭过之后,我就把那件事藏到心底最深处,假装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过那种话。 我也学会了每次面对离别时,都要哭红眼眶。 哪怕真的哭不出来,动手揉也要把眼睛揉红了。 不就是要真情流露吗? 我也可以的。 虽然每次那样做之后,都会在心底嘲笑自己的虚伪。 伪装成别人口中的好孩子,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先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把自己的立场放到最后,这样有意思吗? 我觉得没意思极了!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 有些人会对自己缺少的东西,格外的向往。 我爸爸妈妈从来不会说他们爱我。 那些场面话,他们说的漂亮极了。 还会时常许下一些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只有我才会傻乎乎的相信,然后当承诺不会兑现时,心中满是怨怼。 可等到他们说出新的承诺时,我还是会相信。 因为假如就能兑现呢? 所以我想要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如果能成为他们的骄傲,或许他们会看到我。 就像很久之前,哥哥看到我一样。 谁让他们对我好的时候,是真的用心了的好呢? 撇开那些显而易见的不高兴,和爸爸妈妈相处的愉快场景似乎不太多。 但每个场景挑出来想一想,都能甜上许久。 总有那么些时候,他们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不用他们开口,我都能感到他们是爱着我的。 我想让那些时候变得更多一些。 可惜。 最后好像还是不太能够。 其实在三爷爷的葬礼上看到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奇奇怪怪的家伙时,我就应该做好准备了。 我告诉哥哥,那个家伙一直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其实不是的。 他只是一直在我耳边对我说,你快要死掉了。 不管什么时候,被人说会死掉,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体验吧! 虽然后来他说的话实现了。 见到那个古怪家伙之后,我对他的话还是心有余悸的,也上网查了一些资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人说,那个古怪家伙的名字叫做喜气鬼,是旧时在别人的葬礼上横死的倒霉鬼,会穿着一身红衣服在葬礼上,看到他或是被他找着说话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算是一种很凶悍的鬼。 后来不知道是心里因素还是真的存在灵异方面的东西,我的头开始越来越疼。 爸爸妈妈也带我去医院看过医生,各种检查都做了一遍,除了有些贫血和低血糖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毛病了。 然后我和宿臻说了。 他果然是世上最厉害的哥哥。 和他说过的第二天,我的头就一点也不疼了,就是耳朵上多出了一对珍珠耳环。 我没有打耳洞。 那对珍珠耳环就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那么自然。 而且除了我和哥哥,好像就没有其他人能看见。 珍珠耳环应该是哥哥弄出来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能够不让哥哥和我以外的人看见的,但是出于种种考虑,我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它的事情,就算在哥哥面前,我也是装作看不见它。 高中的最后一个生日,我是和哥哥一起过的。 没那么愉快,但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就很普通的样子。 生日过后,就是高三下学期开学。 开学前,我和爷爷吵了一架,他大概没放在心上,不过我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 反正我上高中以来就没让家人送过,三年来报名住宿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独立完成的。 今年我也没准备让我爷爷帮忙。 哥哥刚好有事要去市里,我就让他带我一起去了。 他不是很看好学校的宿舍楼,一直在劝我搬出去住。 他还极力推荐他那套离我们学校不远的房。 我去看过,房间布置的是我喜欢的样子,里面还有很多布娃娃。 那里太好了。 所以我拒绝了。 我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如果真的住到那边去,我一定会无心学习,只想着得过且过的。 那样不行的。 我还想着高考结束后,考到一个省外的学校去,离家里远远的,一年只能回来一两次的那种。 然后找一个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男朋友。 后来,那些都泡汤了。 开学还没有一个星期,我就遇到了一件足以颠覆我整个人生的事情。 我就知道总是为别人着想,不会为自己考虑的人,不是傻子就是蠢货。 偏偏我还习惯了当傻子。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被人当着全班的面,那样说,我当时真的是相死的心都有了。 明明是没有做过的事,就因为我没有像她那样吼出来,所以我就是心虚,就是小偷,连证据都不用拿出来了,我就应该给她磕头认错?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或许真的是心理太过脆弱吧! 明明还是有人愿意相信我的,但在我看来,世上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我,那些嘴上说着相信我的人,其实背后指不定在怎么嘲笑我,所有人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没有任何人能值得我信任。 连哥哥也不行。 我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了,怎么还可能相信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呢? 那天之后的晚上,我断断续续的做着各种各样血腥十足的梦。 学校里的不对劲,其实我是有感觉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太难过了,也就根本在乎不起来。 珍珠耳环碎掉之后,我就再也想不起任何与快乐有关的记忆。 请假,买衣服。 夜晚的黑雾催促着我走出房门。 那个人和我一样是住在宿舍楼里的,我知道她的寝室号,就在楼下一层,从楼梯口出去的第三间。 我曾做过一场梦,梦里我在晚上进了她的寝室,用刀子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液涂满整间寝室,然后吊死在她的床前,让她一睁眼就能和我的尸体对上眼。 我还做过另一场梦。 梦里我用刀割下她的头,写下遗书后,吊死在窗台前。 我恨她,毋庸置疑。 但这个世上就是有很多操蛋的事情。 有些谎话,说上千遍也就成了真。 哪怕我一开始不是那种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这种为人处世的方式之后,我压根就没办法去伤害别人。 哪怕那个人已经伤害到我。 可但凡是不涉及肉体的精神上的伤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她说我是小偷,我知道我不是,我家人也知道我不是。 然而外人不会管我是不是。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别人可不管事实如何,只要听到些风风雨雨,他们就能自动补出一场戏来。 比起成为别人口中那个偷人家钱还不认的小偷,我宁愿别人说起我时,是说有个被人污蔑成小偷,自杀以证清白的蠢货。 在没有其他办法之后。 蠢货,还是比小偷更好听吧! 虽然这样一来,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可能就真的白养我这么多年了。 可是从楼顶上跳下去的时候,我仍然是觉得痛苦比欢喜多。 我没有想到的是,人死之后是能变成鬼的。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我已经回到了西桥村,停在宿臻家的那个属于我的房间里。 心脏处还停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在我神智不清醒的那段时间里,有其他人操纵着我的身体,只不过我的执念太深,所以他也没能控制我做些什么。 是的,当我死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也不是非死不可的。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无数次想要放弃自己生命的想法。 在发生学校里的事情之前,我也曾有许多次不想要再活下去了。 可那些都只是想法,并没有付出实践。 而我这一次死了。 学校里多出了一些东西,能够放大人们心中的负面情绪,而我运气不好,恰好被那种东西缠上了,放大执念之后,自杀之后成为厉鬼。 幕后的人想要的也是人为制造出厉鬼吧! 电视剧里的厉鬼之所以成形的执念,都是为了报仇雪恨。 我就不一样了! 那个人否定了我的一切,虽然我竭力想要证明她说的都是错的,但是能被放大都是和负面情绪有关的执念。 于是我的执念就成了否定我自己。 当一个人认为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幕后的人希望我成为厉鬼,然后去杀人。 可惜我只想弄死我自己。 大概是因为我不好用,所以幕后的人想要毁掉我这个不成功的残次品。 我赶在他们弄死我之前,找到了哥哥。 把脑海中关于幕后之人的东西都告诉了他,有些不能直接说出口的话,我也换了种方式说给哥哥听。 然后弄死了我自己。 唔~ 时间太短了。 我都没来及让哥哥替我和家里人说声对不起。 就让他们认为我是个白眼狼,自私自利的家伙好了。 反正我也不会在意了。 就这样吧! 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第六十一章 回环镇(一) 春深时节,烟雨重重。 省城外的高速公路上,绵绵细雨在天地间置下一层轻纱,闲来无事的人还能对其谈两句春意正好,路上开车的人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烟雨朦胧的前路模模糊糊,就连车前的挡风玻璃上也是一片雾蒙蒙。 雨刷来回的摩擦,也比不上雨丝落下的速度。 室外的气温已经回升,春雨洗刷之下,路边枝头的新叶也悄悄的探出了头,万物已经复苏,不过宿臻的心情依旧说不上好,毕竟就在前不久他就接连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宿臻坐在副驾驶上,左手按着右手手腕上镶着一枚小五帝钱的红绳手链,努力和它建立着所谓的联系。 小姑娘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很重,尤其是当他发现,她的死背后是存在幕后黑手的。 现在的他或许还不够格,同所谓的幕后黑手叫嚣,但总有一天,他总能做到的。 宿臻现在是修真者协会中的一员,目前被分配在贺知舟的手下。 有个熟人在身边,好处还是很多的。 比如说,别的新人还在苦哈哈的找着能变成法器的器具,他已经在贺知舟的指导下,开始学着孕养法器了。 说来也是运气,宿臻身上的两件东西,不论是宿雪送的红绳手链,还是老爷子留下来的白玉印章,前者之内含有愿力,后者包含灵气,都有成为法器的资质。 贺知舟的建议是,修行之人的时间都很长,不如就将两件都祭炼一番,一个用作防护,另一个做攻击用,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而宿臻对此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两个东西都对他意义非凡,既然都能做法器,那他肯定就不会丢下哪一个。 虽然具体实施的时候,他对白玉印章是轻而易举的做了初次祭炼,在红绳手链上却碰了跟头。 愿力和灵气不一样。 这年头修愿力的人不多,对应的法门也是稀少。 贺知舟能给宿臻提供修炼灵力的法门,但在愿力方面,他也没辙。 故而,宿臻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和红绳手链建立联系,用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本法子。 他在副驾驶上做着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贺知舟则在驾驶位上开车。黑狗阿泉窝在后车厢的座椅上团成了一团,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坐垫,也许是初次离开故土,他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黑猫整个身子都躺在了黑狗的身上,明明后面的座椅是横排的,挤一挤坐上三四个人也是没问题的,可他就喜欢挨在阿泉的身边。 离开西桥村时,黑猫找到宿臻,想要一个名字。 阿泉的名字是宿臻的爷爷取得,他的名字想要让宿臻来取。 可能是时机选的不太恰当,宿臻仍然处在伤心之中,也有可能是宿家人都不擅长取名字。 在差点成为村子里那条和阿泉同胞的活蹦乱跳的大黑狗大黑的兄弟二黑之后,他得到了一个新名字。 阿深。 和阿泉一样都是阿字辈,听上去也比大黑二黑那些乡土风要高级很多。 阿深觉得已经很满意了。 贺知舟是很遵守规则的人。 开车的时候,他既不会打电话,也不会和副驾驶上的宿臻说话。 从上高速开始,一直开到中途的休息区,在停车位停好车,他才看向旁边一路都没吭声的宿臻。 “感觉还好吗?” 车熄了火,宿臻抬头看向左手边的贺知舟,眼神充满茫然,手腕上的红绳手链高冷一如往昔,除了愿力依旧在,就没有其他的变化了。宿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可能不太好。” 红绳手链上的愿力来自宿雪,是她由衷的希望宿臻此生安然无恙的体现。 或者他应该把它当做普通护身用,而不是想方设法的让它和白玉印章一样? 万事都可以用缘法来说明。 宿臻觉得自己和红绳手链的缘法可能不那么够用吧! 后边的黑狗和黑猫,已经在伸爪子扒拉车门。 他们就没再说什么,先下车修整一下再说。 当初贺知舟同宿臻第一次遇见时,他就是在做修真者协会中的任务,寻找仙人手札的残本。 修真者协会看似是个普遍意义上的,类似于慈善的组织,但对于其中真正有能耐的人,是有着特别规定的。 比如说,一年至少要完成几个一等的任务。 以前贺知舟的任务都是捉妖除鬼,全是能用暴力解决的事件。 寻找残本的那种任务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谁让他被人算计了呢? 不过就算是被算计了,结果也没有那么坏,不是么? 他们这次出行也是为了一个任务。 玥方市下面有个在网上很出名的旅游小镇,打出的招牌是真实模拟人生。 网购了小镇门票的人,可以凭门票进入小镇,他们在小镇里的身份是随机选取的,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当身份确定之后,他们在小镇中的一言一行都不能违背抽取的身份,否则就会被小镇上的治安官赶出小镇。 在模拟人生之余,小镇上还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凶杀案件。 进入小镇的人,可以借助抽取的身份,或是追查凶案,找出凶手,或是单纯的模拟人生。 不得不说,这种另类的旅游小镇在网上还是挺受欢迎的。 许多喜欢猎奇或是喜欢侦探游戏的人,都会买那个小镇的门票。 贺知舟等人的任务不是那个小镇,却也和小镇有关。 旅游小镇本身的位置很偏僻,但在当地的地图上还是有标注的。 这段时间以来,修真者协会突然接到许多起离奇失踪案件,失踪人员在失踪之前都购买了旅游小镇的门票,还有前往旅游小镇的相关记录,可是不管是旅游小镇的工作人员还是小镇附近的出租车司机,都没有人见过那些失踪人员。 这么多起离奇失踪案件中的失踪人员,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共同点。 反正修真者协会给出的唯一共同点就是这些人都是采取自驾游的方式,自己开车前往旅游小镇的。 贺知舟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些人员的失踪原因,如果能将惹解救出来,就更好了。 贺家传承多年,对不同地方所发生的灵异事件都有或多或少的介绍。 出门前,贺知舟就托家里人查过有关玥方市的资料。 可惜的是,贺家有关这部分的资料并不齐全,仅剩的只言片语也都是在说玥方市中有个非常危险的地方,那里一般人去了,基本就是有进无出。 像这么危险的地方,贺知舟如果是独身一人,或许他还会心甘情愿的去闯一闯。 但带着个刚入门的宿臻,贺知舟是不大想接这个任务的。 然而师命难违! 他做了十足的准备,怀着五成的必胜心,带着宿臻接下了任务。 反正他虽然还不会画瞬移符,但他把师父留下的那两张瞬移符都给带上了。 到时候就算真的遇上狠角色,带宿臻脱身还是没问题的。 第六十二章 回环镇(二) 休息区的餐厅不允许带宠物入内,就由贺知舟进去买东西。 他们一路开车过来也有三四个小时,总是在车里坐着也挺烦人的。 贺知舟买好东西推门出来,正好看见不远处蹲在花坛边仍然专心致志的捏着手腕上红绳的青年,青年旁边还一左一右的躺着一猫一狗,来往的人都不自觉的向他投去惊讶的目光。 宿臻在花坛边等了半天,明明余光已经看见贺知舟的人影,但就是不见有人上前。 他回头看去,挑眉问道:“怎么不过来?” 贺知舟看着青年脚下格外的黏着青年的两只小动物,又瞅了宿臻一眼,带着几分为难的意味。 看着就像是在害怕猫猫狗狗突然扑上去咬他一口似的。 宿臻皱眉,问道:“你是怕猫还是怕狗?” 贺知舟闻言却是一笑,拎着打包好的饭菜大跨步的走了过去,打趣的回道:“我要是怕他们,怎么可能还会让他们上我的车!” 他说的也是在理。 宿臻疑惑不解:“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他们?” 瞧着有些不想样。 贺知舟有些为难。 宿臻接过他手中打包好的饭菜,解开系成蝴蝶结的塑料袋,里面放着三份饭,他拿出一份递给贺知舟,把自己的那一份留起来放在花坛上,另一份则是均匀分给了一猫一狗。 阿泉和阿深的伙食主要还是猫粮狗粮。 虽然说这两只已经是精怪,他们的胃虽然不能说是铁打的,但和人类吃一样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但是宿臻不放心。 要不是看在这两只跟着他长途跋涉,太过疲累,他也不会特地让贺知舟带份饭来给他们打牙祭。 “等到了那个镇子上,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现在只许吃半份,知道吗?” 宿臻和猫狗友好交流着,贺知舟在一旁看的更是为难。 “小臻,阿泉他们不能跟我们一起去。” “什么?”宿臻愣住,如果这两只不能跟他们一起去,那为什么他把他们带上车的时候,贺知舟都不拦一下。 贺知舟解释道:“你把他们带在身边,不就是因为担心他们么!这次参加任务的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在进去之前,我们还是要和当地修真者协会的人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到时候可以把阿泉和阿深暂时寄存在他们那里。如果你不放心修真者协会的人,我大哥正好在玥方市,可以把他们送到我哥那里去。” 听完之后,宿臻低头思考片刻,比起听都没听过的修真者协会的人,他当然是更放心贺知舟他哥哥,虽然两边的人他都没见过。 “转道你哥哥家,会不会很耽误时间?” “不会,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就好。” 宿臻拿盒饭的动作一滞,差点没从花坛上栽下来,“什么叫做等一下就好?” 贺知舟边打开盒饭,边回道:“哦,是我忘记说了,上次我们在学校里找到了一点东西,贺知亦拿回去研究后,一点头绪都没有,他想去祖宅找些资料,可他过年那阵子在祖宅得罪太多人,现在不敢回去,只能去找大哥帮忙,只要大哥出面,就没人敢说他什么。” “我跟他说了在这个休息区碰面,他在我们之后动身的,算算时间也该快到了。” “哦。” “先吃饭吧。” 两人不再说话,倒春寒已经过了,但外面还在下着雨,饭菜冷的还是蛮快的,再不抓紧时间吃饭,等会儿饭就全凉了。 休息区的花坛一个大的在加油站的外面,靠近上高速的那个路口,另一个在餐厅门口,上面还有个透明棚子遮挡着,待在旁边还能挡挡雨。 贺知亦的车一开进休息区,他就瞧见了花坛边站着的那两个人。 整个休息区,也就那两个傻不愣登的站在雨棚里躲雨的。 其他的人都是在餐厅里吃点东西,找个地方坐着休息的。 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情去逗他们玩了,放在他储物器具中的古怪雕像总给他一种很诡异的感觉,有些像是似曾相识,又好像是从未相见,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他来说,还是早点弄清楚雕像里的秘密才是最重要的。 就连宿臻说把猫猫狗狗暂时托付给他,他也没特别大的情绪波动。 只是同贺知舟提了一句,让他们暂时不要把雕像的事情说出去。 协会里的大佬处理的鬼域不下十位数,也没听他们传出过雕像的事情,要么是连大佬们都不知道有雕像这回事,要么就是雕像牵扯重大,不管是哪一个,反正消息都不能从他们口中泄露。 贺知舟身为贺家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而贺知亦说一番话,也不过是想要提点一下刚入门的宿臻罢了。 两边交接过后,贺知亦也不说在餐厅吃些什么,开车到旁边的加油站加满了油,然后油门一踩,带着后座上的猫猫狗狗,一溜烟的飞奔出去了。 宿臻拦都拦不及。 他都还没有和阿泉他们道别呢! 休息时间结束,宿臻被贺知舟带着离开休息区,继续开车上路。 车照着地图上的标注,一直开,从高速下去之后,就拐上了小路,到了玥方市下的木安县,修真者协会的人在那里等着他们,到时候会有人给他们失踪人员的资料以及一些和任务相关的资料。 宿臻和贺知舟在木安县停留了一天,基本记下了失踪人员的名单后,第二天才开着车出去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巧和那些失踪人员走上同一条路。 三月天,好似娃娃脸,说变就变。 昨天还是细雨绵绵,络绎不绝,今天就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除了地上的泥土还残留着些许的湿润,一点也看不出来昨天还下过雨。 旅游小镇被划分在木安县,从县城下去有一条笔直的马路,绕过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就是旅游小镇。 失踪的那些人最后出现的地点都是在木安县,从木安县出去的路口有个摄像头,但出了木安县的马路上连路灯都不全,更别提摄像头了。 所以他们连人具体是在哪一块失踪的,都不得而知。 只能开着车,在摄像头没有覆盖的地区来回跑着,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线索。 在贺知舟和宿臻没有来之前,玥方市的修真者协会的成员已经帮他们排除了大半可能出现问题的区域,给他们减轻了一些负担。 第六十三章 回环镇(三) 从一个县城离开,你能找到数不清的出口。 失踪的人太多,安装了摄像头的路段并不可能是所有。 所以,谁也没办法确定那些人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宿臻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来一一排除可能出现的情况,不过他们的运气应当算是不错的,刚开出了半里路就发现了些许的端倪。 他们出门前仍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然而当车子开到某一路段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了细碎的雪花。 起初是风中吹来的一两片看不出是雪花的雪花,飘落在车窗前的玻璃上,眨眼间就变成了水滴,雨刷时不时的来回摩擦,无论是宿臻还是贺知舟,谁也没有发现如此些微的差异。 尔后一阵风吹过。 眨眼间,漫天飞雪,整个世界都变做了一片纯白。 他们眼前的那条水泥马路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被雪花覆盖了的乡间小道,而他们开着的那辆白色小汽车也变成了两匹马拉着的木质马车。 宿臻和贺知舟相互对望了一眼。 果不其然,对方身上的衣服也变了模样,瞧着样式像是百年前的富家子弟惯常穿戴的模样。 “是幻觉吗?”宿臻撩开窗帘,探出半个身子看向马车的后方,雪白的道路上留下车辙和马匹践踏过的痕迹,完完全全的颠覆了时空,除了他们两个人没变以外,没有了任何同现代世界有关的东西。 贺知舟默默的看向自己手上还没有放下的马鞭,低头一看,脚边还放着一件兔毛卷边的玄色斗篷,未抖落干净的雪花使得斗篷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伸手一碰,还触手冰凉。 这个不像是幻觉的环境还真的很有意思。 就因为刚才是他开车,换了场景以后还是他在开车么? 他把马鞭拿到眼前细看,模样触感都很真实,一时间他也分不清眼前是什么情况。 世间早就进入末法时代,前辈高人不可见,洞天秘境也早就是传说中的东西。 贺知舟突然想起来,他托大哥找的资料中,除了玥方市的资料外,还夹杂了另一样东西,因为与玥方市无关,他只寥寥扫了两眼。 他依稀记得纸上写着的东西。 明刊本《三才图会》言蜃龙“形似螭龙,有角有耳,背鬣作红色,嘘气成楼台,将雨即见,得其脂和蜡为烛,香闻百步,烟出其上,皆成楼阁之形。” 寥寥数语,不见前言,未有后语,让人摸不着头脑。 贺知舟忍不住将眼前景象同书中记载的蜃景做对比,蜃景皆是虚妄,绝不可能像眼前马鞭一样真实,但若是眼前不是蜃景,纸上的那段话又是指的什么意思呢? “你们是过路人吗?” 宿臻和贺知舟一起掀开车帘,看见站在他们马车前方的少年。 贺知舟挡在宿臻的前面,把人往后按了按,回道:“是。” 少年看出贺知舟的防备,目光开始游移不定,两只手紧紧的缠在一起,脸颊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了一片,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没说出个完整的话来,他抬起头不好意思的朝车上的两个人笑了笑。 宿臻被挡的很严实,只有右手搭在贺知舟的肩膀上,袖子不甚滑落下去,露出手腕上的红绳手链。 红绳手链上有一枚小五帝钱,还镶着数枚灵力凝结成的小珠子,而那小珠子中的灵力与旁边贺知舟身上的灵力如出一辙。 少年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视线从宿臻的右手移到贺知舟的脸上,原来这两个人是这样的关系呀! 他似乎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这段时间的雪下得很大,前面的路都封起来了,你们如果不急着赶路的话,不如和去镇子上歇歇脚吧!”他没有急着靠近马车,而是往旁边走了走,让车上的两人看清前面的路况,以证明他确实没有说谎。 贺知舟回头给宿臻递了个眼色,想看看宿臻的想法。 宿臻。 宿臻都还没有看清少年的模样。 匆忙间的一瞥,只看清了大概的身形,就被贺知舟挡住了视线。 他和宿雪一样,都有些“以貌取人”的习惯,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人,在他们眼中都是好人。 宿雪后来意识到了长得好看的人,不一定就心地善良。 而宿臻,他比宿雪要冷漠的多。 心底如何认为的,对他的行为处事已经没有太多的影响,除了确认安全无害的人以外,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相信其他人。 贺知舟目前恰好处于可以让他信任的范围中。 因为担心说话会被听见,宿臻用手在贺知舟的背上写着字。 “他出现之前,你感觉到了有人接近吗?” 贺知舟脊背绷的笔直,有人在他背上写字,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路旁的少年看见了他们之间的小小互动,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聊些什么,但看着看着,他就很是羡慕。 “你们感情可真好啊!”他小小声的感叹着。 很普通的一句话,其中蕴含的情感却很复杂。 宿臻写字的手突然一顿,双手按住贺知舟的肩膀,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这次他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和宿雪差不多大的年纪,样貌是稚气未脱的秀气,说话时眉宇之间虽带着一丝惆怅,但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单纯无害的气息,跟个小白兔似的。 他刚才说话的语气让宿臻想到了宿雪,那天下午见到的宿雪,回想起来也是这副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压抑着什么东西似的。 “我们也不急着去什么地方,要不我们就跟他一起去镇子上修整一下,你看怎么样?”宿臻低头在贺知舟的耳边说道。 感觉到身后人说话时的姿势似乎有些过于亲密,贺知舟的耳朵瞬间红透了,他慌里慌张的点着头,一时不慎就和低着头的宿臻撞了个正着。 一人摸着下巴,一人摸着头顶,两人傻乎乎的对望着。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少年出口打破了越来越古怪的气氛。 “看样子,待会儿又要下暴雪了,这种天气一点也不适合赶路,在外面待久了,一般人是会冻死的,等到了镇上,你们就知道跟我回去,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了。”他一边说一边朝马车走来。 走近了,他抬手示意贺知舟往后面退一些,然后快速的爬上了马车。 他坐在车厢外,也没想着进去,手里拉过缰绳一抖,马车就开始动起来。 第六十四章 回环镇(四) 马车在雪地里行走,不见打滑,一步一行都是极其稳当。 “最近的天气可真是糟糕透了,”车厢外的少年似模似样的感叹了一句,又语气轻快的道:“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吧!” “我叫时瑄,时间的时,王宣瑄的瑄,你们呢?” 隔着厚实的车帘,外面的冷风吹不进来,里面的人也看不清车厢外的少年是何表情。 按理说,在这种不辨好坏的地方,他们应该随口编个假名字糊弄过去的。 然而在开口前,宿臻觉得手腕一热,就将自己的真名脱口而出。 坐在他对面的贺知舟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也跟着开口说了自己的真名。 从古至今,真名对世间生灵极其重要。 天地间的所有约定和羁绊都与真名相关,故而才会有在外游历之人喜欢取个外号或是假名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大多数诅咒都必须知道对方的真名。 致人沉迷的环境亦是如此。 时瑄拉着缰绳,马鞭仍在车厢之中,没有被拿出来,宿臻看到车厢里的斗篷,倒是想要递给外面赶车的少年,却被拒绝了。 “暴雪快要来了,我们再往前去一些就能进镇子,还是不要再耽搁时间,要是被雪拦在路上,就不好了。” 在车厢中的两人感觉不到外面的变化,听到他这话,才下意识的掀开窗帘的一角。 空中飞舞的雪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不远处的天空阴沉沉的,确实如同时瑄说的那样,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 马车继续向前走着,车轮压过某块石头,以至于整个车厢都颠了一颠,宿臻撩开车帘想要问发生什么事了,外边的时瑄就已经回过头,笑着对他说:“你看到了吗?前面就是镇上了,不过我们镇上许久没有外来人,镇上的客栈总是没有生意,早就关门歇业了,要不你们今天就暂时歇在我家,等明天再去找房子,怎么样?” 宿臻看了眼贺知舟,回道:“那就麻烦你了。” 时瑄听到宿臻这么爽快的应下来,原本准备好的说服之类的话也就不用说出口了。 他抿着唇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转回头去,手中的缰绳一抖,前面的两匹马跑的更快了。 马车远去,一阵风吹过,方才发生过颠簸的地方,地上的积雪被卷上半空,露出半块碎裂的石碑。 依稀可以看出石碑上的文字。 “回环镇” 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下来,将石碑上的文字再次掩盖,原地只留下一片不曾沾染过人类痕迹的纯白,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 小镇里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的雪已经被人清理成一堆又一堆,留出了行人通行的道路。 进了镇子,时瑄就下了车。 宿臻跟贺知舟也想和他一起下车,却被时瑄拦住了。 “镇上的人对外来人都没什么好感,你们现在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时瑄的这话有几分意思。 好像他们现在不出去,换个时间出去就能被镇上人接受似的。 宿臻问:“就算我们不出去,他们就不会觉得奇怪吗?你明明是一个人出的镇子,回来时却多出了一辆马车?” 时瑄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镇子上的人,他们记性都不太好,昨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再去问他们,他们就都想不起来了。” “你们现在不下车,直接进镇子,明天再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就不会有人觉得意外,但是如果你们现在下车的话,就会变得很麻烦。” 他没有说麻烦是什么,只是说到麻烦时,脸色变得有些惨白。 宿臻还在回想时瑄说的话,贺知舟已经按住宿臻的手,对外面的时瑄道:“我们会在车厢里不出声的,那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马蹄踏过青石板,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时瑄走在前面牵着缰绳,两匹马拉着车跟在他的身后,宿臻和贺知舟在车厢里保持安静。 车厢里看不见外面的人,可还是能听得见外面的声音。 明明都已经快要下暴雪,也不知道镇上的人是不是习惯了风雪天弃,所以不在家里待着,非要上街闲逛。时瑄没走两步,就能听见有人在向他问好,显得时瑄人缘特别好,而镇上的人也特别的热情。 当他们瞧见时瑄背后的马车,也没谁表现出好奇的一面。 仿佛马车的出现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镇不大,很快他们就到了时瑄家。 时瑄在镇上很受欢迎,然而他的家却安置在小镇最偏僻的西北角,周围没有其他人家。 而且,镇上其他人家的屋子都是黑瓦白墙,只有时瑄的家是一间两层的木质小阁楼,没有院子。 马车停在阁楼下,拉车的两匹马被送到了不远处的另一户人家暂放,因为时瑄家只有两层小阁楼,没有院墙,也没有给牲畜住的牲畜棚。 “木阁楼不方便生火,你在这里住着,不会觉得不方便吗?”宿臻好奇的问道。 他跟在时瑄的身后进了屋子,一楼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和客房,二楼是书房和主卧,安排的似乎有些不太合理,至少宿臻就没有看到厨房在什么地方。 时瑄找出一套茶具,给宿臻和贺知舟一人倒了一盏茶。 “郁生帮我在阁楼里刻上了控制温度的法阵,饭菜以前也是他来准备的,”他低着头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声音不自觉的变得低沉起来,“后来他有事要远行,就在镇上的酒楼放了一笔钱,让他们每天给我送饭。” “你们饿了吗?看看时间,他们也快要送饭过来了。” 宿臻本来是没觉得饿的,但时瑄一问出口,他就感觉到了饿意。 他侧头看向自从进了镇子就一言不发的贺知舟。 那人眉头紧锁,似是在考虑什么不得解的难题,并没有注意到宿臻和时瑄在说些什么。 队友靠不上,只好自己出马了。 宿臻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对话,时瑄口中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有些好奇。 宿臻:“冒昧的问一句,郁生是你的朋友吗?他是出去很久,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吗?” “郁生啊!” 时瑄低低的唤了一声郁生的名字,语调百转千回,似苦似甜,他一时间好像陷入了过往的记忆中,面上苦辣酸甜一一浮现,却是忘记旁边还有个人在等着他的回答。 第六十五章 回环镇(五)求首订 “我一开始是不喜欢他的,他长得凶巴巴的,在街上走一圈都能吓哭许多小孩的那种。可他总是跟在我后面,每天都在说着他有多喜欢又有多舍不得我。时间久了,我也就离不开他了。” 时瑄谈及郁生,一句话中没有几个好词。 然而说话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光。 时瑄习惯性的摸向右手腕,上面空荡荡的,让他瞬间就失去了所有谈兴。 他没有兴趣在继续追忆过往,见宿臻两人都没有喝茶的打算,便领着人往一楼的客房走去。 木阁楼在外面看去普普通通,身处其中却能发现其不同凡响之处。 屋内刻画的法阵不下数百种,大部分都是外面见也没见过的,其中最显眼的不是时瑄一开始就说了的控温法阵,那种法阵只要材料足够,贺知舟也能布置出来,最特别的还是当属空间折叠法阵。 先前他们在外面看着,只觉得木阁楼瞧着小巧玲珑,虽有两层,里面的地方也大不到哪里去,然而进来后才知道别有洞天。 时瑄在前面领路,长长的走廊之中黑漆漆的,外面的光一点也透露不进来。每隔几步的距离,时瑄就要按一下旁边的墙壁。他一按下,身后的一段路就变得亮堂堂的。 宿臻也盯着他手下按过的地方瞧了,没看出有什么机关。 大约是同法阵有关吧。 时瑄:“你们是住一间房吧?” 他问话的语气有些奇怪,明明是在询问,确实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宿臻和贺知舟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方才的庭室,进入了长长的过道走廊,偶尔两人也会交换一下眼色,至于能不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真实意思,还真不好说。 走廊的高度很奇怪,不似正常高度,估计得有十几米高。两侧是空无一物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 走在里面,仿佛是误入了另一个世界。 周围东西的尺寸一下子就变大了。 而他们就像是大人国里的小不点似的。 时瑄问话时,宿臻还在为这种鲜明的大小对比而感到困惑。 莫非时瑄不是人类,阁楼的修建是按照他的原型来建造的,所以才会有这种和正常人居住地不一样的尺寸。 和宿臻思考问题就不会关注其他不一样。 贺知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保留三分的警惕心,这次也不例外。 他本来还想着待会到地方,选房间的时候,要找什么理由和宿臻住一个房间呢! 结果时瑄先说了。 他当然就是顺水推舟。 不等宿臻再说些什么,贺知舟就已经答应下来,而时瑄也不在说话。 阁楼外表是用竹子搭建而成,里面却大多是木质的构造,而非竹质。 时瑄安静的领着他们穿过了走廊。 一点点的将原本没有一丝光亮的走廊变得灯火通明。 他们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三扇门。 三扇门上刻着不同的图案。 一扇日月星辰,一扇山川河流。还有一扇是飞禽走兽。 时瑄盯着三扇门良久,忽而回头问道:“你们想要去哪一间?” “门后的房间有什么不同吗?”贺知舟反问道。 时瑄轻笑一声:“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自然也不会有两个完全一样的房间,这门后面的当然是不一样的。” “你们想要去哪里呢?”他又问了一句。 他的态度和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尤其是在面对贺知舟时,似乎有些不太像和贺知舟打交道。 宿臻按住贺知舟的手,试探性的问道:“可以麻烦你帮我们选一间吗?” 似乎是觉得单单这样说,不太好,宿臻又补了一句。 “这里是你的家,我们想要在这里暂住,当然是你的建议最重要。” 我的家? 时瑄恍惚了片刻,低头就看见宿臻和贺知舟两手交握的样子。 他打开了中间那扇有着山川河流的门。 然后拐了个弯,从三扇门旁边的楼梯去了二楼。 贺知舟眯了眯眼睛,刚才那里好像是没有楼梯的吧! 这个叫时瑄的人身上果然有很多的秘密。 时瑄人已经离开,他们两个这才走进那扇打开了的门之中。 房间很不错,有道帘子将房间隔出了个小前厅,厅里有套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套白瓷的茶具。帘子后面放着个山川河流的屏风,屏风后面才是紫檀木的拔步床,两米宽,旁边还有个小脚踏。 他们还不急着休息。 贺知舟坐了下来,没有去碰桌上的茶具,而是从储物器具中拿了套新的,倒了两杯水,递给宿臻一杯。 宿臻喝了一口,放下。 然后问道:“这里是幻境吗?” 贺知舟摇头,“我也不知道。” 宿臻喝完了杯中的水,小巧玲珑的杯盏在他手上转来转去。 他们是坐在车上,没有露面,也没有瞧见镇子是什么模样,就直接被时瑄带到了木阁楼。 而时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他们今天不要在镇上人面前露面。 等到第二天,再由时瑄把他们领出去。 镇上人就不会对他们的来历有怀疑。 而这样做的理由,却是……镇上人的记性……不太好! 宿臻相信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人记性会差到不清楚周围人谁是谁的地步。 但是那应该是个别的存在。 而不会是整个镇上的人,都这么记性差。 贺知舟说:“时瑄身上没有灵力流转的痕迹,他是个普通人。” 贺知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皱眉。 “怎么可能?如果他是个普通人,那刚才在走廊里,他是怎么做到开启里面的法阵的?” 贺知舟也不清楚。 修真界的法阵不同于人类社会制造出来的工具,后者人人都可使用,没有任何限制,前者却截然相反。 法阵只有在输入灵力的情况下,才能正常运转。 也有那种可以持续运转千百年的法阵,但不管是什么法阵在关闭之后都是需要重新输入灵力才能再次运转的。 宿臻见贺知舟沉默不语,就知道他也不清楚其中的诀窍,便再次问道。 “或许我们现在是处于幻境之中,这样一来,那些不合常理的东西,镇上人的记性差,还有不需要灵力激发就能运转的法阵,也就都有了解释。不过我刚才试了一下,在这里受伤也是会流血和感到疼痛的,就是不知道如果这里真的是幻境,在这里死去,会对本身有什么影响。” 他说着话,把红绳手链往上拨了拨,露出手腕上的狭长伤口。 第六十六章 回环镇(六)加更 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蜿蜒向下,低落在八仙桌上。 与此同时,贺知舟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一把抓过宿臻的手,从储物器具中拿出伤药用品,就要给宿臻包扎。 宿臻一脸茫然。 不过是试探自身境遇如何,弄伤自己只是策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不把自己的伤口当一回事,反衬的贺知舟有些太过在意了。 “只是一个用来测试的小伤口罢了。”宿臻满不在乎的任由贺知舟给他包扎,然而当看到贺知舟用来包扎的医用绷带时,他的脸色不可避免的黑了一下。 医用绷带和他身上多出来的白色绷带,从外表看去,一模一样。 因而他看向自己的手腕时,也多出了几分不乐意。 一旁的贺知舟抬头恰好看到了他的这个表情。 误以为宿臻是对包扎后的伤口不满,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贺知舟:“我知道你接连失去亲人,心情不好在所难免,但这也不是你妄图放弃自己生命的理由。” 他的话说的有些重。 宿臻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先前贺知舟给他找来的修真界典故中,多少人怀疑自己陷入幻境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身上弄出个小伤口来,普通的幻境只要一点疼痛的刺激就能清醒过来,倘若感觉不到疼痛,那就更不可能是身处现实之中了。 当然,世上还有顶级幻境一说。 陷入顶级幻境之中,起初警醒之人或许会怀疑自己是身处幻境之中,但五感不曾被屏蔽,一切与现实之中无异,久而久之,就会越陷越深,除非布下幻境的人撤除幻境,否则永久沉沦。 而且最重要的是,顶级幻境中的时间与外界现实时间的流速或许不一致,但里面流逝的时间就真的是失去了。 也就是,一个人在顶级幻境中生活了十年,而在他进入幻境之前就只剩下十二年的寿命,那他出来后也就只剩下两年的寿命。 同样的,在幻境中死去了的人,即便是幻境瓦解,他也不会在活转过来。 所以说啊! 宿臻觉得自己在手腕上弄出个伤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不是看着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当时下车的时候,就顺便在车辕上蹭了一下嘛~ 看上去是有些严重,但其实只不过是蹭破了点皮肉。 “那个……”宿臻举着手,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贺知舟在给宿臻包扎好伤口后,一言不发的起身,去了后面的拔步床那里,两米宽的大床,睡他三五个人都是可以的,更不必说他们两个人了。 出门在外,也不纠结其他的了。 贺知舟和衣睡在了拔步床上。 闭上眼睛之前,淡淡的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已经反应过来的宿臻,默默的将掀起的袖子放了下去,他的伤口在手腕上,靠近大动脉的地方,也怪不得贺知舟会误会了。 可问题是,贺知舟现在不想听他的解释。 宿臻磨磨蹭蹭的到了床边,贺知舟闭着眼睛规规矩矩的躺在那儿,身上盖着的那床被子是两床被子的其中一套,正红色的棉被上用浅色的线绣着山川河流,看上去有些怪异。 另一套被子则是与之相反,白色的被面上,用大红色的丝线绣着山川河流,红色的山,红色的水,重重叠叠的连在了一起。 然而宿臻现在却顾不上被子有多古怪了。 他摸着自己跳个不停的胸口,这是要同床共寝的节奏吗? 不得不说,贺知舟真的很符合他的择偶标准来着。 就这么睡一张床,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你在做什么?”贺知舟睁开眼睛,宿臻在床边站着一动不动,不见他上床,也不见他有其他动作,有人站在他的床边,他不是那么容易入睡。 慌里慌张的爬上床,从贺知舟身上跨了过去,宿臻把白色的那床被子裹在了身上,整个人都缩在被子,像个毛毛虫似的滚到了床内侧靠墙的位置,躺着不动了。 这人睡觉也是有够奇怪的。 头都埋在被子里,就不会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么? 贺知舟看了宿臻半天,见没有其他动作,便闭目休息去了。 他得好好休息,明日应当还有场硬仗要打。 被子里的宿臻憋得满脸通红,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对面的贺知舟已经安然入睡,显得他那些小心思很是可笑。 也对。 如今同性婚姻虽然合法了,但到底只是小部分。 他把贺知舟当做了择偶标准,说不定人家想要的对象是肤白貌美的大美女呢! 想得太多,还不如睡上一觉。 不可能的事情,就在梦里想想吧! 翌日清晨。 木阁楼中静悄悄的,听不到有人走动的声音。 宿臻醒来时,贺知舟早就起了床,正坐在八仙桌边摆弄着他的储物器具,来回试验了许多次,也不见他从储物器具中拿出什么东西,昨天夜里从中取出东西仿佛就像昙花一现,过了那个时间,就再也做不到了。 揉了揉眼睛,宿臻下了床。 还惦记着昨天晚上的误解,宿臻自然是蹭到贺知舟身边,解释着自己真的不是想要自杀,手腕上伤口的位置也不过是凑巧而已。 贺知舟瞥了他一眼。 淡淡的点着头,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信。 他把储物器具重新收了起来,还好他是习惯把重要符篆贴身放着的,而不是放在储物器具之中,不然瞬移符在储物器具中拿不出来,事情了就大条了。 虽然他们现在可能有了瞬移符,也不一定能成功逃离。 但人总是要留点希望的。 也许木阁楼里还刻画着隔音法阵,反正他们在房间里是听不到一点外面的声音的。 “我们该出去了。” 贺知舟和宿臻从房间中走出来,一打开们就瞧见了对面那条黑布隆冬的长长走廊。 昨天亮起来的灯已经悉数灭了。 走廊也重新归于黑暗之中。 宿臻偏过头,看见旁边的两扇门,日月星辰的那扇门上,太阳和星星都已经消失,只有残月高悬在门扉之上。另一扇飞禽走兽的门,倒是没有少什么东西,可上面的动物们都缩在了一起,瑟瑟发抖,似乎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存在,因而全都在瑟瑟发抖。 贺知舟却是看向了他们的右侧,时瑄昨天离开的地方。 那里是光滑无一物的墙壁,并没有楼梯。 第六十七章 回环镇(七)加更 对于应该如何从走廊中穿行,宿臻同贺知舟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定主意。 他们站在房间门口看向走廊,有点点灯光自远处缓慢亮起,正逐渐向他们靠近。 时瑄踏着光,一路走来,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庙里的那些泥塑雕像,不悲不喜,世人于他眼中,不过一浮尘而已。 感觉……不怎么好。 然而当时瑄站到他们面前时,就已经恢复了初次相见时的模样。 怯生生的,只在熟人面前打打闹闹,很乖很好说话的样子。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我想着你们也应该已经起床了,就过来看看。”时瑄朝他们笑了笑,“我已经和镇上的人,说过你们的身份了,现在你们去镇上,就不会有人对你们做些什么了。” 身份? 宿臻回望了贺知舟一眼,他似乎是不止一次听到时瑄说类似的话。 能被特地强调的东西,应该是个比较重要的线索。 和昨天一样,时瑄依旧不大想要搭理贺知舟。 三个人,贺知舟与宿臻并排,时瑄则靠在宿臻的另一边,偶尔会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宿臻的手腕,像是羡慕,又像是怨恨。 镇上的人,宿臻他们只认识一个时瑄,其他的人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倘若时瑄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打探消息的难度可就增加了不少。 正在宿臻想着要找些什么借口,和时瑄分头行动时,他们刚好穿过走廊,来到昨天的那间待客的堂屋。 昨天的那套茶具已经被收了起来,现在桌面上的是带着些许油污的空荡荡的盘子。 宿臻的视线在没有收掉的盘子上打了个转。 旁边的时瑄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原是想等你们一起用早膳的,可我一饿就控制不住,不知不觉的就把东西吃完了。” 他又补充道:“我们镇上的客栈虽然开不下去了,但茶楼饭馆的生意还是很好的,要不,我请你们出去吃吧!” “那个……”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 宿臻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木哨声给打断了。 木哨声是从屋外传来的,三长一短的调子,像是某种暗号。 屋内的时瑄听到声音,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出门,去到哨声响起的地方,可顾忌着屋内还有两个被他邀请过来的过路人,他勉勉强强的压下了那由衷的欢喜。 至少得把面前的人安排妥当了,才能离开。 时瑄:“我等的人快要回来了,请客吃饭可以等到下一次吗?” “你怎么知道是你等的那个人回来了呢?”宿臻好奇的看向屋外,门扉紧闭的堂屋看不到一丝屋外的风景,但中不妨碍他发挥自己的想象。 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木哨声吗? “你刚才听到了木哨声吧!”时瑄已经等了很久,也不在乎再多等这么一小会儿,便给宿臻解释起来,“他在镇子里布下了一个法阵,每当有人从镇外经过时,镇子里就会响起木哨声。镇上已经很久没有外来人了,今天的木哨声肯定是因为他回来了,才会响起的。” “镇上的早点摊子就出门右拐,很近的,我就不陪你们一起去了。” 时瑄丢下一句话,就兴冲冲的推开门跑了出去。 宿臻愣了一下,也想跟上去,却被贺知舟拦了下来。 宿臻:“我们不跟上去看看吗?” “你不觉得他的话很奇怪么?”贺知舟冷眼看着时瑄离开的方向,半遮半掩的门扉处,有点点雪花打着旋儿的飘落进来,“他一边说镇上许久没有外来人,一边又告诉我们只要在不被镇上人发现的情况下,在镇上待上一夜,镇上的人就会把我们当做是和他们一样的本地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跟什么? 贺知舟的语速不是很快,然而宿臻却听得似懂非懂。 有些绕口,以至于他抓不住贺知舟话中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贺知舟左手托着右手,眉毛紧皱,在堂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忽而拊掌,扭头看向旁边在不停的打瞌睡的宿臻。 “那些在我们之前失踪的人,是不是也在这个镇上,被镇上的人当成了本地人。可是他们失踪了那么久,为什么都不回家,这样一说,似乎又不是那么合理了。” 他拽着头发,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可还缺了些什么东西。 以至于线索和现实对不上。 宿臻打了个哈欠,明明昨天也睡了很久,可想要睡觉还是想要睡。 “出去看看就是了。” 警方那里的失踪人员的档案,他们都看过了,在镇上转一圈,如果那些人真的被留在镇上,他们总能看得到的。 想到这里,宿臻看了眼贺知舟,“之前看的档案,你应该都还记得吧!” 贺知舟点点头,他当然还记得。 宿臻松了一口气,他不是很擅长记忆人脸,如果贺知舟不记得的话,那他们就算出去转,也转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他们出了门,走近了右边的那条街上,贺知舟的储物器具打不开了,可他们的身体却还能感觉到饥饿,原本是想着不吃这里的东西,但现在是不吃就不行的。 早点摊子不止是一家。 五花八门的早点,是应有尽有。 宿臻看上了中间摊子上的油条了,在油锅里一滚,膨胀成金黄酥脆的模样,咬一口还咔嚓咔嚓的响,他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听喜欢吃这个的。 就是后来他爷爷听说炸油条的那些人用的油不好,吃多了容易致癌,就不许他吃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好久没有吃过油条了。 他摸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就想要往油条摊子跑,结果被贺知舟拎到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早点摊子被丢在了身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的破破烂烂,身上盖着个脏兮兮的破毯子的乞丐。 脏乱的头发全糊在了脸上,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不仅是看不出年龄大小,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贺知舟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进了乞丐面前的破碗里,问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乞丐看也不看破碗中的银子,只抬头看着天,嘴里嘟囔着:“没有人会回来,没有人会离开……” 翻来覆去也只是这么两句话。 “你们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个疯子,要不是看在……的面子上,怎么可能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呢?” 宿臻和贺知舟回头,看见陌生青年站在他们身后。 第六十八章 回环镇(八) “他是疯子,那你又是谁?” 宿臻皱着眉,他不喜欢青年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地上的人就是一滩烂泥似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青年恶劣的笑着,对地上的人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又看向宿臻他们:“我知道你们想要问些什么,可惜在这里除了时瑄,只有我才能回答你们的问题。” “你们不会去问时瑄,要不然你们就不会还留在这里了。” “地上的那家伙只会说那么两句话,他连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你们还能从他那里问到什么东西呢?” “你们什么也问不到。” “你们只能求我!” 青年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气人,心平气和的人被他这么一搅和,也会不高兴。 更不用说是宿臻这样本来就心情不大好的人。 宿臻转头看向地上的乞丐,就算乞丐问不出什么东西,他也不想和那么欠揍的人打交道。 “我们换个地方看看吧!”宿臻对贺知舟说。 留在这里打探不出消息,那就换个地方呗! 反正这个镇子也不大,他们才刚刚看过一条街不到的范围,虽然在这么有限的范围内并没有看到档案中的失踪人员,但镇上还有其他地方等着他们过去探查呢! 谁知道在他们没有看到的地方,是不是恰好就有他们要找的东西呢! 懒得和突然冒出来的陌生青年继续聊下去,宿臻戳了下贺知舟的手臂,示意人跟他一起走。 贺知舟自然是从善如流。 青年还双手环胸,等着宿臻和贺知舟上前来跟他说好话,谁知一个错眼,竟让那两人走远了。 这可就让人非常生气了。 “哎!你们走什么呀!” “我可跟你们说了,整个回环镇就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了,就连时瑄也比不上我。” 前面的两个人已经愈走愈远,把他的话完全抛在身后,置之不理了。 宁炔黑着脸,委屈巴巴的跟了上去。 这世上谁还没有一点小脾气了。 他倒是想有志气一些,也对这两个家伙置之不理。 可是,他是真不能。 回环镇中的时间与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他已经在回环镇待了快有五百年了。 五百年里,他看着数不清的人类误入回环镇,成为镇上的一员,生老病死后消失于天际,也见过有人从回环镇中逃了出去,可出去的那些人,到最后还不是会重新回到镇上来,日复一日的过着循环往复的生活,看不到起点,也看不到终点。 宿臻和贺知舟是他见到的人中,最特别的两个人。 漫长的岁月之中,只有这两个人是由时瑄亲自引进来的。 也只有他们能住进那间木阁楼。 倘若不是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宁炔又怎么会出现在宿臻他们面前呢! 人跟了上来,贺知舟顺手就拉住了宿臻,没让他继续往前走。 他貌似不经意的问道:“这里是回环镇?” 宁炔还惦记着宿臻方才的态度,想要拿乔。 这样既能表示对宿臻的不满,还能占据谈话的主要地位。 可惜,在场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态度。 他刚表示出一丝要拿乔的意思,那边的宿臻就能拉着贺知舟扭头就走。 宁炔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咽下这份委屈,说一些他能说的话。 宁炔说话时没有看向宿臻他们,而是回望着身后的镇子,不远处的木阁楼在院墙房屋的遮挡下,露出弯弯翘起的檐角,上方端坐名为螭吻的龙子。 他眯着眼睛,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这里是回环镇,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地方。你在这里向前走,无论走出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原点,来到这里的人就再也不会离开,而离开的人终有一天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循环往复,未曾断绝。” 大概是通病吧! 明明这些人知道更详细的线索,却从不肯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非要拐弯抹角的让别人来猜谜,似乎只要这样做了,就能怎么着似的。 可实际上除了浪费更多的时间以外,就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宿臻对宁炔话中的哑谜半知半解,他还想要细问,宁炔却突然像是老鼠碰见猫一般,嗖的一下拐到小巷之中,左拐右拐之下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宁炔离开的同一时间,时瑄从对面街角走进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远远的,少年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 他穿着的那件衣服不是很合身,明显长了一大截,使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墨色的衣摆从脚下的青石板上擦过,眨眼间就变得脏兮兮的。 周围的人有意无意的都躲开了他,没有人靠近他,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 有那么一瞬间,宿臻觉得时瑄和这个小镇是割裂开的,两者并属于同一个世界。 感觉转瞬即逝。 而时瑄在抬头之后,也看见了街对面的宿臻和贺知舟。 他对着宿臻露出一个疲倦的笑,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走到两人身边,无力的靠在了旁边的院墙上,任由身体一点点滑落下来,瘫坐在了地上。 他说:“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都已经等他好久了!” 浅浅的,拖长的尾音,还有无法掩饰的疲倦。 “真羡慕你们啊!”时瑄仰着头,看向面前的两人,眼睛像是受不了强光,半睁半闭,微红的眼角辗转多情,“可以一直和对方在一起。” 贺知舟没什么反应。 宿臻却有些心虚。 也挂不得他心虚,谁让时瑄把话说的那么暧昧。 好似他同贺知舟之间真的有什么瓜葛似的。 可惜他自己心知肚明,他和贺知舟真的是清白的不能在清白了。 贺知舟盯着时瑄,目不转睛。 时瑄背倚着墙,席地而坐,右膝曲起,手自然而然的搭在膝盖上,眼睛半睁半闭,对贺知舟的视线熟若无睹。 贺知舟:“你说的‘他’是指郁生么?” 时瑄依旧保持着那副模样不曾动弹,懒懒的开口:“自然……是他,除了他,我还能等谁呢?我只会等他啊!”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会离开?” 时瑄原本半睁半闭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眼眸中的冷意几乎如刀,在漫天飞雪之中更是让人觉得寒意入骨,他看着贺知舟,忽而一笑,舌尖舔过上颌,“我和他,就如同,你和宿臻一样啊!” 第六十九章 回环镇(九) 什么叫做和他们一样? 贺知舟回头看了眼宿臻,朋友关系么? “能说一下你们之间的事吗?” 时瑄:“没什么好说的。” 贺知舟:“是不想说,还是……”不想和他说? 时瑄眼眸低垂,将冷意尽收眼底,盯着空荡荡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好说的。” 贺知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回头看向宿臻。 时瑄坐在墙角边,他身下是一堆尚未融化的雪堆,天空中仍然在飘落着雪花,宿臻看见他低着头,眼角划过一丝晶莹,滴落下去,消失不见。 “你不回去吗?”宿臻朝时瑄走了两步,想要把人扶起来,“外面在下雪,而且很冷。” 时瑄甩了甩手,宽大的衣袖从墙上擦过,他没有起来,仍然坐在地上。 “你们刚来镇上,不如自己去逛逛吧,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歇一会儿。” 他这是要把人赶走。 宿臻的动作一滞,从第一次见到时瑄,他就觉得这个人很是眼熟。 不是说容貌的熟悉,而是说话神态间的神似。 时瑄看上去和他那天开车回家前见到的宿雪很像,细看之下,满身疲惫,似乎世间已经没有值得他们留恋的东西,活下去对他们来说已经称得上是折磨。 宿臻一直在想如果能发现宿雪的不对劲,在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靠近她,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也不存在时间倒流。 他能做的也只有接受现实。 现在看到一个和宿雪如此相似的人,他实在是不忍心让人始终处于绝望之中。 他和时瑄只是萍水相逢,对时瑄的心结是什么,也毫无头绪,但他还是想能帮点忙,就好了。 宿臻一言不发的弯腰将人搀扶了起来,对着身旁的贺知舟道:“我送他回阁楼,待会儿再出来和你汇合。” 依贺知舟的意思,是两个人一起回去最好。 但他想到那个在时瑄来之前突然溜走的青年,在不清楚青年和时瑄之间的关系之前,还是不要让他们碰面的好。 贺知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在宿臻扶着人离开前,贺知舟拍了拍宿臻的肩膀,当着他的面走进了宁炔离开时走的那条小巷。 宿臻看着贺知舟离开的方向,转头看向被他扶起来的少年:“我送你回阁楼?” 时瑄站起来,跺了跺脚,拍去衣服上沾到的雪灰,他看向远处阁楼檐角上的那只螭吻,不用想也知道,阁楼里现在肯定是空无一人,回去了也是什么都没有。 还不如在街上四处走走。 至少大街小巷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时瑄:“你陪我在镇上走走吧!” 宿臻:“哦。” 他本来是想送时瑄回去,在路上还能问一些问题,而且贺知舟是朝着宁炔离开的方向去的,如果贺知舟能找到宁炔,那他们就是一人问一方,两相映证之下,说不定还能得到什么不得了的线索呢! 不过时瑄说他不回去,还说他想在镇上走走,这也没差。 左右问话是不需要拘泥于时间地点的。 回环镇的构造很奇特,房屋是一排排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建造而成的,但房屋与房屋之间却隔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小巷,弯弯曲曲,时断时续,寻常人置身其中,就如同是步入了迷宫,连出口都找不到,想在镇上避开某个人,而已是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宁炔刚才就是钻进一个小巷,七拐八拐之下,不仅成功避开了时瑄,连想要跟上来的贺知舟也一同避开了。 他方才浪费的时间太多,都没说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跑远了。 贺知舟还在小巷中寻找着他的踪迹,而他已经到了回环镇的镇口。 三三两两的镇上居民在镇子前面的三叉路口处围成了一堆,宁炔没有跑过去凑热闹,他不必上前都能看到那里发生了什么,那些人说的话,他也都能听清楚。 被围在中间是一辆马车,车上只有一个满脸惊恐的中年人。 镇上的人围着马车指指点点:“这就是外来人吗?” “他看上去可真是奇怪呀!” 人群推推搡搡,有个老人被挤了出来,他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须,回头瞪了眼身后还在叽叽喳喳的人们,其他人在他的瞪视下都保持了安静,只是在他转回身去又都无声的嘲笑着。 老人咧了咧嘴角,把声音放轻道:“你是来镇上游玩的吗?” “嘻嘻嘻!糊涂虫,才不是游玩呢!” “你又记错了,他们把这个叫做旅游啊!” 人群中,有人嘻嘻哈哈的拿老人打趣,老人也不生气,慢条斯理的摸着他的长胡须,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来镇上旅游的吗?” 听清旅游两个字,车上的中年人总算是缓过神来。 任谁前一秒还好端端的在路上开着车,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出现在冰天雪地里,汽车变成了马车,连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古装的模样,怎么能不让人害怕呢! 前两年穿越剧那么火。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也知道有穿越这么一档子事的,不过在他看来,穿越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挡不了真的。 果不其然,虽然开局很奇怪的,但这应该就是他的目的地了吧! 中年男人是玥方市本地人,他早就听说了玥方市下面有个旅游小镇,生意火的不得了,而他自己就是做度假村生意的。 都在一个市里,旅游小镇火了,他那个没什么名气的度假村,生意自然就是一落千丈。 左思右想之下,他就想亲身体验一下这个旅游小镇到底有什么魔力。 这不,趁着他老婆孩子都在家,让他们帮忙看着度假村,他自己买了票,开着车,就往旅游小镇来了。 虽然开到半路上,一睁眼就出现在镇子门口,周围还直接从春天变成了冬天。 也怪不得旅游小镇生意好了,反正他是不可能在度假村里人工降雪的,忒费钱了。 别到时候生意没上门,反倒是把本钱赔了个精光。 中年男人:“我说大爷,你们这儿……花了不少钱吧?” 说归那样说,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下,就算他做不到,心里有个底数也是好的。 老人见他用手指着天,忍不住抖了一下,道:“不该问的别乱问。” 发过火后,他又问道:“我们来,来,那叫什么来着,登记,对,登记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啊?” 第七十章 回环镇(十) 宁炔望着不远处的人群,他看到的和他希望的,永远不是一回事。 中年男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没有忘记,旅游小镇最大的特色就是模拟人生。 他买的那张票的背面也说了,一旦到了小镇的范围内,就要以随机抽取的身份行事,还不能和人物设定有太大的偏差,不然镇上的原住民是可以将他赶出镇子,并退还一半的票钱的。 所以现在这个人问的是他的本名,还是随机抽取后的名字呢? 中年男人的眼神有些恍惚,他下意识的向周围四处张望,没有他熟悉的摄影装备,或许是微型摄像机这种他发现不出来的,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 他甚至连眼前的这些人是否有和他一样来旅游的人都分不清。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恰到好处,真诚的期待着他的回答,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对劲。 或许他应该问一下谁是工作人员。 在进入旅游小镇之前,总要有个人来找他查票,和解释一下游戏规则吧! 总不能不管不顾的把他丢在这儿,就不管了。 中年男人盯着面前的一堆人看了半天,着重注意了一下第一个和他搭话的老人,如果是他的话,他肯定不会让年纪这么大的老人来当工作人员的,别的不说,就这冰天雪地的,不小心摔了一跤,赔的钱恐怕比他挣得钱还要多。 但是,这么些个人里,就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像是工作人员。 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就跟在看猴儿似的。 就这么个垃圾态度,也不知道网上那些高分评价是怎么出来的。 果然都是骗人的东西。 中年男人心中暗恨,就服务态度这么差的小镇,让他的度假村一点生意都没有了,他恨! 他从马车下来,鞋踩在了地下的积雪上,朝方才说话的老人招了招手,和人到马车另一边小声说着话。 “你是这儿的工作人员吗?都不查票,直接登记名字的吗?” 中年男人伸手在身上找口袋,也不知道旅游小镇的人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说现在的高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给他换了一身衣服,还换到了其他的地方。 不知道他身上的那些东西都被弄到哪里去了。 别是给他整丢了。 身份证、驾驶证还有旅游小镇的票,都放在他钱包里,可现在钱包好像是和衣服一起被换掉了。 这可就不是那么好说了。 “你只要说你叫什么名字就好,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老人在中年男人从马车上下来后,态度就变了,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中年男人还在纠结身上的衣服料子挺好,就是不太保暖,他刚下车没一会儿就冷的受不了了。 找不着钱包,也就看不到那张旅游小镇的票了。 还好他提前做好准备,把票上的内容都背了下来。 “王东,三十二岁,在镇上卖豆花儿的。” 他把记得的东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远处的宁炔脸上露出一丝怜悯,转身离开。 果然,不是谁都能跟宿臻和贺知舟一样。 有些东西注定是可一不可再的。 在宁炔转身离开之后,镇子前面的那条三叉路口间。 棕色大马在原地踏着雪,雪花溅起,落在它的皮毛上,使得它打了个响鼻。 大马的左侧站着镇上的人,右边是中年男人和老人。 随着中年男人的话语,他身上出现点点微光,在此之前,他看上去已经四五十岁了,然而现在再看去,一下子年轻了不少,像是三十来岁,就如同他刚才话中所说的那样。 “哦,王东是吧!” “跟我们一起走吧!” 中年男人,不,现在应该是叫做王东的人,他摸了摸后脑勺,看着马车和三岔路口,跟上了回镇上的那些人的步伐。 好像又在下雪了。 也许他应该回去把墙角的豆子都给泡了,不然明天早上的豆花,可就不好做了。 心心念念都是豆子豆花的王东,忘记了在他说出王东这个名字之前的事情,仿佛他就是王东。 就好像……他自始至终都是王东一样。 风雪愈来愈大,将镇子外面不属于镇上人的痕迹都掩埋在大雪之下。 另一边,时瑄带着宿臻在镇上绕圈。 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巷,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原来停留的地方。 墙角边还留着时瑄刚才坐下的痕迹。 宿臻看着积雪上的压痕,突然笑了一下。 时瑄疑惑:“你在笑什么?” “我们又走回来了。”宿臻指着地上的那堆积雪说着。 时瑄眼睛动了动,想要做些什么,而宿臻却接着说了起来。 “我有个妹妹,她很乖也很听话,就是方向感不太好。” “每次她一个人出门,总是会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可每次她都走回最初走错的那条路上去,所以每当我发现她走丢,到处都找不到她,就会沿着原路走回去,不用担心会错过,因为她会在原地等着我去接她。” 宿臻又想起宿雪来,他对那个孩子总是满怀愧疚的,他始终觉得如果自己能早点学会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或许宿雪就不会离开。 明明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东西,甚至那条白色绷带至今还黏在他的身上,都没有办法弄走。 可他却一直抱着随之任之的态度,以至于后来一切都晚了。 他的心情不可避免的陷入低迷状态。 时瑄听着他的话,在心头咀嚼着原点两个字,脸上也露出些许触动的神色。 他回过神来,看到宿臻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息在蔓延,如果不加以制止,眼前的青年或许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时瑄拍了下宿臻的肩膀,将人从低迷中唤醒。 他说:“想不想听听我和郁生的事?” “嗯?” 宿臻知道时瑄在对他和对贺知舟的态度很不一样,只是有些太过明显了。 先前贺知舟问的时候,时瑄什么也不说,现在却主动要说给他听,感觉有些奇奇怪怪的。 “你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对吗?”宿臻想着时瑄之前和贺知舟的对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时瑄瞥了宿臻一眼,这一眼看上去可真不像是个少年,更像是饱经风霜的长者,他的阅历远不是宿臻能够想象得到的。 只听他说:“怎么能说是朋友呢?” “我和他,怎么可能只是朋友呢?” 第七十一章 回环镇(十一) 时瑄走在前面,带着宿臻从小路回了木阁楼,正门被关上,外面的风雪也影响不到屋内的人,他拿起桌上的茶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我和他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但你和贺知舟好像很想知道的样子,我说一说,也是无妨。” 他押了口茶,缓缓神,道:“我是离家游历时遇见他的。” 少年的声音不疾不徐,那些他和郁生的过往就像是一幅画卷,被他娓娓道来。 那年时瑄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就和家中闹了些矛盾,一气之下,就带着多年的积蓄外出闯荡去了。 他家是修真世家,虽然那时的修真世家远不如现在的世家有影响力,但家族中还是有一些修炼功法的,时瑄的天赋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家中的功法学了个半吊子就敢在外面闯荡。 时瑄第一次见到郁生时,郁生还没有个正式的名字,他被人关在笼子里,像货物一样明码标价的售卖。 初次离家的时瑄,从来不知除了珍奇野兽外,连人类本身也能成为货物。 明明同样被卖的人有许多,他却只看到了一个郁生。 然后他花光了从家中带出来的所有钱,将笼子里的人买了下来。 在那之后的游历中,他给了郁生一个名字,而郁生也成了他的同伴。 “后来出了一些事情,我和郁生失散了,等到再重逢时,他就变得比我要厉害许多,你看到阁楼里的阵法了吗?那些都是他布置的。”时瑄低头抿了口茶,低头的动作让对面的宿臻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如何,“重逢之初,我还是很高兴的。经年未见的同伴再次出现,当然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可他总是跟在我身边说他喜欢我,想要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起初是不愿意答应的,可他一直说,一直说,说的久了,我就应了下来。” 时瑄眼角微微泛红,眼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尘埃,他说话时的语气也是极其平淡的,好像他对他话中的那个人一点感情都没有,之所以答应也不过是因为那个人不厌其烦的请求,而他自己是完全不在乎的。 宿臻蹙眉,盯着时瑄看了半晌。 很奇怪。 时瑄说话时满不在乎,可若是真的不在乎,那他先前的那些举动又该做如何解释。 “等等,你说你们在一起了,可我和贺知舟不是这种关系啊!”宿臻对贺知舟确实是有些好感,但也只是好感而已。 他连贺知舟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和他是情侣关系! 时瑄:“我知道你们的关系要暂时保密。” 他食指在唇间竖起,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笑嘻嘻的开口:“你们在一起是没有得到家人的同意,才会赶着马车私奔吧!我和郁生当年也是这样,我懂得的。” “不过你们的感情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祝福的嘛!我都看到你手腕上的红线牵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多放一枚铜钱,但它的本质还是没有变化的呀!” 宿臻:“什么是红线牵?” 时瑄挑眉:“你是想要考考我,还是你们那边的说法和这个不同?” 宿臻瞄了眼手腕,怎么也想象不出宿雪送他的生日礼物怎么就成了听上去都泛着粉红色气息的红线牵,还把他和贺知舟扯上了关系,他看着时瑄的脸色莫名凶悍了几分,突然灵光一闪。 这人从一开始对他的态度就比对贺知舟好,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红线牵吧! 现在他如果说对红线牵一无所知,时瑄会不会以为他在欺骗他,然后一个暴起,让他直接over啊! 为了不让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宿臻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一本正经的道:“我们那边就把这个叫做红绳,没听说过什么红线牵,可能是地区不一样,说法也就不同了,你就和我说说,你们这边的说法,我好看看到底有哪些不同。” “你手上的那条红线牵应该是你的亲人给你编的吧!上面还有她对你的祝福,可惜你不是修神道的,不然就她这么坚定的信念,怎么说也能让你修为升上一阶。” 时瑄看着红绳很是羡慕,他指着上面的小珠子:“上面的珠子都是用灵气凝聚而成的,我看过了,这些灵气与贺知舟身上的灵气是同源的,也就是说这些珠子都是贺知舟亲自凝聚而成的。” “珠子?” 宿臻刚进入修行界不久,压根就不知道还有灵气凝结成珠的操作,更不用说是从一个灵珠辨认出它是出自哪里了。 “想要结契的修士,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一门两人都可修炼的功法,其次就是让彼此的灵力相互熟悉,这样才能在修炼之时,不至于伤害到彼此,而红线牵也因此而来,由结契修士双方的亲人选取红线,取双方灵力凝结成的灵珠作为装饰,编织出一条红线牵,系于腕间,灵珠散发出的灵力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吸收入体内,从而加深彼此的羁绊。”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吗? 可听上去怎么就那么假呢? 宿臻看向手腕上的红线牵,啊呸,红绳手链,如果不是他很清楚这手链的来历,或许他真的要被时瑄说服了。 可惜,红绳是他妹妹送的,灵珠虽然解释不清,但应该也只是碰巧。 而他和贺知舟,真的清清白白的两个人。 时瑄摸着手腕,突然感叹了一句:“我从前也有一条红线牵的。” “是郁生给我编的,可是,我好像把它弄丢了。” 他眼中的怀念如同实质一般,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粘稠起来,在此刻,宿臻也说不出怀疑他在说谎的话来。 怪不得时瑄总是喜欢盯着他的手腕看,还时不时摸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原来是这样么! 宿臻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他低头在心中默念,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就算真的有什么红线牵,也不可能是他手上的这条,念着念着,他又觉得这样不太保险,便开始默念贺知舟教给他的清心咒。 还别说,咒语一念,他瞬间就四大皆空了。 刚才的一点春心萌动,一下子就变成古井无波。 “那你还记得丢在哪里吗?如果记得地方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屋外风雪有片刻的停滞,眨眼间又变成往日的混乱模样。 第七十二章 回环镇(十二) 贺知舟沿着小巷往前走,回环镇的小巷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稍微一不注意就会绕回原地,他走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宁炔,巷子里甚至没有一个过路人。 镇子里的风雪越来越大,那都已经不再是雪花,而应该叫做雪粒。 寒风夹着雪粒打在人的脸上,留下点点红痕。 贺知舟注意到墙上有他刚才留下的记号,显然这条小巷是他之前走过的某一条。 雪下的很大,路中央却只有薄薄的一层,算不上积雪的积雪。 想来镇上应该有专门清扫街道的人,否则青石板上的积雪也不会是堆在路两旁,路中央却是干干净净的。 然而奇怪的是,贺知舟一路走来,没有遇见一个人。 甚至连一点人声都没有听见,否则他也不会一个人在巷子里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最后只能用做记号的方式来保证自己不迷路。 这显然很不合理。 镇上的人再少,也不可能始终保持寂静无声。 尤其是,贺知舟还记得时瑄赶马车回去的时候,那一路上可是有很多人在和他打招呼呢。 虚幻之地才会有这样的破绽,然而破绽是有了,破局的方法还遥遥无期。 木阁楼在回环镇最偏僻的西北角,镇上的小巷弯弯绕绕的,不知不觉间,贺知舟就穿过了大半个镇子,来到了镇门口,他一开始坐着马车进来的地方。 远远的,贺知舟看见了一群人聚集在镇门口的三岔路口,而宁炔就站在那不远处看着前方的那群人。 他没有立即靠近,而是站在看着眼前这场无声的默剧。 可不就是默剧么! 隔得太远,他连动作都有些看不清,更不用说是听见声音了。 约莫是一刻钟左右,那群人簇拥着某个衣着普通的中年人朝着回环镇走来,在他们身后有辆马车渐渐被风雪覆盖。 宁炔似乎是很不喜欢这种场景,他没有继续看下去,转身就要离开,然后他看见了站在巷口看着他的贺知舟。 他有片刻的怔然,可很快他就把那丝意外的心情给压了下去。 宁炔耸耸肩,装作若无其事的朝着贺知舟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不应该跟在他和那个叫宿臻的孩子身边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贺知舟皱了下眉,宁炔看上去和他们年纪相差无几,可却把宿臻称作孩子,虽然他也觉得宿臻心理年龄和身体年龄不太相符,但也没觉得他还是孩子。 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幼稚归幼稚,但真的不算是孩子了。 可这个暂时不是重点,打探出回环镇到底是怎么回事,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贺知舟停顿了一下。 他说:“你要和我们说的话远不止之前在街上说的那些吧!” 宁炔心中有数,眼底却闪过一丝迟疑。 贺知舟和宿臻确实和从前的那些人不一样,可他们真的能解决回环镇的困境么!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能解决的困境? 宁炔冷静下来后,不得不承认除了这两个人以外,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狠下心,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我可以告诉你这个镇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还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缓了缓,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态度太过强硬,又解释了一下:“我问你的问题不会深究太多,让你答应的要求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你的回答和我想的一样的话,就不需要额外附加的要求,我可以直接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 “可以。” 贺知舟估算了一下他和宿臻被困在这里的后果,再和答应宁炔要求可能产生的后果比较了一下,还是觉得前者更危险些。 虽然他不知道那个开度假村的中年男子已经变成了回环镇上卖豆花的王东,但直觉告诉他,继续留在回环镇,绝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修行之人的直觉向来不容小觑。 宁炔回想着宿臻和贺知舟之间交流的模样,能在对视的时候清楚对方眼中的含义,明明贺知舟比宿臻更厉害些,但宿臻下了决定,他就没见到贺知舟反对,不然现在和他说话的也就不会只有贺知舟一个人,以上种种迹象都在印证着他的想法的正确性,于是他就直接问出来了。 “你和宿臻是道侣吧?” 贺知舟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他怎么也想不到宁炔会问这样的问题,表情僵硬的回道:“不是。” 宁炔:“怎么可能不是?” 他简直不敢相信贺知舟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可又不能对贺知舟做些什么,他只能跑到一边去锤墙,用脚踢着路边的积雪,以此来发泄他心中的不满。 “你们怎么能不是道侣呢?明明那么黏黏糊糊,都睡在一张床上,出门吃个饭还要手拉着手,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可能不是道侣呢?” 如果宁炔不说,贺知舟也意识不到他和宿臻确实有些太过亲密。 都到了会被人误会的地步,或许他回去之后应该要和宿臻保持距离。 毕竟他虽然对宿臻有好感,但看他平时修炼那么认真,连外出坐车时都不忘修炼,想来应该是个一心修炼的人,浅显的好感还不足以让他去动摇宿臻修炼决心,所以还是分开的好。 宁炔发泄一通后,回过头恶狠狠的看向贺知舟:“我不管你和他现在是不是道侣,但在回环镇,你们必须是一对恩爱非常的道侣,而且必须是十分恩爱,生死不离的那种,知道了没有!” 贺知舟袖子里的手已经开始掐诀,想要和宁炔打一架了,没见过这种硬要别人装成情侣的人,不过想着如今的困境,他还是勉强的问了一声:“我和宿臻是不是道侣,应当与回环镇无关,你为何一定要我们装作道侣?” “那关系可就大了去了,要不是以为你们是一对道侣,你以为那个人怎么会让你们到现在都平安无事。他现在连那个疯子都不如,如果不是看到那孩子手上的红线牵,和你对那孩子的态度,让他想起了一些过去,你们早就和镇上的那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一样了。” 宁炔也是气急了,说话也委婉不起来。 他等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今天,刚碰到一点自由的门,结果就瞧见那扇门直接被堵死了,撬都撬不开的那种,能不生气么! 第七十三章 回环镇(十三) 贺知舟莫名想起了离开卖早点的那条街以后,就只在镇门口看到一群人的事情来。 于是他也问出了口。 “浑浑噩噩?” 宁炔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还以为镇上的那些都是正常人不成!” 贺知舟想了下,说:“幻境中的人与正常人有所不同,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宁炔有些诧异:“你知道这是幻境?” 贺知舟点头,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个幻境。 谁让如今的世界灵气十不存一,从前还算常见的洞天福地和秘境一流早就成了传说呢! 基于此,要得出这是个幻境的答案,自然就是很简单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和宿臻说出他的推测,那人就用自残的手段来验证,让他十分窝火就是了。 “这里看上去很真实,只是山中无甲子,世上已千年,外面的世界变换太大,所以此地的诡异之处也就自然而然的显露出来了。” 宁炔不屑的撇撇嘴:“那不过是你们运气好,碰上的人是他罢了,要是你们一开始遇上的就是镇上的那些家伙,怎么可能还神智清醒的出现在这里。” “你一直说的‘他’是指时瑄吗?”贺知舟问。 宁炔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龇牙咧嘴的问道:“是他告诉你们,他叫时瑄的?那他是不是还跟你们说,他有个爱侣叫郁生?” 贺知舟的脸色也有些古怪了,他突然想起来时瑄似乎说过他和郁生的关系,就和他同宿臻的关系是一样的。 宁炔:“怎么,他没说到郁生?” “不,他说到了。” 宁炔冷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那个不在他面前的人,虽然他连和那个人见面都不敢。 “既然他说他叫时瑄,那你们就当他是时瑄好了。” 贺知舟问:“如果他不是时瑄,那他是谁?” 宁炔摇摇头,不再谈起那个人,“那个没什么好说,我们还是说回幻境吧!你就不想知道这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幻境是怎么形成的么?” 贺知舟:“听说蜃龙吐出的蜃气能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幻影,置身其中,难辨真假,除非蜃龙身死不再吐露蜃气,否则幻境就会永存,传闻是真的么?” 前面贺知舟说他看出这是个幻境,宁炔就很是惊讶,现在发现他连蜃龙都知道,心中一直难解的隐忧渐渐消散了许多。 “传闻是真的,可蜃龙是妖而非神,他是会生老病死的。常年待在一个地方不挪窝,还是个特别破的地方,在内陆周围没有水也就算了,还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连个燕子都没有,没吃没喝的,能坚持个一百年都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宁炔忍不住开始抱怨起来,大有一说就不想停下来的意思。 他说的话很有真情实感,绝对是发自肺腑之言。 贺知舟默然。 早就说了,现在是末法时代,没有灵气,还到处都是污染,妖物开灵智都困难,更不用说是化形了。 而龙早八百年前就是史书中出现的生物了。 蜃龙虽然不是真龙,但他到底也能算是龙的一种,能瞧见这么一个大佬,真的是很不容易。 虽然吧! 这个大佬很不像样子。 宁炔没有大咧咧的说他自己就是蜃龙,贺知舟也不知道他是想要掩饰身份,还真的就不是蜃龙,他也不直说,只顺着宁炔话中的意思往下讲。 “既然这是个很不好的地方,那蜃龙为什么不想着离开,就算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离开,那停止吐露蜃气,让此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吧!” 按常理来说,贺知舟这样的推论都是可以做到的。 可宁炔遇见的就不是常理能推论的事情。 宁炔说:“如果能那样简单就好了,可惜蜃龙和人有个约定,只要困在这里的那个人一日没有清醒,他就要维持一日此地的幻境,一旦蜃龙违反约定,天道之下,他必然会应劫而亡,但是现在他被困在这里早就有百年之数,世间灵力逐渐稀少,他已经无法完整的维持这个幻境,所以才会有外来人闯入,而那些外来人进来后,因为那个人的执念,同样会被困在此地。” “即便是逃了出去,最终也还是要回到这个地方的。” 贺知舟:“镇子上,我是说最近除了我和宿臻以外,还有其他人进来,是吗?” 宁炔看向贺知舟,他又想到其他进来的人,没有人能同贺知舟还有宿臻那样的幸运了。 他点点头:“有……”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你也见过他们了,镇上除了那个人以外的其他人,都是从外面闯进来的。” 贺知舟:“他们还活着吗?” 宁炔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说不清,他们现在还是活着的,但是如果将来幻境消失,回环镇也不在了,如果寿命未尽,比如你们,当然就还是活着的,但是如果寿命尽了,我不说,你也知道他们是活不下去的。” 贺知舟陷入深思。 宁炔又说:“镇上的那些人肯定是没办法全都活下去的,这个幻境从出现到如今已经有一百多年,而幻境里的时间流速却已有千年,连蜃龙都坚持不下去了,那些连修炼都不曾修炼的凡人,又怎么可能坚持的下去呢!” 贺知舟手抖了一下,他知道幻境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会有所不同,但没想到会相差这么大。 千年与百年。 或许他在这里待了一天,外面只过去了一瞬。 看上去他的时间似乎还很充足的样子,可是换个角度想一下,他在这里把剩下的寿命都过完了,留在外面的师父可能才刚刚收到他失踪的消息,就算能等到师父来救他们,恐怕他们一离开幻境,就免不了化成灰灰的下场, 这样想想,时间好像又变得急迫起来。 贺知舟继续追问道:“既然你将蜃龙的困境说了出来,肯定是有了破解之法,那要我怎么做,才能解开此地的困局?” 宁炔还是有些心慌慌,他再次上下打量了贺知舟一番,这人比在那个人身边的小孩看上去是要厉害很多,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他一根指头就能碾死的小不点,他设想中的那个方法是能破局,但他们能做到吗? 怕是不能呀! 宁炔皱着眉:“有是有,但是……” 他摇摇头,临到头又打起退堂鼓来:“还是算了,你们做不到的。” 凡事不试上一试,谁又能斩钉截铁的说一定做不到呢? 贺知舟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想着半途而废的,他立刻追问下去。 就算真的做不到,也得先让他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做不到才行。 第七十四章 回环镇(十四) “破局的方法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十之八九会失败。” 宁炔苦笑着,望向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 他说:“你已经知道这里不过是一场幻境,那你知道回环镇里的漫天飞雪从何而来么?” 贺知舟不知。 他和宿臻一出现在幻境中,面对的就是漫天飞雪。 虽然雪一直在下,但幻境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连绵不绝的雪,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蜃龙是不喜欢冬天的,他也不喜欢飞雪,又怎么会在他掌控的幻境中幻化出漫天飞雪呢? 宁炔用灵力在空中勾勒出一只燕子的形状,凭空出现的燕子拍打着翅膀,在雪中笔直的摔了下去,跌落在地上变成尸体后,又渐渐模糊了形状,然后消失不见。 燕子是候鸟。 它们只喜欢春暖花开的地方。 蜃龙喜欢吃燕子。 他也喜欢春天。 “世上可以凭空生出风雪的法术不多,但也有些东西,只凭着一时的喜好就能掌控天时,当然他们所能掌控的也只有冬雪这么一个天象。” 宁炔撇撇嘴,他对那个能控制风雪的东西很不喜欢。 恰在此时,漫天的飞雪有了片刻的凝滞。 在那一瞬间,风也停了,雪也止了。 那也只维持了一瞬间。 下一刻,风雪依旧。 伴随着回归的风雪而来的,是宁炔尤为冰冷的声音。 “根据约定,我不能出现在他的面前,也不能以任何方法暗示他,这只是一个幻境。除非他自己清醒过来,否则此局永恒无解。” 他欠了人的恩情,自愿成全这场幻境。 可成全的前提是他的性命安安无恙。 倘若一早便知晓成全的代价会是他的性命,当初他或许仍然会答应,但过了百年,他一样是会为求解脱,在所不辞的。 毕竟他虽非真龙,可还是属于龙族的。 龙,永远不能这样没出息的死去。 回程的路上,贺知舟犹在回想着宁炔最后留下的提示。 “奉劝你们一句,在他的面前,你和宿臻最好还是装作情侣的好,否则你们等不到他从幻境中清醒,就会被他千刀万剐的。” “千万别以为我是在说笑,他那个人,现在就像是没了链子的疯狗,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回环镇的小巷依旧是百转千回,贺知舟先前在墙上画下的记号,已经消失不见。 没了记号的指引,只能凭借着刚才的映像,走上回头的路。 贺知舟的记性还是不错的。 通常来讲,错上个两三次,他就能回到正确的路上的。 但是前提是这个路是一成不变的。 然而回环镇的巷子呀! 它不归蜃龙控制。 有宁炔在,贺知舟做些什么小动作,也没人会发现。 当只有贺知舟一个人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陷在黑黝黝的巷子里,怎么找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贺知舟是头疼的。 他忍不住开始担心被留在时瑄身边的宿臻,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些是什么,是否是安全的。 宿臻刚和时瑄提出去找他弄丢的那根红线牵,然后他就看到时瑄霎时间就变了模样。 时瑄的模样很讨巧,笑不笑的时候,都是很招人喜爱。 即便是他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在外人看来也跟在赌气似的,一点威胁都没有。 可不知怎的,宿臻看着眼前不笑的少年,莫名的感觉到了十分的危险。 就跟贺知舟遇到困境时想起了他,他现在也想到了贺知舟。 他怎么还不回来啊? 这里有个小可爱快要进化成大魔王了。 贺知舟还不回来,他一个人扛不住大魔王呀! 时瑄周生的气息变得凶悍起来,望向宿臻,声音却是小心翼翼的。 “我能去找……他吗?” 可怕的气息很快就消失,仿佛只是宿臻的一场错觉。 面前的少年依旧是怯生生的模样。 不,他比先前看上去更加的可怜兮兮了。 跟个被弃养的小动物,突然遇到了从前的旧主人似的。 想要靠近,却又害怕再次被丢弃。 面对大魔王,宿臻尚且敢上前一拼。 但对面是个小可怜,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他总是见不得弱者,因为总想去帮助别人。 然而宿臻的眼光一向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得到别人的一句真心感谢。 坏的时候吧! 就跟闪光灯一样,不灵不灵的。 他挠了挠头,想着前段时间发生的坏事情简直可以说是一箩筐。 可现在都已经是三月份,一年最好的春天。 坏事情总应该结束了,好运气也该快来了吧! 这样想来,时瑄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可怜,什么大魔王,都只是风雪太大,才会眼花的吧! 心里安慰着自己,宿臻斟酌了一下语言,道:“如果你还记得它丢在了哪里,只要弄丢的时间不长,还是能够找到的。” 时瑄脸色苍白,问:“那要是弄丢的时间很长呢?” “还能找到吗?” 丢东西这种事吧! 真的很不好说。 宿臻也见过那种丢三落四的人,上一刻手里还拿着要用的东西,眨眼间就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这丢掉的东西,可就难以找回来了。 时瑄看上去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那个红线牵想也知道是个极其重要的东西,时时刻刻待在手腕上的东西,一朝不甚弄丢,比普通东西丢掉后找回的难度大多了。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太可怜。 宿臻回道:“只要去找,总能找到的吧!” 他是希望时瑄能找到丢掉的那个红线牵的,毕竟他看上去很在乎那个。 只是能找到的几率实在是太小。 宿臻这会儿已经说不出陪时瑄一起去找了,他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 “贺知舟怎么还没有回来?别不是迷路了吧!”宿臻站起身,堂屋中门窗都是紧闭的,然而风雪打在门窗上,还是能听到声音的。 堂屋里有控温法阵,但没有隔音的法阵。 “我还是出去找找他。” “郁生也很关心我,他总是担心我会离他而去,时时刻刻都想留在我的身边,可是我不喜欢那样。”时瑄突然说道。 宿臻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话里说的意思,和时瑄做的可是完全相反来着。 他要是不喜欢郁生留在他的身边,又怎么会时时刻刻都盼着郁生的归来呢? 宿臻的疑惑暂时无解。 坐在他对面的时瑄也站起了身,他没有出门,而是走向了窗边。 打开了半扇窗,寒风夹着冷雪卷了进来。 时瑄说:“这里是回环镇,任何从这里离开的人都会最终回到了这里。” 他回头一笑:“你不用担心,他从阁楼出去,不管走上多久,最后总会走回阁楼来的。” 第七十五章 回环镇(十五) 世间没有哪个地方会像回环镇这样特殊。 它的出现和存在本就是世间罕见。 大概勉强可以称得上是迷路者的福音,谁让它无论走向哪个方向都能回到最初的原点呢? 当然了。 那些清醒着的人,是不会喜欢这里的。 时瑄还站在窗户边,碎雪落在窗棂之间,因不堪忍受屋内的热气,而融化成清水。 寒风带来远处的冷香。 那时盛开在雪地中的梅花。 孤傲的在寒风中盛开,当她伸展腰肢时,春天就快要来到。 “看,他来了。” 时瑄从窗户边走开,贺知舟的身影在雪中渐渐清晰。 贺知舟来了。 宿臻心中回荡着这么一句话。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眨眼间就跑到了门边,打开了那扇门,也许是因为时瑄身上的违和感,以至于他是如此的兴高采烈的奔向了雪中的人。 眉头微微敛起,很快又舒展开。 贺知舟心中仍有所迟疑,动作上却干脆利落的很。 他张开手接住了奔向他的那个人,把人抱在了怀里。 这是什么情况? 宿臻觉得自己情绪失控是有道理可讲的,可贺知舟接住他也就算了,怎么还抱起来了? 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啊! 屋里的人啪的一声关上了窗门。 看着别人谈情说爱,对他这个道侣一去不回头的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伤害。 还是不看为妙。 趁着时瑄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他们身上的这么一小点时间里,贺知舟设下防止他人窥探的法阵,和宿臻说起了来龙去脉。 说到要假扮情侣,宿臻的身体忍不住僵硬了起来。 他低声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如果是在时瑄给他解释红线牵之前,宿臻大概还有勇气说时瑄人很好,说实话也没关系。 但是现在,他是亲眼见过时瑄突然间的凶悍,那股子煞气比学校的小树林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完全可以杀人于无形中,还是不要试探他的底线为妙。 但是问还是得问上一句的。 虽然知道他和贺知舟能成的机会很小,但他还是不希望被讨厌的。 如果贺知舟是个直男的话,被人硬逼着和男人假装情侣,他应该会很不高兴。 贺知舟牵着宿臻往阁楼走去,十指紧扣之下,做足了亲近之意。 他给宿臻的传音却说:“权宜之策,莫要太放在心上。” 手心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温度,和他手掌的冰凉不同的温度。 然而莫名的,宿臻打了寒噤。 他扭过头,看向毫无表情的贺知舟,松开了手。 本来被时瑄说了一通话就有些情绪不稳,又遇上眼下的事,他的心情更是不能再差了。 心中似是涌起一阵怨气,宿臻的瞳眸变得黝黑,如同月夜无光下的古井,不见半点光芒。 他是如此的喜欢着眼前的这个人。 可凭什么这个人对他冷若冰霜,他却要对他言听计从。 不就是倚仗着他的喜欢么! 倘若他什么都不在乎,这个人还能对他如此两面三刀么! 宿臻低声道:“如果我偏要放在心上呢?” 贺知舟疑惑的看向身边人:“你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是病了么?” 宿臻:“权宜之策,你可以问心无愧,我却是不能的,就好像我的性取向为男,你却不是一样。” 他没再说话,重新将手伸向了贺知舟。 他没有牵着手,只是抓住了贺知舟的衣袖。 反正以他们身上的广袖长衫,牵衣袖还是牵着手,在外面都是看不出来的。 “怎么不走了?” 宿臻拉着贺知舟的衣袖,面上满是疑惑,仿佛刚才那个控诉的人不是他似的。 贺知舟深深的看了宿臻一眼,没说话,重新迈起脚步,朝着阁楼走去。 屋里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其他的事情他和宿臻大可以等从这里出去再好好聊聊。 性取向还有问心无愧什么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堂屋的八仙桌上,茶具又换了一套。 之前的那套被时瑄收了起来,他现在用来泡茶的是白底山水画的茶具。 上面的画和宿臻他们住得房间的那扇门上的画,如出一辙。 两杯茶水被分别放在了贺知舟和宿臻的面前。 一人喝了一口茶之后,时瑄主动开口。 “我把他弄丢了许多年,现在去找,还来得及吗?” 贺知舟不知前情,便看向身旁的宿臻。 宿臻的手在抖,他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鬼上身了。 居然会对贺知舟说出那样的话。 诚然,他对贺知舟有着好感。 可那仅仅只是些许的好感,在不确定能不能长久之前,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付出喜欢。 然而他刚才就那么想了,还怼了贺知舟一顿。 还好他及时醒悟过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唉! 还好这是幻境。 等回头贺知舟问起,他就推做一问三不知。 免得大家都尴尬。 接收到贺知舟的视线,宿臻隔着衣袖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 “若是丢的不久,应当是来得及的。” 说完,他就蹭到贺知舟身边,想着他们现在明面上已经是情侣,于是他趴在贺知舟的肩头,小声的将红线牵还有他和时瑄说的话都说了一遍。 时瑄只注意到了后半句。 他来回念着‘来得及’,对着两人展颜一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 只是时瑄还没说是丢在了哪里。 一个戴在手上的饰品,不是在阁楼里,就是在镇上吧! 查找阁楼和翻找镇子的工程量相差很大,但也不是不能做到的。 宿臻点头,问:“要去哪里找?” 贺知舟感到有些不对劲。 按照宿臻的说法,时瑄要找的是红线牵,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时瑄喝完了杯盏中的茶,站起身环顾着堂屋,眼中是满满的怀念。 他说:“也不知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归来……”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平日里离开我半步都是满心的不愿,我虽知,却从不曾有他言,然今日我所往之处,乃是生灵涂炭之地,你心中怨恨未曾消解,若去往那等凶险之地,恐有失去神智之险。” “你且在镇上待我归来,届时我便与你一同归家,红尘万丈,吾自与君同。” 眨眼间,时瑄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宿臻注意到,他说话时,眼睛是看向通往走廊的那扇门。 可那里……空无一人。 第七十六章 回环镇(十六) 是另一重幻境吗? 宿臻攥紧了手中的衣袖,往贺知舟身边靠了靠。 与他们初入幻境一样,没有任何的征兆。 只是一个眨眼,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瑄还是不是他们见过的那个时瑄,尚且不得而知。 他看上去也是少年模样,身量不高,竹青色长衫穿在身上,就真的如同林间青竹似的,有君子风范。 外间的雪停了,连风也不在喧嚣。 一切都变得安静而柔和。 唯有时瑄的声音似潺潺流水在缓缓流过,抚平了人世间的喧闹。 “怎么发起呆来了?” 手中的袖子被拉扯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温热的手,肩膀也被人揽着,宿臻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贺知舟揽在了怀里。 他从贺知舟的怀里抬头向外看。 八仙桌前并没有站着青衣的少年。 而时瑄身着墨色锦衣,正于门口回望着他们。 刚才所见的少年,如梦似幻,似真还假。 恍惚间,宿臻觉得自己好像勘破什么谜题,又好像是一无所知。 他脱离了贺知舟的怀抱,与他并肩而行。 “只是觉得现在天有些晚了。” 门口的少年闻言愣了半晌,望向屋外肆虐的风雪,灰沉沉的天空,不见阳光,也看不出时辰的多少。 踌躇片刻,他说:“既然天已经晚了,那我们还是暂且歇息,你们也回去整理下行李,余下的等明日再说。” 回到房间之中,宿臻坐在桌边,将自己看到的那场景告诉了贺知舟。 说完之后,宿臻问:“时瑄他真的是时瑄吗?” 贺知舟敲着桌面,略作沉思,不管是宁炔话中的意思,还是宿臻看到的场景,无一不在说明此时瑄非彼时瑄。 “应当不是。” 宿臻:“那他是……郁生?” 在回环镇上,就他们所知道的有名有姓的人,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 时瑄。 郁生。 还有宁炔。 如果时瑄不是时瑄,那他更不可能是宁炔。 所以他会是郁生吗? 可他又为什么要装作时瑄的样子呢? 贺知舟说:“宁炔虽没有直言时瑄的身份有问题,但在听到我说起时瑄时,曾嗤笑了一声,还让我们只把他当做时瑄就是了。他略过时瑄的真实身份,又说破除幻境的唯一办法就是唤醒一个人,听他的意思,那个人就是时瑄。幻境中的时间是真实流逝的,而现在那个时瑄已经在回环镇停留有百年之久,虽然这或多或少与幻境有几分关系,但时瑄应该不是普通人类。” “他说让我们陪他去找东西,又说让我们回来整理行李,那么东西丢失的地方必然就不在回环镇。但是他是要离开虚幻的回环镇,前往现实,还是去往另一重虚幻呢?” 宁炔说蜃龙被困在原地,离开不得。 也就是说回环镇是固定在某一个地方,并不能移动的。 那么时瑄所说的离开到底是指去往何处呢? 宿臻疑惑:“他不是要去找红线牵么?红线牵只是手链,如果只是丢在阁楼或是镇上的角落里,或许还能找到,可若是丢在了外面,那么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还找得到。” “他有说过要找的东西就是红线牵么?”贺知舟问。 宿臻恍然。 回忆从头到尾,时瑄说过的话,他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要找的什么样的东西。 也许找的是红线牵。 但更大的概率却是不是。 否则他又为什么不应和宿臻说的话呢! 那他要找什么呢? 宿臻很好奇。 “虽然不知道时瑄真正想要找什么,但明天和他一起离开,总能知道的。”贺知舟道。 宿臻点头。 第二天,天还未亮,就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时瑄换了一套玄色锦衣,依旧是不合身的衣服,衣袖长了尚且还能向上卷,下摆长了却只能拖在地上,走的时候还要担心会不会被绊上一跤。 宿臻和贺知舟跟着时瑄去了堂屋,用过早餐后,才出的门。 深棕色大马拉着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木阁楼的门口,正等着他们上车。 出门时,宿臻看了眼天气。 今日无风也无雪。 一切都安静的很。 还是同他们进镇的那次一样,宿臻和贺知舟坐在车厢里,时瑄在外面赶车。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是镇子里唯一的声音。 前次还和时瑄热情打招呼的那些人,今天一个也没出现。 整个镇子都是异常的安静,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一行三个人。 马车走过了多久,宿臻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和贺知舟上了马车以后,他的头就变得昏昏沉沉的。 一时间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意味。 从迷蒙中清醒过来,恰是车厢外的时瑄敲打着车厢时。 宿臻抬眸望向身边的贺知舟,他也是刚从混沌中清醒的模样。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多话。 宿臻:“我们到了吗?” 原本他是想撩开帘子看一眼的,但是他们今天做的马车车门是木头的,还是向外推开的,为了避免因为推门而把时瑄给推下车的情况出现,他只好隔着门问。 “还早的很呢!” 如果宿臻能看见的话,就会知道他们的马车其实是在绕着回环镇转圈。 一圈又一圈。 在马车的后面有个黑漆漆的乞丐,跟了上来。 没有了风,也没有雪。 连回环镇也没有了。 时瑄冷眼看着绕行的途中,回环镇被分解成了雾气。 雾气中的亭台楼阁,金碧辉煌,从窗口能看见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人,在里面四下游走,随意交谈。 渐渐地,雾气淡去,露出正中央的蜃龙。 他的头上有像鹿一样分叉的角,脖子到背部都生着红色的鬃毛,鳞片是暗土色的,脚则是像蛟一样,前段很宽。他趴伏在地上,缩成了一团,眼睛是半睁半闭,浅浅的蜃气随着他的呼吸,不断向外涌出着。 虽然这样说,但他看上去却称不上好看。 比不上青龙白虎那样的神兽。 蜃龙睡着了,他发现不了外界的变化。 马车后面的乞丐终于追了上来,他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抓住了车厢顶上垂下的挂饰。 车厢里的人没有感觉到,赶车的时瑄却皱了皱眉。 只见他抬手甩了两下鞭子,马车震了一下,像是压过了某块大石头,车厢里的人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撞作了一团。 困倦再次来袭,虽然宿臻和贺知舟都想要阻止这种莫名其妙的困意,然而任由他们掐红了胳膊,也是没有作用的。 该睡去的人,依旧是睡了过去。 第七十七章 回环镇(十七) 马车被拽住后,忽而停滞不前。 棕色大马打着响鼻,在原地踏着步。 恍如混沌初开,周围的蜃气不断的变化着,却怎么也没能凝聚出一个确切的模样。 脏兮兮的乞丐攥着手中的流苏,与马车擦肩而过,停在少年的面前。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手里拎着缰绳的少年,口中不再重复念着那两句话,眼神却格外的空洞。 撇去他那一身脏污不去理会,还能从眉宇行间看见出他的容貌俊朗,虽然他现在看上去就跟个提线木偶似的,空有形而无神,看得人怪别扭的。 显然时瑄是认识他的。 虽然他在看到乞丐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间,脸色就黑的不像话。 “你跟上来做什么?” 他气势汹汹的问。 可那只能算得上是有形而无神的傀儡,又怎么能给他回答呢! 气极反笑,时瑄按着额角直冒的青筋,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眼前的东西彻底毁掉。 左右是无人会在乎他的死活。 那么毁的干干净净,恐怕才是更能称了那个人的心意。 于是他伸出了手。 少年人的手,还未曾经过时光的洗礼,白皙细腻的,不曾苍老,每一处都透露着青春的气息。 和车前站着的那个乞丐完全不同。 乞丐的手是脏兮兮的,指甲很长,黑漆漆的,像是从古墓里跑出来的千年尸王,身上每一处都是藏匿了千年的尸毒,尤其是指甲,都被毒气给染黑了。 时瑄突然打了个冷颤,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极其不寻常的。 虚假的令人发笑。 最初的回环镇只有他一个人。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从阁楼走出,从镇子的西北角走到镇门口,靠在门口的石柱上,痴痴地望着前方的三叉路口,等着有朝一日,会有一个身着竹青色长衫的青年踏着白马,自远方而来。 可惜时至今日,他都不曾等到那个人。 不知从何日而起,阁楼不远处的街道上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 起初他还能同男人说上两句话,后来那个男人就变得神志不清,只会来回说着那么两句话。 他不喜欢那些话,就再也没有找那人说过话。 而自那之后,他总是能在镇子外面遇见一些过路人。 那些人之中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不过他太孤单了。 所以那些人都留了下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回环镇也就真的成了回环镇。 如今他要离开了。 回环镇自然也就不需要存在了。 这个如同乞丐一样的男人不和镇上的人一起消失,又为什么要跟上来。 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 他是怎么能跟上来的呢? 时瑄看着自己的手的那一瞬间,想了许多,想要杀了眼前人的想法却不曾打消。 男人安静的站在车前,如同一座雕像。 时瑄越发的看不惯这个一言不发的人了。 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果然还是杀掉比较好。 他连马车都没有下,只挥了下手中的鞭子,长鞭卷在了男人的脖颈之间,只要他再用些力,就能勒断那人的脖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鞭子缠上男人的脖子,他竟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蜃气四下聚合,很快就凝聚出了新的场景。 时瑄看向雾气中央再次被掩去的蜃龙,眼神突然恍惚了一下。 他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呢? 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应该从雾气中离开呢? 他回头看,后面已经没有路了。 而他只能向前走。 长鞭一甩,男人被他甩到了后面。 他要离开这里,去找被他弄丢的东西。 寻常的办法是无法离开的,或许他应该去到雾气最深的地方,杀了那条蜃龙。 说起来,他应该是很讨厌这种毫无美感的生物的。 除了能制造幻境以外,就只会哭唧唧的家伙,可比地上那个家伙更让人讨厌。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这次是不再拐弯,直直的朝着蜃气中走去。 蜃龙可不知道有人正想要弄死他。 他能看到镇上的每一个角落,除了时瑄出现的地方。 也就是说,当宿臻他们和时瑄在一起的时候,他连探勘都是小心翼翼的。 要是一时不慎,被时瑄发现了,他大概就能直接被契约反噬给弄死。 虽然不能直接接触,但暗地动上点手脚的事情,他还是能做的。 比如说让宿臻他们进入梦中梦,看清了前因后果。 大概也就能知道要如何对待那个人了吧! 时瑄不曾发现,周围突然出现了一阵风。 风里带着淡淡梅花的清香,是冬日里难得能闻到的花香。 冷梅的香气总能勾勒出人们与之相关的深刻印象。 仍在梦中的宿臻和贺知舟对梅花并没有偏爱,不像是另外一个人。 他的人生中,冬天、飞雪还有梅花,是永恒的旋律。 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时瑄却下意识的伸出了手,粉色的花瓣飘飘然的落在他的掌中。 下一刻,久违的梦境随之而来。 也许,梦醒后就能看见春天。 宿臻揉着腰,从地上爬了起来,贺知舟还躺在他的右手边,双目紧闭,没有醒过来。 他对之前的映像只剩下一个封闭的车厢,听不见外间的风雪,也看不到坐在车厢外赶车的人。 说到赶车的人,宿臻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和贺知舟躺在溪水边,潺潺的流水中,飘落着粉红色的花瓣,身下是碧绿的青草,没有马车,没有风雪。 宿臻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推醒了身边的贺知舟。 谁知他的手刚碰到贺知舟的肩膀,原本还在昏睡中的人竟翻身而上,将他压在了身下,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扣在了他的脖子上,很快就在他脖子上留下了痕迹。 “你……” 宿臻只发出了一个音,贺知舟眼中的迷茫就化作了清醒。 他连忙松开手,准备站起来时,又看到宿臻脖子上的指印,动作便一滞,下意识的伸手碰了碰宿臻的脖子,满是愧疚的说:“抱歉,我不是,我只是……” 动手是本能的反应,停手也是。 然而停手的时间有些晚,还是伤到了宿臻。 宿臻抿了抿唇,疼也不是很疼,他只想让还压在他身上的人下去。 “你们……在做什么?” 旁边传来少年人满是疑惑不解的声音。 地上的两人下意识的同时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绿衣少年蹲在一旁,正好奇的看向他们。 而那少年的容貌却是他们都相识的。 虽然神态上有些许的差异,但那张脸就没有变化过。 宿臻他们自然认得出来。 眼前的少年就是时瑄。 第七十八章 回环镇(十八) 贺知舟连忙起身,宿臻也红着脸站了起来。 刚才的动作也说不上特别的亲密,但不知怎的,被时瑄这么一问,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时瑄:“你们还没有说,刚才在做什么呢?” 两人有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时瑄却不想这样。 显然,他是想要追问到底的。 宿臻:“没什么。” 贺知舟:“没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的出声,想要粉饰太平。 然而看上去更像是在掩耳盗铃。 时瑄一直追着他们问个不停,以至于他们都没来得及反应周围变化有多大。 “我们是伴侣,有些亲密动作,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是被问急了的宿臻脱口而出的话。 贺知舟听到这话也不反驳,反而往宿臻旁边靠了靠。 他也还记得目前他和宿臻还在假扮着情侣的设定呢! 虽然,就算没有这么个设定,他也还是很喜欢离宿臻很近的。 这会儿他倒是不想着离开就同宿臻疏远一些了。 毕竟人宿臻都说了自己性取向为男。 在不存在掰弯直男的情况下,和宿臻发展一段终身感情,也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谁让他对宿臻确实也是有些好感的呢! 时瑄的表现却有些奇怪,他歪着头疑惑道:“男人和男人也能成为伴侣吗?” 仿佛是平地一声雷。 宿臻和贺知舟被他这么一问给惊呆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终于发现了盲点。 原本他们都是想着幻境里的天气变化无常了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当他们醒来时,看着眼前的绿草如茵,鸟语花香,接受的那叫一个快。 都不带半点的怀疑。 而问话的时瑄又是和他们一起出门的人。 虽然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个色,还变得合身了许多,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真实许多,他们也没有想太多。 要不是他问出这种话,或许宿臻他们还会把这些不对劲的地方都忽视过去呢! “怎么不可以,这世上可有人规定了男人就一定不能和男人成为道侣。” 反应比较快的宿臻掐了下贺知舟的手,率先回道。 时瑄笑的一脸傻白甜。 “也对哦!” 宿臻:“你能暂时回避一下吗?我要和……我的伴侣……商量点事情。” 少年点点头,还乖巧的给自己画了个隔绝声音的符咒。 停顿了三秒钟,宿臻和贺知舟目送着少年转身朝着一边的小山坡走去,最后停在了山坡上。 目测那里距离他们这里,大概有二十来米。 应当是听不见他们在这里说些什么的。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宿臻还是让贺知舟先布了个阵。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还是宿臻先开的口。 他说:“我记得我们跟着时瑄坐车出了镇子,他没有说要去哪里,但是我们之前说好的,是要陪他去找个东西、” “但是现在却出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时瑄看上去也和之前有所不同,甚至我怀疑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在回环镇的那些记忆,但是如果没有那些记忆,他又是怎么认识我们的?”贺知舟补充道。 虽然这个时机有些不太好。 但有个人能随时随地的接上你的话,真的是件很不错的体验。 四周看不见人烟,也没有多少人类活动的痕迹,溪水两旁也只留下了小动物们饮水的痕迹。 宿臻:”或许这是另一重幻境?“ 这种猜测也不是不可能的。 贺知舟:“先见机行事吧!”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想问一下宿臻关于伴侣的事情是怎么想的。 难得遇见一个让他有好感的人,还有长期发展的可能,如果错过了,那会很遗憾。 然而他还是很清楚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见机行事有些难,我们连我们在这里的身份都还没弄清楚,还有时瑄,他看上去好像和我们很熟的样子。”宿臻揉了揉眼角,想着刚才看到的时瑄,“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我觉得现在的时瑄看上去要好欺负许多,从他身上套消息,应该也很容易吧。” 贺知舟默认了他的说法。 他们在回环镇遇见的时瑄,同样也是少年模样,但除了初次见面时,他身上的衣服是正常的,后来的几次,他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极其不合身的,而且他身上的矛盾之处还有很多,都是些不值得推敲的地方。 而现在的这个时瑄。 只是一个打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身上的气质在那里摆着。 那是装也装不出来的东西。 宿臻问:“那我们现在过去找他?” “可以。” 走出两步路,贺知舟还是问了一句:“我们接下来还是伴侣,对吧!” 他的说法很有意思。 走在前面的宿臻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模样,让贺知舟心头一紧。 然而那只是贺知舟以为的。 宿臻其实是很茫然的。 如果你说他没有听懂贺知舟话中蕴含的深意,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就很奇怪了,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怎么感觉一觉醒来,贺知舟的态度整个就变了。 先前只能说是对他有些许的好感,程度也就是一般好友的水平。 怎么现在突然就变了个样子。 好像他有多喜欢他似的。 宿臻看了贺知舟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了,也许不止是时瑄,连贺知舟也是幻境中的,并不是真实存在着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虽然知道有可能是假的,但他刚才的心还是猛烈的跳动着。 差点就激动地难以自制了。 宿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回头又对上贺知舟:“你也是幻境中的东西吧!虽然我是有些喜欢贺知舟,但他对我只是普通的好友吧!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暗示想要和我做伴侣的话来呢!” 青年小声嘀咕:“看来果然还是在做梦吗?” 贺知舟被他这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开始回想自己平时和宿臻的相处来,他没感觉到宿臻表现出喜欢他的样子啊! “原来你也喜欢我吗?” 他是这样对宿臻说的。 谁知宿臻冷笑一声:“这个梦境还真的很有意思啊!看着你我都快要以为贺知舟也是喜欢着我的。” “可我就奇了怪了,我和他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几个月的时间,也没见他有喜欢男人的倾向,对我也和对普通朋友没有两样,怎么突然就喜欢上我了。” “你这个梦境的逻辑,有些不行啊!” 第七十九章 回环镇(十九) 宿臻抓重点的能力,永远是他人望尘莫及的。 按照他一贯的逻辑来说,既然他不知道贺知舟的性取向为什么,那么就当他喜欢女生,同样的,他没有看出贺知舟喜欢他,那么就代表贺知舟和他是单纯的兄弟情。 因此他说出那么一段话,也就是情有可原的。 贺知舟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在他看来,青年看上去乖巧听话,实则脾气还是很倔的,但恰好是他的那盘菜。 先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自然就是平常心对待。 然而前有宁炔假扮情侣的说法,后有宿臻的主动质问。 他怎么可能不往别的地方想。 这一想,就想的一发不可收拾。 难为他都快三十岁了,还连个对象都没有。 突然有了可以发展的对象,稍微情绪外露了一些,难道还犯了法不成! 贺知舟挑眉:“怎么,你觉得我是假的?” 这个挑眉看上去很邪气。 更像是个假人了。 宿臻闻言倒退了两句。 “就算你不是假的,现在看上去也很奇怪。据我分析,你应该是被幻境影响到了,才会生出多余的心思无处安放。”他嗤笑一声,“我倒是想把你的话当真,可当真了又能怎么样,等出了幻境,你一推二五六,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我付出的感情又要怎么办?”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相信。” 别看宿臻平时里平平淡淡,安稳度日,其实他骨子里就是个悲观主义者。 但凡遇见事情都喜欢往坏处想。 他爷爷也知道他的这个性子不好,时常对他叮嘱两句,不是劝他放开些,就是劝他不要多想。 时间久了,他遇见事情不论第一反应是不是及其悲观,表现在外面的时候都会自动减淡三分,看上去也就和普通人没两样了。 然而他现在是心里如何想的,嘴上就是如何说的。 一点打折的想法都没有。 人们对待自己付出感情的对象,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应对。 有些人是苦了自己人,也不愿意让外人说半句不好。 可也有人是绝对不肯让自己人有半点难过的。 贺知舟是后者。 所以当他听见宿臻说出这么丧的话,生气是有一点,但更多是心疼。 长臂一揽,将青年拉进了怀里,他说:“这个幻境或许有些问题,但它还不能让我说出违背心意的话来。” 不远处的少年虽然听不见两人的声音,但还在偷偷的朝两人看着。 他看见两个俊秀非凡的青年抱在了一起,顿时红着脸转过了身。 心里却忍不住在想,他们的感情看上去可真好啊! 如果他和他将来的道侣也能这么亲近就好了。 少年揪着耳朵蹲在地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眼里是对未来的小小期待。 贺知舟冷静的给宿臻分析着他的理由。 “这里应该是另一重幻境,我们之所以会误入这里,应该和蜃龙有些关系。先前宁炔不肯和我们说时瑄和那个郁生的事情,对为什么用回环镇困住‘时瑄’,也是一笔带过。” 他摸了摸怀里青年的头发,墨色的长发柔软的如同绸缎。 忽然间,贺知舟想到从前听说过的一种说法。 据说一个人的头发能够反映一个人的性格。 头发硬直的人,大多个性刚直豪爽。 而像宿臻这样头发平滑细软的人,性格多半是温柔。 他想到那时送宿雪上学的宿臻,确实很温柔。 贺知舟轻声笑了下,回归正题接着道:“再看现在的那个时瑄和我们在回环镇遇见的‘时瑄’,简直就是两个人。所以这个幻境很可能是关于过去的时瑄和郁生遇见的一些事情。” 宿臻:“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这是关于过去的事情,那现在时瑄遇见了我们,不就是和过去不同了么?” “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贺知舟口中没有个准话。 只是以他们刚醒过来,才过去盏茶的时间来说,他能总结出这么多东西,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那些东西,我们接着往后走自然就清楚了,我要和你说的是,这个幻境没有扭曲的人心的功能,它充其量是让我们内心深处的想法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不加任何掩饰的那种。”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是假的,或者是在哄骗你。如果不是我心中对你有了好感,我又怎么会对另眼相看。” 比起宿臻的逻辑,贺知舟的说法显然更能令人信服。 那么听完这番话的宿臻又是如何作想呢? 天上突然掉下来了馅饼,他是吃还是不吃呢? 宿臻从贺知舟怀里挣扎出去,很理智也很冷情的说:“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我不知道是否能够信你。”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任凭贺知舟说出朵花来,他下定好的决心都不会更改的。 “幻境中的东西不可信,这是你教我的,所以我们做个约定。” “如果离开幻境,回到现实中去,你还是对我有好感的话,那我们就尝试在一起。这样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亦或是对这段感情,是最负责的选择。” 贺知舟也没想着宿臻会一下子答应下来。 如今的这个折中的约定,他当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两人说清之后,便一起往山坡上走去。 时瑄还在那里蹲着,竹青色的一团,像个矮灌木丛。 上了山坡便能看见一片摇曳生姿的桃花林,粉红的花朵坠满枝头,一阵风吹过,摇落满树的清香。 前面他们在溪流中看见的粉红花瓣也就有了解释。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深山里的桃花开的这么艳,现在应该是四月份吧! 宿臻走在前面,从背对着他们的时瑄身后绕到了他的身前。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宿臻问的话一点也没有技巧,平铺直述的,最是容易让人有逆反心理。 放在那些脾气不好的人身上,少不得要反讽一句,要你管! 不过时瑄的脾气是很好的。 他是丝毫没有什么防备,完全是有问必答,甚至还能附加一些其他的消息。 他仰着头,一双眼睛圆乎乎的,脸上带着婴儿肥,也是圆乎乎的。 然后宿臻就从他口中听到了他们和他相遇的全过程,以及少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确切原因。 清清楚楚,都不用再多说其他话来打听。 第八十章 回环镇(二十) 他说他是时家幼子,今年已经有十八岁。 时家的世交很多,其中有不少人家中的子女与他一般大小。 还都和他一样是修行中人。 他的父母便希望他能够在那些世交之中找个道侣。 而他不愿意。 成家立业的诱惑对他不大,他满心想着的都是修炼修炼再修炼。 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闻名一方。 少年人嘛! 都是一群有着这样那样的虚荣心的孩子。 时瑄和他父母说他一心修炼,不想找道侣。 可为人父母的,都是希望孩子能够越来越好,最好是能按照他们的想法一直走下去。 彼此之间的认知不同,矛盾也就由此积累下来。 当他三天两头的在自家院子碰见上门做客的世交之女时,他自闭了。 尤其是在前几天,他十八岁生辰那天。 原本应该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给他庆生的日子,结果他爹娘硬是办了场宴会,邀来许多世家好女。 为的什么,也是显而易见的事。 那天,时瑄顾忌着父母的颜面,没有吵起来,从头到尾都安静的很。 就是宴会过后,他留下一封信就跑了。 他本来是要往南边去,谁知一出门,他才知道自己有个路痴的毛病。 不知不觉间,竟是跑到了北边。 完美的和时家前来找他的人错过了。 然后他拐进了一座山,遇见了在山里打架的宿臻和贺知舟。 两人打的不可开交,而他是想拦也拦不了。 紧接着就是他们两个人‘同归于尽’,一人发了一招后,一起晕了过去。 再然后的事情宿臻他们也都知道了。 说完话后,时瑄期期艾艾的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啊?” 这两人说他们是道侣,时瑄也确实看见他们亲近的样子,着实让人向往。 可他也记得他们打得天崩地裂,你死我活的模样。 两个人男人做道侣,就是这么奇怪的模样吗? 宿臻抽了抽嘴角,没想到他和贺知舟会有这样的登场方式。 他回头望向贺知舟,用眼神示意着他解释清楚。 让他说,他也是无话可说。 他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会让一对道侣打的不可开交。 贺知舟摸了下鼻尖,半真半假的说:“我对他说我是喜欢着他的,可他不愿意相信,偏说我是骗他,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算起来,这话也没说错。 他们出现在这里之后,可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差点打起来。 虽然听上去像是哄小孩子的话。 宿臻扭过头,不去看贺知舟这副大尾巴狼的样子。 时瑄好奇的追问:“道侣难道不是因为彼此喜欢才在一起的吗?你对他说喜欢,他为什么不相信啊?” “他啊!” “因为他害羞,”贺知舟把默默往旁边挪的越来越远的青年重新拉了回来,“他不是那种喜欢整天把喜欢挂在嘴边的人,而道侣之间也很少有人会一直说着喜欢对方的话,通常我们都是用行动来证明的。” “比如说呢?” 贺知舟:“把真心捧到他的面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欺骗他,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 明明是个母胎solo快要三十年的单身狗,偏偏一本正经的传授着别人道侣相处的要诀。 宿臻呵呵一笑,觉得自己对贺知舟的认识还是太少。 时瑄虽然没有拿笔记下来,但看他的那架势,是很认真的把话都记在了心底。 瞧着贺知舟还想再扯远一些,宿臻锤了他一下。 见好就收,别再整什么幺蛾子。 宿臻:“我和他正好准备要出山,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 “真的吗?太好了!”时瑄高兴的叫了起来。 可算能从山里出去了。 他都已经在山里转悠了快半个月了,成天吃的不是半生不熟的野物,就是酸的牙齿都快要掉了的野果,身上有钱也什么都买不到,真的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宿臻和贺知舟也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么个地方。 不认识路这种窘境,对他们来说也是同样。 解决的办法却很轻松。 后世有句话叫,条条大路通罗马。 若是眼前没有路,那就笔直的往前走呗! 世上的路不都是人走出来的么! 照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山就那么一点大,不绕弯,总能走出去的。 他们几个的运气还不错。 顺着溪流走了半天,就看见了条林间小道。 跨过路边的低矮灌木丛,上面结着红色的小颗浆果,有鸟类啄食和小型动物啃食的痕迹。 林间小道也是走的人多了,才出现的路。 他们走上了这条路,距离人烟出现的地方也就不远了。 山下有个小村庄。 彼时家家户户屋顶上都冒着炊烟。 远处牧牛的小孩坐在牛背上回了家,天边还有着金黄色的余晖。 时瑄兴冲冲的指着前方的炊烟,道:“前面就有人家了,我们终于出来啦!” 三个人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这般有活力。 宿臻捧着头,脱离了刚才的紧绷气氛之后,他的头疼就没有缓解过。 走在他身旁的贺知舟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明显,但从他明显杂乱无序的步伐中,也能看出他现在同样不怎么好受。 两人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宿臻:“你有没有觉得头很疼,是这里比较特殊,还是因为我们在……受了伤?” 他特意隐去了现实两个字,就算时瑄不一定能听见他们说的话,但该顾忌的东西还是要顾忌到的。 贺知舟摆了摆手,他都没敢摇头。 “我画符篆时,费心太过,精神力不足的时候,头也是这样疼的,先前在回环镇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应该是这里比较特殊。” 肯定了宿臻的部分推测,贺知舟把自己的感受也说了出来。 希望时间能过的快一些,让他们能早些从这个幻境中脱离,才能回到回环镇的那个幻境,从而想方设法的唤醒那里的‘时瑄’。 原本三个人并排而行的前进方式,已经变成了少年在前面蹦跶,后面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手臂,像老太爷似的,慢吞吞的往前走着。 时瑄偶然间回头望见宿臻两人亲密的样子,总是会有些羡慕。 从前在家有人陪着,尚且不觉。 如今在外面独身一人久了,他也想要找个人来陪着了。 如果陪着他的那个人,能如同宿臻和贺知舟一样,与他也是那般的亲近就好了。 当然,他的道侣肯定不能是他爹娘给他相看的那些姑娘。 别以为他年纪轻就好哄骗。 他对人情绪的感知很强。 那些人分明是看不起他的。 第八十一章 回环镇(二十一) 但凡是住在山脚下的人家,大多数都是远离繁华尘烟的。 黄泥做的砖,砌成了一座座房子,屋顶上连块瓦片都没有,全都是用茅草覆盖着的。 村子里的小孩聚在一起,在玩捡石子的游戏,围在正中间的那个,嘴里念念有词,有规律的抛丢着地上的石子,旁边的小孩们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等她一个不小心,让本应该接在手背上的石子滚落在地上,那些孩子便齐齐发出嘘声,又由另一个孩子拱开她,在她原本的位置上继续玩着小游戏。 这个时候还没有电子产品,孩子们能玩的东西,也不怎么多。 因此聚在一起玩闹的孩子都在很用心的玩耍。 基本不会抽出多余的心思去观看周围环境有何变化。 宿臻一行三人晃晃悠悠的从山中出来时,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外出耕作的农人也都扛着农具归家来了。 他们在路上没遇见归家的农人,但也看到了不少田地。 耕田里的土是暗黄色的,田地里绿色小苗稀稀拉拉的生长着,一点规律也没有。 虽然村子里的房子看上去都挺一言难尽的,但还是能看出不同来的。 比如同样是黄泥砖砌成的房子,有些带着院子,连屋子也比旁人家的多上那么两间。 这样的人家在村子里就算得上是富户了。 毕竟在穷乡僻壤里,穷富都是靠对比得出来的。 比起在那些进了屋子都转不过弯的人家来说,在相对来说要富裕一些的人家住下来,不管是对宿臻和贺知舟还是对于时瑄来说,都应该是更好的决定。 三人站在村子里屋子修葺的最好的那一户人家的院子外面。 时瑄一脸不在状况内的模样,显然他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其实宿臻是也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的。 但是总有些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 宿臻靠在贺知舟的身上,对着院子喊道:“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的老妇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手里还提着个大扫帚,是用竹子扎成的大扫帚,扫地很方便,用来打人就更方便了。 老妇人紧紧的攥着手中的扫帚,面上却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我出来了,你们要做什么!” 她也只是看上去凶而已。 像个纸老虎。 时瑄缩了缩脑袋,往宿臻两人身后藏去。 他家是凛月宗附近城镇里的世家,家里有两本从祖上流传下来的三流功法,称不上好,但在他们城里已经算的上中上流。 而他是家中幼子,自小就颇受宠爱,家里人对他,都是疼着宠着,连红眼都从来没有过,更不用说是凶他了。 突然被人提着扫帚,像看瘟神一样,他有些小小的不高兴。 “大娘,我们能在您这儿借住一晚吗?”宿臻问道。 又见老妇人半点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的警惕了,他便再次解释。 “我们几个原本是到那边的山上踏青的,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走错了路,横穿了一座山,到了山这边,如今天色已晚,山上的路晚上也不好走,我们就想着在附近村子里借助一晚,等明日再从山脚下绕回去。您看,村子里有没有空余的房子,能借给我们休息一晚。” 他朝老妇人拱拱手,再次开口说着他们的请求。 青年小脸白白净净的,拱手的时候抿着唇,看上去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老妇人又看向和宿臻同行的另外两个人,跟宿臻并排而立的贺知舟看着身材高大,但看脸也是个俊朗青年,躲在这两人身后的时瑄还是个小少年。 这样的三人组合,对比着村子里面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瞧着都没什么威胁。 她把扫帚往身后藏了藏,想到和宿臻差不多大,却是许久不曾见过面的大孙子,再看向宿臻时,眼里就带上了些许的温和。 不过态度好是好了些,老妇人也没有想要让他们留在她家里。 “我家里的房子都是住满了的,要是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村头那儿有个空房子,收拾一下住一晚,也还是可以的。”老妇人在身后摆了摆手,很快就有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跑了出来,从她手上接过大扫帚,就往回走。 不自觉的,时瑄就盯着那个小孩看了半天。 该怎么说呢! 大扫帚放在成.人手中,都有些过大。 那个小孩抱着扫帚走路时,恐怕连路都看不到,就那么摇摇晃晃的摇回去了。 宿臻露出迟疑的表情:“那些房子要怎么收拾……?” 这不是在卖蠢。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是好。 既然都已经是空房子了,肯定是没有人住的。 如果没有人住,那房子里肯定也没有被褥一类的东西。 难不成他们就和衣凑活一夜? 老妇人:“你若是准备在那里借住,我邀上几人过去帮你们收拾一下也是可以的。” “那真的是太好了!” 宿臻扯了扯贺知舟的衣袖。 于是贺知舟也顺着他的话,和老妇人道谢。 他们两个都说过了,时瑄自然也就照猫画虎的,跟着一起道谢了。 老妇人对他们三笑了笑,然后从院子里走出来没再说话。 她在前面领着路,边走边说:“你们跟我来吧。村头的空房子虽然没人住了,但我们偶尔也会进去打扫一下,里面是干净的,那些床单被褥啊,都放在柜子里,待会儿我过去给你们收拾一下,你们住上一晚,明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就直接走吧,回头我们再去收拾。” 宿臻默默听着她的话,也没有出声打断。 他同贺知舟对望了一眼,往他旁边靠了靠,然后伸手在他胳膊上写着字。 这个老妇人好像不怎么像他们这种过路人似的。 贺知舟摇摇头,按住他的手,不准备让他再说什么试探的话。 老妇人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三人组合。 “你们是一人住一间,还是……” 宿臻被按住了手,但没被堵住嘴。 他对老妇人笑了笑,说:“我们要两间房的,可以吗?” 老妇人点点头,脸上还是之前的那副表情,没那么高兴,也没那么不高兴。 总之就是不怎么热情。 前面宿臻他们从村口走到老妇人家的时候,只看到了村口玩耍的一群小孩子,却没看到一个大人。 现在老妇人在前面带着路,拐了个弯,他们就遇见了一个扛着锄头的中年妇女,女人和老妇人打着招呼,看见她身后的宿臻等人,则是偏过了头,眉梢之间却带上了不情不愿的意味。 第八十二章 回环镇(二十二) 女人拒绝的意思是显而易见的。 她匆匆忙忙的转身里去,仿佛多说一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时瑄好奇的看向女人离开的背影,扭头看向了宿臻。 虽然贺知舟让他不要再随便打听,但事情碰到面前来,他真的是非常的好奇。 宿臻问老妇人:“大娘,你们村子里的人是不是都不怎么喜欢外来人啊?” 不然为什么一个两个的,态度都这么的不好。 也不能说是不好,就是给人一种不想交流的感觉。 老妇人的神情僵了僵,随即不自然的摇摇头。 “我说的那个房子就在前面了。”她指着不远处的矮小房屋,没有回答宿臻的问题。 宿臻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疑惑,接下来保持着沉默。 到了矮小房屋的门口,老妇人直接推开了刷着红漆的木门,门上没有锁,他们是直接进去的。 老妇人话不多说的直接去了房间,给他们铺床去了。 他们没有跟到房间里,而是在外面的堂屋里转了两圈。 屋子里的地面连木板都没有铺,就是那种踩的很结实的土地面,堂屋里只有大门对面的那堵墙,靠近屋顶的地方开了一扇小小的窗,三寸长的小窗,还没有盖房用的黄泥砖大。 屋子里照不进光,在里面站了一小会儿就能感觉到有寒气从脚底顺着膝盖往上爬。 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寻常人家的堂屋正中央总会摆着一套桌子。 倘若有人来了,便请人上桌做,然后烧水倒茶。 不过这户人家堂屋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也不知是因为没有人住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这儿的特殊风俗。 老妇人很快就把两个房间的床褥弄好了。 她从房间里走出来,对上在堂屋里无所事事的三个人,忍不住搓了搓手,低下了头。 后觉得这样的动作不太好,有抬起头望向宿臻他们。 目光深处有掩饰很好的畏惧,以及宛如丝线般绵长的怨恨。 宿臻虽没看出老妇人眼底深处的含义,但他不太喜欢被人直勾勾的盯着看。 他顿了顿,假装若无其事的拉着贺知舟走到了老妇人的面前。身后的时瑄直觉最为灵敏,只小心翼翼的跟着他们,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宿臻说:“谢谢大娘啊!” 老妇人僵硬的笑了笑,伸手拢了下滑落下来的发丝,她又重复道:“你们自己说的,明天一早就要走的啊!” 宿臻自然是直接应了是。 待老妇人走了之后,他伸了个懒腰,视线落在了时瑄的身上。 “刚才那位大娘应该收拾了两个房间,你选一个去休息吧,等明天我们再离开这儿。” 时瑄好奇:“你们不觉得这个村子怪怪的吗?” 宿臻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和旁边一言不发的贺知舟有些相像。 时瑄讪笑着,转身去了已经收拾好了的房间。 宿臻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叹了口气,对贺知舟说:“我们也去房间看看。” 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宿臻:“这儿的村子确实有些奇怪,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看看?” 贺知舟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么着急,我们跟着时瑄,看他会怎么选择,就是了。” 蜃龙没有给他们任何提示,但他们和这个幻境的唯一联系,也只有时瑄。 越想越是心烦。 宿臻把自己摔在了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翻身看向一旁不说话,只默默看着他的贺知舟。 “我跟你说过的,在回环镇的时候,‘时瑄’对我说过,他和郁生相遇的事情,他说他是在一个笼子里看见的郁生,而且他花钱把人买了下来。” “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们在这里是为了能知道时瑄和郁生的那些过去,我就希望时间能过的快一些,让时瑄早点和郁生相遇,这样我们也能早些从这里离开。” 有些未尽之语,是不用说,他们彼此就清楚的。 贺知舟也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长臂一揽,把人给按在了怀里。 “幻境里的时间又不是你我能控制的,是走是留也还得看明天时瑄的选择,你再怎么担心,事情也不会因为你的遗愿而改变,不如平常心对待。” 这个人又变了一副嘴脸。 如此佛系的宣言,和他之前的做法一点也不像。 撇了撇嘴,心里是不留情面的吐槽,实际上宿臻却是听了贺知舟的劝,当真是安心的睡过去了。 甚至都忘记自己还躺在别人的怀里。 可以说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了。 贺知舟拨开青年额前的碎发,看着他闭上的双眼,有些叹然。 没想到他居然也有看着一个人的睡颜发呆的时候,果然感情能让一个人改变良多。 虽然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喜欢上宿臻。 大概是因为他在某个时间恰好符合了他对未来的所有期待,于是在那之后,他就再也忘记不了那一刻的心动。 而且自带滤镜之后,越是相处,他就越是喜欢。 先前没往这方面想的时候,没有什么。 一旦想了,一切的情绪一时间波涛汹涌,又有个疑似放大心中所思所想的环境在,就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也进入了梦乡。 作为一只单身狗,时瑄一个人睡了一间房。 这户人家的堂屋就只有一个小窗,住人的房间里连扇窗都没有,只有一扇门。 房间里没有灯,时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摸索着朝着可能放着床的方向走去。 可惜,人在黑暗又封闭的空间里,总是会想入非非。 还是往坏的方向想。 这年头的储物器具还没有到人手一个的地步,但时瑄作为家中最受宠爱的孩子,总还是有点特权的。 他的东西都放在储物袋里,灵石银钱,还有各种各样的符篆。 放在当下,他首先拿出来的就是照明符。 一种放在修真界,既是最有用,又是最无用的符。 高等修士直接用术法发光,低等修士又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加入他们真的需要照明用的工具,语气去买个只能用上一两次的照明符,还不如多咱点钱,去买会发光的萤石,那玩意儿虽然贵了些,但胜在能重复使用。 默默的在床上躺了下来,时瑄出门许久,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休息。 虽然隔壁也住着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敢让照明符灭了。 总觉得周围变得黑漆漆之后,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 第八十三章 回环镇(二十三) 他们没能在第二天早上离开。 因为下雨了。 昏暗的天空中,偶尔划过天际的惊雷,说不出是何种形状,忽然间的闪过,转瞬即逝,以及哗啦啦的下着的瓢泼大雨。 村子里的路没有修过,都是前人硬生生的踏出来的土路。 一场雨落下来,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泥泞不堪。 踩上去一脚的泥,实在是没办法走。 极端的天气里,不管是从山上走,还是从山脚下绕路,都是不安全的。 所以他们就又留了下来。 虽然这种天气对修士来说,根本造不成影响。 但他们在老妇人面前可没有说过自己是修士之类的话,而且他们的行为处事都是更加的偏向于普通人。 时瑄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零零碎碎的梦境中,尽是些看不清形状的庞然大物,躲在阴暗处,伺机冲出来做些什么。 他从杂乱无章的梦境中醒来,房间中仍然是漆黑一片,耳边传来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恍惚间,他有种不知此身在何处的错觉。 昨夜激发的那张照明符,早就已经不堪用。 偶尔苟延残喘般的冒出点点白光,在漆黑的房间中反而是更加的惊恐。 光线的不足,让时瑄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在床上又躺了半天,满脑子都是那些可能躲在暗处的阴邪之物,心有余悸之下,他又激发了一张照明符。 刹那间,屋内光芒大盛,四周纤毫毕现。 与堂屋一般,房间里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以及一个一人高的衣柜。 衣柜的门半掩着,里面黑不隆冬的,倘若有人躲在里面,外面的人也发现不了。 人都是喜欢自己吓唬自己的。 尤其是在一个人独处时,思维最活跃。 什么恐怖的事情都能想象的出来。 时瑄被自己的脑补吓得直打嗝。 他也顾不上现在是什么时候,手里攥着照明符,慢吞吞的挪移到墙边,贴着墙,远远的绕开半掩着的衣柜,打开门,转过头就去敲着隔壁的房门。 “你们醒来了吗?” 敲了半天也没有听到有人回应,仿佛整个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时瑄忍不住从储物袋中拿出攻击力强的符篆出来,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甩手就把符篆丢出去,也能为自己赢得疑点逃跑的机会。 有双手从他的背后伸出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与之一同出现的,是一阵阴恻恻的凉风。 嗷的一声,时瑄手中的符篆如同仙女散花般的全丢向了身后的莫名存在,他整个人则像个兔子似的往前一窜,冲进房间里,反手关上门,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个不停。 没有激发的符篆就跟普通的草纸一样,摔在脸上,除了一点轻飘飘的感觉外,就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宿臻揭下贴到他脸上的无名符篆,锤了下关紧的房门:“时瑄,你出来。” “你敢用符篆砸人,你敢开门吗?快开门!” 时瑄顿住,目光变得飘忽不定,外面喊话的声音很耳熟,可是谁能保证那不是妖邪之物假装的呢! 他的背部抵着门,很没底气的问道:“你叫我开门,我就开门吗?谁知道你是人还是鬼呢?” 话说比起那些可以看见形体的妖物来说,时瑄更害怕飘忽不定的鬼物,内心阴暗不说,还能无处不在,简直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存在了。 宿臻锤门,满脸的不开心。 慢他两步的贺知舟这个时候也跟了上来,他一眼就看到洒落在地上的那些符篆,其中大部分都是他在后世不曾见过的品种。 他把那些符篆都捡了起来,一张张的看了过去。 符篆上的纹路,大体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浅显的符篆,单看上面的纹路就能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想要自己画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而深奥些的符篆,除了原理上让一般人琢磨不清,更多还有画符的人,在应有的纹路上还添加了一些笔触,故意误导着后来的人。 “这些符篆都是时瑄的?” 贺知舟问着宿臻,他对这些符篆可以说的上是见猎心喜,大有找个空地方,照着符篆模仿着画上两张。 犹在梦中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时瑄,又听到了另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抖着手,暗自思索。 现在是不是还在梦中呢? 外面说话的人到底是真人,还是他臆想出来的鬼怪呢? 简直是个令人头秃的抉择。 宿臻不再折腾那扇看上去破破烂烂,实则十分结实的木门,他扭头看向贺知舟,道:“是他的,我刚才在他背后喊了他半天,也不见他理睬我,我还以为他耳朵坏掉了,就拍了下他的肩膀,谁知他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符篆,全丢我脸上了。” 说到这个,他就非常的生气。 一大清早的,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就被人打上脸,搁谁都得生气。 “吱嘎~” 时瑄悄咪咪的打开了门,谁知木门一点也不靠谱,它还带着响儿。 门外的两个人齐齐的看过来,让人很有压力。 时瑄不好意思的看向宿臻:“对不起啊,我……我就是一时手快了。”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把宿臻当成了鬼。 直觉告诉他,他要是那样说了,一定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别人都已经勤勤恳恳的道了歉,再追着不放就有些小过分了。 至少在宿臻的一贯为人处世中,别人道了歉,事情基本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当然,这也是有前提的。 比如说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算了。”宿臻抿了抿唇,不再追究,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外面的雨下的很大,我和贺知舟本来是准备找村里人给我们带路,把我们带到附近的城镇去,但现在的路况不好,应该也没什么人愿意跟我们走这么一趟。” “你是想留下来,还是就此离开?” 时瑄昨天还在说村子怪怪的,有几分停下来查看的想法,今天就碰上了一场大雨。 也许这场雨可以叫及时雨? 他想了想,说:“既然雨太大,不好走,那就在村子里再逗留几日,你们应该也不急着去什么地方吧?” 时瑄这是以己推人,他外出闯荡是没有个规划可言的,完全是走到哪里就算哪里,想来面前的这两人应该是与他类似的吧!但也不排除会有其他的可能,所以他就多问了半句。 第八十四章 回环镇(二十四) 走是不会走的。 宿臻他们是打定主意要跟在时瑄身后的,当然不可能会有相反的意见。 三人从逼仄的内室中出去,在堂屋稍作停留,便都去了门口。 蹲在屋檐下,望着瓢泼大雨,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远的,有个披着蓑衣的人正缓缓的向他们走来。 蓑衣是多年以前备下的,度过长长岁月,已经变得老旧,有些地方都出现了破损,不过蓑衣的主人亦或是其主人的家人之中,有个心灵手巧的主,将破损的地方都修补好了,虽还能看出缺陷,但却不妨碍挡雨。 最基本的功能保障了,花哨之处就不必太过强求。 来人走近后,他们看出这是昨天引他们来这儿住的老妇人。 宿臻忍不住想,她冒雨前来,是想做些什么。 是要送他们离开? 还是允许他们继续在这儿暂住? 老妇人弓着身子,浑身都在打着哆嗦。 屋檐下的三人连忙让开地方,和老妇人一起进了堂屋。 堂屋没有灯烛,时瑄摸向储物袋,准备激发一枚照明符,却被宿臻按住了手。 他疑惑的看向宿臻,就差平铺直叙的问到底怎么了。 宿臻戳了戳贺知舟的腰,他修行才刚刚入门,传音这种事情他做的还不够熟练。 贺知舟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反手将后面乱动不停的手攥在了手中,这才空出脑子想宿臻要他做些什么。 他望了眼前面摸黑摆弄着蓑衣的老妇人,回头逼音成线:“修士和凡人之间隔着天然的屏障,你想要在凡世间行走,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掩藏修士的身份,否则极易走上歧途。” 前人留下的典籍中,关于这一方面的叙述是最多的。 不管是修士还是普通人,都很容易被权势引诱。 尤其是修士。 他们比之凡人,有着天然的优势。 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移山倒海都不在话下,倘若不是有天道的束缚,因果的牵连,人世间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的光景。 可总有那么些只图一时之快的修士,不顾天道因果,肆意扰乱人间。 当然了。 这类修士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默默地松开手,时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也是第一次出门游历,家中前辈倒是说过不少外出游历的经验,可那些都是针对修士而言的,可没人说过在凡人堆里该怎么过活。 现在有人跟他说,他也就乖乖的听了。 老妇人解开蓑衣,从怀里取出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物件,摸索着把东西拿了出来。 凡人在黑暗中是看不见东西的,而修士比之凡人可以说的上是耳清目明,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除了那些修炼了特殊功法的人以外,其他的人在黑暗中也是看不清的。 宿臻往前走了两步,他记得从玥方市下面的小城出发的时候,贺知舟口袋里装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既然他们开来的汽车变成了马车,说不定打火机也就变成了火折子呢? 广袖长衫的衣服,一般都是有着袖袋的,宿臻一只手被贺知舟攥着,便用空余的那只手去摸贺知舟的袖子。 没等他把火折子摸出来,那边的老妇人已经点亮了一盏油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之后,宿臻和贺知舟别扭的姿势显露无疑。 后面的时瑄见过他们更亲密的样子,倒也没觉得奇怪。 护着油灯的老妇人却还是头次看到他们这么亲密,顿时大感意外。 村子里也不是没有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的,可那都是穷给闹的,家里没钱没房,娶不起媳妇,才两个男的一起凑活着过日子,连个后代都没有。 可这两个小伙子身上的衣服也要的,怎么瞧也不像是没钱的主。 怎么就喜欢这个了呢? 老妇人也是见过些世面的,看见了只当做没看见,也不做多余的小动作,只快言快语的说着她此行的目的。 老妇人往前走了两步,开口说话。声音比之昨天而言要沙哑的许多,像是匕首在磨砂石上划过,有些微的刺耳。 她护着手中的灯,就没有多余的手来安放带来的包裹,便招呼着两人身后的时瑄:“那个小孩,你过来一下。” 时瑄伸手反指着自己,有些惊讶的问:“是在喊我吗?” “就是在说你,你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时瑄同宿臻擦肩而过,来到老妇人的身边,伸手就要把地上的蓑衣给捡起来。 宿臻满脸都是惨不忍睹,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捡蓑衣做什么,让你捡包裹啊!” 是这样吗? 时瑄回头看看宿臻,又扭头看看老妇人,在老妇人的注视下,手从蓑衣上挪开去,把地上的包裹给捡了起来。 隔着布,他都能感觉到里面东西的热乎。 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 “外面的雨下的大,眼瞅着还要再下上几天,我想你们就算是要走,现在也是走不了。”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们若是只住一晚,一床被褥也就可以了,这会儿看样子是还要再住上一段时间,总得等雨停了才能走的,我给你们带来了一盏油灯,共用一下也还是可以的。” “至于吃饭,村子里能吃的东西多,可你们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能让你们吃得惯的东西,也不多。” 时瑄捧着包裹,左看看右看看,这里面放着的不会就是给他们吃的吧! 宿臻扯了扯贺知舟的衣袖,悄悄问:“这种时候我们是不是该说,让我们花钱买些吃食?” 他其实是不怎么擅长这种和人打交道的事情的。 贺知舟沉默。 现代社会里的人,做什么事情,不都是讲的等价交换。 可那些为人处世的经验,放在这里似乎都是不适合的呀! 不知道这两人在想些什么,时瑄已经看到了老妇人带给他们的食物是什么了。 洗过之后下锅煮的土豆,摸上去软乎乎的,闻起来也是属于食物的香味。 时瑄戳了戳软乎乎的土豆,抬头就要问这是什么东西。 宿臻往时瑄身边一站,按住了他的肩膀,对老妇人道:“大娘,我这兄弟打小就是娇养着的,您看能不能卖我们一些米面菜蔬,他挑食的很,一般的东西都是不肯入嘴的。” 被人当着面是坏话的感觉,有些奇怪。 就像是对方在说另一个人似的。 至少时瑄一开始没听出宿臻是在说他的。 第八十五章 回环镇(二十五) 忽然被贴上了个娇生惯养的标签,时瑄是茫然的。 虽然没有形容错,可他还是不懂宿臻怎么突然就说到他身上来了。 老妇人摇摇头,她前面就说过村子里能给他们吃的东西不多,那话也不是在说着玩的。就连时瑄手里捧着的土豆都是她们家好不容易才省下来的口粮。 如今大雨封路,就算有了银钱,也是买不到什么东西的。 她只是简单的告诉宿臻他们,村子里的人家中吃的都是这些东西,没有米面,青菜的种子前不久才下地,现在才刚刚冒出个芽儿来,还吃不得。 老妇人静悄悄的来,安安静静的走。 似乎特地走这么一趟,为的就是给他们送盏灯还有几颗煮熟了的土豆。 时瑄摸摸鼻子,“她就这么走啦!” “那你还想她留下来做些什么吗?”宿臻从时瑄手中拿了个土豆,才小孩拳头大小,尚且带着余温,土豆的皮是薄薄的一层,他剥掉那层皮,把土豆吃了下去。 吃了一半,抬头看到另外两个人都在看他,他不高兴的翻了个白眼。 “都看着我做什么啊!” 时瑄看宿臻吃的很香,他也从布包里拿了个塞到嘴里吃了起来,寡淡无味,他刚尝到味道,就想吐出来。 但是贺知舟和宿臻都盯着他。 很显然,如果他敢吐出来,他们是会教训他的。 苦着脸将剩下的半个土豆给吃了下去,他说:“这个好难吃啊!” 宿臻先前说的那句娇生惯养真的是再恰当不过了。 想时瑄这样的小少爷,在家中可不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么! “你只说它难吃,却不知道有多少人连这个都吃不上,结果活活……”饿死。 宿臻掩去后面两个字,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心中有气,对上贺知舟,尚且因为那浅浅的好感还能压上几分,可面对时瑄时,他就总是想要怼人。 绝对不是因为他还惦记着刚才被人砸脸的事情。 贺知舟就静静地看着他们闹腾,跟个大家长似的。 只要孩子们在大方向上不会出问题,他就能秉承放任自流的态度。 现下宿臻是偃旗息鼓了。 他也不在只作壁上观。 贺知舟:“那位大娘应该是希望我们能早些离开,而且是不想我们到村子里去的。” “为什么这么说?”宿臻疑惑的问道。 他吃完了土豆,想要洗个手,可惜堂屋里没有给他洗手的地方,除非他愿意到屋檐下,就着天上落下来的无根水,勉强洗上一遍。听到贺知舟的话,他立刻就顺着贺知舟话中的意思想了起来,轻而易举的被转移了注意力。 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时瑄也没反应过来。 跟宿臻一样,他也满是疑惑的看向贺知舟。 “你们不觉得她想的太过周到了么?”贺知舟指着堂屋中多出来的油灯和食物,“空房子里本来是没有这些东西,可我们如果要在这里暂住上几天,必然是少不了照明的用具以及食物。” “但我们还没有去找她,她就已经主动上门,把我们缺了的东西都送了过来,而且听她的意思,以后的事物她也会送过来,那言下之意不就是让我们没事不要往外面跑么?”宿臻接上了贺知舟的话。 让他们这么一总结,似乎还真的是那么个道理。 “可是她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外面?”时瑄追问道。 宿臻:“当然是因为她们心里有鬼,而且不是你最先说这个村子很奇怪,想要留下来探查的吗?” 时瑄摸摸脑袋,傻乎乎的笑:“有吗?我记不清了啊!” 探查村子的事情肯定是要做的。 不过外面的雨一直在下着,冒雨出门,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宿臻把油灯递给了时瑄,拉着贺知舟回房。 “我们回去修炼了,你也回房去修炼吧,等雨势变小,再去村子里逛逛。” 咦~ 为什么不带上他一起? 修炼这种事情,不是只要一小块地方就够了吗? 时瑄看过,他和宿臻他们住的房间都是一样的大小,里面坐三个人也是可以的。 然而他们不想带上他。 目送两人手牵手一起离开,时瑄忽然灵光一闪。 他想到还在家中的时候,他爹娘也总是说要一起修炼,然而不许别人靠近他们的房间来着。 看来道侣之间的修炼,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 得出结论之后,时瑄捧着灯和土豆,看着豆大的烛火摇摇欲坠,默默的激发了一张照明符,光芒大盛之中,他也回了房间。 这一修炼就是五天后,除了每到饭点就有老妇人过来送土豆以外,其余的时间他们都是分别待在两个房间里的。 虽然说白水煮土豆的味道一言难尽,但是在没有其他食物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把土豆都吃了下去的。 雨下了十来天,也没有会停下来的迹象。 这天夜里,时瑄照旧激发了一张照明符,在满室白光中,将被褥盖过肩膀,准备安然入睡。 谁知他刚闭上眼睛,就被一声及其刺耳的尖叫给吓着了。 那声音一点也不好听,像是鬼哭狼嚎。 无端的刺耳。 时瑄手里攥着符,灵力在指尖流转,就等着周围出现什么东西,他好把符篆甩出去。 上次光丢了符,没有激发,结果一点用也没有。 这次他已经吸取了教训,符篆在手,灵力也在时刻保持着流转,就等激发的那一瞬间。 可他等了半天,眼皮都又耷拉下去,也没有再听到奇怪的声音。 仿佛刚才的‘鬼哭狼嚎’只是他的错觉。 时瑄又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其他声音,便把符收了,眼睛一闭,再次酝酿着睡意。 睡意一时半会儿还酝酿不出来,刚才久等不至的‘鬼哭狼嚎’却是再次想了起来。 他一睁开眼睛,那声音就又不见了。 反反复复的重复了好几遍。 当声音再想起来时,时瑄把被子拉过头顶,不肯再去理会没有实质话语的‘鬼哭狼嚎’。 反正也只是没有意义的单纯嚎叫,他一睁开眼睛就会消失,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在乎,要是他手上有个隔音的符篆,他一早就用上了。 可惜他没有。 然而时瑄的推测错了。 原本没有实质意义的嚎叫突然变了。 还是那个凄惨又沙哑的声音。 这次他却在喊着——救我。 时瑄从床上爬了起来,求救的声音还在继续,可住在他隔壁的那对道侣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也不知是睡熟了,还是不想在意。 他举着那张激发了的照明符,推开了门,临走前,他还看了看隔壁紧闭的房门。 第八十六章 回环镇(二十六) 时瑄刻意把脚步声放的重重的。 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就有人出声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然而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黑漆漆的屋子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远处传来的求救声越发的微弱。 求救的那个人似乎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时瑄不再迟疑,手里捏着符篆,心中胆气一上来,朝着门外跑去,也顾不上外面是不是还下着雨,直直的奔向了声音传出的地方。 房间中。 宿臻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贺知舟的怀里,在没有安放隔音法阵的情况下,第一次完全不受外界声音的影响。 贺知舟倒是皱了皱眉,却也没有醒过来。 大约是正好处在了梅雨季节,从开始的瓢泼大雨,到后来的绵绵细雨,总之就是一刻也没有停下过。 过多的雨水让乡间的小路尤为的难走。 坑坑洼洼,尽是些避也避不开的水坑。 时瑄那件竹青长衫早就换了下来,今天身上的那套恰好是白色的,走的急了,脚底带起的泥点点全都糊到衣服上,好端端的一件白衣服,还没走到村里,就已经不能看了。 从入睡到出门,时瑄折腾了许久。 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 村子里的人家中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哪户人家还亮着灯。 留在村子里的十多天里,时瑄跟着宿臻他们也没有出门逛过,他对村子还停留在出山那天的一瞥,能记得的东西不多。只依稀记得村子里的人家似乎都是不养牲畜的,也没有人家养狗。 所以他放心大胆的在村子里走,也不担心会被狗咬。 越是偏僻的乡村,占地面积越大,虽然没有几户人家,但每家每户都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也是很奇特的一件事了。 始终在时瑄耳边不散的求救声,就是从这些零零散散的某一户人家中传出来的。 他很快就到了地方。 这屋子和其他用黄泥砖砌成的屋子不一样,从外面看,它是用上好的木料搭建而成的,门口一左一右都是祥云样式的石墩,铁木做的大门上有两个大大的黄铜门环,只怕轻轻动一下都会发出很大响声。 能把人关起来,还让对方发出那么凄惨的求救声,而村庄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救,如果村里人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一定是和坏人同流合污。 不管是这两个中的哪一个情况,时瑄都觉得自己是不能惊动旁人的。 他把照明符重新塞到怀里,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找了空处从外面跳了进去。 修士不一定能穿墙,但跳个三四米高,还是能做到的。 屋子里同样是没有点灯的,时瑄穿过了前面的小小院子,进了内屋。 在照明符的作用下,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屋子里摆放的诸多牌位,从最上面的三个到下面排排列列的诸多样式,这里应当是村子里的祠堂,所以才会摆放这么多的牌位。 但一般来说,祠堂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基本上不会让不相干的人进去的。 时瑄双手合十,对着牌位鞠躬道歉,神鬼之说对凡人来说只是聊以慰藉,但对修士来说却是真实存在的,为了以防万一,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要做上一遍的。 他弯下腰再抬起头时,却看到了牌位下方的木笼。 笼子里关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求救声就是从少年口中发出来的。 时瑄走上前去,本想要将笼子里的少年放出来,谁知竟撞上了个看不见的屏障,被反弹的坐到了地上。 刹那间,悠长而尖锐的哨声响彻云霄,村子里的人都被惊醒了。 远在村头空屋子里睡觉的宿臻和贺知舟也被这声音给吵醒了。 宿臻一睁眼,入目的便是雪白色的里衣,再一抬头便是贺知舟的下巴。 他坐起身,揉着头,有些为难。 明明他和贺知舟都还没有在一起,可现在却越来越像是老夫老妻,等出了幻境,没了幻境的影响,他们再想起如今的事情,可要怎么办是好。 看着贺知舟丝毫没被影响的样子,宿臻掀开被子,冷静的说:“外面出事了。” 别看他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内里已经在给贺知舟扎小人了。 哼,渣渣! 还说喜欢他,想要和他做道侣,顾头不顾尾,一点担当都没有。 这个时候,宿臻基本已经忘了是他说不想在幻境弄假成真的。 贺知舟暂时还不知道他看上的人是个极其喜欢脑补的家伙,他是真的很冷静的起床穿好衣服,然后走到宿臻身边,揉了揉他的发顶,道:“我们还在一起,所有的事情就都还有转机。” 一句算不上情话的话,轻而易举的抚平了宿臻的起床气。 不再纠结那些还没影的事情,宿臻拉下贺知舟的手,装作不在意的道:“嗯嗯,我知道了,快去隔壁喊时瑄起来,一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说完话,就出门去了隔壁屋子。 屋子里黑黝黝的,空无一人。 “这……” 宿臻转头看向跟上来的贺知舟:“外面的声音不会是时瑄弄出来的吧?” 面面相觑之下,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屋中朝着声音出现的地方掠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祠堂已经被村中的人围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围着祠堂的那些人都是女子,不管是年老年少,没有一个男人。 现在想起来,那天在村头看到的那群玩耍的小孩子们,似乎里面也没有一个男孩子来着。 听到后来人的脚步声,围着祠堂的那些女人齐刷刷的回过头,盯着宿臻和贺知舟不放。 人群中领头的是宿臻他们较为熟悉的那位老妇人。 此时她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眸子在暗夜中似乎都在发着光。 宿臻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害怕,他攥紧了贺知舟的手,咽了下口水,才试探性的问:“大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孩子呢?”老妇人不复前次那般好说话了,她冷冷地看向宿臻两人。 宿臻想要说自己也不知道的。 可事情大多时候都是非常的寸的。 比如宿臻还没有说什么,蠢兮兮的时瑄就已经从祠堂里面打开了那扇铁木做的大门。 看似笨重的大门在打开之间,却没有发出一丝杂音,如果不是看到门口围着太多的人,时瑄吓得直打嗝,被宿臻他们拉去全部注意力的村中人,都不会发现他。 第八十七章 回环镇(二十七) 老妇人看向从祠堂里出来的时瑄,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奇怪。 她朝周围的女人挥了挥手,让她们先回家去。 而她自己则和时瑄他们进了祠堂里。 时瑄还在给宿臻他们打着眼色,老妇人慢吞吞的从怀里取出个火折子,将祠堂里的七七四十九盏油灯一一点亮。 点一盏灯的时间或许短暂,但数量多了起来,花费的时间还是很可观的。 老妇人点灯的时候,表情虔诚,仿佛她点的不是灯,而是特别了不起的东西。 她也没有限制宿臻等人。 于是时瑄偷瞄了眼她,就又往牌位下跑去,想要再次尝试将笼子里的少年给放出来。 鉴于上次他被反弹了出去,这次他还记得伸手在虚空摸索。 宿臻:“他在做什么,看上去好奇怪?” 贺知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他的样子,他面前似乎有个看不见的屏障,或许是阵法。” 在他们两个的眼中,整个祠堂只有四个人。 他们两个,时瑄,还有一个痴迷点灯的老妇人。 至于木笼还有笼中的少年? 他们是看不见的。 寂静的环境中,连灯芯炸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更不用说宿臻和贺知舟声音一点也没有放低的谈话。 时瑄也听到了他们的话。 他回头看向宿臻他们,又指向离他极近的少年,问:“你们看不见他吗?” 担心自己的话表述的不够清楚,时瑄进一步解释道:“他就在这个木笼子里,是个男孩子,头发长长的能到腰间,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看上去有些乱糟糟的……他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正在对我龇牙,好像是想要咬我一样,你们……看不到吗?” 虽然他的描述很有画面感,但看不到就真的看不到。 没什么好遮掩的。 宿臻对他摊了摊手,又给了贺知舟一个手肘:“我没有看到,你呢?” “我和你一样。” 有冷风从大开的大门中吹进来,时瑄打了个哆嗦,和木笼中的少年对上眼,凶巴巴的少年,让他没敢再靠近。 虽然这人的求救声很凄惨的,但只看脸的话,真的实在是超凶啊! 瑟瑟发抖的时瑄自然错过了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知所措。 那边的老妇人已经将灯都给点上了。 七七四十九盏灯,将小小的房间照的格外的亮堂。 也是在最后一盏灯亮起来的那一瞬间,宿臻只觉得眼前的灯火格外的刺眼,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放下手时,他就看见了时瑄口中所说的笼中少年,他扭头看向贺知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错愕。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么? 明明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妇人,点个灯也会有不同凡响的表现。 时瑄本来是被笼中少年凶巴巴的眼神给吓到了,想要往后退的,但在他低下头之后,就看到了少年衣服上的血迹,还有困住他四肢的锁链,嵌入血肉之中的铁链锈迹斑斑,只是看着就觉得很疼。 看不清模样的少年,垂下眼睑时,看上去格外的脆弱。 还没有经历过人间险恶的时瑄,看见笼中少年如此凄惨的一面,一时同情心大起,忍不住为少年抱起不平来。 “那个,大娘,他做错了什么事情吗?就算他做错了事情,你们罚过也就算了,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 倘若有多余的选择,大多数人都不会去伤害无辜的人。 老妇人没说话。 她正跪在牌位面前,背对着他们,看不见她的表情如何。 “这是他的命,他生来就该被这样对待,如果不是当年我们想岔了,村子也不会变成这样,现在不过是让一切都回归到本应该发生的模样。” 她的声音很冷,像是二月的雨,明明是在春天里落下,却仍然带着冬日里的冰霜。 “什么叫做这是他的命?” 时瑄傻乎乎的问。 老妇人还是没有回头,她对着牌位磕了个头。 “你来村子的时间还短,可刚才围着祠堂的那些人,你也都看到了,我们村子里,现在除了他和你们三个人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男丁,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时瑄惊呼出声。 他畏惧的看了一眼笼中的少年,老妇人话中的意思,难不成是这个少年杀害了村子里的那些男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被困在这里也算是罪有应得。 可眼前的少年虽然眼神凶巴巴的,但时瑄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怨憎之气,如果是他杀了人,身上怎么可能会这么干净。 所以会不会是误会呢? “他是遗腹子,在他出生之前,他的父亲就已经去世,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不久,也死了。我记得那是个冬天,他没了爹也没了娘,要是我不带他回家,他那么小,一定会死在外面。” 老妇人说当年她抱着还是个孩子的少年回村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仙人。 仙人告诉她,少年是个灾星,刑克六亲,倘若将他带回家,不仅是她们一家人,就连她们村子里的人都会因此而遭受厄运。 只是老妇人初时并不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便没有将仙人的话当回事。 “可是后来我后悔了啊!” “他来我家的头几年,我们村里的人日子都过的红红火火的,不能说家家户户都能吃得上白面,但粗粮还是能吃得。可自从他满了五岁,一切就都变了。” 她说起那段过往,仍然是字字带血。 村里的男人一个个的死于非命,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摔跤磕到脑袋,直接就咽了气。 千奇百怪的死法,在村子里一一上演。 然而那时还没有人发生有什么不对劲的。 当男人差不多快要死绝,开始死小孩子的时候,村里来了另一位仙人。 “后来的这位仙人看到他,说了和当年那位仙人一模一样的话,他还说我们村子之所以会死人,也全都是因为他。如果我们不做些什么,他会把我们全都给克死。” “所以你们就用链子把他栓了起来,还把他关到笼子里吗?像对待一条狗一样待他?” 时瑄闷闷不乐。 刑克六亲的说法,他也听说过。 可命格之说也不能完全当真,至少他从未听过有人能命硬的克死全村的男人。 指向性太过明确的时候,就不能说是命格。 该往有人谋害的方面想想了。 第八十八章 回环镇(二十八) 对从小就在家中不曾见过人世间险恶的时瑄而言,老妇人她们因为一个没有直接证据的说法,就对少年做出那样的事,绝对是无法忍受的。 可对老妇人来说,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或许她可以因为养育了少年一场,而不去相信仙人口中的说法,她甚至还能瞒下仙人说过的话,可即便是她不说,等到将来村子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只有少年一人还活着,村子里剩下的那些女人就不会有想法么! 再者说,她已经瞒下了第一位仙人说的话。 后来的那一位,却是当着众多村里人面前说的。 即便是她仍然想要隐瞒,事实上也瞒不下去。 故而面对时瑄的问话,老妇人也没有过于激动。 她说:“像条狗一样活着,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被关在笼子里也好,身上满是锁链也罢,至少他还活着,不是么?” 时瑄怔然。 尊严和生命,哪个更重要些? 这个辩题从来都是如此的让人难以回答。 老妇人低下头:“我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婆子,因着我家那口子当过村长,才在村里比旁人更能说得上话。就算是这样,我说的话又怎么能和仙人相比呢?” 仙人都是高高在上,从不说谎的。 只有凡人才是满口谎言,内心沟壑难平。 时瑄默然,他也知道老妇人说的话确实是在理的。 老妇人继续说:“仙人说他刑克六亲,还是个早夭的命格,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就是因为他夺取了我们村子里那些死去的男人原本应有的寿命。那位仙人说虽然杀了他,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但剩下的人也不会再死。” 听到这里,时瑄下意识的看了眼笼子里的人。 既然少年现在是被关在笼子里。 也就是说最后村子里的人并没有按照那位仙人所说的办法做。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笼子里的少年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老妇人,他只对着时瑄龇牙咧嘴,白森森的犬牙反射着锐光,看上去就超凶。 时瑄不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他望向站在一起,宛如一个整体的宿臻和贺知舟,有点想要和他们抱团。 老妇人对着上方一列列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再直起身时,额头一片青紫。 “他们都说他该死,可我把他从那么一小点大养到五岁,好不容易立住了,我怎么舍得送他去死。” 世间的事,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如果杀死一个人,能救下数十个人,一般人会如何抉择? 杀了那个人,救下了其他的数十个人,可那个人又做错了什么,就必须去死呢? 可不杀他,那就得要看着其他人都死掉吗? 倘若那一个人和数十个人都只是陌生人,那从数量上来说,后者的数十个人能取胜。 但如果那一个人是亲近之人,其他的人都是陌生人。 结果又会反过来。 当然更难以抉择的是两方都是熟悉的人。 老妇人面对的就是最难以抉择的情景。 时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虽然对旧日里过往并不清楚,可看着眼前的结果,他也能猜出老妇人最后的选择是什么。 她选了笼中的少年。 但是村子里的其他男人,真的全都死掉了吗? 老妇人转过身,看向时瑄:“你,也是仙人吧?” 时瑄一愣,因为有宿臻和贺知舟在前面做着示范,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装成了普通人。 现在老妇人问这种话,是因为他哪里伪装的不够好吗? 老妇人将他的不言语默认成了承认,眼神飘向了笼中的少年:“你能把他带走吗?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好,只要别让他再回到这里来。” 时瑄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如果只是想让少年离开,明明只要打开了锁链,把人从笼子里赶到村子外就好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 虽然时瑄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但老妇人已经自顾自的解释起来。 “仙人和仙人也是有着区别的吧!就像人和人一样,善与恶,好与坏,从来都不能简简单单的说个清楚。” 当年老妇人不忍杀害自己从小照顾大的孩子,便想要求着那位仙人,想着仙人神通广大,或许能有其他的法子也说不定。 仙人么! 当然是有办法的。 他到了村子里的祠堂,让村民拿出七七四十九盏油灯,在祠堂里弄出了个木头做的笼子。 然后她家原本乖巧听话,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还会甜甜的喊着婆婆的孩子,就那样被关进了笼子。 被关在了没有亮光的祠堂之中。 铁链捆上了他的四肢,长长的铁钉扎进了他的身体之中,鞭笞后的伤口血肉模糊,没有人会给他伤药,于是就任由那伤口在夏日里腐烂生虫。 他哭着喊着说自己好疼。 一遍遍的向着周围的人求救。 可是没有人能来救他。 往日里对他笑语晏晏的人,都冷漠的看着他在受苦,疼他护他的婆婆也只是背过了身,连看都没有看向他。 人类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出最残忍的事。 时瑄再看向笼中那个凶巴巴的少年,心中生出一点怜惜。 原来他竟有那样难过的过去。 时瑄这一看,就发现笼中少年只盯着他看,却不肯施舍旁边老妇人半点目光。 于是,他轻声道:“我以为你选择的是他,可其实你放弃了他,那现在还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妇人没想到时瑄会这样说。 她苦笑了一声:“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将来的事情却还没有发生,只要你愿意带他离开,那他就还有将来。” 带人离开当然是可以的,但有些事情时瑄还是想要弄清楚的。 他问:“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呢?你允许那些人把他关进笼子的时候,不就应该已经料到他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了吗?现在又要找人带他离开,你不觉得两相矛盾吗?” 灯盏里的烛火被风吹动,阴影四处摇摆不定,老妇人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牌位边,半个身子都处在阴影之中,远远看去竟有些像是虚无缥缈的鬼魂。 时瑄下意识的看了看她的脚下,灰色的影子是小小的一团。 一般而言,没有影子的是鬼。 那么,有影子的就应该是人了吧! 老妇人停顿良久,才再次开口。 她的声音幽幽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第八十九章 回环镇(二十九) “当年,仙人将他困在了祠堂之中,便飘然离去。” “离去前,仙人有言,因怜惜他不过是个五岁稚童,便许他再活十五年,等十五年以后,便会再次前来,届时便会取他性命。” “而如今,已经过去十三载。” 祠堂里的灯已经灭掉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也都在风中摇曳,时而兴起,时而暗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全都灭了。 老妇人最后也没有正面回答时瑄的问题。 她只是一直催促着时瑄快些离开。 给人一种很着急的感觉。 时瑄没什么经验,被人催一催,就也变得着急起来。 木笼子被打开,以时瑄的眼力都没有看清老妇人做了些什么,他只看到笼中的少年昏睡过去了,原本缠在他四肢上的锁链都被解了下来,叮叮当当的落在了祠堂的地上,少年身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血流不止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惊悚。 时瑄从储物袋里拿出上好的止血药,外敷的洒在少年的伤口上,内服的塞进了他的嘴里。 等他做完这些,祠堂里的灯又灭掉了许多。 老妇人挥了挥手,说:“趁着现在没有下雨,你们赶快离开吧!等到天亮了,又该要下大雨了。” 下雨难道还要分时间的吗? 时瑄把人背了起来,在老妇人的催促声中,出了祠堂的门。 本应该直接往前走的他,忽然间回过头。 “你们不跟我一起走吗?” 宿臻冲他摆摆手,道:“你先走一步,我和贺知舟在村子里还有些事情要做。” “那你们要赶快跟上来呀!” 时瑄不问宿臻他们还有什么事要做,背着人,慢吞吞的往村外走去。 等时瑄再次朝着村外走去,祠堂的大门在没有人的情况,自己关上了。 屋里的灯盏已经灭掉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几个还在苟延残喘。 宿臻嘴角动了动,有些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是好。 其实在看清笼中关着的那个少年之后,他就已经差不多猜出少年的身份了。 虽然事情发生的经过和‘时瑄’说的有些不太一样,但排除表面上的干扰选项之后,剩下的就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 也就是说,少年等于郁生。 而郁生就是这个被‘仙人’批命为刑克六亲的惨兮兮的少年。 先前时瑄没有觉得有什么诡异的地方,可当祠堂就剩下宿臻和贺知舟后,隐藏在亮光之中的真实自然而然的暴露了出来。 额头上还残留着磕头后的青紫的老妇人,正飘在牌位前,双脚离地大约有三尺高。 老妇人的神情却有些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们是什么人呢?” 宿臻愣了一下,反问道:“这话应该是我们说才对吧!” “您刚才对时瑄说的话,可不见得全都是真的,即便是,那也是隐瞒了更多的东西。” 他的话已经算得上是挑衅了。 可老妇人却没有生气。 她像是长辈在看待一个不懂事的小孩,眼里心里都是大写的包容。 “我说的当然都是真的,而隐瞒的那部分,当然是连时瑄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可是你们呢?” 老妇人摇着头,叹了口气,说:“你们明明还活着,可为什么要主动到这个死人的地界呢?” 死人的地界? 他们不是应该在幻境之中么? 宿臻见老妇人的态度还挺好的,便拉着贺知舟跑到老妇人身边,拖过地上的蒲团,坐在上面,认真的听着老妇人说话。 他说:“我们一觉睡醒之后,就出现在了附近的山上,然后就和时瑄来到了村里,明明应该是被动的才对。” 嘟囔了两句,他又问道:“这里难道不是环境吗?为什么要说成是死人的地界呢?” “你们是那条蜃龙送进来的吧!” 听到幻境两个字,老妇人就猜出了宿臻他们的来历。 而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贺知舟这时也插了句话。 “我曾听师父说,古时候,亡者离世之后,在进入地府之前,会出现在一个虚幻与现实相交的地方,当亡者将自己最深刻的记忆留下之后,才有资格进入地府喝下孟婆汤,忘却前程,投胎转世。原来师父说的都是真的吗?” 老妇人没有否认,她只说:“那条蜃龙太放肆了,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如果可以,你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如果能离开,宿臻他们肯定一早就离开了。 可现在不是不能么! 既然暂时无法离开,那多探听一些关于郁生和时瑄的过去,为以后的唤醒工作多做准备也还是可以的。 而且蜃龙只把他们送了进来,却没有说过怎么才能出去。 宿臻笑笑:“我能知道你没有告诉时瑄的那一部分事情真相吗?” 开门见山的询问,在彼此没有深仇大恨,而且还有点相谈甚欢的意味在里面的时候,往往能得到不错的回报。 这次也不例外。 “没有说的,”老妇人声音沙哑,“除了我们村子里只有他一个活人以外,其他的我都说过了。” “什么叫做只有一个活人?” 多么令人惊悚的事实。 如果村子里只有一个活人,那老妇人和刚才堵门的那些女人,以及他们在村口看到的小孩,又是些什么呢? 老妇人前面说过仙人不一定都是好的。 她这样说自然是亲身经历过不好的。 在她告诉时瑄的那段过往中,唯一省下的就是在少年被关进笼子,那位仙人表面上离开,背地里却有转了回来。 她们都不知道仙人想要做些什么,只知道村子里每天都在少人。 有人说这是因为少年只是被关起来,而不是被杀死了。 抱着同样想法的人,都想要去杀了少年。 起初老妇人还能阻止她们,可当消失的人变多了,她的话也没那么管用了。 就在那些人商量着要杀了少年时,村子里突然开始下起了雨,雨水隔绝了天地,与此同时,最先吃饭噎死,喝水呛死的那些男人突然又出现在了村子里。 从人变成鬼之后的男人们,挡在了祠堂外,保护着里面的少年。 这样的事情,很好笑,不是么? 死去之人的遗孀为了给他们报仇,想要杀死少年,而那些人却想要保护他。 不知道是谁先提起了伥鬼一说,再加上那些男人看上去都是失去神智,只留下了本能。 于是还活着的女人们就更加的怨恨祠堂里的少年。 第九十章 回环镇(三十) 笼罩在村庄上的雨,连续下了三个多月。 如此极端的天气,如果放在从前时候,村子里的人肯定都要担心坏了。 农户家的生计,本来就是靠着天时吃饭的。 雨水过多,地里的苗被泡发了,都长不出来了。 等到了收获的季节,不就会变得颗粒无收么! 可还活着的人们,谁也没想到那些,她们心心念念的都是杀死少年。 实现愿望首先要具备的就是,进到祠堂里面。 然而有那些只剩下本能的男人们在,女人们是进不去的。 于是就变成了人和鬼的争斗。 但是人和鬼的争斗从来都是不会有赢家的。 守在祠堂外的男人们都消失了。 亲手杀了他们的女人们也没落下个好下场。 当天空不再下雨,村子里除了少年以外的最后一个活着的人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宿臻懵懵懂懂的问出口。 在老妇人的口中,他听说了那些掩埋在时光中的过往,心中也有了一些猜测。 但是猜测永远只是猜测。 到底比不上当事人的亲口诉说更有说服力些。 老妇人浑身冒着黑气,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像极了厉鬼。 她说:“对于那些仙人而言,命格之说其实算不得什么,他们自己都是在逆天而行,当然是不信命的,可特殊体质就不一样了。” 原来笼中的那个少年是天生鬼子,他活着的时候,或许只是个很普通的人,过着碌碌无为的人生。 当他死去之后,摆脱了人类身体的束缚,镌刻在灵魂上的天赋就会自动显现出来。 而在他活着的那个时候,世上还是有鬼修一说的。 那时候,人死之后,倘若执念太深,不管是否有冤屈,只要机缘足够,本身又知道修炼的法门,就能转化成鬼修,成为另类的修士。 “后来的那个仙人,布下的法阵只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让村子里的人伤害他,是为了让他对世间无望,拖了十五年再来杀他,也只是想要他在这段时间中变得愤世嫉俗,最好能生出灭世的心,那样他就能理所当然的站在正义的一边,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享受着泼天的功德。”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孩子天性淳朴,还是个稚童之时便被关起来,不曾懂得世间险恶,虽然知晓疼痛,却还没有学会怨恨。” 贺知舟皱眉。 既然那位‘仙人’想要的是少年生出灭世之心,怎么可能不再做其他的手脚呢! 宿臻瞪大眼睛,忽然灵光一闪。 将村子里男女老少的经历全都联系了起来。 他说:“那些早死之人会出现守在祠堂前,是不是因为害死他们的人其实就是那个‘仙人’,有人说他们是伥鬼,导致村里剩下的人最后和他们同归于尽,这些不会全都是那位‘仙人’的算计吧?” 老妇人脸上的苦意更甚。 如宿臻这般能轻而易举猜出事情真相的不多。 至少村子里的人,在当时是没有一个人看出背后的不对劲的。 或许也是有的,但最终没有人把不对劲放在心上就是了。 老妇人望向宿臻:“活着的人总是会被眼前的假象迷惑,死去的人却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困惑。” “当我们都死了之后,被那位仙人隐瞒的真相,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可当我们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宿臻却不赞同:“如果真的不能挽回,那你又怎么会让时瑄带人离开。” 贺知舟也开口问道:“依你所说,不难看出那位‘仙人’应该是一直守在你们村子的,不然也不可能那么恰好的挑动村民的火气,让她们对那少年始终保持着怨怼之心,可你们让时瑄从这里带走了他,是因为那个‘仙人’出了意外么?” 老妇人摇摇头,她在之前说的十五年之气期是真实存在的。 “他被关在笼子里的第五年,我们村子就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而我们这些人虽然在死后知道了真相,心中怨恨也是难以消散,但这些都不能让我们成为鬼修。可是因为有他在,在他的心中我们都还活着,却放任他一个人受苦,所以我们以非人非鬼的模样,继续在世间苟延残喘。” “又因为我们都是死在那场连续三个月的雨中,所以我们能在世间显现身形的时间也只有那三个月。” 活人居住的村庄变成了鬼域,也彻底隔绝了来自外界的窥探。 只有每年的三个月里,才有一丝被外人发现的可能。 那位‘仙人’布下的法阵有隐匿的功效,可能他一开始只是为了不让同道中人发现他的小动作,但是在后来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为那个法阵一旦持续运转,不仅是其他人,就连布下法阵的那个人,也是找不到笼中少年的存在的。 但是法阵是有时效性的。 她们死去的那么年后,也没见过半个有缘人跨过那条线,进到村里来。 直到时瑄的出现。 所以老妇人才会一直催促着时瑄早日离开。 一方面是活人在鬼域待的久了,会对身体不好。 另一方面却是在担心会被那位‘仙人’发现。 到时候救不了少年,还又多赔了一条命进去,那可真的是非常不好了。 至此,郁生在和时瑄相遇之前的经历,宿臻和贺知舟也了解的差不多了。 虽然仅凭这些,还不能让他从梦中醒来,但继续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了解更多的事情,他们对唤醒就更有把握了。 宿臻临走前,忍不住回头多问了句:“你刚才说你们之所以还能停留在世间,是因为他的存在,那他和时瑄一起离开后,你们怎么办了呢?” 老妇人的身形若隐若现,配合着她那青白的面孔,还有祠堂内明明灭灭的烛光,看上去特别有恐怖气氛。 “自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在追上时瑄之前,宿臻都有些沉闷。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赶路的时候,宿臻一直都是不会多话的,但从表情动作来看,他的心情似乎格外的低落。 贺知舟问:“你在不高兴?” 虽然老妇人和郁生的那个故事听上去确实有些凄惨,可宿臻为什么到现在还在不高兴?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宿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说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第九十一章 回环镇(三十一) 什么样的地方才叫做该去的地方呢? 宿臻不知道。 贺知舟也不能给出个确切的答案来。 他们在离开那个村子后的第三天,追上了提前离开的时瑄。 不得不说,路痴绝对是个很可怕的问题。 彼时,那个从笼子里被放出来的少年已经清醒过来。 然而常年不曾和人类交谈的恶果,显现的非常快。 他忘记了怎么说话,也忘记了该怎么对人友好。 不肯让人靠近还只是小事,遇见了个陌生生物就要上前挑衅一番,才是大事。 像是蝴蝶兔子一类的,挑衅也就挑衅了,反正也没有危险。 可当他碰上老虎狮子之类的猛兽,还是一样的行径,那就很不好了。 而且他对人类也是充满攻击性。 当宿臻和贺知舟找到他们时,才刚跟时瑄打了个招呼,那家伙就扑了上来,牙齿泛着森森的寒光,他的手也和旁人不同,指甲格外的锋利,宿臻躲闪不及还被抓破了衣衫。 “郁生,快住手。” 时瑄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明明是个修士,体力上却比不上还是个普通人的少年。 充满野性的少年闻声停下了动作,乖巧的站在原地等着时瑄上前。 宿臻心中忍不住想,少年果然就是郁生。 贺知舟看向对面还在对着少年好言相劝的时瑄,突然问道。 “他的名字叫做郁生吗?” 宿臻不解的看向他,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有必要还特意问出来吗? 时瑄不仅都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而且他们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么两个人吗? 如果郁生不是郁生,那他们还要去哪里找人呢? 他脑子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 而时瑄则自然而然的解释了起来。 “村子里的大娘不肯对我说他的名字,还说什么既然他已经离开村子,就该和村子划清界限,从前的身份和名字都没了必要,让我随便给他取个名字。” 说道这里,时瑄也有些苦恼。 名字这种东西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非常重要的,它隐含的意义也有很多。 给人取名也应当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可是时瑄是个取名废啊! 别说什么蕴含深刻意义了,他连个像样的名字都不好取。 他还记得自己之所以能找到少年,完全是因为听到了一阵鬼哭狼嚎,他差点就准备让少年顶着小鬼大狼之类的名字了,还好在最后关头他悬崖勒马了。 然后他想到了那夜睡觉之前听到的雨声,所以他就给少年取名叫郁生了。 听上去还是挺有格调的。 像个文雅书生。 虽然事实上他更像个作天作地的猴子。 这时,宿臻也明白过来贺知舟为什么会有那么一问了。 虽然这三天来,他们一直在找着时瑄,可找到的这个时瑄和他们一起经历村中事的时瑄,又有着一点点的差别。 如果非要做个说明的话,那么可以用打补丁来说明。 时瑄的记忆还是从前那个没有宿臻和贺知舟参与过的记忆,但在那些记忆之中又打了一层补丁,这个补丁就将宿臻和贺知舟的存在ps到了他原本的记忆之中。 所以时瑄还认识他们,但是其他的东西却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就好像一个故事的两个版本,故事大纲是相同的,在细枝末节上却有所分别。 原本宿臻以为,接下来还会像是从山上下来之后一样,按部就班的过着每一天,直到最后结局的到来。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 宿臻和贺知舟的时间还是慢悠悠的向前走着,而时瑄和郁生那边就如同是开了倍速一样,飞快的掠过了许多时间。 他们看着时瑄和郁生结伴同行。 慢慢的将只凭着兽性生存的郁生,掰回到正常人的轨道上来。 他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从南方走到了北方,看过江南的小桥流水,也见过大漠里的孤烟狼烟,两个人渐行渐近,已经说得上是生死之交,还有几分暧昧的情绪在两人之间升起。 只不过他们俩谁也没发现就是了。 可宿臻和贺知舟这样的旁观者,却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最重要的是,两边时间流速并不一样。 所以时瑄和郁生也只有偶尔才能看见宿臻他们。 时瑄和郁生一起相伴游历人间的第三年,他们突然听人说北地有秘境出世,便一起去往了北边。 这一去,时瑄丢掉了半条命,而郁生甚至都没能跟他一起回来。 秘境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秘境里出现的人。 那也是一个修士,喜欢穿着月白色长衫,站在秘境里的花花草草之间,就仿佛是天上的谪仙,误入了凡尘之中。 寻常人与他说话时,都会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唯恐惊扰到了他。 然而郁生是不喜欢那个人的,他也不喜欢时瑄靠近那个人。 宿臻和贺知舟也跟着他们进了秘境。 周围的人不再是加快倍速的动作,看来他们和时瑄那边的时间又变成了一样的流速。 进入秘境之后,大家并不是全在一处的。 宿臻和贺知舟之间是有东西牵扯着,所以即便是进了秘境也是两人待在一起的。 可时瑄和郁生和他们却没有这种羁绊,四个人也就分成了两拨。 宿臻:“我还是第一次到秘境中来。” 先前时瑄和郁生当然也是闯过秘境的,可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时间流速还不一样,即便是想要去秘境看看,他们也是做不到的。 现代的秘境基本就是一个传说,但相传一些隐世家族中还保留下来了部分小秘境。 至于是真还是假,贺知舟也不知道。 因为他和宿臻一样,都是第一次进入秘境。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贺知舟还想要带着宿臻一起在秘境里寻宝,虽然不能带回去,但也能给他涨涨眼力,回头也不容易被骗。 要知道,修真者协会中也还有部分老油皮,就喜欢骗骗那些刚入修真界的菜鸟。 可他们不是时间不够了么! 贺知舟凌空画了个寻人的符篆,小秘境里的灵气浓度可不是外界能比的,也就是在这种灵气充足的地方,才能够让他不借助媒介就能凭空画符了。 “先找到时瑄他们,”贺知舟带着宿臻一起御空飞行,边飞边道:“既然我们这次能跟着他们一起进秘境,或许这里和当初的村庄一样,是时瑄和郁生之间的一个转折点,在村庄里,他们是初遇,不知道这里会是什么。” 第九十二章 回环镇(三十二) “说不定会是离别呢?” 宿臻轻轻的出声。 在回环镇之时,‘时瑄’曾亲口说过,他曾经和郁生分开过一次,他和郁生确定关系,也是在那次分别之后的重逢。 如果仅是从逻辑层面来推断的话,所谓的离别应该就是在这次了。 不然他和贺知舟身上的时间流速也不会又调整了。 贺知舟是赞同他的说法的。 不过就是因为赞同,才更需要早点找到时瑄他们才行。 虽然即便是找到,他们对这些发生在过去的事情,也做不到更改,但至少能多知道一些消息。 说不定这次就能碰上那谁谁不愿从幻境中醒来的原因呢! 宿臻和贺知舟在找到时瑄他们之前,先遇上了那位谪仙一般的修士。 男人不应该用漂亮来形容,可那位谪仙的容貌真的是特别的精致,如果人类都是女娲用泥土捏出来的,那他一定是经典珍藏版本的那种,而女娲肯定在他身上花了十分的心血。 “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啊!” 明明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可那个谪仙般的男人突然和宿臻搭话了。 他的笑看上去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可不知怎的,宿臻总觉得他是在不高兴的。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 他什么时候对别人的情绪能有这么高的感应能力了。 宿臻往贺知舟身后挪了挪,他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 他躲避的态度很明显,那个男人也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贺知舟往前面走了一步,将人挡在了身后。 “我和我的道侣关系亲近,是理所当然的。” 有点小炫耀的语气。 在这个世界里,时瑄和郁生之间已经过去了三年,虽然他和宿臻的时间与时瑄他们的流速不一样,但满打满算也有小半年了。 两个人相处的久了。 有些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也心照不宣。 等到他们能够平安从这里出去,他就能够把宿臻介绍给他的家里人了。 “这样啊!” 男人弯着唇,似笑非笑的看向贺知舟,褪去了满身的仙气之后,看上去竟是充满了邪气。 “那我祝你们能够余生平安喜乐,诸邪不侵,可好?” 他说着祝福的话,眼睛却只盯着贺知舟身后的宿臻看,仿佛他能从宿臻身上看出朵花来。 宿臻很不喜欢他的眼神。 那种想要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眼神,虽然不是完全的将他当做替代品,但是把他当成纪念另一个人的工具,这更让人讨厌。 他扯了扯贺知舟的衣袖,催促快些离开。 本来就该快点离开的。 与其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聊着各自都不大喜欢的话题。 难道不是更应该去做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么? 可贺知舟在那一瞬间仿佛完全不懂他的暗示似的,自顾自的和眼前的人说起话来。 “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谈不上高姓,世间多庸人,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我姓秦名至,你们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秦至说话的语气和他的样貌并不是那么相符。 虽然不能说是男神也要吃饭的那种程度,但违和感也很高了。 就像是戴了一层面具。 虽然为人处世还是他自己,但到底隔了一层。 因而才会透露着虚假。 他都已经自我介绍了,贺知舟当然也不能不接话。 贺知舟:“在下贺知舟,他是我的道侣宿臻,我们还有两个同伴也来了这个秘境,现在正准备要去他们,不知阁下现在要如何?” “秘境之中说不上同路不同路的,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秦至很大方的拱了拱手,率先说着分别的话。 只是临走之前,宿臻分明听到他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像是看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变成了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模样,但只要故人尚且安好,那他便也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可如果这位故人其实是个陌生人。 那基本上是不会感动的,反而会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宿臻就觉得那个人很奇怪。 “为什么要花时间和那人聊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宿臻问着走在前面的贺知舟。 贺知舟回过头:“你没有发现吗?” 宿臻:“什么?” “是他先和我们说话的。” 先说话的,有什么不对劲吗? 对于宿臻这种社交苦手来说,每次和外人打交道,都要给自己做上半天的心里建设。 根本就不可能去注意到谈话是从谁那里开始的。 因为这对他的意义并不大。 贺知舟:“我先前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这里是死去的人在去往地府投胎之前的中转站,用来剥离生前的执念。” 剥离后的执念会重新化作生前模样,重复着生前的一切。 这些东西,宿臻当然还记得。 可这和秦至有什么关系吗? 宿臻:“他先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吗?村里的那位大娘都能和我们说这个世界的由来,他先说句话,似乎也不足为奇吧!” 那不对劲可大了去了! 简单点来说,这里是执念汇聚的地方。 而且这些执念都是来自死去的人。 但是他们经历的东西应该都是来自时瑄和郁生其中的某一个人,像村里的那位大娘,能清晰的和他们打交道,只不过是因为她的执念和时瑄他们其中一个的执念有所重合,才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要知道他们跟在时瑄他们身后也有小半年了。 在那段时间中,时瑄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 可那些人中,可有一个和他们接触过? 那些人连见都没见过他们,更不用说是和他们打招呼了。 贺知舟将自己的怀疑解释给宿臻听,宿臻听过顿时沉默了。 他虽然觉得秦至奇怪,但还不至于讨厌那个人。 现在有这么一遭,看来还是得提防一下么! 应该不用了吧! 他们应该不会再遇见了。 这样想着,宿臻也就没有刻意提起秦至离开前,给他的传音。 “好久不见,你们也来了。” 时瑄看到宿臻和贺知舟时,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显然很高兴的样子。 他旁边的郁生视线在宿臻和贺知舟身上打着转。 三年来,他也见过这两人许多次,而且每次都有不同的感想。 唯一始终不变的就是,他们的感情可真好啊! 走个路都还要手牵着手的。 什么时候时瑄也愿意这样和他手牵着手,那就好了! 第九十三章 回环镇(三十三) 秘境之中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光亮,进了秘境的修士也不会在意这些小问题,他们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秘境里的珍宝之上。 多年生的灵药,丛林间晃荡的灵兽,还有秘境主人藏在某个角落里的法宝。 外在之物迷惑了他们的心和眼,与那些珍宝无关的东西,自然就不会被他们放在心上。 和宿臻他们背道而驰的秦至忽然转了个弯,在这个没有前人探索的秘境中,找到了一条小路,弯弯绕绕的,眼看着就要跟前方路上的宿臻等人撞上。 而宿臻那边却还在闲话家常呢! 时瑄拉着他们找块空地坐下来,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木盒。 红木盒子四四方方,上刻着片片祥云,中间还挂着一把小金锁。 木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一寸大小的刀枪剑戟,丝竹胡琴,每个上面都有一层浅浅的灵光,在大红色木盒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精致。 “给你看。” 将红木盒子塞到宿臻的怀里,时瑄示意他看里面的东西。 “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法器呀!虽然可能评不上品级,但每个都有它的特殊用途,都是些很不错的小玩意儿呢!” 三年来的游历,走南闯北那么久,足以让一个少年得到成长。 但在亲近之人的面前,他还是会像个孩子一样。 而宿臻他们恰好被时瑄纳入了亲近之人的范围。 泛着灵光的小物件,上面还镌刻着不同的法阵,法阵的灵光和物件本身的灵光,交织在一起,看上去更是不同凡响。 宿臻跟着贺知舟身边,也学了许久,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刚入修真界的小菜鸟了。 旁边的贺知舟从盒子里捡起了寸长的白玉小剑,样式很熟悉,但里面并没有封印什么剑气,倒是上面刻着的法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镌刻法阵的人应该还是个新手,白玉小剑上面重叠的法阵也只有三个,可法阵与法阵之间的衔接融洽,灵力运转间也不见半点涩滞,可见其的天赋之高。 “很不错。” 夸的不止是白玉小剑本身,还有上面刻着的法阵。 时瑄浅笑着,凑到宿臻的身边,指点着他查看盒子里其他的法器。 “我和郁生在外游历,有段时间运气特别的好,基本上低头走路都能捡到灵石,炼器还有法阵的传承也是在那时候得到的。”他侧头看向宿臻,说:“传承这种东西,当然是继续流传下去,才能叫做传承,我把传承的原本送回了家,身上还带着摹本,给你们一份吧。” 从前的人都是这么淳朴的吗? 连传承都可以随手相送。 亦或者是因为他们遇到的人太过特殊。 宿臻心里对炼器和法阵的传承还是很感兴趣的,但是修士之间重因果,他现在接下时瑄手中的传承,结了因,两人之间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无法完整的还上一个果,因果不能圆满,到时候被劫雷追着劈,那就不妙了。 他刚生出推拒的想法,还没有付诸于实践。 贺知舟就按下了他的动作。 他疑惑的看向贺知舟,为什么要拦住他? 贺知舟给他传音:“你忘了我们要结束回环镇的那个梦境,以果推因,他和郁生之间,必然要有一个人付出代价的。” 被贺知舟这么一说,宿臻也就接下了两个摹本,然后随手就递给了贺知舟。 宿臻是因为自己身上没个储物的器具,随手塞在怀里不安全。 可这个动作在另外两个人的眼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根本就是老夫老妻模式全开。 带了滤镜的人,看问题总是和常人不同的。 而这时,谪仙般的秦至终于踏上了能够与他们相遇的那条路,并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原以为不会再见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种感觉有些奇怪。 宿臻下意识的看了眼贺知舟的表情,还好,贺知舟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 “又见面了啊!” 秦至勾起唇,视线从树下的四个人身上一一划过,他的视线在郁生身上停留了很久,最后才偏过头,看向了宿臻。 眼眸中带着笑意,一副心情上好的模样。 他心情是好了,在场的其他四个人的心情就不怎么样了。 郁生被他看得有些毛毛的,忍不住挡在了时瑄的面前,眼神凶狠狠的瞪视着秦至。 他是不认识这个人的,但有些时候,讨厌一个人,只需要目光的一个交错。 认识还是不认识,见过还是没见过,都不重要的。 气场不和,是天生的。 宿臻:“你……不是和我们走了相反的路吗?” 难道他半路折返过来了? “秘境里的路错综复杂,我穿过了一片树林,从那里离开之后,就出现在这里。”秦至轻笑出声,问:“我这样说,你相不相信呢?” 据说,桃花眼都是多情的人。 而秦至就有一双桃花眼,和他谪仙般的气质并不相符的桃花眼。 宿臻其实是不喜欢自来熟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讨厌的。 那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警戒,没有抹去的可能。 他没有说话,而是把话语权交给了贺知舟。 贺知舟淡淡的道:“我们也是第一次进这个秘境,你说是那便是。” 秦至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他看向站在贺知舟身后的宿臻,安安静静的等着贺知舟说话,自然而然的接受着来自另一个人的维护。 不是那么像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 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事物能改变这种独一无二。 秦至发出邀请:“进入秘境的人有数百人,只有我们接二连三的遇上,为了不辜负这份天赐的缘分,不如我们接下来相伴而行,如何?”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人们通常都是不会选择委屈自己的。 宿臻等着贺知舟说出拒绝。 可被郁生挡在身后的时瑄却说可以。 没有人知道时瑄为什么会这样做,明明他自己看上去也挺想里秦至远远的。 四人同行变成了五人一起向前冲。 不过就算加了一个人,实际上也没有改变什么。 宿臻依旧是跟在贺知舟的身后,郁生缠住了时瑄,只有秦至被孤零零的一个人丢在众人的身后,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可怜。 不过也没人对他的处境说什么。 就连他自己似乎也是不在意的。 第九十四章 回环镇(三十四) 一路上他们也遇见了不少其他来秘境探险的修士。 和宿臻四人组对秦至始终抱有警惕心不同,那些其他的人,和秦至都相谈甚欢。 明明同样是初次相遇的他乡之客,秦至就能让那些人放下心中的提防。 或许有些人确实能够有这样先天招人喜欢的天赋,也说不定。 但放在宿臻他们的眼中,却都在暗地里把秦至的危险性提高了不少。 “你为什么想要跟我们同行呢?” 问话的是时瑄。 虽然是他最后拍板让秦至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但他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的。 “如果先前是因为你没有其他能够一同作伴的人,那刚才遇见的那几人呢?我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在秘境之外就认识了你,既然是老相识,你和他们结伴,难道不比跟着我们更合理吗?” 宿臻和贺知舟走在前面,表面上莫不在乎,其实也都竖起耳朵在偷听秦至能说出些什么话。 秦至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的笑很有特色,一直都是先叹上一口气,接着勾起唇,气音从喉间缓缓而出,不紧不慢,看不出是真的高兴,还是仅仅为了应付场面。 “我跟着你们走,当然是因为你们与我更加的有缘。” “能有什么缘,我看是是虐缘才对!” 郁生也在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待听到这么个神神叨叨的回答,他立马就转过头,又怼上了秦至。 这也算是常事了。 自从他们和秦至一起结伴一来的十多天里,每当秦至说上些什么,郁生总能从各种角度来反驳。 言辞说不上话里,但角度足够刁钻。 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连句话也不会说,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都只用龇牙咧嘴来表示。 时瑄照旧拉开了郁生,没让他的单方面挑衅变得更激烈起来。 五个人又分成了两两一的模式。 宿臻越过贺知舟的肩膀向后看时,发现秦至盯着郁生的眼神很奇怪,像是赞叹又像是惋惜,更多的是一种来自暗处的深沉恶意,如同黑暗之中从地底流出的污水,肮脏的,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这让秦至看上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忽然间,秦至转过头,视线同宿臻对上了。 他眼中的恶意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乖乖的,别乱动。” 看他的嘴型是这样说的。 宿臻打了个寒颤,扭头看向贺知舟,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可他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只听见嗬嗬的嘶哑声,明明他和秦至没有任何接触,但他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而贺知舟像是看不到他的不对劲似的。 还伸手撩拨了下他额头前的碎发,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正常人遇见这种人力不可及的事情都是会产生恐惧之心的。 宿臻将恐惧埋在心底,面上及其冷静的回望着身后的人,但这一次秦至没有再做出任何超乎常规的事情来,正常的很。 宿臻知道。 那都只是假象。 变故很快就会到来,而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秘境的时间是难以计算的,这与秘境里只有白天没有黑夜也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像时瑄他们这些修士们,都有特殊的感应时间过渡的能力。 宿臻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那样的,但感觉很神奇。 任何一个秘境开启关闭都是有定数的。 他们这次进来的这个秘境也有它的时间限制。 在被丢出秘境的前三天,秘境之中的血腥味突然加重了不少。 宿臻他们接下来走过的地方,遇见的不再是同入秘境的修士,而是那些人的尸体。 每个人的身体都尚且带着余温,鲜红的液体从他们的身体上不断的向外流淌,当宿臻他们发现这些人时,那些人的周围已经全都被染红了。 秘境里四处生长的杂草被鲜血染红之后,发生了一些变异。 碧绿的草叶上多出了鲜血般的纹路。 有人从变异后的杂草边走过,草叶微动,那个人就会陷入鲜红色的迷雾之中,如果不能快速摆脱那些迷雾,就会成为杂草的肥料,将草叶上的纹路染成更加深刻的颜色。 这些草堆宿臻和贺知舟是没有作用的。 但时瑄和郁生却还是会受它们的影响。 “有提前从这里离开的办法吗?” 宿臻不开口说话,成天还怏怏的,贺知舟也说不清他为什么会突然心情不好,但他很贴心的把往常会由宿臻说的话都接了过来,由他来说。 贴心是很贴心,就是有点鸡同鸭讲的感觉在里面。 时瑄摇摇头。 他们进来的这个秘境都是靠缘分的,不像一般的秘境,还有个牌子什么的,只要把牌子给毁了,就能立刻离开秘境。 这个秘境,出去只能等时间到了,才会自动被秘境给抛丢出去。 现在发生了变故,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思及此,时瑄把他之前拿到宿臻他们面前炫耀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拿了出来,那些东西再怎么说也都是法器,倘若遇上危险,将那些自爆开来,总能给他们拖延一点时间的。虽然他一开始是准备把这些小玩意当成礼物,带回家送人的。 他从红木盒子里抓出几件法器,递给了宿臻和贺知舟。 “这个给你们,要是遇到危险,就把它们丢出去自爆,也能拖延些时间。” 宿臻摆摆手,没肯要。 他和贺知舟在这里虽然也是实体的状态,但他们试验过了,在这里是没有东西能伤害到他们的,与其把东西给他们糟蹋,还不如留给时瑄他们自己,也能为他们多添一些保障。 而且,在原本该有的时空线中,这些东西应该都只在时瑄自己的手中。 宿臻已经得到炼器和法阵的传承,那些就已经足够了。 贺知舟也是同样的意思。 东西没能送出去,时瑄无奈的把东西又收了回去,只是打定注意,待会儿多当点心,要是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他和郁生先顶上就是了,毕竟在他的映像中,宿臻和贺知舟都是因为他们,才会进到这个秘境,遇上这种奇奇怪怪的危险的。 秦至游离在四人之外,安静的看着时瑄和郁生的动作。 当他看到时瑄准备将法器送出去时,眼中有片刻的怔然。 但那丝毫间的怔然并不足以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充其量也只是稍微放一点点的水。 倘若有些人运气好,那自然会安然无事。 要是运气不好,那也怪不得旁人。 谁让他们的运气不好呢! 人类不都是喜欢用‘运气’两个字来评价一个人的一生的么! 所以怪不了旁人的。 第九十五章 回环镇(三十五) 秘境中的人死的多了,随处可见的杂草也变得多了起来。 短短的几天里,安静祥和的小秘境就被血色笼罩,不详的气息越发的浓郁。 如同在上次的小村庄一样,当命运的轨迹开始运转,宿臻和贺知舟的存在感就变的薄弱的可以忽略不计了。 原本的五人组合也成了三人同行。 即使宿臻和贺知舟仍然是和时瑄他们同路,也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时瑄背着郁生,绕开路边有着血红色纹路的杂草,想要在危机无处不在的秘境中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郁生,你再坚持一下,再过一天,再过一天,我们就能从这里离开了。” 趴伏在他背上的郁生,玄色短打被血浸湿之后,看不出有多大的区别,只有靠近时,才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他们在前不久遇上了另外一行人。 原本时瑄还想着秘境如此危险,碰上同为修士的人,说不定还能守望相助。 纵使是历练了三年,他依旧不明白人世间的险恶。 亦或是在他心中,世人总是心善的。 倘若遇上了些心有恶意的,也只能说是没遇上好人。 和他的信念无关。 秦至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的身后,没有说帮忙,也没有背地里下黑手。 反而还出手威慑了暗地里潜藏着的一部分人。 宿臻看着情况急转直下,眨眼间眼前的人就换了模样,明明事情的发展脉络看上去还是挺清楚的,可他还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秦至的举动,古怪极了。 看他游刃有余的打发了埋伏在路上的那些人,可见他的实力是很高深的。 如果他真的有心相助,郁生也不会为了救时瑄而受伤。 如果他无心相救,又为什么要帮他们扫清暗地里的障碍。 宿臻皱眉:“如果接下来没有意外的话,时瑄他们应该能够平安离开秘境的。” 那也只是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 毕竟现在时瑄和郁生能平安无恙,还是因为身后有个给他们扫清障碍的秦至。 而秦至就是最大的变数。 一旦他袖手旁观,那时瑄和郁生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他会那样做吗? 宿臻的表情很复杂,他心中希望秦至能够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可回想一下‘时瑄’说过的话,就知道后来肯定还是有意外发生的。 秦至:“时瑄应该很累了吧,你还要继续拖累他吗?” 他的声音,宿臻和贺知舟都能听见,可在他前不远的时瑄却没有什么反应,显然他是听不到那些话的。 而他背上的郁生,作为秦至的主要对话人,当然还是能听见的。 郁生的伤确实很重,背上有道从肩膀横跨到腰腹间的伤口,那是他匆忙之间给时瑄挡刀留下来的。 伤口太大,即便是包扎好,重新披上外衫后,也还有血迹渗透到外衫上。 他受的伤太重,连自由走动都不行,只能靠时瑄背着他。 听到秦至的声音,郁生勉强回过头看向他,眼中泛着凶光,像个狼崽子一样。 秦至也不恼。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个折扇,刷的一下展开摇了两下,风流姿态与凡间的执绔子弟有的一拼。 “想想看吧,如果没有你,时瑄现在早就回家做他的小少爷去了,怎么会在这等秘境中九死一生。你难道忘记了你的命数了吗?刑克六亲,但凡是与你亲近之人,必遭横祸。” “有些东西是你假装忘记,也不能够就真的当做没有发生过的。” 秦至恶劣的笑着,明明是个谪仙般的人,现在看上去竟有几分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 “我还记得那个女人,她应该是你的祖母或者是外祖母。因为你而死后,放弃了投胎转世的机会,成了灯灵,把自己的魂魄当成灯油,生生燃烧了自己,换得了你的十年安稳。“ “对你的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现在还缠着他做什么呢?是想让他像那个女人一样,为了救你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吗?” 秦至所说的话都是通过传音的方式进行的,前面背着人的时瑄自是不觉,而身为局外人的宿臻和贺知舟却以另一种方式听到了他所说的话。 “他这是在做什么?” 宿臻不明白秦至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如果不愿意救人,那就干脆离开就是了。 追着别人后面戳人痛脚,算什么意思呢! 贺知舟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说:“他口中的女人应该指的就是我们在村子里遇见的那个大娘,难怪祠堂里的四十九盏灯熄灭大半后,她连正常人的形体都维持不了。” 宿臻接过他的话头。 “那是不是说秦至就是大娘所说的第二位仙人,可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秦至用言语一遍遍的打击着郁生,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郁生早点去死,免得拖累了世上仍然关心着他的人。 郁生身上受了重伤,而时瑄身上的伤其实也是不轻。 时瑄头脑昏昏沉沉的,只得咬着舌尖,用短暂的疼痛来暂时的使得自己清醒,舌尖上同一处的伤口反反复复的被撕裂,不一会儿,他就觉得满嘴都是血腥味。 他背上的郁生本来是不想把秦至的话当一回事的。 从村子里出来,从时瑄对他伸出手,他就一直想要留在时瑄的身边,不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想留在他的身边。 可秦至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徘徊,本就因为受伤而精神不济的郁生,看上去更加的委顿。 时瑄也差不多精疲力竭了。 唯有秦至依旧是风雪不沾衣,自是游离于这污浊的尘世之外。 他看出了前面两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指尖微微的点了两下。 时瑄的脚下忽然就出现了一块石头,他避之不及,竟是直直的摔了下去。 他是担心摔到了背上的郁生,所以才连一点补救的措施都没有做。 嘭的一下,摔的结结实实。 “我就说你要是继续留在他的身边,他迟早要步那个女人的后尘。” “啧!你是真的在乎他,还是只想让他陪你一起死呢?” 青年舔了舔上颌,眉目间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怅然,可他口中的话却越发的残忍。 “他已经晕过去了,看到他左手前面三寸远的地方了吗?那里有株缠丝草,被那东西缠上了,他必死无疑。果然,你只是想让他去死,对吧!” 第九十六章 回环镇(三十六) “他很快就要死了,你要怎么选择呢?” 恶意满满的话语,一直盘旋在郁生的耳边。 他始终在否认着那些话的真实性。 然而世上有句话叫做弄假成真,人生本就是在真实与虚幻之间游离。 而谎言,说上一千遍之后,自然也就成了真。 郁生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神色,或许他的心中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定。 贺知舟眯了眯眼睛,叹息道:“他相信了秦至所说的话。” “所以他做出了选择,对吗?” 宿臻不用问,就已经知道郁生的选择是什么。 他也只会做出那一种选择。 玄衣少年的气息逐渐弱了下去,他忍着身上的疼痛,将不小心落到时瑄脸颊上的鲜血擦去,可他忘记自己的那身玄色衣衫早就沾满了鲜血,这一擦不仅没能擦干净,反而让血迹变得更多起来,而那些血都是来自于他。 郁生轻轻笑了一下,在时瑄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我以为只要留在你身边,总会有一天,总会有一天,能够……” “幸好你什么都不知道。” 秦至敲着手中的折扇,看着前方玄衣少年身上的生气渐渐消散,他知道他要的东西,很快就能得到了。 至于为了得到那样东西,死去了多少人,那就与他无关了。 毕竟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真实而残酷。 善良只应该存在于话本之中。 倘若一个人拥有了善良这种本质,那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我不知道你最终要做什么,但是你希望我能够死去,我会如你所愿,但你要保证时瑄安然无事。” 郁生回望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秦至,在即将脱离身体的束缚之时,他的目光依旧冷静,凶悍如狼。 “也许你会认为我没有和你叫板的资格,但是你要知道,我没办法对付你,不代表我没有能力对自己做些什么。立下心誓,用你此生最在意的人发誓,那么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你都会得到。” 他收起了自己的獠牙,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不忍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受伤。 话语间依旧带着小小挑衅,但更多的是代表着交换的妥协。 令人熟悉的姿态。 秦至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虽然那时候他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就被迫接受了结果。 他扯了扯嘴角,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要嘲笑玄衣少年的。 轻信不值得相信的人,才会让他和时瑄落入现在的地步,现在他却还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信任,这不是愚蠢又是什么呢! 然而秦至看向了玄衣少年的右侧,那里除了一地的杂草以外,空无一物。 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里有一种让他很熟悉的气息。 “他看到我们了吗?”宿臻问。 贺知舟摇头。 “他们现在应该只是来自过去的投影,而不是先前和我们焦炭过的……执念的化身,有着时间和空间的隔绝,他是不可能发现我们的。” 宿臻仍然有种被看见了的错觉。 他压下心里的疑惑,继续看下去。 也许是因为心里一瞬间的触动,也许是因为那道似是似非的气息,总之秦至还是答应了郁生的条件。 玄衣的少年咽下最后一口气,漆黑的魂体的从身体中脱离而出,还未完全成型,就被秦至收进了容器之中,他打出了几道法诀,前方的空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小型漩涡,躺在地上的时瑄被卷进了漩涡之中,离开了已经弥漫血雾的秘境。 宿臻和贺知舟是跟在了时瑄的身后,当时瑄离开时,他们也一同离开了。 贺知舟的注意力放在了漩涡上,没有看清秦至手中用来收取魂体的容器是什么。 但宿臻看的一清二楚。 纯白无瑕的白玉印章,从左向右看是两个分开的汉字,至——秦。 那是宿臻自离家以后时常能接触到的两个字,哪怕是反着看,光凭纹路他也能认得出来的。 虽然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一个字。 印章上的字不仅能从左往右看,也有些能从右往左读,端看印章的主人喜欢哪一种。 两种选择自然也对应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比如宿臻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来自爷爷馈赠的印章。 他以为印章刻的是他的名字——臻,现在看了秦至手中一模一样的东西,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 贺知舟:“你的脸色有些难看。” 宿臻垂下眼睑,他现在心情不怎么好,脸色难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刚发现爷爷留下来的东西,竟然还和n多年以前的人扯上了关系,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看上去还不是什么好人,很有可能是个反派人物,他会不高兴,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他都不知道秦至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人,但粗略估计距离现在也有个几百年,百年的时间里能发生的东西多了去了,谁知道白玉印章转手多少趟。 他的运气应该没有那么寸,就真的会和秦至有什么瓜葛。 在心里默默的开导自己,宿臻很快就把刚才发现的东西给抛之脑后。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让人不愿意接受的。 只要真相一天没有出现,那么不管做什么事情就都不算是自欺欺人。 “我只是有些不好受。” 宿臻的视线落在了仍在昏睡之中的时瑄身上,贺知舟以为他是在为时瑄和郁生的遭遇而难过,就没再多想,只是拍了拍宿臻的肩膀,以示安慰。 时瑄清醒后,发现自己已经安全了,但是他的身边没有一个玄衣的少年。 放在储物袋里的魂灯已经熄灭。 那是在离开村子时,老妇人交给他的命灯,灯芯来自郁生。 但是现在灯灭了。 宿臻其实看不出时瑄对郁生有着什么样的感情的,他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弄不清楚,更不用说是别人的了。 但是他看得出来时瑄是很难过的。 虽然他都没有流泪。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时候,真的难过到了极致,是不会有眼泪的。 时瑄浑浑噩噩的踏上了归途,明明从前还是个路痴,总会拐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可现在他是直接一条路走到黑。 笔直的向前走着,有没有路都是没有关系的。 山林也好,城镇也罢,在他眼里都只是路障。 既然是路障,那就跨过去好了。 没有停留。 他怀抱着那盏熄灭了的魂灯,走过了日升月落,终于在某个清晨回到了故乡。 熙熙攘攘的街头,有人撞到了他,却没有人挡在他的身前。 在和郁生分开的第三十七天,时瑄抱着熄灭的魂灯,蹲在街头大哭。 第九十七章 回环镇(三十七) “他看上去很难过。” 宿臻干巴巴的说着。 确实,蹲在地上哭泣的少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难过的不能自己。 可是他身上没有受伤,除了身边没了一个人以外,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有人认出了他是时家的小少爷,匆匆跑去通知了时家的人。 然后就算是家人来了,也没能让少年停止哭泣。 反而是因为有了可以依赖的人,他哭的更用力了。 宿臻有点小羡慕。 对他来说,能够肆无忌惮的表现着自己的情绪,都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贺知舟看出了宿臻的羡慕,却不知道他在羡慕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再是是他们参与其中,也不是让他们近距离的观看,反而更像是在他们面前放上了一部无声的默片,没有声音,但每个人在说些什么,他么都心知肚明。 被秦至带走的郁生经历了什么,没有人能知道。 而回到家的时瑄在哭过之后,整个人都在向着冰山的方向发展。 沉默寡言是最大的标签,更深刻的则是刻苦的修炼。 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打坐。 别人打坐的时候,他在练剑。 没有浪费一点可以利用的时间。 在和郁生分开的第一年,时瑄拜入了宗门。 在和郁生分开的第二年,时瑄开始频繁接下宗门的任务。 零零碎碎的东西掺和到了一起,没给自己留下一丝空闲的时间。 他一个人去过北地看过雪,也到过南边看过海,还救下了一条被天雷劈的外焦里嫩的蜃龙。 然而他始终都是不笑的。 后来他故地重游,又到了当年带走郁生的那个村子。 当年的村庄早就破旧不堪,当里面的唯一一个活人被他带走之后,残留在村子里的残魂们就差不多已经走向自我灭亡。 祠堂里的七七四十九盏灯已经全都灭了,摆在正中央的那些牌位上沾满了蜘蛛网。 时瑄打扫了祠堂,点燃了四十九盏灯。 因着心中突如其来的想法,他把郁生的那盏魂灯也放了进去。 然后他得到了一只厉鬼状态的郁生。 没有记忆,双眸血红,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掏心窝子的郁生。 即使是这样,时瑄也是很高兴的。 虽然不知道郁生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变得不认识他,甚至还想要对他下手,不过那都没关系的。 只要他还在,一切都没有关系的。 于是宿臻看到了和‘时瑄’所说的完全不同的发展。 虽然时瑄和郁生相遇了,但一个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甜甜而成了一个大冰块,另一个也失去了记忆基本等同于脑残,再续前缘的可能性基本等于零。 时瑄找到了当初救下的蜃龙,用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天才法宝,借助了蜃龙的本命天赋,打造出了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幻境。 在幻境中,郁生不是厉鬼,而是一个普通人。 按照时瑄的原本计划,是想要在幻境中重复他和郁生的过往,以唤醒郁生的记忆。 但蜃龙还没有成年,天材地宝用的再多,他制作出来的幻境也还是有着缺陷的。 比如没办法按照制作人的要求运转,只能等着他实力上升,或者是自行运转。 没能重现过往,时瑄便准备和郁生创造出新的过往。 他和郁生一起进来幻境,成为了回环镇之上唯二的两个居民。 如果只是按照这样的发展,他们还是有打出he结局的可能。 但是世事无常。 天地大劫突然出现,即便是沉浸在幻境之中的时瑄也收到了通知。 (这完全是因为他是幻境的制作人之一,所以才能保留和外界的接触,如果是其他人,那就只有沉沦的份!) 大灾当前,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上一次是郁生先离开的,这一次却换成了时瑄。 因为知道这次可能是一去不回,所以他给郁生下了一重封印,希望他能在幻境中保全自己。 同时又与蜃龙约定,除非郁生清醒过来,否则幻境将要永远保持下去。 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幻境之中的郁生,本应该是用沉睡度过郁生没有回来的那些时光的。 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竟让他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他一个人守着幻境中的记忆,在回环镇上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待是最漫长的事。 而等的久了,有些人总是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比如郁生。 我们都知道他表面上是个普通人,实际上他其实是个厉鬼。 虽然他自己不知道。 但他能弄出来的幺蛾子还是挺多的。 郁生把自己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是只有幻境之中的记忆的普通人,因为恋人的离去,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浑浑噩噩的在村子中闲逛,放弃了自己之后,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一样。 另一个则变成了时瑄。 可能是分裂的时候出了些问题,虽然他有过去的记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时瑄,顺便还对自己的记忆做了一些扭曲。 而且他打心底里认为时瑄是不喜欢郁生的,之所以会和郁生在一起,也只不过是一时同情心泛滥。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但很显然他是把这个结论当成了真理的。 看完了事情的经过,宿臻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发展。 此刻他和贺知舟已经从那个虚幻与现实接壤的世界离开了。 他们现在还躺在一辆马车上。 车窗外没有下雪,但乌拉乌拉的风很大。 宿臻从窗缝中向外看,到处都是雾茫茫的一片,没有回环镇,也没有时瑄。 “咚咚咚。” 车门突然被敲响了,下一刻盯着时瑄那张脸的郁生打开了门。 他说:“你们醒啦!” 有那么一瞬间,宿臻还以为自己仍然在那个虚幻与现实接壤的世界之中。 贺知舟把宿臻拉到了身后,他现在知道郁生为什么会对宿臻的态度比较好了,大概是因为他和宿臻之间,还是宿臻比较像时瑄吧! 原本贺知舟还只是想要和郁生周旋一下,可当他看到郁生背后的人影之后,什么周旋的想法都被他丢到脑后了。 他盯着那个浑身脏兮兮的,仿佛就是个乞丐的男人,忽然道:“你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郁生疑惑的看向贺知舟,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宿臻也目不转睛的看着郁生,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贺知舟在说些什么,但他只要知道贺知舟不会无的放矢,只管跟着他做就行了。 第九十八章 回环镇(三十八) 马车前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离他们更近一些的郁生,表情就生动多了。 就好像他现在表示着自己的疑惑,脸上的五官都出现了细微的动作,看上去很真实。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也知道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贺知舟果断的下了个结论。 他对顶着时瑄外壳的郁生一直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 从他们在回环镇外面的那条路上遇见郁生起,他就没有放下过自己的怀疑。 人的眼睛在很多的时候,真的是会暴露自己的内心。 尤其是在郁生这种尚且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人身上。 至于宿臻为什么看不出来。 也很简单,他和人说话的时候,向来只会盯着别人的下巴看,根本就不会和人对视,连看都没有看到,又怎么能勘破呢! 郁生舔了下干涩起皮的唇,摇摇头,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没有失忆,当然知道我自己是谁,至于他……”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又转回头来,眉宇之间还带着不曾掩饰的嫌恶:“他是回环镇的住户,一个没什么用的废物,我在回环镇上住了许多年,怎么会不认识镇上的人呢!你说的话可真是奇怪。” 没有了门窗的遮挡,外界被雾气笼罩的模样完全的暴露在尚且坐在车厢内的人眼中。 所以不管郁生说了些什么,放在宿臻的眼中,都像是在掩耳盗铃。 三目相对,宿臻和贺知舟脸上表情不变,郁生却越来越僵硬。 片刻后,他放弃了继续装模作样的打算。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改头换面,至少也得有个转变的过程。 但放在厉鬼身上,只是个眨眼的功夫。 车厢外的两个人就变作了一个人,脸黑牙白,还凶巴巴的。 不是郁生又能是哪个! “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的?” 对自己伪装技术很有信心的郁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但他更想要知道原因。 就算不会再有实践的机会,他也想要知道。 如果让贺知舟开口,必然是从他们初次相遇开始说起,长篇累牍,耗费时间。 然后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的人就变成了宿臻。 “很明显,如果你只是那个守在回环镇等着不归人的时瑄,在看到外界那些雾气,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淡定,而且你前后的态度很矛盾,说要出来找东西的时候很着急,可发现我和贺知舟耽误了时间,你却一点也不着急了。” 事后诸葛亮这种东西,是不需要别人教导的。 方正宿臻以果推因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都已经找到了答案,再回头去发现理由。 很容易,不是么! 宿臻皱眉:“等等,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如果你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什么要沉浸在虚假的幻境之中呢?虽然回环镇看上去很真实,但你对它的虚假心知肚明呀!” 即使知道,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人们在残忍的现实和虚假的美梦之间的抉择,往往都是会选择后者。 虽然郁生现在是厉鬼,可厉鬼也是由人变来的。 他从马车上跳下去,周围的雾气为他让开了一条道,道路的尽头是一条眼睛半睁半闭的蜃龙,蜃龙的旁边有很多五彩斑斓的雾气,在那些雾气之中,沉睡着一个又一个人类。 “他离开之前,没有过去记忆的我向他提出共度一生的请求,可他说要慎重考虑一下,然后我等到了他的一封信。” “他说等他回来,就告诉我答案。” 然后他就一直等。 在空无一人的回环镇上,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守在镇门口,等着那个人的归来。 可惜,没有人回来。 郁生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宿臻:“红线牵是真的,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但是你有了,希望你和他能心有灵犀,白头偕老。” 他看上去还是那样凶巴巴的。 但说出来的祝福却是极其真诚的。 宿臻心虚。 他和贺知舟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 细数一下他们从进镇到现在的经历,根本就没用上那个假扮的情侣身份。 平白被搅动了心湖,等出去后又得波澜不惊。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宿臻想要说清他和贺知舟的身份时,贺知舟再度开口。 他问:“你真的只是像你说的那样等时瑄回来么?” “如果只是这样,那回环镇上的居民又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回环镇上的人除了郁生以外,都是从外界误入了幻境之后,失去了原本的记忆,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回环镇落地生根。 但这些都是违背了那些人原有的命数的。 郁生没有回答问题。 他挥了下手,漫天的蜃气就消失不见。 而他们再度出现在了回环镇之中。 街头的小商贩们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很热闹。 卖油条的摊位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他面前放着两桶煮好的豆花,有人到了他的摊位面前,他就会盛出一碗豆花。 “你们是来镇上游玩的吗?这个镇子上没什么好玩的去处,我给你们推荐一个地儿,那儿才叫好去处。” “那是什么地方来着,对了,叫度假村,你去那里报上我的名字,能给你打折。” “名字,我的名字是什么,阮……” “不对,王东,我叫王东,三十二岁,在镇上卖豆花儿的。” 镇上经久不息的风雪终于停了下来,虽然天空依旧没有放晴。 暗沉沉的天色,依旧是风雨欲来的气势。 他们出现的地方就在豆花儿摊位的旁边。 对于凭空出现的人,镇上的其他人没有感觉半点不对劲。 而王东所说的话,他们也听的一清二楚。 刚还在说着镇上的人,眼下就有个典型的例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是在我们之后来镇子的,可和我们相比,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土生土长的镇上人一样,不记得自己过去是什么人,只知道自己在镇上的身份,你觉得这种情况眼熟吗?” 听上去确实很熟悉。 和郁生的经历有些相似。 可郁生还是没有说话。 宿臻听贺知舟说过王东,如果不是他们有点运道,或许他们也会像王东一样。 不论过去的经历是苦是甜,通通都会忘记。 然后以一个陌生的身份,生活在这个奇奇怪怪的镇子里。 等到那天蜃龙坚持不下去了,他们就会和蜃龙一起魂归西天。 第九十九章 回环镇(三十九) 等一个人等的太久,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 有时是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等好不容易想起来时,又忘记了他的模样。 可郁生不是人。 所以他一直都记得。 然而这份牢记并不能让他高兴。 因为就算是记得,那个人也还是没有回来。 但是我们都知道,没有回来和没能回来的区别很大。 前者总有一天还能等到,至少还是有着希望的。 后者却是没有半点可能了。 最初的时候,时瑄是前者。 后来,他就变成了后者。 宿臻:“这和镇子上多出来的人有什么关系?” 郁生不笑的时候最凶。 笑起来就很好看,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和那个虚幻与现实交叠的世界中的少年一样。 “他和那条蜃龙订下约定的时候,我还没有醒过来。等到他和我订下约定时,我忘记了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却又心甘情愿的被约定束缚。” 郁生的话有些深奥。 “他没有回来,所以我什么地方也不会去。” 有些难过是无法掩饰的。 因为不管做些什么,心情都是一样的灰暗。 宿臻耐心的听着郁生的话,没有打断。 虽然他确实很想打断。 但是有些人在说重要的东西,总是喜欢做一个长长的铺垫。 郁生大概也是那样的人。 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着急,所以听郁生诉说一下过往,了解更多的东西,也不是不行的。 郁生问:“你们想要从回环镇离开吗?或者说,你们希望镇上的那些人都恢复记忆,回到他们原本的人生轨道上吗?” 至此,宿臻突然想起他们这次出行的任务。 除了打探失踪原因以外,他们还有解救失踪人员的任务。 所以他果断的点头。 “那就杀了我。” 郁生用手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虽然他的死因是因为失血过多,但他的心脏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如果不是没办法自己对自己动手,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么多事了。” 宿臻:“等等,蜃龙不是说,只要你的记忆恢复了,这个幻境就能消失,我们也能从幻境中离开吗?怎么现在又变成要杀了你?” 两种离开的达成方式相差也太大了吧! 幻境是时瑄和蜃龙一起布下的,两者之中,时瑄还占了上风。 以时瑄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设置一个只有郁生死了,幻境才会解除的条件出来。 贺知舟表情复杂:“时瑄离开前,应该已经将幻境的一半控制权交给了你,所以当你心情不好,回环镇就被风雪覆盖,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能让外界的人出现在幻境之中。” “离开幻境的方法发生改变,也是因为你吧!” 逻辑满分。 结果也是满分。 郁生:“当我还没有想起厉鬼的那重身份时,他就已经将幻境的控制权给我了。而我对幻境解除的唯一条件就是他能回来,可是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于是解除幻境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杀了蜃龙,要么杀了他。 蜃龙再怎么不济,也比宿臻和贺知舟要强许多。 倒是他,在幻境之中辗转了千年,灵魂早就已经残缺, 杀死他的难度可比杀死一条蜃龙要轻松多了。 而且杀死蜃龙,还可能被雷劈,杀死他,只会降下天道功德,哪条路更划算,自然是不必多言的。 宿臻垂眸:“我还有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时瑄不会回来了呢?” 如同郁生和时瑄的第一次分别。 在那时,时瑄是看到了郁生已经熄灭的魂灯,才确定了郁生死去的事实。 郁生用的也是差不多的判断。 应该说是比魂灯更直接有效的判断。 给他下了封印,让他忘记自己厉鬼身份的人是时瑄。 而时瑄给他下的封印,不是无解的。 这种封印也有两种解除的方法,最简单的是幻境消失,时瑄那个依托幻境设下的封印也会一同解开。 另一种比较血腥的就是,施术人死亡。 所以当郁生想起自己的身份,而幻境又没有消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说好回来就给他回复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而他连去给那个人收尸都做不到。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连陪着那个人一起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全部执念都在那么一个人。 现在人没了,他以厉鬼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难不成是等着抓鬼的天师来逮他,给那些个天师增添经验,成为一个送经验的boss? 那样的人生太凄惨,他宁愿魂飞魄散,一无所有。 反正入了轮回后的时瑄,没有了过去的记忆,遇上了新的人,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而且轮回后的人,能否保全上一世的全部灵魂,都还是两说。 所以重逢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宿臻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贺知舟,他不清楚贺知舟的过去,但他的过去再清白不过了,别说是杀人,他连一只鸡都没杀过。 从小到大唯一的杀生,就是夏天的蚊子和苍蝇一类的臭虫。 虽然他明知道郁生不是人,只是一个鬼。 但他还是下不去手。 而且他身上可以用来攻击的法器就是那枚不知刻着的是‘臻’还是‘秦至’的白玉印章。 把那东西拿出来,要是让郁生看出什么来,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不久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贺知舟斩杀过的厉鬼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但那些都是作恶多端,天理难容的家伙。 郁生虽然也是厉鬼,但他身上的煞气还在正常范围内,没有达到要击杀的水平。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由你来动手。” 当宿臻向后退时,郁生已经看向了他。 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自己的诉求,他是想要能死在宿臻的手上的。 这倒不是因为宿臻和时瑄有多像。 而是出自一种直觉。 只有死在宿臻的手上,某些东西才能够得到圆满。 宿臻的反应当然是强烈拒绝的。 但拒绝无效。 在贺知舟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郁生带着一身煞气扑向了宿臻。 身体在面临危险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往往比大脑下达的命令要快上许多。 白光闪过,身形虚幻的郁生化作光点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宿臻握在手里的白玉印章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长剑,上刻着的字体变成了符篆镌刻在剑身之上,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 第一百章 回环镇(四十) 不存在什么花里胡哨的特效,幻境在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宿臻手持白玉剑,站在离汽车四五米远的地方,贺知舟站在他的身旁。 镇子里的其他人则是零零散散的躺在地上,还在昏睡之中。 以及一个换上了现代装束的宁炔。 “我……我……” 宿臻几度张口,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底翻涌的感情太过强烈,他怔然的看着手中的剑,白玉无瑕,一尘不染,完全看不出就是这样一个只能算得上装饰品的物件,使得郁生魂飞魄散,无有转身的余地。 或许他应该把剑丢下的。 可事实上,宿臻握剑的手无端的捏紧了三分,玉质的剑柄硌的生疼,他还是一直没有放手。 “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宿臻问。 贺知舟拨开正对着他的剑尖,给了宿臻一个抱抱。 “我听见了,是他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并不是你有意要杀他的。他不是人,而是一个随时可能疯癫的厉鬼,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用觉得有什么愧疚。” 贺知舟轻轻的抚着怀中人的脊背,感受着宿臻在他的安慰中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宿臻额头抵在贺知舟的肩膀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郁生的身体撞上剑尖之前,还说了一段话。 可贺知舟似乎没有听见。 郁生说:“不要让你的眼睛迷惑了你,如果将来你感到了困惑,那不妨想想你在回环镇遇见的事情吧!”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似乎笃定了宿臻将来会遇见他所预料到的某种状况。 假使他真的有那样的特殊能力,为什么没有用在他和时瑄之间? 如果是能力有限制不能放在自己身上用,那为什么不能说的更简单一点呢? 猜谜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咳咳。” 宁炔看了半天,发现这两人好像能够一直抱到地老天荒。 这可不行呀! 地上还躺着那么多的人,又还是在乡间的公路上,直来直往的一条路,说不定就有人路过看到地上的一堆人呢! 不管放在什么时代,超乎常理的事情总会牵扯出很多不妙的推测,而且很有可能带来无妄之灾。 他好不容易才能自由活动,还想着要去游遍山河,可不能在这里出问题。 宿臻:“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从幻境出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 与世隔离了百八十年的老古董宁炔琢磨了下这个新词的意思,估摸了个差不多的意思回话。 “他们进了秘境,命数就被改了,就算现在出来了,也不会再改回去,不过这也不用你担心,天道在上,丢了些东西就丢了,总会在其他地方补偿给他们的。” 得了肯定的回复,宿臻便不再说话。 他还需要回复下心情,杀生的感觉本就不好,尤其是对象还是个和自己形象类似的……人类。 每个踏上修行之路的人,都会遇到这么一遭。 是缘是劫,还得他们自己趟过去。 当然了,那些个浑水摸鱼,不求上进的家伙,是不会有这种苦恼的。 虽然眼前就有一个布置幻境的鼻祖,但贺知舟没有求人帮忙的意思。 从幻境出来后,他那个时灵时不灵的储物器具终于可以畅通无阻的使用。 拿出一套阵旗,在原地布下了法阵。 贺知舟先通知了他师父,毕竟他在幻境中就说过此番事了,就要带宿臻回家一趟,之前虽然也和师父说过要带人过去,但那时候和现在的身份还是不一样的。 他师父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让他把人带给他看看。 接着要通知的就是玥方市的修真者协会和地方官员了。 失踪人口找回来了,幻境也不会再出现了,他的任务也就超额完成了。 后续如何处理失踪人员的问题,可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 “你手上的那个是什么法器,为什么会没有一点灵气波动?” 宁炔知道贺知舟是在和某个人联络,可他手上的东西既不是传音符,也不是留言玉简,而是一个会发光的奇怪物件。 没有灵气波动,连材质看上去也是他闻所未闻的。 大概是蜃龙的外表足以迷惑他人,所以宿臻和贺知舟从秘境出来后,都忘记这家伙和当今世界有着不小的代沟。 这年头,在乡下断网三年,在回到城市里,都是恍如隔世。 更不必说蜃龙这种意境有百余年没在世间行走的家伙了。 贺知舟再次拨通了他师父的电话。 蜃龙实力莫测,远不是他们这些还处在成长期的小修能对付的了的。 虽然他看上去安全无害,但百余年的代沟摆在那里,要是出了问题,他是兜不住的。 保险起见,还是让有能力的人接手吧! 在等待的过程中,宁炔凑到宿臻旁边,盯着半天没有回复原样的白玉剑。 “啧,小家伙,你手上这东西不得了啊!是家里祖传下来的吗?” “你是说它吗?” 宿臻举着白玉剑,不假思索的问。 “当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既可以养魂,又能碎魂的法器呢!制作出这个法器的人,一定是一个天才,才能如此完美的将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融为一体。” 如果宁炔不是蜃龙,而是一个修士。 他大概会不顾面子的把东西弄到手,坑蒙拐骗,强取豪夺,能弄到手就是好办法。 不过他是蜃龙,法器对他的加持基本没有,拿了也是白拿。 看在宿臻还算顺眼的份上,他还特意提点了一句。 养魂? 碎魂? 就在宿臻呢喃着这两个词语的同时,白玉剑又变成了白玉印章,他心中因为郁生的死,而平添的那些阴暗情绪眨眼间仿佛就消失不见了。 也不能说是消失不见。 因为他在感觉到心平气和的同时,也察觉到身上的绷带又攀爬到肩膀上,正要想着两条手臂过渡。 宁炔见宿臻自己已经有了思量,便不再多话。 他对这个世间还很模糊,贺知舟说了找人来给他讲讲百年间的世事变迁。 所以他就顺势把外出游历的时间推迟了些。 反正他又不是那些普通的人类,他的寿命长着呢! 浪费一点时间,也无所谓。 三月春的雨,缠缠绵绵。 宿臻坐在车上,回望着他们出现的地方,一切都很平常。 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将过路人牵扯到梦中的环境。 而他到了最后,也不知道郁生和时瑄,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是喜欢,还是依恋? 是爱情,还是陪伴? 知道答案的人已经离去,旁观者却猜不透戏中人的心! 第一百零一章 旧戏台(一) 三月中下旬,雨水泛滥的时期似乎已经过去了。 天空是一尘不染的蓝色,连云朵都没有。 站在树下抬头看,风吹动了树梢,翠绿的叶窸窸窣窣的晃动。 一切都是如此的祥和又美好。 然而树下的人,心情却未必如同天空一样美好。 从玥方市到庆阳市,一路上他们都是坐着宿臻的那辆小汽车。 车原本应该属于宿爸爸,但宿臻曾用车把宿雪带回了家,而那时的宿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不能够再称之为人。 为了安全着想,宿臻就从宿爸爸那里换下了这辆旧车。 开车的人是贺知舟。 宿臻虽然在学校里学了个驾照,但还是不怎么会开车。 宁炔没有跟着他们一起。 他被京城来的修真者协会的成员接走了。 当他们到达庆阳市的郊区,贺知舟他师父的住处时,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 正午时分,太阳最强烈的时候。 虽然说春天的太阳晒在人的身上是暖洋洋的,但晒得久了,也是会让人厌烦的。 宿臻在别墅前的树荫下躲着无处不在的太阳。 贺知舟的手机在经过长途旅行,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的储物器具里又没有放充电宝。 现在正蹲着门口,叠纸鹤。 现代社会的传音符绘制难度大,基本已经失传。 传音纸鹤倒是还在用,但效果还没有电话通讯好用。 它属于情怀,只有当人们想要怀念过去时,才会拿出来玩玩。 可惜贺知舟记不住他师父的手机号码,不然宿臻倒是可以借出自己的手机。 一个人待在树下也很无聊。 宿臻走到贺知舟身边,看着他在符纸上画下一道道符文,再将准备好的符纸叠成纸鹤,说起来很简单的操作,实际执行起来,却花了他很长时间。 他半倚在别墅的院墙上,也不在乎新粉刷的墙壁会在他的衣服上留下白痕。 “在玥方市,你不是对你师父说过要回来的事情吗?他现在不在家,连口信都没有留下,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这样贸贸然的弄个纸鹤去找他,会不会不好?” 宿臻是不善与人交流,但也不是全然的不懂人情世故。 至少在不麻烦别人这一点上,他从小到大都是做的最好的。 叠好的纸鹤一旦附灵成功,就能自己动起来,要么是绕着主人飞上三圈,要么在原地蹦跶几下,不一而足。 而贺知舟附灵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端端的纸鹤像个鸡崽似的,竟是在地上啄起小石子来,把纸做的鹤嘴给啄平了。 宿臻:“……” 贺知舟:“……” 赶忙把还执着的跟小石子搏斗的纸鹤塞回口袋去,贺知舟回头看了眼打开了法阵,让外人无法入门的别墅,决定暂时先把宿臻带回隔壁的别墅。 那里是他住的地方。 “那就先去住的地方休息一下,等我找师叔打听打听情况。” 说着,他便带着宿臻往不远处的房子走去。 宿臻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他觉得自己和贺知舟之间可能也存在代沟,比和宁炔之间的代沟还要大。 宿臻就奇了怪了,如果那个别墅是贺知舟的,那他刚才还为手机没电着急那么久,回家充个电,或是拿个充电宝,哪样都是可以的呀! “阿臻?” 贺知舟回头喊着迟迟没有跟上来的宿臻。 阿臻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听上去像个小姑娘。 宿臻嫌弃的摇摇头,说:“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别喊阿臻,听上去很奇怪。” 情侣之间,或者是即将成为情侣的人之间,不都是要有个与众不同的称呼,才会显得彼此之间比旁人更加亲密吗? 贺知舟这会儿可一点也看不出宿臻哪里表现出喜欢他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幻境中,宿臻因为刺激太过,说出了心里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宿臻居然是喜欢他的。 “你不觉得喊名字太生疏了吗?”贺知舟问。 宿臻:“三个字的名字直接喊起来是挺生疏的,但两个字的,就直接喊两个字就好。” 这是他的一贯认知。 当然如果对象是宿雪那样的小姑娘的话,有个小名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暗示的话似乎不那么好用。 贺知舟无奈的看着认真解释着的宿臻,等他讲完后,才开口:“我们已经是情侣了,对彼此的称呼应该可以更加亲密一些了。” 既然暗示不好用,那就直接明示吧! 宿臻:“……” 他们什么时候就是情侣了? 贺知舟:“虽然想要在师父面前介绍你,但他现在不在家,不过没关系,我在离开玥方市的时候,就已经和家里人介绍过你了,现在只差正式见面而已。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回家……见家长。” 有人说,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在耍流氓。 贺知舟深以为然。 国家已经修改过婚姻法,同性也是能结婚的,而结婚之前,除了确定恋爱关系以外,当然还是要有把彼此介绍给各自家人的步骤。 宿臻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只是朋友,而不是……情人。” “不是情人,”贺知舟纠正着宿臻话语中的些微差别,“是情侣,以结婚相伴终生为目的的那种。” “在幻境之中,你对我说过喜欢,而我后来答应你了,不是吗?” 从逻辑上来说,贺知舟的话是没有错的。 但是宿臻不高兴。 他说出喜欢的时候,是情绪最激荡的时候,他个人倾向于那时候脑子是不清醒的,说出的话也是没有任何效力的。 而且在那之后,他也不止一次说过,幻境中的事情是算不得数的。 但是眼前的局面,很显然,贺知舟是把那些都当成了真的。 他矢口便要否认。 贺知舟按住他的肩膀,拦下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别因为一时激动就否定一切,凭心而论,你对我是有好感的,而且在你周围的那么多人之中,我是好感度最高的那一个,不是吗?”贺知舟捏了捏宿臻已经变得红通通的耳垂,“我喜欢你,而你恰好也喜欢我,那就尝试着在一起,给彼此一个可以相伴终生的机会,如何?” 宿臻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给彼此一个机会。 听上去是个多么美好的语句。 可是,能够相信吗? 第一百零二章 旧戏台(二) 大多数人的性格都是极其恶劣的。 明明是自己极其想要的人,可等对方主动送上门来,反而会游移不定。 如果宿臻说自己不喜欢贺知舟,那一定是在说谎。 可让他现在和贺知舟在一起,他又做不到。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而喜欢这种情绪完全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比喜欢更深的爱恋,也是如此。 然而人生在世,仅仅有喜欢是不够的。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朝夕相对,该是如何相处? 宿臻不知道。 也没有人告诉过他要怎么做。 感情很好,经常撒狗粮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宿臻每年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知道可能借由四舍五入,算作一个月。虽说近些年,他们也回乡来发展了。 可宿臻也长大了,更不可能黏在父母身边,观看他们的相处模式了。 至于他身边的其他人,大多都是形单影只的人。 隔壁的大爷爷大奶奶不算,他们的日常都是在嫌弃对方,唠唠叨叨的,或许是老夫老妻的模式,但没有让人探究的想法。 而且如果宿臻现在答应了贺知舟。 那怎么也得是情窦初开的热恋模式吧! 说出拒绝的话,不仅不会让自己高兴,反而还会让阴郁的情绪蔓延开来,但宿臻也不想考虑接受。 因为一旦他有那种想法,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分手。 三观不合的人,迟早会分开。 给自己和贺知舟下了一个悲剧的定义,宿臻哑着嗓子说:“我还是……” “我就当你答应了。” 贺知舟一眼就看出宿臻的口不对心。 既然他已经知道宿臻是在口是心非,那他当然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意思去理解。 都是谈对象的人了,当然是要死皮赖脸的缠下去。 好女怕缠郎,好男也一样。 宿臻:“……” 这样自说自话真的好吗? 贺知舟:“你的担忧在幻境中就已经说过,虽然我觉得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忧那些根本没有出现过的事情,但如果你只是因为那样才想要拒绝我的话,那不妨和我定个契约吧!” “修真界结成道侣的人都是要结契的,而我们只是把这一步提前了而已。” “结契?”宿臻有些迟疑的问着。 他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修真小白,对于修真界的一些常识也是知道的。 结契最多用于道侣之间,定下的契约不同,对道侣双方的制约也有所不同, 百年前最常用的一种是同生共死,到现代以后,同生共死的契约没有早前那么泛滥,大家用的都是约束互相不背叛的那种。而且违约的惩罚也相对较轻,不会有死亡的威胁,也不会涉及彼此的道途,最多只是修炼资源上的倾斜。 基本上约等于效力十分强劲的合同了。 贺知舟在庆阳市这边住的时间比较多,别墅里的各类用品也准备的很齐全,而那些珍贵的修炼资源,除了不能放进储物器具的,剩下的他都是随身携带的。 换句话说,只要宿臻现在答应了他。 就算别墅里没有其他人,他也能布置出个用来结契的场地,并且能够成功和宿臻结契。 只要宿臻能答应他。 贺知舟从储物器具中取出一应物品,都是结契能用得上的。 他们曾在那个虚幻与现实交接的世界停留过很长一段时间,在那里,贺知舟同宿臻说过很多修真界的常识,也带他实地观察过,所以他把东西拿出来,宿臻一眼就看出那些是做什么用的。 贺知舟:“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如果我的喜欢不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那么让天道来约束我们,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没有人回话,气氛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贺知舟忽然轻笑出声:“宿臻,我发现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像你这样,让我这么牵肠挂肚了。” “所以,答应我,好不好?” 不得不说,贺知舟得一举一动都恰好是宿臻最需要的。 少年时候的经历,让宿臻对世界充满了怀疑,或许他是爱着这个世界的,但他无法相信世界也爱着他。 这种关系放在和别人的相处上,就变得更加的明显了。 现在有一人,愿意为了他的不信任,而用最显着的方法保证永不背叛,甚至愿意从此以后的人生,都与他相伴。 那么,只要他真的不会背叛,答应也是可以的吧! 宿臻眼底充满了不确定。 如同深陷沼泽的人,在无望中忽然抓住了一根绳子。 绳子可以将他带离沼泽,只要它没有突然断掉。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许多恶意,外面都包裹着甜蜜的糖果。 贺知舟是糖,还是被糖包裹的毒药呢? “我们在一起吧!” 宿臻听见自己那样说。 是糖也好,是毒药也好,也就相信这一次了。 一个人的心只有一颗,送出去后就收不回来的。 答应了贺知舟,应该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吧! 只要答应了,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一个人。 只要答应了,往后余生就有人愿意陪他一起走。 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再也不用忍受孤单。 当然是最正确的选择呀! 那些假想中的事情一天没有出现,他就能享受一天的美好,这样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确切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贺知舟也绷不住那张男神脸,长臂一揽,就把宿臻抱了个满怀。 他怀里的青年,眸色渐渐深沉。 说过的话就一定要算数的,别让我发现你说话不算话。 因为一旦你那样做了,我就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我答应了你。 那么你将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会把你放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你能够轻而易举的伤害到我,但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 因为你会和我订下承诺。 宿臻和贺知舟之间结契的过程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 永不背叛的誓约,和彼此相伴的承诺,就是契约的全部内容。 至于违背契约的后果,他们谁也没有说,谁也没有提。 贺知舟不说是因为他确信他们彼此绝对不会违背契约。 而宿臻么! 他只是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倘若契约被违背了,等不到天道做些什么,他自己就会先出手的。 所所以没必要再特地强调一遍的。 忘记心底最深处的恶意,只要没有人触及他的底线,那他会一直是个温柔无害的人。 …… 你问贺知舟知不知道宿臻的‘真实面目’? 对于自己倾心相爱的人,他的一切在他的心中都是透明可见的。 第一百零三章 旧戏台(三) 一般人确定了情侣关系,会做些什么,宿臻不清楚。 反正他和贺知舟还是像之前那样过。 没有特地庆祝,也不会四处张扬,就共处一室,各做各的事,时不时的抬起头,会交换一个笑。 …… 庆阳市的郊区有座庆阳山,城市的名字也是由这座山而来。 山边的风水虽然好,但能发展起来的只是笑山村,正儿八经的城市离庆阳山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不过郊区有郊区的好处。 风景如画,还有个别墅群,是个不错的养老去处。 贺知舟的师父和师叔就住在庆阳山下的别墅里,他们从前在山上还有个道观,但是他师父在考道士证的时候,没有考上,所以那个道观就被封掉了。 而他师父也就从山上搬到了山下。 虽然在他师叔口中,就成了他师父嫌弃山上不通电,没有网,考证的时候就故意写错题,没了证书,道观就关了,他也就顺其自然的入世了。 这两种说法谁真谁假,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宿臻和贺知舟到庆阳市已经是上午,在市里吃顿饭,再转到郊区已经是下午了。 他们没能见到贺知舟的师父,师叔和师兄弟们也一个都没见到。 别墅里,贺知舟给手机充上了电,开机过后,就看到了许多个未接来电,大部分都是来自他师父,还有一部分是他师叔的。 贺知舟回拨了过去,等了大概四五秒的时间,电话就接通了。 “是知舟啊!怎么你的电话刚才一直都打不通啊?” 贺知舟下意识的看了眼屏幕上方的联系人,明明他打的是师父的手机号,怎么现在接电话的人变成了师叔? 师父和师叔的关系不坏,但他师父是个深度手机控,连画符布阵都不肯放下手机的那种。 现在是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师叔是觉得开头打的招呼已经足够了,便正色起来,开始进入正题了。 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知舟,你师父昨天夜观天象,忽有所感,就丢下一大摊子的事,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闭关了。先前由他负责的事儿,都分摊到了我们的身上。我和你师兄们现在都分身乏术,你帮师叔,把青岁带回来。” 贺知舟皱了下眉,道:“师叔留下的封印被破了么,他怎么可能跑出去?” 青岁是师叔点化的一个小妖怪,原型不详,几十年前的时候,就因为做下错事而被师叔施加封印,只能以人类的模样在庆阳山里行走,不能使用术法,也不能从山里出去。自贺知舟拜师以来,青岁的活动范围总算是从山上扩大到山下,但也仅限于师父和师叔居住的别墅之中,除了这两个地点以外,他还是不能去往其他的地方。 现在师叔既然让他把人带回来,可见青岁已然是摆脱了封印的束缚。 只是不知封印是他自己破坏的,还是有外人帮忙。 对于这一点,师叔直接忽略过去了。 得知青岁失踪的消息,还和贺知舟扯上了那么一点关系。 早前的时候,贺知舟刚从幻境中出来,还没有回到玥方市,就在微信群里通知他已经找到往后余生一同相伴的人了。 知道了如此重大的消息,群里的人肯定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 而山上不能通电,也不能联网,所以师叔就步行上山找青岁说话,贺知舟怎么说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找对象的事情肯定也要让青岁知道的。 这一找,就发现青岁不在山上了。 原本师叔都已经准备出发去找青岁了,谁知道就突然被安排了许多事呢! “知舟,我现在把青岁可能去的地方都发给你,圈出来的地方有些多,你要一一走到,需要的时间或许会有些长。” 贺知舟看了一眼旁边正在修炼的宿臻,不甚在意的道:“我今年要做的任务已经做完了,现在时间还挺多的,不过师叔,青岁在山上一直待得好好的,怎么会连句口信都不留下来,就直接跑掉了呢?” “世间因果轮回,谁能说得清,你问我,我也是不知道的。” 说着,师叔的声音突然远了一些。 他身边有人正在小声的跟他说着话,贺知舟听见那声音只觉得耳熟,然而细想之下,又说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我准备带宿臻一起去。” 师叔的声音由远及近:“你和他一起去,也好,还能相互照应一下。只是你如果见到了青岁,他要是不想跟你回来的话,你就先留下,看他想做些什么。具体的,等你找到他再说。” 贺知舟应下。 师叔那边很快又开始忙了起来,电话被挂断,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一旁修炼的宿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修炼,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贺知舟看。 “青岁是谁?” 贺知舟把手机放到一边:“他是我师叔点化的妖物,算是我半个长辈,我们今天在这儿休息一天,等明天就开始去找他。” 宿臻点头,再度投入修炼之中。 师叔圈定的地点有三四处,那三四处之间相距都不远,就是整体离庆阳市都挺远的。 最近的一个地点在朔溪。 朔溪在现代社会并不怎么出名,可能只是地图册上一个标点大的小地方,但在民间轶事中,它还是非常的具有传奇色彩的。 据说多年以前,朔溪是个很繁华的城镇,它恰好处在南来北往的要塞之上,来来往往的商旅都会选择在朔溪稍作调整。商旅汇聚的地方,人流量大不说,本地的住户也多,少说也有一两千人。民间传言中,朔溪的数千人在一夜之间全都化作了森森白骨,往来客从朔溪附近走过,都能听见城里无数人哀嚎的声音,仿佛置身鬼域。 当然,那都是民间传说而已。 现在的朔溪人口过万,家家户户丰衣足食,不仅物质层面有保障,精神层面也挺丰富的,而民间传说,都只是传说而已。 “所以,我们的第一站是前往朔溪吗?”宿臻问。 朔溪这个名字,听上去还是蛮好听的,可那个传言也挺古怪的。 贺知舟照着地图写写画画,圈出一条最近的道路。 “我们得从庆阳出发,而在师叔划定的那些范围里,按照就近原则,我们第一个去的只有朔溪,其他的几个从朔溪出发的话,上午走,下午可能就到了。” “嗯,先去朔溪。” 宿臻点头,他没有东西要收拾,贺知舟说了要走,他当然是直接就跟上了 第一百零四章 旧戏台(四) 因为路程遥远,又没有特别的情况。 所以他们这次是坐火车过去的。 火车的速度和舒适度都比不上高铁,但从庆阳市到朔溪的车次里,只有火车才能直达,其他都还要转车,很麻烦。 不同车次的火车,里面的装饰其实也是有所区别的。 有的以白色为主,也有的会以蓝色作为主打色。 宿臻他们这次搭乘的火车属于前者。 大概因为现在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寒暑假,车厢里的人并不多。 零零散散的坐在各自的床位上,没有人高谈论阔,大家都保持着安静,玩手机的玩手机,闭目休息的闭目休息,整个车厢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默。 尤其是到了夜间十一点钟,车厢顶上的大灯关掉了,只剩下过道下方的几个应急灯还在发着光。 夜里该是休息的时候,宿臻躺在下铺,将被子拉过了肩膀,闭目准备休息,然而从斜上方漏下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的闪烁着,让人难以入睡。 宿臻的睡眠质量一向不是很好,对于那些打扰他睡觉的行为,他是格外的讨厌,也一点不想要容忍那些行为继续发展下去。 他皱着眉,不耐烦的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对面的中铺,光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头发花白的老人背靠着车厢,右手举着手机,借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的光,翻开着摊在腿上的书册。 灯光下泛黄的书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翻看的动作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还会掉下粉来,似乎格外的脆弱。 老人的脸几乎是贴到书页上,故而右手打着的灯来回晃荡着,才会造成宿臻的错觉。 如果上面的人是个年轻人,宿臻现在可能已经下床和人理论去了。 但他是个老人。 还是个年纪颇大的老人。 宿臻很少会和老人小孩计较,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不愿意。 对老人友善,是因为面对别人家的爷爷奶奶,他总是会想到自家的,秉承着等价交换的原则,他对别人好,那别人遇上了他家的老人,也能多一点善意。 而小孩么! 大多数小孩都是被家里人宠坏了,没有完全的认识能力,和他们也计较不出什么东西来。 宿臻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枕头丢到另一头,准备换个方向继续睡。 虽然换过去的另一头外面正好是上下的爬梯。 但也就一个晚上,忍忍也就过去了。 贺知舟这个时候还没有睡着,瞧见宿臻这一番动作,忍不住探出头,看了看中铺是什么人。 首先看到的就是白晃晃的灯光。 贺知舟作为一个新上任的男朋友,对自己对象的一些小毛病还算是了如指掌的。 他对象睡觉的时候不能有强光,更不能有声音。 没睡好就被吵醒的话,会变得很凶,就跟小猫伸出了爪子,挠人的时候很厉害。 但要是睡到自然醒,他刚睡醒的那段时间,会特别的可爱。 还很好哄。 他们这次出来算不上匆忙,路上可能要带的东西,基本上都准备到了。 大部分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背包里没有装什么东西。 贺知舟找到了眼罩和耳塞,站在宿臻的床边,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眼罩遮光,耳塞隔音。 说起来都是好东西。 但是宿臻不喜欢。 他摇摇头:“我不想戴那个,就这样睡也挺好的。” 不喜欢是一个方便,不习惯才是重头。 贺知舟弯着腰,见宿臻拒绝了眼罩和耳塞,便拍了拍宿臻的被子。 “我们换个床,你去那边睡。明天中午才能到,要好好休息才行。” 反正他睡眠质量,有光没光,对他都一样。 宿臻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应下。 而贺知舟已经把他从床上半抱了起来,摸着他的耳垂说:“男朋友为你着想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好了,快睡吧!” 迷迷糊糊的被人换了个床,宿臻裹着被子,有些茫然。 头一歪,就和对面还在看着他的贺知舟来了个对视。 他恍惚间想起,自己和贺知舟在谈恋爱哦! 不知不觉间,他的脸就红了起来。 连忙将被子拉了上去,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贺知舟看着他有些慌张的小动作,无声的笑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觉得宿臻真的是可爱极了。 中铺上还打着手电筒看书的老人,并没有注意到下方的‘风起云涌’。 他沉浸在书中,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动。 清晨的阳光,从百叶窗帘的缝隙中跳跃到车厢内,伴随着早间列车播音员报站的声音,窗外的风景在飞快的倒退着。 宿臻把被子拉过头顶,在枕头上蹭了蹭,不想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 走廊过道里传来餐车的声音。 说实话,火车上的东西都很贵,饭菜大多都不怎么好吃。 如果让宿臻来选的话,他宁愿吃泡面,也不想吃火车上的饭。 不过餐车既然都已经出来了,那现在肯定已经不早了。 又在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宿臻懒洋洋的坐了起来,背靠在车厢上,还要再坐着清醒一下。 贺知舟早就起床了,也洗漱过了。 他还把宿臻的那份洗漱用品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宿臻起床了。 宿臻拿着东西去车厢交接处洗漱时,忍不住在想这算不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享受生活。 嗯,还是不算的吧! 他从车厢另一头回到座位上,贺知舟已经和中铺那位半夜不睡觉,打着手电筒看书的老人聊上了。 余光瞥见宿臻回来,贺知舟很自然的接过宿臻手中的东西,顺便把桌子上的三明治拿给宿臻。 然后给宿臻介绍着对面的老人。 “这是梅安梅老先生,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要去朔溪找人的。不过人家比我们准备的东西可齐全多了,像他昨天晚上看的那个就是朔溪以前的布局。哪像我们只知道一个名字,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就直接跑了过来。” 宿臻咬着三明治,暗中观察着对面的老人。 也许是因为昨天没睡好的原因,梅老先生看上去有些憔悴,脸上尚且带着病容,手却很稳,正伏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他抬头对宿臻友好的笑了笑。 宿臻反射性的咽下口中的三明治,局促的回了个笑。 他对别人的善意,虽然能接收到,但总是很难准确的回应。 尤其是当别人只是陌生人的时候。 第一百零五章 旧戏台(五) “梅老先生也是去朔溪找人么?” 宿臻三下五除二的把三明治给吃完了,这才接过了贺知舟的话头,好奇的问道。 梅老先生合上了本子,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要找的人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到朔溪去,也只是想在死之前再回去看看,毕竟我的根都在那里。” “听您这意思,您以前是住在朔溪么?”宿臻忽然想起来之前,贺知舟给他说的那个传闻,虽然估摸不出里面的‘多年’到底是指多少年,但看老人的年纪,应该也是知道那个传闻的吧! 于是他就问了出来。 “那您听说过和朔溪有关的那个传闻么!”他解释道,“我听人说在多年以前,朔溪整座城里的几千人在一夜之间全都化作了白骨,从朔溪路过的人都能听见里面的鬼哭狼嚎,那都是真的吗?” 梅老先生愣住了,他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呢! 不过多年以前么! 这倒是让他想起一件事来,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也不会背井离乡,到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才能会故乡看看。 贺知舟勾唇,宿臻和他配合的很好,话题转换的也很干净利落。 他往宿臻身旁挪了挪,下巴压在宿臻的肩膀上,同样好奇的看向对面的梅老先生。 触及了心底深处不忍翻看的记忆,梅老先生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沉下来。 摩挲着手上的黑皮笔记本,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他从未和外人提起过,就连自己的妻儿都不知道他还有过那样的一段经历。 然而对着两个萍水相逢的过客,他不知怎的就升起一股讲古的冲动来。 黑皮笔记本是他用了许多年的东西,从离开朔溪时,开始在上面写字,一直到他准备再次回到朔溪,都还没有写满。 梅老先生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上面写着‘琳琅赠梅安’。 “传闻都是当不得真的,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能一夜化作白骨。” 梅老先生看着扉页熟悉的字体,将多年以前发生的那件事缓缓道来。 五十年前的梅安还是个六岁的小孩,他的父亲是在梨园拉二胡的,而他自小也就住在梨园之中,跟着戏班一起。 梨园里的戏班有许多个,顶尖出名的却只有那么几个。 梅安在的那个戏班就是其中一个。 叫做春熙社,班主姓杜,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和城里的大户人家都能说上话,每次那些大户人家想要请戏班,都会先考虑他们戏班。 杜班主有个女儿叫琳琅,比他大十岁,是个很漂亮的姐姐。 琳琅喜欢唱戏,也跟着春熙社里的人学了唱腔唱段,梅安虽然不懂那些,但也知道琳琅唱的很好。 但是杜班主一直不肯让琳琅上台表演。 梅安还记得琳琅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穿上戏服,登台让杜班主看看她也能很厉害。 后来。 梅老先生合上了黑皮笔记本,不再去看那熟悉的字体。 他说:“后来,城里来了一群土匪,在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的那个头头说是喜欢听戏,就有人把春熙社的名字报了上去。大家都不想去的,可不去就得死,那时候杜班主生了重病,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了,琳琅姐姐就挑起了大梁。” 琳琅给那群土匪唱了一天的戏,从早上到晚上,都没有停过。 她的嗓子都已经哑了,可那群土匪一直没许她停。 一连唱了三天。 那群土匪才把琳琅和戏班里的人放回来。 梅老先生说起那段往事时,有些恍惚。 他那个时候还太小,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以至于他对过去的记忆都已经记不大清,也不知道那些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还是在时间的流逝下,被自动美化过。 琳琅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放现在还在读书呢! 可她却有勇气和那群土匪谈条件,让他们放过城里的人。 那是尚未经历世事的少年才会有的天真。 竟然会以为豺狼能听得懂人话,还试图和他们交谈。 大概是为了找乐子,那群土匪面上是答应了琳琅的话。 但他们告诉琳琅,城里的人只能离开一半,他们会让离开的人先跑上三天,等三天后如果被他们追上了,就会杀了那些离开的人,而被留下的那一半,会在这三天里,慢慢被折磨致死。 其实像土匪那样恶贯满盈的人,也很会玩弄人心。 离开的人不一定能活,留下来的人必然会死。 可谁又会愿意成为留下来的那一个呢! “所以当琳琅姐姐带着那样的结果回来,不止是戏班里的人,城里的其他人都疯了,他们知道决定谁离开谁留下的权利在琳琅姐姐身上以后,就都疯了。” 梅老先生现在回忆起当初的场面,都还觉得害怕。 人在面对生死之际,是最容易暴露内心的丑恶的。 有人堵在梨园的门口,用尽花言巧语想要得到一个离开的名额。 也有人自暴自弃,在城里做着和土匪没两样的事情。 “我记得那时候琳琅姐姐还哭了。明明一开始是所有人都得死,现在有一半人可以逃脱升天,逃走的那些人可以找到附近的军队求救,那样的话,被留在城里的人或许也能活下来。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方法,可最后实施的时候却不那么尽如人意。” 梅老先生曾站在离开的那群人中间,回望着被留在城里的琳琅。 少女面色苍白,眼里却带着希望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始终不曾淡去。 宿臻问:“离开的人有活了下来的,那留在城里的人呢?还有那位琳琅姑娘,她,她最后怎么样了呢?” 如果传闻是假,那么那位琳琅姑娘最后应该是平安活下来了吧! 宿臻等不及梅老先生这样缓慢的诉说,忍不住想要提前知道故事的结局。 梅老先生的眼里染上了薄薄的雾气,他揩了下眼角的水汽,说:“我也不知道,琳琅姐姐她,也许还活在这个世上,也许早就已经死了。” 一座城里的人有许多,分开一半后,也还是有很多。 在那么多人中,不全是坏人,也不全是好人,更多的是那些平日里无甚过错,多喜欢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家伙。 而随波逐流的家伙,大多是没甚么担当的。 他们只喜欢为自己而活。 第一百零六章 旧戏台(六) 从朔溪逃出来的人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很少。 不管是出于逃生的可能性,还是从人情世故上来说,身强力壮的人活下去的可能,都要更大一些。 梅安原本是应该留在城里的,出去的人应该是他的父兄。 虽然人类在生死之间最容易暴露出恶性,但人性本就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人性是有闪光点的。 就好像在梅安家,他的父兄用他们两个人的名额换下了一个梅安。 梅安被裹挟在出城的人之中,茫然走上一条生路。 朔溪附近有一条大河,河面宽广,河水流入江中,如果乘船而下,是能够逃脱的。 而琳琅所说的军队在另一头。 光凭两条腿走到军队那儿报信,至少也得一两天,城里的土匪给出三日之期,算算时间似乎也还够。 可土匪都是骑马的。 谁能保证报信的人不会在半路上就被后来的土匪抓住呢? 出了城暂时安全了的人,或是主动的朝着河边跑去,或是跟随大流的走过去,有的人在哭哭啼啼,也有的人在骂骂咧咧,梅安没有听见有人说起报信的事。 他问着带他出城的叔叔,那个叔叔也是他们戏班的人,和他的父亲是多年的好友,也是看着他们这一波孩子长大的长辈。 叔叔抱着他,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说出声来。 然而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他们现在一个个的都想着要怎么逃命,谁会在意留在城里的人呢!” “你要是现在问出了声,他们就大可以把报信的事都推给你,然而问心无愧的去逃命。” “那谁也不说,城里的人该怎么办呢?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他们都还在城里,我……我……想救他们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只顾着自己逃命的。 那位叔叔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把梅安送到了河边,交给了同行的好友。 叮嘱一通话后,才转身从小路离开。 梅老先生拿着帕子擦着眼泪:“我跟着那些人乘船顺流而下,一路上都没有人追上来,他们到了江边以后,就四下散开,说是要去找人帮忙,实际上做了些什么,谁知道呢!” “我和春熙社里一起出来的几个叔叔在江面守着,盼望着有人能从那一头过来。一连等了十几日,连个消息都没有听到。几个叔叔就凑了点钱,准备回朔溪看看情况,是死是活,那么多天总也有个定数了。” “您也和他们一起回去了吗?去军队报信的人有没有带来军队,留在朔溪的人得救了吗?” 宿臻三连问,他是希望一切都能来得及,军队的人及时赶到,及时救下了城里的人。 那样就不会有那么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可他也知道事情永远不可能那样美好。 否则朔溪的传闻又怎么会出来呢! 果不其然,梅老先生又摇了摇头。 他们回朔溪的时候,离逃出城的那日,已经隔了一月有余。 当初报信的那位叔叔跟着军队的人一起做着朔溪重建的活。 听他说,他领着军队的人来到朔溪时,城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满城都是血肉模糊的残骸,路上、墙上、人家里,没有一处是不带血的。 难以想象,到底是死了多少人,才会形成那样的局面。 军队的人一连清洗了十几天,走在城里,仍然能闻到散不去的血腥味。 躺在地上的尸骸都被收捡到一个地方去,梅安在那里没有看到自己的家人,也没有看到梨园的人。 里面有许多他不认识的面孔,据说是那些土匪。 上面的人给出的解释是,土匪们杀光了城里的人之后,莫名陷入了内斗,自相残杀下,城里才会一个活人都没有。 梅老先生:“他们说的话不准啊!” 梅安因为想要找到自家亲人的尸骨,就一直跟在收捡尸体的人身后,帮忙递个袋子,来回传个话。 可以说他看过城里的每一具尸体。 “我那时候还小,认识的人也不多,可我见过那个土匪头头,在那些尸体之中没有梨园的人,也没有我见过的那些土匪。”梅老先生补充道,“就因为不见的人除了梨园的人以外,还有那些个土匪,所以我就把这件藏在心里,没敢往外说,这一藏几十年就都过去了。” 老人的精气神显而易见的低落下去,干瘦的手抓着帕子,很是落寞。 没想到坐个火车还能听到这样隐秘的事。 宿臻忍不住扭头看向贺知舟,他觉得自己不擅长安慰人,可梅老先生看上去又很需要安慰似的。 所以该你出马了呀! 他努力用眼神示意着贺知舟。 虽然已经是男朋友的关系,但贺知舟目前还是没有和宿臻点亮心有灵犀的技能。 贺知舟见宿臻一直对他眨眼,回头看了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给宿臻倒了杯热水。 只吃三明治会很干,还是要喝点水才会舒服些。 要不是看在热水刚出杯,还冒着热气,倒在人身上会很烫,宿臻现在真的会掀杯而起的。 现在是喝水的时候吗? 很明显不是啊! 宿臻瞥了一眼已经送到面前的热水,站起来越过贺知舟,给梅老先生倒了杯水,送到他手上。 “您也别太难过……” 接下来该说什么,是节哀顺变还是放宽心,朝前看,似乎哪个都不怎么适合现在的场合。 宿臻理所当然的卡壳了。 梅老先生接过水,慈祥的笑着:“我已经老了,事情又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平常想不起来的时候,也不怎么难过,就是想到的时候,还有些伤心罢了。” “倒是你们,是准备去朔溪找什么人啊?” 贺知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家里的一个长辈,突然就离家出走了,连个口信都没有留下。以前的时候听他说过想要去朔溪看看,我们这也实在是找不到他去哪儿了,只能到朔溪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找到人呢!” 宿臻在一旁附和。 他其实都没有见过青岁,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当然只能在一旁附和着贺知舟所说的话。 梅老先生听他们这么一说,吓了一跳。 连忙摆手道:“怎么连个口信都不留下呢!就算家里人都不同意,你想要偷偷跑去什么地方,口信也还是要留下的呀!” emmmm…… 我们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比如说有人现在也是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 第一百零七章 旧戏台(七) 和人闲聊的时候,时间是飞快的流逝。 列车播音员已经在报站,下一站就是朔溪。 虽然说火车延迟晚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们这次坐的火车还是很准时的。 说好了中午到,它就一定在中午到。 踩点踩的死死的。 他们三个人在同一个站台下车,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他乡过客,自然在出站台之后就分道扬镳了。 车站来往的人不多。 宿臻目送着老人坐上一辆出租车,很快的离开了火车站。 肩膀上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宿臻的手覆在另一个人的手上:“朔溪可真的是多灾多难,不管是鬼城还是被屠城,听上去都让人不那么想要靠近,也不知道那位为什么会想要到这里来。” 是真的想不明白。 青岁是贺知舟师叔点化的妖物,而师叔的大本营在庆阳市。 庆阳和朔溪之间隔了那么远的路。 也不知道青岁是怎么和朔溪扯上关系的。 “我好像知道一点。” 贺知舟低下头,心情不怎么样:“青岁化形之后,并不是一直待在庆阳,按照当时观里的规矩,他得出门游历一段时间。我听说他就是在游历的过程中,被师叔抓住封印,一直到前不久挣脱封印,不翼而飞了。” “……” 宿臻觉得自己好像也知道了些什么:“我们现在能去哪里找他?” 猜想的东西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都是没有保障的,在无法百分百确定之前,还是暂且忽略不计。 宿臻开口便是问该往哪里走。 毕竟一直站在火车站门口也不是个事儿。 贺知舟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搭在宿臻的肩膀上,有些为难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他在来之前其实还是做了一些功课的,就好像那个关于朔溪的传闻,说不定现在的朔溪本地人都不一定知道那个,但他还是从犄角旮旯里把它给翻出来了。 现在困难的是,他找的东西都偏向于志怪传说一类,具体的城市地图什么的,他没来得及看。 而火车站旁边的小报亭早就关门大吉,旁边也没看到个书店什么的。 情况变得有些困难。 宿臻皱了下眉:“你师叔那边有没有其他的什么线索?” “没有的。”贺知舟单手把人圈在了怀里,看着怀中人没有挣扎,神态自若,便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青岁被在庆阳也有几十年了,那个时候的朔溪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我们只要在那些有几十年历史的地方找找就行了。要是这里找不到,我手上还有师叔划定的好几个其他范围呢!” 宿臻抿了抿唇,脊背僵直,不是很喜欢贺知舟这种不把事情放在心上的态度。 虽然他觉得这只是假象,贺知舟表现出来的不在乎,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觉得自己都是高兴不起来的。 前者是对事不认真负责,后者是小看他,说出来都不好听。 宿臻是不喜欢自己这种想西向东,充满怀疑的心理的,但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往坏的地方去想。 说好了谈恋爱,他就不想和贺知舟之间有什么误会,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最后转身赌气的往贺知舟怀里一扑,什么话也不说,就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贺知舟分外茫然。 心上人忽然就生气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他该怎么做? 现在是要问他为什么生气,还是直接道歉呢? 头一次谈恋爱,现在好方啊! 心里不断的刷着屏,面上贺知舟却很端得住,他放开手上的行李箱,把拥抱给加深,轻轻抚着怀里青年的背,一下一下又一下的,等着怀中人先开口。 他不开口,宿臻抱了一会儿,就放开了手。 声音闷闷的说:“我准备好了,现在就走吧!” “不先说说你为什么不高兴吗?”贺知舟被拉着手往前走,也没忘记刚才撒手放在一边的行李箱。他拖着行李箱,追问道。 宿臻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绷带。 他现在有些分不清心中的那些阴暗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 是受到了白色绷带的影响? 还是说,他本身就是那样一个心理阴暗的人? “我们说好了不会对彼此说谎,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刚才我想了些什么。” 宿臻自以为他是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出这么一段话的。 可在贺知舟看来,眼前的青年眼角泛红,乌黑的眸子已经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仿佛只要他的一个否定,雾气就能化成泪滴落下来。 虽然,青年要哭不哭的样子很可爱。 但是贺知舟还是希望他的表情不是在这种场合出现,如果是出现在另一个场合之中,那就更好了。 他心底软软的,面上是从容的笑:“现在不想说,那总会有想说的时候,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想要告诉我的时候。” 能有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你。 只要是你说的话,就不会有任何的违背。 应当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吧! 宿臻揉了下眼睛,可能是眼睛进了灰,否则他怎么会想要哭呢! “谢谢。” 只发出了气音的两个字并没有传到另一个人的耳中。 贺知舟没有听清,只依稀知道他说了句话。 他疑惑的看向前面的青年,问:“什么?” 宿臻回头,浅浅的笑:“我是说车来了。” 巧合总是无处不在。 宿臻回头的前一秒,就有一辆蓝皮出租车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开车的司机是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本应该很凶悍的气质,却被副驾驶上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给中和了不少。 “你们介意副驾驶上多个人吗?” 男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他的光头,充满歉意的笑着。 “她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现在应该还在上学吧,怎么会跟着你跑车?”宿臻本来没什么想法的,但看到小姑娘抱着娃娃低着头,忍不住质问出声。 开出租车多辛苦啊! 就算小姑娘只是坐在车上,可跟着车来来回回的跑,也会很累的啊! 宿臻不喜欢不负责任的家长,很不喜欢。 青年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些,贺知舟拦了下他,对司机说:“我们只是有些好奇,她是的女儿吧,看上去很可爱。” 司机苦笑。 看向小姑娘的眼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愧疚与疲惫。 第一百零八章 旧戏台(八) 司机探过身,理了理小姑娘的头发,看得出给小姑娘扎头发的人很不熟练,一个简简单单的小马尾,也被弄出许多碎发出来,乱糟糟的,全凭着小姑娘自身的颜值给她拉分。 “她是我的女儿,今年六岁,从一出生就不会哭也不会笑,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医生说,她这是得了一种叫做自闭症的病,所以才会不理人。” “本来她年纪到了,我和她妈妈准备送她去学校的,就是那种特殊学校,里面的孩子都和她是一样的。可前阵子新闻上总在说老师欺负小孩的事,别人家的小孩被人欺负了,回家来还能哭几声,可我闺女连哭都不会哭,我们做家长的放心不下孩子,就自己在家带孩子了。” 司机先生停车的地方是个空地,旁边还有许多面包车停在那儿拉客,也不会有人过来赶人。 他说到自己的孩子,眼中总是带着难过与愧疚的。 “她妈妈最近生病了,现在在住院,没有时间照顾她,不管是把她放在家里,还是放在医院里,我都不是很放心,身边也没有其他可以托付孩子的人,只好把她带在车上,希望你们不要太介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宿臻听了司机先生的解释,脸上的表情好了很多。 明知孩子会受苦,却还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和被迫让孩子受苦,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司机先生回头笑了笑,他的络腮胡也没有刮,现在一笑就给人一种血盆大口的错觉。 “现在科学技术那么发达,以前许多不能治的病现在都可以治了,说不定哪天自闭症也可以治了呢!” 司机先生看得开,实际上要不是先前载的那位乘客在绕了大半个城区之后,还以前面坐了个小孩为由,不肯出车费。他前面也不会想那么多。 后座的两个小伙子听他说话,都很认真,态度也很好。 和他先前载的那位乘客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你们准备去哪里,说个地儿,我带你们走个近道,不是我吹,我在朔溪开了七八年的车,闭着眼睛都能给你们找出一条近路来。” 对于出租车司机来说,不绕远路,还愿意带你走近道,真的就很对得起人了。 宿臻张张嘴,又扭头看向了贺知舟。 路线规划什么的,并不是由他来负责的呀! 贺知舟打开了手机上自带的地图软件,上面显示他们的所在地点,放大后还能看到周围的商家,但看不出朔溪的范围到底有多少。 一路放大到缩小,最后国家地图都出来了,他都还没有想好该往哪里走。 贺知舟按下了关机键,手机屏幕顺理成章的黑屏了,他自然的看向前方等着答案的司机先生:“要不你带着我们绕着朔溪转上两圈吧!” 既然连个准确地点都不知道,那干脆就来个大清扫。 在青岁可能经过的每一条路上都转上一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再怎么说,他也是青岁看着长大的,对青岁身上的妖力稍微辨别一下,还是很容易就能认出来的。 只不过他说话的时机有些巧。 如果刚上车他就这么说了,或许也不会让人想到别的地方去。 但这不是司机先生刚说完自身的悲惨经历么! 贺知舟在司机先生说过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人误解成他是因为同情司机先生的遭遇,才会刻意用让司机带他们环城的方式,给予司机先生一些金钱方面的资助。 司机先生的脑洞本来是没有那么大的,但因为在此之前,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所以他很快就往着那个方面想了。 “你们不用这样刻意的去绕远路的,我们家的情况虽然特殊了些,但家里人都活的好好的,也不用担心生死别离,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可以直说的,不用特地为了我们,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别人愿意帮忙,是别人的好心好意。 但他却不能就这样不问缘由的直接接受了。 谁家的钱不是辛苦赚来的,就算他家的情况确实是特殊,可这只是他自家的事,别人又不欠他的,他无功无过的,怎么能平白拿了人家的钱呢! 真要是接了这些钱,他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安的。 贺知舟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司机先生的意思来。 他也不能说司机先生在自作多情。 那得多尴尬。 而且他潜意识里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在里面。 于是他想了一下,把在火车跟梅老先生说的那段找家中长辈的话,也给司机先生说了一遍。 “不瞒你说,我们现在连他去哪儿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可能来了朔溪,猜不定他会去哪里,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慢慢找,让你带着我们绕城,也是因为这个。” 司机先生咂舌,他和他媳妇两边的长辈都走的比较早,没什么和长辈相处的经验,倒是平常在街上走,总能看到电线柱子、路灯杆儿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寻人启事,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离家出走的老人。 而那些老人之中大多数又都是有着老年痴呆的,才会连口信也不留,出个门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这个老年痴呆和他闺女的自闭症还有点像啊! 得了病的人,都有些不搭理人来着。 隔着护栏,也不好回头和后座上的人说话。 司机先生:“你们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你们家的那位长辈应该也不是本地人,而是以前在朔溪住过一段时间吧?” 这样一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贺知舟先是点了点头,又想到点头前面的人可能看不见,便应了一句是。 司机先生笑笑:“这也差不多,你知道他以前住在哪里,或者他有没有提过朔溪的什么地方,要是说过一言半语的,你不妨和我讲讲,我是朔溪本地人,他说过的地方,我应该都知道,有了线索,再去找人,找到人的机会也多一些。” 话是这样讲没错,但线索真的很少的。 青岁在庆阳的时候,就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 日常最喜欢做的就是躺在房顶上晒月亮,要么就是奉师父的命令,教贺知舟一些拳脚功夫,完全就是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绝对不会开口的那一类人! 现在让贺知舟找出个他可能出现的地点,这不是在为难人么! 第一百零九章 旧戏台(九) 宿臻戳了下贺知舟的肩膀。 打断了他的满脑子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 贺知舟将宿臻持之以恒的捣乱着的手攥紧,视线在另一只手上黑屏的手机上晃了一下,脑海中闪过师叔说过的话,一闪而过的灵光,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低声道:“阿臻,别闹,让我再想想。” 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小勾子一样,莫名的扰乱人心中弦。 宿臻耳朵微微泛红,然而这一点迷惑并不足以让他忽略贺知舟对他的称呼。 昵称什么的,选不好真的会要人命的。 比如说阿珍爱上了阿强! 前面的司机先生还等着他们的回话,他和贺知舟关于昵称的讨论问题,还是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再讨论一回吧。 宿臻眨了眨眼睛,没有抽会被攥的紧紧的手,而是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趴在了贺知舟的肩膀上。 低声道:“那位不是有很多年都没有出过庆阳么!那么朔溪在这些年里扩建的地方,就可以忽略不计,我们可以直接从老城区开始找起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 在宿臻没有提起之前,贺知舟也被固定思维模式给框住了,只知道在那里回忆青岁说过的一言半语,偏偏他之前压根就没有跟青岁闲话家常过,现在更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回忆不起来。 侧头看了一眼还趴伏在他肩膀上的青年,唇在不经意之间擦过青年的额头,轻微的,不曾引起青年的注意。 后面坐着的两个青年忽然贴到一起,一句话也不说了,看上去有些奇怪。 虽然前座与后座之间有护栏给隔开了,但从后视镜里还是能隐隐约约的看清后面的景象的。 司机先生默默的摇了摇头,他其实还是蛮紧跟潮流的,稍微一想就知道后面两人是在谈恋爱。 唉! 现在的男孩子都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像他闺女这种不愿意和人交流的小姑娘,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对象啊。 虽然他是可以养他闺女一辈子。 可他和他媳妇总会有老去的一天,那时候他们闺女该怎么办呢? 司机先生看了眼方向盘旁边的时钟,该给女儿喂点水了。 见前面的司机先生解开了安全带,正在照顾他的女儿,贺知舟便停下来,等会儿再开口。 宿臻动了动,趴在别人肩膀上的感觉没那么好。 就算这个人是他的男朋友,他也要这么说。 太僵硬,硌得慌! 贺知舟:“我也想不出他会去什么地方,要不你把我们送到老城区去,说不定他会在那里。” “老城区?”司机先生把奶瓶放回原处,扣上安全带后,略带疑惑的问着。 朔溪以下的县城也有不少,可大家平常说到的朔溪只有这座城。 而朔溪的老城区其实是有两种说法的,但一般人只知道一种。 司机先生知道两种,但他不知道贺知舟指的是哪一个。 “你们来这之前有没有打听过朔溪的传闻?”司机先生问。 在宿臻和贺知舟双双点头应是之后,他接着说道。 “大家都说从前的朔溪城里面一个活人都没有,已经变成了一座鬼城,也没人愿意住在那里。然后他们在原朔溪城旁边又新建了一座城,后来又是城市发展规划,新建的那座城也开始扩张。我们本地人口中的老城区都是指后来的那座城,真正的老城区在我们这边,都是被叫做鬼城的,你们是要去哪里?”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真的是,很令人惊讶了。 贺知舟:“那麻烦你把我们送到鬼城附近就好,后面的路……” 他是要说他们自己走过去就行了的。 但司机先生很热心的接过了话头:“没关系,就几步路的事,我往前开一点,把你们带进去,都花不了什么时间,你们自己走的话,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宿臻笑笑。 他们是修士,又不是普通人。 虽然现在的修士不能飞天遁地了,但给自己拍个符,不说日行千里,行个十里路,还是能做到的。 但是司机先生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不能说。 只能接受了司机先生的好意。 宿臻不再尝试给贺知舟使眼色了。 他又靠近贺知舟的耳边,轻声说:“我们下车之前,在车上留一些符吧!” “虽然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鬼城’是不是真的鬼城,但总不能让人家因为一时好心,就染上不详吧。” 贺知舟点头,虽然没有把宿臻揽到怀里来,但从头到尾,他也没放开宿臻的手。 因为现在的朔溪城是后来建的,离原来的朔溪城有一段距离,再加上扩建的原因,从火车站到‘鬼城’,那就更是距离非常遥远的一段路了。 扩建的城区至今也不过四十余年,多年来的风吹雨打,已经不复初建时光鲜亮丽,白色的墙面或是被人涂上了其他的颜色,或是出现了灰褐色仿佛裂纹似的装饰,颇为怪异。 路旁的行道树隔上数米就有一棵,高大的树冠生长着满满的绿叶,在树下留出一片暗影。 车从火车站出去,远离了车站空地上被风卷起的扬尘。 进了市区的街道,路旁的房屋也变得精致起来,有新楼正在建,蓝色铁皮隔开的空地里,楼房的雏形已经具备。 虽然朔溪在外界并不出名,但置身其中,还是能感觉到它的欣欣向荣。 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司机先生开着车,走上了一条少有人同行的土路。 货真价实的土路。 没有柏油,也没有水泥,车开过能带起一阵土的土路。 前后的窗户都被关上,被卷起的灰尘全都落在玻璃上,透明的车窗上沾了一层浮土,此刻再从车窗向外看,到处都蒙上了一层浅黄的光晕,如同置身沙漠之国。 不会有人前往的地方,才会没有修葺的必要。 朔溪本地人口中的‘鬼城’就是如此。 和去往‘鬼城’的路况一样,路旁的花草树木也都肆意生长了几十年,无人修剪,也都花枝招展。 夏季还未来到,现在应当还在春季之中,路旁盛开的野花,招来了蝴蝶和蜜蜂,白色的、蓝色的蝴蝶,在花丛一群又一群,翩翩起舞,在车内人的自带的滤镜中,还是非常有美感的。 没有注意到,越是临近‘鬼城’,副驾驶上的小姑娘无神的双眼中也多出了浅浅淡淡的光。 虽然那光如同烟雾,转瞬即散。 但它确实存在过。 第一百一十章 旧戏台(十) 司机先生带着女儿将宿臻和贺知舟送到了‘鬼城’门口。 ‘鬼城’并没有像传闻那样,靠近就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 事实上,它与传闻恰好相反。 除了风在城中穿过的声音以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如同宿臻和贺知舟这样五感敏锐的人,才能嗅到城中数十年都未曾散去的血腥。 贺知舟下车前,不仅在车里藏了符篆,还悄悄在司机和小姑娘身上放了两枚。 符篆这种东西和药不一样。 它是宜多不宜少的。 “现在天都快黑了,大哥你还是早点带孩子回去吧!”贺知舟付过钱,还顺道和司机先生加了个微信。 他们现在还没有进城找青岁,但说不定就能在城里找到人呢! 为了不引起普通人的注意,他们还是需要有人把他们从‘鬼城’接回朔溪的。 想也知道,在‘鬼城’这里是打不到车的。 旧城里没有突然飞出一只黑色乌鸦,来渲染它阴森恐怖的气氛。可只凭着城墙上被血染透的后的墙砖,在数十年的风吹雨打中,还没有人打理情况下,连块青苔都没有长出来,就已经足够令人害怕的了。 仿佛它的时光就停留在了数十年的那一刻。 被时光遗忘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其他的变化。 司机先生是个善心人。 面对旧城种种古怪,他没把握把人劝回去,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我看这‘鬼城’确实是挺奇怪的,要不你们就在城里看看你们那个长辈在不在,要是不在的话,就出来,我再给你们俩拉回市里,找个宾馆住下,你们看怎么样?” 好心人总是在为别人着想。 宿臻回望着贺知舟,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司机先生这样不计回报的好人了。 嘴角弯了弯,他隔着车窗对里面的人摇了摇头。 “谢谢关心。”宿臻的心情很不错,“还是不用了,我和他都懂一些自保的法子,真的不用太担心我们的安全。倒是你还真的应该快要回家才对。” 贺知舟也帮着劝:“你不是说孩子的妈妈还在住院吗?她在医院里,应该也很担心你们吧!” 说起自己的媳妇,司机先生沉默了一下。 然后看向副驾驶座上始终不发一言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说话的时候,存在感是真的很弱。 他差点就忘记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了。 司机先生对着外面的两人歉意一笑,说:“那,那我就先回去了,等你们想回市里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我电话就是我的微信号,你们刚才也加过了。” “带着小孩回去的路上慢一些就好,不用着急,最好不要再拉其他的乘客了。” 贺知舟对看面相不是很精通,但一些表面的东西还是能看出来的。 再者说,旧城这边的阴气是有些重了,大人到这边都会感觉浑身发凉,还会一连许多天都走背时运。贺知舟在车上还有他们父女身上都放了符,能抵挡掉阴气的侵扰,可人的际遇这种东西是没办法用一张小小的符篆更改的。 该走的背时运还是要走的,但有贵人出言相助,自己再注意一些,还是能够避免的。 司机先生谢过了贺知舟的好意,原地掉头,顺着原路开了回去。 路上他确实碰到了一个想要打车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大红裙子,披头散发的蹲在路边哭,一边哭还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负心人都去死’之类的话,显然是个刚失恋的小姑娘。 如果放在平时,司机先生这会儿应该已经停下车,下车去劝大妹子别太难过,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走。 不过车开到女人附近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起贺知舟说的话。 车速降了下来,却也没停,缓缓的从女人身边开了过去。 既然已经开了过去,司机先生就没有再倒回去,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他媳妇住着的那家医院去了。 媳妇在医院里住的时间也很久了,医生前两天就通知他,再观察两天确定没有后遗症,就能把人领回家了。 算算时间,也就是今天了。 停好车,司机先生抱着女儿坐电梯上楼,不巧今天的电梯在检修,他只能走楼梯上去了。 路过三楼路口时,碰上了送尸体到太平间去的护士。 楼梯口的风卷起了担架上的床单,露出了死人苍白的面孔,恰是他在路上看到的那个失恋的姑娘。 且不提那头的司机先生有多庆幸自己听从了贺知舟的话,没有把不好的东西带上车,这边的宿臻和贺知舟也已经开始准备探城了。 旧时建造的房屋城墙,倘若保存得当,存留个千百年也是不成问题的。 最典型的就是秦朝修建的长城,辗转千百年,依旧是屹立不倒。 朔溪的旧城却很难以分类。 没有偷工减料的建筑是一个理由,城里久而不散的阴气就是另一个理由了。 宿臻望着关的死死的城门:“我们现在就进去吗?” 现在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带了手电筒,夜里探查有了光源,其他的困难克服一下,也是可以的。 贺知舟盯着城门上的两个铜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一般城门上的铜首都是用黄铜浇筑,鲜亮而笨重,而眼前的铜首上下黑漆漆的不说,兽首瞳孔的部位居然是空空如也,像他们这种视力非比常人的人,都能从兽首那里看到门背后的街道了。 在阴气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邪性。 “夜里阴气重,我们还是等明天正午时分,阳气最重的时候再进去,万事以安全为上。” 身边多了一个人,不由得就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起来。 不是因为累赘,而是不舍得那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幸好他们这次出行准备的东西都很多,连帐篷都有,就地搭个帐篷,休息一夜,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说。 宿臻抱胸看着贺知舟在那里笨手笨脚的搭着帐篷,看了半天,发现他居然让帐篷把自己给缠起来了。 上前帮忙的时候,他忍不住再想,早知道不能马上就进去的话,还不如就跟着那位司机一起回市里呢! 落子无悔,办事也应当如此。 将那一点冒尖的悔意从心头拔出,宿臻跟着贺知舟一起折腾起帐篷来。 回不去也有回不去的好处,至少他能和男朋友解锁露天野营了,不是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旧戏台(十一) 一年四季的正午,只要是晴光阳好的日子,大多数都是阳气充足,令人感到炙热的。 如今恰好是暮春时节,天上的太阳看着不是很热烈,但落在人的身上还是能让人感觉到暖融融的。 可宿臻和贺知舟站在旧城外,不仅没感觉到暖意,还有股子冷意正不断向他们袭来,阴冷的气息里,带着浓郁的几乎快要凝结成实质的怨恨,让人没由来的头疼。 宿臻眯了眯眼睛:“时间也到了,我们该进去了吧!” 贺知舟在昨天休息的地方布置了个阵法,把行李箱和一些不必要的东西都留在了原地,有阵法在,旁人也看不到里面有东西,更不会有人会偷走了。 他跟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回环镇留下的映像太深刻,贺知舟现在看这座旧城,就跟看幻境似的。 说不定他们进了城,就会和上次一样,被拉进什么人的记忆之中。 那样的记忆看的多了,也不怎么好。 心志不坚的人,很容易被记忆迷惑,以为自己就是记忆里的人。 “等等。”贺知舟拦住直接上前准备推门的宿臻,“我们先绕着城走一圈,看看有没有其他进城的路。朔溪的城墙应该没有把整个城都围起来,绕着城墙走,肯定能找到其他进去的路。” 城门上黑漆漆的铜首,还有它们空洞的眼睛,每一个细节都在透露着不详。 若是从正门进去,必然是要将紧闭的城门推开。 而门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被怨气维持在了几十年前刚溅落上去的模样。 宿臻看着近在咫尺的进城之路,虽然门上的血看上去是有些碍眼,但都只是怨气维持的假象,根本没必要太过在乎吧! 可能他的男朋友是个爱干净的男人。 所以才会忍受不了城门上的脏兮兮! 宿臻会说什么? 他当然是点点头,答应贺知舟的要求。 只要是不违背原则的事情,应下了也就应下了。 建造朔溪城的工匠肯定都没有偷工减料,后面维护城池的人也都肯精心,所以隔出了城内城外的城墙居然连一处破损的地方都找不到。 绕了半天,除了看到了其他三个方向的大门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收获。 最后还是要从正门进去。 在贺知舟伸手推门之前,宿臻先动了。 在他的眼里,贺知舟是因为不喜欢城门上的脏兮兮,才想着要找其他的路。 那开门的任务,就交给他来做了。 男朋友,总是还要宠的。 掌心的纹路沾染到了门上的血,宿臻都没有使出劲,就推开了门,轻飘飘的,仿佛这不是十几二十厘米厚的木头做的门,它更像是纸扎的。 贺知舟长腿一跨,到了宿臻的身边,一把抓住宿臻的手腕,皱着眉问道:“有没有感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也是最近都不怎么动脑子,才忘记自己可以用傀儡符,随便找个东西变成傀儡来开门,根本用不上自己动手。 要是宿臻因为他的粗心大意而出了什么问题,那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城门上的怨气来自很多不同的人,里面夹杂的情感却出乎意料的一致。 全都是在念着‘救命’。 宿臻只觉得眼前一红,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都被添加了一层血色的滤镜,城门上的血也变成了一个个抵在门前,哭着喊着说救命的人。 那些人绝望的拍着门,似乎是想要从城里逃出去。 他们把城里的那一小块儿地方堵得严严实实的,连转个身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很多人在哀嚎,哭泣。 宿臻却看得很冷漠。 该怎么说呢! 城门是从外面向里面推的,只要那些想要出来的人往后退一步,让出城门能活动的范围。 他们自然就能逃出来。 然而没有一个人后退。 也有被挤到前面去的人看清了城门的构造,他们想让聚集而来的人后退,给城门让出能打开的路,可谁会听他的呢! 被劝的人不会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人的话。 他们满心都是向前挤,挤到最前面,就能都逃走。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耳边传来贺知舟的声音,宿臻眨了下眼,血色消失,他的眼前也没了挣扎求生的人群,只有一个依然伫立的城门。 他对眼中满是关切之色的贺知舟摇了摇头:“没事,我们接下来要往哪儿走。” 城门已经打开,该考虑的当然就变成了接下来去哪里。 妖力、灵力的波动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而身处怨气之中,前两者的波动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是没有波动,而是难以察觉。 也就是说,贺知舟昨天说的扫城,在今天可能就要变成现实了。 “城里的怨气太浓,妖力波动在这里不是很明显。” 贺知舟的言下之意也就是只有靠近了青岁出现过的地方,他才能确定。 现在是没有办法确定一个范围的。 旧城的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如果只是粗略的扫荡一圈的话,以宿臻和贺知舟的速度,半天也就足够了。 他们一起进了城。 城里的景象也是颇为惨不忍睹。 虽然没有人类的尸体,但到处飞溅的红色血迹,鲜红的仿佛是刚从人类身体中流出来,尚且带着余温,典型的恐怖片现场,走在街上,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旧时城镇的规划布局大多是相似的,不同的街道对应着不同的规格,有一条街的店铺,也有一条街的住家,不一而足。 他们沿着进城的那条街,一点点的向前推动着探查的范围。 当他们从大街绕进了一条小巷,贺知舟忽然说他在巷子里发现了青岁留下来的妖力波动。 那股波动再过两天就要完全的消失于无,还好他们赶来的时间足够的巧合,不然可能就找不到……妖了。 青岁走的路很是不比寻常。 有时是在巷子里,有时又在人家的院墙上,还有一段路竟是在别人家的屋顶上。 跟随着青岁的妖力波动,宿臻他们几乎把整个旧城都绕了个遍。 “他真的不是因为知道有人要来找他,就故意留下这些绕圈圈的妖力波动吗?” 宿臻的运动能力不是很好,在屋顶上跳来跳去实在是太过刺激,差点没刺激出个心肌梗塞来。 贺知舟也说不好。 他映像里的青岁是个沉默寡言的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板一眼的,看不出会这么‘活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旧戏台(十二) 朔溪的旧城是典型的老派建筑,向上翘起的屋檐下方,有些人家挂着黄铜铸成的铃铛,也有人家悬挂着灯笼,灯笼的样式也各有各的不同,倘若没有那些无处不在的血迹,当真是个上好的游玩场所。 青岁的妖力波动从那个巷子开始,穿梭在旧城之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终于固定的停在了一处。 那是旧城里唯一一个有着时间流逝的场所。 偌大的园子里,梨花开了一季又一季,小白花藏在绿色的叶片间,像个羞怯的小姑娘正在偷偷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旧城中的腥风血雨被隔绝在一墙之外,唯有此处是人间最真实。 因为真实,所以显得狼狈。 长久无人打理,园子里的枯草都已经长得快有院墙高了。 枯黄的草叶在园中堆积了一层又一层,将原本的路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青岁应当是来过这里的,他在落叶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宿臻和贺知舟跟在脚印的后面向前走。 穿过了半月形的拱门和长长的游廊,有阳光从遮天蔽日的叶片间偷渡下来,漏出星星点点的光。 不带阴气,温暖的光。 脚印停在了梨园一处偏僻的院子的门口。 那院子的正中央有个戏台,特别不正式的那种。 木头搭成一米高的台基,台面也是用木头铺成的,上方的顶和下方的三个面都用红色的幕布围了起来,坐在台下的人只能从正面看台上的人。 戏台拙劣的就像是小孩子的手笔。 蓦然间,宿臻忽然就想到梅老先生口中的琳琅姐姐来。 听说那个姑娘就是同她的父亲一起住在梨园,想要登台唱戏,却一直没能被准许。 或许这个只能说是粗制滥造的戏台,就是她寻常联系戏腔的地方呢! 宿臻这边思维发散开了。 旁边的贺知舟则是盯着最后的脚印沉默不语。 不论是院里院外,还是院墙上,都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脚印,甚至连一点外来的痕迹都找不到。 门口留下的那个脚印似乎成了青岁在此地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能够凭空消失的,要么是原形就会飞,要么就是会瞬移。 不知,青岁会是哪一种! 贺知舟拿起手机,把地上的脚印拍了下来,用微信传给了师叔。 他和青岁只是一般熟悉,点头之交,从不会问及过往的那种。 分析对方接下来会往哪里去,这样的事情如果不能交给专业人员,那还是交给对青岁更熟悉的人吧! 另一边的师叔几乎是秒回了他的信息。 仿佛他就是一直在等着贺知舟的消息似的。 “看照片,你应该是已经到了朔溪。既然青岁来过这里,那他最后必然也还会回到这里,你只管带着你的……朋友,到市里找个住的地方,然后等着青岁去找你们就好。” “我想应该不会太久,他很快就能去找你们的。到时候,你按着他要求的做,就可以了。” 说好的寻人之旅,怎么又变成了完成心愿了? 果然还是出任务的方式不对。 不然怎么每次都会演变成奇奇怪怪的模样。 贺知舟揉了揉额头,将手机递给了一边东张西望的宿臻。 宿臻接过手机,看过之后就挑眉,他想的和贺知舟不一样,但总体上也还有那么一点沾边。 他在想青岁不会跟梅老先生口中的那场屠城事件有关吧! 否则他怎么不去其他的地方,偏偏要到朔溪来,还绕着旧城转了好多圈,最后停在了梨园的某个小院子里。 “我们进去看看吧!”宿臻把手机塞回贺知舟的口袋,回望着院子里的戏台,突然开口道。 贺知舟:“?” 一早就废弃的院子有什么好看的呢? 宿臻拽着他的衣袖,把人给扯到院子门口,扒着半月形的拱门上,悄声说道:“看见没,梨园里有那么多的院子,只有这个院子的颜色最鲜亮,看那戏台上的幕布,红的多正,要是都跟其他院子似的,那这里不应该都破破烂烂的么!” 他不说,贺知舟还真没有注意到幕布的问题。 大概是院子里同样都是遍地杂草,故而他下意识的将这个院子和其他的院子对等起来,以至于都忽略了最大的疑点。 宿臻好言相劝:“师叔让我们按照青岁说的做,可我们总也得知道青岁是个什么样的妖,不然他让我们去杀人,难不成我们也要跟着照做么?” 话说的在理。 贺知舟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他确实很想知道青岁是个……什么妖。 他的眼中青岁话虽然少,教导他的时候却很负责。 是个认真负责的长辈。 可是如果青岁真的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善,又是怎么会被师叔用阵法困在庆阳山上的呢? 院子里只有戏台最显眼突出,也只有它看上去是最值得怀疑的。 然而宿臻和贺知舟都下意识的绕开了戏台。 他们直接奔着院子的房间去了。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夹杂着腐朽气息的灰尘。 这次,贺知舟总算抢在宿臻前面打开了门。 然后被灰尘糊了一脸。 弯着腰,用袖子擦着眼睛,不一会儿,两个眼睛就变得红彤彤的了。 宿臻没想到贺知舟训他的时候,张口闭口都是遇事不谨慎,等到了他自己,却还是犯了一样的错。 长得好看的人,红了眼睛,一般情况下,看上去都是可怜兮兮的。 宿臻都没好意思嘲笑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从储物器具中拿出湿巾,递给贺知舟,让他擦一下脸上的灰。 湿巾递出去之后,宿臻又想到了放在城外的行李箱。 是当普通人当习惯了么! 居然忘记还可以把西理想塞到储物器具之中。 当真是失策,失策呀! 贺知舟抹了把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环顾屋内的布置。 宿臻偷偷笑了一下,没让他发现。 这屋子在从前应该也是不住人的,墙上连个装饰都没有,屋内的家具也少的可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是外间的全部家具了。 进了内室,床榻是有的,就是上面没有被褥。 明明是很狭小的内室,却放了好几个衣柜,布局看上去很是不合理。 宿臻拉开其中一个衣柜,里面摆放着的都是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虽然没有拿出来看,但很容易猜到那些都是戏服。 因为一般人很少会穿颜色那么多,图样又有点小奇怪的衣服。 当然,有特殊癖好的人除外。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戏台(十三) 戏服叠的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放在了不同的柜子里。 有放外衫的,也有放里衣的,还有专门放装饰品的。 宿臻只是打开了衣柜的门,并没有动里面的衣物。 因为能猜到这里的东西大概是归何人所有,所以他觉得自己仅仅看看就足够了。 宿臻:“你说这些东西会不会那位琳琅姑娘的?” 贺知舟在狭小的内室里绕了一圈,终于在床边的梳妆台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还不等他说出自己的发现,就听到宿臻的问话。 他回头,视线落在了衣柜里的那些大红大紫的衣服上面,蹙着眉,不太确定的说:“也许是。” 说罢,贺知舟朝宿臻招了招手。 “看梳妆台上的痕迹,你觉得这里之前摆着的会是什么?” 木质的梳妆台,雕工一般般,算不上值钱的物件,放在这么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也算是相得益彰。 梳妆台一般都是女子用来梳妆打扮的地方,上面放着的瓶瓶罐罐有许多,没有研究的人还真说不出那些是什么东西。 贺知舟找宿臻看的就是夹杂在瓶瓶罐罐之间的一个空处。 那处与别的地方颜色不一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的从梳妆台上,掰断取走了。 这种古风的梳妆台,宿臻也只在电视剧里看过两眼。 哪里说得出来它是怎么个一回事儿! 不过他对着梳妆台看了半天,还是看出了点门道。 宿臻看向贺知舟:“你看这个梳妆台上,是不是还缺了个镜子?” 古往今来的女生都是一样的。 爱美爱漂亮。 梳妆打扮都是很日常的事情。 而梳妆打扮除了需要那些个胭脂水粉以外,最重要的就是镜子了。 如果没了镜子,用了再多的胭脂水粉也是枉然,光凭手感,谁知道会化成个什么鬼样子! “镜子?”贺知舟上下打量着梳妆台,好端端的,什么人会刻意去把镜子搬走呢? 如果那镜子是用黄金白银镶的边,或许为了钱财的人会搬走它。 但看内室里东西除了个不翼而飞的镜子以外,其他的都还安然无恙的留在了原来的地方。 尤其是其中一个衣柜里的装饰品,那才是真正的真金白银。 可那些东西不还是好端端的放在柜子里。 屋内再找不出其他的疑点。 宿臻还想拉着贺知舟去城里的其他地方看看。 谁知他们刚踏出小院的门,就直接被传送到了旧城之外。 满是血迹的城门重新关的死死的。 这一次任由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门推开。 就好像这座城是有意识的。 当他拒绝让人进去的时候,就绝对不会有人能够偷渡进去。 城外的两人俱都无奈的看向对方,对视了三秒钟,相视一笑。 在城里绕了好几圈,又在小院中多逗留了一段时间,以至于他们被传送出来时,外面的天都差不多黑了。 贺知舟带着宿臻去了他布下阵法的地方,准备拿了行李箱,直接回市里。 被宿臻拦了下来。 理由也很简单。 朔溪这边的基础设施建设的挺不错的。 先前司机先生送他们来的路上,宿臻特地注意了一下,路边的摄像头挺多的,而且都是在正常工作的。 为了避免在普通人面前暴露修士的身份,引来修真者协会出面,他们还是低调一点吧。 于是又是在野外露营的一夜。 日上中天后,贺知舟拨通了司机先生的电话号码,拜托对方来接一趟。 司机先生这会儿才刚出车,还没遇上乘客。 他接了电话之后,二话不说的开车去了旧城。 车上,司机先生一开始还保持着沉默。 小姑娘这次没有跟车来,而是在家由他媳妇带着。 路上上次碰见失恋女的地方,司机先生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相信这个世上有鬼吗?” 像是要开始说鬼故事的节奏。 宿臻揉了揉眼睛,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打了个哈欠,说:“大哥,你要相信科学,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 一本正经的,就跟真的似的。 贺知舟把外套放在了腿上,对宿臻说:“要不你在我腿上躺着睡一会儿,到市里找宾馆还要一段时间。” 开车的司机先生先是沉默,接着就从后视镜里看见宿臻真的躺下去睡觉了。 他默默的收回后面座椅的椅背可以往后调的话。 打扰别人谈恋爱,不好。 进了市区,司机先生把车开到了市里一家口碑、环境和价格都很不错的宾馆前,目送着贺知舟半搂半抱的把宿臻带进去。 他都没来得及感谢他们那天的提醒。 司机先生感慨了一句。 不过也没关系,他还有他们的微信,待会儿在微信里说声谢谢,等回家了再和老婆商量下,什么时候请他们吃顿饭。 做好决定,司机先生又开着车绕城转。 养家糊口都挺不容易的。 从旧城出来后,宿臻和贺知舟在宾馆里住了好几天。 每天都是无所事事,而青岁也没有来找他们。 如果不是师叔信誓旦旦的让他们等,或许宿臻早就拉着贺知舟去其他地方找青岁了。 转眼间,春天就只剩下一个尾巴,天气一天天的热了起来。 就在昨天,司机先生总算抽出一天的空,来请客吃饭。 虽然他打电话来说明来意后,宿臻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之前他们虽然提醒了司机先生一句话,可那也是有原因的。 要不是为了送他们到旧城,司机先生根本就不会遇到鬼搭车。 他们的提醒是理所应当,根本算不上什么恩惠。 “去一趟吧!”贺知舟说,“你不是也说待在宾馆里,很无聊么!” 宿臻瞪了贺知舟一眼,他只说一次无聊的话,好嘛! 他捂着手机话筒,“可是司机大哥说要请我们吃饭,表示一下感谢,我们实际上又没有做什么。” “我们去吃饭,然后再帮一下他们,你看怎么样?”贺知舟贴在宿臻耳边轻声说道。 继续在宾馆待下去,他担心宿臻的身体会受不住。 也是,刚修炼才几个月的人,身体确实没有从小修炼的人好。 并不知道贺知舟想到奇奇怪怪的地方了。 宿臻皱了皱眉,只觉得贺知舟似乎是话中有话。 难不成司机大哥他们家还有什么他没看出来的问题么! 应下了邀约之后,自然不能继续留恋着宾馆的大床。 换过衣服,他们就开始准备出门的事宜。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旧戏台(十四) 司机先生是开车过来接人的。 在来之前,他已经把他媳妇和女儿先送过去了。 饭店是开在民居里的一家老牌子饭馆,老板的手艺很好,煎炒烹炸,样样精通。 在吃饭之前,司机先生先介绍了他们一家三口。 司机先生姓杜,叫杜满金,他媳妇叫向芸。 而他的女儿,叫琳琅,琳琅美玉的琳琅。 如果是在听火车上的梅老先生讲故事之前,宿臻还能夸一下,名字取的很不错。 但现在,他只想问,事情真的有那么巧合吗? 宿臻偷偷问贺知舟:“你之前说的帮他们解决问题,不会说的就是那个小姑娘吧?” 贺知舟苦笑,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那么巧。 “刚见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只看得出她的魂魄有些不稳,当时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安魂类的符篆,就只给了她两张清心符,本来想着这次出来再送安魂符给她,至于她们是不是一个人,我也说不清。” 轮回转世一直是修真界中最神秘的事情。 百年前,天庭和地府都还在的时候,人间有人修、妖修和鬼修。 那时的人和妖死去之后,是有轮回转世的。 在死去进入轮回之前,施以秘法,转世之后,便能以秘法唤醒前世的记忆。 那时的轮回,是一个灵魂洗去的从前的记忆,回归到最初时的模样,重新来世上走一遭。 后来天庭崩塌,地府陷落,人间的修真界又发生了大灾难。 灾难过去之后,人世间就只剩下人修和妖修,再也没有鬼修。 同时人类死后就直接入了地府投胎转世。 天道规则发生改变,轮回转世的规则自然也发生了变动。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弄清楚变动后的规则是什么。 而且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虽然地府没有了,但轮回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到了地方,向芸带着小姑娘已经站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 宿臻和贺知舟下车,跟着向芸先进了饭店的包厢。 杜满金开着车去找停车位了。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饭店的生意很好,附近的停车位差不多都已经满了。 他现在去找停车位,可能还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今天的琳琅看上去可比上一次要好多了。 梳着两个麻花辫,虽然没有笑,但小孩子就算是故意板着脸,也是很可爱的。 更何况,她只是面无表情而已。 向芸没见过宿臻和贺知舟,但她听杜满金说过他们,所以对他们很客气。 她一边告诉服务员可以上菜,一边把小姑娘抱到椅子上坐好。 小姑娘从来都不搭理旁人,可她除了这个毛病以外,其他的都和正常人差不多。 能够自己吃饭穿衣服,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和正常人没两样。 宿臻余光瞥见琳琅手里捧着的好像不是上次见过的洋娃娃,不等他细看,小姑娘已经在凳子上坐好,手里捧着的东西被桌子挡住了,除非宿臻站起来走到她旁边,否则是看不到的。 他没有把琳琅手里抱着的东西放在心上,只专心听着向芸说话。 杜满金还没回来。 按照在家里做好的打算,向芸是想等杜满金回来,再让杜满金和这两个小伙子说的。 比起她来,杜满金好歹和他们说过话,算是有点小交情。 但是现在杜满金不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么! 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只好自己上了。 向芸放在桌子下的手,紧张的绞在一起,刚从医院出来不久的她,面色还有些苍白,身体都还没有完全好起来。 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眼中带着她自己也没有发觉的盼望。 “我听老杜说,他从鬼城回来的时候,要不是你们特地提醒了一句,他恐怕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你,你们应该是……大师吧?”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求神拜佛的。 向芸和杜满金都不信神佛,女儿出生后,他们带着女儿求医问药,没个结果,也想过试着走神神鬼鬼的路,可他们能去的道观寺庙,要么是骗人的玩意儿,要么干脆连门都不让他们进。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更加不信神佛。 但是在求神拜佛的那些年里,他们也遇到了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也就知道这世上还有些和普通人不同的人。 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该如何称呼,只统一称呼他们为大师。 眼前的两位年纪是小了些,可世上不还有个少年英才的说法么! 大师和常人不同,这两位不是能青春永驻的老怪物,就是年纪轻轻的少年英才。 不管是哪一种,对他们来说肯定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宿臻哑然一笑:“我们哪里算的上什么大师。” 他和贺知舟两个人,贺知舟勉强还能沾上点边,他只是个刚出新手村的菜鸟而已。 向芸因为杜满金的时,只以为宿臻在自谦。 她也跟着笑了笑,捋了下垂落在脸颊的头发,小心翼翼的问:“我能请你们帮我看看我的女儿吗?” 医院里的医生告诉他们,琳琅是天生的自闭症,基本上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靠着家人的长久陪伴,才有可能看到一线希望。 然而在求神拜佛的那些年里,有人告诉他们,琳琅这个样子是因为前世受的苦太多,哪怕是投胎转世后,依旧被前世所困扰,才会魂魄不稳,对外界发生的风风雨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那些人告诉他们,琳琅对外界没有反应的原因,却没人告诉他们,怎么做,才能让琳琅恢复正常。 向芸不知道两种说法里,谁真谁假,她只能两个都相信。 看人这个不是宿臻的强项,他果断把c位让给了贺知舟。 贺知舟隔着圆桌,细细的观摩着琳琅的面相。 他学的最好的还是符篆和打斗,相面风水这一类的,只是涉猎,懂得不多。 就好比对面的琳琅,他只能看出琳琅魂魄不稳,面相却是长命百岁,富贵绵长。 更多的就看不出来了。 “抱歉,我并不是什么大师,也只能看出令媛有魂魄不稳的迹象,其他的是真的看不出来。” 贺知舟显得有些愧疚,他从怀里取出两枚玉符,递给了向芸。 美玉之中本就蕴含着天地灵气,以玉化符,得到的加成肯定比黄纸要高得多。 向芸接过玉符,喜不自胜。 恰在这时,杜满金也停好车,进了包厢。 看到杜满金的那一刻,宿臻忽然想到前些天坐杜满金的车回来的时候,他似乎还劝人要相信这个世上没有鬼来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旧戏台(十五) 玉符的作用出乎想象的好。 向芸前脚将玉符塞到了琳琅的口袋里,小姑娘就偏过头看向了她。 墨色的眸子中带出了些许的疑惑,再不是从前那般的无动于衷。 她的女儿这是恢复正常了吗? 向芸不禁用手捂住了嘴,害怕自己一时激动喊出来的声音惊扰了小姑娘。 琳琅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转回头去,目光凝聚在她手中的小玩具上,久久没有其他动作。 显而易见的效果,不仅是向芸夫妻俩惊住了,就连给出玉符的贺知舟都唬了一跳。 原来他的符篆功底已经有这么厉害了么! 不过是把平常画符的材料换了一下,就有这种非同一般的功效? 贺知舟不信。 但对面的两夫妻泪眼朦胧的向他道着谢,全心全意的为孩子情况的好转而高兴。 让人不忍说出坏消息来。 可不说也是不行的。 宿臻也在为杜家三口高兴,谁知一扭头就瞧见贺知舟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到底是男朋友,关系亲近之后,他对贺知舟也更加的了解。 这人每次要说些扫兴的话,就一定会是这副表情。 明明知道自己说的话不会有人喜欢听,以他的脑子,也根本不可能认识到这一点。 可偏偏就是非要说出来。 宿臻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最终只能归结于贺知舟的个性使然。 从小到大都是人中龙凤,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但凡做事求的都是问心无愧,所以说话也都是实事求是,不肯说假话。 这也挺好的。 就是听起来噎人了些。 已经确定男朋友关系之后,宿臻也习惯了贺知舟处事方法。 心里想了许多,现实里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宿臻斜着身子往贺知舟肩膀上一靠,放在桌子下的手揪住了贺知舟的衣袖,把他刚要说出口的话直接被堵了回去。 贺知舟低头,青年半个身子都已经塞到他的怀里,从他的这个角度看,恰好能看见青年宛如白玉的耳垂,肉嘟嘟的,他知道口感很好。 一瞬间的迷惑,让他都忘记自己想说些什么。 等他抬起头,看见的就是对面夫妻俩分外尴尬的模样。 杜满金他们在思想上算不上老派,但还真不习惯在人前做这样亲密的举动。 桌上的氛围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还好这时候服务员推开门开始上菜了。 连续的打岔让贺知舟都找不到机会把话完整的说出来,再加上边上有个宿臻拦着,一直到吃完了饭,他也没等出说口。 杜满金夫妻俩这次请客吃饭,首先是想要感谢贺知舟和宿臻上次的出言相助,更重要的还是为了他们的女儿琳琅。 现在琳琅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 在他们眼中自然也就出现了希望。 失望了无数次,才换来了这一次的希望。 纵使他们心中再是如何的激动,也都明白要尽量克制,别惹人生厌。 离开饭馆前,宿臻没拦住贺知舟。 贺知舟向杜满金夫妻俩解释了一下:“我刚才给你们的玉符是安魂符,它对魂魄不稳的人是有些用处,可它的效果都是缓慢积累出来的,我想你们女儿对玉符的反应如此强烈,可能还有其他的因素在里面。如果找到那个其他因素,说不定能更开的让她好起来。” 这些话也算不上妄自菲薄,只不过是他对自己认识足够的清楚而已。 杜满金夫妻俩却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事情还得推回到数天前。 杜满金把贺知舟和宿臻送到宾馆的时候说起。 那时他从宾馆开车出去,想要顺路看看能不能带上几个人,赚个十来块钱的辛苦费。 没成想还真的给他碰上了一个衣着奇怪的客人。 客人在车里也戴着墨镜,穿着的是几十年前的那种长衫马褂,像是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读书人。他的手里还捧着一个靛青色的包裹,态度虔诚,仿佛那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因为他的言行举止都有些怪异,所以杜满金对他的映像还是比较深刻的。 青衣客人上车报了地名,恰好是杜满金他们家所在的那条街。 一路上杜满金也不是没想过和那位青衣客人聊聊天,可不知怎的,光是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个人,他就觉得心里发慌。 按理说,杜满金把人送到地方后,是应该开车走人的。 可当他看着青衣人朝着他们家住着的那栋楼走去,杜满金心里就更慌了。 他急匆匆的把车停在了路边,拔腿就往家跑。 然后在自家门口遇到了青衣人。 青衣人也不敲门,见到他跑过来,神色也是淡淡的。 杜满金:“别看他瞧上去行为诡异,其实和你们一样,都是大好人。也是他告诉我们,琳琅之所以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只不过是因为她的魂魄不稳。他还告诉我们,可以在今天找你们求助,只要你们肯帮忙,琳琅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向芸在一旁补充道:“他还说,琳琅的恢复速度会比较慢,让我们不要着急。” 贺知舟愣了一下。 青衣人? 该不会是青岁吧! 宿臻站在贺知舟的左手边,这次他看清了琳琅手中抱着的东西。 那是一面铜镜,兴许是保存不得当的缘故,铜镜的背面都出现了铜绿,青绿色遍布镜身,给人一种古老的苍凉之感。 他的思维一向是比较容易发散的。 当看到铜镜的那一瞬间,宿臻就想到了旧城小院里,梳妆台上丢失的那件可能是镜子的东西。 说不定两者就是同一个呢! “原来是他告诉你们的么,那他有没有托你们给我和贺知舟带东西,或者带句话?” 宿臻也猜到那个人或许是青岁。 虽然贺知舟他师叔说青岁会来找他们,但依宿臻来看,他们在朔溪已经待了快有一个月了,也没见青岁主动来找他们。 可见要不是青岁忘记还有他们两个,那就是等着他们主动送上门。 也许两种猜测都做不得数,但主动点没有坏处。 杜满金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家闺女手里抱着的古董铜镜。 青衣人跟他们说的话都很言简意赅,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已经在琳琅的手上。 铜镜在青衣人口中是个不值一提的仿制品,俗称冒牌货。 他直接把铜镜送给了琳琅,而琳琅看上去也很喜欢,一直都没撒手。 杜满金却还是觉得铜镜是个古董,盖因他是亲眼看见青衣人是如何小心翼翼的对待着装着铜镜的包裹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旧戏台(十六) 杜满金不是喜欢占人便宜的人。 哪怕青衣人说铜镜是不值钱的仿制品,他也没想要把东西留下来。 不该他的东西,他绝对不会伸手去要。 后来,青衣人换了说法。 他不再说把铜镜给琳琅玩之类的话,而是说将铜镜暂存在他们家,等他办完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之后,再来取回他的东西。 杜满金恍然大悟的看向宿臻:“怪不得他告诉我们可以来找你们,原来你们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晚辈吗?” “他说过我们吗?”贺知舟问。 杜满金笑笑:“他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做青岁,哦,对了,他还让我们转交一封信。” 说着他便回头,在向芸背着的小包里翻出了一个白色信封。 信封上一片空白,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人。 翻到背面,没有封口。 贺知舟接过信封,没有急着拆开,他还想从杜满金处打听一下青岁的事情。 就刚才杜满金所说的青衣人,和他映像中的青岁就有很大的不同。 宿臻却伸手抽出了那封信。 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贺卡。 卡片是路边精品店就能买到的普通贺卡,正面印着大红大紫的花,金光闪闪,手一碰还在掉粉。 里面的字却写的很好看,笔走龙蛇,气势非凡。 上面写着邀请他和贺知舟在一个月之后,前往朔溪梨园,听一场戏。 宿臻和贺知舟对戏曲都不是那么感兴趣,却不知青岁这唱的是哪出戏。 拉住还想要和杜满金谈话的人,宿臻对杜满金夫妻笑了笑,道了谢,便要贺知舟跟他一起走。 贺知舟不解:“我还没问什么呢!” “你这个和青岁相处了十几年的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怎么能奢望能够从一个和他相处不到一天的人口中问出什么。”宿臻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和贺卡,“走了,反正师叔说了,让我们听从青岁的安排,既然他让我们一个月后去听戏,那我们再等一个月就是了。” 有些事情,着急也没用。 与其心烦意乱的一事无成,还不如就此顺其自然呢! 杜满金还想要把他们送回宾馆,可他的车停的有些远,没等他把车开来,宿臻已经等了另一辆出租车。 和向芸打过招呼后,宿臻和贺知舟坐上出租车,回了宾馆。 他们出门前,宾馆里的电梯还是好好的。 没成想,吃过饭回来,电梯通通都在检修。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爬楼梯上去。 还好他们的房间在三楼,就算是爬楼梯,也不是很累。 因为上楼只有几步路的功夫,宿臻也就没把贺卡收起来,而是一直拿在手上看。 看也看不出个名堂。 只觉得青岁的字写得十分好看,也许他应该去练练字。 他们从楼下上去,而楼上也正好有人下来,两个不同方向的人们,在二楼楼梯口的拐弯处相遇了。 事情总是很凑巧。 宿臻他们遇上的人,还是个老相识。 当初他们还在火车上听过这人说起发生在朔溪的故事。 梅老先生上了年纪,走路慢悠悠的,但眼神还是格外的好。 明明应该擦肩而过的三个人,在他良好的视力辅助之下,又聊到了一起。 梅老先生:“你们不是那个……那个……火车上的两个小伙子么?” 对着贺卡琢磨着要不要报个书法培训班的宿臻,茫然的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一个陌生之中带着点熟悉的老人。 “啊,对,我是宿臻,他是贺知舟。”宿臻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和贺知舟。 梅老先生乐呵呵的道:“我们可真是有缘,朔溪说小也不小,附近的宾馆也有许多家,我们居然还住在了一家,我住在三楼305,你们住在几楼啊?” 宿臻也觉得挺巧的:“我们也在三楼,就住在您的对门,306。” 贺知舟上前一步,揽住宿臻的肩膀,插入了谈话之中。 “老先生,您这是要出门么?” 他一提醒,梅老先生拍了下脑袋。 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展平之后,出现了有些熟悉的白色信封。 只听他说:“这个宾馆一点也不正规,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有人往我房里塞小广告,你们不知道,这些塞小广告的人可猖狂了,居然直接把东西放在我的床头柜上,你们说这气人不气人!” 宿臻:“……” 贺知舟:“……” 他们觉得发小广告的人应该还没有这么大胆,都直接跑人房间里了,除非这家宾馆是真的不想再好好开下去了。 而且,梅老先生手上的信封看上去挺眼熟的。 宿臻瞥了眼自己手上的东西,再偷偷瞄了瞄梅老先生。 可不是从一个地方批发出来的么! 他默默的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接收到宿臻眼中的复杂神色,贺知舟清了清嗓子,说:“我看这个不像是小广告,要不您先打开看看?” “是吗?”梅老先生重新看向手里的信封,好像确实不怎么像是小广告。 他正要拆开信封,余光就瞥见了宿臻手里拿着的和他一样的东西。 然后他就停下了动作。 梅老先生:“我们还是到房间里说吧,在这里挡着路,不好。” 并不知道梅老先生已经看出端倪,宿臻和贺知舟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305和306两间是对门,不管去哪一间都是可以的。 三人里面,梅老先生走在最前,他当然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宿臻和贺知舟就只有跟在他身后了。 “你们知道这个是什么?”梅老先生点了点自己手中的信封,又看向宿臻手里的那个。 宿臻摇摇头,举着信封和贺卡说:“我们先前不是说要来朔溪找一位长辈么?这个是那位长辈让人送给我们的,说是要请我们看一场戏,至于您手中的那个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贺知舟也在旁边附和着宿臻的话。 是这样么? 梅老先生忽然觉得自己只凭着一个同样没有写字的白色信封,就认定两人手中的东西属于同类是件不怎么恰当的事情。 于是他就拆开了信封。 得到大红大紫、会掉金粉的贺卡*1。 emmmm…… 现在好像不怎么好解释了呢! 话虽然这样说,梅老先生没有如同上次一样很快的下结论,而是继续翻开了贺卡,看看合开里面写着些什么东西。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旧戏台(十七) 相似的贺卡,就连里面的内容也是如此的相似。 仅有的区别也只在于,梅老先生的那封贺卡上面的语气没有宿臻他们的那封好。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区别了。 梅老先生将展开的贺卡又合了起来,对着宿臻两人问道:“你们要不要看一下?” 世间总有很多事情都是巧合的。 然而当许多的巧合同时发生,那就不再是巧合。 应该叫做必然了。 宿臻拿到梅老先生的那封贺卡,一翻开就发现有股熟悉的阴气在贺卡上盘旋,和他们在旧城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贺卡上的阴气其实很少,只有一缕。 不会给持有者带来不好的影响,它充其量只能起到一个标识的作用。 两张贺卡放在一起对比,显然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贺知舟半垂下眼眸,他对青岁的打算一无所知,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也只能用束手无策来形容。 这不免让他感到有几分挫败。 梅老先生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出两份贺卡的相似之处,皱着眉问道:“这个贺卡是你们那位离家出走的长辈弄出来的?可我也不认识他,他怎么还要送我一份。” 或许是和朔溪多年以前发生的那桩惨案有关。 宿臻心里基本可以断定青岁确实和朔溪有着莫大的关联。 然而涉及了神神鬼鬼的东西,不太适合放在公开场合说出来。 贺知舟眉峰上扬,忽而问道:“您到朔溪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已经知道朔溪扩建了好几次,原来的那座朔溪城早就被弃之不用,那您去过从前的那座朔溪城么?” 提起从前的朔溪城,梅老先生就有话要说。 明明他是想要去旧城凭吊一下那些死去的亲人,谁知上了出租车后,不知道被拉到了什么地方。 他和那个出租车司机争论了半天,还把警察都给吵了出来,才知道朔溪九成九的出租车司机都不会往旧城去,其中一半是不知道还有个旧城,剩下的一半则是被民间传闻给吓到了,不敢往那边去。 跑出租的人,白天夜里都要出工,总是比旁人更加的敬畏鬼神。 像旧城那种被传成凶神恶煞的险地的,就更不会有人往那边跑了。 交警给梅老先生和那个司机调解了一下,旧城没去成,又把他给拉到了市里。 接着他在市里转悠到了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愿意把他送去旧城的司机。 要不是今天床头柜上突然多出了一封信,梅老先生都要出去找租车行,租一辆电动车了。 没人能送他去旧城,那他就自己开车去。 他把自己的经历都讲了一遍,就看到贺知舟面露思索,似乎遇上了什么难题。 “那您有没有遇见什么和旁人不太一样的人,他可能是穿着一件青色长衫,也许还戴着墨镜,身材瘦高,走起路来不疾不徐,还喜欢把右手别在身后。” 贺知舟话里的那一长串的形容词,很细致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梅老先生拍了下脑袋,说:“我好像是见过那么一个人,不过他和这个贺卡有什么关系吗?” 贺知舟:“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位长辈。” 梅老先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宿臻把贺卡还给他:“两张贺卡上的时间都是一样的,老先生,您一个月以后,要和我们一起去么?” 梅老先生是不想去的。 他对这个出场方式诡异的贺卡有着本能的不喜欢,特别不想看见的那种。 对面的两个孩子却还在期待着他的答复。 梅老先生为难的将贺卡展开又合上,正要做出回复时,余光忽然瞥见了贺卡上的地点,那位不知名的人士邀请他们前往朔溪梨园看一场旧戏。 朔溪……梨园啊! 当旧城被弃之不用后,朔溪就已经没有梨园这个地方了。 既然贺卡上写出了这个地点,那是不是就代表旧戏是在他知道的那个梨园开场的呢? 梅老先生不确定的问了一句:“这个上面的梨园,说的是旧城的梨园么?” 宿臻:“如果朔溪没有其他叫做梨园的地方,那就是了。” 梅老先生回了句好。 同往旧城的事也就定了下来。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而人在有期待的时候,时间永远都不是问题。 很快便到了贺卡上约定的时间。 杜满金自告奋勇的说要送他们三人去旧城,但宿臻和贺知舟因为前路尚且不明,拒绝了这个听上去还不错的提议。 朔溪是个很奇特的城市。 这么大的一个城市,里面居然连修真者协会都没有。 要知道,就连宿臻老家那种n线小城市都有个修真者协会,反而是朔溪没有。 朔溪的租车行出租都是电动车,没有小汽车。 宿臻他们租了个三轮电动车,一个人在前面开车,剩下的两个人就在后面坐着。 租车行的人还免费赠送了两个塑料小矮凳,免得他们坐在车沿上太危险。 旧城上空的阴气还是那么的重,浓郁的都能影响到局部的天气。 梅老先生眯了眯眼睛,望着远处的一大团阴云:“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我们出门走的急,好像没有带伞。” 宿臻:“不会下雨的。” 阴气要真的浓郁到能下雨的地步,在古书上的记载,就是要出鬼王了。 然而现在的天道之下,连鬼修都不会有,更不用说是鬼王了。 所以这个雨,肯定是下不下来的。 旧城的大门已经打开,通往城内的那条路上,大团大团殷红的血迹变成了血色的花,随风摇曳间,自带鬼哭的音效。 从城里吹来的阵阵凉风,将鬼哭的声音传的更加的远,眼前依旧不见半个鬼影,只有鬼哭的声音伴随花动,一声更比一声凄厉。 怪不得在旧城的那些传闻中,自始至终都存在着鬼泣之声。 这会儿应该还是上午十点左右? 梅老先生抬头,天气不好的时候,光看天是看不出时间多少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即使是在阴天里,屏幕亮度调的太低,也会跟黑屏没两样。 凭着直觉感官把手机亮度给调到了最亮。 手机屏幕的上方显示着时间。 9:45。 离十点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他看见屏幕左上角的信号格,已经空了三个,剩下最短的那一格若隐若现,眨眼间就变成了无信号。 因为是荒郊野岭,所以连一点信号都没有了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旧戏台(十八) 梅老先生心有不安。 地方偏僻的山区,网络信号差,也还有个缘由。 朔溪这地方不是一线城市,但怎么也比山区要强吧! 在市里,也没听谁说信号差的事情,他还用手机和家里的孩子开了视频通话,说了一个小时,也没出现视频卡顿,声音不清晰的状况,可见市里的网络信号是没有问题的。 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就只剩下旧城的特殊性了。 难不成这旧城真的如同传闻中那样,是座鬼城,才会自带着屏蔽信号的功能? 旧城上方凝聚的阴气忽然间一齐涌动,死气与煞气纠缠在一起,裹挟着城中的诸多血气,化作光团朝着西边飞过去。在场的三人里,只有梅老先生一人看不出旧城上空的风起云涌,他看不见,却不代表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们,有没有……” 手机还没有放回口袋,梅老先生正准备开口,敞开的城门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来人从城门深处走来,衣角掠过路旁血红色的花朵,当他停在三人的面前,星星点点的红缀满他的衣角,分不清是未褪去的血迹,还是沾染了花汁。 微风拂过,卷起来人的衣角,露出他若隐若现的双脚。 身着素白长衫的男人停下之后,鬼泣之声随之消失。他侧身而立,一手放于胸腹之间,另一只手遥遥指向城内,惨白的没有一丝人气的脸上忽而出现了一抹笑,声音沙哑的说:“请贵客入城。” 贺知舟蹙眉,宿臻却直接走上前去。 疑问目前尚不得解,等见着了正主,直截了当的问出口,总能真相大白的。 梅老先生握住手机没有放开,对那素白长衫的男人看了又看,他总觉得这人很是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城内的景象与宿臻他们上次前来,已经是大有不同。 先前无处不在的新鲜血迹全都被大红色的花朵替代了。 地下墙上,无处不在的花,给废弃的旧城增添了更加诡异的气氛。 大概是因为只看得见血红色的花瓣,却看不见绿色的叶子、 因而不仅看不出生气,反而看出了邪气吧! 城门口前来迎宾的男人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走,似乎他之所以出现在那里,就只是为了说上一句‘请贵客入城’。 落入眼中的,除了那些无处不在的血红色的花以外,城里连个引路的人都没有。 偌大的朔溪城,无人引路,是很容易走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的。 梅老先生幼年是在朔溪城长大的,但孩童时期的记忆,经过了几十年时光的蹉跎,谁又还能记得住呢? 他看着城里的街道,只觉得处处都很熟悉,全都是他魂牵梦绕的模样。 可那都没什么用。 熟悉不代表就知道路怎么走。 让他在前面领路,还不如让宿臻和贺知舟来。 至少他们上次进过城,还在城里绕了好几圈,虽然走过的路不是墙头就是屋顶,但折中一下,也不是没有找到正确路线的可能。 “是要去梨园啊!” 梅老先生记得贺卡上写着的地点,那也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也是他心心念念的惦记了数十年的地方,纵然在时光之中,他已经忘记了回去的路,可那股子惦念之情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们从这里走吧!” 宿臻指着唯一一条没有大朵大朵的血红之花的路,前次他们从城中走过,见到的每一条街道都是沾满了血迹,无一例外。 眼前的这个例外,应该就是青岁给他们的提示。 贺知舟在前,宿臻在后,梅老先生居中。 三个人以这样的顺序进了那条看似正常的小巷,墙壁上的青苔长成了怪异的图案,仔细观察之下,竟与人脸有几分相似。 巷子里昏暗无光,走在前面的贺知舟不觉得有什么艰难,中间的梅老先生却是越走越累,背上好似多了几十斤的重物,压得他脊背都弯了,走两步路就要喘着粗气,歇上片刻,将在巷中行走的时间拖长了好几倍。 宿臻在巷子里没有感觉到异样,也没有看到梅老先生身上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梅老先生的速度固然是慢了许多,在宿臻眼中还算是正常。 老年人,身体比不上壮年人。 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小巷本身并不算长,三人走走停停很快也就走到了尽头。 拐了个弯,就进入了明亮的大街上。 街的尽头是一扇拱门,拱门上方镀金的门匾写着‘梨园’二字。 近乡情更怯。 梅老先生搓了搓手,忽而停了下来。 脱离了光线不好的小巷,宿臻也终于注意到梅老先生非常明显的变化,他进城之前手脚利索,在老年人的范围里算是身体硬朗,不必中年老男人差的那一拨,从巷子里出来,就弯腰驼背,不看脸只看动作的话,平白又老了十来岁,跟快要入土为安似的。 怎么能不让人奇怪。 梅老先生本人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的。 哪怕走路变得比平时累上了十几倍,可他心里却是欢喜着的,望着眼前梨园的大门,犹如经历了时空转换,又回到了幼年,他父兄尚在之时。 有长辈在一旁护着,心里是不会惊慌的。 贺知舟在最前方,按了按口袋中的贺卡,眼中满是探索的神色,脸上没个笑意,回过头同样看到了梅老先生的不对劲。 然而,他却看到了宿臻没有看到的东西。 衣衫褴褛的两个人双手搭在梅老先生的肩膀上,略过他们脸上的血污,眉宇之间能看出和梅老先生有几分相似。 双脚不沾地,应是鬼物一流。 他们对梅老先生应是没有恶意,贺知舟甚至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了几分温和。 贺知舟拿出贺卡,上面原有的字已经消失不见,连纸质都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他把贺卡转交给了一步之遥的宿臻。 果不其然,贺卡离手,他便再看不到梅老先生背后的两个人。 宿臻的手碰到贺卡,就看到了贺知舟先前看到的东西。 只是他心中还有疑惑不曾得到解释。 如果是因为贺卡在谁的手中,谁才能看到被隐藏起来的景象。 那梅老先生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手上也是有贺卡的。 可他看不到背后的两个人,还顺带的连自身的异样都看不到了呀! “先进去。” 贺知舟望着近在咫尺的梨园,就如同他们先前所想,一切疑问,见到了正主,自然就都迎刃而解。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旧戏台(十九) “梨园就在前面,与我们只有数步之隔,与其在此处停滞不前,不如果断一些,进去再说。” 宿臻张了张嘴,没发表意见。 梅老先生则是从善如流,当即锤了锤自己的老腰,稍微挺直了些身子,一步一停的朝着梨园走去。 停顿并非他的本意。 他心中是想着健步如飞的走进梨园的。 然而现实不允许他那么做。 背后还拖着两个鬼,能走得动路,就已经很不错了。 还想健步如飞? 想的倒是挺美的。 待他们三人行至梨园门口,又瞧见了先前在城门处遇见的那个男人。 白衫男子上前一步,伸出了手,不再是为来人引路,而是要收取来客的凭证。 宿臻同贺知舟对视一眼,递出了杜满金先前交给他们的贺卡。纯白的贺卡上多出了一些红色纹路,从页脚向上蔓延,缀满整个页面,贺卡交到白衫男子手中,从里面窜出一道金光,光芒浮现在半空中,正是宿臻同贺知舟的名字。 白衫男子侧过身,示意宿臻同贺知舟先进去。 宿臻他们没有急着进门,而是站在一旁等着梅老先生。 贺卡被收走之后,他们都看不到梅老先生背后的鬼。 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在宾馆中,他们都看过梅老先生的那封贺卡,上面只有梅老先生一个人的名字。 不知在这种情况下,他身后的那两个鬼会如何行事。 和宿臻方才的动作相同,梅老先生的那张贺卡拿出来之后,上面也出现了红色纹路,在图案上出现了不同,宿臻的那封是全都红了,而他的这封则是一片血海之中有几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从贺卡中窜出来的光也是不同的。 梅老先生的名字是灰色的。 “进去吧。” 白衫男子将两封变了模样的贺卡收入袖中,人贴到了门边,不再挡在路上。 进去之前,宿臻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恰好看到了后面的来人。 头发花白的男人,大约是相由心生,看上去面目极其可憎。 他的右手藏在怀里,左手攥着右手的手腕,跌跌撞撞的跑到梨园门口。 刚让开了一条路的白衫男子已经又站回了原处。 不算高大的男人却有种很特别的气势,只要有他在,没有他的允许,就绝不会有人能越过他,进到梨园中。 “怎么了?” 已经走出去有一段路,余光始终没看到宿臻跟上来,贺知舟停下来回头看,只看到了宿臻呆呆的停在了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暂时没有跟上来的打算。 宿臻眉心微微蹙起,门外的来人形容狼狈,可见他前来梨园的一路上并不太平。 这与他们进城后的经历大不一样。 所以同样是被青岁邀请来的客人,可本质上还是有着区别的。 只是不知道区别的标准是从何而来。 或许先前那个名字显示的光芒,就是评价标准之一。 那光芒的颜色又是如何评价的呢? 前提条件太少,无法估计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宿臻挑着眉,短短的时间里,被拦在门外的人已经结束了谈话。 行动古怪的那位老人也拿出了一张贺卡。 他的贺卡和宿臻他们的贺卡有着明显的不同。 正红色的封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结婚的喜帖呢! 白衫男子拿到贺卡之后,贺卡的表面没有出现特别的变化,红色纹路也没有出现,事实上就算出现了,基本上也是看不出来的。 毕竟都是红色的,能看出什么东西呢? 原本应该从贺卡中窜出来的名字,变成了黑漆漆的光团,散发着类似于臭鸡蛋的味道,隔着许远的距离,都能闻到那股子臭味。 最重要的是,白衫男子即便已经验证过老人手中的贺卡,也还是没有让开路来。 而是朝着旁边招了招手。 之间门口角落的阴影处钻出了一个黑衣人,黑衣黑裤,还带着黑色头巾和口罩,将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完完整整的眼睛。 他钻出来的那个角落,恰在死角。 一般人不会注意的死角。 黑衣人带着后来的那位老人,从门口绕了出去,没走正门,走了小门。 甚至没有从他们身边经过,直接从小门进了附近的某个小院子里。 老人跟在黑衣人的身后,速度飞快,好似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很快,宿臻就知道他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门外的街道上传来嚎叫声,被打断了腿的老年人在街道上往前爬着,他的手中紧紧的攥着半张正红色的贺卡,已经无力再站起来。 白衫男子站在门口,遥遥的看向街上的人。 神情冷漠,半点都不为眼前的惨剧动容。 忽然,梨园之中传来锣鼓的声音,是戏台开场惯有的调调。 外面的哀嚎声在到达最高点之际戛然而止。 只见白衫男子转过身来,踏进了梨园,然后关上了门。 “你们……还没有走么?” 他的声音依旧是沙哑,脸上却难得的带出了几分笑意。 “台上的戏马上就要开场了,贵客们还是早点去看台的好,不然被一些不长眼的家伙冲撞了,那可就不美了。” 明明是在说好话,却给人一种反派的错觉。 贺知舟不露声色的挡在了宿臻的前面,与白衫男子对视:“我们对这里的路并不熟悉,不知阁下能否为我们引个路。” 梅老先生在一旁精神恍惚。 他和宿臻两人一样,也看到了外面的人。 作为亲身经历过多年以前的那场惨剧的人,他是至死也不会忘记仇人的脸。 不管是先进门的,还是后来在街上爬的,都是他的仇人。 曾经在朔溪城里耀武扬威,仗着手中有枪,为所欲为的人。 被众人以为已经死在了朔溪的人,居然还活着么! 白衫男子动了动手指,温和一笑。 “可。” 白衫男子走在最前面,把他们带到了梨园之中最大的那座院落里。 院子的正中央是一座戏台,不是宿臻他们先前看到的那种粗制滥造的笑玩意,而是付出诸多能工巧匠的心血,建造之后便屹立百年,经历风吹雨打,依旧有着独特风骨的戏台。 宿臻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在他们之前进来的那个老人。 戏台上没有人,就连戏台对面的看台上也是没有人的。 偌大的院落之中,就只有他们这几个人。 白衫男子带着他们从侧边的楼梯登上了看台。 看台上的视野是最好的。 无论是坐在那个位置,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戏台上的一举一动。 第一百二十章 旧戏台(二十) 朔溪旧城上空的阴气在前不久全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城内的斑斑血迹也都化作了红色的鲜花,在没有绿叶的映衬下,开的如火般绚烂。它们开在城内的每个角落,地下,墙上,随处都能见到那抹红色的身影。 凡事过犹不及。 花也是如此。 多了,便不再是繁花似锦。 多出来的花,飞走了的阴气,都不是无缘无故就出现的。 宿臻同贺知舟看的真真的。 那些个阴气最后落下的地方就是在梨园的某个角落。 尽管他们在进入梨园之后,没有发现一点不详的气息。 看台上摆着的桌椅并没有坐满,主座上的人还未到来。 实际上,整个看台上也只有他们四个。 白衫男子将他们引到了看台的左侧,胡桃木制成的桌椅没有上漆,呈现出灰褐色,同右侧那些大红色的桌椅形成了比较鲜明的对比。 宿臻他们三人在左侧坐了下来。 等着青岁在贺卡中载明的那场好戏。 看台对面的戏台颜色亮丽,高处四角飞翘的屋脊上蹲着几只神兽,石刻的塑像活灵活现,与屋檐下挂着的一串又一串的纸糊灯笼交相呼应。一米多高的台基上,是横铺出去的红色地毯,占满了整个台面。 锣鼓声悄然响起。 主座上的人不知何时就了座。 长袖一甩,戏台上就有人咿咿呀呀的从幕布后登了场。 看台右边的红木椅也坐满了人,个个神色恍惚,面露惊恐。 在场的人里,除了梅老先生是在认认真真的看着戏台上的戏,其他的恐怕都没那个心。 宿臻拉着贺知舟的衣袖,示意他去看主座上的人。 贺知舟摇了摇头。 不是青岁。 青岁是个男人,平日里也只会穿青色的衣服。 主座上的那位着红衣,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娇娘。 一场戏,若是排的紧凑些,足以唱尽一人的悲欢离合。 戏台上的咿咿呀呀吸引不到宿臻和贺知舟的目光,他们两个对戏曲都不感兴趣。 他们还在观望着看台上的人,殊不知戏台上已经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温婉多情的戏腔被刺耳的哀嚎取代,不大的戏台已经变成小炼狱般的存在。 刀山、火海和油锅。 分成了不同的小区域,每个区域里面都有人在遭受惩罚。 爬上刀山的人,脚下身上全都是撕裂的伤口,从伤口里冒出的血让他们看上去跟血人没两样。 走在火海里的人,已经变成乌黑的焦炭。 油锅里的,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更不用说戏台上的其他小区域,剪断了的舌头,硬生生的破开肚子,将五脏六腑都挖出来的。 这要是放到拍下来放到网上去,怕不是从头到尾都要打上马赛克。 红衣美人从袖中拿出一面铜镜,对着镜子整理鬓发,调整着头上珠钗的位置,忽而勾唇一笑,看向右边看台上的人。 “你们想要和台上的人一样么?” “不,不要啊!” 一群人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跪倒在地上,苦苦的哀求,满心满眼的畏惧。 他们都是当年从朔溪逃走的人,改头换面之后,隐姓埋名的活到了如今。昔年他们做下的诸多恶事,随着他们换了容貌之后,都和那些死去的人一起,被深埋地下,犹如云烟,活人不再惦念,只有死去的人还在日日夜夜的不得安息。 如今,他们顶着别人的模样,装模作样的做着善事,引得不明真相的人交口称赞,没有人会去惩治他们,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潇洒。 直到青岁离开了庆阳,开始挨个上门讨要当年的旧账。 当年侥幸逃脱的人,必然不会再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了。 他们的年纪都很大,约莫有八九十岁,走在外面的街上,还能得到别人的礼让。这么多年来,虽然不是无病无灾,但他们现在还活着,好端端的活着。 而有些人甚至来不及长大,就已经失去期盼未来的机会。 祸害别人的人长命百岁。 心地善良的人却尸骨无存。 多么的不公平。 “那就做出选择吧。”红衣美人眼中满是恶意,左手放开铜镜,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只有一个人能平安离开这座城,现在,你们说,那个人会是谁呢?” 用言语挑拨着那群人,红衣美人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的看着快要打起来的人们。 宿臻的视线落到了她的手上,铜镜上方的花纹看上去眼熟极了。 和杜家的那个小姑娘手里捧着的那枚铜镜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细看之下,红衣美人和杜琳琅的样貌也很神似呀! 宿臻忍不住变换了个姿势,从面向戏台变成了面对主座,这一动恰好就对上了坐在他右手边的梅老先生。 明明戏台上的曲目已经换成了马赛克,梅老先生却还是看的津津有味,他的右手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打着拍子,有节奏感,也显示着他此刻良好的心情。 宿臻觉得很古怪。 正常人看到那种需要马赛克的东西,就算不会恶心,也不会那么高兴吧! 除非他看的和他们看到的不一样。 “你想的没错。” 温婉的女声忽然响起,如果她说的不是这句话,宿臻可能还要说她的声音很好听。 可是她就是这样说了。 他的没有说出口的疑问就以这种方式得到了解答。 贺知舟握住了宿臻的手,发现青年手心一片冰凉,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因为看台上忽然变得浓郁起来的阴气。 “你是什么人,青岁在哪里?” 红衣美人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都已经笑出了眼泪。 “居然都没有认出来吗?你比起你师父和师叔,还差的很远呢!” 红色宽袖缓缓落下,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比之先前的容貌更加的惊艳。 唇上的胭脂亦或是口红,红的令人心慌。 “青……青岁?” 贺知舟看向大变活人的某个红衣人。 难道是别人的脸更加的好用? 青岁点头,铜镜换在了左手上,右手拿着凭空出现的眉笔,细细的描绘着自己的眉形,眨眼间,他又变成了方才的模样。 和杜家的小姑娘有八分相似。 地府消失后,不再有人来评判活人做下的罪孽。 生前的罪恶到了死后,就能终结。 不过这种状况很快就要消失了。 那些罪孽缠身的家伙,生生世世都要饱受折磨,才能对得起那些至死都不能安息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旧戏台(二十一) 一切声音都已经远去。 戏台上的幕布合上之后再次拉开。 如同小炼狱般的场景已经消失不见,戏台中央是一座小小的院子。 小姑娘从自家父亲手中得到了一枚铜镜。 那是她的生辰礼物。 铜镜照出来的人影自带光晕,小姑娘花钱定做了梳妆台,而那枚铜镜被嵌在了梳妆台上。 铜镜连同梳妆台被搬进了另一个小小的院子。 小姑娘经常会到小院子里,对着铜镜梳妆打扮,独自一人在屋子里练着身段唱法。 幕后配着的曲子宛如潺潺流水,清新而欢快。 两边鲜红的幕布以不可逆转的姿势拉拢。 再次打开,戏台上没了小院子。 从四面八方来涌进来的人,个个腰间都别着枪,在戏台上横冲直撞,碰上了挡住他们路的人,举刀就砍。 所过之处,无有留口。 那些人到了小姑娘住的那座城。 那群穷凶极恶的人满打满算有百余人,城中却有上千人。 有人束手就擒,也有人拼死也要为亲近之人求个生路。 死去的人很多,活着的人也不少。 小姑娘的父亲想要带着她逃出城,却被身边亲近的人出卖。 那些人聚在小院子里,打断了她父亲的腿。 为首的男人不怀好意的说:“不就是个唱戏的,有什么好傲气的。” 小姑娘被堵在角落里,眼中是散不去的惊恐。 她小声喊着父亲。 可她的父亲帮不了她。 “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吗?那就选择吧!” “你在台上唱个三天三夜,我就让他们放走一半的人,虽然你不能走,但你这个废物老爹还是有可能逃出生天的。” “你要怎么选择呢?” 小姑娘回了小院,在梳妆台前给自己上着妆,一层层的胭脂,还有螺子黛画的柳叶眉,穿上了衣柜里那套她最喜欢的戏服,在院子中仓促间搭凑起来的戏台上,一连唱了三天三夜的曲。 唱到声音沙哑,哽咽不能语。 台下的人来了又去,嘻嘻哈哈的,谁也没把她当成一回事。 那些人嘴上说着要放走一半人,实际上是不肯放走一个人。 第三天的太阳落下,月亮刚刚升起,夜幕还未完全降临。 有人闯进了小院,台上的小姑娘死在来人的枪口下。 血溅落在木质的台面上,染出朵朵红花。 枪声不绝入耳,惊醒了院里尚在沉睡的妖。 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进了轮回,杀人的人还在继续作恶。 那一天,有人离开了城,逃出了一条生路。 也有人在城中,死在恶人的枪口下。 而那些恶人大多死在了妖物的手中。 凝聚出来的阴气催生了一个又一个的鬼物,因死前的执念太深,而无法进入轮回。 朔溪城的上空,阴气与煞气凝结,引来了道士。 妖物被人封印了能力,无暇顾及从城中逃走的几个恶人。 城中的那些鬼物嘶吼上想要上前追赶,却被束缚在了城中,无法随着那些恶人一起离去。 鬼物的哀嚎声,经久不绝。 旧城在重建完成之前,就被废弃。 被丢下的城,还有城里的鬼物,都选择了蛰伏。 默默等待着将来的某一天,届时会有人将复仇的机会送到他们的面前。 红色的幕布不曾落下,台上的戏却已经告一段落。 右边看台上打的不可开交的人,在眨眼间就出现在了戏台上。 数不清的鬼物一拥而上,撕咬着他们的肉体和灵魂。 宿臻目光复杂的看着台上的表演走向落幕,侧身看向身边的贺知舟,以期望他的看法。 “他们是罪有应得,对吧?” 用力撕咬着的鬼物大多已经不成.人形,最显眼的那只鬼,被斩断了双腿,还被划破了肚子,肚子里的器官洒落出来,他一边撕咬,一边用手将肠子一类的东西往回塞,看上去又可怜又可怕。 贺知舟赞同的点头。 戏台上的那些恶人确实是活该。 他们曾经做下的恶事,不会因为他们后来做出的好事而抵消。 无论他们在后来做了多少善事,那些因为他们而凄惨死去的人,也不会因此得到补偿。 更何况,他们做善事的初衷可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高风亮节。 不过是想着借做善事的功德,以期望能够抵消从前的恶果。 天道至公,是不会支持这种偷奸取滑的手段。 而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 “你和你的那些师门长辈果然很不一样,啧,是因为你有了个道侣,而他们是万年单身狗吗?哈哈哈哈……”青岁顶着一张女人脸,笑的前仰后合。 他从来不是什么沉默寡言的人。 当初以原形在梨园中休养,意外被个小姑娘唤醒后,每次小姑娘过来找他,他总要一直说个不停。 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什么都要说一些。 那时候的小姑娘有些笨,也分不出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反而真的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是个受了重伤的大妖怪,暂时借她的地方来休息。 还因为担心他疗伤太孤单,总是抽出空当来陪他说话。 连偷偷练习身段唱腔的时间都减少了。 可惜,他不是大妖怪。 也没有受伤。 只是因为太懒,又不想和心地复杂的人打交道,才会在历练的途中变回原形,找了家首饰店住了下去。 青岁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流出,带走了他十多年的妖力。 妖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不能流泪。 就如同实力低微的鬼物碰不到实物。 人类之中有‘一滴精,十滴血’的说法。 而在妖物之中,他们的一滴泪,能抵过数十年的修行,倘若是血泪的话,那就更要翻倍的计算。 青岁其实是愧疚的。 如果不是他当初说了那一通鬼话,小姑娘也不会当成了真。 如果小姑娘没有当真,她也就不会因为害怕他伤上加伤,都不敢吵醒他。 如果琳琅喊醒了他,她或许会活下来。 可惜一切如果都只是如果。 幻想是心志不坚的人对生活的妥协,明知不会实现,却还放任自己沉浸其中,平白浪费时间和生命。 青岁不是人,他的想法也单纯的很。 有人杀了琳琅。 那他把那些人都杀了,便是了。 手段温和也好,残忍也罢,这次绝对不会再放过一个人。 贺知舟察觉到青岁身上的杀气,忽然就明白师叔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寻妖了。 以师叔的为人,自然不会看着妖物杀人而置之不理。 即便是人有错,妖无罪。 可师叔又不想救那些恶人。 于是来寻找青岁的人,就成了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旧戏台(二十二)加更 旧戏台上的戏已然落幕。 安静的戏台上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空空如也,就如同青岁未曾到来之前。 戏台之外的看台上,笑声戛然而止后,就变得格外的安静。 梅老先生以手打着拍子,沉浸在虚幻的戏曲之中。 黏在他身后一同进来的父子俩,在好戏开台时,就已经去了台上,充当戏中人。 面目狰狞,已然是非人之物。 “祁镇让你们两个小家伙前来,有说要如何处置我么?” 青岁放下宽袖,眼角处微微泛红,端坐在主座之上,举手投足间自在潇洒,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和威胁性。他的敛息能力很好,妖气与煞气收在体内,丝毫不露。 “师叔让我们听从你的吩咐。” 贺知舟听到熟悉的名字,面色不变,拍了下宿臻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随即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翻到和师叔聊天的页面,顺手递给了主座上的人,道:“师叔说的,都在这儿了。” “哦?” 遥想当年,他在城中追杀那些恶人,差点没被祁镇一剑给斩杀了。 没想到不过短短数十年,祁镇竟也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笑,当真是可笑! 见青岁的脸色有些不对,隐隐约约竟是要换回本来面目,宿臻不由眉头紧锁。看着青岁身上若有若无的黑气,显然是即将入魔的征兆。 一旦入魔,理智就成了空话,而攻击力却会成倍的递增。 别看青岁现在还挺友好的,等他入了魔,就六亲不认,见谁砍谁。 凶的一比那啥! 宿臻舔了下嘴唇,心情很是紧张,站了起来问道:“我听闻梨园里的那个姑娘名叫琳琅,恰巧我在市里也认识了一个叫琳琅的小姑娘,只是她的情况说不上好,您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帮她么?” 贺知舟递出了手机,还没回到位子上坐下来,听到宿臻的话,直接就站在了他的前面,遮去了青岁的大半视线。 青岁挑高了眉,又拿出了那面铜镜,对着镜子补了个妆。血红色的红唇颜色变淡了许多,依旧艳气逼人。 “你把这个送给她,让她亲手摔碎了,她就能恢复正常。”青岁擦去铜镜背面的青绿,恋恋不舍的将铜镜递到了贺知舟的面前。 贺知舟下意识的推拒。 虽然他们从未说过青岁本体的事情,可有些事情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 比如说青岁可能是一只镜妖。 而且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表明他的本体就是那面铜镜。 妖物变回原形的时候确实很容易被伤害。 可铜镜比玻璃镜子要抗砸的多。 就算不论这一点,让小姑娘主动砸镜子也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呢! 他抬头看向青岁,红衣美人脸上满是不容拒绝的神色,铜镜直接怼到贺知舟的手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收下来。 “你们只管拿着,想那么多做什么!”青岁又懒洋洋的窝进椅子中,带着妆的脸也呈现出一点不正常的青白,他招了招手,方才引路的那位白衫男子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只听他说:“等会儿让阿溪送你们离开,回去了,让祁镇不用再找我。” 听闻此言,宿臻和贺知舟都不免诧异起来。 若是为了报仇才离开庆阳,现在仇怨已经结束了,怎么还是不肯和他们回去呢? “是。” 白衫男子点头,袖手站在一旁。 “可……” 贺知舟还想说些什么,他并不想就此而止。 青岁不想再多说些什么,长袖一甩,直接从看台上消失了。 在场的,能继续谈话的也只剩下白衫男子一人。 也不能算是人,他们连白衫男子是什么物种都还不知道呢! 不远处的戏台失去了那股神奇的力量,无法继续保持着独立于时光之外的姿态。短短的瞬间里,它便历经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屋顶的瓦片上长满了青苔,檐角悬挂的灯笼只剩下了一个骨架,糊在外面的红纸抵不过风雨侵蚀,早就化为乌有。 戏台左右的黑瓦白墙倒掉了一半,墙上溅落的血迹变成褐色印记,非知晓前因后果之人,已经猜不出那是何物。 院子里的野草也长到半人高,只有他们这座看台还是鲜亮如旧。 宿臻:“你也是城里死去之人的魂灵么?” 白衫男子摇头否认。 “我是五十年前朔溪城中死去之人的执念凝聚而成,既不是鬼,也不是妖,更算不上人。现在能神志清醒的站在这里同你们说话,全都是托了青岁大人的福。倘若没有他,也就不会有我。” 话说到这里,白衫男子瞥了一眼还坐在看台上的梅老先生,他是整场戏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执念?” 宿臻想到了厉鬼的成因,同样是需要具有执念才能存留在这个世上。 厉鬼实现执念后,会丧失理智,对世间极具危害。 那眼前这个不辨种族的家伙,同样是因执念而成形。 他的危险度是高还是低呢? 白衫男子不再多言,隔空打晕了还沉浸在幻觉中,不可自拔的梅老先生,一边朝宿臻俩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显然是要送客离开。 宿臻站起身,挡在了白衫男子的面前。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 “听你话中的意思,对青岁很是推崇,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离开吗?当初逃跑的恶人如今不是都已经被索取了代价,没有一个漏网之鱼,他不是应该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世人总喜欢将自己的想法横加在他人身上。 似乎只要别人不按照他们的想法来,就一定是错的。 白衫男子似笑非笑的看向宿臻,想再听听他能说出些什么。 宿臻从来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也猜不到别人会怎么想他。 他见白衫男子真的停下动作,舒了一口气。 扭头看了眼身旁的贺知舟,给自己补充了点心理安慰,继续开口。 “我们应了青岁的邀约,前来看了一场戏。这场戏是好是坏,我们暂且不做评述,那都是从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们有再多的感想也都只是感想。可他给我们的这面铜镜,还有刚才戏台上的那些鬼物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宿臻继续解释道:“或许你在旧城长期与外界隔绝,所以并不知道,外界除了那些因为莫大冤屈和执念残留世间的厉鬼以外,人死之后的魂灵是无法在世间逗留太久的,更不用说像旧城里的这些,一留就是几十年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旧戏台(二十三) 原来是他想多了么? 白衫男子顺手扶起被他打晕过去的梅老先生,嘴角微微上扬。 想多了,总比猜中了要好。 他对宿臻的话避而不谈,只望着没了阴气遮挡的旧城上空,晚霞染红了蓝色的天空,回头一笑。 “时间不早了,你们该走了。” 青岁大人应当是不希望他们继续留在城中的。 所以还是早些将人送走的好。 无形无状的东西变成的精怪,总是会一般的普通精怪多一些特别的天赋技能。 比如白衫男子。 他只站在看台上不动,一个念头间,也能将眼前的人都送到城外去。 夕阳落在城外的枯草上,四下里都被渡上了一层暖光。白衫男子通知到了,不等有人回应,便直接将人送出了城。除了相近的宿臻二人以外,还有他自己扶着的梅老先生。不管是否有人不愿,他把人都给送到外面的小车旁。 刷着蓝漆的电动小三轮,两边把手上的后视镜,倒映着宿臻和贺知舟的脸。 茫然。 且猝不及防。 “他……我……” 宿臻回望着城门紧闭的旧城,又看看后面被打晕的梅老先生。 “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便是不想回答问题,也不能就这样问也不问的把人送走呀! 至少也得让他们再去找青岁问问。 铜镜摔碎了,对青岁有没有坏处,他们都还没弄清楚呢。 看来还是要再回去一趟才行。 宿臻从电动小三轮上跳下来,抬脚仍想往旧城去。 他一下来,贺知舟肯定不会继续留在原地。 宿臻停下脚步,为难的看向在场唯一一个还没有清醒的人。 “旧城说是城,可现在也跟荒山野岭没两样,不会有什么人特地往这里跑,让他一个人在这儿,也不会有事的。” 贺知舟又补充一句道:“或者我再耽误一会儿,在旁边布个阵,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梅老先生从小三轮上爬了起来,左手按着腰,右手搭在车沿上,一步步的挪了下来,“这年纪大了,就是容易缺觉,从市里到这儿才那么点的路,就给我睡得腰酸背痛的。哎呀!我们这就是到了吗?” 梅老先生说着话的功夫就越过宿臻,往旧城去了。 宿臻:“……” 贺知舟:“……” 这算什么? 送人出城还能把人的记忆给送没了吗? 破旧的城门上长满了杂草,枯黄之中有一点新绿正在悄然冒出,城墙下的角落里,蓝底白心的小花冒出了个头,衬的旧城更加的荒凉。 人的眼睛是最容易被欺骗的。 宿臻和贺知舟看着又变了模样的城墙,并没有意外。 修行中人看到的东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足为奇。 真的是不足为奇。 梅老先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后打开了相机的界面,对着旧城咔咔嚓嚓,就是一阵乱拍。好看的、不好看,都先留着,等他回家后,让他大孙子帮忙p个图,p的好看些,然后再去洗出来,挂在他房里。 “小伙子,你那个拍照的技术怎么样啊?” 光对着城墙拍照已经满足不了梅老先生了,他现在还想要和旧城来个合影。 全身照的那种。 贺知舟摇头,手机到了他的手上,就只有联络人的一个功能,其他的拍照上网都是不存在的。 有那个玩耍的时间,还不如多年即便道经,画上两张符。 酷爱修行的人,没有玩乐。 在没有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前,宿臻还是个普通人。 手机不离身,是一贯的常态。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的拍照技术就很好。 宿雪就吐槽过他是直男视角,不管拍什么东西都显得很土很挫。 梅老先生把手机塞到宿臻手里,安慰的道:“拍的不好也没关系,我回家后还能让我大孙子给p个图,你尽管拍。” 换了n多个中老年人拍照专用姿势,梅老先生可算是过足了拍照的瘾。 拿回手机看到宿臻拍出来的成品。 梅老先生沉默了。 中间那个骨骼清奇的黑皮青蛙什么鬼,他看上去有那么矮吗? 虽然他老了是长矮了些,可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到了一米八的。 照片上是那坨怎么看,也只有一米二吧! 他又往后翻了两张,画风清奇的相片中还有几个硕果仅存。 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梅老先生对着相册删了大半天,弄完后才语重心长的对宿臻说:“你回去还是要把这拍照技术再练练的,不然是找不到的对象的。现在的小姑娘都爱漂亮,你把人家照的跟个青蛙似的,谁还爱跟你谈对象啊!” 宿臻:“……” 谁说拍照技术不好就找不到对象的。 他的对象那么好,肯定不会在意他拍照技术是个渣渣的。 贺知舟全程都是站在宿臻身后看着他拍照的,他也想不懂青年是怎么做的,明明按下拍照按钮之前,都还好好的,拍出来的成果却是那样的令人意外。 不管是抓拍还是摆拍,都是相同的一言难尽。 见宿臻回头看他,贺知舟让自己露出了个和善的笑容。 没什么的。 拍照不好都只是小事。 修炼又不需要拍照,只要他画符不会画错纹路就行了。 说起来,宿臻在符篆一道上的天赋还是挺高的。 瞬间想偏的贺知舟笑容变得更加的真实,对象和自己能有共同语言,平时还能一直黏在一起,真的实在是太好了。 莫名的,他就想起了他的师门。 真的是如同青岁所说的那般,万年单身狗。 “咳咳,你在想什么,快把脸上的表情收一收。”宿臻往右一站,想要挡住贺知舟神游之后显得格外扭曲的神情。 就是一时没顾忌好彼此的距离,整个人都塞到贺知舟怀里了。 梅老先生刚把手机塞回口袋,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叹了口气。 现在的小孩子就这么听不起劝么? 还非要在他这种老人家面前秀恩爱。 合着,是以为老人家不懂什么叫做断袖龙阳是吧! 真是的,老人家什么东西没见识过,小看人。 双手别在背后,梅老先生大摇大摆的绕过了在他面前秀恩爱的狗男男,踩上了电动小三轮,等着回市里。 这又是怎么了? 自己的遮挡动作似乎起到了奇怪的效果。 宿臻面露诧异,拉着贺知舟,也回到了车边。 他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下梅老先生。 就算抹去了部分的记忆,可他也不至于只到城门口拍个照就算了,进城的话却连提都不提。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旧戏台(二十四) 宿臻:“您来这里就只想在外面拍个照片,不想进城看看吗?” 他这样问不过是因为不确定梅老先生到底被抹去了多少的记忆。 如果只是在城中经历的那些事情被抹去了,那他自然就还记得宾馆里的贺卡。 若是他连贺卡都不记得了。 那问题才大发了。 靠充电才能使用的电动小三轮,车头的显示屏里电量是满格的,可在场的人,谁也没注意到它。 梅老先生回望着旧城,眼神充满眷恋。 摇了摇头,他说:“还是不去啦!” “我听他们说,市里的规划准备要把这里建成一个景点,还说要全方位的还原当年的一草一木。我再等等,等个三五年,就能看到从前的朔溪,倘若我现在就进去,又能看些什么呢?” 老人语气惆怅,他眷恋的故乡在时光中已经不是当初模样。 如今有人说只要再等上三五年,就能看到当初的故乡。 那他再等上一等,也不无不可。 五十年都等过来了,三五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宿臻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他看向身侧的贺知舟,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茫然。 口袋里的东西有些硌人,宿臻伸手把东西拿了出来。贺卡早在进梨园的时候,交到白衫男子手中之后消失不见,而当初用来装贺卡的白色信封却依旧在。 信封上还写着宿臻和贺知舟的名字。 字迹是青岁的。 宿臻把信封递到梅老先生的面前,问道:“您有没有觉得这个眼熟,或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梅老先生瞄了眼他手中的白色信封,摇头晃脑的说:“你这小孩不老实,就这样的信封不是人人都见过的么,有什么特别的,还值得你特地往我面前放。” “不是,您再看看上面的字,有没有觉得这个字迹仿佛在哪里见过?”宿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心里有些发慌了。 梅老先生“没有见过啦!” 说完他又开始催促起贺知舟来,想要早些赶回市里去。 路上宿臻仍然不死心。 拐弯抹角的问着梅老先生对旧城的映像,甚至又谈起了旧城的那些传闻。 谁知这次梅老先生有了新的说法。 当初在火车上,梅老先生说逃出城的人前往附近兵营求救,但救援的人来的太晚了,城里的人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然后他现在改口了。 “你说旧城啊!” “当年朔溪来了一群土匪,个个都拿着枪,凶神恶煞的,他们还杀了很多的人。不过他们的运气不太好,才在城里待了没两天,就有个军队从朔溪路过,把他们一窝端了。那时候朔溪城里死了不少人,城里的房屋也在争斗中坏掉了一大半。等土匪们都杀光了,朔溪城也不能住人了。” “在当时重建朔溪城需要的银钱和新建一座城,有的一拼。那场灾难过后,城里还活着的人,大部分人都失去了自家的亲人,所以很多人因为不想触景生情,就去了外地闯荡,留下来的人也都受不了城里那股子散不去的血腥味,就都投票表决,重新找了个地建了座新城。” 出乎意料的改变,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却将旧城从前的那个‘鬼城’的名号全都抹去了。 顺带的,也抹去了青岁出现过的痕迹。 贺知舟骑着电动小三轮把人带到了之前租车的地方。 下车前,他的余光瞥见车头的显示屏上仍然显示着满格的电量。 然而等他在看过去,电量又直接掉到危险线一下,眼看着就只剩下一点血皮了。 电量的浮动也许是小三轮电路出了故障,才会显现出片刻的满格虚电。 贺知舟把车停好,在外面等着进去找老板结钱的宿臻。 梅老先生也站在他的旁边等人。 “你们出个门,怎么还要带个古董铜镜,小孩子的爱好可真是古怪的。”梅老先生嘟囔着,把怀里的铜镜交给了贺知舟,一边训话,“东西带都带出去了,怎么还忘记带回去了,要不是我把它拿了出来,你们是不是就要把东西给忘在车上了?” 贺知舟确实是忘记了铜镜的存在。 在旧城,青岁是直接把东西塞到他怀里,等青岁走后,宿臻问白衫男子的时候,又把铜镜放到了桌子上,后来白衫男子把他们三人都弄到了城外,又碰上梅老先生记忆出了问题,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没想到铜镜的事儿。 宿臻:“它怎么还在这儿?” 从店里出来的宿臻一眼就看到贺知舟手上的铜镜,眉毛皱成了一团。 青岁的本体是一面铜镜,而宿臻一直觉得青岁交给他们的这面铜镜就是他的本体,偏偏青岁还一定让他们把铜镜交给琳琅,还要让琳琅把铜镜给砸碎了。 四舍五入一下,不久等于在自杀了么! 妖物在化形之后,同普通物件有本质上的不同。 可这也不意味着他们在本体被损坏的情况,也还能继续安然无恙。 青岁对宿臻来说,肯定只是一个陌生人,不。陌生妖。 可对贺知舟来说,是长辈呀! 他要是真的出了问题,贺知舟会伤心吧。 心里如此想着,宿臻便格外的注意贺知舟的情绪波动,只希望他也不要太过伤怀。 贺知舟没觉得难过,生老病死是人间常事。 而妖物想要自己找死,那也是旁人拦不住的。 总有些人或是妖会嫌弃自己活得太安逸,想要找些乐子,其中一不小心丢掉小命的,也多得很。 青岁,大概也是其中一个。 个人理念不同,没什么好伤怀的。 收起铜镜,贺知舟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没有过来的宿臻,嘴角微微上扬,他朝宿臻伸出手,心里默念着‘来我身边’。 宿臻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的朝着他走来,然后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梅老先生仿佛看到了漫天的粉红泡泡。 搓了搓手臂,现在的小孩子谈个对象真的是很黏糊了。 旧城深处,青岁换下了在看台上穿着的一身红衣,重新穿上了他惯常穿着的青衫,脸色苍白的靠在床榻之间,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白衫男子立在床前,拱手回话。 在青岁躺着的那张床之下,黑色的阴气凝聚成人手的模样,向外抓取着什么。 可有青岁镇在上面,那些个阴气顶多做出个抓取的姿势,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快要结束了啊!” 青岁低沉的声音在屋内缓缓响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旧戏台(二十五)加更 宿臻他们从旧城回来的时间已经算是晚的了。 哪怕是在春夏之交,太阳下沉的比较晚,等他们回到宾馆也已经是月生日隐,黑夜笼罩人间。 夜里自然不会是外出拜访的好时候,更何况还有个宿臻并不是那么想把铜镜毁掉。 贺知舟:“你好像并不想把铜镜送给那个小姑娘。” 这是从旧城回来的第三天。 在这三天中,宿臻总是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从而顺理成章的拒绝出门,同样也拒绝了将铜镜送到杜琳琅的手中。 心里有困惑不能自己想明白,那就直接问出口。 这是宿臻和他刚确定关系的时候说的话。 最后首先那样做的人却是贺知舟。 他问话的时候,宿臻刚从卫生间洗澡出来,头发丝还滴着水,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听到他的问话,就傻乎乎的看向他。 贺知舟只觉得可爱,想太阳。 “有吗?我没有啊!” 宿臻当然是矢口否认,就差没来个否认三联了。 贺知舟找出电吹风,把宿臻拉到沙发上坐好,给电吹风通电后,开始给宿臻吹头发。 青年的发丝柔软而又细密,就跟他这个人似的。 电吹风乌拉乌拉的工作着,风声回荡在宿臻的耳边,让他听不清贺知舟在说些什么。他便抬起头,想要去看看贺知舟的表情,然后被一只手按了下来。那只手没有用多少力,但他也没有再挣扎。 乖乖的任由暖风将他围绕,整个人在风中变得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明天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继续再耽误下去,一定要在明天把铜镜送给那个小姑娘,知道吗?”贺知舟一边说,一边给宿臻吹着头发。 意料之中的没得到青年的答复。 他按住青年的后脑勺,制止了他东张西望的举动,然后低声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贺知舟是知道宿臻没有其他的意思的。 但都是男人嘛! 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为自己伴侣吃醋的,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避免的。 不是吗? 自从那天载了两个特别的客人之后,杜满金的人生就发生了重大的转变。 起初是他自己碰上拦路鬼,并且平安无事的躲过了那只鬼。 接着是他那被医院诊治出时日无多的媳妇,突然被宣布有了好转,说是国家出了项新技术,刚好能救治他媳妇的那种病。 还有他的闺女。 也在去过一趟旧城以后,就开始慢慢转好。 虽然还是不说话,在外人面前跟个玩偶似的,但在他和他媳妇的面前,已经会哭会笑,除了不会说话,其他的都跟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一家人的运气在忽然间就都变好了起来。 杜满金从前不是个迷信的人,可现在他真的觉得那次载的两个客人,就是他们家的贵客。 也是因为有他们的相助,他们的家的运气才会慢慢好起来。 那都是好人啊! 所以当两位好人打电话过来,说是要上门拜访。 杜满金二话不说的就跟人调了班,准备亲自在家中接待两位恩人。 其实他一开始是准备再请恩人们去外面吃饭的,但他们都说不用那么麻烦,让他和他媳妇在家里随便做了两个小菜就行了。 他怎么可能抗得过恩人们的要求,最后当然还是照办了。 出门前,宿臻问:“你待会儿要是太难过的话,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啥子玩意?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贺知舟听到宿臻的这话,差点就左脚拌右脚,来个平地摔了。 不就是出门送个东西,怎么还就和难不难过扯上关系了呢? 宿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贺知舟。 然后贺知舟一直盯着他看,也不说出门,就直接堵在门口不动弹了。 他喏喏的解释道:“你不也说铜镜可能是青岁的本体么!现在他的本体要被摔碎了,他肯定也要受伤的,那你不就会难过么!” “不是,阿臻,你这个逻辑有点问题。”贺知舟把宿臻的话翻过来倒过去的念了两遍,“青岁又不是你,他受伤,我为什么要难过?” 宿臻的视线落到了贺知舟的脸上,眼睛睁大了许多,语气古怪的反问道:“他不是你的长辈么?对自己很好的长辈忽然在自己面前受伤,而自己原本可以避免他的受伤,所以,所以……” 就算已经是谈对象的关系,贺知舟在很多时候还是不能理解宿臻的逻辑。 忽然想起这些天来,宿臻的某些小动作,贺知舟愣了一下。 “那你这些天,就是因为担心我会……难过,才会一直找借口,不想去送东西。” 宿臻不说话,默认了。 贺知舟哑然失笑。 指尖拂过青年的脸颊,落在他耳边的一小簇碎发上,语气怜爱的道:“阿臻,修行之人的感情和普通人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你刚进入修真界,对这些的感悟或许不大。可你要知道,在修真界,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比不上道侣之间的感情。” 宿臻茫然的抬起头,仍旧有些不明了。 “在修真界中,你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好人与坏人,恩人与仇人,不一而足,但最后能陪伴你到最后,只有道侣一个人。”贺知舟笑笑,说:“而且你怎么会以为我会因为青岁难过呢!” 天道对人族最为偏爱。 当妖物动手杀害人类之后,不论他杀死的人是好还是坏,他的妖力之中都会掺杂着煞气。煞气不是妖物修炼时需要的能量,甚至还会阻碍妖物的修行,让妖物一天天的慢慢步入癫狂的境地。 青岁在五十年就已经杀过人。 但那时有师叔出手,为他下了封印,并将前因后果祭告天地,又以百年囚禁为罚,才让他不受煞气之苦。 现在还没有到百年之期,青岁就从庆阳跑了出去,还把当初的落网之鱼都给抓了回去弄死。 他这种行为无异于在挑衅天道,天道怎么可能会再放过他。 青岁还想要让人毁了那面疑似他本体的铜镜,就更是在作大死。 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压根就没想再活下去的家伙,贺知舟不会为他难过,替他收个尸还是可以的。 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一个故事,宿臻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的行为很傻很天真。 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大跨步的朝着电梯走去。 贺知舟跟在他的身后。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旧戏台(二十六) 小姑娘说是已经有所好转,但还是和一般人有所不同。 宿臻和贺知舟走进门。 琳琅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目不转睛的看着悬挂在墙上的电视屏幕,里面的东西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就算是杜满金故意弄出些声响,她也没在意。 杜满金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袋:“琳琅她是真的好起来了,昨天隔壁家的猫从阳台跑过来,她还跑过去看了呢!” 隔壁的那只蓝瞳小白猫蹲在阳台上,琳琅隔着阳台的门,和那只猫对视了许久呢! 要不是担心猫猫狗狗会伤到琳琅,杜满金都想要去宠物店给琳琅买只小宠物了。 电视上不总是在说,患了自闭症的孩子,在宠物的陪伴下,渐渐找到回到现实世界的通道么! 医生也说过那叫什么宠物疗法来着。 宿臻好奇的走到沙发边,想看看电视里在放些什么。 这一看,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就有些收不住了。 别人家的小朋友都喜欢看动画片,喜洋洋和灰太狼,要么是小猪佩奇,或者是奥特曼大战小怪兽之类的,都是充满童真欢乐的节目。 琳琅就非常不一般了。 她看的是鉴宝类的节目。 来来去去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铜镜,镜身雕刻的花纹千奇百怪,刚刚送上去的那面铜镜背面雕刻的花纹就很有‘灵性’,简直就是小猪佩奇的翻版,也不知道铜镜的主人,怎么有勇气把它送去鉴宝的。 贺知舟察觉到放在口袋中的铜镜有些微的异动。 他不动声色的站到沙发后面,铜镜正好就在琳琅的后方。 刚才还在颤动中的铜镜又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的就跟个普通的铜镜一样。 如果不是贺知舟时刻注意着铜镜的动向,或许他也发现不了如此细微的动作。 宿臻的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略过,转过头看向杜满金:“她很喜欢这个节目吗?我以为小孩子大多是不喜欢这种娱乐性太低的节目,也许琳琅是个例外?” 时下的人对大部分普遍现象都会有固定的认识。 比如说男孩子会喜欢汽车类的玩具,而女孩子就会喜欢洋娃娃。 但也不能说这些普遍化的现象就一定是绝对的。 千万人之中总会出现那么几个例外的,宿臻只是好奇上次杜满金说起琳琅的时候,可没有说到她这么特别的爱好。 杜满金摸摸鼻子,有些感慨。 “琳琅很喜欢上次那位先生送的铜镜,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它,然后我不是托你们把东西还了回去么!” 琳琅见铜镜没了,也没有哭闹。 她从一生下来,就没有哭闹过。 在那之后,琳琅也和往常表现的一模一样,没有特别眷恋某件东西,视线也不会在其他的东西上停留多那么一片刻。 直到向芸用手机看视频的时候,点到了推送出来的一个鉴宝节目。 当时那个节目上面要鉴定的宝物就是一面铜镜,瞬间吸引住了琳琅的全部目光。 琳琅很不容易才对外界有了确切的反应,杜满金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事情,心里还是满满的庆幸。 “然后你们就给她看这个鉴宝类的节目了?”宿臻嘴角抽动了一下,问道。 杜满金点头。 已经送出去的铜镜是不会再有拿回来的机会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再去买个类似的仿冒品。 但琳琅对仿冒品并不感冒,东西塞到她手上,她也不会多看一眼,还不如电视节目对她的吸引力大呢! 杜满金也就绝了继续买那些赝品的心思。 宿臻咳嗽了两声,示意贺知舟把铜镜拿出来。 “我们空手上门做客也不太像话,就想着送琳琅一点小东西,”说着,宿臻又朝贺知舟使了个眼色,“哥,你还不把东西拿出来。” 两人私下间贺知舟让宿臻喊哥,是一次也没能成功。 没想到这次他什么都还没做,平白就听到了这么一声。 贺知舟耳根微微泛红,指尖稍微动了一下,给自己糊了个清心符,把脑子里不好的思想清扫一空,端正态度,把口袋里的铜镜给摸了出来,也不用宿臻再多说什么,他弯个腰,就把铜镜塞到了琳琅的怀里。 一般而言,亲近之人上门拜访,总会给主家的小孩包一些零花钱。 多或少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图个吉利。 杜满金以为杜满金说的是零花钱,也没有拦下贺知舟。 人情往来,是有往才有来。 宿臻两人给琳琅包了零花钱,他也可以下次再送回去。 就算宿臻他们找回了那位长辈,不会再在朔溪停留太久,他们也还有其他的联系方式,从微信上转账送礼也是可以的。 心里的想法转了一通,杜满金的余光却瞥见贺知舟塞给他闺女的那东西,颜色不对劲啊! 零花钱要么是用红包装着的,要么就什么也不包。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颜色怎么看都是青绿青绿的,和红包扯不上关系。 五十元的纸币倒是绿色的,可两者的体型也不那么配对啊! 杜满金绕过沙发,就看到他闺女也不看电视了。 小脑袋低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拉上了外套上的拉链,双手护在胸前,生怕怀里的东西会掉下来。 是的。 琳琅把贺知舟刚才送给她的东西放进了怀里,还特地多做了一层防备,把衣服给合了起来。 合起来也没用。 杜满金想看到的东西,已经全都看见了。 他望着被闺女藏得严严实实的铜镜,有些头疼的看向宿臻:“这个镜子?” 琳琅对那些个现代做工的赝品看也不看,而杜满金也陪着他闺女看过几期鉴宝节目,总之在他的眼里,这面铜镜绝对是个古董啊! 如果这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他也就让琳琅收下来了。 可现在它不是啊。 头疼,苦恼,无可奈何。 东西已经送到琳琅的手中,接下来要执行的就是第二步了。 让琳琅亲手将铜镜给摔碎。 一旁的杜满金还在欲言又止,想让宿臻把东西收回去。而沙发上的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上次被送走了铜镜,现在正侧趴在沙发上,用自己的小身板把怀里的铜镜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还很小心的背对着杜满金,把拒绝的态度表现的淋漓尽致。 宿臻默然。 杜家父女俩的态度都有些扎手啊! 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都不像是能把铜镜砸碎的人。 可青岁的特地要求,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旧戏台(二十七) 虽然想要抖个机灵,说句凉拌。 可困难是不会因为一句抖机灵的话,就能迎刃而解。 宿臻考虑着要怎么运用话术,才能成功说服杜满金。 贺知舟就已经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和琳琅说起话来了。 他说:“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才会愿意把那面铜镜给砸了呢?” 直接了当的问话,是连说话人本身能不能听懂他的话,都不顾及的。 贺知舟说话的声音有些小,宿臻就没有听见,他现在正在纠结要怎么跟杜满金说清来意呢! 杜满金也没听见。 只有琳琅听的一清二楚。 小姑娘护在胸前的手一抖,缓缓的抬起了头,如三月在枝头盛开的白玉兰,安静又柔和的容颜,此刻白的近乎是透明。她未必听懂了贺知舟的话,但天生的直觉告诉她,贺知舟说的东西,她是不喜欢听的。 琳琅瑟缩着,往后面挪了挪,她垂下了眼眸,口中喃喃道:“坏人。” 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气音。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听见。 厨房里做菜的向芸带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想要问问宿臻和贺知舟的口味,喜欢吃清淡些,还是喜欢味道重的。 话还没问出口,就看见三个人都围在沙发边,从她的角度都看不到沙发上趴着的琳琅,顿时大感奇怪。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杜满金,客人来了,你都不知道给他们倒杯茶的吗?” 向芸不太满意杜满金拙劣的招待方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橱柜里拿出茶杯和茶叶,准备泡两杯茶出来。 电视屏幕上的鉴宝节目还在继续,沙发上的小姑娘眼睛却再也没有往那边瞟过。 小手怯生生的放在胸前,咬着唇,小心翼翼的护着藏在怀里的铜镜。 贺知舟站起身来,他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没做过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来,没说两句话,就说不下去了。 回到宿臻身边,他拍了拍宿臻的肩膀,说:“要不我们再去找一趟青岁,你看小姑娘是怎么宝贝那面镜子的,她怎么可能会去摔碎它。” 宿臻也绕过沙发看到了琳琅防备的样子。 不得不说贺知舟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转过头,宿臻又想起他们出来后,旧城的变化。 觉得他和贺知舟就算再跑一趟旧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他们连旧城的门都进不去。 杜满金和向芸俩口子很好客。 宿臻和贺知舟上门来做客,他们准备的饭菜都是十分的丰富,摆满他们家的大桌子,四个人根本就吃不完。 用过饭。 宿臻捧着向芸新沏的茶,掀开杯盖,呷了一口茶。 对面的厨房里,杜满金戴上了他媳妇的那件小碎花的围裙,站在水龙头前洗碗。 向芸正在给琳琅喂饭,一口饭,一口菜,小姑娘都乖乖巧巧的吃了下去。 只是一双手仍然护在胸前,自始至终都没有放松下来。 等向芸喂完了饭,宿臻期期艾艾的把话问了出来。 “嫂子,如果我跟你说能让琳琅恢复正常,但是我们需要带她出去一趟,而且还不能让你和杜哥跟着,你信吗?” 向芸低下头,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样的话,她肯定是要拿扫帚把人赶出去的。 多大的脸? 居然敢说出让她把闺女毫无防护的送到陌生人手中。 倘若说话的人有不好的心思,那要怎么办!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没有坏心思,可外人能全心全意的护着她的闺女吗?要是她的女儿因为别人的不精心,而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那她找谁说理去,所以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可现在说话的人是宿臻。 琳琅就是在他们遇见宿臻和贺知舟之后才慢慢转好的,现在他们说能让琳琅完全康复。 所以他们的话能不能相信呢? 向芸看向厨房中杜满金的背影,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指尖触碰到掌心,一片冰凉。她苦笑着抬头,说不出相信,也说不出不相信,只充满歉意的朝着宿臻两人点了点头,说:“琳琅出生到现在,我从来都不敢让她一个人在外面,也正是因为太过担心,就连她爸爸说是送她去那种特殊的幼儿园,我都没敢答应。” “就算明知道那种地方不可能有人伤害到她,我也不敢放她一个人。所以,你们能给我一点时间么?等我和她爸爸再商量一下,然后给你们答案,可以吗?” 不是所有的父母对孩子的教养都是放养式的。 总有些人看自己的孩子就是世间少有的珍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宿臻看着向芸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他只想到了向芸会相信或是不相信这两种可能,从来都没有设想过会有这种情况。 还是贺知舟知道宿臻,他把茶杯放回桌上,说:“为人父母的,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对外人充满戒心,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也不用为此而感到愧疚。像我和宿臻这样,什么证明也没有,开口就要你们把孩子交给我们的人,你们不放心也是很正常的。” 宽慰人的话,宿臻也能说,只是说出来会很不好听。 他在贺知舟说完,也补充道:“我们不是人贩子,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把身份证放你这儿扣押,要是时间到了,我们没有回来,你们就拿着身份证去警察局找人抓我们。” 这种话说出来是真的还不如不说呢! 本来在贺知舟说完以后,向芸的态度已经出现软化。 结果被宿臻这么一补充,她的脸色变得更加僵硬了。 气氛在刹那间变得尤为尴尬。 隔壁的蓝瞳小白猫又跳到了杜满金家的阳台上,在阳光里喵喵喵的叫着。端着小板凳坐在几个大人中间的琳琅,并不清楚大人之间沉寂的气氛是因为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铜镜,她端着小板凳,蹬蹬蹬地跑到屋子和阳台之间的玻璃门边,坐了下来。 小姑娘望着门外的白猫,就算不说话,看上去也还是很可爱。 在杜满金从厨房收拾好碗筷出来前,贺知舟就带着宿臻开口告辞,也没让人送,俩人手牵着手出了门。 走在路上,宿臻一直是低着头的,手心冰凉冰凉的,握住后就跟握了个冰块似的。 宿臻:“我刚才说错话了,对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旧戏台(二十八) 宿臻对人际交往是真的很不在行。 大多数时候,他充当的都只是倾听别人说话的那个角色,自己主动开口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也就是和贺知舟在一起之后,他的话才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那也只是在贺知舟不主动出面的情况,才会由他打头阵。 有些东西,他心里是懂得。 但说出来的话,总是会变成另一个意思。 小区楼下的花坛边,几个七八岁左右的小朋友,拿着小水桶和小铲子,在那里挖土玩,明明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可一个个的却笑得很开心。 小朋友们的快乐总是很单纯的。 不像是长大后的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变得不开心。 贺知舟低下头,从青年的领口间能看到他身上的白色绷带在蠢蠢欲动。 他不明白刚才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失落的。 宿臻说的话或许不好听,但也不是不符合逻辑,抛开情感的束缚,从最基本的方面出发,也不是不可以的吗? 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呢?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宿臻抬起头,墨色的眸子中像是凭空多出了一道亮光。 贺知舟把人抱在了怀里,安慰道:“我一直觉得宿臻就是最好的,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都是最好的那一个,所以不要再妄自菲薄,也不要再一直认为自己很失败,好吗?” 也许在外人眼中,你有诸多的缺点。 但在我的眼里,你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谁也比不上你的那种。 很多时候,人们在乎的不是对方做了什么,而是对方说了些什么。 被男朋友安慰好的宿臻表情没那么丧了,乖巧的任由男朋友把他带回了宾馆。 等着来自杜家的答复。 杜满金从厨房出来,看到琳琅又在和阳台上的猫对视,而客厅里只有他媳妇坐在沙发上,另外两个来他家做客的客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们已经走了吗?” 杜满金一边说一边脱下小碎花的围裙,“我刚才忘记跟你说了,他们今天来把上次送走的那面的铜镜又给了琳琅,琳琅把镜子藏到怀里去,都不肯再让我碰了,我一靠近她,她就要哭不哭的,也不知道是学好了还是学坏了。” “你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做学坏了,琳琅那么乖,你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本来一门心思想着要不要相信宿臻他们说的话,准备等杜满金出来再和他好好商量,谁知人一出来,就没句好话,还说什么琳琅学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怪她没有教好琳琅咯! 向芸:怒气值+…… 日常在惹怒老婆的边缘徘徊,杜满金已经习惯了。 坐到沙发上,把媳妇抱在怀里,像大狗狗似的在媳妇肩膀蹭了又蹭,每次只要他这样做,媳妇就会拍拍他的脑袋,说不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今天的效果不怎么好。 因为媳妇差点把他头上的毛给撸秃了。 杜满金:茫然失措中…… 并不知道在他们走之后,杜家夫妻俩还差点闹腾起来。 宿臻回到宾馆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贺知舟对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 又过了两天,向芸打电话来了。 纵然她仍旧是不放心让琳琅离开他们的视线,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唯一能救治女儿的机会就这样错失掉。 人说富贵险中求。 虽然这种话放在这里不是那么的恰当,但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事情。 去往旧城的公路两旁,白色的路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挂上了一盏盏的灯笼,里面没有放蜡烛,只是用来做装饰品的那种灯笼。在路灯柱子的三分之二处多出了个横杆,然后一左一右的挂上了三盏红灯笼,在白色的路灯柱子的映衬下,还是很喜庆的。 琳琅乖乖的让宿臻帮她系好安全带,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宿臻看,一点也不像是自闭症儿童了。 两只白嫩嫩的小爪子紧紧的扣在铜镜的边缘,一刻也不肯放开。 宿臻安顿好琳琅后,贴到贺知舟的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问道:“你说琳琅和青岁到底是什么关系?” 青年眼中充满八卦的色彩。 贺知舟叹了一口气,前两天还心情低落着呢! 现在就又开始闹腾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闹腾也比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要好的多。 贺知舟:“等进了城,我们总会知道的。” 前往旧城的路上,没有其他的车辆,安静的如同和整个世界都脱离了。 琳琅抱着手里的铜镜,是有镜万事足。 压根就不在乎其他的东西了。 宿臻帖在贺知舟的身旁,心里有些发慌,忽然对前路莫名的恐惧起来。 旧城里,青岁从床上起来了。 床下黑色的雾气凝聚成的手被他用剑斩断后,又变成雾气,重新回到了床底下。 青岁无奈的看向城外的方向,他心里念着的那个孩子正在往他这个方向走来。 原本是想着见过一面,就是诀别的。 没想到还能有再次相见的时候。 青岁唇角上扬,算那两个小子做了件好事吧! 等会儿就多给他们透露些消息,免得他们还像个傻子似的摸不着头脑,被人家耍的团团转。 虽然他一开始觉得看他们犯傻的样子,也很有趣来着。 琳琅从前对外界没有反应,来来去去都是被父母抱着的,自己下地走路的时候极少。后来对外界有了那么一点反应,也还是喜欢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弹。 说这些的意思就是,琳琅的身体不好。 她走路的时候是慢吞吞的,还不肯让宿臻和贺知舟抱,就想要一个人慢慢的晃悠进去。 从城门口到梨园,抄近路也还是要花上不少的时间的。 就在宿臻担心琳琅身体会受不了的时候,青岁和白溪出现在了城门口。 青岁今天穿着青色长衫,他旁边的白溪则还是那件白衫,两种颜色的搭配,莫名的让宿臻想起了小时候看的某部电视剧。 里面的主人公也是一青一白走天下,只不过那里面是以白衫的为主,青衣的为辅。 不同于对宿臻和贺知舟的拒绝,琳琅在看到青岁的一瞬间就举着手求抱抱了,连最喜欢的小镜子都放到了一边,蹭蹭蹭的朝着青岁冲了过去,那架势压根就不像是只见过一次面的人。 宿臻扯了扯贺知舟的衣袖。 轮回转世是要洗去上一世的记忆的吧? 可琳琅这个态度有些不太对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旧戏台(二十九) 进了城,落了座。 不等宿臻开口询问,青岁就主动开口解释了。 青岁:“你们对轮回转世有多少认识?” 轮回转世么! 宿臻知道的不多。 他知道的那点子东西还是上次在回环镇的时候,贺知舟说给他听的。 从前地府还在的时候,人世间的人和妖死后都会出现在那个虚幻与现实相交的地方,留下自身最深刻的记忆之后,才会前往地府,跨过忘川,走过黄泉路,在上奈何桥之前饮下一杯孟婆汤,然后从奈何桥经过,过了桥也就进了轮回。 不过如今地府已经消失了,现在的轮回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宿臻不知道。 贺知舟也不知道。 事实上,修真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当然,青岁肯定是不在那大多数人之中的,不然他的这个问题就没有意义了。 天庭覆灭,是天道大势。 地府的消亡,却是因为人为。 宿臻掐了自己的胳膊,有疼痛感,自己没有在做梦。 “人类的力量怎么可能做到那种地步,那可是地府哎!” 别说宿臻不相信,贺知舟也觉得是青岁在信口雌黄。 然而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的令人不敢置信。 真实的的事件在流传出去之后,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但当事人经历过的事情,再由他开口说出来,就显得尤为真实。哪怕同样掺杂了自己的情绪,也比辗转了不知多少遭的流言要更能让人信服的。 青岁的原身是一面铜镜,在最初的时候,他是工匠制作出来送给王上的成品。 王上将他赏赐给了一个大臣。 辗转多次之后,他成了一个精怪的所有物,而那时他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丝灵性。 只不过表现的并不明显,那只精怪把铜镜送给了他的心上人,而铜镜也就成了那人贴身保管的物件。 索性他的原身并不算大,否则就算是定情信物也不好随时携带在身边。 “我记得那个人是个很善良的人,他不会仗势欺人,对身边的生命都是一视同仁。我曾偷听到他的族人说,他是天上下来的神,终有一天会功德圆满的回到上界。” 青岁说起自己唯一承认的主人时,眼中充满了追忆。 有些人远隔着时光回忆,周身会遍布光芒。 “可惜在那种时候,善良就是原罪。” 青岁扯了扯嘴角,回忆起当初的人之时,还会感觉到一丝悲伤。“他叫秦至,说起来和宿臻你有七分相似,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他不会再有轮回,我都要以为你就是他的转世了。” 宿臻的心忽然一紧。 什么样的人会没有轮回转世呢? 就宿臻所知,也只有魂飞魄散的人才会没有轮回转世。 青岁说那个人叫秦至,会是他知道的那个秦至吗? 在回环镇误入的虚幻与现实的交界,宿臻在那里除了见识到时瑄和郁生的过往以外,还遇见了另一个人。 白衣男子宛如天上仙,人间世在他的眼中不会落下丝毫的痕迹。 而那时,他曾清晰的感觉到秦至对人世间的痛恨。 那样的人能被青岁称为‘善良’吗? 宿臻扭头看向贺知舟,贺知舟眼眸低垂,神情清冷,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见状,宿臻又回过头去听青岁的畅谈。 贺知舟在他转头后,神色复杂的看向宿臻。 或许宿臻以为青岁说的相似是指容貌上的相似,可他明白不是那样的。青岁所言极可能是说秦至与宿臻的灵魂有七分相似。 魂飞魄散者不入轮回。 说的是他们没办法以完整的灵魂步入轮回,残存在世间的灵魂一部分会归于天地间,也还会有另一部分进入六道轮回,补全某些魂魄有损之人的灵魂,重新轮回。补全后的灵魂会是一个全新的灵魂,与魂魄受损前不同,与残魂也不同。 若是宿臻真的与秦至有七分相似,那问题就不是补全魂体那么简单的。 极大的可能是有人收集了秦至的残魂,用上了秘法,让他能够重新轮回。 听青岁说,秦至的心上人是是个精怪。精怪的寿命都很长,也就是说他现在很有可能尚在人间。 贺知舟可不会认为那个精怪助秦至重入轮回会不动手脚,如果那人要来跟他争宿臻的话,他是不会放手的。 轮回转世后,前世的记忆就被抹消了,再深的爱恋也不能牵扯到后世之人身上。 且不说贺知舟在这边暗下决心,那边的青岁把琳琅抱到椅子上,继续说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将青岁送到秦至手上的那个精怪叫鹤闻,仙鹤的,充耳不闻的闻。 他是山林间孕育出来的精怪,平日里只会听从秦至一个人的话,其他的人不管说什么,他都是不在意的。 性格乖张,要不是有青岁在一旁耳提面命,他早就成为一方恶霸。 秦至生活的那个朝代,恰好是四方诸侯争霸,战争频频出现在各地,大多数人都会躲到深山老林去的时候。 恰好秦至和他的族人居住的地方就是深山老林。 外面的人为躲避战争,出现在了山林中。秦至怜惜他们都是老弱病残,即便是青壮年也都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便带着族人将外来人都带回了族地。 从前秦至和族人在一起,鹤闻都会不高兴,他总是要时刻黏在秦至身边才行,结果秦至又从外面捡来了一群人,鹤闻就更加的不高兴了。 小孩子不高兴会发脾气。 鹤闻不高兴就会离家出走。 他从前离家出走都是从山的一边跑到山的另一边。 不过这一次他走的格外的远,他跟在风龙的身后,去了北海,想要在那里找一枚会一直发光的珠子。 青岁还没有说到后来的事情,宿臻就觉得这个故事很是耳熟,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要以为自己就是秦至的转世了,然后仔细想想,他在记忆里挖到了一片与众不同的东西。 宿臻:“后来秦至救下的那些人,因为妒忌秦至与众不同的能力,杀死了秦至的族人,并分食了秦至,对吗?” 青年的声音依旧是平常,并不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而出现特别的情绪。 然后他衣服下的绷带却不一样。 从实体忽然幻化成了雾气,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发出了声声悲鸣。 未知的远方,黑衣人捂住了自己心口,露出一丝苦笑。 “真疼啊!” 第一百三十章 旧戏台(三十) 青岁诧异。 “你怎么会知道?” 难不成宿臻真的是秦至的转世? 宿臻抿了抿唇,是不是转世,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他和秦至确实是很有缘。 且不说秦至与他的名字之间的联系,单是秦至在多年以前用过的白玉印章,最后落到他的手中,就已经很有缘了。 更何况,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秦至出生到死亡的地方,应该就是他们村后面的那群后山中。 怎么能不算是有缘呢! 宿臻斟酌了许久,缓缓开口:“我们村后面有座山,听村里的老人说那座山从前叫做鹤山。几个月前,我在后山里捡到了一页仙人手札,上面写着的就是你口中所言的秦至。” “仙人……手札?” 青岁回忆了一下他灵智初开的那段时间,天地间的灵气已经呈现出逐渐减少的趋势,而仙人也成了传说的人物,修真界的那些人,也没谁会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仙人。 所以宿臻说的仙人手札是从哪里来的? 居然还记载了秦至的事情! 宿臻:“我记得手札的主人在上面记载,他在人间游历时,听闻了秦至的名声,于是千里迢迢的找到鹤山,想要收秦至为徒,只是他和他的好友来到鹤山之际,已经是为时已晚。” 他们来时,秦至已然离世。 青岁确认自己的记忆中没有出现过仙人,可听宿臻这么一说,他仿佛又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映像。 记得不太真切。 没办法斩钉截铁的说出来。 晃了晃脑袋,青岁忽然想起他说到秦至是为了好引出其他的事情,故而他也没必要继续纠结于对过去的记忆是否有所纰漏。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的。 除非是它确切的影响到现在和将来,否则都没有必要在别人的面前提起。 是好还是坏,都只需要一个人时细细体会。 青岁:“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他的事情,那你们也很清楚他死时有多惨。” 宿臻垂下眼眸。 一个惨字怎么能形容的了呢! 因为一时的好心,救下了外来的人,以至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连累了全族的人。唯一能值得欣慰的,怕也只有那么多人,只有他一个人是被凌迟,剐尽身上的每一块肉,活生生的疼痛而死。 其他的人呀! 死的干脆极了。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下了幽冥。 身边人的气息出现异动,贺知舟马上就感知到了。 他伸手搭在宿臻的肩膀上,把人拉到自己的怀里,宿臻脸上的表情很不对劲,似是悲天悯人,又好像是从阴间爬出来的恶鬼,一善一恶两种情绪分别出现在他的眼中,眼波流转间,出现的是另外一个陌生的模样。 青岁心里的疑惑更加的深,刚才他还因为宿臻和秦至过分的相似,而认为宿臻可能是秦至的转世,可现在一看,又不那么相似了。 只看宿臻现在的气势,更像是鹤闻。 那个在山林中孕育出来的精怪,本是世间钟灵硫秀之人,后来却深陷泥沼,永世沉沦。 他假意装作没发现宿臻的不对劲,任由贺知舟把人塞到怀里挡了起来,云淡风轻的说起了下一件事。 “很多人认为肉身与灵魂是割裂开来的,死后的人与生前的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实际上那样的看法在当初是错误的。” 在一切变故尚未出现之前,人世间的轮回往往是死去的灵魂遗忘了生前经历过的事,投胎转世之后,在天道的见证下,或是偿还前世的罪债,或是收取别人的亏欠。 肉身是灵魂与世间沟通的渠道。 寻常时候,肉身受了点伤,对灵魂是没有影响的,但如果伤害过重,被记忆在灵魂之中,那么对灵魂造成的伤害会成为无法逆转的存在。 所以生前被砍头的人,死后的头颅也不会连在脖颈之上,只有入了轮回,才有修复好的可能。 秦至是受尽千刀万剐而死,他死后的灵魂如同生前最后一刻,破碎的不成人形,如果无人出手相助,那么他等不到鹤闻的归来,就会魂归天地,真正的魂飞魄散。 青岁的原身被那些人随意的丢在了地上,沾染上了秦至的血,因而在最后一刻,保留了秦至的碎魂。 只是碎去的东西,就再也无法回复原状了。 鹤闻带着礼物归来,不仅没有看到他的心上人,还被迫目睹了心上人的骨头,被那些外来人丢进了大瓮之中。 无边的怨恨席卷而上,青岁看着鹤闻将那些外来人都抓了起来,用尽手段问出他们是如何对待秦至的,接着他找来了至交好友,弄来了许多的灵丹妙药,将那些人对秦至做的事情全都还到了他们自己的身上,当他们承受不住时,就喂下灵丹妙药,总之在将那些事情完全经历一遍之前,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的意思是,包括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往前推个几百年的时候,没什么王法可言。 有的只是最传统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更何况他们本就是不受人间律法约束的妖族。 既然那些人敢对秦至做下那些残忍的事,自然就应当有承受同样痛苦的觉悟。 然而人类大多喜欢以表面现象来评价一切。 修行界中有人路过了那座山,看到了身为精怪的鹤闻对那些‘可怜’的人类做下的暴行,偏偏他一个人打不过鹤闻,便回了山门,找来门派中的长辈,和鹤闻打的不可开交。 虽然该死的人一个也没被放跑,但鹤闻为秦至立下的衣冠冢被打平了。 秦至挑眉道:“别看鹤闻的名字听上去很文雅,实际上他是最恶劣的一个精怪,从前表现的人模人样,也不过是因为他的锁链一直挂在脖子上,等锁链断了,忍了许久的凶戾之气一下子就全都跳了出来。” 人类为了复仇可以隐忍数年,等待最佳的时机。 而妖物的复仇之心也惶不多让。 鹤闻可以因为自己的珍宝是人类,所以对人类抱有天然的好感。 他也能因为人类害死他的珍宝,而怨恨上世间所有的人类。 为了报仇,他也可以在所不惜。 “所以他做了什么呢?”宿臻从贺知舟的怀里抬起头,刚才的异样已经消失不见,只有眼眶还在微微的泛红,心里还残余了些许的难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旧戏台(三十一) 鹤闻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一句话两句话根本就说不清楚。 秦至只捡了他最主要的几个‘功绩’说了一遍。 “在他出手之前,人世间的轮回都是正常的,如同你们所知道的那样,后来他带着还没有化形,只有个浅层意识的我闯进了地府,他他闹腾的不大,充其量也只是在挑拨离间,可后来地府塌陷,奈何桥被人拦腰截断,就连六道轮回井也出了问题。” 六口井变换了模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人世间死去的人或是妖,灵魂到达地府之后,没有鬼差去接引,全都一股脑儿的掉进了漩涡之中,灵魂被切碎成碎片,在前往投胎的路上重新整合成新的灵魂。 这样一来,前世作恶多端的人,死后灵魂被切碎,重新组合后的人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故而他欠下的债也就无法再偿还。 人与人的联系只在生前,死亡到来,就是终结的时候。 宿臻和贺知舟都为之一怔。 那个叫做鹤闻的精怪,居然有那么厉害,连地府都在他的算计之下覆灭。 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抬起头,眼中倒映着的是青岁的模样,她摸了摸怀里的铜镜,有些分不清她现在更想要哪一个。 思考是人类存活的过程中必然要经历的一件事。 琳琅在此之前,如同枯木,徒然间只剩下生物的本能,脑子中是空空如也,根本不知道思考是何物。 而现在她不仅有了执着的东西,还生出了选择之心。 小姑娘微小的动作在宿臻他们眼中,被放大开来,惊动了正在滔滔不绝的青岁。 而宿臻盯着琳琅看了又看,忽然问道:“既然你说天地间轮回的规则已经发生了改变,那琳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如果她只是千万个普通人之中的一员,那你为什么要对她如此特殊,连那面疑似你真身的铜镜都能大方的送出去? 如果她就是多年以前的琳琅姑娘,那是不是代表你所说的已经改变了的轮回规则,其实并没有改变?” 青岁摇头:“你读过书的,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特例。” 他说的那个已经改变了的轮回规则是适用于绝大多数人的,但总有些人的灵魂比较特殊,或是有奇遇,因此能保证自己的灵魂在通过六道轮回井转化成的漩涡,也不会切碎自己的灵魂,从而保证自己能完完整整的转生。 琳琅生前是梨园里的一个小姑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的世界,就在狂风暴雨中凋零。 这样的灵魂当然是不能依靠她自己,从轮回漩涡中保全自己。 她是属于有奇遇的那一挂。 青岁原身是铜镜,在刚刚生出灵性不久,就能拦截下差点魂飞魄散的秦至的碎魂,换到化形之后,护住一个小姑娘的魂魄,当然也是不在话下。 过程有些曲折。 毕竟未死的青岁是不可能和琳琅一起穿过轮回漩涡的,于是他就讨了个巧。 依着他从前学来的各种法门,想方设法来了个偷梁换柱,从而确保了琳琅完整的投胎转世。 一套组合下来和瞒天过海也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任何计划都不可能天衣无缝,青岁布下的这个瞒天过海的组合也是如此。 地府塌陷之后是不存在孟婆的,自然也就没了孟婆汤。 而青岁拦截下来的属于琳琅的魂魄是完整的,保留着生前的所有记忆的那种。 故而青岁在琳琅的魂体里加了一道封印,避免她会想起前世的记忆。 封印的效果太过霸道。 以至于琳琅的灵魂和肉身匹配度不高,灵魂对外界的感知不足,从出生到如今都一直陷在沉睡的状态。 直到宿臻和贺知舟登上了杜满金开的那辆出租车,带着琳琅一起到了旧城。 旧日里熟悉的怨气凝聚在一起。 对琳琅的影响是巨大的。 不仅勾起了她灵魂对过去的回忆,也加快了她灵魂与肉身的磨合速度,促使她在这个新的人生中逐渐清醒过来。 但人对疼痛的忍耐是有界限的。 琳琅的记忆还停留在生前的最后一刻,如今的她尚且无法承受死亡的痛苦,所以也没有办法迎来真正的清醒。 宿臻问:“那摔碎铜镜有什么用呢?” 青岁笑了笑,目光悠远:“当然很有用啊!” 地府里有个轮回镜,失去的记忆的人从轮回镜前走过,能看到自己的前生。 青岁是一面铜镜。 一面在很久之前被鹤闻祭炼过的铜镜。 那时鹤闻在他身上加了一片轮回镜的碎片。 虽然做不到轮回镜那样照见前生,但混淆、剥夺记忆,还是能够做到的。 在青岁的计划中,琳琅亲手摔碎铜镜,而他在临死之前,带走琳琅潜意识的记忆,往后琳琅就能开启新的人生。 他也能前往崩塌后的阴间,在那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青岁:“你们觉得如今的轮回规则好吗?” 宿臻摇头。 当然是不好的。 有罪的人死去之后也不会偿还罪虐,只要在六道漩涡里转上一圈,所有的仇怨就一笔勾销了,可那样得多不公平呀! 从恶人身上碎裂下来的灵魂碎片,天生就带着天道不喜的气息,重新组合出现的新的灵魂,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都还没有出轮回,就被天道记在了小本本上,投胎也没有个好胎,往后的余生更是糟糕的一塌糊涂。如此一来,对他们灵魂中无有罪过的一方,是多么的不公平。 贺知舟:“你想去阴间做什么?” “我说了我体内有轮回镜的碎片,还能保证人的灵魂完整的通过六道轮回。”青岁嘴角微微上扬,“等我去了阴间,都不用特地去找,自然而然的就会降落在轮回镜从前出现的地方,代替轮回镜行使它的作用,顺便还能做个兼职。虽然不能将六道轮回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但也能做上一些补救了。” 听他这么一说,宿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有人能挑起大梁,为世间生灵谋取大福祉,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他怎么会有不好的意见呢! 宿臻看向青岁,想要说些什么,恰好看见青岁眼中一闪而过的怅然,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 “你说你去往阴间后,会代替轮回镜,可是轮回镜应该是没有器灵一说的,那你会怎么样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旧戏台(三十二) 旧城里的房屋在时光中已经变得破旧不堪,他们身处的这间屋子在青岁妖力的维持下,仍旧是昔日的模样,干净而明亮,内室床铺底下的奇怪物体被隔绝在了一墙之外,外间的人谁也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歪着头,打量着面色沉浸的青衫男子。 在宿臻的话问出口之后,室内一片寂静。 青岁先是低下了头,唇角微微上扬。 如果不是想让别人知道他付出的代价,他又怎么会留下那么大破绽,明明是有更好的方法直接略过不谈的。 再抬起头时,面上带着假笑,眼睛中满是沉寂:“无非是回复到生命最初的状态,这并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事实上,总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不是我,也会是其他的人。” 世人都慕强而怜弱。 故而,示弱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绝佳的策略。 果不其然,青岁对面那两个处世未深的家伙,听到他的话,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宿臻:“即便你的原身之中存在轮回镜的碎片,也不一定就代表你必须去替代轮回镜的职责。我们也可以去找寻轮回镜的其他碎片,然后结合修真界的有生力量,将搜集来的碎片投入地府,让轮回镜重新恢复过来,不行吗?” 不行呀! 青岁摇头。 当初鹤闻设计改变了六道轮回,也打碎了地府中的轮回镜。轮回镜的碎片一半被他用来祭炼青岁,剩下的另一半却被他用特殊的手段给收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他把剩下的碎片放到何处去了,也没有人知道他要用那些碎片做些什么。 宿臻想要找到剩下的碎片,无异于痴人说梦。 青岁叹了一口气,看向了椅子上的小姑娘,小小的女孩整个人都窝进了椅子中,乖巧惹人怜惜。他从前没能救下小姑娘,以至于悔恨数十年,现在小姑娘有了新的家人,更是有了新的人生,理应不再为从前的过往束缚。 只是担心还是担心的。 往后他不在了,倘若小姑娘又遇上了神神怪怪的东西,谁来护住她呢? 所以他只能在离开之前,为小姑娘打算好将来。 人家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苦恼了吧! 琳琅不知道有人正在担心她的将来,她这会儿正拿小脸蹭着冷冰冰的铜镜,冷热交替间,竟是让她想起了些什么。 狭窄的室内,阳光从窗棂间落下,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照见的明明白白。而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青年,面如桃花,心脏却在砰砰砰的乱跳。 琳琅蹭着铜镜,小手摸上了胸口。 她的心脏这会儿也在跳动着呢! 只不过没有恍惚间看到的那样跳动的如斯剧烈。 青岁:“我可以毫不谦虚的说,这世上能将轮回规则恢复到从前模样的只有两个,一个是鹤闻,另一个就是我。鹤闻既然已经改变了轮回规则,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将它改回去,所以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做到这么一件事。” 更改轮回规则是势在必行的一件事。 宿臻不会阻止。 贺知舟不会阻止。 大多数人都不会去阻止。 前面的铺垫做的已经足够的多了,现在可以说起要托付出去的事了。 青岁身而为妖,实际上却是在人群中长大的。比起那些个只凭本能行事的家伙,他更加的了解人间的规则。 无利不起早,说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他抛出了一个世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接着凭此诱惑来让其他人答应他提出的要求,看在诱惑足够大的份上,想来是不会有人拒绝的。 “以前因为旧城的缘故,朔溪是没有修真者协会的,现在旧城里的事情解决了,等我下去的时候,也会将旧城最后的阴气一起带到地下去,届时朔溪城再也不会有阻碍修真者协会出现的东西,而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朔溪本地的修真者协会的成员,护卫整座朔溪城。有可能的话,在有限的权限内,替我照看琳琅。” 青岁的要求严格上来说并不苛刻。 甚至是很容易就能完成的。 只是宿臻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的可能。 他还记得西桥村,也还记得镇上学校里的变故,时至今日他随贺知舟出了两次任务,多了一些历练的机会,按照他的设想,接下来肯定就是寻找学校险些变成鬼域的原因,还有贺知舟说过的那个奇怪的雕塑,都湿需要时间去追查的。 将来的事情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他怎么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呢! 宿臻不可能傻乎乎的直接说自己不能做,他把宿雪的事情说了出来,告诉青岁,虽然他现在或许还是很弱,但他仍然想要追寻真相,并且磨练自己,为宿雪报仇。 没成想在宿臻口中会听到这么一件事。 青岁追问着鬼域的细节问题,宿臻当初只经历到半途,就晕过去了,贺知舟却是从头到尾都完整的经历了下来,他补充了几个细节方面的小问题,然后他们就看到青岁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是古怪。 追忆与不敢置信同时出现。 五官扭曲,让那张帅脸都没地儿发挥了。 青岁:“你们说的鬼域,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啊!” 妖怪的寿命都很长,漫长岁月遗留下的记忆更是数不胜数。 虽然说青岁是在几十年前才化形成功,但不代表他就不记得他化形之前的事情了。 他用铜镜之身在外面蹦跶了数百年,谁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听过的。 回忆的时间算不上漫长。 毕竟有希望的等待可比毫无希望的等待更加的令人期待。 在期待之中度过的时光都不能同漫长来形容。 “我想起来是在什么时候听过的了。”青岁忽然一言难尽。 那段记忆太过遥远,远到如果不是刻意的去深想就根本想不起来。 都追溯到他刚生出灵智不久,能不遥远么! 青岁:“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刚被鹤闻送给秦至没多久,他们曾出山去参加朋友家小孩的百日宴,我记得那个鬼域就是他们在路上遇见的。” 如果只是遇到了一个鬼域,并不需要拿出来特地说明一下吧! 青岁说起几百年前的事,当然是因为那件事与宿臻他们遇见的事,本质上存在着联系。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旧戏台(三十三) “秦至曾经亲手杀了一个人类。” 说的好像有多令人无法忍受似的,在那种混乱的朝代,妖会杀人,鬼也会杀人,人也会杀人。杀人早就变成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有必要特意说出来么! 青岁看了眼小姑娘的头发,两边的小辫子一高一低,强迫症看了总想要给她调整一下。本体是个铜镜,故而最喜欢对称的事物的青岁其实是个实打实的强迫症。 一边拿出个小木梳帮琳琅拆开头发,重新编起小辫子,一边开口说着话。 “那个人类很奇怪,好端端的人不想当,偏偏想要去做鬼,可他又不想没有准备的死去,于是就打上了别人的主意。他行走在没落的小城之间,用城里百姓的鲜血完善着他的秘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 “明明连修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光凭着凡间的话本就创造出了很神奇的法术。可以用他人的性命催化厉鬼的形成,而且还能在此过程保留厉鬼完整的神智。” 青岁并不知道记忆中的那个人类是何许人也。 他知道的那些也都是秦至在和别人闲聊时,无意见说出来的,因此才被他记住了。 “那个术法完善到极致之时,就能以一人引动全城人的心绪浮动,将所有人的负面情绪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使得那人不堪重负而自杀,让那人脱离了肉身,回归灵魂状态之时,因为怨恨而凝聚的鬼域也因此而出现。” 说完,青岁也给小姑娘重新编好了小辫子,他退后两步,打量小姑娘脑袋上一左一右的两个小辫子,不仅是粗细长短,连位置都是如此的对等,看上去舒服多了。 “居然还有那样的术法么?”宿臻虽然知道在修真界中五花八门的术法,应有尽有,不可能只有正道修士的术法一枝独秀,可他也没有想到有人明明有天赋却不走正路,偏要走歪门邪道。 “怎么会没有?”青岁撇了撇嘴,“邪修们弄出来的法术多了去了,也就是现在的修真界都已经没落了,才让你们一个个的这么没见识,以一座城供养一个人算的了什么,我记得还有人屠尽了一个王朝,就为了祭炼一把剑的呢!” “他们做出那么多的恶事,正道人士总不会置之不理,任由他们残害无辜之人吧!”宿臻拉着贺知舟在青岁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八仙桌上连杯水都没有倒,他也不在意,从贺知舟的储物器具中拿出两瓶饮料,分别摆在了自己和贺知舟的面前。 青岁眯了眯眼睛。 一点也不上道。 都不知道给他也拿上一瓶。 对于那些作恶多端的邪修,正道人士只要是遇上了,自然都是打着人人得而诛之的口号,冲上去覆灭邪修。 一来除魔卫道本就是正道人士应该做的事。 二来么! 当然是因为杀死那些作恶多端的邪修,天道会降下功德了。 贺知舟:“既然你说秦至他们当初已经将那人杀死了,那现在的那些鬼域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青岁苦笑。 新创一个术法,为此可能需要花上数十年的时间,不知道走多少的弯路,才能最终走向成功,可有些本就是天之骄子的人,有果推因的来还原一个术法,那就是极其简单的一件事了。 知道那个用一城之人的性命来催生厉鬼,使得整座城都变成鬼域的法门,当世也只有四个人知道。 创造术法的人已经被杀死,排除了一个。 秦至也已经死去多年,连轮回都没有,自然也不可能是他。 而青岁。 如果不是宿臻他们这次说到鬼域,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当然也不是他。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 鹤闻。 如果有的选择的话,青岁真的不希望做下那种事的人会是鹤闻。 可惜,他们也没得选择。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背后操纵那些鬼域形成的人,应该就是鹤闻。”青岁叹了一口气,其实会有这种结果,他在很早之前就应该能猜的出来了。 鹤闻对秦至有多看重。 了解他们的人都很清楚。 鹤闻是真的把秦至当成了他的命。 可是他的命因为人类的贪婪而离去,并且是以如斯残忍的形式被剥夺。 鹤闻怎么可能不报复世间呢! 宿臻皱眉:“他那还不算是报复么?” 参与其中的那些人都承受了与秦至当初遭受的一样的痛苦。 就连地府也在他的算计之下消失。 还有六道轮回。 也因为他的意志而被更改。 难道这些还不够么? “不够的。”青岁的视线落在虚空,仿佛看到当初的鹤闻,“鹤闻失去了秦至,就如同野兽失去了唯一能束缚他的锁链,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发疯。” “你以为他是在报复?不是的,他只是走在了自我毁灭的路上,像是一团火焰,燃烧了自己,同样也要毁掉拦在他路上的每一个存在。” 令人头皮发麻的形容。 宿臻疑惑不解。 “如果他觉得失去了秦至,就已经生无可恋,想要自我毁灭,那他为什么不去自杀,偏要弄出那么多的破事来?” 很多人想要活下去,却很难做到。 一个人想要自寻死路,却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了。 “我说了他是山中的精怪。”青岁解释道,“他只能被封印,却不会死亡,如果秦至还有轮回转世的机会,那他在处理了山中的仇人以后,就会封印自身,等着转世后的秦至来找到他。但是秦至的灵魂碎裂的程度太厉害,根本就没了重新拼凑起来的可能,他做出那些事,应该是为了让天道亲自出手吧。” 诚然,鹤闻和秦至他们的经历确实很让人同情。 尤其是秦至,对世间充满善意,却因为自己付出的善意,而被人残忍对待,以至于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而鹤闻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行事极端也就有了可以接受的理由。 接受你个大头鬼! 宿臻气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放在桌上的饮料瓶被他捏扁,都快要气成一条河豚了,好嘛! 想要找死的方法千千万,凭什么非得牵扯到其他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旧戏台(三十四) 倘若真的心疼秦至。 那他怎么不亲自去尝试一下秦至承受过的痛苦呢! 不是说秦至的灵魂被撕碎到无法愈合么? 那他也把自己的灵魂给撕碎了啊。 宿臻就不相信鹤闻真的把自己的灵魂撕碎到和秦至同样的程度,还能继续活下来兴风作浪。 这一刻,他对鹤闻和秦至两人,都生出了深深的恶感。 从学校顶楼跳下来的宿雪。 居然就是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 宿臻将手中在漏水的瓶子丢回桌上,撸起袖子擦着手上的水迹,眼神冰冷:“你以前是他们的定情信物,那你是不是有办法找到鹤闻,他不是想死么?我可以成全他啊!” 既然是真的想死,那就有本事站着别动让他杀呀! 忽然就激动起来的人,看上去不太好惹。 青岁摇头:“我找不到他的。” 如果他能找到鹤闻的话,就不会被贺知舟他师叔捡回去点化成人了。 当年鹤闻在地府用轮回镜的碎片将他祭炼一番后,就把他丢回了人间,没再过问他半句。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躺在荒山野岭十几年。 以前找不到鹤闻,现在也是找不到的。 就更生气了。 宿臻气的有些狠。 衣服下的绷带都在蠢蠢欲动。 一不小心就让它攀爬到了脖颈的部位。 宿臻今天身上穿的一套不算多,算是春季里的普通造型,低领套头衫,外面再加个牛仔外套。 因而绷带一出现,就被看个清清楚楚。 贺知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按住宿臻的肩膀:“静心凝神,什么都不要想。” 眼看着绷带还有往上爬的趋势,差点没把贺知舟吓死。 要知道,在他们的猜测中,绷带倘若长到了宿臻的脸上,那就真的是要玩完了。 明明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已经消耗了大半的绷带。 怎么才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又长出了这么多。 这玩意儿的生长速度也太快了些。 宿臻被贺知舟喊的一懵。 两人视线对上,他这才在贺知舟的眼中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白色的绷带出现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的缠绕,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果然如料想中的一样,摸了个空。 能在视觉上看见的白色绷带,却没办法在触觉上感知到。 得亏了没办法用触觉感知。 不然宿臻还不知道要别扭成什么样呢! 他的脖子是最敏感的,穿立领的衬衫都会觉得别扭,压根受不了有东西缠在他的脖子上,从小到大也只有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白玉印章是个例外。 “等等,你身上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青岁绕过八仙桌,停在宿臻的面前,伸手想要去碰他脖子上的白色绷带,被贺知舟给拦住了。 被拦下后,他也没再继续往前走,只是隔着两步的距离,蹙着眉。 白色绷带上的气息很特别。 轻而易举的勾起青岁对过往的回忆。 在诸多变故尚未发生之前,鹤闻总喜欢带着秦至在树顶看星星,可秦至天生就怕高。每当那个时候,鹤闻总是会用妖力制造出如梦如幻的雾气,笼罩在他们的周围。雾气出现的范围,就是他的绝对领域,在领域之中,秦至可以完全安心下来。 哪怕真的一不小心踩空,有雾气在,他也能体验一下在空中行走的滋味。 而宿臻身上的白色绷带与当初鹤闻的妖气如出一辙。 也只是和青岁的记忆中类似。 毕竟鹤闻在前往地府之后,身上的妖力就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不止是表面看上去的区别,还有本质上的不同。 宿臻不说话。 平复心情就已经很费心神了。 他现在根本没那个多余的脑子来思考青岁的问题。 贺知舟一边担心他的男朋友,一边追问道:“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听你的意思,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说出来,青岁怕吓着这两人。 可不说出来,任由他们摸不着头脑,也挺不是个事儿的。 青岁组织了一下语言,略带迟疑的回道:“他身上的气息和我认识的某个人有些相似,如果不是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有后代,我差点都要以为宿臻就是他的孩子了。他们之间的气息实在是太过相似。” 秦至的容貌。 鹤闻的妖气。 两者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怎么不能让人多思,多想呢? 其实比起猜测宿臻是那两人的孩子,青岁更加倾向于宿臻就是秦至的转世。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秦至是真的不存在任何转世的可能。 但天道在上。 谁有知道是不是真的无法逆转呢? 说不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鹤闻就真的找到让秦至转世的方法也说不定呢! 万事皆有可能嘛! 他嘴里说的含糊不清,遮遮掩掩的,没有实际内容。 明显是在瞎糊弄人。 贺知舟轻轻抚摸着宿臻的发顶,柔软的触感惹人心生涟漪,他无法想象宿臻就此离开他的模样,也无法想象宿臻会变成另外的某个人。 “这个东西会对宿臻造成危害吗?”贺知舟的视线从绷带上掠过,天知道他有多想把这个东西从宿臻身上弄下来,先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绷带自动隐去,他还以为那东西已经不会再出现,结果证明却是他想的太多。 “它是以绷带的模样出现宿臻的身上,每当宿臻的负面情绪变多时,它也会随之增加,从前我们都以为它是怨气凝聚而成,等到它没过宿臻的头顶,就会是宿臻的死期。但现在我没办法具体确定它是什么。” 刚才宿臻身上的负面情绪多吗? 不多吧。 如果把愤怒也算在负面情绪里,那或许是多的吧。 不得不说,贺知舟对绷带的总结引起了青岁的极大关注。 他绕着宿臻来回走了好几圈,虽然没有伸手去碰宿臻身上的白色绷带,但妖物的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和他当初感知到鹤闻的领域是一模一样的。 真是奇了怪了。 他还从不曾听说过,一个妖物的妖力离开他,还能继续自己运转的。 更不用说是这种必须由妖力来支撑的领域了。 直觉告诉青岁,宿臻的情况和鹤闻绝对有着莫大的瓜葛。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旧戏台(三十五) 可惜直觉并不能当做证据来用。 青岁最终也没有说出鹤闻的名字。 他只是告诉贺知舟,可以带着宿臻去找下一个鬼域。 当鬼域成形之际,隐藏在幕后的人必然会派遣他的手下,前往鬼域,不论他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只要找到鬼域,就一定能找到幕后之人的踪迹。 “等你们成功的找到他,就能知道宿臻身上的东西到底从何而来,对他又是否存在着危险。” 青岁怅然的看向椅子上仍旧没有多余表情的小姑娘。 他很想在离开之前,再看一看当初的那个小姑娘。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能看着小姑娘出嫁,然后成为她们家的传家宝,一代代的流传下去。清楚的知道她们家中的每一个小故事。然后等人问起的时候,他也能告诉别人自己的来历,还有收藏起来的许许多多的小故事。 可惜,只是奢望。 “知道你们还有事情要做,不可能留在朔溪。”青岁表现的很深明大义,都没有强求着宿臻和贺知舟必须留下来。 倘若他真的要求了,宿臻和贺知舟也不一定能拒绝。 毕竟青岁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为了全天下的人,而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但是朔溪这边的修真者协会中的成员,你们也要过问一下才是,至少不能让那些庸碌无为的人留在这里,毕竟我还盼着留在这里的人,能帮我照看一下琳琅呢!” 来自老父亲的请求。 宿臻和贺知舟有些头痛。 修真者协会会有哪些成员,也不是他们两个人能说了算的。 不过曲线救国的策略还是可以用一下的。 比如拜托贺知舟的某位师兄,或者拜托贺家的某位同辈,请他们暂时到朔溪来镇场子,还是可以的。 也就是三五年的时间。 等三五年之后,宿臻觉得他和贺知舟应该就有空下来的时间,能自己到朔溪来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贺知舟觉得没问题。 青岁想了想,比起一些不知深浅的人,让贺知舟熟悉的人过来,也还算是个能接受的选择,便也答应了下来。 宿臻:“我们还要做些什么呢?”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绷带的异样到底对他的身体还是有影响的,说不上是好还是坏,至少在这一刻是不怎么样的。 经过刚才的片刻爆发之后,宿臻现在浑身无力,连说话都变得轻声细语。 别人听到如何想法,他不知道。 但他自己听了是会感觉很别扭的。 贺知舟则是一脸心疼的站在宿臻的身侧,一只手虚虚的环在宿臻的肩膀上,生怕他会摔倒似的。 忽然就感觉到了单身狗是很多余的生物。 青岁扯了扯嘴角,压下想要怼人的话,打了个响指,小姑娘应声入睡。 小脑袋瓜子往前一送,差点从椅子上栽倒下来。 幸好青岁眼疾手快,把人给接了个正着。 “之前做下的那些个打算都不能用了,”青岁没有把小姑娘抱到里间去,而是脱下外衣,平铺在地上,将小姑娘放到地上,接着就从她手里拿走了那面铜镜。 抓着铜镜的小手紧紧的,青岁第一次还没拿动。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盯着小姑娘的脸看了半天。 其实这一世的琳琅和上一世的她,在模样上还是有着两三分的不相似。 说起来也是。 青岁毕竟不是真正的轮回镜,也做不到鹤闻那样。 所以琳琅的魂体在转生还是受到了六道轮回的一些影响。 然而有些执念深入灵魂。 这么一点点的影响是没办法让执念淡去的。 青岁垂下眼眸,一根根的掰开琳琅的手指。 人若是做错了事情,就要偿还。 而妖做错了事情,就更得还清因果。 哪怕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也是一样的。 青岁:“我会把她的记忆带走,往后她会慢慢的好起来,不会再被前世的记忆而困扰。” 他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其实也没有多少的困扰。 毕竟在他找到琳琅之前,她的灵魂和身体始终没办法磨合,心里的痛苦,真正能感知到也只有小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时候还是处于一种空茫的状态。 在他带走琳琅的记忆之后,她连空茫的状态都不会再有了。 带琳琅回家去的路上。 宿臻忍不住问:“青岁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他们是亲眼看见的。 穿着青衫的青年在光芒中变回了铜镜的原身,从琳琅身上带走了丝丝缕缕淡色的光芒。 光芒牵引间,让旁观者得以看见一个梦幻的世界。 眼底被淡紫色的蝴蝶占据,蝶翅轻展,仿佛经历一个美梦。 裂纹从铜镜的中心开始,像蜘蛛网一样蔓延。 碎裂成一个又一个的碎片,然后在光芒中湮灭。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始终站在他身后的白衫男子,以及内室床底的一堆黑漆漆的怨气。 “妖物的原身被毁坏之后,他的性命也就走到了结束。” 贺知舟回望着旧城。 傍晚的阳光斜斜的洒落在旧城上空,美好而安静,让人想象不出这座城曾经经历了多少的血腥与罪恶。 杜满金夫妻俩得知自己的女儿已经有所好转,并且会慢慢的完全康复过来,虽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还在昏睡之中的琳琅,但他们是相信这宿臻和贺知舟所说之话的真实性的。 言语上的感谢,太过苍白。 他们在物质上也拿不出什么能让宿臻和贺知舟眼前一亮的东西。 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恰在这时,琳琅睁开了眼睛。 如墨色夜空般的眸子睁开后,倒映着她眼前之人的模样,还不待杜满金说些什么,琳琅眼中就快速涌出泪水,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一边小声的抽泣着,一边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 “我的……碎掉了,可是我都还没有和他说谢谢。” 不是说记忆已经被带走了吗? 宿臻和贺知舟面面相觑。 小姑娘继续哭了好长时间,才被向芸给哄好了。 向芸问她在哭些什么。 她用手蹭了蹭眼睛,懵懵懂懂的喊了一声妈妈。 刚才的嚎啕大哭已经成了过去式。 再问她,她也记不住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罪者(一) 朔溪旧城中的东西都散去,整个朔溪都变得不一样了。 修真者协会的人终于注意到朔溪这里还没有他们的分会。 可朔溪本地又没有什么修真上的天才。 别说天才了。 连有资格踏入修真者行列的人都少得可怜。 要么是八九十岁、垂垂老矣的老年人,要么就是笑不露齿的小不点,哪个都不是能担当重任的主。 因而朔溪修真者协会的简单框架还是在上面来人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 从会长、副会长,到下面各个部门的部长,以及部长下面的成员,虽然人数上可能还凑不齐,但该有的人员还是尽量给准备齐了。 上面来的人不算多。 毕竟朔溪在地理位置上虽然算不上偏僻,但从修真者的角度来看,几十年间连个像样的修真者都没有出现,往上看,没有前辈的带领,新手在这里,很容易走上歪路,往下看,下一代的储备人员少得可怜,传承堪忧。 总之,朔溪并不是一个会让人听到名字就想冲过去的地方。 无论是师兄还是堂兄,总要找个人来接下朔溪的这摊烂摊子。 贺知舟在这两种选择中,更加的偏向于师兄。 因为师兄好歹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个请求,拜托帮个两三小事,还是很容易的。 而堂兄弟就不一样了。 也不是说关系不好。 就是牵扯的方面太多,处理事情也没那么的干脆,所以贺知舟最后还是找上了自己的师兄。 顺便问候了下师父和师叔。 师叔还忙着处理门派的各项事务。 听他师兄说,他师父闭关出来后,看不出修为长了多高,但心境以可见的速度增长了不少。 具体例子表现在,他师父出关的第二天,就连个招呼也不打的出门旅游去了。 目的地不定。 归期,同样的不定。 师兄江午来了朔溪,听他们说过青岁的事情之后,就在杜满金他们的小区买了套房子。 和杜满金一家成了邻居。 有他守在杜家附近,杜琳琅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他也能及时救援,倒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说到杜琳琅,就不得不提起那天宿臻和贺知舟将她从旧城带回来的时候。 小姑娘被她妈妈抱在怀里哭的可厉害了。 言语之间还带出了青岁的影子。 似乎是想要对青岁说对不起。 听她的语气,不像是在此世活了六七年的小姑娘,反而像是前世刚刚成年就已经去世了的琳琅。 不等宿臻和贺知舟为她说错的话描补一番,小姑娘就已经哭到快要晕厥。 向芸舍不得自家小姑娘哭晕过去。 就动作轻柔的抚摸小姑娘的背部,柔声的安慰着小姑娘。 来自生身母亲的温柔,最是让人眷恋。 然后他们就看见从前的那个琳琅是真的消失了,如今会伏在向芸怀里,软乎乎的喊着妈妈的小姑娘,才是青岁口中那个不被前世困扰,将来一定会平安喜乐的小姑娘。 从朔溪城离开,宿臻和贺知舟他们接下来要找的就是鬼域。 然而鬼域出现的时机没有人能预测出来。 除了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闯,他们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法子。 充其量也就是通过各个熟人,拜托他们帮忙关注一下鬼域,倘若谁知道和鬼域有关的消息,就务必要通知他们一下,不管消息的来源如何,真假又是如何,只要告诉他们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一放出去,来找宿臻和贺知舟的人多的数不胜数。 可惜搜集来的消息整合之后,全都是些没用的废消息。 有的完全就是假的,也有些是半真半假,半真半假的这一类很让人头疼,相信和不相信似乎都是错的。 还有些确实是真的消息。 可惜的是,他们都过时了。 “我想回西桥村看看。” 在整理诸多消息,仍然是无果的情况下,宿臻忽然开口对贺知舟说道。 青年靠在办公桌上,一只手按着腰,最近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眼睛下面都黑了一圈,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总是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要睡不睡的样子特别的折磨人。 贺知舟也劝过宿臻去休息。 只是效果都不太好。 宿臻的背上仿佛被人压上了千斤重的负累,一休息下来,就会被负累给压的直不起腰,再也站不起来似的。 从朔溪城回来后,他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经常是贺知舟睡到半夜惊醒,一抬头就看到宿臻趴在窗台边,半个身子都已经伸了出去,踮起了脚尖,像是下一刻就会从窗户那里横跨出去。 担心受怕是不可避免的。 可宿臻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 每当贺知舟问起的时候,他只会茫然的抬起头,然后对着贺知舟笑一笑,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小酒窝,甜甜的,让人不忍心再指责他。 而当贺知舟劝他休息,他也是笑笑,然后默不作声的继续去整理着别人送过来的关于鬼域的消息。 这还是他从朔溪回来后,第一次说起和鬼域无关的话题来。 如果是发生在之前,贺知舟或许还会问上一句,现在宿臻一提出来,他就恨不得举双手来表示自己的同意。 总不能宰让宿臻继续这么自我折磨下去。 好端端的一个人,压力太大,也是会逼疯的。 贺知舟:“你想今天就出发,还是明天再回去呢?” 如果是今天就出发,那么现在就得去收拾东西了。 眼看着就要天黑,再不准备好东西出发,等会儿就要摸黑出门了。 如果等到明天出发,那现在也可以先停下手上的工作了。 为外出做的出行准备,永远也不会嫌弃准备的时间太长。 宿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那就明天再走,我现在有些困了。” 长时间无休止的做着同一件事情,确实很容易让人感到困倦。 而是是让人从相似的话语中找出有用的消息来,多么复杂的一件事情。 要动的脑子太多,也特别的消耗精力。 宿臻很早之前就有会西桥村的想法。 不是出于故土难离,仅是因为他觉得西桥村的后山理应和秦至还有鹤闻有着莫大的关系。 还有他十六岁那年看到的孤坟。 像是一道谜题。 然而谜底尚未解开。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罪者(二) 西桥村四季分明。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各有各的不同。 宿臻从西桥村离开,尚且是在冬末春初的季节。 来自冬日的寒冷还未结束,春天的小小生机就已经遍布在身边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今年的春天对宿臻格外的不友好。 或许是因为生机本就是在死气的映衬下才会显得格外的显眼。 以至于他不得不在短短的时间里看着自己在意的亲人一个个的离他而去。 宿臻是在春夏之交回的西桥村。 离开到归来,中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个把月的时间。 然而当宿臻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乡下人家的生活还是旧日的模样,大部人家的田地都已经租出去,给别人用来集体化耕作。 大机器时代的人工已经足够的廉价,仍然在田地里忙活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还留在西桥村的人并不多。 宿臻家隔壁住着的大爷爷和大奶奶一家在宿雪的葬礼之后,就已经搬走了,想来是再也不会回来。 往后去的二爷爷一家倒是还在。 只是二爷爷在附近的镇上找了份工作,去粮食作坊当了看门的大爷。 每天捧着茶杯,坐在小小的隔间里,看着门口的人来来去去,招呼着不要放陌生人到作坊里去。 工作的难度不大,也挺适合他的。 宿臻站在自家门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因为长久无人打理,个别娇弱的花花草草枝叶泛黄,已经失去生机,眼看着就要枯萎碾作成泥,剩下的那些生命力顽强的主,一个个的都是在狂野生长,造型挺别致的,气势也是张牙舞爪的,一看就很活泼。 “不进去,是忘记带钥匙了吗?” 贺知舟陪着宿臻站了许久,见他一直盯着院子里看,久久没有其他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问道。 围着院子的篱笆墙在春天开始后,已经冒出新绿,连前段时间没那么扎人的篱笆刺也长多了,变得更加的尖锐了。 但是不怕疼的人,还是能从篱笆墙上翻过去的。 倘若宿臻真的忘记带钥匙,又十分的想要回家的话。 贺知舟也不介意临时学一下溜门撬锁的功夫。 宿臻摇头,他回来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回家。 进与不进,也就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站在门口只是有些怀念从前的生活。 虽然那个时候没有贺知舟,但他的爷爷还有宿雪都还在。 以及丝丝缕缕的愧疚。 有那么一瞬间,他将爷爷、宿雪还有贺知舟放在一个天平上做着比较,爷爷和宿雪放在了这一头,贺知舟被放在另一头,而他则眼睁睁的看着代表贺知舟的那一边在慢慢的下沉,哪怕这边放着两个人,也抵不过对面的那一个人。 世间的喜欢与喜欢,也是存在着不同的。 有些深沉,有些浅薄。 都是来源于人心。 “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后山吧!” 与宿臻明知自己这趟的所求不同,贺知舟是真的以为宿臻在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才会想要回到西桥村。 可现在宿臻说他想要去后山。 是他知道的那个后山吗? 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 贺知舟抿着嘴角,压下眼底的笑意,跟着宿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了后山。 西桥村前两天下过雨,山间的路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尤为泥泞不堪。 看上去很踏实的一条路,一脚踩上去,能带出半脚的泥。 然而在雨天经常出门的人就会知道,与其踩在那些平日里结结实实的土路上,不如从路边的杂草上踩过,有野草覆盖的地方,即便被雨水浸泡,踩上去也不会带出多少的泥,顶多会觉得脚下一软,踩上去有些小小的心慌而已。 穿过了小后山,才能到后面的大后山。 宿臻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事情很多,相较而言,十六岁那年深夜遇见的东西反而就没那么的离奇。 虽然他也能猜到,他生命中的诸多变故都是从十六岁那年的深夜开始的。 模糊不清的记忆并不能给宿臻指出一条明确的路来。 他在山林中左拐右拐,凭着直觉向前走着。 十六岁那年看到的孤坟在什么地方呢? 宿臻是想要找到那座坟的。 不管是那张仙人手札,还是青岁说的故事里,他们都提到秦至死去的十分凄惨。 两者的区别也只在于前者中没有出现鹤闻,而在后者的叙述中,鹤闻占了大半的篇幅。 宿臻至今仍然记得,他是在看到那座孤坟之后,身上才多出了奇怪的绷带。 而且在最初,他自己都看不到那东西。 只有阿泉会时不时的围在他的腿边,张牙舞爪的,像是在撕咬着什么东西。 虽然它的动作在宿臻看来,更像是在对空气示威。 然而把阿泉的动作搬到今天来看,它在做什么也就一目了然。 贺知舟伸手将侧边生长出来的,差点戳到宿臻眼睛里去的树枝给掰到一边去。 跟着宿臻绕了好几圈,他当然也知道宿臻的意思并不是为了找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更不是为了回味曾经,展望未来。 那么宿臻想要找些什么,就值得推敲了。 “你也听青岁说到秦至的事情,也从那页仙人手札中看过他的记载,”宿臻停下来,看向远处的山坳处,直觉告诉他,他很快就能找到地方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身上的绷带是怎么来的。” “不是天生就有的吗?” 贺知舟下意识的反问道。 宿臻拉着贺知舟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的夜里,我曾因为一种无声的呼唤,而从西桥村的家中,一路来到后山,那天的山林很黑,我不记得我走了哪些路,只知道路的尽头有一座孤坟。在见到那座孤坟之后,我的身上就多出了莫名的白色绷带。” 至今为止,宿臻都没有弄清白色绷带到底是在象征着什么东西。 从前他不曾深究身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 可现在他有了必须要追究的理由,当然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放任自流。 “它就在那里!” 随着话音一落,贺知舟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座荒凉的孤坟。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罪者(三) 从泥土里向上微微拱起的弧度,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朵,在风中,怯生生的摆动着。 风吹来的方向,有一块残缺的墓碑。 彰显着此处有座坟。 宿臻记不清第一次来时是否在墓碑上看到了字样,他松开贺知舟的手,走到墓碑附近,弯下腰,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灰尘。 留下来的这半块墓碑应该是属于下半块,因为墓碑上面只有左下角才有着雕刻的痕迹。 按照西桥村中人的墓碑雕刻习惯,左下方都是来自墓碑主人的亲属的刻名。 倘若这块孤坟真的属于秦至。 那么墓碑上面的名字应当只会属于鹤闻。 墓碑上的字迹在漫长的时光中,经受了无数的风吹雨打,风雨的侵蚀之下,早就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宿臻看了半天,也还是猜不出上面到底刻的是何人的姓名。 也许是雕刻之人的手艺太过欠缺,以至于在经年以后,使人分不出原样。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么?” 贺知舟看见了一地的小白花在随风摇曳,忽然哽了一下,说不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的是何种感觉。 他见宿臻忽然弯下腰,连忙走了过去,生怕宿臻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不适而感到疼痛难忍,结果走到前去,就看见了半块残碑,残碑上的文字也同样是残缺不清的,可宿臻却看得很认真,仿佛真的能看出什么似的。 宿臻屏气凝神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向贺知舟:“你能看出上面写着什么吗?” 贺知舟凑上前去。 如同宿臻一般,聚精会神的看了好半天,然后摇了摇头。 他也是看不出来的。 像墓碑上的那些缺胳膊掉腿的字儿,除了本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的人以外,其他的人怎么可能猜得出来呢! 贺知舟:“这个墓碑有什么特殊的吗?” 宿臻捏着胸前的那枚白玉印章,温润的白玉在手中泛起微微暖意,他说:“我的猜测可能有些莫名其妙,但直觉告诉我,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什么猜测?” “这座坟是秦至的衣冠冢,立下这座的衣冠冢的人就是鹤闻。” 被风几乎吹平了的弧度,还有坟头长满的小白花。 贸贸然看到这片小白花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猜出花朵之下会是一座坟墓。 宿臻撸了撸袖子,虽然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工具,但他觉得自己就算是用手挖也能把这座坟给挖空。 平白刨人家的坟地确实很不好。 可宿臻还记得自己身上的绷带到底是怎么来的。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 他刨坟也不过是为了追债而已。 即便是坟里的家伙气的活转过来,他也不会觉得理亏。 “不是,你这就准备把它刨开了?” 贺知舟冷静不下来。 这都叫做什么事儿啊! “要不,我们还是冷静一下再说,你觉得呢?” 宿臻回头看了贺知舟一眼,“我和你说过了,是因为这座坟,所以我的身上才会多出那种奇怪的绷带,你也是知道的,就因为那个绷带,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是它先动的手,我现在只是想要反击一下,有错吗?” 在宿臻的逻辑线里,他的行为完全是符合逻辑的。 他还不曾做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地步。 顶多是想要探查一下坟里有些什么东西,算不上过分吧! 宿臻的语气不算很强烈,脸上的表情也一如往日般淡然,只有眼里蒙上了浅色的尘埃,在阳光下转瞬即逝。 反击报复都没毛病。 有问题的是挖坟呀! 贺知舟叹了口气,伸手把宿臻撸上去的袖子又给放了下来,然后递给他一枚五雷符。 “别挖坟了,用这个把它给炸开吧!” 宿臻:“……” 是炸开还是挖开,两个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 但是后者比前者听上去要优秀那么一点点。 宿臻十分感动,然后果断的拒绝了。 五雷符的动作太大,他还不想把山下的人都吸引上来。 眼看着宿臻又撸起袖子,准备正式开工了,暗处藏着的人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你们给我把手放下!” 宿臻吓了一跳,左脚绊住了右脚,整个人都跌到了贺知舟的怀里。 反观贺知舟,却淡定的很。 似是早就有了准备。 宿臻拿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贺知舟笑笑:“你刚才不是因为发现暗处有人在偷窥,才故意说要去挖坟的吗?” 呵呵! 愚蠢的男朋友。 他说的话当然只是因为他想要那么去做啊! 突然蹦出来的那个家伙看不惯眼前的两个人都在忽视他。 “我说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场合,两个大男人,要不要那么黏黏糊糊的。” 说话的人是个小姑娘,声音甜甜的,让宿臻觉得很熟悉。 “你……” 宿臻从贺知舟怀里退了出来,这才扭头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人。 小姑娘看上去才十六七岁,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手腕上绑着一条血红色的蕾丝发带,系了个蝴蝶结,长长的发带在风中扬起,很是吸引人的注意,而对宿臻来说,小姑娘的脸可比她手腕上的发带要更加的吸引他的注意力。 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移情别恋。 而是因为小姑娘的模样太过的熟悉。 那是他看了十多年的一张脸,就在前不久,他才确定自己将来再也不可能看到有着那样一张脸的小姑娘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眼前的人却打破了他的笃定。 “阿……雪?” 怀疑的、不敢置信的、还有一点小小期待的,诸多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最后统统变成了一句话。 “是你吗?” 红衣小姑娘朝左右看了看,旁边除了她也没有其他的人,她伸着手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阿雪,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 明明已经看到了你的尸体,也是亲眼看着你下葬,入土为安。 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又是谁呢? 宿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他又是如此的希望眼前的人就是真实。 贺知舟也还记得宿雪,只是宿雪对他来说,到底只是陌生人,所以在看到红衣小姑娘时,他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看宿臻的模样,似乎已经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他知道的那个宿雪了。 可是事情真的有这么的巧合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罪者(四) 山林中的风从树与树的缝隙间游走,吹动了小姑娘的红色裙摆。 她伸手压了下裙摆,歪着头,不解的看向宿臻。 “我和你说的那个人长得很像吗?”小姑娘嘟着嘴,“看你的样子,那个人对你来说应该算是影响很深刻的那种吧?可是如果是真心在意的人,你怎么还会把她和我认错呢?” 虽然没有直接否认自己不是宿雪,可她的真实意思也全都通过话语表示出来了。 可是小姑娘分明是和宿雪长得一模一样。 她和宿雪的相似还不是琳琅和杜琳琅那种转世的相似,而是完全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宿臻看向了红衣小姑娘的手腕,血红色的蕾丝发带边缘是镂空的,而小姑娘的头发是披在了肩上,并没有用发带扎起来。 穿梭在林间的山风吹不动小姑娘的发丝,从叶片间落下的阳光也是浅浅的落在她身后的野草上。小姑娘在对着宿臻,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只是笑着,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不止是容貌,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是如此的相似。 会是她吗? 如果是,又为什么要否认呢? 宿臻还是认为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宿雪,往前走了两步,在离小姑娘还有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其实还是可以继续往前走的。 但是。 再靠近,小姑娘会不那么高兴。 宿臻把距离控制在了小姑娘能忍受的范围之内,贺知舟则是站在原地,遥遥的看着他与那个红衣的小姑娘。 在说话之前,宿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贺知舟。 仿佛这样做,就能从他那儿汲取到勇气似的。 贺知舟果然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对他点了点头,无声的给予着他力量。 再次看向小姑娘,宿臻终于冷静了下来。 “如果你不是阿雪,那你是谁呢?” 他仍然不想否认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宿雪的那种可能。 哪怕是假设,他也不愿意那样做。 “我当然不是阿雪。” 小姑娘咬着下唇,视线左右摇摆不定。 她要不要把名字告诉这两个人呢? 只有说出来了,他们才不会认错人吧! “呐,我是霜落,霜降的霜,落下的落。”霜降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的阴影处挪了挪,“我真的不是阿雪!” 霜降? 一个陌生的名字。 难道她真的不是阿雪。 世上或许会有人长相相似,但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在外貌上达到百分百的相似。 贺知舟在后面压阵,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下。 对面不辨敌友的小姑娘言语之间显得格外的天真也就算了。 怎么宿臻也跟着一起智商下降。 怀疑对方的身份,确切的证据不去找,只单纯问上两句话,就算是结束了吗? 他叹了口气,抬脚走到宿臻身边。 “请问你有没有听过宿雪这个名字,或者有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耳熟,应该还是有的吧。 有很多人喜欢给自己孩子取的名字带上一个雪字。 听上去文雅不说,还很有气质。 霜落抿了抿唇,忽然想到自己名字的由来。 先生是不管她们这些小家伙取名字的问题的,一般来说,名字都是她们自己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可轮到她的时候,排在她前面的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家伙,非要给她也取个名字,还说什么刚好先生来的那天,天上在下雪,让她就叫雪落。 非常庸俗的一种取名方法。 因为在他说完那个名字之后,就笑的不可开交,还给她科普了一个笑话。 他还说幸好他们待得那个地方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不然说不定她的名字就变成了以粪便开头的不可描述之名了。 虽然霜落听完之后把那个家伙打了一顿,但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好生气啊! 因为他们闹得动静太大。 于是最后她的名字是由先生帮忙取的。 没有叫雪落,而是霜落。 一字之差,但也还不错。 毕竟那么多的人里,也只有她一个能被先生取名。 “都说了我不是你们知道的那个人呀!” 霜落有小情绪了。 噘着嘴,满脸的不开心。 不开心的时候就要搞点事。 要么大家一起不开心,要么就大家一起来搞事。 霜落瞥向一旁已经被刨出浅浅的小坑的孤坟,双手插着腰,居高临下的说:“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好端端的还要刨别人的坟?难道你们都不知道这样会惊扰先人的吗?” 孤坟上的小白花被风吹得动起来。 上下的摆动就像是在应和着霜落的话。 虽然小姑娘一直在否认她就是宿雪,但事实到底如何,宿臻心中自有定数。 然而宿臻不明白,她是怎么和这座深山里的孤坟扯上的关系。 “你认识这座坟的主人么?” 霜落讪讪的从一旁的大树墩上跳了下来,她刚才说话的时候就偷偷跑到树墩上去了,才能居高临下,否则以她的小矮个子,不管是和宿臻还是贺知舟说话,都得仰起头来。 她认识孤坟的主人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霜落清醒过来时,是在另外的一座山里。 山里有先生,还有其他的很多人。 她很清楚,在那座山谷里,先生是例外,而她和山谷里的那些人才是同类。 然而在同一类的人之中,总还是出现两三个和别人有着些许的差别的家伙。 霜落就是其中的异类。 别的人在拥有名字之后,就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只有霜落,是无处可去。 还好先生为人最善良,没有嫌弃霜落太过没用,还给了霜落一个独一无二的任务。 “不认识啊!”霜落奇怪的看了一眼宿臻,“我的任务只是在这里守着这座坟,不要让外来的人打扰到它的清静,所以我也没有必要去了解孤坟的主人是谁吧!” 宿臻:“难道你就不会感到好奇吗?” 霜落笑笑,再次露出甜甜的小酒窝:“世上能让我感到好奇的东西多了去了,我也没有必要每个都要去弄得很清楚啊!不然那得要多累。而且注定得不到解答的问题,根本就没有追寻的必要吧!” 宿臻注意到了她的话。 什么叫做注定得不到解答的问题。 所以霜落其实还是知道一些东西的,是吗? 第一百四十章 无罪者(五) 霜落把玩着手腕间系着的蕾丝发带,镂空的发带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 正如同她此刻的心情,缠缠绕绕,又是好奇,又是不敢靠近。 她看向宿臻他们来时的方向,那是一条早就废弃了的小路,荒草已经将路面覆盖,从那里一直向前走,就能离开这座山。 霜落是知道的。 因为她来时,也是从那条路进来的。 宿臻看得出霜落的心思并没有落在他们的身上,想着霜落刚才的回答,他继续问道:“你说守着这座坟,是你的任务,这个任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霜落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宿臻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额头上还有着未干的汗,他身旁的贺知舟虽然身材高大些,但也不是那种特别具有威慑力的人。反正只要不是长得凶神恶煞,又五大三粗的人,其他的在霜落看来,都是不需要防备的。更何况宿臻和贺知舟还很好看,好看的人应该有着一副与他们好看的皮囊相配套的心肠才行,霜落觉得宿臻和贺知舟应当是表里如一的人。 绝对不能再以貌取人了。 就在霜落凭着相貌判断眼前人好坏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上述的话语。 沙哑的女声,如同刀片从磨砂石上划过,刺耳又难听。 霜落撇撇嘴,没把它放在心上。 “其他的人都有他们可以去的地方,只有我是无处可去的,虽然邢克说他愿意带我一起走,不过我不愿意啊!所以先生就让我来这里,帮他看守一座坟。虽然这里很偏僻,连个能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这里的,特别的喜欢哦!” 说着,她忽然凑近到宿臻的身边,耸着鼻子嗅了嗅宿臻身上的气息,“对了,你是要找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吗?看在你的味道很好闻的份上,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可以帮你找她呀!” 靠的太近了。 宿臻不自然的向后退了两步。 一瞬间又好像回到了过去。 宿雪总是喜欢围在他的身边,听他说起在外面遇到的事,然后捧着下巴,小小声的说着自己也想出去看看。 “她是我的妹妹,名字叫做宿雪,我想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宿臻苦笑了一下,借着低头的动作,眨着眼睛化去眼中的湿润,再抬起头时,就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正常,“你是一个人在这里的吗?你的家人去了哪里,他们不会担心你吗?” 即便眼前的小姑娘不是宿雪,让她一个人留在这深山老林中也是很不妥当的一件事。 霜落鼓着腮帮子,噗的一声,吐了口气。 “我应该是没有家人的吧,谁知道呢!” “过去的事情,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邢克说,当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提起家人这个词语的时候,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就代表她是没有家人的,如果有,那一定是她的家人对她很不好,所以她的潜意识根本感觉不到家人的温暖。” 霜落叹了口气。 她想到了山谷里的同伴。 应该能被称为同伴。 因为先生说了,她和他们的本质都是相同。 那些人都说自己没有家人的。 虽然霜落自己提起家人的时候,心里并不会感觉空落落,反而是有些酸涩又无奈,可是对着那些同伴,她也说不出自己可能是有家人的话,所以干脆就当做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了无牵挂的人。 谁让她想起家人的时候,潜意识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远离。 而不是想要去找寻从前的记忆,从而回到家人的身边呢! 宿臻:“邢克是谁?” 霜落的话中始终会出现的两个人,一个是那个不知姓名的先生,另一个就是这个邢克了。 问话也需要循序渐进。 在那两个人之中,霜落很显然是更加的尊重那位先生。 所以他先问的人就变成了邢克。 “邢克?” 霜落迟疑的用手指轻轻的拂过眼前的虚空,从指间凝聚出来的黑色烟雾,在空气中勾勒出黑衣少年的模样。 少年神色阴郁,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眸,风吹动,少年的姿势变成了抬起头,墨色的瞳孔中印刻不下任何物体,黑漆漆的,宛如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他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省略掉了同伴两个字,整句话就变得暧昧起来。 霜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谁让邢克不喜欢她说到同伴这个词呢! 他很讨厌拉帮结派的行为。 连带的也很讨厌和拉帮结派有关的东西。 比如同伴。 霜落果然不是人么! 宿臻忽略了空气中凝聚出来的人,视线落在了霜落的指尖,只有在黑雾出现的那一瞬间,他才察觉到来自小姑娘身上的那阵非人的气息。 “你们还是快点离开吧。”霜落被宿臻看的有些毛毛的,“先生来这里的次数不算多,但算一算时间,他这两天还会再来一趟的,要是被他知道你们想要刨了这座坟,他一定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的。” 当然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就是了。 想到这里,霜落悲从心来。 她只是不小心打了个盹。 谁知道就这么的寸。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小破地方,居然会来了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还准备刨坟呢! 还是早点把人赶走的好。 听到那位先生很有可能在近期前来,宿臻就更不想要离开了。 既然那位先生会让霜落来守着这座坟,那他肯定和孤坟脱不开关系。 找到他。 或许就能知道他身上的绷带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有着这么一个前提在,宿臻是打定了注意,要继续留下来。 这时,贺知舟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忽然出现的声音,把三人都给吓了一跳。 霜落又躲回了灌木丛里,小心翼翼的探出个头,怯生生的看着宿臻他们。 贺知舟打开手机一看,却是他们之前托付的事情有了眉目。 他把手机递给宿臻。 宿臻看了眼,和泉市的第一中学已经被确定为鬼域,且有继续向外扩大的趋势。和泉市修真者协会的会长正在召集人手过去帮忙。 所以他们现在是继续在这里等下去。 还是离开前往和泉市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罪者(六) 留下有留下的好处。 离开也有离开的道理。 宿臻向来不喜欢做选择题,尤其是当两个答案都有百分之五十的正确可能性的时候。 “你们终于要离开了吗?” 霜落慢吞吞的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红色连衣裙很长,裙摆从地上划过,却没有被地上的尘埃沾染上。右手拂过长发,红色的发带恰好被风吹起来,遮挡在了她的眼前,以至于她的视线内一片血红,模糊不清的世界,却能给她一种很熟悉的错觉,仿佛她曾经在那样血红的世界中生存过。 宿臻遥望着不肯再上前的霜落,转过身看向了贺知舟。 优柔寡断的人需要一个意志坚定的同伴。 在他摇摆不定的时候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事。 别人给出的选择,总会有那么几次是与正确选择背道而驰的。 偏偏听从的人却还要,为着不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听上去是很容易引起彼此怨恨的行为。 宿臻的视线又从贺知舟身上偏移了。 就算是假设,他也不想让贺知舟成为他推脱的理由。 既然付出的代价是由他自己给出。 那么与之对应的一切选择也应该由他提起。 这样他和贺知舟之间才不会出现彼此怨怼的可能。 宿臻:“我们去和泉市。” 其实宿臻的内心是更加的偏向于留下的。 然而在做出选择的那一瞬间,宿臻忽然想起来自己近段时间以来的诡异运气,是压根就没有好转的说法。 所以做选择这种事嘛! 就按着与他心中想法相反的方向努力。 数学上的说法叫做负负得正。 说不定就真的能做到以毒攻毒呢! 山林间的小姑娘在闯入的两人离开后,再次隐藏到丛林深处。 闭目休息间,还在忍不住想着那两个人。 如果她能像邢克那样厉害就好了。 她就能把那两个人留下来,陪在她的身边了。 那两个人看上去都好亲切的样子,可惜她连他们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还会回来的吧。 他们还会回来的吧。 和泉市的第一中学是和泉市最好的一所学校,曾经的。 所有标注了最好的东西,在前面再加上一个‘曾今的’来修饰,最后得出的结果就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第一中学的没落与和泉市发展不起来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在很久以前,和泉市是他们省的中心城市,临近城市的人都以能在和泉市上班工作为荣。好景不长,政府下达的城市规划图一出来,和泉市基本就有些凉了。中心城市变成了另一个更接近内陆的城市,像和泉市这样周边有好几座大山的地方,理所当然的被规划成了边缘城市。虽然和泉市的人也想要力争上游,但他们争取的方向有些不对。 市区里的石化厂成天的向外排放着黑色气体,周围的小区楼房,上面都蒙上了一层黑灰,街道上,小区边,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不止是到处脏乱差,空气质量也很差。 本来和泉市还能借着有山有水来发展一下旅游业,但是在石化厂等众多工业工厂的作用下,想要转型是极其的困难。 弄到最后。 原本的中心城市变成了老年城市。 年轻人全都跑到外面去了。 留在和泉市的只剩下一大堆的老人和小孩。 第一中学的没落也从此而来。 第一中学读书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爷爷奶奶在家带他们,父母要么在外面打工,要么在外面做生意,九成九都是常年不着家的。 “所以呢?” 宿臻看向手机屏幕。 视频另一端的人顿了一下,被他这么一打断,忽然就想不起来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留守儿童吃你家大米了,要不要话里话外都怪里怪气的。” 忘记带手机支架,暂时充当着人工支架的贺知舟咳了一下,他想到自家男朋友从前也是个留守儿童,怪不得会对这个话题这样敏感。 另一边给他们介绍和泉市的人被哽了一下。 草草的说完剩下的话,就直接挂断了视频。 显然也是个脾气不小的人。 他们最先到达的是和泉市的郊区,从高速路口出来向前走,就能看见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拐,在不堵路的情况下,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市中心。 和泉市的郊区正在做着重建的工作,路边的大量房屋都被推倒,露出红色的墙砖和黑色的钢筋,在漫天灰尘的映衬下,宿臻他们似乎不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城市,而是不小心步入了哪个乡下。 就算是下一刻,路中间走过一群家禽,宿臻觉得自己可能都不会感到意外。 这样的环境,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西桥村附近的小镇和这里差不多。 宿臻他们是应下和泉市修真者协会会长的邀请而来,因此他们这次出行是有人专车接送的,也不用贺知舟在跑到前面去开车了,不然刚才他也当不了人工支架。 一般来说,学校附近都是人家。 第一中学附近也全都是小区居民楼。 汽车刚开到市里,隔着一层玻璃,宿臻和贺知舟都能看见市里四下乱窜的黑气。 藏在路边的花坛里,黏在行人的头发上。 无处不在。 宿臻和贺知舟还没有下车,和泉市修真者协会的人就来到汽车边接人了。 “你们就是宿臻宿先生和贺知舟贺先生吧!”带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单手推了推眼镜,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十分感谢你们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和泉市。我们已经准备好房间和相应的物品,你们看,现在是先去休息呢?还是先去和其他的人汇合呢?” 宿臻:“先带我们到第一中学看看吧!” 只听到别人的介绍,是不全面的。 虽然说眼见也不一定为真,但大多数的情况里,还是亲眼见过比较好。 贺知舟也是同样的意思。 他看着弥漫在城市里的黑色雾气,感觉很是熟悉。 上次他和宿臻在学校里看见的就是类似的东西。 那时候宿臻还没有踏入修行一道。 应对黑色雾气的法门也是临时想出来的,最后还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希望他这次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拼命了。 这般想着,贺知舟的视线便时刻的紧盯着宿臻,生怕一个错眼,这人就又做出危险的事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罪者(七) 带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动作一滞,他接待了不少前来和泉市助阵的修真人士,还是第一次看到不先去‘大本营’交流一下已有的资料,偏要自己去实地观察的。 在心中暗自腹诽着,表面上却还是很恭敬。 车停下的地方本就离第一中学不远。 既然宿臻和贺知舟想要先去第一中学,那就先去便是了。 他不过是个领路之人,怎么好对客人的决定指手画脚呢! 宿臻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无处不在的黑色雾气上面,没有注意到黑框眼镜态度的转变。 贺知舟倒是看见了。 但在他看来,只是一个小角色,根本不用太过在意。 因为周围都是小区居民楼的缘故,第一中学的校门并不是特别的大,校门对面就是马路,在正常的时间段里,来来去去都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两侧是拉上了卷闸门的店铺,有餐馆,有服装店,各种各样的店铺,极大程度上的方便了学校里读书的学生。 第一中学是半寄宿性质的学校。 从校门进去,笔直的向前走,在看到第一个路口的时候右拐就能看到学校的宿舍楼。他们的宿舍楼是在教学楼的前面,右接操场,前接食堂,在地理位置上有着天然的优势。但是因为学校方面并不强制要求每个同学都必须住校,所以宿舍楼里住的人不是特别的多。 宿舍的空间太过狭窄。 当有更好的选择摆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人们当然是会选择好的,而不是选择差的。 黑框眼镜只将他们带到了第一中学的对面。 在离第一中学门口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他就停了下来。 “我们最多只能到这里,再往前去就会很危险。” 这是他们反复试验过,才得出的最安全的距离。 再向前走,哪怕只是一小步,后果也会不堪设想。 宿臻:“危险,什么样的危险?” 黑框眼镜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他颤抖着声音说:“会被厉鬼抓走的,如果再往前走,就会被厉鬼抓走,永远的被困在厉鬼的领域中,以厉鬼的意志为最高的意志,只要是厉鬼希望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一定要实现他的希望,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思想,活的如同行尸走肉。” 宿臻不信邪。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鬼域。 就算是被鬼迷心窍,也不可能没有一个人能挣脱出去吧! 宿臻看着地下用白色粉笔划出的横线,大有一脚跨过去的意思。 然后被贺知舟给拉了回来。 “今天就看到这里,我们先回宾馆修整一下,等人都到齐了,我们再一起进去。” 说着,他警告的看了眼宿臻,“不要想着偷偷溜进去,这次的鬼域可不像是上次那样的小打小闹,单凭你我两人,能否保全自身还是个未知数呢!听清楚了吗?” 宿臻略带留恋的回望了一眼第一中学。 他的好奇心就算是再激烈,也不会因为一时好奇,而让贺知舟感到不高兴。 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惹得贺知舟不高兴。 毕竟情侣之间的大问题,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小问题累积起来的。 但凡是那些能避免开的问题,他还是尽可能的避免了的好。 感情是经不起一次又一次消耗的。 和泉市修真者协会的会长很大方。 给他们这些人安排的住所也都是和泉市数一数二的宾馆。 住宿环境是相当的好。 在宾馆里等了十来天,和泉市修真者协会邀请的人基本全都到齐了。 人既然已经到齐了,第一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是交换彼此探查到的各类消息。 宿臻和贺知舟一起参加了修真者协会召开的小会议。 会议地点在宾馆旁边的办公楼顶楼,借用了人家的会议室。 参加会议的人没有实际前来和泉市的人多。 这也是有原因的。 来的人最少也是像宿臻和贺知舟这样两两结伴,更有甚者是七八上十个人抱团过来的。 如同这样的情况,他们都是派出小团体中的领头人物去参加的会议。 基本上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算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 然而宿臻和贺知舟都不是很清楚这些没有被记载下来,只在人们口口流传中出现的规则,以至于整个会议室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结伴而来的。 和泉市修真者协会的会长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 坐在主座上,手里还捏着个白色的手帕在给自己擦汗。 应该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他脸上的黑眼圈都可以和熊猫相媲美。 “我们现在可以交换一下彼此得到的消息了,这个,那个,我作为东道主,那,那就先从我开始说,说起吧,算是在抛砖引玉了!” 他说到和泉市的异变是在很久之前就有了预兆,只是在那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然后在后来的查找之中,才发现了当初的端倪。 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和泉市的第一中学升学率连年的下降,学校里的领导为此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挽救连年下降的升学率。恰好在那年的中考,和泉市下面的县城里有个学生考了全市第一的好成绩,而且他那个成绩放到全省的范围,也能排到前列。 为了抢到这么一个优秀的生源,第一中学的老师特地跑到小县城里,找到那个学生和他的家长,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还给出了学费减免,包吃包住的优惠条件,于是这么一个好学生成功成为他们学校的一员。 原本他们是期待着这个学生能够在三年后的高考中再度一鸣惊人的。 只不过后来出了一些事,不仅让学校方的期望泡了汤,还为此付出了好几条的人命。 胖会长说的含含糊糊。 明明是在做着抛砖引玉的工作,偏偏还有意无意的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悬念,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连追问。 宿臻忍下了追问的心思。 谁让在场的人都听的很认真,没有一丝要打断胖会长的意思。 他也只能暂且忍耐一下,把问题都攒起来,等待会儿胖会长说完了,再一起问就是了。 而且胖会长这不是还没有说完么。 说不定他待会儿要说的就是前面遮遮掩掩的东西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罪者(八) 胖会长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水,一边喝水,一边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给自己扇风,看他脸上不由自主冒出来的豆大的汗滴,宿臻忍不住朝其他人看了看。 这个会长也太奇怪了。 室内的空调还好端端的运转着,怎么就他一个人看上去总是那么的热,就像是在烤炉里和他们说话似的。 会长喝完了水,也没有继续再说话。 坐在会长右手边,似乎是他副手的一个人开始继续往下说。 第一中学招收的那名学生叫温如玉,名字听上去有些女性化,但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而且是那种一心埋头读书的书呆子式的学生。 他家里的条件不是很好,所以学校在招生的时候就特地说明,只要他进第一中学读书就给他减免学费,还承诺只要他每次考试都能在年级前三,就会给他发奖励金,不同的名次会有不同的奖励,名次越好,奖励就会越高。 这是个前提条件。 因为温如玉入学成绩确实很好,学校方还特意给他宣传了一下。 所以学校里的人就算没有见过他,但肯定都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在的。 温如玉在高二联考中取得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绩,学校方按照先前做出的承诺给予他奖励,原本作为奖励的这笔钱是应该直接打到温如玉的银行账户里去的,但因为当时温如玉的爷爷正在住院,从学校的账户里打钱到温如玉的账户里,中间会有一个时间差,而温如玉又是急着要用这笔钱。 所以就由学校管理财务的老师从附近银行取了钱,给了温如玉现金。 拿到了现金的温如玉,自然是直接请假去医院给他爷爷补交住院费以及后期做手术的钱。 温爷爷的病并不是特别的严重,以当时的医疗技术,只要开个刀就能治好。 只是钱没有交齐,手术同意书也没有人牵。 在这么一个各项程序都不符合规定的情况下,医院肯定不会先给温爷爷安排手术的。 而温如玉在送钱的路上,被学校里的几个小混混给拦住了。 大多数学校里,都会有那么几个不学好,成天跟着社会上的小青年一起混吃等死的小混混。他们不爱学习,成天惹是生非,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对他们的评价都是非常的差。他们大的坏事做不出来,但仗势欺人的事情做的很熟练。 温如玉和他们碰上了,应该说是走了天大的霉运。 小混混们想要从温如玉身上勒索一些钱。 而温如玉身上的钱是为了给他爷爷交住院费和手术费的,他怎么可能会交出去。 双拳难敌四手。 更何况,温如玉面对的小混混可不止是两个。 一群人在街边争夺的过程中,也不是没有其他人经过。 但现代社会的人么! 大多数都是冷漠自私,不麻烦的小事,比如随手指个路什么的,他们或许会很乐意帮忙,而那些会涉及到自身危险的东西,他们一个个的都是敬而远之的。 路边走过的人很多。 却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呵斥一声。 温如玉虽然是个一心读书的孩子,但从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农活,他也是能做就尽可能的去做的,长年累月下来,也练就了一声的力气,只是光看脸是看不出来的而已。 正经的打架,他或许是打不过。 但那些小混混可不像他那样敢拼命。 市里的路况不太好,行人走的路边,四四方方的方块砖经常会有翘起来的,下雨天一脚踩上去,总是能溅出黑漆漆的脏水。温如玉被那些人打倒在地的时候,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转头,朝着那些人就拍了过去,一下子就打断了其中一个人的胳膊。 大概是被他悍不畏死的气势给吓到了。 那群小混混不自觉的散开了些。 温如玉见状爬起来就跑走了。 一开始是没有人来追他的,可是他的运气大概是天生的比较差。 在最初的威慑过去之后,小混混们醒过神来,都觉得自己是被小看了,气势汹汹的又追了上去。 而温如玉没跑多远就碰到了一个红绿灯,人行道上的灯还是红色的,他在红绿灯的旁边等待着。 谁知那群小混混觉得自己颜面受损,又跑过来想要找回场子。 被温如玉拿砖头拍过的男生也跟了上来。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那个男生一个助跑直接撞在了温如玉的身上,他被后面的人拉了一把,在原地站稳了,而被他撞出去的温如玉就没那个好运气。 他直接摔倒在了马路中央。 恰在这时有辆长途汽车用很快的速度开了过来。 直接从他的身上压了过去。 车轮是从温如玉的腹部直接压了过去,即便是发现自己的车子似乎撞到了什么人,那个司机也没有停下车,而是直接开车走人了。 人行道上的温如玉身体的血在一瞬间全都涌了出来,他一直攥在手里,揣在口袋里的钱沾染上了他的血。小混混们一窝蜂的涌了过来,在温如玉的旁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他们没有找来救护车,也没有设法救治温如玉。 那个将温如玉撞出去的男生,也就是那个被温如玉一板砖拍断了胳膊的男生,他蹲下来,用完好的那一只手,将温如玉攥在手里的钱都拿了出来,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同行的人看到了,质问他在做些什么。 他说:“我只是在拿我应该拿的东西,你们也看到了,是他把我胳膊打成这个样子,我拿点补偿费怎么了?” 有人呶呶嘴,想要劝他不要这么做。 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起哄,闹着那个男生,让他请客。 那些人拿走了钱,嘻嘻哈哈的笑闹着离开。 丝毫没有顾忌到地上还有个因为他们的过错,而濒临死亡的人。 他们离开后,那个路口断断续续的开过了十几辆车,路过不下数十个人。 然而没有人停下来。 躺在路中间的温如玉,被人拿走了身上的钱,来来往往的车辆有些绕开了他,有些再次从他的身上压过,以至于他的身体看上去已经不成形状。 一切的诡异,就从温如玉的死亡开始。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罪者(九) 除了胖会长和他的助理以外,其他人没能提供什么有效的消息。 有些人是在推三阻四,来来回回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也有些人是真的不知道,两眼茫然的望着其他人。 宿臻看着会议室里的众生姿态,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如果早知道胖会长邀请来的就是这样的人物,他还不如拉着贺知舟,直接往第一中学去呢! 反正这些人,也不会起到助力的作用。 不是说他们能力不足。 而是因为他们大多已经有了固定团队,面对其他的外来人,只会排斥,而不是接纳。 倘若一定要强求一起行动的话,最终得到的结果恐怕还比不上单打独斗。 宿臻悄悄的挪了下凳子,贴在贺知舟的肩膀边,声音从牙缝中小声的挤了出来。 “我们待会儿还要跟他们一起行动吗?” 一般情况下,就算宿臻的声音再怎么小,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现在么! 胖会长下首的两个人在吵架。 吹胡子瞪眼不说,个子高的那个一只脚蹬在了椅子上,另一个矮一些的则是整个人都站在椅子上,吵得不可开交。 余下的人在看热闹,谁也没有上去劝。 胖会长捏着手帕,一边擦汗,一边插到两人中间,想要劝架,可两个人都不肯理会他。 贺知舟脸上的颜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按理说,如同和泉市出现的鬼域,是能引起修真者协会上层人员注意的。 来和泉市的修者就算不是大佬级别的人物,也应该是能一个单挑一群的那种人物,可现在出现在会议室的人吧。 不能说他们不厉害。 他们都是以团队的形式活跃在修真者协会的榜单上,个人的实力不太够,但整体的实力肯定不止是一加一等于二的。 这样的团队在其他的任务之中,不会比不上一挑多的人。 问题是他们这次的任务是鬼域。 上次贺知舟他们遇见的还只是个未成形的鬼域,就已经足够他们喝上一壶的。 第一中学却已经是一个完整的鬼域了。 就目前他们得到的消息来说,进去的人一个也没能出来。 而在修真者协会的诸多记录中,人们进入到鬼域之中,在第一时间就会被分开来,所以说那些以团队才能取胜的家伙们,真的进了鬼域之后,是真的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在场的人,除了宿臻和贺知舟以外,好像都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贺知舟对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不是很了解,他知道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来。 “我们等会儿回去准备一下,画两张心有灵犀符,进了第一中学,我们恐怕会被直接分开,有道侣契约和心有灵犀符的双重保障,即便我们真的被分开到不同的地方,也能很快找到对方。” “那他们呢?” 宿臻朝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瞥了两眼,他对贺知舟先前拦下他的举动,还耿耿于怀。 贺知舟无奈的笑了一下,左手搭在了宿臻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是我想岔了,我们本就没必要和其他人同行。” 宿臻也不是非要贺知舟示弱不可。 他就是口头上不肯服输而已。 虽然其他人是真的没怎么帮上忙,但光是胖会长和他的助理说的话,就已经足够引起宿臻和贺知舟的注意了。 他们回到宾馆。 将心有灵犀符能需要到的材料都一一摆放在桌面上,贺知舟静心屏气了半盏茶的功夫后,才开始动手画符。 宿臻起初是站在一旁看着贺知舟画符,他在符篆一道上也算是有天赋,跟着贺知舟身后学了一段时间后,勉强也算是小有所成,级别太高的符篆他还是做不到,但像是一般的除尘符、清心符之类的,他画的还是挺利索的。 心有灵犀符不仅被分在了高级符篆之中,还被划进了特别稀有的那一种范围。 这种符篆对于一般人来说就是鸡肋。 心有灵犀符,顾名思义,就是能够让拥有母符和子符的两个人能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只是情绪,而不是真的能让彼此心有灵犀。 以及它还有个附加功能,就是给彼此定个位,紧要关头还能当做传送符来使用。 它的制作难度也比传送符要简单的多。 但是比起它自带的功能以外,它还有着更加严苛的使用规则。 拥有这套心有灵犀符的两个人必须是道侣,两人之间还必须有道侣契约,否则心有灵犀符就不会生效。 这年头能有勇气签下道侣契约的人能有多少个? 就算心有灵犀符比传送符更加容易得到,功能更加的多,也没有几个人会特地去准备这个东西。 贺知舟倒是和宿臻签下了道侣契约。 但在此之前,他和宿臻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如果不是因为鬼域的特性,他也不一定会想起这么一个偏门的符篆。 事前的准备还要花上一段时间。 且做这个准备的人还只是贺知舟。 宿臻在一旁倒是无所事事了。 就算是能看着贺知舟画符,可是看得久了,也还是会感觉到一丝的疲倦的。 没有事情做之下,宿臻便在旁边的桌子上准备好了纸和笔。 打算梳理一下,他们目前得到的信息。 他知道的东西或许不如修真者协会里面的记载那么详细,但比起别人写下来的东西,他亲身经历过的东西,当然是更能让他心有所感。 远的不说,就说这个鬼域的形成。 修真者协会的记载是认为鬼域依附于厉鬼,是属于厉鬼的领域,当厉鬼出现,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拥有属于他们的独特领域——鬼域。 但是宿臻可以用事实告诉他们,那些都是在骗人的。 宿雪读书的那个学校形成了鬼域。 可他家的小姑娘那个时候还没有变成厉鬼呢! 所以说呀! 鬼域应该是厉鬼出现之前就已经形成了的。 甚至于,厉鬼之所以能够出现,就是因为有鬼域在其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否则世上经历凄惨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只有那么几个地方出现了厉鬼和鬼域。 而且,在修真者协会记载中出现的鬼域,基本上都是以学校为中心向外拓展开来的。 数十个鬼域之中,没有一个是例外。 太过相似的巧合,往往都不止是巧合。 也许他们早就应该考虑,这些事情背后存在着的幕后黑手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无罪者(十) 宿臻他们踏进第一中学所在的街,不到数十米的距离,就被黑色的雾气笼罩,还来不及和彼此说上些什么,无处不在的黑雾就遮住了他们的双眼,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们分散到鬼域之中的不同地方去了。 与宿臻他们一起进去的还有另外的人。 那些人里,没有人能和宿臻与贺知舟相媲美的,与心有灵犀符类似功能的符篆法宝,他们没有。 故而,他们用了最原始的方法。 同时也是最笨的方法。 用临时炼制出来的绳索将捆在了彼此的手上,一个连着一个,模样有些好笑。 因着绳索是特地炼制过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然而它还是没能抵抗得了黑雾的侵蚀。 黑色的雾气包裹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他们的视野内出现了一瞬间的盲区,等到雾气散去,盲区消失不见时,他们也跟同伴失散了。 同时进来的十七八个人,就没有两个在一处的。 全都是独自一人出现在了鬼域之中。 没有人能例外。 宿臻眼前出现亮光,很快就摆脱了黑雾的干扰,环顾了一下四周,他这会儿是在第一中学的里面,恰好是在宿舍楼和操场的交界处,无论是向哪个方向走都能走到学校中比较有特点的地方去。 以及意料之中的,他的身边没有贺知舟。 而且是一个人也没有。 整个校园都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丝人气。 空气中弥漫的黑色雾气在不断的涌动,但它和宿臻从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上一次宿臻还能从雾气的涌动中发现到它们的走向。 这一次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未成形的鬼域与已经成型了的鬼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吧。 宿臻眼下的实力勉强能在未成形的鬼域中来去自如,可等他碰到已经成型了的鬼域,就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了,同样是寸步难行。 他没有立即动用符篆和契约的力量,而是一个人顺着学校里的路,向前走着。 在没有和贺知舟汇合之前,宿臻还想要在学校里再看一看。 说不定,他运气好一点,就能像上一次那样,直接看到整个鬼域最薄弱的那一点呢! 到时候想要破开鬼域,使得和泉市恢复原样,也就不在话下。 老牌子学校建校历史都挺悠久的。 第一中学也不例外。 它有两个校区,一个在城南,另一个在城北。 城北的是新校区,暂时不用去管它。 重要的是城南的老校区,也就是宿臻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校区,同时也是第一中学精英班所在的校区。 城南校区的建筑最少的也有十几二十年的历史,更久远一点都已经快有一百年了。 所以从外表上看,除了老派的可以称得上是古董级别的建筑以外,其他的教学楼也好,宿舍楼也好,看上去都挺破破烂烂的。 尤其是操场,就不说别人家的操场有多好了,只说说新校区的那个操场,塑胶跑道和跑道内侧新修的足球场。 而城南校区呢! 名副其实的草场一个。 雨天不能走,一走一脚泥。 晴天也够呛。 跑起来脚底生风,自己给自己糊了一嘴的灰。 太过艰难的环境总是让人一言难尽。 宿臻不去看路边那些一丛又一丛的杂草,只顺着学校里的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准备一条路走到底。 一般来说,学校里的路都是环形结构的。 从一个地方出发,不管走哪个方向,最后总还是能走回去的。 所以说一路走到底,是很不靠谱的。 而宿臻最终也没能走到底。 在第二个拐弯路口,他看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黑色人影在黑色的雾气之中,并不是特别的显眼,眼神不好的人,甚至会将人影与雾气混为一谈。 宿臻的视力很好。 他肯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眼神好,在很多时候都是值得令人羡慕的一件事。 但是宿臻的眼神再好,他跟不上黑色人影的步伐,一切也就变得无济于事。 追着人影在食堂教学楼之间绕了两三圈之后,宿臻停了下来。 他忽然发现,这么久的时间里,贺知舟居然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 虽然在进来之前,他们也没有约定过什么时候使用心有灵犀符,但贺知舟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停留太久的。先前他们还没有确定道侣关系的时候,两人就一直是处于形影不离的状态,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日渐亲密,贺知舟就更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了。 心有灵犀符是符篆书上记录下来的东西。 当世使用过它的人屈指可数。 且在那些人之中还没有人留下过使用后的感言。 因而宿臻在发现贺知舟没有联系他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符篆怕不是坏掉了。 有了这个想法,他便没有继续激活符篆,而是直接借助道侣契约想要联系上贺知舟。 自从签下道侣契约之后,宿臻还是第一次和贺知舟分开。 同样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实际中运用上道侣契约。 通过契约传送过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好的通话,虽然没有‘滋滋滋’的电流声在中间打岔,但贺知舟的声音时断时续,好端端的一句话,被拆成了好几句,中间还不知道漏掉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宿臻将最后听到的东西在脑海中整理一遍后,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乱码,分辨不出贺知舟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 宿臻都已经放弃了猜测贺知舟话语中的意思。 但契约另一头的贺知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 他说过的话传到宿臻这头,就成了一片乱码。 除了会让宿臻脑壳痛,就没有其他更加有效的作用了。 宿臻抱着头,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 如果贺知舟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他恐怕已经直接上去一对一的单挑了。 也忒烦人了些。 实在是无法忍受直接回响在他脑海之中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宿臻一时激动起来,直接激发了身上的那枚心有灵犀符。 他激活的不是感受彼此情绪的功能,而是小型传送阵的效果。 宿臻只感觉到周身出现一股拉力,下一刻就消失在了原地。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罪者(十一) 十字路口,一辆又一辆的汽车被堵在了路中央。 出租车,私家车,还有公交车和大巴。 各种各样的车子都有。 在众多车辆的前方,路对面的红绿灯还在正常的工作着,倒数的红色数字眼看着就要跳转成绿色。坐在横栏上的黑衣少年忽然伸手敲了下身下的横栏,本应该跳转成绿灯的信号灯在黄色和绿色之间闪烁了一下,又变回了红色,倒数的数字也再次从红色的九十开始一下一下的跳转。 四个方向的车辆被拦在了这个十字路口。 车厢里坐着的人,脸上的表情扭曲的不成人样,可身体上的动作却一直是安安静静的。 整个世界都仿佛是静止了。 宿臻刚摆脱了那种奇怪的拉力,下一刻就从校园里跳转到了校园外,贺知舟就站在他的左前方,背对着他,手里捏着那张心有灵犀符,嘴里还在吧啦吧啦的说个不停,隔上两句话,就要问上一句,‘阿臻,你怎么不说话啊’。 要不是出了这么一个意外。 宿臻还真的想象不出贺知舟话痨的模样。 宿臻:“我在这里。” 贺知舟猛地转过身,他当然没有忘记心有灵犀符还有小传送的功能。 但他们现在还在鬼域之中,谁知道传送中途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能够干扰到传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因此贺知舟根本就没想过让宿臻传送到他这边来,他本来都打算好了。 再观察一下对面那个黑衣少年的举动,然后就去和宿臻汇合的。 他还因为担心宿臻在没有找到他会害怕,就特地一直用心有灵犀符来联系宿臻来着。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宿臻一直不回复他。 贺知舟脸色还沉稳的很,说话也是有条不紊的,但这不妨碍宿臻看出他暗地里的小委屈的。 宿臻看了眼贺知舟还捏在手中的符篆。 这人都已经想到了鬼域会影响到传送的问题,那他怎么就想象不到传话也会被影响。 明明可以通过道侣契约来联系,偏偏非得用上新画的符篆。 在多次没有得到他的回复的情况下,脑子还是不肯转弯。 宿臻能怎么办呢? 自己找的男朋友,就算脑袋经常转不过弯来,还不是得放在心里护着。 宿臻淡定的走到贺知舟身边:“只是提前用了一下小传送的功能,是我来找你,还是你去找我,不都是一样的事么!” 不一样。 贺知舟默默咽下了自己准备说的话。 他担心真的说出来后,两人之间的话题又要转变成很奇怪的方向。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话吞回去好了。 贺知舟把心有灵犀符放进了衬衫上的口袋里,就在靠近左心房的位置。 “进入鬼域之后,我就出现在了学校外的街道上,周围没有其他的人,但是马路上停着很多的车。我去看过,车里的现在应该还是人,但是再过段时间就不好说了。而且马路对面的横栏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我看的不太清,他的周围有一片很浓的黑色雾气,看样子应该就是这片鬼域中的那个厉鬼,也就是先前他们口中的那个温如玉。” 因为有雾气遮挡,所以贺知舟也看不清黑衣少年的容貌。 可当宿臻出现后,黑衣少年附近的黑色雾气有了减淡的迹象。 更确切的说,是它们都一股脑儿的朝着宿臻涌来。 贺知舟开了天眼,能看清眼前无处不在的黑色雾气,当他发现雾气涌动的第一瞬间,就是把宿臻藏到了自己的身后,他挡在了宿臻的面前。 然而雾气直接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去。 如同他这个人从头到尾就不曾存在过似的。 雾气一窝蜂的涌向宿臻,却也没有想贺知舟想象中的那样融入宿臻的体内。 那些雾气,一半被宿臻手腕上的红绳吸收了,另一半则融入了白玉印章。 吸收了雾气的红绳上出现一圈黑金色的纹路。 而白玉印章表面不曾出现变化,只是上面隐隐约约的暖意变得更加的明显了。 “你没事吧!” 贺知舟连忙转过身来,双手按在宿臻的肩膀上,着急的看着他。 宿臻眉头微微蹙起,雾气都被他身上的两个法器吸收了,他自己倒是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见贺知舟变得如此的焦急,他摇摇头,说着自己没事。 横栏上坐着的黑衣少年在雾气变化的第一瞬间就已经感觉到了。 然而他朝着雾气涌动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两股陌生的气息。 而且在其中一个陌生的气息之中又掺杂着一道另他很熟悉的气息。 他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出现的情绪。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好追究的。 鬼域和人类的世界不一样,每个鬼域都会有着它自己独特的规则,有的鬼域束缚的进入鬼域的人,有的则是束缚鬼域中的厉鬼,还有的是两者皆有。 他所在的这个鬼域就是第三种。 每个进来的人都会被飞散到不同的地方,在没有他的许可之下,即便是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立,也不会发现到对方的存在。 当然,有规则,必然就会存在漏洞。 道侣契约是个很逆天的东西。 签订了道侣契约的两个人在鬼域的固定判断之下,就等于一个人。 这些仅是针对进入鬼域的人而言的。 还有一部分是针对他,鬼域中的厉鬼而言的。 在他的鬼域之中,只有一条规则。 他眼中所见的世间人,皆是罪无可恕。 如果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却没有被他看见,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对方生性善不善良,他不清楚。 至少是没有做过恶事的。 黑衣少年忽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白的有些过分,攥起手指还能看见指节上的经脉。 它很好看。 但他见过它更加肮脏的模样。 被重物碾压过的双手,白森森的手骨在血肉模糊中脱颖而出,然而就算到了那样的地步,他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可是有人掰开了他的手,拿走了他手里的东西,然后任由他躺在路的中央。 来来回回的车辆,谁也不曾停下。 而他就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世界被血染红。 然后变得如此的肮脏。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无罪者(十二) 黑衣的少年在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事情。 情绪不免就激动了几分。 排着队等在路口的车辆因此也颤动了一下。 车厢里的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的扭曲,身上的死气也变得更加的浓郁。 就算现在有人能将他们从鬼域中就出去,他们也不会有几天好活了。 生命就是这么脆弱。 黑衣少年身旁的雾气散去之后,他的脸也就很清晰的出现在了宿臻和贺知舟的面前。 在看清他模样的那一瞬间,宿臻忍不住感叹了一下,世界充满了巧合。 没错,黑衣少年是他们见过的。 但也只是见过,听说过他的名字,却没有见过真人。 当然现在,他们连真人也见到了。 就是先前在西桥村的后山上,霜落用指尖的黑气凝聚出来的黑衣少年,被霜落称为邢克的少年。 宿臻有些不解。 这人在霜落的口中,名字叫做邢克。 可听和泉市的人的说法,他分明应该是温如玉才是。 所以这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宿臻和贺知舟可不知道黑衣的少年是看不见他们的。 所以他们穿过了马路,来到黑衣少年坐着的横栏下面。 “我们应该叫你温如玉?还是邢克呢?” 鬼域中的规则是死的,但人是活着的,就连鬼也是以特殊的形式继续存活着的。 也就是说,即便黑衣少年看不见宿臻和贺知舟,但他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气息的。 毕竟规则这个东西,还是会偏向于它们的自己人的。 倘若黑衣少年什么也感知不到。 那外面的人大可以找上一个不曾做过恶事的人,让那人进来杀了他。 岂不就成了最佳解决问题的方法。 邢克本来是不想要搭理这两个人的。 就算他们是好人,可他也没有对着空气说话的习惯。 然而在他准备离开之前,他们先喊出了他的名字。 如果只是他从前用过的名字,他也不必如此的惊讶,但是他们还说出了他后来的名字。 所以他们是怎么知道邢克这个名字的呢? 在邢克的映像中,他只对两个人说出他的名字。 一个是先生。 另一个就是……她。 先生自然不会将他的名字告诉给其他人。 所以,他们是遇见了……她吗? 邢克动作不变,依旧是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两股气息停留的地方,虽然那两处在他的视线中是空无一物,但他自己知道那里有两个人就可以了。 “你们是从哪里知道那个名字的?” 宿臻:“你说的是温如玉,还是……邢克?” 果然名字对他很重要么! 就是不知道他更加的在乎哪一个名字了。 宿臻说完话朝着贺知舟走了两步。 他一动,手腕上的红绳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动了。 而红绳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却让横栏上的黑衣少年为之一动。 邢克从横栏上跳了下来,他看不见宿臻和贺知舟,如果不是感知到了面前的两股不一样的气息,他甚至都要以为眼前之有一个人了。 他跳下来后,朝着那股气息走了两步,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邢克手段快准狠的抓住了那股另他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也就拽住了宿臻的手腕。 一个疏忽,就让陌生人近了身,还抓住了他的手腕。 宿臻脸色忽的变得很难看。 他旁边的贺知舟脸色也不见得能好看到哪里去。 “放开。” 宿臻一使劲,就把邢克的手给拍开了。 邢克茫然的看向眼前的空地,感知中的两股气息隐约间给了他重合的错觉,而刚才他发现的含有她的气息的东西也消失不见了。 都怪鬼域里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规则。 怎么轮到他就变得那么奇怪。 就不能简单点么! 邢克:“我就是想问一下,我刚才抓着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瞧瞧他说的这话,还算是人话么! 就算他已经从人变成了鬼,也不能连基本常识都不记得了吧! 宿臻有些生气。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问他,他的手是从哪里弄来的。 邢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给自己换个手不成。 贺知舟在一旁冷静了一下,觉得邢克的逻辑有点不太对劲。 他低头看向宿臻刚才被抓住的手腕,红绳上面多出来的黑金色花纹,给它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气息。 也许,邢克说的是红绳吧! 想要验证他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 贺知舟拉过宿臻的手,宿臻虽然还在生气中,但他对贺知舟向来是不存在防备之心的。 乖乖的将手放在贺知舟的手里,就连贺知舟想要拿下他手腕上的红绳,他也只是有些奇怪的侧着头,问了句‘怎么了’。 贺知舟快速在他耳边回道:“我有个猜想,想要做个试验,暂时先借用一下这个,过一会儿就还给你。” 如果是其他的东西,贺知舟想要,宿臻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把东西给了他。 但他现在要拿的是宿雪送的红绳手链,宿臻当然知道贺知舟不会拿它去做不好的事情,但问还是要问上一句的。 既然贺知舟都已经说了只是借用一下,很快就还。 宿臻也就没有拒绝。 红绳手链从宿臻手腕上解开之后,上面残留的气息在邢克的感知就变得更加的清晰了。 邢克没有听清贺知舟在和宿臻说些什么,他连自己刚才抓住的是什么东西,其实都是不清楚的,所以才会问出那样结合实情之后,就令人发笑的话来。 他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然而他的视线却一直黏在那个有着她的气息的东西上面。 “能告诉我,那个东西,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吗?” 邢克想到宿臻他们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身上还有着带着她的气息的东西,一时间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的东西,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们肯定是见过她的。 和他不愿意再提起之前的名字不同。 那个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他从先生那里知道了她从前的名字,本来是想在取名的时候,将她从前的名字再给她一次,但又担心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就只用了名没有用姓氏,可惜小姑娘那个时候对他的戒心还是挺重的,以至于他准备好的名字还是没能送出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罪者(十三) 邢克垂下眼眸。 他在想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周身的气息明显的温和了下来。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黑色的雾气大多被红绳和白玉印章吸收了去,却也不是全部。 剩下的一些还是在邢克周围形成了薄薄的一层。 如同纱织般的薄雾,似乎风一吹就能散了。 而鬼域中没有风。 这次不仅是贺知舟发现了,宿臻也注意到邢克的视线一直落在那根红绳手链上。 记忆中若有若无的联系,一下子就全都清晰可见。 看见那个小姑娘的熟悉感,原来真的不止是熟悉。 如果霜落就是宿雪。 那她是怎么从宿雪变成了霜落。 而且连他都不认识了呢? 宿臻看向眼前的黑衣少年,不去看他周身弥漫的黑色雾气,单单看脸的话,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孩子,尚未成熟的少年人,眉眼之间都还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即便是不笑时,脸部的轮廓也是柔和的。 宿臻不由得想起了宿雪的笔记本。 小姑娘在笔记本中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想要好好学习,理想中的大学应该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交通不必特别的发达,只要遇见的人都能很好相处,就已经足够了。 想要在大学期间找到一个男朋友,将来以后与他携手此生。 邢克像极了宿雪在笔记本中描述的少年。 “会关心她,会很在乎她,最重要的是穿着黑色的衬衫会特别的好看。” 别人家的小姑娘都喜欢骑在单车上,穿着白衬衫的偏偏美少年。 可他们家的小姑娘不太一样。 她更喜欢那种有些小阴郁,但对感情很认真的人。 大概是因为在她那浅薄的映像中,太过引人注目的人就如同太阳,而她不喜欢太阳,只喜欢月亮。 “这是我妹妹生前送我的礼物,你见过她么?为什么会对它这么关注?” 同样是想到了小姑娘,宿臻的语气却也没有因此而变得柔和起来。 他还没有忘记当初小姑娘的离开。 不管是贺知舟,还是其他的修真中人,告诉他的都只是一个结论。 宿雪在死后变成了厉鬼。 她的消失就是完完全全的在这个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会有重新复活的可能,也不会有投胎转世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和贺知舟上次在朔溪城得到的消息。 青岁说。 自百年前以来,世间的轮回就已经变了模样。 所有转世的灵魂都在轮过的过程中被撕裂,重新组合。 除却那些有特大功德的人,或是幸运值点到最高的人以外,没有灵魂能完整的前往下一个轮回。 那么西桥村后山上,现在的那个霜落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邢克看不见宿臻和贺知舟,也就无法从他们的脸上窥测出他们心中所想。 言语是交谈的媒介。 但中国的语言总是格外的复杂,同音不同字,同字不同意的情况多了去了。 邢克分辨不出宿臻话语中的两个ta其实是指代着不同的东西,他只是依照自己的理解来回答着问题。 “我见过她的,她的名字叫做宿雪。” 但是现在她是霜落。 “我们从前是很聊得来的网友,那个东西也是在聊天的时候,她给我看过的。” 其实没有网友,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宿雪这么一个人,他们是在死后才认识的。在诸多没有理智,只凭着本能行事的‘人’里,只有他们还保留着人性,他还有着生前完整的记忆,而宿雪,或者现在应该叫她霜落,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她的消息了,刚才突然看到有着她的气息的东西,因而做出不太理智的行为,为此我深表歉意,真的是很对不起。” 邢克瞳孔的颜色变得更加的深沉。 从山谷离开,回到和泉市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霜落。 先生说每个从山谷离开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归处。 他的归处在和泉市。 虽然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他眷恋的东西,但他仇恨的对象却还好端端的生活在这里。 他的生命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仇恨在死亡到达的那一瞬间,达到了最高的顶峰。 所以他不会去其他的地方,也只能回到这座城市。 但霜落不一样。 霜落是山谷中,唯一一个无处而去的‘人’。 邢克曾经想过将霜落带到他的城市里来,他也将这个想法说给了霜落和先生听。 霜落始终觉得可有可无,而先生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先生说他给霜落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归处。 然后在第二天,他就再也见过霜落。 连最后一次的道别都没有,霜落就这样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时候,邢克都忍不住在想,霜落会不会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存在。 因为自身在山谷中格格不入,所以假想出另一个比他更加格格不入的人,以此来树立自己的自信心。 他也说不清哪一种可能更加的接近真实。 直到今天,他终于发现了来自记忆中的熟悉的气息。 “是她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你们吧,她去了哪里,现在还好吗?” 宿臻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邢克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暂且不提,光着他这个人的态度就很奇怪了。 说话就好好的说话,一直盯着贺知舟的手看个什么劲。 宿雪果然还是因为没有长大,眼光才会这么的不好。 居然会认为这么一个人很好。 贺知舟拿着红绳手链的手没有动,另一只手悄悄拉了下宿臻的衣袖。 宿臻扭头看向他。 他们两个现在是肩并着肩,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非得动手动脚的。 实在不行也可以用道侣契约呀! 宿臻这边刚想到道侣契约,那边的贺知舟就通过道侣契约在跟他说话。 “阿臻,你有没有发现这个邢克很不对劲?” 宿臻白了贺知舟一眼,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邢克既不是和他们一起进来的修行中人,也不在胖会长给他们的那个失踪人员名册上,这样的家伙要是不算不对劲,那什么才能说是不对劲。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无罪者(十四) 贺知舟想说的,却远不止这些。 他对宿臻说:“我怀疑他看不见外来的人。” 道侣契约隔绝了外人的窥测。 通过道侣契约传达的话语也比心有灵犀符要清晰多了。 不会出现莫名的中断。 宿臻反问道:“如果他看不见我们,那他怎么准确的停在了我们的面前,还盯上了宿雪送给我的手绳?” 五感中的视觉被阻碍了,不代表其他的感知也同样被阻断。 否则邢克就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也无法回答出他们的提问了。 “你说出的话,我总是会相信的,但这个听上去实在是太不靠谱。”宿臻有些为难,他当然是想要相信自己的男朋友,但是超乎常理的断言,在没有其他确切证据证明的情况下,他也不是什么都能相信的。 毕竟现实中的无脑吹还是很少的。 而他也不是无脑吹。 “邢克在横栏上坐着,一开始是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直到我们走到附近,他才看向我们,你或许没有注意到,他站在我们面前之后,没有和我们视线对视过,他一直都只盯着你的手绳看。而且他从头到尾都只说发现了有宿雪气息的东西,却不是说自己看见了,也没有说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被贺知舟这么一说,宿臻也回想起方才的不对劲来。 明明他都已经说东西是宿雪生前所赠,可邢克在自称是宿雪网友的情况下,却没有追问宿雪什么时候过世的。 还在之后问他们,宿雪最近可好。 果然,有些东西一旦深究的话,处处皆是破绽。 但仅凭这些,说邢克不对劲,挺有道理的。 可若是想要证明邢克看不见他们,似乎还是不够的吧。 宿臻觉得还需要更加确切的证据才能证明。 于是,他伸出了手。 在邢克眼前晃了晃,少年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并没有被他手上的动作影响到。 在没有丝毫准备之下,忽然有东西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正常人都是会眨眼的。 也许鬼魂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就算被人拿东西甩到眼前,也还是会一眨不眨。 但是眼睛不会动,嘴里肯定是要问一下发生了什么吧。 邢克对宿臻的小动作无动于衷,毕竟宿臻和贺知舟在他眼里是不存在的,唯一能感知到的气息也是朦胧而模糊,无法确定形状的。 所以他感觉不到宿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也是很正常的。 他这边是正常的,可在宿臻他们看来就是格外的不正常了。 还不等宿臻和贺知舟商量出什么东西,邢克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变了。 只见他回头看向马路上那些个大大小小的车辆。 原来就在他和宿臻他们说话的期间里,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将车里的人都给放走了。 邢克回过头,看向依旧空无一人的对面,虽然他看不见,但他知道那里站了两个人。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凶。 这两个人是不是故意在这边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他暂时放松了对鬼域的掌控,然后好找机会放走了被他困住的人。 如果他们真的是这么想的。 那可就实在是太小看他了。 就算能把人从车里就出去,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会再开放鬼域了,谁也不能从这里离开了。 还躲在外面,沾沾自喜的人渣,也别想跑。 鬼域还会再度扩大的。 等到世间皆在鬼域的笼罩之下,天下一切的罪恶都将得到肃清。 宿臻不明白邢克只是回过头看了一眼后,态度怎么就莫名变得坏了起来。 他回想了下再和贺知舟说话之前,和邢克之间的谈话起来。 然后他想起来,邢克问出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呢! 在看到霜落之时,宿臻就怀疑过她会不会就是宿雪,紧接着他就被打消了那个看上去不太可能的怀疑。 谁知在和泉市,却阴差阳错的确定了霜落的身份。 宿臻在心中感叹了一句之后,开始回答着邢克的问题。 “小雪……霜落,你们的那个先生让她在西桥村的后山守坟。”说到这里,宿臻就很生气。 先前不确定霜落是否是宿雪时,他就已经很生气了,现在知道霜落的真实身份后,他就变得更加的生气了。 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留在荒山野岭中守着一座孤坟呢! 即便霜落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人类宿雪,也不能这样对待她呀。 明明眼前这个称得上是霜落同伴的邢克不都已经回到了人类的城市之中,虽然他没做什么好事,还任由鬼域继续扩大,可这待遇怎么看,也比小姑娘要好太多了吧。 “守……坟……吗?” 邢克仔细的念着宿臻话里的关键词,忽然一笑。 真是太好了。 不用回到人世间。 不用日日夜夜的重复着生前死后的轮回。 像个普通人一样守着一座坟。 真的实在是太好了。 邢克松了一口气。 果然不止是他,先生也对霜落存着一份怜惜之心。 虽然这样霜落会永远回忆不起从前的记忆,可是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毕竟不管过往的记忆有多美好,在死亡的映照之下,都会显得格外的狰狞。 有些绝望恰好就来自于无法再触碰到美好。 而霜落,不用忍受那样的痛苦。 真的实在是太好了。 邢克抿着唇,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知道先生在找一个守坟之人,原本以为那个位置最后会由那个人坐,没想到现在却是到了霜落的手中。他知道宿臻没有欺骗他,也就是说宿臻与贺知舟同那群作乱的家伙不是一伙人。 不用对霜落在世之时的亲人出手,对邢克来说算是一种安慰了。 邢克朝宿臻点点头,说:“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就满足啦!” 说着话,雾气涌动的速度突然变快。 黑色的漩涡陡然在邢克的身后出现。 待到漩涡消失,原本站在他们面前的邢克也一同消失了。 努力发散思维的宿臻看着漩涡消失的地方,回头对贺知舟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消失的方式很眼熟啊?” “什么?” 贺知舟有些茫然,他们似乎没见过什么人是从漩涡中消失的吧! 所以宿臻说的眼熟是指代的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无罪者(十五) 宿臻尴尬的笑了笑。 他能说自己一时脑洞大开,将眼前的漩涡和青岁所说的六道轮回挂上了勾吗? 其实总结一下,还是有点像的。 都是个漩涡不是么! 宿臻敲了下自己的脑门,哐哐哐的响,果然是这段时间想的东西太多,脑子都有些短路了。 一个传送的方式,他怎么就想到了六道轮回。 两者之间相差也忒远了些。 他看向邢克离开前曾经看向的方向。 马路上的车辆依旧齐刷刷的停在人行道之后,没有了邢克干扰的红绿灯已经从红灯跳转成了绿灯。 斑马线后的车辆,谁也没有动。 “没什么。”宿臻一边回答着贺知舟的疑问,一边眺望着远处的车辆,说:“刚才邢克看到什么,才会在一瞬间里对我们的态度变了许多?” 贺知舟:“我们先去那边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来。” 即便是修道之人,也不可能光凭着肉眼就能将几百米外的东西看的清清楚楚。 想要看清楚,必然就得学会配套的术法。 千里眼、顺风耳之类的术法,在小说中确实很常见,但在现实中,大部分都已经失传。 不管是宿臻还是贺知舟,他们都是不会的。 “他走的也太快了,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呢?” 往回走的途中,宿臻小小声的抱怨着邢克溜走的速度太快。 贺知舟牵着他的手,脸上满是淡然的神色。 “少吗?我觉得你问到的那些已经足够印证许多东西了。” “怎么会,我明明什么都还没有问。” 宿臻哑然。 别看他们似乎和邢克说了许久的话,实际上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三个问题。还全都是围着他手上的红绳手链说起的,其他有用的信息都还没有开口询问。 贺知舟:“你先前不是问过他的名字么?” 宿臻:“我问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不是么?” 贺知舟轻笑了一声,给宿臻一种在嘲笑他的智商的错觉。 “你问该叫他温如玉还是邢克,而他一个都没有否认,只是反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很显然,他是把两个名字都承认下来了。既然如此,再回想一下会长他们说的那些话,他会变成厉鬼的原因也就找了出来。” 宿臻听着贺知舟慢慢给他解释着他推理的过程,一时间觉得有些茫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找到他变成厉鬼的原因,对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影响吗? 在贺知舟的口中,影响可就大了。 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才会执念不散,变成厉鬼。 厉鬼们的最终目的必然都是让自己的仇人付出代价。 邢克没有否认温如玉这个名字,也就是变相的承认了他就是温如玉。 在会长和会长助理的口中,温如玉是被那群小混混抢钱不成,又被推到马路上,被车给撞死了。 而且温如玉在被撞之后,没有立刻就死。 其中一个小混混还从他的手里抢走了钱。 然后任由他躺在马路上,静静地等待死亡。 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他的身体被路过的车辆一次次的碾压,最终不成人形。 所以他在死后的怨气才会如此之深,还以他死亡之地为中心,整出了一个鬼域,把和泉市闹得人心惶惶。 贺知舟总结了一下胖会长他们说的话,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等他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心里觉得不对劲,明面上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把自己的总结说了一遍。 眼巴巴的看向宿臻:“我总觉得我刚才总结的有哪里不对,可我自己又看不出什么来,你听着,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 宿臻认真的想了想,反问道:“你也说了温如玉出的那件事情是会长和会长助理说的,但是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无端的注意到温如玉这么一个普通学生来,而且他们有又没有在现场,那是怎么知道温如玉没有被当场撞死的呢?” 一个算不上是疑点的疑点。 特地点出来的时候,却很令人意外。 贺知舟停下脚步,看向不经意间说出重点的宿臻。 “原来是这样的么!” “什么?” 宿臻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笨,但是在贺知舟的面前,他总是会显得慢半拍,有些东西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从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只听贺知舟说:“也许和泉市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贺知舟没有再详细说明。 他们已经到了人行道之上,一眼就能看见人行道对面车辆的情况。 排列整齐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排成了一条仿佛长龙的队伍。 在宿臻和贺知舟的眼中,最先看到的是排在最前面的那辆车。 方向盘前空无一人,可车上的指示灯还亮着。 “我记得我们之前从这里走过时,里面是有人的吧?” 宿臻看向贺知舟,寻求着他的答案。 贺知舟点头。 当然是有着人的。 而且那时候他们还看到里面的人,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身上的死气浓郁的已经有半边身子都跨进了阴间。 即便是有幸能从鬼域中逃脱出去,也没有几日好活。 贺知舟:“邢克刚才应该就是因为这些车里的人,车里的人不可能自己逃脱出去,必然是有人在外帮了他们一把,邢克大概以为我们和那些人是一伙儿的,故意去扰乱他的视线。但他仔细想了一下,又知道我们和那些人不可能是一伙儿的,才会没说什么,就直接离开了。”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邢克离开之后会去哪里。” 事实也基本如同贺知舟猜测的那样发展。 而邢克离开,当然是为了去找那些破坏了他的计划的人了。 打扰到别人好事的人,自然是要受到惩罚的。 马路上的车很多。 宿臻和贺知舟一辆一辆的排查过去,发现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被成功救走了。 还有那么几个人已然留在车里,青白的脸色,僵硬的四肢,宛如电影中的丧尸。 “也许不能是他们是丧尸,”宿臻远远的看着车子里的人,拒绝接近,更是拒绝将里面的人放出来,“丧尸是外国的说法,放在我们国家应该叫僵尸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罪者(十六) 是僵尸,还是丧尸,其实差别不太大。 重点还在于车子里的人是否还能够和他们正常的交流。 虽然在宿臻和贺知舟的眼里,这些人已经等同于死人。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交流什么的,自然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但是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些按照常理来说是不会发生的事情,而我们将那些事情称之为‘奇迹’。 所以总要试试看的。 说不定他们就能触碰到奇迹的。 可能是好运在前不久都已经用完了。 因此马路的大车小车之中,大多数是没有人,少数还有人的车辆,车门也是打不开的,车子里的人也都跟石膏雕像一般,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更别提和他们交流了。 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宿臻和贺知舟在鬼域中转了三四天。 这三四天里,除了彼此,他们就没有再遇见过其他人。 离开的邢克也再没有出现过。 偌大的鬼域之中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说是过去了三四天,实际上到底过去了多少天,宿臻他们也说不上来。 在鬼域之中,时间的流逝是最难以分辨的。 天空中一直都是雾蒙蒙的,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始终介于白昼与黑夜之间的黄昏。 在大多数的文献之中,黄昏都不是什么吉祥的时间点。 更多人的喜欢把黄昏称为‘逢魔时刻’。 魔,宿臻他们没有见过。 鬼怪倒是看了好几个。 第一中学的女生宿舍楼的四楼,有个长头发的小姑娘坐在阳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不成曲调的歌,到了宿舍楼下,就能听见她的声音,但宿臻和贺知舟谁也听不出她在唱些什么。 学校一向是灵异事件多发的地方。 当然不可能只有女生宿舍楼这一处是如此的诡异了。 教学楼也挺可怕的。 从一楼到五楼的楼梯过道里,有砰砰砰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过道之间,听上去是有人在过道中走动。 只不过那人走动的动静比较大。 原本宿臻并不觉得这声音会和灵异事件有关系。 当初宿臻还在读大学,他们寝室就在五楼楼梯口左拐的第一间,只要有人上下楼,他们在寝室里肯定能听得一清二楚,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外面同学的动静,那真的是一点隔音都没有。 寝室楼都那么的不隔音,更何况是这种教学楼呢! 然后宿臻和贺知舟从教学楼路过,他就瞧见一个倒立的人影在教学楼的二楼走廊一蹦一跳的往楼梯口蹦跶过去。 “我没有看错吧!” 宿臻用极度怀疑的眼神看向了二楼走廊。 明明在没有和贺知舟汇合之前,他一个人也在第一中学里转了好几圈,那个时候,他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呀! 怎么这一次,什么东西都出来了。 合计着,这些还是自带触发条件的吗? 贺知舟瞥了眼教学楼,他们这些修行之人在当世之中,处理的鬼怪其实并不多,毕竟现在不管是什么样的鬼物,想要在世间逗留,消耗的都是自身的魂力,一旦魂力消耗殆尽,不用别人动手,鬼物自个儿就会自动走向灭亡,也就用不到他们去收拾了。因而他们对付的更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妖物。 妖物和人类修士一样,大劫过去之后,没有几个能打的成功活下来。 现在还活着的妖物,要么就跟青岁一样,在大劫之前就已经开启灵智,在大劫之后才幻化成型,要么就是杀伤力不大的小妖怪,比如不吃荤只吃素的食草类动物,或者直接喝露水就能活下去的植物类妖物。 虽然在小说中,妖物化成人形后,基本上都是俊男美女级别的。 但是吧,现实并不完全等同于小说。 更多的妖物在没有长辈的教导下,能成功化形就已经实属天幸了。 还想要一张好看的脸。 做什么春秋大梦哦! 贺知舟至今还记得他曾经抓过的一只恶妖。 那是一只鸟类的妖怪,原形是丹顶鹤。 听上去是个仙气飘飘的种族。 但是吧。 那家伙化形并不完整。 你能想象得出一个人长着丹顶鹤的脑袋和脚吗? 或者反过来,你能想象的出一只丹顶鹤长着人类的手和胸膛吗? 想起来就会觉得很奇怪吧! 教学楼二楼的那家伙,造型确实诡异了些,但至少还是个人类。 他们又不是没有能力捉鬼,所以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如果宿臻知道贺知舟是这么想的,他一定会揪着贺知舟的耳朵,让他清醒一点。 这种事情能用视觉上的体验来区分恐怖的级别吗? 这压根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好吗? 辣眼睛是不能和恐怖相比较的。 两者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做比较。 可惜宿臻不知道。 而贺知舟揽着他的肩膀,把他从教学楼门口带走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看上去格外的有安全感。 于是宿臻也什么都没有说。 第一中学里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两个鬼物,但其他的那些,给人的感觉,总是没有这两个那么恐怖。 甚至于其他的鬼物,连实体都还不能幻化出来。 一只只身形缥缈的鬼物,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们那烟雾似的身体给吹散似的。 因此就算有几个的造型尤其的别致,放到恐怖片里能吓倒一大片观众,宿臻看到时也都表现的淡淡的,并不将他们的恐怖放在心上。 又在第一中学转了好几圈,还是没能找到什么线索。 邢克不再出现。 校园里的鬼物又不能交流。 还找不到其他一同进来的修士们。 这种宛如在打单机游戏的模式,让宿臻感到别扭的同时,又有几分熟悉。 贺知舟听到他这么说,挑了挑眉,说:“我们在回环镇,误入了那片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处时,不就是跟现在差不多么!”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能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事实的发展。 现在却是完全游历与事实真相之外,别说调查了,能不因为见不到外人而感到自闭,就已经很不错了。 自闭是不会自闭的。 如果有了男朋友,还自闭了,那他还要男朋友做什么呢! “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出击了?” 宿臻问。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罪者(十七)加更 说好了的主动出击。 就不能事到临头,突然的反悔。 不过行事前还是需要再度准备一番的。 这一顿准备又花去了好几天的时间。 按理来说,寻常的鬼物在世间能够停留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七天。 七天已过还没有去投胎的鬼物,通常是会出现魂力减弱,最后逐渐消失的状况的。 也只有厉鬼会成为例外。 但厉鬼也只是能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却不是能够一直停留在世间。 而邢克所在的这个鬼域之中的鬼物,似乎并没有受到外界规则的影响。 第一中学的形形色色的鬼物,最多只能说是怨鬼,却不能说是厉鬼。 最初的时候只有女生宿舍楼和教学楼的那两个鬼能显出实体来,可随着时间的增加,其他地方那些只出现个薄雾般的身体的鬼物们,他们的形体变得更加的凝实,有朝着实体化方向发展的趋势。 而本就比那些不入流的鬼物要厉害许多的宿舍楼长发女鬼和教学楼倒立鬼,就更加的不得了。 宿臻和贺知舟再度从那两个鬼附近走过时,都能感觉到他们藏在头发下的眼睛,正在阴森森的看着他们。 长发女鬼的眼睛是藏在头发里的。 倒立鬼么! 他是个男孩子,却意外的有着一头中长发,还有着一个厚重的刘海。他倒立的时候,刘海也没有从他的眼睛上离开,仿佛刘海才是他的本体似的。 在没有绝对的力量,将鬼域直接打开之前,搜索他们能察觉到的每一个线索,就成了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有着他们必须要存在的理由。”贺知舟是这样说的。 而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因为他想要探查第一中学里的那几个鬼物的身份。 鬼物和鬼物之间其实是可以吞噬的。 但第一中学里的鬼物,不管能力大小,都被限制在了各自的地盘里面。 他们不会向外发展,只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路过的人。 此处路过的人特指宿臻和贺知舟。 “我是很赞同你的话。”宿臻说话的时候,嘴角向下耷拉着,心情显得不是很愉快,“可这里和外面又不一样,那些个鬼物又无法交流,我们能找到什么东西呢!” 宿臻的心情有些丧。 长时间的一无所获实在是太过糟糕了。 然而他的丧并没有保持多久。 因为他瞧见贺知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机。 手机能做什么用? 用来看时间么? 可是鬼域之中不是会隔绝电子产品的信号,别说看时间了,连打开手机都有些苦难吧! 在宿雪那一次的鬼域之中,他们不是已经得出手机不能用的结论了么。 怎么贺知舟这会儿还拿出了一个手机。 看出宿臻的疑惑,贺知舟也没打算绕弯子。 “虽然我一度觉得所有的鬼域都是一样的规则,但在前不久,我重新梳理了一下两次的鬼域之行。第一次的鬼域和这一次的相比只能说是一个半成品,但细细想来,那个半成品的基本框架其实已经建立了起来,只是当时我们并没有在意。” “基本框架已经建立?”宿臻眼里充满了疑惑,他仔细回想着自己对两次鬼域的浅薄认识,“你的意思是说两个鬼域里的规则其实是不一样的吗?” 他的思路有些跳跃,但很好的连接上了贺知舟的猜测。 贺知舟点头。 他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着一定的证据的。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因为会长和会长助理所说的话,而感觉到了不对劲吗?”贺知舟问。 宿臻当然记得。 那个时候贺知舟只浅浅提了两句,并没有细细追究。 现在又提起那件事,是因为已经知道了背后的原因了吗? 贺知舟接着说:“按照我一开始的推测,我是认为鬼域的范围其实已经扩大到整个和泉市,也就是说我们在进入和泉市的那一刻,就已经步入鬼域,而会长和会长助理早就已经成了鬼域的一部分,才会对鬼域主人,也就是邢克,或者说是温如玉的经历,了解的那么透彻。” “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那个猜测或许并不是真相。” 宿臻:“那你现在这么说,是找到了真相,真相是什么?” 贺知舟发现真相的过程其实很凑巧。 就在前不久,宿臻心情不是很好。 贺知舟的哄人技巧还不能达到无师自通的地步,然后他习惯性的想要上网找他的狗头军师,也就是自称阅尽小说无数,深谙无数套路的亲妹妹贺知钰,在消息发出去之后,他才想起鬼域之中的手机可能是没有信号的。 就在他失望万分,准备将手机收起来。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的就是来自贺知钰的问候。 大意就是她马上就要上课了,有什么事情等下课再说,尔后又担心只有两句话,并不能表明自己的立场,还给他发了一份追妻十二式的文档。 他没有点开那个文档,但他知道宿臻的心情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 当然贺知舟肯定不能说自己是想要找狗头军师教自己如何拯救闷闷不乐的道侣,他把整件事情掐头去尾,只截取了最精华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你在无意见拿出手机的时候,忽然发现了浏览器在给你推送新闻,而你下意识的点开之后,发现手机不仅可以联网,还能和外界交流?” 宿臻眼睛转了转,他不觉得贺知舟是那种会点开推送新闻的人。 明明他以前看到贺知舟的手机上,消息都已经叠加到99+,也不见他点开看上一眼。 算了。 细枝末节的东西,他现在就不要追问了。 宿臻淡淡的瞥了眼贺知舟手中的手机,在心里给他小小的记上了一笔。 小事情还是等从鬼域出去之后,他们两个找个好时间,再细细的掰掰呗! 打定了主意,宿臻自然不会再多增是非。 贺知舟忽然打了寒噤,他四下张望了两眼,周围并无异常,但他心里头怎么就多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呢! 也不知道这预感会印证在什么地方。 宿臻嘴角微微上扬,看向贺知舟,问:“然后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罪者(十八) 贺知舟背后一寒,下意识的向四周看了看。 周围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既然手机还能够与外界连接,那么会长和会长助理口中的消息也就有了来源。想来应该是修真者协会中某个进入的成员发现了还能够和外界联系,然后讲里面的事情告诉给了外面的人。” 贺知舟摸了下鼻子。 如果不是被上一个鬼域中发生的事情影响到了,他们进入鬼域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也应该是尝试着能否与外界联络。 现在只不过是把先前忘记了的东西,再补充完整了一遍,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贺知舟都已经这么细致的讲解过,宿臻如果再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肯定是真的在装傻。 “你是想要让外面的人查一下那两个‘鬼’?” 宿臻的视线在两座相隔不远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徘徊着。 不是他想要泼冷水,而是事实就是这么艰难。 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除非在第一时间就闹得沸沸扬扬,否则很难在网络中溅起一点水花。 即便是有人提起了学校中发生的事情,也会被抹去痕迹,淡化掉学校的作用。 再加上他们是外来的人,对和泉市的了解太少,怎么可能找得到他们本地人都不一定知道的东西呢! 贺知舟点头。 他确实是想要找出学校中的这些不能再说是人的家伙出现的原因。 而且他也知道求助一般的人,是不可能找到什么东西的。 “我刚才联系了一下和泉市修真者协会的会长,他肯定能把这些家伙的消息一五一十的送到我们的面前,只要他们不愿意给和泉市陪葬。” 贺知舟按下了发送的按钮,只见屏幕上方亮了一下,消息就发送出去了。 且不提鬼域里的道侣俩之间,气氛开始变得沉静下来,只说说外头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的胖会长。 李特给胖会长倒了杯水,他是胖会长的侄子,已经给胖会长做了十多年的助理,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没有一点敷衍的。 而他叔叔在和泉市当了几十年的会长,像老谋深算一类的词用来形容他,那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李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叔叔这么焦躁不安,一点冷静下来的迹象都没有,甚至整个人都在往外冒着汗,不一会儿衣服就都湿透了。看到这里,李特忍不住朝着窗外望了一眼,因着鬼域的原因,留在和泉市的人都感觉不到天气的炎热,一个个的就差把家里的被子给裹在身上了,只有他叔叔,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冷静不下来。 “会长,您的手机响了。”李特提醒着他叔叔。 胖会长忙着擦汗和担心鬼域的情况,将手机一瞬间的振动并没有放在心上,还是在李特的提醒下,才拿起手机一看。 然后他就看到了贺知舟发来的消息。 虽然他一开始是不准备看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的,但信息开头的一句话就镇住了他。 他还想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想要给和泉市陪葬。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短短几行字,胖会长很快的将任务给分派了下去。 查找资料这种小事肯定是不需要他亲自出马的。 他只需要口头上提那么一句话,自然会有人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很快,贺知舟那边就收到了胖会长传来的资料。 首先查到的是女生宿舍楼的那个长发姑娘。 长头发的小姑娘名叫田欢欢,是个学习不怎么样,但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 第一中学是和泉市最好的学校,但不代表里面的学生就一定全都是学霸。 像田欢欢这种学习不好的小姑娘能在第一中学读书,其实理由也很简单。 她家就住在第一中学附近,从小就读的学校都是第一中学的附属学校,最后跟班上,直升了第一中学。 田欢欢她们一班的同学都是跟她有着类似情况的孩子,大家都在一个水平线上打交道,五十步的也就不会笑百步。 只是青春期的男孩女孩,都是比较要面子的。 他们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将彼此视为生死之交,也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恨上一个人。 田欢欢在整个学校中的名气不怎么样,但在他们附近几个班里的名声还是挺好的。 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大大的眼睛,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是许多男孩子心目中的女神。 她在女生之中的名声也很不错。 但是在高二的时候,他们班上多出来了一名旁听生。 旁听生的意思就是,他的学籍并不在这个学校里,但他确实是在这所学校里读书的。即使将来高考结束后的学生档案里,也不会记录他在这所学校读过书的情况。 除了蹭一下第一中学的师资力量以外,也没有其他的好处。 当然,师资力量其实就是一种很强大的好处了。 转学生的名字叫史进,一到第一中学就和学校里的那波小混混们混在了一起。 史进不是好学生,但是他有一张好皮相,总能吸引几个为皮相所迷的人。 田欢欢倒是没有被他表面的皮相所迷惑。 但史进对外宣称的却是他看上了田欢欢,想要让田欢欢给他做女朋友。 而田欢欢虽然学习不算好,但她每天还是在很努力的学习,想要考一所好大学的。 成绩不好还想要考大学的人,怎么可能把时间花在谈恋爱上呢! 她当然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史进。 可能是她的成绩太差,以至于明明是很正经的拒绝理由,在别人看来也变成了嘲讽。 所以史进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恶劣起来。 他虽然没有实际上对田欢欢做些什么,但是他刻意在其他人的面前抹黑田欢欢。 男人想要抹黑女人,无非也就是从那几个方面出发。 他说他把田欢欢给睡了,说她也不过如此。 还当着很多人的面前说田欢欢放浪不堪,人尽可夫。 或许在他看来,贬低了田欢欢,就能证明他没有被人看不起。 可他从没有想过被他那么冤枉的田欢欢会面临何种处境。 他把自己看的很重,却将自己以外的人看的很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罪者(十九)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无端的被人泼了满身的污水。 田欢欢又何其无辜呢? 她除了抱着一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心,继续过着自己的人生,也不能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和别人解释吗? 谁会听她的呢! 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真相。 他们只需要一个可以讨论的话题就可以了。 田欢欢是不是真的如同流言之中的那般不堪,对外人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流言是有时效性的。 没有他人的推波助澜,流言传上几天后,总会自己散去的。 到那时候,田欢欢自然就能回归到平淡生活之中。 虽然处境或许会艰难一些,但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但人类的恶意,在很多的时候都是没办法估量的。 四月清明节的那天夜里,田欢欢在宿舍楼里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从身体里一点点的流逝,最终走向了死亡。 宿臻看到了资料的最后一部分,却发现这只是个上册。 手机被宿臻拿了过去,贺知舟就站在宿臻的身后,脑袋凑到宿臻的肩膀边,跟着宿臻一起看。 他看得东西的速度要比宿臻慢上许多。 眼看着宿臻都已经翻页了,他才看到一半。 就这么走马观花的看完了第一份资料。 贺知舟单手撑着下巴,不假思索的问道:“看前面的情况,流言虽然凶猛,但田欢欢受到的影响并没有达到让她放弃生命的地步,那她为什么要在宿舍楼里自杀?” 他问话的时候,宿臻已经一目十行的将胖会长发来的第二份资料草草的阅过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的心情有些抑郁。 “她,我是说田欢欢,她有个室友喜欢史进,”宿臻垂下眼睑,甚至都不愿意提起另一个女孩的名字,“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史进说的话根本算不得数,完全就是为了自尊心而瞎吹出来的话,可她的那个室友相信了。” 然后就成了一切噩梦的开端。 贺知舟愣了一下。 原来是和小姑娘之间的情情爱爱有关系,只是宿臻的脸色为什么那样难看呢? “田欢欢的室友偷拍了田欢欢的照片,用在了裸贷的平台上,而且她在那些平台上留下来的联系方式也都是田欢欢的。” 宿臻看到的那段资料中,田欢欢的那个室友说自己只是想要给田欢欢一点教训,并不是想要她去死。 可她的那些做法,不正是想要将田欢欢逼进绝路么? 说什么只是因为妒忌。 其实只不过是想要满足自己丑陋的欲望而已。 “等等,裸贷?” 贺知舟听着这个有些熟悉的词语,停顿了一下,问:“我记得网上传出来的都是‘大学生裸贷’之类的,她不也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成天不想着好好学习,怎么还和裸贷沾上关系了呢?” 确实。 一般的高中生,每天都生活在高考的压力下。 堆起来和人那么高的各科试卷就已经足以让她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东西了。 所以很多人可能连裸贷是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而田欢欢的那个室友。 她的姐姐就曾深受裸贷之苦,然后她就把这个痛苦转手给田欢欢也来了一份。 当她将裸贷得来的钱财都花的一干二净,根本不去考虑不还钱的后果的时候,裸贷公司负责讨债的人就找上了田欢欢。 一开始是短信和电话轰炸。 田欢欢从来不会接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那些个短信也全都被她当做垃圾短息给删除掉了,在事情闹大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多次讨要债款未果的情况下,裸贷公司那边的人将田欢欢的照片发给了她的家人。 并威胁说,如果再不还钱,就要把照片传给更多的人看。 田家的长辈深信自家的孩子不可能做出裸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相信裸贷公司的话。 他们甚至还提出想要报警之类的话。 然后一夜之间,田欢欢的各种照片在他们学校的论坛里传了个遍。 田爸爸在上班的途中还被人打伤进了医院。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田欢欢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做下坏事的人,还在假惺惺的劝着她别难过,说着相信她的话。 可田欢欢都还没有走出宿舍,就被人施以异样的目光,一个个的当着她的面,对她指指点点。 她躲回宿舍,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得到的却是因为丈夫受伤而处在气头上的田妈妈的一顿骂。 田妈妈的话其实并没有那么的重。 只不过那时候的田欢欢已经无法再忍受一丁半点的打击。 尤其是当那打击来自于她最亲近的人。 贺知舟问:“后来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宿臻把手机塞回贺知舟的口袋里,后面那个教学楼里的倒立鬼的资料也发过来了,但他觉得自己需要缓一下。 人心在很多时候都太过险恶。 让人觉得恶心反胃。 “那个女人,她后来换了一个学校,在新学校里又和室友闹了矛盾,想要故技重施,结果在偷拍的时候被抓住了。她想要偷拍的那个姑娘学过武术,将她揍得哭爹喊娘之后,她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无辜之人的鲜血已经凝固在了地面上。 真相也只是如同昙花一现。 不会有人宣扬。 也没有人会去宣扬。 往生者已经故去,就算将真相宣扬出去,人们记得的也只会是既定的事实。 或许会说上两句可惜。 却不会对已经造成的伤害给出什么补偿。 宿臻揉了揉脸颊,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我们知道了她是如何出现的,然后呢,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贺知舟看向了女生宿舍楼,忽然有些头痛。 找到了他们的成因,接下来的步骤肯定就应该是度化了。 只不过。 他看了眼自己的储物器具,里面的符篆多种多样,却没有哪一种能够度化亡魂的。 再说了。 他也没有学过度化之类的符篆。 贺知舟:“也许,我们可以想一下办法,要怎么消除他们身上的怨气?” 第一中学里面的亡魂,都还称不上厉鬼,只能说是冤魂。 化解了他们的身上的怨气,就能把他们送入轮回。 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身上的怨气消失。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罪者(二十) 怨气本是无形无状,能够出现在世人的眼前,也不过是沾染上了人世间的情感。 无形无状的怨气最是难以消除。 因为无法知晓其成因,自然也就无法消弭其后果。 那些因为人心而生出的怨气,反而是最好消除的。 做一场法事,亦或是满足怨气主人的执念。 只是当今世上,有能力做法事且有效果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剩下的也只有后面那种满足他们的执念了。 宿臻他们距离女生宿舍楼还有一段路,从他们的那个角度也能看到阳台上披着头发的女孩。不知是不是因为又过去了一段时间,长发女鬼的力量明显又增强了许多,原本只盘桓在宿舍楼上下的歌声,忽然传的更远了,就连咿咿呀呀的歌词也变得清晰了许多,虽然还是没有人能听得懂她在唱些什么。 想来她死后变成鬼魂,所说的话也就不再是人类能听懂的语言了。 在世间还有鬼修的那个时间里,鬼物是有着他们自己的语言和文字。 也只有鬼物才能不学习就直接能理解的。 人类之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能学会鬼物的语言。 宿臻偏过头看向贺知舟:“你懂鬼物所用的语言文字么?我听说他们之间所说的鬼话,人类是听不懂的,而且他们还有种专门用来给鬼物看的叫做殄文的文字?” 虽然很高兴自己在宿臻心目中的形象如此高大,但贺知舟真的不是十项全能。 他会打架,也会画符,但是不会那劳什子的殄文。 见贺知舟摇头,宿臻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煎熬了。 单凭他们两个的实力,也只能保证他=他们在鬼域中安然无恙。 想要用一力破万法的方法,将鬼域给打破,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想要在有限的线索中,找出破局的可能,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现如今,邢克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目测短时间内是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当前最要紧的问题,就变成如何同鬼域中的‘原住民’打交道。 其实按照鬼域现在的发展速度来看,宿臻他们就算什么都不做,再等上三五天,鬼域中的‘原住民’们就会变得更加的灵活,从前的虚体都会幻化出实体,本来就是实体的家伙,说不定还能给他们带来一些惊喜。 比如说,和正常人一样能够交流之类的。 但是吧! 贺知舟瞄了眼手机,留在外面的胖会长刚才又发来消息,说的不是他们请求寻找的鬼物来历,而是外界的变化。 他们在鬼域之中停留的这段时间里,外面的现实世界已经过去半个月。 鬼域和现实之间的时间并不对等。 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不正常的是在外界,鬼域的范围无端的扩大了许多。 如果说一开始的鬼域是座茅草屋,经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它已经荣升为小平房了。 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说不定给它一些时间,它还能进化成高楼大厦。 除此之外,胖会长还说到了和泉市。 据他所说,和泉市已经变成了一座有进无出的城市。 留在外界的人,还能够通过各种通讯工具,联系到和泉市以外的人。 但是他们不能从和泉市离开。 整个和泉市仿佛都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围困住。 结界以内的人无法出去。 外面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去。 虽然他们在进去之后,同样也无法再离开。 倘若他们这些进入鬼域的人,在漫长的时间里,还是无法找出鬼域的破局点,说不定整座和泉市到要被笼罩在鬼域的范围之内,没有谁能逃脱出去。 想到这里,贺知舟就很是头痛。 时间不等人。 既然已经知道外面的情况是危在旦夕。 那他们就不可能再什么也不做,空等着线索撞到他们手上去。 “要不我们上去看看情况,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东西来。”贺知舟如是说。 宿臻把贺知舟先前塞给他的符篆书给拿了出来。 蹲在地上,飞快的翻找着书里面的内容。 他依稀记得有一类偏门的符篆,似乎是可以用在现在这种场合。 贺知舟:“你在找什么,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能有些映像。” 宿臻直接摆了摆手,把他往旁边扒拉了一下,“你别挡着光,我快要找到了。” 突如其来的灵感,是会转瞬即逝的。 根本经不起一点点的干扰。 成功让旁边‘捣乱’的某人无话可说,宿臻继续翻找着书里的内容。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符篆书被翻到了靠近尾声的地方,孤零零的页面中央草草的画着一张符。 旁边空白的一页书写这张符的名字和作用。 聚气符的变体。 有着吸收除灵气以外的其他非灵气的特殊能量。 比如说怨气、妖气、魔气等等。 鬼域之中的那些鬼物之所以能够逐渐变得更加灵活,也不过是因为鬼域扩大以后,其内的黑色雾气变得更加的多了。 因为吸收了更多的黑色雾气,所以宿舍楼里的长发女鬼和教学楼里的那只倒立鬼,才会显现的如此与众不同。 想要让他们变得能够沟通,其实也很简单。 只要加快他们吸收黑色雾气的速度就可以了。 宿臻自己身上就有两个吸收黑色雾气的法器,不管是白玉印章,还是红绳手链,如今看上去都不像是凡物,尤其是那枚白玉印章,就如同撕下了旧日的伪装,一天比一天的更加光彩夺目,还好宿臻平日里都是把白玉印章塞到衣领下面,不然就它这么显着的变化,根本没办法不引起贺知舟的注意。 贺知舟点头:“这个符篆确实能在当下发挥不小的作用。” 作为一个符道高手,贺知舟的储物器具之中,几乎每种符篆都至少有一张范本。 以他的水平能画出来的,就是他自个儿画的。 那些他目前画不出来的符篆,他也从师父师叔那里弄来了一份范本。 宿臻提起的这个聚气符的变体,他的储物器具之中恰好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份。 说不好在鬼域之中画符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所以他们还得做上一些准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罪者(二十一) 贺知舟肉痛的从储物器具中拿出了一张符。 等他激发了那张符之后,他们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结界,将他们同鬼域割裂开来。 “等我再多画两张那个符,免得临时不够用。” 贺知舟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器具中取出画符用的工具。 倘若不是担心在鬼域中画符会出现的不好后果,他也不必特地拿出一张稀有的可以隔绝空间的符篆出来。 要知道像这种稀有的符篆,有能力画出来的人极少。 基本属于用一张少一张的那种。 虽然贺知舟认为自己迟早也能画出来。 但问题不是他现在还画出来么! 贺知舟将符篆准备好,两人又在割裂开的小小空间里修整了片刻,恢复了下精力和灵力,一切准备就绪后,这才朝着女生宿舍里走去。 鬼域中的女生宿舍楼是没有宿管阿姨守着的。 说起来,它也不用谁来守着。 整栋楼也就只有长发女鬼一个具现化的存在。 其他飘过来的鬼物,都还是虚幻的存在,还没有成型呢! 宿舍楼是完全按照现实中的比例复刻过来的。 而第一中学的女生宿舍楼建造的时间虽然不久,但因为施工单位不怎么靠谱的原因,宿舍楼内部的情况挺堪忧的。 和泉市春夏秋冬多风多雨,尤其是春夏之交,房屋里经常性的返潮,地面和墙壁上会生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种状况在女生宿舍楼之中格外的明显。 宿臻和贺知舟踏进女生宿舍楼,进门右手边是宿管阿姨的值班室,不大的房间里一张单人床,外加一个办公桌,就将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他们穿过门口的横栏。 走向了左边的楼梯。 女生宿舍楼分为a栋和b栋,其中a栋在左,b栋在右。 田欢欢的寝室就在a栋。 楼梯和地面上满满的都是水迹,走过时,会落下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脚印。 脏兮兮。 黏糊糊的。 脚步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楼道中,格外的清晰。 一层又一层。 四楼很快就到了。 除却宿臻他们自己,这栋女生宿舍楼里就感觉不到其他活人的气息。 田欢欢的声音就如同人们印象中的女鬼应有的声调。 飘忽不定。 似是带上了来自地下的阴寒之气。 以至于落在他人的耳中,总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打寒噤。 声音是从四楼位于中间的某个寝室传来的。 忽远忽近。 宿臻和贺知舟并排而行,走廊上方的白炽灯忽闪忽闪的,将恐怖的气氛营造的格外明显。 “你说新画的这个符真的会有作用吗?” 宿臻忽然有些小心虚,突如其来的灵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若是单单依照他的想法,定然是认为有用的,但随着他们越发的靠近田欢欢的宿舍,他的心里就越是发慌。如果有用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 可是,假如符篆根本不起作用呢? 他们岂不是要在这里等到田欢欢能够正常交流。 到那时候,怕不是大半个和泉市都要融入鬼域之中。 贺知舟顿了一下,他总不能说自己其实也是在死马当作活马医。 “如果符篆不起作用,我们就再找其他的办法,”他脚下不停的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能找到办法的。” 虽然宿臻总是认为他的运气不太好,可贺知舟却不那样想。 他们两个在一起遇见的事情是挺多的,可那次到了最后不都还是逢凶化吉了。 中间遇见的那些个糟心事,后来不都迎刃而解了。 所以说呀! 他们的运气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即使眼前看上去已经走到了绝路,再等上一等,定能柳暗花明的。 田欢欢的宿舍近在咫尺。 青绿色的铁门虚掩着,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够进到房间里去。 宿臻的动作比较快,在贺知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充满了腐朽的气息,夹杂着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味道,恶心的能让人吐出隔夜饭来。 宿臻和贺知舟没有吐出来。 然而他们的脸色也说不上好。 强忍着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宿臻和贺知舟对望了一眼,两人先后走进了这间女生宿舍。 他们刚一进门,身后的门就在风力的作用下,嘭的一下关得严严实实的。 第一中学的宿舍楼都是四人间的,上床下桌的布局,将小小的寝室塞得满满当当的。 推开宿舍门进了房间,第一眼看到必然就是对面的推拉门,推拉门的背后就是小小的阳台,宿舍楼里的阳台也就剩下一个晾衣服的功能,都不能在外面放上什么东西。因为雨落下的时候,风一吹,阳台就会跟被水淹过似的。 而且田欢欢她们的宿舍朝向不怎么好。 背阳面阴。 晒不到太阳不说,还特别的招风。 这个说的就有些远了。 说回到宿臻她们。 他们俩一进房间就看到对面的推拉门是打开的,也怪不得在他们进来之后,后面的门会被风给带上。 而他们在楼下看到的长发姑娘,此刻正坐在阳台外的栏杆上。 风吹起了她的白裙子。 裙摆在风中舞动,像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宿臻回头给贺知舟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走到前面去。 新画的符篆在贺知舟身上。 他就算想要先跑到前面去,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让出位置来。 贺知舟掐了个起手式,下一刻黄纸做成的符篆就出现在长发女鬼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圈。 符篆被激发,周边的黑色雾气一齐向长发女鬼涌去。 顷刻间,就将她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大茧。 宿臻看了看黑色茧子,不太确定的说:“这是有用了吧?” 贺知舟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但是吧。 阳台上的长发女鬼貌似正在蜕变中,如今时间紧急,他们也不能眼巴巴的就站在旁边光看不动,总要趁这个空当,找一下其他的线索的。 宿臻本来是想把贺知舟的手机摸出来,趁这个时间看一看教学楼里的那位倒立鬼是个什么状况。 然而他还没有向贺知舟伸出手,就被贺知舟拉到了一边。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无罪者(二十二) 因为不再有人居住的缘故,寝室空荡荡的。 包括田欢欢的东西在内,寝室里四个姑娘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然而不管是搬房子,还是收拾东西,总会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 贺知舟拉着宿臻看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物件。 被遗忘在床板之下,衣柜以上的密码本。 天蓝色的外壳,封面的图案有些幼稚,大大的七色彩虹上还有亮晶晶的亮片,以及侧边的塑料质地密码锁,像极了七八年前流行的款式。四位数的密码锁,在没有前情提要的情况下,一串数字一串数字的试下去,还不知道要试上多少次呢! 宿臻看了眼阳台上的黑色大茧,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用暴力拆除的方法。 他们的时间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能节约的话,还是尽量的节约一下。 只是这样‘观看’一个女生的密码本,似乎有些不够道义。 密码锁被麻利拆除,露出内里略微发黄的纸页。 这是一本日记本。 从头到尾的记录着田欢欢的心理历程。 最初的时间能够追溯到八年前,那时的田欢欢尚且还是个小学生。 笔力字体都显得很幼稚,日记与日记的间隔也很久,往往是隔了十天半个月,出现在本子上的也只有寥寥数语。 间隔缩短的时间,正是田欢欢被告白的时候。 一般而言,女孩比男孩要早熟一些。 当史进对田欢欢做出暧昧近乎讨好的举动时,她在一心学习的空余时间里,也考虑过要不要答应下来。 和男孩只追求眼前的欢愉不同,田欢欢在认真设想过两人在一起后可能出现的诸多问题后,最终还是以学习为由拒绝了史进。 原因也很简单。 男孩的喜欢太过浅薄。 如同凌晨的朝露,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很快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注定没有未来的未来,她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选择。 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个人的。 然后就是学校里疯传的流言,更加的验证了她的推断。 至此,田欢欢依旧只是觉得事情太过烦人,却还没有出现怨恨的想法。 又过了一段时间,流言渐渐散去。 田欢欢却总是接到各种骚扰电话和短信。 令人恶心的声音和口吻,让人知道了就会反胃。 当那些人凭借着网上的消息,找到了她。 一切的噩梦也就此开始。 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最后所有的厄运却都通通找上了她。 人们总是说着上天是公平的。 可上天又公平在哪里呢? 翻到密码本的最后一页,田欢欢用红色的笔在上面写满了‘去死’两个字。 宿臻:“你说她是希望害她的人去死,还是希望所有人都去死呢?” 两种选择,也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亦或是从此怨恨上整个世界,故而投身于反派的阵营呢? 这些问题仅仅看一本密码本是看不出来的。 具体还得看从黑色大茧里出来的姑娘是作何想法。 贺知舟指尖勾动两下,阳台上黑色大茧运转的速度变得更加的快速。 他说:“那得看她自己是什么想法,我们身为外人的猜测,不一定就会成为现实。” 阳台上的黑色大茧应声而碎。 穿着白裙子的田欢欢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身形不再是之前那样飘忽不定,挡在脸前的长头发也乖乖的梳理到脑后,如果不是知道她本身是个鬼物,现在说她是误闯鬼域的小姑娘,都会有人相信。 无论是气息,还是模样。 她现在都与真人无异。 田欢欢:“你们是……”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看到了两人之间的那本熟悉的密码本,还有暴力拆除后,被随手丢在桌面上的密码锁,瞳孔的颜色在红色与黑色之间飞快的跳动,等她再抬起头时,瞳孔颜色已经固定在了黑色。 她露出一抹假笑:“你们已经看过它了呀!” “世上的人只愿意相信他们自己认定的事实,所以只要自己高兴了,对他人会遭受的疼痛,就全都不管不顾了。你们说,这样的世界是不是太过冷漠了呢?” 小孩子眼里的世界是童话王国。 芝麻点大的事情就能让他们高兴很久。 一小点的疼痛也能让他们委屈很久。 而成年人的世界,本来就很残酷,说它冷漠也不为过。 宿臻顺着田欢欢的话一想,觉得没毛病。 冷漠也好,残酷也罢。 都是因为人类对世界赋予了过高的期待。 当期待和现实截然相反之际,人们便会认为自己上当受骗,世界一点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反而是格外的残酷和冷漠。 所以说。 与其抱怨世界冷漠,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抱有期待。 有句话不是说,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吗? 见到宿臻已经点头,即便是他身旁的贺知舟依旧是无动于衷,田欢欢脸上的微笑也变得更深。 “既然你也同意这个世界太过糟糕的想法,那要不要也加入到我们一起,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的美好呢?” 宿臻和鬼聊天的机会不多。 可不管是鬼,还是人。 他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存在。 原本他还以为田欢欢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会对世界失望,没想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人家即便是死了,也还是想着要建设美好世界的。 多么正能量的一只鬼呀! 就在宿臻暗暗的称赞田欢欢的素质之时,她剩下的半句话也同时脱口而出。 田欢欢的声音之中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沉疴宿疾就应该用最果决的治疗方法,才能最有效的制止其复发的可能。改造一个糟糕的世界也是如此。”田欢欢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如同最完美的面具,无时无刻都没有停止她的笑容,“想要世界变得更加美好,那就让恶心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宿臻愣愣的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要怎么做,才能让恶心的事情不再发生呢?” 田欢欢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丝,两边的唇角都快要裂到脸颊边,看上去颇为诡异。 她说:“当然是杀掉所有恶心的人呀!”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无罪者(二十三) 比起重建来说,当然是毁灭来得更加快速些。 与其想着要怎样才能感悟那些恶人,让他们改恶从善。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们都是同样的爱着这个世界,可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缺乏着自我保护的能力,彩云易散,琉璃易碎,说的不就是这样的道理么!而我们不管是活着还是四已经死去,都是如此的热爱着这个世界,那么加入我们,为了保护更加美好的世界,不好么?” “你听说过啄木鸟吗?”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和它一样,它在清除树木身上的害虫,而我们在清除世界上不需要存在的垃圾。”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语笑嫣嫣。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纰漏的地方。 偏偏话里话外的姿态都像极了在忽悠人。 而且当她用啄木鸟做比喻时,宿臻的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张表情包。 那是一只正站在树上除去害虫的啄木鸟,长长的鸟喙在树身上咚咚咚的敲个不停,明明只是一张表情包,却意外的自带特效,浓缩在几秒钟里,树身就被它啄出一个硕大的洞出来,木屑乱飞间,与表情包下方配的字样格外的映衬。 它吃它的虫,哪里会去管树木的死活。 贺知舟没有见过那种表情包,他只是在听田欢欢说过之后,本能想要反驳。 “就像邢克现在做的那样,任由鬼域继续扩大下去,将整个和泉市都笼罩在鬼域的范围之内,然后和泉市里的人,不论好坏,都要承受来自鬼域的侵蚀。运气好一些的,能保留自身的神智,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于鬼域之中,运气不好的,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成为鬼域的养料么?” 难得听到贺知舟的长篇大论,宿臻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仰起头,眼中的贺知舟仿佛在发着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遥远。 静下心神,宿臻也随着贺知舟的话,说了起来。 “世上的人或物,既然存在了,必然就有其合理的地方。你凭什么判断他们就一定是不需要存在的垃圾呢!不管是你,还是鬼域背后的主人,都没有资格那么做。” 宿臻不知道鬼域背后的主人是谁。 但依照他的猜测,鬼域应该不会是归邢克所有,有百分之八九十的可能性表示,它大概是属于霜落口中的那位先生。 而那位先生很有可能是活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鹤闻。 失去了伴侣的鹤闻。 眼前的两个人都在用他们的话,否定着她。 田欢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先反驳哪一个才好,径自沉默了一会,不知是联系上了幕后的人,还是想开了,竟然笑了起来。 随后,她从宿臻与贺知舟之间穿过,轻如烟雾的手从密码本上略过,什么也没有拿到。 她的脸上有片刻的怔忪,复又归于平淡。 没能拿到密码本,她便轻轻一跃,坐在了空荡荡的床板上,也不在乎长久不曾住人的宿舍之中,各项物件上会平添多少尘土,也不在乎身上那件白纱裙会变脏。 虽然它也不大可能会变脏。 都已经是脱离人世的存在了,与世隔绝之后,除了特定地点,或是特定的人以外,根本就不会有人看见她。 那些个普通人类用的东西,她连碰都碰不到。 就连现如今的坐姿,也不过是凭空凹出来的造型。 哪里会是真的坐在了床板上呢! 田欢欢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的两个男人,总算不再觉得会有过多的压力了。 她摸了摸唇瓣,像是有些心虚,又像是满不在乎。 “小孩子都知道世上不可能会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为了世界变得更加的美好,牺牲一下小部分人的利益,造福更多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说话间,她往前探了探身子,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 “你看,我也是属于被牺牲的小部分人之中的呀!” “我已经用我的死来证明,那些人确实是罪无可恕,理应陪我一起下地狱的。” “所以说,为了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我不介意满手鲜血的。” 寝室内的黑色雾气,运转的速度变得更加的快速,飘忽不定的雾气,在瞬间扭曲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脖颈间,手腕上的两个物件在同一时间颤动着,宿臻觉得自己的脖子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似的,不是普通被衣领卡住的感觉,而是切切实实的有东西困住了他的脖颈。 几秒钟之后,束缚的感觉变得愈加的强烈。 宿臻拉住了身边人的衣袖,在对方惊慌失措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纯白色的绷带在黑雾中蠢蠢欲动,不同于上个鬼域之中,绷带与黑雾相互抵消的状态。 这一次,黑雾涌向了绷带,在白色绷带的边缘上印下了一圈不起眼的黑线。 再是不起眼的东西,在有人时刻注意的时候,也会暴露无遗。 更何况,它的动静还不小呢! “你现在感觉好好吗?” 贺知舟扶着宿臻的肩膀,把人按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许久没有出现过异动的白色绷带,忽然出来昭显它的存在感,不免让知晓它的人,都开始心慌慌起来。 尤其是贺知舟。 他看着自家男朋友忽然惨白的脸色,心疼之余,便是对自己能力不足的痛恨。 如果有办法让宿臻能安然无恙就好了。 田欢欢看不见宿臻脖颈间的白色绷带,但她能看到周围的黑色雾气大半都涌向了宿臻,只有少部分还盘旋在她的周围,为她增加着小小的力量。 “不要以为你们假装自己很难过,就可以从我这里离开哟!”她没有从床上跳下来,甚至没有想要靠近观察一下宿臻此刻的真实反应,“我可不会被你们骗到的。” 宿臻念了十来遍的清心咒,又给自己贴了数十张的清心符,依旧是没有一点作用。 白色绷带缠绕在他的脖颈间,下巴以下的部位。 虽然还有些蠢蠢欲动的趋向,但也只是趋向而已。 它停下异动之后,宿臻虽然还觉得脖颈之间的触觉很奇怪,但也没有感觉到其他不好的气息。 索性就不再去管它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罪者(二十四) 宿臻人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却斜靠在贺知舟的身上,任由贺知舟摸着他的头发。 “如果你一定想要让我们加入你们的话,那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的……”组织。 宿臻迟疑了一下,觉得组织这个词,用在这里似乎不是特别的恰当。 仔细思索片刻。 他换了一种说法。 “介绍一下和你有着共同志向的人,以及你是如何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的。我想我的这种要求并不过分吧!” 宿臻眨了眨眼睛,露出很正式的笑容。 正式,换句话来说,就是应付不同的场合的笑,不带感情色彩的那种。 鬼物评判一个人话中所言的真假,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方法。 田欢欢看着宿臻的笑,不自己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觉得有些瘆得慌。 过世之时,仍是少年。 旧岁里,又是被宠着护着长大的人。 怎么可能会懂得察言观色这么高超的技能呢! 看着对面的人笑了笑,再加之人又长得好看,便觉得对方是个好说话的主。 可谓是天真到了极点。 田欢欢单手撑着下巴,抬头看向天花板,眼睛珠子转来转去,仔细想着自己应该认识的人。 细细想过之后,却发现没什么好说的。 “鬼域里大多是没有神智,只能依靠着本能而四处流浪的孤魂野鬼,能和我有一样的共同志向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半。” 她同那些没有神智的家伙,当然是不一样的。 早在她刚刚出现在鬼域之中,她就有着独立思考的能力。 除了她以外,教学楼里的那个二傻子,也算一个。 只不过二傻子太蠢,她都不太想把他算在同伴的行列之中。 宿臻:“为什么说是两个半?” 计算人也好,鬼也罢,不都应该用整数么? 剩下的半个又是从哪里来的? 田欢欢吐了吐舌头。 她好歹也是上过高中的人,虽然没有毕业,但数数还是可以的。 “不要那么着急,我既然答应了要给你解释,肯定会认认真真的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不会骗你们的呀!” 至于她不知道的事情。 那就怪不到她了呀。 田欢欢笑眯眯的继续说着话。 “第一个是温如玉,不过他现在改名叫邢克了,你们应该认识他的,那我就不说他了。” “这第二个么!你们应该也见过,就是后面教学楼里的那个二傻子,成天到晚只知道读书写字,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跑去告老师,可老师又不会听信一人之言,总会找他要证据,没有证据光知道说自己被人欺负了二傻子,除了希望世界能变得美好一些,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你们也不用去管他。” “至于剩下的半个么!” 田欢欢侧过头看向右手边,右边的推拉门是打开着的,从那里能看到外面的天空。 鬼域里的建筑都是完全复刻了外面的现实世界,各种风景也是如此,但天地造化之物,却没有办法完全复刻。 比如外面的天空。 鬼域里的天空,无时无刻都是灰扑扑的一片,在普通人眼中是如此,在宿臻和贺知舟的眼中,也是如此。 而后者还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黑色雾气,以及从无到有的各种魂体。 “鬼域算不上人,但它确实是因为想要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而存在的,所以它应该算是半个吧!” 让世界变的更加美好呀! 被田欢欢这么反反复复的一说,宿臻都差点要相信她说的话了。 要不是往后想想,加入之后可能要做的事的话。 他真的会相信的。 “还有呢?你是怎么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的呢?” 宿臻分析着田欢欢刚才所说的话,发现唯一有用的线索可能就是她对教学楼里的那只倒立鬼的评价。 但是吧。 倒立鬼的资料,想来胖会长他们准备的那些就已经足够了。 倒是不需要田欢欢这么特地强调一下。 而且。 她好像格外的看不起那只倒立鬼。 否则怎么会张口闭口就是二傻子呢! 田欢欢不知道宿臻对她的评价,她只看到宿臻对她笑了笑,便以为这人是准备答应她。 之所以会问这么多的问题,也只是为了能更多的了解他们而已。 阅历不足的孩子,哪怕变成了鬼物,也还是天真的可以。 “世上有很多狼心狗肺的家伙,表面上和你嘻嘻哈哈,背地里就像是吸血虫一样,粘在你的身上,吸食着你的骨血,以此让她自己能过上奢侈无度的生活。那种人,心早就脏透了。” 田欢欢叹了口气。 她死之后,再去看生前的事情,所有不解的地方,也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在李玲玲还没有遇上后来的那位室友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 虽然,这对事情于事无补。 “我的眼光并不怎么好,总是会信错人。在学校里传出流言的那个人,还有做出那种恶心事的人。一个是我认真考虑过将来,在看不到将来的情况下拒绝掉的绯闻男友,一个是我打从心里信任着的好朋友,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可惜还是抵不过人心的险恶。所以,我就死掉了。” 说出来的话中,充满了自怨自艾的色彩。 可看田欢欢的样子,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她话里该有的情绪。 到底是变成了鬼物。 人类拥有的情感再多,他们也不可能全都能体会到。 尤其是那些实力低微的鬼物。 往往只会懂得自己的执念。 报复,憎恨…… 总之不会有什么正面的情绪。 田欢欢:“温如玉是我的学长,他比我早死几年,所以当我变成鬼之后,就直接出现在鬼域里了。” 说到这里,田欢欢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要知道,她在一开始发现自己变成鬼的时候,是想要去找李玲玲同归于尽的。 谁知鬼域确实让她得以存在。 同时也束缚了她。 在鬼域中得以新生的鬼物,一旦离开鬼域,就会魂飞魄散。 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田欢欢嘴角上扬:“虽然我没有办法离开鬼域,但是如果继续让那样恶心的家伙留在外面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再被她那张伪善的面皮给骗到,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求助了一下外援。” 第一百六十章 无罪者 (二十五) 田欢欢所说的外援,必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角色。 她说,在她刚刚清醒过来时,是没有形体可言的。 只有思想,没有身体,且被禁锢在四楼的女生宿舍之中。 那时,她想要报仇都想疯了。 可她什么也做不到。 也什么都不能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宿舍楼内外开始出现一种很奇怪的能量体,看得见的黑色雾气,在我身边围绕的久了,也就成功的让我重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田欢欢从上面跳了下来,穿过宿臻和贺知舟,来到推拉门前,斜斜的倚靠在门框上。 “我仍然记得那天,他们从远处踏雾而来,问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她的心愿啊! 一个因为无法继续忍受残忍现实而选择自杀的人,能有什么样的心愿呢! 因为怨恨而残留于世的鬼物,自然是对世界充满怨恨的。 “他们告诉我,这个世界原本是美好而祥和的,只是因为有了那些恶心的人,才会逐渐出现那么多恶心的事情。当我活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发现到世界的美好,只是在死去之后,阴差阳错间,让怨恨蒙蔽了双眼,才会觉得整个世界都不需要存在。” 宿臻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开口闭口都是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丫头,其实在最初的时候,是抱着和世界同归于尽的心态,重现在这个世界之上的。 “你后来还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对吗?” 田欢欢背对着他们,让身后的两人看不到她的神色。 “后来我当然是洗心革面,重新做鬼了。”她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单纯的感叹,“他们说,我们这些在鬼域中得以新生的鬼物,虽然不可能离开鬼域,但鬼域是可以向外扩张的。那些以为躲在外面就能安然无恙的家伙,迟早会进入鬼域,迎来他们该有的惩罚。在此之前,我只需要安静的等待就足够了。” 她只说了,被卷入鬼域中的恶人,会遭受何种待遇。 却只字不提,那些无辜之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是不愿提起。 还是无从提起。 宿臻还在想着那些可能被卷进来的无辜之人,而旁边的贺知舟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刚才,田欢欢一直说的是‘他们’。 后面多出了一个‘们’,肯定不是单指一个人。 那么这个‘他们’之中,除了邢克,剩下的人会是谁呢? 会是霜落口中的那位先生吗?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呢?” 长发的少女转过身,看向屋内不言不语,面色沉郁的两个人,漆黑的双眸中充满了漠然。 她的背后是重重叠叠的黑色雾气,全都是在瞬间出现的。 先前被激发的符篆,此刻还在持续的运转着,在最后一丝灵气消耗殆尽之前,黑色雾气会源源不断的朝着此处涌来。 凡事过犹不及。 黑色的雾气能够加快唤醒鬼物的速度。 然而拔苗助长得到的幼苗,总归是存在缺陷的。 成为鬼物之后,与怨恨无关的情绪,本来就会变得更加的淡薄。 而现在,她又在黑色雾气的作用下,连个过渡期都没有,直接幻化出身体。 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不是平稳过渡能比得起的。 她依旧有着过去的全部记忆,然而思维能力却退化到了极点,基本上只剩下简单情绪的表达。 最要命的是,鬼物的简单情绪基本上就等同于她最后的执念了。 而田欢欢现在的执念却不再是临死前的怨恨,在被她口中的‘他们’洗脑之后,就真的变成了要为世界更加美好而奋斗。 因此始终致力于将这个伟大的理想安利给宿臻和贺知舟。 特别是在其他的情绪都被有意无意的磨灭之后,仅剩下的一点思维方式就变得更外的显眼。 她现在还比不上刚从黑色大茧里出来时的活灵活现。 歪着头看向宿臻和贺知舟,只知道呆呆的问着他们为何不说话。 透过被白衣少女挡住的大半空隙,能看到她身后重重叠叠的雾气,同样也能看到校园里多出来的一些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宿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贺知舟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 白色绷带给他带来的影响可不止是脖子上的束缚之感,还有突如其来的脱力。 四肢无力,连简简单单的站立,都要倚靠着贺知舟才能进行。 宿臻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这种不可控制的情况,真的让人讨厌到了极点。 “阿臻,黑雾变多了。” 贺知舟靠近宿臻的耳边,轻轻的说出了声。 脱口而出的话语,引起了空气的震动,极其微弱,不曾被他们两人以外的其他的存在发觉。 闻言,宿臻依旧是一言不发。 他当然也看到了田欢欢身后的那些个黑色雾气,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们应该快点离开了,田欢欢这里已经问不出其他的消息了。”紧皱着眉头,宿臻看了眼动作僵硬的田欢欢,接着道:“我们现在是直接从宿舍楼离开转道去教学楼,还是先答应她的话呢?” 他问着贺知舟。 因为他也不知道哪种选择会更加的恰当。 其实答应田欢欢,努力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也不无不可。 但是田欢欢从头到尾的态度都诡异的很。 虽然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可谁知道她实际操作会有多跳跃。 而他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阻止鬼域的继续扩张,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尽量的救助误入鬼域的正常人。如果答应了田欢欢的要求,她让他们去杀人,帮助鬼域扩张,那岂不是和他们的本意背道而驰。 答应,还是漠视。 确实是个问题。 听了宿臻的疑问,扶着他的贺知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堵在推拉门前的田欢欢。 长发垂落在两边的肩膀上,面色苍白如纸,黑漆漆的瞳孔中倒映不出任何事物,她现在看上去不像是缥缈的鬼物,更像是一个纸扎人,风一吹就能把她给吹上天,所有的面部表情都是画出来的一样。 让人不忍直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罪者(二十六) 其实就算答应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鬼域确实让一些人闻风丧胆,可对他们这些早有准备的人来说,总归是在可控的范围内。 便是圆了她最后的执念,又有何不可呢! 宿臻偏头看向田欢欢,说起来她比宿雪还小上一岁。 同样是还没来得及走向更广阔的未来,就被迫折戟沉沙。 在离光明一步之遥的地方,引颈就戮。 “好,为了世界更加的美好。”宿臻如是说。 白裙子的小姑娘扭头看向屋里的另一个人,越加纸扎人化的脸上,嘴角裂开了一条缝,白色与黑色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牙齿还是其他。 贺知舟沉默片刻。 在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田欢欢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退到阳台上的那团黑雾里。 黑雾在她靠近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她的身体切切实实的出现在了鬼域之中,在倒退的途中,还被推拉门下方的门槛给绊了一下。 “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对吗?” 她像是在问着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会再有欺骗和妒忌,人与人之间始终都存在着信任,而我也不会再被丢下了,对吗?” 曾经,她会因为世上没有人肯相信她。 于是就毅然决然的走向了不归路。 而在她之后,世上所有的罪恶都会被肃清。 再也不会出现那副令她无比憎恶的局面了吧! 她是如此衷心的祝愿着肃清之日的到来。 即便那时她已经远离尘世。 最后一丝眷恋不甚圆满的走向了结局,属于她的执念终归烟消云散。 虽然存在于预想之中的报复因为一些人的过早出现,而不曾实行。 不过没关系。 该来的东西总会来到。 区别只在于或早,或晚。 少女的身体在空气中碎裂开来,一如她最初给自己预定好的死亡。 一阵风吹来。 带走了她仅剩的残骸。 宿臻望着空无一物的阳台,动作显得尤为迟缓。 “她这是消失了吗?” 如果不算上梦里出现的爷爷,那么宿臻所遇到的第一个鬼物应该就是宿雪了。 时间与现在相隔也不远。 也就是个把月的时间。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宿臻身上的异样基本已经消失,除了脖颈之间的白色绷带依旧在昭显存在感,人已经恢复到先前的地步。出去打一架或许不会赢,自由活动还是可以的。 他转过身,将桌上的密码本收了起来,已经被破坏了的密码锁暂时是恢复不了,等回头从这里出去后,再去买502胶给它粘上,修复的效果或许不会有原状的好,但仅从外表上来看区别也不会太大。到底是别人留下来的遗物,怎么说也还是要好好保管着的。 毕竟,也可以说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的痕迹。 贺知舟等他收好了东西,迟来的安慰这才缓缓道来。 “你也不用太过为此伤神,说不定她还能得到一场好造化。青岁已经先行去了地府暂且代替了轮回镜,她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虽然不能让她重新活过来,但能完整无缺的投胎转世,也挺好的。这一世亏欠了她的人,等她转世之后,亏欠了东西,都是要偿还给她的。” 宿臻嘴角动了动,同贺知舟互相看了良久之后低下头,低声道:“能转世自然是比不能转世要好的,可仅是转世就足够了吗?” 从前那般碎裂了魂体,重新组合后的转世,根本称不上转世。 现如今的转世才是正规的转世。 可是当一个人没有了前世的记忆,那他还能算是从前的那个人么? 纵使天道之下,前世欠下的债都留到了后世来还,可前世之人的怨恨就真的能就此了结么? 宿臻信奉的一向是有仇当场报的。 他从来不留隔夜仇。 “……什么?” 贺知舟听的不是很清楚。 宿臻见状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我们接下来去看看教学楼里的那位吧!你刚才看了他的资料吗?说一说他吧。” 以为宿臻是在触景生情,贺知舟顿了顿,没有纠缠下去,而是从善如流的说起了教学楼里的倒立鬼。 又是一个孩童式的天真引起的悲剧。 田欢欢口中的倒立鬼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二傻子。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 韩城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这种病症在现代医学上并非是不可治愈的,只是他的运气不是那么的好,在治疗之后依然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有些贪玩的小孩总是喜欢跟在他的身后,学着他走路的姿势。 那样的举动在小孩子眼中只是为了玩闹,可在他的眼里却无异于嘲讽。 在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他被判给了父亲。 他爸常年在外打工,所以他小学上的是寄宿学校,初中高中都是住校。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就算想要不住校,也没辙。 韩城也是在高二的时候就去世了。 和田欢欢不同,他并不是自己选择的自杀,而是被迫走向了死亡。 高一交学费之前,他看到了分班名册,上面有好几个和他小学同学重名的,等到正式上课之后,他才知道那不是重名,而就是本人。 韩城的腿在上初中以后其实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正常速度走路,已经看不出他是个跛脚了,就是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跑快,跑快了还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 高中的第一堂体育课。 韩城因为腿的原因而没有参与班级跑圈活动,课后被他的小学同学们集体嘲讽了。 他们骂人的话,也很没新意。 就如同小时候一般,瘸子、跛子一类的话。 听的多了,韩城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但是人类是种很奇怪的生物。 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是因为不想理会而拒绝和那些个人打交道,在外人的眼中却是你惧怕了他们。 于是,他们做出的事情也就越发的变本加厉。 高二年级考试。 韩城的那些个小学同学刻意的陷害他,往他脚边,课桌上仍小纸条,然后报告给老师,说他考试作弊。 比起韩城的空口无凭,那些人能拿出来的证据可就非常的多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罪者(二十七) 第一中学的各种电子设备,往往都是在正式派上用场之际,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故障。 韩城他们那个考场的摄像头就是那样。 明明开放运转着,却只录了满视频的雪花点点,连个人影都没有录进去。 平白被人栽上了考试作弊的不良名号,谁会心甘情愿呢! 韩城去找班主任想要证明自己的青白。 可是班主任只是对他笑笑。 “你们现在的小孩子呀!”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着气,“学校里的考试能算得了什么呢?你们这会儿不学好,成天想着作弊,等高考的时候,一间教室里就有三个老师,他们可不会像我们管理的这么松,到时候你们又往哪里抄呢!” 不管韩城说了些什么,班主任都是一个态度。 你编。 你就接着编。 总而言之,他是不肯相信他的。 在班主任这里寻求不到清白,韩城只好找到陷害他的罪魁祸首,希望他们能够对所有人说出真相。 单从这一点来看,他确实像极了田欢欢口中所说的二傻子。 那些人既然已经陷害了他,又怎么会为他去向其他人解释呢。 考试作弊严重的是会记到档案里去的。 更何况是这种团体陷害他人作弊的行为呢! 少年人脾气一上来,总是很难冷静的控制自己的言行。 那是九月底,十月国庆节放假的前一天。 学校很大方的多奉送了一个晚自习的假期,教学楼里只有一些暂时不回家,或是等明天再回家的学生,还在教室里自习。 但是这样的学生是极少的一部分。 上下五层楼的教室,只有寥寥数人。 韩城是在楼梯口堵到了陷害他作弊的那些人。 起初他也是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可惜他窝囊废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不管他怎么说,那些人都把他当做一场笑话。 争执变得更加激烈的时候,对方先动起了手。 他们一行人有四个,而韩城只有他自己。 楼梯口的位置比较狭窄,五个人的打斗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韩城被打倒在地,那些人嘴里不干不净的侮辱着人,一个个嘻嘻哈哈的,不把别人的尊严当成一回事,似乎这世上除了他们自己,旁的人就不配拥有尊严这种东西了。 独孤一掷也好,气上心头也罢。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也许是想要冲上去一雪前耻,也许是想要从四人之间突围出去,不想再忍受眼下仿佛无休止的屈辱。 然而,他不过是刚刚站了起来,那四个人就四手八脚的涌了上来。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也许是他们一起动的手。 韩城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脑袋先着的地。 顷刻间,血水就从他的脑袋上冒出来,跟喷泉有的一拼。 没有人打电话给120。 更没有人试图来拯救过他。 直到有学生从楼梯口路过,闻到了奇怪的血腥味,探过头,才发现了躺在楼梯过道里,姿势扭曲的他。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完全没有救了。 宿舍楼外的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外间黑色雾气的密度在不知不觉间增加了许多,在阴暗处生长的魑魅魍魉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挤了出来,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几个奇形怪状的家伙,有碍瞻仰。 同他们来时一样,从宿舍楼离开,也是静悄悄的。 第一中学的教学楼不止一栋。 有倒立鬼的却只有一个。 就在最中间的那栋楼之中。 站在楼下,已经听不见脑袋撞地发出的咚咚咚的声音。入目的是缠绕在教学楼每一个角落的黑色雾气,似是给教学楼套上了一个巨大的保护套,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从外面看根本分不清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宿臻本身是不懂得如何处理眼前无处不在的黑色雾气的,但他身上的两件法器都恰好有着克制黑色雾气的功效。 在教学楼下面站了许久,他捏了捏脖颈上的白玉印章,又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手链,左思右想之下,将红绳手链给褪了下来,多出了一圈黑金色花纹的红绳手链,看上去更加的神秘。 他把红绳手链交到了贺知舟的手中。 “这是做什么?”贺知舟看着被塞到他手里的红绳手链,问了一句。 “嗯。没什么。”宿臻牵过贺知舟的手,默默的将红绳手链套在了他的手腕上,“鬼域里的这些黑色雾气对人类是否有影响,暂时还不得而知,刚好我身上的两件法宝对黑雾好像还挺管用的,黑雾一靠近我身边,就会被两个法器分别吸收掉。接下来,我们应该要进教学楼了。你也看到教学楼外面一层黑雾,连个入口都找不到,你把红绳手链带上,穿过黑雾的时候,应该就不会被影响到。” 其实,按理来说,宿臻这会儿送出去的应该是白玉印章。 比起家里流传下来的物件,还是那种带着亲近之人的祝愿的东西,更加的贵重。 只是白玉印章之中的秘密太多。 不太适合送到其他人手中,即便那个人是贺知舟也不行。 宿臻还没有忘记,白玉印章最初是在那个秦至的手中。 “嗯。”贺知舟专注的看着宿臻给他戴手绳,手绳这种东西四舍五入一下,也能算是放大版的戒指了。说起来,他们虽然已经签订了道侣契约,在实质意义方面,已经是一对道侣了。可在明面上,他们还只是正在交往中。 也许从鬼域出去之后,他们就可以先考虑一下结婚的事情。 贺知舟想了想,又自己给自己打了个否定。 外面的事情可不是只有鬼域一件,恐怕也只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宿臻才有可能考虑和他回去考虑结婚的事情。 宿臻退后一步,看着贺知舟手腕上的红绳,满意的点点头。 “好了,我们进去吧。” 贺知舟‘唔’地应了一声,与宿臻肩并肩的走进了被黑雾笼罩的教学楼。 说来也巧,他们走的那个楼梯过道就是韩城当初摔死的那一个。 在拐弯之前,楼梯有十三阶。 东方的文化中,十三算是个普通的数字。 但在西方的文化中,十三总是会和各种厄运联系在一起。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罪者(二十八) 教学楼不止是一栋。 交错而立的教学楼之间,也不止是一处上下的楼梯。 宿臻他们进去走的那个楼梯比较窄,楼梯一边是墙,另一边是扶手,而不是如同另一端的大楼梯,两边都是缕空的扶手。拐角处的灯没有亮起来,楼梯过道里黑漆漆的,只能大致看到台阶的形状,至于台阶上到底有些什么,却是很难分辨的。 不算宽敞的楼梯过道间,经过时,脚下踩着的台阶上总是会出现莫名的湿润,等人低头看去时,又是一切正常。 “有开关吗?”宿臻问着靠墙走的贺知舟,而后也懒得继续摸黑往前走,直接就停了下来,两只脚分别踩在两层台阶上,没有靠在扶手上,但他的一只手是虚放在扶手上方的。 前前后后的墙壁算不上光滑,拍上一掌,还会有墙灰窸窸窣窣的往下掉,隐隐约约间能看见拐弯处有个白色物体,一上一下的两个按钮上方还带着微弱的荧光。 “再往上走两步,前面拐弯的那里有一点点的荧光,应该就是开关了。” 越过了宿臻,贺知舟走在前头。 他腿长,三两步就走到微弱荧光的旁边。 一手按上去,两个按钮都按动了,上方的白炽灯闪了两下,闪烁间将楼梯过道的每个角落都清晰的笼罩在白色的光芒之中,可惜它没能坚持的更久一些,只两三秒的功夫,一切就又归于黑暗了。 宿臻在灯亮起来之后,本是想着走上去的,谁知道还没等他动脚,灯一下子就灭了。 他虽然没有幽闭恐惧症,但对这种黑漆漆的环境,还是由衷的不喜。 贺知舟把开关又按了好几遍,这次的灯光再也没有亮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按钮上的微弱荧光似乎变得更加的淡薄了。 脚下靠近台阶的墙面还有另一盏灯,四方的长条,绿油油的,还是带着字和指向的。 是应急通道的标志。 却没能让宿臻的心情好转过来。 贺知舟摸了下口袋,慢半拍的从储物器具中拿出了照明符,小小的一张符,激发之后宛如小型的太阳,它一出现,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照耀着楼梯过道中的每一个角落,陡然出现的白光,似乎在一瞬间里就将暗处窸窸窣窣的东西都给赶跑了似的。 宿臻眯着眼睛看向贺知舟,照明符的亮度比起白炽灯来说,还是有些高了,眼睛不能在瞬间就适应黑暗转向光明,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眨着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强光,向前走了两步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回头看了眼他们刚才走过的台阶,那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方才的黑暗里,尚且看不出台阶上有些什么东西,现在光出来了,藏于黑暗之中的东西,也都悄然的露出了它们的尾巴。 台阶是水泥铺成的,上面没有贴瓷砖,也没有混上其他的石头做装饰,就是很普通的模样。 重重叠叠的阴影从最下方的台阶,一直蔓延到他们的脚下,甚至向着更上方蔓延。 楼梯过道间没有第三个人,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浅浅的在过道中响起,淡薄的几不可闻。从拐角向上的没有被照明符的光芒闪耀过的地方,依旧是漆黑一片。仰起头,看向那片黑暗时,仿佛有张无形的巨口在黑暗中悄悄的张开,就等着后来人自投罗网。 宿臻打了下寒噤,走到贺知舟身边,从他怀里又摸出一枚照明符来。 激发之后,就任由它漂浮在他们前方三尺高的地方。 白色的光圈摇摇晃晃,缓缓地向着更高的地方移动着,而台阶上重重叠叠的阴影始终不曾淡去。 宿臻并不害怕黑暗,顶多是有些讨厌而已,他拉了下贺知舟的衣袖,指着前方漂浮的照明符,指尖轻轻点了两下,就率先走到了前面。他下意识的避开了那些重重叠叠的阴影,在无法分辨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敬而远之或许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走过拐角,又上了一层楼。 目前他们正在教学楼的第三层,距离顶层还有两层楼,四个十三台阶的距离。 有风从上方的楼梯缝隙间扑面而来,夹杂着细碎的柳絮,一瞬间竟好似回到了现实世界。 四月天的风,还有河边随风摇摆的柳树,以及在摇摆的过程中,逐渐脱落的柳絮。 轻飘飘的绒毛里,始终会夹杂着三四颗黑色的小种子。 随风飘远后,兴许能在落地的时候,带来一点生机。 它是鬼域之中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因为鬼域之中只存在一个季节。 那是他们从进来时就已经知道了的深秋。 万物即将枯萎,即便是不会枯萎的生物,也都将陷入涅盘期的季节。 然而没有收获。 微风带来的不止细碎的柳絮,还有咚咚咚的撞击声。 沉闷的。 带着不甘的意味。 始终在楼梯过道之间回想着。 宿臻扭头看向贺知舟,照明符之下没有阴影,可他却在贺知舟的脸上看到了黑气,是因为不高兴而黑了脸,还是被无处不在的黑气染黑了脸,他问出了声,然后得到了贺知舟的一声轻笑。 那人伸长手臂揽过他的肩,低头在他耳边道:“阿臻,你忘记了我们来这栋楼是要找谁了吗?” 当然没有忘记。 他们是要来找……韩城。 那个死在教学楼里的倒立鬼。 他是怎么死的来着? 宿臻歪着头看向了楼梯与楼梯间的缝隙,恰好与一双充血的眼睛对视上了。 那双眼睛已经被血染红,眼眶周围也全都是凝固了血迹,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嘴巴居然是在眼睛的上方。 怎么会有人的嘴巴长在眼睛的上方呢? 宿臻慢半拍的思考着。 他想起来了。 韩城是被人推下了楼梯,脑袋先落得地,他是被摔死的。 死后的模样很是难看,红的白的,血液和脑浆都凝固在了头上,偏偏还因为死时的姿势不对,连正常的站立都做不到,在怨恨不解的期间里,只能以头充当脚,一蹦一跳的在楼梯过道和走廊里来回寻找着他的仇人。 倘若有幸能遇见人,除了问上一句是否知晓仇人所在,恐怕还要加上一句能不能帮他把身体正过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罪者(二十九) 楼梯缝隙间的那双眼睛,应该就是韩城了吧。 宿臻咽了下口水,为了不露怯,便一直与上方的那双眼睛对视着,连路也不走了。 诧异与宿臻的忽然不作为,贺知舟继续揽着他的肩膀,顺着宿臻的视线向上看去,他只看到了一道黑影伴随着咚咚咚的声音,从上方闪过,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你看到了什么?”贺知舟说着,手掌在宿臻的肩膀上拍了拍。 宿臻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伸手揉了下眼睛,不太确定的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韩城。” 贺知舟心里‘咯噔’了一下,手指僵硬的张张合合,一不小心力气就用大了些,给宿臻肩膀掐出了道印子来,可两人的注意力都没放在那上面,他朝着刚才黑影出没的地方又多看了两眼,那里早就是空无一物,别说黑影了,连柳絮都不一定能看到。 “他是死在这栋教学楼里的,我们还没有到五楼,就看到了他,看来他已经具备了自我行动的能力,倒是省了我的符。” 宿臻听着他插科打诨,说的想的都是从友好的方向出发,与事实是否有偏差,他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只知道听贺知舟这么一说,刚才因为突然看到血红色的眼睛,而被吓到几乎停止跳动的心,终于恢复了该有的跳动速度。 他舒了一口气,将方才的事情归咎于没有防备的以外,便晃了晃头,把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都从脑子里给清了出去。 “看样子他已经在上面等着我们了,我们就不要再耽搁了,直接上去好了。”宿臻伸手抓住漂浮在半空中的照明符,跟贺知舟一样把东西抓在了手里,让明亮的光只从他们手中的缝隙间渗透出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楼上走去。 贺知舟仗着腿长,又走到了前面去,一只手拿着照明符,另一只放在身后,牵着宿臻的手,两只手都不曾落空。 他挡在了前面,没有再让宿臻直面阴暗里的生物。 宿臻默默的跟在贺知舟的身后,嘴里虽然没有说话,脑子里却忍不住开了会小差。 说实话,他的男朋友就算是只看背影,也很能给人安全感了。 真的很庆幸当初确定了两人间的恋爱关系。 没有等他继续向更远的地方发散一下思维,他们就已经到达了四楼。 确实,楼层不高。 三路和四楼,只两个拐弯的时间,就已经到了。 像这种狭窄的楼梯过道,上一层与下一层之间的间隔就是二十六个台阶,从第一数到第十三的时候,会出现一个拐弯,四四方方的转弯区域,大约是直角九十度那么大的弯。 如果有人从楼上摔进来,首先得从上方的十三个台阶上跌跌撞撞的冲下来,然后就会跌进有四个直角的拐弯区域里。 运气好的,用屁股着地,顶多会有几天走不了路。 运气不好的,脑袋先着地,就会向韩城那样,以后都不能用脚走路了。 他们停在了四楼与五楼的楼梯过道里。 从四楼向上去的第一个台阶开始数,在第十一阶上停留了许久。 宿臻他们站立的那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五楼最后的一个台阶上,有个穿着黑色t恤衫的身影,一脚踏空,从上面摔了下来,起初是屁股着地,可翻了个跟头之后,就成了脑袋先落下,他的头直直的撞到了拐角的墙壁上,白的红的,全都溅到了白墙上,湿润的液体逐渐变成了固体,看的分外显眼。 如同一段固定好的程序。 循环往复。 永远不会有到达终点的时候。 宿臻和贺知舟卡在了第十一个台阶上,刚抬起来的脚僵硬的停在了上面一个台阶上,脚尖虚点着地,始终没有压实。 而前方的那个人在循环往复的默剧之中,毫无征兆的抬起来头,在照明符四散开来的光芒中,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笑,那笑并不触动他的皮肉,僵硬而冰冷的笑容挂在他的嘴角,在满脸的红红白白的映衬下,更加的不像是个活人了。 宿臻只觉得背后一寒,整颗心脏就像是掉进了冰窖之中,快速上冻后,就忘记了鲜活是何种滋味,更绝一点,连跳动都已经忘记了。 “他……”宿臻张了张口,嗓子发干,明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可到头来却只剩下一个气音。 贺知舟也看到了那个人脸上不合时宜的微笑,在看到的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的挡在了宿臻的前方,想要将那副诡异的画面阻拦在前方,然而还是没能来得及。 他回过头,手里的照明符被他抛丢出去,任由其漂浮在半空中,他紧紧的攥住宿臻的手,试图挽留住宿臻手心里的温度。 “鬼物在神志不清之际,往往只会机械性的重复自己生前最后的映像。你刚才所看到的,不过是多年前就已经出现的东西,只能说是一种幻觉,并不能当真的,所以不必害怕,也不必为此担忧,因为那些都是没有必要的。”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温和柔软的像是春天里盛开的鲜花,大朵大朵柔软的花瓣,令人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安逸。 宿臻先前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进了这栋教学楼之后,就那么容易被吓到。 明明在此之前,他也同贺知舟经历了不少恐怖的事情,可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一样,格外的容易惊慌失措。 连心跳都被吓停了两三次。 他僵立在原地,浑身上下只有被贺知舟握住的双手之上,还残留着一丝暖意,其他的地方都如同刚从冰窖里出来似的,带着透骨的寒气,冷的几乎失去了知觉。 渐渐地,暖意顺着指尖扩散开来。 宿臻偏过头,从贺知舟与墙壁的夹缝间,看到他的背后已经空无一物。 在楼梯上摔倒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鬼魂终于停止了无望的轮回,他的人不知道去到了哪里。 只有墙面上红红白白的东西依旧存在。 且在时间的流逝下,凝固成了奇怪的图样,就连原有的红红白白的颜色,也暗淡了更加的诡异的模样。 隔着许远的距离,宿臻也闻不出墙上是否还残留着血腥味。 他只依稀记得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个人,他的眼睛最初是深棕色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罪者(三十) 照明符漂浮在半空中,在他们目光所及的地方落下耀眼的光,将所有黑暗都排斥在光芒之外。 只是符篆到底还是有着缺陷的。 光芒所限的范围是固定的,连持续的时间也是固定的。 白光闪烁了两下,彻底消失之前,贺知舟又眼疾手快的激发了另一张符,衔接的干脆而自然,黑暗不曾出现,光明就已经交替而上。 前方循环往复的人影已经消失,被阻隔的路可以再次通行。 宿臻和贺知舟还停在原地,并没有因为人影已然消失,就肆意乱动。 因为人影虽然消失了,他留下的痕迹依旧在。 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楼梯过道间,倏然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与他们当初在女生宿舍楼里推开的那扇门察觉到的味道一模一样。有些像是多年不曾住人的房间,木质的门扉和地板,还有屋内的一应家具都是木质的,这些木质的物件经历了被人遗忘的时光之后,再次被人回想起,已经不复当年精致的模样,腐朽和潮湿顺着风,一点一点向外扩散开来。 这味道算不上难闻,也绝对不能说是好闻。 宿臻闻到这股味道后,不自觉的就想起了西桥村的小院。爷爷不在了,他也离开了家,宿爸爸宿妈妈他们一家三口基本上是不会往西桥村去的,也许等他下次回家时,穿过矮篱笆围成的院墙,推开家里的大门,彼时他闻到的也就是这种味道了吧。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顺手将攥着的照明符抛丢了出去,他手上的这枚也差不多到了用尽的时候,现在不扔出去,待会儿就要在他手心里变成一堆灰烬,所以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要迅速出手的。 贺知舟:“走吧,去找韩城,找到他,我们也就知道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了。” 先去了宿舍楼那边,也不算是全无收获的。 白裙子的小姑娘虽然也是因为执念才变成了鬼物,可她生前最后一刻,仍然是委屈多过了怨恨,因此在死后才会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了执念。这固然与她天生的好脾气有关,更多的却还是源自于她的存在本就是阴差阳错。 她和教学楼里的韩城没得比。 倘若不是温如玉死在前面,或许今天这个鬼域的主人就会换个人来当也说不定。 宿臻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五楼,先前在宿舍楼里,他们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阳台上的田欢欢,在教学楼里就不一样了。 黑雾还没有变的浓郁之前,倒立鬼就是个闲不下来的家伙,脑袋着地的在走廊和楼梯过道里来来回回,咚咚咚的响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谁在教学楼里打篮球呢!到现在的黑雾更深,倒立鬼本身的神智应当也变得更加清晰,他就更不可能拘泥于一处地方,现在听不到咚咚咚的声音,也说不好他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虽然不确定倒立鬼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但他一定不会离开这栋楼的。 只要还留在这栋楼里,找到也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黑雾之中,随时都可以补充的照明符漂浮在最前方,紧跟着的是贺知舟,宿臻被他牵着往前走,无端的就成了弱不禁风的主。 即便是不同学校的教学楼在本质上都是共通的。 一个用来读书学习的地方,本来就需要建造的多么复杂。 有教室、办公室,以及卫生间,就已经足够。 在学校外面,他们尚且还能看到被困在汽车里的外界之人,等到了学校里面,反而只看得到鬼物了。 五楼很干净。 这个‘干净’的意思是指上面看不到一只鬼,也没有那些无处不在的黑色雾气。 明明在楼下向上看时,整栋教学楼都是被包裹在浓郁的几乎已经变成实体的黑色雾气之中,可当他们真的站在五楼时,不滚是无处不在的黑色雾气,还是始终阴沉沉的天空,都看不见了。 有些学校走廊外侧的护栏是镂空的栅栏,但第一中学不是那样的。 第一中学的建筑都挺中规中矩的,护栏就是实心的半堵墙,说是半堵,也是因为它的高度只有教室四周墙面的三分之一。 视觉上的三分之一,至于实际是多少,没有具体测量过的人,并不知道。 护栏很厚实,有二三十厘米的厚度。 宿臻从前读书的学校也有这样厚实的护栏,他还记得那时候的老师不许他们带东西到教室吃,连饭菜也不许,所以每到吃饭的时候,总会有学生站在护栏边,饭盒放在厚实的护栏上,迎着风,吃着饭。 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哪怕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看到令人熟悉的景物。 人工制造的美。 虽然同样是美,但还是欠缺了些什么。 美的太过大同小异,在许多时候就不是那么的友好了。 宿臻拉住贺知舟的手腕,目光停在了护栏之外。 护栏外的天是晴的。 没有一丝白云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很纯粹,也很特别。 除此之外,还可以向下看,教学楼前面的空地上,停着许多的车子,大多数是自行车,也有几辆电动车夹杂在其中。 楼下的时间应该是放学时分。 隔着五层楼的高度,看到的楼下来来往往的人,都如同标点符号一般,只能凭着衣服的颜色来分辨是男是女,不过学校里习惯穿校服的同学还是比较多的,如果真的要分辨一下男男女女的话,还是更应该去看头发的长短才对。 楼下的人三五成群的笑闹着,嘻嘻哈哈的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是最正常不过的放学景象。 可放在当下的这个环境之中,怎么看都会觉得诡异。 就在宿臻沉思着内外看的景象缘何会截然相反时,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停滞了一下,在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的变成了面向教学楼,仰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五楼的方向,恰好是宿臻与贺知舟停留的地方。 突然被如此的多的人行了个注目礼,还是在这种灵异的情况之中,宿臻不免有些心惊,拉着贺知舟的手,悄悄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谁知他一动,底下的人就都张开了嘴。 “我在看着你。”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罪者(三十一) 一个人的声音或许很渺小。 一群人的声音却做够震耳欲聋。 宿臻按捺住急速跳动的心脏,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如何。因着刚才退后的那几步,他们这会儿站着的地方,堪堪能望见前方的护栏,护栏下方,教学楼前面的人群却是一点也看不到了。 他往旁边瞧了两眼,走廊上亮堂堂的,也用不到照明符了。 然而走廊的尽头,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仍然存在着一小片相较于其他地方,更为阴暗的角落。 当宿臻偏过头,那里空无一物。 贺知舟也听到了底下人群的声音,成群结队的人说着同样的一句话,哪怕所有人的语调都是同样的平平,最后出现的效果也是格外的惊人。 他又回到护栏边,看向了下方,隔着五层楼的距离,经历了数十秒的时间,时间很短,绝对没有到达一分钟,可楼下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止是人。 停放在白线框出来的区域里的车辆也都消失不见了。 教学楼前空无一物。 就如同教学楼里不会有人停留一样。 他们的身后,倏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是鞋底在地面摩擦从而产生的声音。 宿臻和贺知舟齐齐的回过头,正好看见一个穿着第一中学校服的少年斜斜的靠在墙上,他倚靠着的那一小块墙壁,再往上去大约一只手掌的地方,原本是订着班级牌的,然而此刻那里空留下痕迹,班级牌却被其他人拿走了。 “天已经快要黑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家?”校服少年玩着自己的袖口,漫不经心的问着话。 他从出现在宿臻和贺知舟的面前起,就没有拿正眼看过他们,左手扯着右手袖口的线头。起初只有丁点长的线头在他手指的搅动下,变得越来越长,而他的衣服却没有被这个貌似可以无限延长的线头影响到,依旧是黑漆漆的,两边手臂的位置都有道白色的条纹。 校服是最普通的校服。 配色简简单单的黑白两色。 大部分人穿起来都会显得很挫。 可少年模样好,身材好,长腿宽肩,典型的衣架子身材,就算是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在他的身上也显得格外的好看。更何况他最特别的还是在气质上,西斜的残阳落在他的侧脸上,让他周身的忧郁气息在一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 像他这样的少年,在学校里应该很受女生欢迎的。 总有些小姑娘会喜欢这种长得好看,带点忧郁气质的翩翩少年了。 然而事实上,他在读书的时候,不仅是不受女生欢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被大多数人排斥着的。 宿臻见过少年的。 第一次是在楼梯过道的夹缝间,他看到了少年被血染红的双眼。 第二次是在楼梯过道的拐角,少年在循环往复的死亡之中,忽然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第三次,就是现在了。 少年既是韩城。 那个死于另外几个少年的推搡之中的少年。 “你……” 宿臻迟疑了半晌。 按理说,他应该如同宿舍楼里做的那样,尽量不露痕迹的从眼前之人的口中套着话,用最快的方法,瓦解他们的执念,从而引起鬼域主人的注意。 可是眼前的少年是不一样的。 他不同于宿舍楼里的田欢欢,死后依旧懵懵懂懂。 韩城,他已经重复了太多次自己的死亡。 而且凭借着自身的毅力,从无限死亡轮回中挣脱了出来。 甚至他还影响了一小部分的鬼域。 因此,他才会站在他们的面前,并不是守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们去找他。 宿臻的视线飞快的在韩城身上绕了一圈,指甲在手心里掐了一把,短暂的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我们能不能回家,还要取决于此间的主人,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还不回家?” 勉强能算得上一语双关的话。 始终低着头的少年听到这话终于正视了一眼闯进教学楼的两个人。 两个人的年纪看上去都不是特别的大,左边的那个看上去要小一些,眼睛圆溜溜的,比较好欺负,右边的那一个和左边的瘦削身材相比,基本已经达到人高马大的最低标准,面相也更加的严肃,不是那么的亲近人。 虽然如此,但还是能看得出他们两个人都很好。 萦绕在他们周围的,只有鬼物才能看得出的正气,真的是格外的亮眼了。 简直快要闪瞎了他的眼。 韩城只短短的看了他们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维持正常人的形体,对他来说实属不易,能省一些力气就尽量节省一些。 “这里就是我的家,回不回家,对我来说意义不大,可对你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韩城阴森森的笑着。 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他们这些因为鬼域才能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家伙,尽管存活的方式变成了另外的形式,可不管是记忆还是思考的能力,都还保留了下来,虽然有些人只保留了一部分,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人类不就是由记忆和思考能力组合在一起的么! 自愿也好,被迫也好。 鬼域都是他们唯一能存在的地方。 毕竟在鬼域之外的现实世界呀! 那可是连魂体都不允许存在的世界的,他这些借助他物才能继续存留在世界上的家伙,怎么可能去到那边呢? 除非是真的连命都不想要了。 他们和人类的区别实在是太小了。 所以宿臻总是忘记像韩城这样的存在,是根本不可能离开鬼域,更不可能前往现实世界的。 宿臻:“你留在这里,也是想要等着鬼域将那些人带到你的面前吗?” 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要拒绝这种盲目试探的行为的。 可具体实施下来,他还是没办法完全的控制住自己。 试探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而习惯想要更改,就变得格外的不容易了。 韩城低着头,眼眸半垂,他在阳光下的影子看上去格外的温柔可亲,虽然我们都知道那只是错觉,但人是很容易被表面现象所迷惑的,不是吗? 他低声说道:“你们已经见过田欢欢了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罪者(三十二) 韩城往右退了半步,后背贴在了墙上,两只手托着下巴,而后缓缓抬起头,两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双眸灰蒙蒙的,似是有阴霾覆于其上,宛若蒙上了一层云雾,而在云雾缭绕间,谁也看不透深处的风景:“既然你们已经清楚鬼域是用来做什么的,那为什么不想方设法的从这里逃离出去,还眼巴巴的跑到我的面前?呵,该不会你们真的信了田欢欢的话,以为这什劳子的鬼域真的是为了世界更加美好。哼,更加美好!” 他冷笑出声,十分不屑。 全然没有了方才立于残阳中的温柔可亲。 擅长与人交流的人,会根据交谈的对象不同,而说出不同的话,给出不同的诱惑。 因此,韩城与田欢欢所知道的东西,有着很大的不同。 而且他知道田欢欢了解的东西,可田欢欢却不知道他的。 毕竟,比起那个等到了死后才知道自己应该去恨谁的田欢欢,他的执念更加坚定一些,也与此间的主人更加的相似一些,不是么! 韩城晃了晃脖子,余光瞥向了护栏的方向,很快就又收了回去。 他心情不是很美妙的又悄悄的往后面退了两步。 宿臻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瞄了一眼后,注意力就又放在他们之间的谈话上。 “她所说的话,我们确实是听了,可也没有全然的相信。”他顿了一下,见韩城并没有打断他的话,便接着说道:“她说的并不是非常的详细,应该点到的东西却也都讲过了。” “不得不说,她的设想还算是很公正的,让鬼域继续扩大下去,将现实世界中的人全都拉到鬼域之中来,然后杀死那些作恶多端的人,等坏人全都死光了,世界自然也就变得美好了。” 然而事实真的能如她所愿么? 鬼域是如何形成的,在场的人没有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连它是如何形成的,都还不知道,又怎么能拍着良心保证它就一定是无害的呢? 宿臻:“据我所知,鬼域与现实世界既是相互重合,又是彼此独立的。” 话有些拗口。 理却是那么个理。 其他地方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宿臻和贺知舟尚且不得而知,但就他们在和泉市发现的一些东西,已经初步可以说明一些东西了。 他们是在现实世界里的第一中学附近进入的鬼域,而且据和泉市本地的修士说,只要靠近第一中学的一定范围内,就会被自动拉入到鬼域之中,也就是说,鬼域所占据的地方,是直接将现实世界给吸收了进去。 与此同时,鬼域也是独立存在着的一个世界。 具体的例子可以参见鬼域中的诸多建筑物。 不管是田欢欢暂居的女生宿舍楼,还是韩城一直待着的教学楼,都是鬼域从现实世界中完全复制过来的。 它所复制的并不是历经时光之后的建筑,而是一直存在于田欢欢和韩城他们记忆中的那个建筑。 所以宿臻一个人在第一中学打转时,所看到的教学楼和女生宿舍楼,与他同贺知舟一起所见到的建筑有着明显的区别。 说了这么多,鬼域扩张的弊端也是极其明显的。 “她说当坏人都死去之后,世界就会变得更加美好,可是她却没有提到剩下来的活人要该怎么办。” 宿臻心想,鬼域一旦扩张,必然就会占据现实世界的地盘,他们这些修行中人在鬼域中行走,勉强还能不惧鬼域的影响。 可那些普通人呢? 他可没有忘记第一中学外面的那条马路,被困在车厢里的活人,有哪个不是被鬼域里的森森死气给侵蚀的不成模样。虽然他们变成那副模样,说到底也是同他们曾经做下过的恶事有关。 但是恶事也只是起到了促进的作用。 最关键的仍然是鬼域里无法让普通人正常生活的环境呀!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鬼域也是一个真实与虚幻叠加的世界。 在鬼域之中的人和鬼都是真实存在着的。 那么问题来了。 请问一个普通人,如何在一个完全不适合他生存的环境,在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的情况下,继续活下去呢? 哪怕抛去鬼域的恶劣环境,人们还是无法避免后一个问题。 所以说啊! 什么建设更美好的世界,都是哄人的。 这鬼域分明是打着建造美好世界的幌子,背地里做的却是毁灭世界的活。 实实在在的表里不一了。 韩城继续冷笑着。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还巴不得给外面的世界来上一场大清洗,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通通都清洗干净了,谁让人类本身就是最最肮脏的一个生物呢!” 不知不觉间,韩城已经退到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去。 他僵硬的靠在墙壁上,托着下巴的手已经放了下来,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 走廊尽头的阴影过于浓郁。 以至于不过是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宿臻和贺知舟就看不清韩城的身形了,只能看到阴影中有一团更加黑暗的影子倚靠在墙壁上,那个影子缩成了一团,看上去小小的。 所以即便是韩城的话并不是那么好听,在那小小的身影的衬托下,也不会显得太过盛气凌人。 从教学楼外照耀进来的夕阳分外的耀眼,将宿臻和贺知舟的影子都拉长后倒映在了地上。 明明太阳应该是在他们的左手边,可从地上的影子来看,那光却是从他们的背后照归来。 因此,他们的影子才能在拉长之后,恰好停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之前,与阴影也只有寸步之隔。 只要他们再往前走上一小步,他们的影子就能溶于黑暗之中。 贺知舟不经常说话,一般要说话,就一定是要开大。 他这会儿是没有开口,沉思了几秒后,在宿臻还没有发现影子和阴影之间的关系前,悄悄的挪动了下脚尖,顺利的朝前面挪动了一小步。从他脚下延伸出去的影子顺理成章的融入了那片阴影之中。 这个时候,他再抬头朝走廊尽头看去,视线所及的,就不再是一片黑暗。 在他们的前方,有一个倒立的人影正在朝着他们看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罪者(三十三) 倒立的人影,眼睛在下方。 红彤彤的眼睛珠子在黑暗里冒着光。 尽管看不出是否带有恶意,可光看着他的那个造型就觉得够呛。 贺知舟点了点头,权当做是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尔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随着距离的拉远,他那从脚下延伸出去的影子也与前方的阴暗分裂开来。从左手边落下的余晖映照在他的脸上,贺知舟下意识的朝左右看了看,身旁的景物固然有几分萧瑟,可这萧瑟之中仍然是有生机未曾断绝,全然不似刚才所见的那般阴森可怖。 “嗯?” 宿臻疑惑的看向贺知舟,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就跟得了多动症似的,来来回回的,也没个安稳的时候。 贺知舟尴尬的笑了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刚刚发现的事情告诉宿臻。 心里还在纠结着要怎么抉择,动作却格外的干净利落。 眼看着宿臻已经向前跨出了一小步,贺知舟连忙伸手把人给拉了回来,青年嘭的一声的撞到了他的怀里,伸手捂住了脸,半天没说话。 他心里有些慌。 又把人从怀里拉了出来,生怕把这人撞出个好歹来。 然而任凭他如何安慰,宿臻都不肯理他。 双手仍然覆盖在脸颊上,遮住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纵然是指缝间露出了些许肤色,也不能说明什么。 “你先离我远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宿臻伸出一只手,挡在了自己的面前,顺便把贺知舟往旁边推了推,自个儿蹲了下去,抹了抹眼角分泌出来的透明液体,他也感觉到了分外无奈。 男朋友突如其来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他的鼻子直接撞到了男朋友的胸膛上,偏偏男朋友的身材是真的好,身板结实,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这一撞也就撞的格外的瓷实。 大家都知道人类的鼻子是很脆弱的。 碰撞的力度稍微过了那么一个界限的话,即使是一个彪形大汉也会哭出来。 虽然或许不至于痛哭出声,但眼泪一定是会有的。 生理上的本能反应,是用其他方法无法隔绝的。 宿臻不知道贺知舟怎么突然就做出了如此出乎意料的举动,他现在暂时没心情追究太多,鼻子的疼痛还是小事,生理上无法克制住的流眼泪才是大事。 他的眼睛可能有一点小问题。 反正从小到大,他一般都是不会哭出来的。 因为只要一流眼泪,那泪水肯定就会止不住。 真的。 在他的映像之中,最短的一次,眼泪也径自流淌了半个小时。 明明他的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可是他就是在流眼泪。 仿佛是一种纯粹的生理上的反应。 宿臻觉得自己在正式走上修真这条路之前,就已经经历过他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非正常事件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连续流泪半个小时以后,还能和正常人一样,眼睛既不红,也不肿、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流眼泪的毛病一直没有好转,他也没有瞎。 宿臻虽然一门心思放在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来的眼泪上,但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非常的玄妙。 恰好就在一个临界点上。 向前,向后。 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贺知舟刚才拉人的举动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的。 宿臻此刻背对着走廊尽头的阴影,也就是韩城独自待着的阴暗角落,他的正面却是对着贺知舟的。 因此贺知舟能看到宿臻背后的景象,可宿臻他却只能看到贺知舟以及护栏外的残阳,对自己身后的景物一无所知。 贺知舟摊开双手,小心翼翼的靠近宿臻:“我保证我不会再突然动手动脚了,你要不要先站起来。” 站起来是不会站起来的。 在眼泪停止之前,宿臻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这里的任何人是包括贺知舟在内的。 因为在宿臻看来,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是有碍瞻仰,他不知道贺知舟会不会讨厌男人眼泪流个不停的样子,反正他自己是不大喜欢那样的。同样的,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所以更加的不想让贺知舟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于是,在贺知舟靠近他的时候,他挪动了脚尖,把面对着贺知舟,变成了背对着贺知舟。 这么一变动,他背后的世界直接给他打开了门。 连所谓的邀请函都没有用上。 他就直接从一个世界跳到了另一个世界。 比起刚才那个残阳落满身的世界,还是眼前这个到处都是黑漆漆的雾气的世界,更像是他们一开始就看到的鬼域。先前的那个太过温柔的世界,应该是出自于某个人的幻想才对。 鬼域是个神奇的地方。 让幻想变成真实,可以说的上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了。 等宿臻发觉背后的贺知舟半天没有动静,想要抬头看看周围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透过满眼的泪花看到了对面红彤彤的眼睛珠子。 他蹲下来的高度其实和对面倒立的人影并不相匹配,然而该看到的东西,他还是一样不差的看了个齐全。 “这就是你拦着我的原因?” 宿臻回过头,问着身后还摊着手的贺知舟。 贺知舟默默的把手给插进外套的口袋里,确实是这样。 反正就算不看到对面韩城的真实模样,他们也能畅通无阻的交流。 那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的眼睛呢? 韩城的死相过于凄惨,如果放到网上去,都得给他打上马赛克的。 贺知舟觉得自己对宿臻还算是小有了解的。 他的男朋友是个深度颜控,最讨厌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丑的,脏的,他都不喜欢。 对面倒立的那一团,恰好把这两点都给占上了。 贺知舟当然要想办法避免一下了。 既然宿臻都已经发现了,贺知舟也没有辩解,就不是特别心虚的向四周看了看。 宿臻沉默片刻,隔着眼里的水雾看向了对面的韩城:“我们刚才看到的韩城长得也还可以,并不难看的。” 何止是不难看呀! 分明是可以评上校草的颜值了。 就算摔破了头,也应该不会那么难看的吧! 宿臻不太确定的想着,他眼里的泪水到现在都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以至于不管看谁都是朦胧一片。 脸都看不清了,又怎么分得清美丑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罪者(三十四) 韩城听着对面两人不明就里的对话,不是很清楚他们在打什么机锋,他在突如其来的直觉之下,默默的又往走廊尽头退了退,身边的黑雾也变得更加浓郁,也算是隐匿了身形。 贺知舟绕过宿臻,在他面前也蹲了下来,大高个子,将走廊尽头的东西挡的严严实实的。 宿臻的好奇总是分时候发作的。 他现在没有那么的好奇。 又在原地蹲了许久,鼻子上的疼痛终于是缓解了过来,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下鼻尖,想看看还会不会发疼。 亲身体会过的人都知道,被撞着的那一瞬间是真的很疼,除非是特地训练过的,其他的都会直接哭出来,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也会慢慢的减轻。宿臻这会儿就是疼劲过去了,人也就恢复正常了。 他睁眼的时候,视线仍然是模糊着的,眼睛里的泪水还没有眨掉,阻挡着了他的视线,让他一时半会儿看不清周围的影像,只隐隐约约的看到面前蹲着的贺知舟,可男朋友是他看惯了的人,在这种时候,也没必要一直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于是他就偏过了头,看向了贺知舟背后的走廊尽头,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一大团黑雾笼罩着那一小片地方,更多的却是看不清了。 宿臻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按下了眼里不停分泌出来的泪水,眼前的景象这会儿才变得清晰起来。 景象是清晰了,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东西也就变得更多了。 他没有和近在咫尺的贺知舟对上眼,反而在第一时间里和走廊尽头的韩城目光对了个正着。 偏偏韩城的眼睛和刚才看到的不太一样,他这会儿看上去更像是宿臻先前在楼梯过道中看到的一样,离地面极近的一双眸子,早已被血色浸染,在黑暗之中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任谁看了都会吓一跳。 宿臻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对面的红眼睛珠子还在那里。 没有消失。 也不是他的错觉。 所以现在这个才是韩城的真实面目么? 倒是和他刚才那番尖酸刻薄的话称得上是‘相得益彰’了。 贺知舟见宿臻有所好转,便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站了起来。他站起来后,手没有撒开,直接在原地转了个身,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对面的韩城,他站着的地方也很巧妙,刚好挡住了宿臻一半的视线。倘若宿臻不想看到对面的人,大可以往右走半步,若是想看,也很简单,往左边动一动就可以了,选择权就在他自己的手中。 正经的事情还没那么容易结束,适当的交流还是需要的。 宿臻站在贺知舟的身后,虽然刚才的小小的对视了一下,但他还真没有看到韩城现在是什么模样,只看到了一双红眼睛,想来真实面目应该算是不堪入目吧,不然贺知舟的反应也不会这么大。 他想了想,还是从贺知舟的背后探出了半个身子,个人的喜好在紧要关头是不值一提的,他们在鬼域中多耽误一刻的时间,对将来现实世界的修复就多增加了那么一丝危险,保险起见,还是尽量的节省时间吧! 然后他就看见红色眼睛珠子动了一下。 不是寻常的转动眼睛,而是整体向前挪动了一小步的距离。 与眼睛挪动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原本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思,准备彼此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继续交流下去。 谁知已经自己跑远了韩城,居然又生出了往他们旁边靠近的念头,还付诸于实践了。 贺知舟觉得有些头疼。 这家伙来来回回的折腾这么一下,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教学楼有阳光和没有阳光的区别不成? 倘若真的是那样,那他也忒无聊了些。 贺知舟扭头看向宿臻:“你说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问过之后,他又觉得宿臻也不可能知道韩城的想法,就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别看他刚才谁也瞧不起,还一副巴不得世上的人全都死光光的态度,可实际上他和田欢欢也没多大的区别。鬼域之中的天空从来都是雾蒙蒙的,只有外界现实的天空上才有太阳,而我们刚才可是看到阳光和影子。” 唠唠叨叨的说着话,贺知舟也没有放松对背后的警惕,因此在韩城再次出现异动之时,他空余的那只手快速的掐过几个法印,一连串的符篆就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去,绕着韩城围成了一个圈,把他给捆了起来。 “求你……”谁知韩城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变得软弱起来,也没想着从符篆圈中挣脱开去,就任由符篆捆在他的身上,往前跳了跳,“求你……” 话都说不全,似乎他就只会那么两个字。 从宿臻的角度仍然能看将韩城的眼睛,黑色的雾气不曾散去,可他眼睛里的红光似乎在那么一瞬间变得微弱了许多。 “你想要求我们什么事,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管能不能帮上忙,都只有等你说出来后,我们才能斟酌一二。”宿臻说的狠委婉,大约还是刚才那个阳光下靠着墙的少年给他的映像太过深刻,长得好看的人,说话虽然有些刻薄,但到底没有做出什么坏事,因此还是值得谅解的。 少年人,有几分愤世嫉俗,也不无不可。 等长大后,自然就知道自己年轻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年少轻狂了。 虽然这人已经再也没办法长大。 宿臻是在好言相劝,可那头的人却没有把话放在心上。 微弱的红光忽然消失了。 就在宿臻担心的准备上前时,再度出现的红光又亮眼了许多,并且它还往后又跳了好几步的距离。 宿臻这才反应过来,红光是韩城的眼睛,刚才的消失,也不过是他闭上了眼睛而已。 韩城眯了眯眼睛,鬼域远没有达到最强大的地步,他们这些个鬼域生活在鬼域之中,也没有得到完全的自由,害了他们的人还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而他们仍然不得不重复着死前的经历。 他也是在前不久才有幸从无限的轮回中挣脱出来。 “如果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第一百七十章 无罪者(三十五) 韩城也有些担心只凭着自己说的两句话,无法取信与眼前的两人,就又稍微解释了两句。 “那个秘密也是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得知的,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它和鬼域有着莫大的关系,你们应该对鬼域会很感兴趣吧!” 即便是对鬼域感兴趣,可谁能分得清他说的东西是真是假呢! 贺知舟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那么扫兴的话。 宿臻睨了他一眼,见他不准备再说些什么,就主动开口道:“我们确实对鬼域很感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所以你还是直接说出你到底要我们做些什么吧!” “你把要求和代价都说的清清楚楚的,这样我们才能够继续谈下去。”贺知舟也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他们原以为一个要求,不是很轻松的就能说出口的么! 谁知韩城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半天没冒出一个字来。 他身上的气息也很奇怪,一会儿强,一会儿弱的,极其的不稳定。 宿臻盯着离地面不远的光看了半天,总算找出了一丝变化的规律。 似乎只要韩城准备开口说话,他眼中的光就会发生变化,然后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就被他给吞了回去。 难得看到这么稀奇的一幕,宿臻忍不住想要靠近观看一下,可他的前面还有一个贺知舟,就在他刚踮起脚尖,下一刻贺知舟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就把他给按了回去,连头都没有回的。 还不等宿臻表示一下抗议,韩城那边的斗争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眼睛里露出来的红光,都快要比得上猫眼睛了,不过猫眼睛里的光大多是白色和绿色的,韩城眼里的光却是红色的,他的声音阴沉沉的,也很强硬,不像是刚才求救时的那般微弱。 “鬼域目前扩张的速度已经足够的快了,我要找的那几位仇人也已经被囊括到鬼域之中,可我在初期的时候,实力过于微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学校外面路过,却不能抓住他们,虽然现在我的实力增强了一些,但也还是不能从学校中出去,所以我希望你们能答应我,帮我把那些人抓回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宿臻觉得并不怎么样。 他并没有助人为虐的喜好。 因此他表露在外的情绪并不是很高。 宿臻不准备开口答应他的要求,他旁边的贺知舟就更不可能答应了。 韩城忍不住给自己加一些砝码:“你们不想知道那个秘密吗?只要知道了它,你们这些外来人就可以在鬼域中横着走了,你们就真的不动心?” 宿臻嗤笑出声。 又不是螃蟹,好端端的为什么非得横着走。 好好活着,不好吗? “是他们做错了事,可是不管是学校还是法律都不曾惩处他们,我只是想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你们为什么就不肯帮我呢!”韩城一时间气愤出声。 黑雾中传来的都是他的声音。 无非就是对当初学校处理问题的不满。 还有对那些害死他的人的愤恨。 不过他的愤恨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想当初他是和那四个人在楼梯过道边争论不休,也是那些人先对他动的手,最后他被推下了楼梯,直接摔死了。 就算那些人不是故意想要杀死他,可从客观行为上来说,他们的行为已经构成过失杀人罪了呀! 在他们国家的法律中,过失杀人罪也是要判刑的。 一旦判刑,他们四个人都跑不过。 毕竟四个人都是已经年满十八周岁的成年人了。刑法上的成年只要岁数达到了,可不要求他是否正式步入社会,有没有经济来源的。 韩城是在鬼域中清醒过来的,在他清醒之后,外界在他死后发生的那些事,是被一种特殊的手法直接灌输在他的脑海之中的。所以他知道那些陷害他考试作弊的人,谁也没被惩罚,明明是那些人将他从楼上推了下去,可学校给出的调查结果却成了他自己下楼不当心,一不小心摔死了,且当时周围是没有其他人存在的。学校是不需要对他的死负责的,其他的人也不需要对他的死负责,唯一需要负责的就是他自己。 被陷害至死的人,怎么能甘心自己的死,不仅被归咎到自己的头上,杀害他的人却都还在逍遥法外呢! 听着韩城嘟嘟囔囔的说着他的事情,宿臻表示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好奇了。 想想胖会长他们找来的资料,好像事实确实是如同韩城所说的这般。 可是既然胖会长能查找到当年的真相,那韩城的家人,就没有想过他的死是不正常的吗? 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在学校楼梯上自己摔死了。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他的运气确实背,那就肯定是有猫腻啊! 不明事理的人或许只会想着是他的运气不好,可作为他的家人,应该是认为事情有猫腻才更加的符合常理吧! 所以为什么韩城的家人会息事宁人呢? 宿臻摸出了贺知舟的手机,准备抽空和外界的人联系联系,问一下外面的现实世界的现状,顺便问一下当初韩城的家人是如何选择的。 宿臻在态度上的软化很明显。 知道的,比如贺知舟。 自然是知道他只是对韩城提出的那个要求的背后背景感兴趣。 不知道的人,却以为他是准备答应帮忙了。 韩城的想法是后者。 因为猜想着宿臻和贺知舟可能要答应帮忙,韩城原本紧绷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下,尔后顺理成章的让眼睛变了颜色。 不同于刚才明亮的可以当手电筒用的红眼睛,韩城现在的眼睛虽然也还是红色的,但已经没那么容易发光了,而且隐隐约约间,还给人一种快要融入黑暗的感觉。这并不是代表他要变得有多坏,只是因为他本人,不,本鬼,或许出了一点小问题而已。 韩城在宿臻联系胖会长的空当中,忽然说话了。 “能,能,能请你们帮帮我吗?”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软萌起来,在发现宿臻和贺知舟都一起看向他,他还下意识的往后面缩了缩,但是想要请求帮助的心思占了上风,让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害羞,“我不用你们帮我人,你们能在鬼域坏掉的时候,带我一起出去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无罪者(三十六) 韩城在黑雾的包裹下,不进反退。 如果不是宿臻他们亲眼看着这家伙的态度转变过程中的无缝衔接,差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不过就算是没有被掉包,提出不同请求的韩城,严格上来说,也应该不能算是一个人吧。 当今世界灵异的事件变得多了,一个人的灵魂会分成两个部分的事情,也不是不会发生的。 就算是和灵魂无关,人类心理学上还有个精神分裂的症状呢! 说不定韩城生前虽然没有激发出这种病症,在死后就莫名得上了呢。 人生奇异的地方多了去了,谁也不能说自己就能知道所有的事。 “我,我不骗你们的……”韩城整个鬼都已经缩到角落里去,黑色的阴影角落,将他遮挡的严严实实,宿臻他们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他的声音怯生生的从阴暗处传了出来:“我就是想要回家看看,不会做坏事的,我也不可能做坏事的。” 贺知舟愣了一下,问道:“鬼域坏掉的时候带你出去,你的意思是现在的这个会坏掉,它为什么坏掉,又是怎么坏掉的?” 韩城依旧在呢喃着方才的那几句话,对贺知舟的话闻所未闻。 仿佛他就只会说那两句话似的。 宿臻:“他之前准备用来和我们交换的秘密不会就是这个吧?鬼域要坏掉了,是指它会被人毁掉,还是自己消失呢?” 他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向贺知舟:“而且,你不觉得他前后态度不一么,说起来他本身就应该算是一个秘密了吧。就是不知道他现在的这个毛病是生前就有的,还是死后才出现的。” 贺知舟瞥了眼前方的黑雾:“黑雾里只有一个魂体,他前后说话间的魂力有强有弱,看上去像是使用了分魂之法,但是他用的术法太过粗糙,才会出现这种一时不慎,被分魂占了上风的情况。” 言下之意,现在和他们说话的这个韩城是分魂无疑了。 宿臻:“……” 分魂之术,顾名思义就是将完整的魂体割裂开来,从本体分割出去的一小部分会因为术法而成为与本体相似又不同的个体,然而本质上来说,不管是分身还是本体,都是同一个人。这种术法不同于修士修为增长到元婴、分神期后修炼出来的分身,而是采取了分裂魂体的偏门法门。 据玄门记载所言,最初创造出这门术法的修道之人是个出了名的自恋狂,看不上世上的凡夫俗子,认为只有他自己能与自己相配,于是在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的都找到伴侣之后,他忽然也很想感受一下有道侣的生活,然后就自给自足了一下,割裂了一半的神魂,找来天才法宝给自己制造出了一个道侣。 以上的记载收录于贺知舟师门的奇闻异事卷之中,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但是分神之法在修真界还是有点名气的。 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有邪修被正道人士抓住之后,为脱身而不得不用上分魂之法,逃脱了一部分魂体,可借由鬼修之术等待东山再起。 问题是现在修真界已经没有鬼修的术法了,所谓的分魂之术根本就是个鸡肋。 或许连鸡肋都算不上。 鬼域之外的现实世界中,没有鬼物生存的土壤,修真人士一旦使用了分魂之法,只会让自己死的更惨,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 像韩城这样因为仇恨和执念,并且需要在鬼域的帮助下,才能在鬼域中重现的家伙,就更不应该想不开的去用分魂之法了。 用这样的术法,对他并没有好处。 除了让自己的魂体变得更加的脆弱,基本上就没有其他的好处。 如果多个人能陪自己聊天也能算是好处的话,那就应当算是有好处的。 宿臻摸着下巴,想了想,朝着阴影的方向喊道:“答应带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的,但你得先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鬼域要坏掉的,如果你不能提供更清晰的回答的话,我想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帮你的,毕竟你也知道,像你们这样的鬼物都是依附于鬼域而生的,一旦鬼域出现毁坏的倾向,首先会死的肯定是你们。” 韩城:“……我,我愿意说的,可,可是他,他不想我说……” 贺知舟:“和着你跟你的本体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是吧!” 宿臻:“……” 这人说的话有些过了。 韩城不说话,似乎是被贺知舟不留情面的话给伤到了,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只是他话虽然没有说了,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却还是一直盯着宿臻,就盼着宿臻能给他解一下围。 贺知舟注意到他的眼神,抬手把宿臻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宿臻本来就在他半步后的地方,藏起来特别的方便,而且有个人挡在前头,从韩城那头连个衣角都看不到,把人藏好之后,他冲韩城道:“你自己清楚我们是不可能答应抓人的要求,换成把你带出去的这个,说不定还有点可能,要是你当真不准备说实话,那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反正你也说了鬼域快要坏掉了,我们又何必浪费时间在这里和你纠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出去找找从鬼域出去的法子呢!” 被他这么一说,一直致力于朝着更深的黑暗躲去的韩城也忍不住往外挪了挪,微红的眼睛颜色有加深的迹象,但他还是忍住了。 有鬼域在,那些做下坏事的人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即便鬼域不可能撑得太久,可他知道在鬼域出现之时,那些人仍然在和泉市之中,并不曾离开。 而且他有预感,那些人一定已经被拉到鬼域之中,虽然他们并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说呀! 本体的愿望总会实现的,根本用不着他们自己动手。 他希望达到的事情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才对。 没有了眼前两人的帮助,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带着那些人一起同归于尽,总之是在鬼域消失之前就一定会消失,可是他不愿意那样,他还想要回去看看。 只是想要回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罪者(三十七) 韩城被分裂出来的这一部分魂体,是在他刚出现在鬼域之中就分离出去的。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鬼物,魂体之间仍然带有对世间的眷恋之情。 可是鬼域之中并不需要多余的情感。 他又不愿意无关舍弃属于自己的东西。 毕竟他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少,能抓在手里的东西也很少。 只要是他的东西,他一样都不愿意舍弃。 所以在那人的帮助下,他把那份对世间仍然有眷恋的魂体给分裂了出来,不过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鬼物了,在鬼域之中也不可能给分裂出来的那一部分的魂体找一个暂居的实体,因此目前他们还是共同生存在同一个躯壳里,而这个躯壳也是鬼域中的黑色雾气凝聚而成的,只是中间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偏他还找不到低分那样的东西,更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东西。 韩城往前飘了两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按照现实世界的时间来算,他也没死两年,可是在鬼域之中,一日堪抵百日,从后者来说,他做鬼的日子也有几十年了。 当然了,这几十年,他唯一能接触的只有邢克。 邢克也不是天天都到中学里来的,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外面街道上晃。 尤其是近段时间以来,外来的人被纳入到鬼域之中,他来的时间也就更加的少了。 宿臻和贺知舟是他清醒过来后,唯一遇见的活人。 他开口后一连说了好几个‘我我我’,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后,就又尝试着从头开始解释,偏偏他说话又有些含糊,让人听的不是很明白。 宿臻听了半天,才从韩城的话中整理出了一些信息。 韩城所说的秘密也是从别人先前说过的话中推测出来的。 这个人就是邢克了。 整个鬼域之中,除了邢克,就只有他和女生宿舍楼里的田欢欢是特别的,还保留着部分的灵智,而且他们三个在生前的经历也有着相似的地方,可田欢欢是个女孩子,还一天到晚的待在女生宿舍楼里不挪窝,所以邢克不会到田欢欢那边去,他更喜欢到教学楼来找他聊天。 只是那个时候,他和田欢欢一样,都尚且处于蒙昧时期。 邢克说出来的话有十分,他听到只有五分,记下来的就更少了,大概只有两分吧。 然而邢克是过来找他聊天的,不可能每次都恰好谈到要紧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韩城的运气好,他能记得的那两分里,恰好就藏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和鬼域之中的众多鬼物的生死存亡有着莫大关系的惊天大秘密。 早在进入鬼域之前,宿臻和贺知舟就想过和泉市的这个鬼域和他们先前遇见的那个鬼域并不一样,而且他们也认为和泉市的这个鬼域才是完全体的鬼域,他老家那边的鬼域就是个半成品,但是鬼域如何从半成品变成的成品,其中的规律,他们只有猜测,并没有实体的证据。 眼下韩城说的话,却是验证了他们的一个猜测。 鬼域最初形成的原因,韩城也说不清,毕竟那个时候,不止是他,就连邢克也没有出现,邢克就算来他这儿闲聊,也不会说起那个。 但他说过自己和鬼域之主的关系。 鬼域是在邢克死亡之前就已经出现了的,它曾经在学校之中选定了很多个备用人选,其中邢克、田欢欢还有他都在备用人选的名单之中。而他们那批人之中,邢克也就是温如玉,他的运气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然后他就死在了他们所有人之前。 韩城说,他曾听邢克说过,在他成为这片鬼域的主人之前,他曾被人从和泉市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小山谷,山谷里有很多和他相似的人,同样是生前不曾做过坏事,家庭不够圆满,在眼看着就要脱离过去的苦楚,走向更光明的未来的时刻,被世间的恶人阻断了所有的未来,于是怨气缠身,积怨难解。 山谷中的大多数人都被怨气侵蚀,根本无法保全自身的神智。 邢克说他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女孩。 那姑娘穿着红裙子的样子很漂亮。 如果他们是在彼此都还活着的情况下遇见的话,说不定他会以结婚为目的来和那位姑娘谈一场恋爱,可惜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太好。 邢克其实还说了很多的话,只是那个时候的韩城清醒的时间太少,更多的时间他的神智都被困在黑雾凝聚的躯壳之中,消化着鬼域给予的生机。 在宿臻和贺知舟来之前,邢克最后一次出现在教学楼之中。 彼时韩城虽然还在机械性的重复着死亡前的景象,但他的神智已经清醒,神思也笼罩在教学楼之中,在邢克踏入教学楼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知晓。而邢克在那之后说的每一句话,他也都是清楚听见了的。 “所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当韩城久久不曾继续往下说下去,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于漫长,宿臻就忍不住开口问询,他有些担心韩城这个用分神之法分裂出来的分神,会被本体给压制下去,到时候,他们再想要这么畅通无阻的探知消息,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人类如果一直保持着倒立的状态,会出现脑充血的状况,对身体健康有害。 鬼物因为死亡的缘故,长期保持倒立的状态,对身体不会产生不良影响,就是在和人说话的时候,会出现一些问题。 倒立的时候,世界是颠倒过来的呀! 韩城动了动手,身上的雾气不曾散去,他人却贴着墙,将视角给重新挪正了过来,不再继续保持着倒立状态了,整理好自己的姿势之后,他才继续往下说。 “现在的鬼域之主是邢克,他对世间仅剩的挂念就是仇人和一个女孩,我曾听到他说那个女孩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等他让那些仇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并确定女孩的处境之后,他就会结束眼下的这一切。” “他的意思绝对不是让鬼域继续扩张下去,而是想要和鬼域同归于尽。”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想法,但鬼域现在是与他相互依存的,一旦他死了,鬼域也会不复存在。”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罪者(三十八) “我忘记问了,你一直说着要让我们带你离开鬼域,可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将你从鬼域之中带出去呢?”宿臻听完韩城说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就已知条件而言,倘若鬼域毁坏,不止是邢克会灰飞烟灭,如同韩城这般依附于鬼域而生的鬼物,也会一同灰飞烟灭,想要从鬼域离开,又该从何谈起呢? 贺知舟的右手动了动,他放在储物器具之中的符篆大全之中似乎有应对之法。 他只是依稀在上面看过类似的情况,从未具体实行过。 如今猛然想起,也仅仅是依稀记得罢了。 因着存在不确定的因素,所以他保持着沉默,想要看看韩城是如何说的,两相映证之下,或许会有更好的方法也说不定。 宿臻等了半天,也不见韩城说话,便转头看向贺知舟,想着若是贺知舟也没有办法的话,那不如联系一下身在外地的师叔,寻求一下外援,反正他们外援的实力足够强大,不存在找不到解决办法的情况。 “我们要不要……” 他的话才说了半截,就被隐藏在黑雾之中的韩城打断了。 韩城的声音阴沉沉的,不似先前那般软糯:“你们修道之人应该知道驭鬼符,只要我心甘情愿的与你们订下契约,借由驭鬼符的力量,我就能暂时脱离鬼域的控制,时间不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只有三五天的时间,时间一过,应该魂飞魄散的同样是会魂飞魄散,不会出现所谓的漏网之鱼,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心。” “……” 如果宿臻没有感觉错的话,说话的这个韩城应该是本体吧!可他怎么不要求他们帮忙逮人,而是顺着分身的话往下说下去了呢?果然鬼话连篇就是不能全然的相信的么? 贺知舟抽空看了一眼自己储物器具中的符篆收藏,幸好他有个收集符篆的爱好,就算是如同驭鬼符这样偏门的符篆,他的储物器具里也收藏了一张,倒也不用再现场去画,也省了他的功夫,还杜绝了某些危险发生的可能性。看来此间事了之后,他有必要回去再扩充一下储物器具中的符篆预备了。 毕竟他也不知道那些偏门的符篆会在什么时候就恰好能派上用场。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各种符篆都备上几份的好。 看现在,不就是恰好用上了么! 贺知舟严肃的对韩城说:“你说的驭鬼符,我身上恰好就有一张,用来带你出去那是绰绰有余,激发驭鬼符之前,还需要你心甘情愿的雨我们订下契约,所以你想与我们之中的谁来签订那个契约?” 宿臻从贺知舟身后探出个头来,两只手扒着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顺便提醒一下,我与他是已经在天道见证下签订过道侣契约的道侣,剩下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就明白的。” 天道之下订立的道侣契约,有个很显着的特点。 那就是外人与道侣之中的任何一方签订下的契约,在签订之后都会自动转化为与道侣双方签订的契约。 因为在天道眼中,签订了道侣契约的两个人,在契约签订之际,就祸福相依,生死与共,也就是说在天道眼中,他们已经等同于一个人。 黑雾里的韩城依旧是靠着墙壁坐着,脑袋放在上面,他没有显露出身形,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大概是因为他只要稍一动弹,头就会立马先着地,视线也会随之颠倒过来,谁让他是个从楼梯上摔下去,脑袋先着地的倒立鬼呢! 他两只手都扶在墙上,支撑自己能够继续坐下去,听到宿臻随后补充的话之后,他眼睛里的红光明明灭灭,藏在黑雾里的脸色也变换不停。 不管是人还是鬼,都不会希望自己糊里糊涂的死掉,当然如果能够不去死,那就是更好了。 韩城也知道不管他做些什么,最后的结果都是必死无疑,因此在死之前,他想要尽可能的满足自己的临终遗愿,问题是他本体和分身的遗愿都不能自己亲手完成,能够委托的人又只会答应他分身的愿望,对本体的想法却是置之不理。 他其实是不想让分身的愿望得到满足的,尽管那个也是他自己。 在他本人无法做出抉择的情况,他也只能顺其自然。 “既然你们都那样说了,那我与谁订下契约都是一样的,根本就不需要选择,不是么?”他开口时还是忍不住讽刺了一下,紧接着又像是心虚似的说起了自身状况:“我虽然是依附于鬼域而得以继续存在的,也是因为鬼域中的黑雾才得到了一个实体,但是凡事过犹不及,鬼域继续扩张下去,黑雾的密度也会随之增加,但是我却承受不住太多的黑雾,如果你们不肯答应帮忙的话,我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失去神智,就像女生宿舍楼里的田欢欢一样,只剩下了一个执念。” 他说着,伸手打散了周身的黑雾,露出里面的真实模样。 靠坐在墙角附近的少年,头发上虽然还能看到一些红红白白的东西,但其他的细节地方,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而且他的身体,隐隐约约间有朝着虚幻发展的趋势。 倘若让趋势变成真,他将来的模样也就同宿臻他们初次见到的田欢欢一样了。 宿臻有些不明白鬼域中的阶级划分了。 他原本以为韩城和田欢欢之间,是韩城更加的厉害,可现在看来事实好像又不是那样。 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贺知舟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声音淡淡的说:“那你就准备一下,待会儿等你与我订下契约之后,我就会将你收进驭鬼符之中,出了鬼域之后,我会将你放出去。” 韩城那边自然是没有其他意见的。 他点点头,很光棍的,什么也没有准备的,就和贺知舟订了契约。 驭鬼符闪了闪,下一刻,他就被收进了符篆之中。 至此,第一中学之中除却邢克以外的唯二的两个拥有神智的鬼物就都被他们解决了。 想来身为鬼域之主的邢克,应该已经知道第一中学里的情况了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无罪者(三十九) 早在田欢欢消失之际,邢克就已经察觉到第一中学的不对劲。 他也猜到事情应该会和宿臻以及贺知舟有关,只是他虽然说是鬼域之主,但实际上受到的约束比其他人还要厉害,至少鬼域之中的其他鬼物都是能看得到宿臻以及贺知舟的,但不管怎么做都是看不见他们的。 这还不同于隐身符,它是完全无法破解的。 再加上他当时恰好处在要紧关头,就没有去理会第一中学的异动。 他哪里会知道宿臻他们为了能破开鬼域,就准备手动清理鬼域之中的鬼物呢! 等他终于抽出时间来应对的时候,宿臻他们已经把第一中学给完全净化了。 “他还没有出现。”宿臻靠在校园里的一棵槐树下,懒洋洋的看着贺知舟在前面用符篆超度鬼物,“也许他是不会再到第一中学来了,我们要不要去其他的地方找他?” “其他的地方可没有第一中学的鬼物多,比起其他的地方,这里更应该是他的老巢才对。我想他现在还没有出现,很有可能是被其他的人绊住了,你别忘了,他一开始是追着从车里消失的人才会离开的。”贺知舟在超度鬼物的空隙之中,还抽出心思和宿臻聊天。 眼下的第一中学是个相当不多的历练场所。 剩下的这些鬼物只剩下一个执念,杀伤力也不算强,最适合宿臻这样的新手来练手。 只是宿臻的身体稍微弱了那么一些,才超度了一会儿,他就被累到了,只能到旁边去休息,顺便给贺知舟加油打气了。 第一中学的上空出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下方的两个人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那丝异样。 他们不动声色的靠近在了一起,两人背靠背,警惕着周围可能出现的风吹草动。 而邢克甫一出现,看到的就是一个与平常没有太大区别的第一中学。 学校里四处飘荡的黑色雾气没有减少,也没有增多,阴暗角落里滋生出来的鬼物,都安安静静的待在各自的地盘内,谁也不去打扰谁。而先前他感觉到的那两个特殊的气息,融入到了第一中学之中,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分辨那两个人处在什么地方。 这就令人很为难了。 看不到人,只能和空气面对面交流。 可在宿臻他们眼里就不一样了。 起初是隐隐约约间察觉到的莫名气息,紧接着就是上空陡然出现的雾状漩涡,以及从漩涡之中钻出来的一个人。 邢克从天上缓缓地落下来,恰好就停在了他们前方三四米远的地方。 偏偏他左看右看,就是没有把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好似就真的看不见他们一样。 宿臻回过头看向贺知舟,想到他们上次对于邢克的猜测,看来这人是真的看不见他们。 就是不清楚他上次还能凭借着气息来判断他们所在的位置,怎的这次反而就不行了。 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 他们还需要从鬼域中出去,而且其他进入鬼域的人,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他们都还不知道呢! 就在宿臻即将踏出关键性的一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轰鸣,他下意识的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只见第一中学上面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缝,从缝隙中能看出外面现实世界的影子。 那道划过天际的裂缝若影若现,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 “看样子鬼域确实快要坏掉了。”宿臻的视线从空中的裂隙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了前方的邢克,邢克此时也在抬头看着天,他的嘴角边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副心情上佳的模样。 邢克勾起嘴角,眉眼弯弯的道:“是啊,鬼域就快要消失了,那些被鬼域之中的死气沾染到的家伙,也会跟着鬼域一起消失的,到时候和泉市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剩下一半来呢!” “……”宿臻十分不解的看向邢克,问道:“你能换种身份继续活下来,应当也是多亏了幕后之人的帮助吧,他们要你做的事情应该是让鬼域继续扩大下去,可你现在做的事情明显是和他们的预期想象并不相符,所以为什么呢?” 邢克依旧是笑着,全然不见当初阴郁的模样,他目不转睛的看向宿臻与贺知舟的方向,在鬼域本身就出现问题的情况下,属于鬼域自带的法则也就变得不是那么严格了,因此邢克此时终于得见宿臻二人的真实容颜。 说起来,宿臻和宿雪两人是堂兄妹,他们在眉眼之间也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看向宿臻的眼睛,心里不着边际的想着,也许宿家的人都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宿臻是这样,宿雪也是这样,尤其是藏在他记忆里的宿雪,那双眼睛水汪汪的看向他,可真是好看极了。 “只能说是我比不上他们的疯狂而已。”邢克慢条斯理的说着话,视线却一直落在宿臻的脸上,寄希望于能从他的眉宇之间窥见另一个的影子,“在他们的眼中,重建一个世界要比修复一个世界简单的多,因此当他们对眼下的这个世界有着十万分的不满的时候,就想着毁掉眼下的世界,在一片荒芜之中重新建立起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新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罪恶,即便是有,那也是要等到千百年以后,至少在千年的时间里,他们可以打着包票说不会出现罪恶。” 宿臻:“他们,指的是谁?” 难道不应该只有一个幕后黑手,剩下的人都是幕后黑手的手下吗? 怎么听邢克的意思,好像是背地里不止是一个幕后黑手呢? “也许是两个人,也许是三个人,谁知道呢?”邢克不负责任的随意猜测着,“光我知道的就有两个了,你们听说过的先生,还有一个将我从和泉市带走的黑衣人,他们都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可惜,虽然在大多数时候,我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差劲极了,但是仔细想想,它还是有着很多美好的事物,如果真的毁掉了的话,那些美好事物也就会不复存在了。尽管我的手上已经沾满鲜血,可我依旧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得更加美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罪者(四十) 邢克露出一个牙疼似的表情。 他能怎么说呢! 大佬们的心思总是令人难以言喻的。 据他所知,鬼域就是大佬们琢磨出来的一个小工具,用来实现他们最终的目的。 他们的目的和想法说简单也很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大佬们觉得现在的这个世界并不符合他们的期待,于是就想要倾尽毕生之力来毁掉如今的这个世界,使其归于消亡,从而演化出新生的世界,让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且在重新来过之后,让那些灵魂就已经堕落的家伙,失去重新来过的机会。 恰好,这就是他现在将要做的事情。 在鬼域之中死亡的每一个人,每一丝灵魂都会鬼域的补品,充当鬼域继续扩张的燃料。 在被当做燃料使用掉之后,他们的痕迹就会自然而然的在天道之下被抹除,不会有任何挽救的机会。 “我承认在最初的时候,我也是支持着他们的做法的,反正世上的恶人那么多,我们不去杀了他们,难不成还要任由他们继续在世上作恶,伤害更多的人不成。” 邢克提到那些不存在的恶人的时候,眼神都变得凶狠起来,他是切身处地的为无辜之人着想,毕竟他在活着的时候,也被那些恶人伤害过,甚至他的死亡都是因为那些人。 只是,无论设想是如何的美好,在实施的过程中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倘若无法与时俱进的解决那些问题,一切的美好设想都会成为空想。 邢克:“回到和泉市之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们,或者说我从来都没办法联系他们,因为一直都是他们来找我的,所以当问题出现,可我一个人解决不了的时候,事情就朝着更坏的方向滑落,偏偏我还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从宿臻和贺知舟进入鬼域的方法来看,就可以知道进入鬼域的条件是多么的轻松。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条件。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本应该出现鬼域之中的家伙自然是跳脱不掉的。 与此同时,因为进入条件太过宽泛,就会有那么一些倒霉鬼好巧不巧的踏进了鬼域,他们不仅是运气不好,身体也不是很好,被鬼域里的黑色雾气一冲,立马就变成了活死人,在那群人之中,有年老的头发花白的老人,也有正当青春的小伙子小姑娘们,同样也有年幼的孩童,年纪最大的都快要有八十岁了,年纪最小的只有六七个月,连周岁还没有过。 按照大佬们的想法,邢克被分配到的任务就是尽可能的扩大鬼域的范围,并且清除那些进入鬼域的恶人。 他的任务可以说是很轻松了。 毕竟鬼域是他的主场,只要在鬼域之内,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控制几个人的命运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他们教了我要如何利用那些恶人来扩张鬼域,可是他们没有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将无辜的人从鬼域之中放出去。”邢克摊了摊手,抬头看向了无处不在的黑色雾气。 早前他也想过自己会不会是所谓的天选之子,要知道先生那里和他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之中,也就只有他和宿雪,唔,改名叫做霜落的宿雪,他们两个都还保留着身为人的神智,其他的没有神智的家伙只能说是武器,而且先生不也只对他和霜落另眼相看了么! 虽然他们做的事情挺像是反派人物才会做出来的,可这年头流行的小说也不全都是伟光正的主角呀。 再者说了,他们的本意还是为了世界更加美好。 宿臻瞥了眼满脸遗憾的邢克,思考片刻,问道:“你现在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卷进来吗?” 邢克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活着的时候,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种为人处世的原则即便是到了死后,也没有想过要更改。 如果进了鬼域的人只有他的仇人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现在大概还会是大佬们的帮凶。 死了的人,不止是身体,连心也是冷的。 无关紧要的人,他当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邢克心里那些根本不可能和外人说的话,今天却是通通的说了出来。 “我其实也没有想那么多的。以前还活着的时候,我看过一条科普知识,说世上每一秒都有人正在死去,只不过因为死亡并不是发生在我们的身边,所以我们才会无动于衷而已。那些意外进入鬼域的人对我来说,就是会令我无动于衷的人。” “但是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宿臻琢磨着邢克此时的面部表情都代表了什么意思,很遗憾的是,他大学的时候不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也没有选修过心理学类的课程,所以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邢克:“当然是因为有恩于我的人进了鬼域,所以我才会改变想法,你不会以为我会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就放弃自己的性命吧!” 他嗤笑出声,嘲笑着宿臻的天真。 从前他是人的时候,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却不能如愿。 到如今的死后,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些素不相识的家伙而放弃自己来之不易的鬼生的。 他又不是圣父。 “鬼域之中并没有阻隔与外界通讯的方式,所以你们都知道我生前的事情了吧?”邢克歪着头看向宿臻和贺知舟,笑了笑,眉宇之间始终风轻云淡,“为了给爷爷送手术费,路上却遇见了一群小混混,结果我被推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钱也被他们抢走了,而爷爷没有手术费,也死了。” “要不是我在和泉市还有个一表三千里的老叔,恐怕我和爷爷的尸体会被直接送到火葬场,烧成一堆灰,别说是坟地了,连个葬礼都不会有。还好老叔帮我和爷爷收了尸,办了葬礼,他还想要为我讨回公道,可惜有些时候公道总是喜欢缺席。” 他叹了一口气,不准备再提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 转头又接着往下说:“我是真的没想到老叔会在三月三到路口来给我烧纸钱,结果纸钱没烧完,就一头钻进了鬼域里,偏偏我还没办法把他从这里放出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无罪者(四十一) 闲话提的已经足够的多了。 邢克领着宿臻与贺知舟出了第一中学,也许是因为心知肚明,也许是因为不放在心上,总之他并没有询问田欢欢和韩城的消息。 鬼域里的空间转换,所遵循的规则完全只是鬼域主人的心情,没有特别的规律值得遵守。 因此他们前脚刚踏出第一中学的大门,后脚就迈进了和泉市的某个小区里。 小区楼下的花坛边、树荫下,坐着几个带孩子的老人,小孩子在他们四周嘻嘻哈哈的打打闹闹,你来我往之下,与外面的现实世界没有差异。宿臻的视线从那群人身上略过,飞快的扫视着小区里的环境,令人惊讶的是,这里分明也是鬼域之中的一小块地区,可小区内看不到一点黑色雾气。他回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诧异的发现所有黑色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小区之外。 铺天盖地的雾气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住,小区里仍然是安全着的。 安全也是暂时的。 贺知舟就看到屏障上的丝丝裂缝,雾气从裂缝中缓缓渗透到小区内,虽然很快就消失在了上方的空气中,但是渗透的黑色雾气一旦多了起来,小区里目前还能说是安然无恙的人很快就安全不起来了。 视线在门外门内徘徊了着,看着绕着老人们仍在嘻嘻哈哈的小孩子们,宿臻忍不住感慨道:“果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邢克。 “是你救下了他们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要谢谢你的。” “你们和他们也没有关系,哪里用得着你为他们道谢呢?”邢克摇着头,不赞同的说:“更何况,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因为我的缘故。” 宿臻不再说话,他与贺知舟朝着那群人走去,却被邢克给拦了下来。 “和他们说话的时间还多得是,不必急在这么一会儿。”邢克摆了摆手,带着他们在小区里找到几个石凳,率先坐了上去,准备来个促膝长谈,“你们就不好奇我第一次见到你们之时的种种与众不同的举动么?” “那你现在是准备说了么?”宿臻与贺知舟一人坐在了一个石凳上,石凳有些矮了,长手长脚的,不是很好发挥。 邢克嘴角弯了弯,他就知道这个话题肯定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毕竟除了他,他们有能到哪里去弄明白更多和鬼域有关的事情呢? 能交流的,只有他和霜落,总不能让他们回去找霜落,可霜落对鬼域的事情,也不清楚呀! 他摸了摸下巴,眼神在刹那间放空,思绪也随之飘远了。 宿臻看了眼不远处的老人小孩,心里忽然有些毛毛的,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些老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弹过,而小孩子们的活动轨迹似乎都是重合的,就好像预先设定好的程序,启动之后就一直运转下去了,可设定好的程序和真人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在仔细观察之后。 可邢克像是没有察觉到那边老人小孩的异样,自顾自的说起了话。 他真的救下了这些人么? 宿臻心中生出疑问,想要问出口,又担心是自己的错觉,便看向了贺知舟,暗地里传话道:“你看那边的老人小孩,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贺知舟顺势瞥了眼另一边的人,尔后眼眸低垂,回话是通过两人之间的道侣契约进行的,心里出现的任何波动都会被直观的体现出来,他的心情显然是不怎么好的:“你还记得鬼域之中的黑色雾气可能是什么东西吗?” 宿臻皱眉。 他们一开始是认为黑色雾气就是怨气凝聚而成的,在看到车厢里的人之后,又觉得它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或许还和死气扯了一些关系,所以那些人在接触到鬼域之中的东西之后,才会出现命不久矣的状况。 也是。 一旦沾染上了死气,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脱下一层皮。 “修道之人,比如我们,碰到了黑雾暂时还不曾出现异状,可那些普通人体内没有灵气,身上也没有护身的法宝,突然进了鬼域,怎么可能会像那边的人一样安然无恙呢?”贺知舟三言两语就打碎了宿臻心中的侥幸,偏他说的又都是事实,就算想要反驳,也无从开口。 宿臻再度看向路边的那群人时,眼里也只剩下了叹惋。 原来最后还是没能救下呀! “鬼域和鬼域在本质上也是有着差别的,所有的鬼域在形成之初,都是靠先生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布下的阵法打了底,等到多年之后出现有成为厉鬼资质的人之后,就能唤醒鬼域,当人变成了厉鬼,被先生的下属带走培训三五天之后,鬼域就会完全成型,训练后的厉鬼一朝归来,就已经是鬼域的主人,掌管着鬼域中的一切。” 邢克像是不曾看到宿臻和贺知舟之间的眉来眼去,也不管三人间的气氛有多尴尬,他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思路说着话,顺便梳理一下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 “在鬼域最终成型之前,厉鬼是很脆弱的,也很容易就会死掉。霜落就是因为她伴生的鬼域还没有成型就被人破坏,才会差点彻底消失,幸好有先生为她收集散落了的魂体,虽然最后失去她生而为人时的记忆,但是灵魂还是完整的,就已经足够了。” 宿臻下意识的去碰了碰自己手腕上的手链,一不小心却只摸到了光滑的手腕。 抬起头时,他才忽然想起手链被他暂时借给了贺知舟,现在还没有拿回来。 “她……” 宿臻的声音压抑在了喉间,没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她现在很好,除了不记得过去以外,也没有其他拘束到她的地方,”邢克看向贺知舟的手腕,宿雪送出的手链现在正在他的手上,“没有鬼域的负累,所做的事情也仅是平常,她只是守着一座空坟而已,我想你们应该不至于去搅乱她仅剩的安逸吧!” 因为那一份所剩无多的眷恋,邢克出言为宿雪说着话。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将宿雪排除在了他们这个‘犯罪团伙’以外。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无罪者(四十二) 邢克很快的跳过了关于宿雪的那个话题。 有些话,只说出个引子就足够了。 听到话的人,自己会脑补出全过程,根本不用外人在一边画蛇添足。 而且有些事情,说得多了是会让人心烦的。 “不说那些了,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邢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嘴角勾起一抹笑之后,继续说道:“每个鬼域之间都存在着不同的规则,规则的形成基本是与鬼域主人的想法有关。” “那些只剩下一个执念的家伙回到鬼域之中后,他们掌控的鬼域里,大概也就只剩下一个‘进入者死’的规则了,而我这边就不一样了。我的鬼域之中有两个规则。” “规则一:鬼域里的空间是重叠而交错的,我想要出现在哪里就会出现在哪里。关于这一点,你们刚才也经历过了,应该就不用我再做详细解释了。至于规则二么!我个人觉得它更像是对我的一种束缚,‘我眼里看到的人,都是罪无可恕。’也就是说,我只能看到有罪的人,像你们这样不曾做过恶事的人,我原本是看不到的。” 他这么一说,宿臻就想起了他们在鬼域之中初次见面的时候。 怪不得贺知舟会推测邢克或许看不见他们,原来那就是事实呀! “那你现在能看到我们,是因为你对鬼域做了手脚吗?”宿臻开口问道。 邢克点头,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反正事实就摆在这里,承认与不承认都是一样的结果。 “说实话,在扩张鬼域之前,我一直以为鬼域它是有自主筛选的能力,所以我看到了的进入鬼域里的家伙,连灵魂都已经黑透了,他们死了,对世界来说,只能说是好事。” 石凳矮趴趴的,像贺知舟这样的高个子坐在上面会有种缩手缩脚的难受之感,而邢克这种发育缓慢,身高都还没来得及抽条的少年郎,坐在上面倒是刚刚好。 只是少年坐惯了有椅背的椅子,说着话,就不自觉的往后靠,后面连个遮挡的东西都没有,可不就翻车了么! 有些尴尬的坐回石凳上,邢克手放在嘴上,假模假样的咳了两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继续说着话。 “鬼域里的规则是需要人为的去摸索的,并不是一开始就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再加上一般的鬼域里都只有一条规则,所以当我发现我能在鬼域之中来去自如,就跟会瞬移似的,我就没想过可能还有其他的规则。” 宿臻:“那你是怎么知道规则二的?” 既然邢克刚才有说到规则二,就足以证明他后来还是通过其他渠道知道它了,就是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发现了后面一个规则的。 只能说是巧合吧! 那个时候,邢克还没有发现他的老叔也进了鬼域。 追溯到更早之前,邢克刚找完几个仇人的麻烦,准备暂时先放他们休息一下,恐惧这种东西也是要循序渐进的,一下子就把人给吓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不去找仇人麻烦的时候,邢克就喜欢在鬼域之中到处晃荡,用更专业的语言描述就是‘巡查领土’。 巡查过程之中,他并没有使用超出人类能力范畴的能力,也就是说他是和普通人一样走在鬼域里的, 然后他就被空气给抓住了手。 可以一点也不夸张的说,邢克差点被那只看不见的手给吓得活转过来。 碍于少年人的面子,他嘴上虽然没有尖叫出声,但后背上的汗毛已经全都竖了起来,差点一把长拍下去,将眼前看不见的东西给人道毁灭了。 他没有那样做,因为那个他看不见的东西对他说话了。 “就像我遇到你们那样,他们也是没有做过恶事的人,虽然我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看得见我,我们彼此之间也能通过语言来交流,然后我试验了一下,就发现了规则二,其实说起来,规则一是鬼域里的所有鬼物都会的一招,后面的规则二才应该说是真正的规则才对。” 邢克叹了一口气。 也是因为发现了规则二,他才知道鬼域实际上的破坏力要比他想象的强悍了不知多少倍。 好人,坏人,通通都躲不过鬼域的侵袭。 可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情不就和先生给他们看到的设想截然相反么? 先生告诉他们,坏人会在鬼域中死去,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来的就都是好人,等他们通过最后手段,让世界重新来过之后,就不会有坏人了。 邢克自己总结了一下,先生他们说的那个原理就和手机重置差不多。 杀死坏人,留下好人,就相当于将重要文件备份。 不过重置之后的手机确实是要比先前的手机要好用一些,至少不会那么的卡了。 “鬼域中的黑色雾气是死气与怨气的结合,恶人沾染上了黑色雾气,灵魂被送给鬼域充当燃料,而那些我看不到的好人,他们也会被雾气沾染到,虽然他们暂时不会变成燃料,但是时间久了,他们就会被黑色雾气同化,失去神智,变成容纳黑色雾气的躯壳。” 邢克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我活着的时候还能说是一个好人,但是后来不也是好人没好报么!等到死后手上沾满了人血,即使我杀的都是罪有应得的家伙,可归根结底也是杀了人,也就算不上什么好人了。不过,我还是个有原则的人。” 他的原则也很简单,就是不会动手伤害无辜之人。 不管是直接出手,间接出手,都是不被允许的。 那些因为误入鬼域而不得不过早面对生死存亡的局面的人,他总是要想办法补偿回去的。 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先把他们送出鬼域才是。 同样的,问题也就出来了。 先生教了他要如何开启鬼域,以及如何成为鬼域之主,还特地强调了他和鬼域生死相依的关系,唯独没有告诉他,要怎么做才能将无辜的人送出去。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他不得不用最蠢的法子来破局了。 如果鬼域不在了,那些误入的人也就能离开了吧!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确定那些恶人的死讯才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无罪者(四十三) 虽然没能够亲手弄死那些垃圾,不过只要知道他们不会有好下场,就已经足够了。 邢克唇角上扬,眼里的阴暗如同暗夜中的流水,映照着天边的明月,看似是属于光明的阵营,实际上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坑里去,坑浅一些也还好,如果过于深,是会坑死人的。 宿臻移开视线,像是邢克这种类型的人,如果放在现实世界里,绝对是会让他绕着走的对象。 毕竟一般人无论是身处黑暗还是光明,心中都是向往着阳光的。 宿臻自问不过是个俗人,他有的那些喜好同样也都很平常。 “然后呢?”贺知舟问。 在场的两人一鬼中也只有他会冷静如斯。 邢克扭头看向贺知舟,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的观察着一个人,很难得一种经历。 明明从头到尾,贺知舟都是一直跟在宿臻身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忽视掉贺知舟的存在,从第一次在鬼域之中遇见就是如此,如果不是贺知舟主动开口说话,他根本不会意识到原来宿臻身边还跟着这么一个人。 明明在注意到之后,就会知道贺知舟并不是那么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所以说,鬼生还是很奇特的。 他的视线轻飘飘的从贺知舟身上划过,尔后落在了不远处的草坪上,这个人或许是奇怪了些,可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如同他这么一个连将来都不会有的家伙,有何必把仅剩的心力放在这等无关紧要的地方。 邢克眨了下眼睛,有个像花儿一样的小姑娘飞快的从他的眼前略过,如梦亦如幻。 他咳了两声,像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鬼域与外界的缝隙已经出现,那些误闯进来的,还有机会活下去的人,在去找你们之前,我顺手把他们都安排在了这个小区里,顺便一提,那个裂缝也就在这附近了。接下来要出力的就不止是我一个了,我会想办法让那道裂缝扩大开来,并在一定的时间保持打开的状态,至于把这些人平安带出去的任务就要交到你们手里了。”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宿臻和贺知舟一些消化他所说的话的时间,接着又着重强调了一下时间的问题。 “因为那道裂缝是通过人为的方式制造出来的,而且还是在钻鬼域之中规则的空子,稍有差错就会满盘皆输。这一点,我想你们也是明白的。又因为我用的法子不是正规渠道得来的办法,所以那道裂缝到底能稳定多久,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们尽量在十分钟内,完成你们应该做的,要是时间过去了,你们应该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那之后可能发生的后果也全都要你们自己去承担,和我就没有半点瓜葛了。” 也算不上推卸责任,只能说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如果没有宿臻与贺知舟的话,他可能会直接把这群人从缝隙中丢出去,至于他们是否能平安无事的通过缝隙,那就与他无关了。 他给予陌生人的善意,能帮他们弄出一条生路来,就已经足够的善良了。 什么送佛送到西之类的话,在他这里是不存在的。 “我和他是外省的人,到达和泉市的时候,这边的鬼域就已经扩散了许久,单单是我们这一批次的卷进来的就不下百人,可那边树荫下的人,恐怕还没有二十个,难道能出去的人就那么的少么?” 宿臻皱着眉,他并不清楚邢克以及此间的鬼域对罪恶的判定值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他和贺知舟都能够被断定为无罪,那么被卷进来的那么多人之中,他也不猜测更多的人数,倘若三分之一达不到,四分之一,五分之一,六分之一…… 总会有一个数是能达到的。 而那个数值绝对不应该只有他们眼前的寥寥数人。 他放在腿上的手被贺知舟牵住了,温暖的掌心和他手上的透心凉完全不一样,宿臻动了动指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莫名的念头。 还好这是在鬼域之中,天气始终是不冷也不热的。 倘若到了外边去,他们还这样手牵着手的话,一定会黏糊糊的,感觉很难受。 谁让他是那种易出汗的体质,天一热,手心脸上就全是汗呢! 贺知舟是想要安慰一下宿臻的,以他的眼力,观察了这么长的时间,基本已经能确定那头树荫下的老人孩子都只是一重虚幻的假象,并不是实实在在的真人。 之前邢克拦着他们,不让他们上前的理由,也就变得很清楚的。 眼前的不过是一层简单的幻象,远观在一时之间或许还不会发生什么破绽,但一靠近交谈,所有的破绽就全都露出来的。 为了不让他们识破幻象,邢克自然是不会放他们靠近那些‘人’了。 邢克懒洋洋的撇过树荫下的老人小孩,眼神轻飘飘的落在宿臻的身上,再次之前,他还瞄了一眼贺知舟,看着贺知舟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人差不多已经猜到真相了,只是碍于他还在面前,所以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和宿臻交流信息。 不过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怎么会?” “那边的树荫离门口太近了,要是我一时疏忽,小区外围结界上的裂缝变大了那么一些,他们留在那里,还不就成了首当其中的倒霉鬼。我怎么可能吧人放在那里呢?” 邢克撇撇嘴,站起了身,手指轻轻的动了一下,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副幻象。 幻象之中是三五间阶梯教室大小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聚集着很多的人。 那些人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谁也没有说话,大家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疲倦不堪。 里面的人太多,宿臻匆匆扫视了一遍,没能在众多垂头丧气的人之中找出一个眼熟的来。 其实就算那些人个个都兴高采烈的,宿臻也未必能找出眼熟的人。 他来和泉市才几天,除了有显着特点的胖会长以外,他根本就不认识其他的人。 更遑论幻象之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鬼域之中的人了。 “这人好像还蛮多的啊!” 宿臻放弃了数人头的想法,默默考虑着缝隙得有多大,才能让这些人在十分钟内全都撤出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无罪者(四十四) 现实世界里很难会有十全十美的结局。 被邢克救下的这么多人之中,总会有人被丢下。 宿臻与贺知舟充其量也只是比普通人要强悍一些,但也只是强了一些。 他们从来不是救世主。 邢克将那些人的现状在一瞬间里都放到宿臻与贺知舟的面前,一点事前提醒都没有,他也没有让事情真的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故而出现在宿臻他们面前的是幻象而非真人。 眼前出现的是真人还是幻象,所需要采取的应对方式也是不同的。 不管怎么说,从后者的角度而言,起码还有个缓冲的时间摆在那里呢! 邢克伸手对着幻象点了点,拢共有四个房间,每个房间里的人数都是不对等的,也不需要宿臻与贺知舟自己去计数,房间里的人都是他用手段救回来的,虽说他不知道里面所有人的名字,但在人数上还是有个大概的估量的。 “四个房间,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粗略估计了一下,应当有五百多人,救下他们的时候,我还看不见他们,只能用直觉判断他们的存在,中间是不是漏下了一些人,我也说不清楚。” 邢克面无表情的看着幻象,人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现在可不就是恰好印证了那句话。 “我也撑不了多长的时间了,因此那些可能被我遗漏无辜之人们,我也不会再去找寻他们了,而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组织好那四个房间里的人,让他们尽快从缝隙中离开。” 邢克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宿臻和贺知舟。 这两人不是普通人,应该也懂得一些玄门术法,就是不知道他们会的东西,用在此地是否恰当。 为了以防万一,邢克觉得自己还是尽量把事情给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也省的到时候,他都已经牺牲了自己,结果却是谁也没有救下来。 那他岂不是亏大发了。 邢克:“你们准备一下,数个三二一,我把你们送到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里去,好让你们跟他们把事情给说清楚,四个房间都说过以后,我再一次性的将你们都投放到缝隙旁边,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给他们整理下队伍,排队从缝隙中出去就可以的。” 即便他现在正在着手毁掉这片鬼域,可他现在不是暂时还没有毁掉么! 只要鬼域还存在,那他就会是鬼域之主。 他的视线可以观看到鬼域中的每一个角落,也能在顷刻间出现在任何地方。 同样的,他也能将除自己之外的人,转移到鬼域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身为鬼域之主,就是有着比旁人多得多的优势。 然而宿臻沉默着。 五百多人到底是多少个人? 就算按照最低值来计算,也有五百个。 假设每个人通过缝隙都需要五秒钟,从头到尾都非常的遵守秩序,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作为一个非常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题,宿臻把答案四舍五入了一下,也还需要四十二分钟。 而邢克给出的时间却只有十分钟。 想要在十分钟内让所有人都离开,那道缝隙起码也得在同一时间里通过四个人,甚至更多才能够。 可是。 宿臻瞥了眼邢克现在的脸色。 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按理说,脸上的模样应该是维持着生前的模样,保持着同一个色调不会改变的。 实际上,宿臻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亲眼看着邢克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眼看着就要朝着虚若无骨的琉璃美人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这里的琉璃美人就是字面上的琉璃,没有任何引申意义。 会有这样的情况,宿臻本不应该这般惊讶的。 毕竟邢克之前就已经说过他和鬼域是一体的之类的话,现在鬼域之上要撕开一条可以通往现实世界的口子,与鬼域联系紧密的邢克自然不可能有好果子吃,他的脸色变化的剧烈一些,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但这并不足以解决他们眼前的困境呀! 宿臻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琢磨着是否存在被他们忽视掉了的条件,倘若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说不定他们这次能做到十全九美呢! 反正十全十美,他已经不会去指望了。 贺知舟自邢克弄出幻象,就没有多说一句话,始终保持着沉默寡言的姿态,以至于稍不注意就被人忽视过去了。 他静静地盯着幻象中的房间看了数十秒,果然是只有脱离了现实世界的鬼域之中才能出现的事情,五百多个人挤在四间房间里,不仅不显得拥挤,看上去还尤为的空旷,简直就是颠覆常识。 而此时此刻,他面上的表情是极其平静的。 似乎一点也没有被过于短暂的时间给限制住。 他拍了拍宿臻肩膀,顺便牵过了宿臻的手,将那根坠着灵石和五帝钱的红绳手链重新带回了青年的腕间。 “传说中的上古修士有一奇术,叫做袖里乾坤,不仅能在小小的袖子里装下体积数倍于袖子的物件,修为高超者,还能轻轻松松的将人装到袖子里,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 袖里乾坤这个,宿臻也是听说过的。 不过是从小说里看到的,并没有在贺知舟给他看的书籍中翻到过类似的介绍。 他忍不住道:“有这个术法在,确实能轻轻松松的将人都带出去。” 宿臻不住的点头,点着点着,他忽然想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扭头看向贺知舟,问道:“那你会袖里乾坤吗?” 贺知舟淡然的手放了下来,视线对上宿臻的眸子,分外无辜的说:“那个啊,我不是说了它是上古修士会的一门奇术么!我,我当然是不会的。” emmmm…… 讲真话,如果贺知舟不是他男朋友,他现在一定是要挨打的。 耍人很有意思吗? 有话就不能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么! “虽然关于袖里乾坤的术法并没有完整的流传下来,那也只是因为有人制作出了储物器具,袖里乾坤的传承与否才变得不是那么的重要。”贺知舟看了眼四个房间里的五百多号人,冷静的道:“现有的储物器具并不能装下五百多号人,不过我们要做的也只是将人都带出去,而不是把他们都放在一起。” 第一百八十章 无罪者(四十五) 想要从一个地方前往到另一个地方,在能够选择的情况下,肯定是瞬移最为恰当。 而这个选择的前提,首先是他们所在的以及即将去往的地方都是允许瞬移的,其次便是他们懂得瞬移,且身体的强度能够支撑他们从此地前往彼地的瞬移。 贺知舟手上肯定是没有能够容纳五百多人的储物器具,他甚至连一个能够装得下活人的储物器具都是没有的。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储物器具中放的最多的永远是各式各样的符篆。 自己画下的,师父画下来的,还有师门前辈流传下来的。 各式各样的符篆都放在了他的储物器具之中。 从前预备着在回环镇用的瞬移符实际上并没有使用,在那之后前往朔溪之时,他又从师叔那里要来了另一张瞬移符。 两张符篆都是师门前辈画下的,从符篆制成到现在至少也过了百来年。 一般质量的符篆在时光的流逝之中,其内的能量会逐渐消失,末了就会变得如同一张废纸。 绝佳质量的符篆,能量流逝的速度要慢的很多,几百年的功夫,也只是让它表面的灵光稍微有一些些的暗淡,根本就不影响使用的效果。 在绝佳之上还有一种品质叫做完美。 完美的符篆即便是放上了成百上千年,其内的能量也不会有丝毫的流逝。 最重要的,贺知舟可以凭借两张瞬移符在鬼域与现实世界两边搭出两个互相连接的传送阵,传送阵建成之后,他与宿臻必然会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到时候可以在邢克的帮助下,让那五百多人直接进入传送阵,由留下的那个人激发传送阵,不算是前期准备的时间,只算后来通过传送阵的时间的话,一两分钟也就够了。 贺知舟估摸了一下自己储物器具之中的布阵材料,凑齐鬼域和外面现实世界中的两个法阵还能绰绰有余。 他粗略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宿臻肯定是站在他这边,不会有反对意见的,他主要还是想看看邢克的想法,毕竟在他的打算之中,后面还需要邢克出大力呢! 邢克神情复杂的看向贺知舟,果然是不一般的人,居然能相处在鬼域和现实世界里搭建传送阵。 一般人难道不应该认为鬼域是虚幻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是无法搭建传送阵的么? 虽然他知道传送阵是可以搭建成功的,但是这个消息,倘若不是他后来成了鬼域之主,根本就不可能知晓的。 所以贺知舟怎么会想到这上面来的? 是真天才,还是一时运气好,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邢克收回视线,管他是哪个原因,反正他也没那么好奇。 他没说话,也没有表示反对。 直接将贺知舟丢到缝隙附近,顺便给他划定了一下具体范围,权当做是回答了。 能直接动手的,何必再多费口舌呢! 宿臻是跟在贺知舟身后一起被丢过去的,他刚踏足修真这条千万人折戬的路,阵法一流他仅仅是涉猎,也就是那些阵法或许认识他,但他是不认识那些阵法的,有这么一个前提在,布阵的事情自然是用不到他了。 上次贺知舟拿给他的符篆总则他还没有看完,这次贺知舟又拿了本阵法初解给他,幸亏不是让他从头看到尾,他现在要做的只是了解一下阵法运转的基本注意事项,等会儿激发阵法的时候,尽量不要出岔子就是了。 于是乎。 贺知舟在旁边致力于搭建阵法,宿臻则在一旁找了块地坐了下来,手里捧着那本阵法初解,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互不打扰之间,却又透露着一种只有当事人才清楚的脉脉温情。 传送阵搭建是需要时间的,在搭建的过程中,原本捧着书的宿臻忽然抬起头,他想起先前自己忘记了什么。 虽然用传送阵将人传送出去的想法很好,也很能节约时间,但是搭建阵法也是需要时间的呀! 难不成要让邢克暂时给贺知舟开条缝隙,让贺知舟搭建好这边的法阵之后,回到外面世界,然后再关上缝隙,接着等到两边的阵法都搭建完毕之后,再让邢克长时间的开放缝隙吗? 如果可以中途暂停的话,那是不是代表邢克也能扩大通往外界的缝隙的范围呢? 邢克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不可以。 而宿臻想的这个问题,贺知舟早就想好了,在说出想法之后,他就通过手机联系了外界,让和泉市还留在外界的修士帮忙布置一下外界的传送法阵,本来他还需要花费时间在与外界的联系上,比如指导外界让他们明白传送法阵该怎么搭建,才能在他回到现实世界中直接连通分属在两个世界的传送法阵。 幸运的是,他师兄路环前两天听说了和泉市出现了鬼域,也赶到了和泉市,而且他现在正在现实世界之中,并没有进入到鬼域之中。 既然是同门的师兄弟,路环自然也是会搭建传送阵的,贺知舟他们师门的长辈就只有他师父木春和师叔,他们这一辈的弟子不管是术法还是其他的课程都是在一起学的,大家会的东西都是一样的,顶多会有些深浅不一。 外有路环,内有贺知舟。 两边法阵的进度是差不多的,很快就完成了事先的准备工作。 随后邢克打开了那道缝隙,宿臻亲眼看着贺知舟穿过了那道缝隙,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说实话,在贺知舟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差点就朝他伸出手。 自从他们确定关系一来,似乎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邢克:“你看上去不是很好,需要帮忙吗?” 宿臻摇摇头,不再去想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反而催促着邢克动作快些。 和五百多个人解释他们的做法以及鬼域之中的事情,实在是太耗费时间了。 而问题是宿臻并不是那种擅长和别人解释的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就用了一招釜底抽薪,干脆就不做多余的解释了,直接让邢克把那些人都弄晕过去,反正通过传送阵的时候,也不是必须每个人都要保持清醒的。 善后的工作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无罪者(四十六) 已经回到现实世界的贺知舟通过道侣契约联系上了宿臻。 彼时鬼域之中的传送阵上面闪过了一丝亮光,显示着分隔两界的传送阵已经通过媒介联系上了。 宿臻摸了摸鼻尖,现实世界中有太多的必须遵守的规则,修真界的种种手段根本不能在普通人面前使用出来,像传送阵这样的杀器更是列在了禁止使用条例的第一页。 谁让现实世界中每隔几步路就能碰到一个摄像头,倘若不甚入了镜,要解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因此也就不会有人会为了一时之快,而在普通人面前显露出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这也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不得不说一界之主拥有的特权确实是很强悍,也怪不得会被称为一界之主。 邢克在支撑一人高缝隙的同时,还帮忙把那些已经晕过去的人们丢到传送阵的范围之内,在宿臻激发传送阵之后,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传送了出去,唯有宿臻始终站在传送阵的边缘之外压阵。 虽然他并不认为贺知舟亲手布下的传送阵会出现问题,但该有的防护和谨慎之心仍然是必不可少的。 五百多个人通通从传送阵中离开。 鬼域之中除去那些被邢克盖上恶人戳的人以及或许没被他发现的好人以外,就只剩下宿臻和邢克两个。 宿臻是一定要离开的,而邢克是必然跟随鬼域同生共死的。 邢克挥挥手,关上了那道缝隙。 尽管没有了那道缝隙,地面上的传送法阵已然在继续运转着,宿臻只需要站在阵法范围之内,就能马上离开了。 而他此刻正在法阵的边缘之外,只需要向前走上两步,就能进入传送阵的范围之内,然后就能离开了。 但他停了下来。 宿臻:“你让我留到最后,是有事情要和我说吗?” 其实在邢克帮忙将那五百多个人塞进传送阵的时候,宿臻心里就有了一些想法。 或许邢克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弱。 也就是说,他完全有能力支撑着那道通往外界的缝隙,让那五百多个人按照顺序有条不紊的离开,并不需要他和贺知舟的帮助。 而现在的事实就是,邢克向他们求助了。 求助的理由是他无法支撑太久。 虽然现在的事实情况是他不仅能支撑十分钟,就算十个十分钟,恐怕也是可以的。 排除掉一般性的选择,然后大胆假设一下,邢克的目的似乎也就变得清晰了许多。 “其实我和贺知舟已经是签订过道侣契约的道侣,他是否留在鬼域之中都是同样的结果,你根本没必要设计让他离开。”宿臻说。 邢克脸颊上的肉动了动,对宿臻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狰狞的笑。 宿臻动了动手腕,压下心底一瞬间涌上来的不适,差点就直接窜到了传送阵之中去。 “我知道你和他是道侣,但是他总是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所以我并不想当着他的面讨论某些问题。”说着邢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破坏鬼域的后遗症已经在他身上出现,这次他是真的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而且你说错了一件事。” 他确实是不想要当着贺知舟的面前说事,但这不代表眼下的局面是他算计而来的。 反正在贺知舟说出解决方法之前,他压根就想不起来连通两个世界还能用传送法阵。 “我知道你不擅长和别人解释事情,本来是准备趁着贺知舟去和那些人解释的时候,和你说些事的,谁能想到他会直接想到办法,真的在十分钟之内就把人全都给送出去了,还顺便把自己也给弄了出去呢?” 邢克可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明明做出选择,实际施行的人都不是他,所以凭什么把责任都推到他的头上。 他这样说,也没有在说谎。 宿臻也找不到可以辩驳的点来,便静静地看着邢克,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鬼域与外面现实世界之间是存在时间差的,而且这种时间差还不是固定的,所以有时候鬼域里的人会觉得自己能和外界的人无缝衔接的聊天说话,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将鬼域和现实世界的时间都划分出一个个的时间点来。 而鬼域的多个时间点应对的或许只是现实世界的某一个时间点,这种多对一的情况,是很容易引起身处局中的人的困惑的。 “你想和我说些什么?”宿臻又问了一遍。 邢克说话前下意识的东张西望了一下,明明以他鬼域之主的身份,轻而易举的就知晓周边是不是有人藏着在偷听他们说话,可他还是会做出普通人一样的动作。 “你和他是想要对付先生,阻止先生重建世界的想法的吗?” 普通人,谁希望让世界重新来过呢? 宿臻眼睛转了一圈,试探性的道:“如果他是幕后黑手,我们当然是要阻止他的。” “这样就好。”邢克松了一口气。 早在他和宿雪还在那座小山谷的时候,他确实是被先生他们说的话吸引到了。 杀死应该死去的人,然后让世界重新来过,没有了那些坏人的存在,每个人的生活都能够幸福快乐。 而他也能够在重新流转的时光中。与宿雪以人类的身份重新初次相遇。 到那时,他们会相知相遇,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白头偕老。 那是多么完美的一个设想呀! 让人为之沉迷,为之欢舞,甚至想要为之付出他所能付出的一切。 邢克叹了一口气,这世上很多看上去完美的东西,剥开了那层伪善的面具之后,内里说不定会有多么的肮脏丑陋,他在活着的时候,对这种事情明明是心知肚明,可到了死后却仍然被其蒙蔽了双眼。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着期待,所以哪怕明知是不可能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付出自己的信任。 如果有生活在美好之中的可能,谁会愿意待在臭水沟里呢! 邢克一时间想的有些远了,久久不曾说出一句话。 而宿臻是有耐心的。 他并没有因为邢克陷入长久沉默,就将他抛丢在一边,而是拿出了为数不多的耐心,静静地等着他把话给说明白。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无罪者(四十七) “我只是有一些摸不准的猜测,是真是假仍然需要你们自己去判断。”邢克坦然道:“有些东西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们都心照不宣,比如霜落和宿雪之间的关系,有着同一张脸,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还会让你产生亲近之感,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但你知道她是如何出现在那座小山谷里的吗?” 时间对于鬼物来说,已经是不值一提。 尤其是像邢克这种在鬼域与现实世界之间来会穿梭的鬼物,他的时间早已错乱,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早在他身死化鬼之后,是先生最为看重的那位手下叶楮将他从和泉市带到了那座小山谷之中的。其余与他类似却比不上他能够保持神智的鬼物,虽然不是由叶楮亲自接送的,但他们也不是自己去往那片小山谷的。 只有宿雪是不一样的。 宿臻说:“你知道她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邢克点头:“可以说,我是亲眼看着她出现在山谷之中的,从无到有,一点点的在人前显现踪影。当时我被先生带到一边,原本先生是要嘱咐我一些和鬼域有关的事情,但话说到一半,先生的脸色就变得很奇怪,我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像是惋惜可又带着一些其他的我也分辨不出来的感觉。” “他让我往后退了两步,也许是想让我离开的吧,但我当时只以为先生是想让我后退几步的,然后我就看见他双手悬空做了几个有些奇怪的手势的,大概是修真小说中常说的法诀,接着我就看见宿雪的声音从空中一点点显现出来,起初是如同薄雾般的幻象,顷刻间就如同被人用看不见的颜色填充过,变得色彩鲜明起来,尤其是她身上的那件红裙子,真的跟血一样的颜色。” 宿臻打断了邢克的回忆,他面色不佳的看向邢克:“等等,你说宿雪身上穿着的是什么样式的衣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宿臻才发现自己对宿雪的记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了。 明明只是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可他现在再回忆时,却只是依稀记得宿雪死时的衣服貌似是红色的,而且并不是裙装,轻薄的映像经不起细细的思索,他心里虽然认为宿雪死时穿的那套衣服并不是裙装,但实际上他也做不到斩钉截铁的否决。 而且在西桥村的后山,他与已经变成霜落的宿雪再次相遇时,小姑娘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确实是一套红色的小裙子来着。 邢克不解的回望着宿臻:“怎么了吗?” 人们回忆过往之时总会不自觉的添加一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滤镜。 鬼物也是这样。 可就算是通过滤镜去看待回忆,一些基本事实还是没有改变的。 所以宿臻问话的意义何在? 宿臻摇头,冷静的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接着往下说。” 随便问问? 如果不是有所发现,谁家的随便问问会关注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邢克摸了摸下巴,暗暗叹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宿雪也是这样,明明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却什么也不肯说出来,就好像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就没有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了,不,宿臻这边至少还有个道侣贺知舟可以信任,宿雪才是真正的无人可信。 他想着宿雪先前的那些举动,她大概是连自己都不肯相信的。 气息变得有些沉重,邢克大大的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归到正轨上去,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提起,也不过徒增伤悲。他是一个不会有未来的人,而宿雪能有先生的优待,还有宿臻这个哥哥愿意为她走动,她是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将来的。 邢克说:“小山谷里除了先生和叶楮等人以外,剩下的都是我们这样的鬼物,一群没有脑子的鬼物聚在了一起,而且都是凭借执念才能继续活下去的家伙,时间久了,肯定不会有好事发生,那么多的鬼物之中,归根结底也只有我和宿雪才是同类。” 所以当其他的鬼物聚在一起相互吞噬时,只有他才能和宿雪站在一旁束手旁观。 也不是没有其他的鬼物想要从聚集地冲出来,但往往他们刚靠近边缘的地方,就又会被叶楮的手下们重新丢回去。 数以千计的鬼物到最后只剩下四十九个,这还是额外算上了他与宿雪的结果。 宿臻:“你是说,宿雪也会和你一样,自带着一个鬼域么?” 邢克连忙摇头:“那怎么可能。” 他想到那个再也不会相见的小姑娘,眼眸里的光忍不住暗淡了些许。 “我说我和她是同类,只是因为所有的鬼物里只有我和她才拥有神智。至于鬼域,她是没有的。”邢克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道:“宿雪是存活下来的四十九个鬼物之中,唯一一个没有鬼域的,我是想要把她带进我的鬼域的,可后来你也知道了,先生让她去守坟去了。” 宿臻听到这话,心里惊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除了你和宿雪之外,还有四十七个鬼物都是和你一般自带鬼域的?那他们也和你一样,被送回了生前的城市,开启了鬼域么?” 前面谈及的那些事情,比起宿臻后面关注的这个问题而言,都只能算是小事了。 他并不清楚邢克在那四十九个鬼物之中,具体的实力能排到多少,但听他对那些鬼物的嫌弃,向来那些鬼物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可就算是把邢克的实力削弱一半,有鬼域这个逆天杀器的存在,其他人又怎么能对付得了那些鬼物呢? 不是所有的鬼物都能像邢克这样的不顾生死。 一些只剩下执念的鬼物,即便是执念消除过后,已经沾染上人类血气的他们,也不可能变得温顺起来。 他们只会踩着人类的尸骨,一步一步的走向更加癫狂的地步。 邢克微微点头:“他们的实力比我弱,出现的时间也应该比我晚,但等你从我的鬼域之中出去,大概也就能听到外面世界接连出现鬼域的消息了。” 毕竟,先生对他们做过了特训,把他们放出去的时间也足够的久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罪者(四十八) 这样的消息,宿臻显然是不想接受的。 虽然他也知道不接受,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是不会因为个别的意愿而发生更改的。 他除了接受事实,也别无他法。 宿臻压下胸腔里的郁气,倘若全国上下真的还会再出现四十多个鬼域,他们这些修真人士或许还能支撑的更久一些,可那些普通人又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就要活活等死吗? 邢克轻笑一声:“他们只是看上去人数多了一些,可实际上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鬼物都能像我这么厉害的。”一群没有脑子的家伙,就算有几分实力,可又能怎么样呢!只要肯动动脑子,还不是能够手到擒来。“再说了,我既然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你,肯定是要把他们的弱点也一并和你说了,否则,我做这些事情的意义何在呢?” 宿臻的脸色依旧很黑:“他们与鬼域伴生,只要鬼域存在一日,他们就可以说是不生不灭,完全无敌的存在,就算你能告诉我关于他们的弱点,又怎么能确定我一定能解决他们。” 有脑子的家伙和没有脑子的家伙比起来,分明是后者更加难办。 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料到那些没有脑子的家伙会想些什么,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邢克看着宿臻苦恼的样子,又想起了宿雪,开了会儿小差后,小声安慰道:“都说了他们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悍,和他们相伴而生的鬼域自然也就不会像我的鬼域这么无懈可击,他们的弱点很鲜明,连带着他们所在的鬼域的弱点也是很容易找出来的。” 宿臻显而易见的愣住了,呐呐开口:“他们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弱?” 他仍旧是不敢相信的。 倘若剩下的四十多个鬼物真的如同邢克所说的那么弱,那他们背后的先生把他们弄出来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总不能只是为了好玩吧! “当然很弱了。”邢克感慨道,“再怎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也会有失误的时候,我想那些个鬼物应该就是先生的失误了吧!” “没有神智的鬼物,根本不能发挥出鬼域应有的实力,再加上他们本身就应该算是残次品,先生给予他们的鬼域也不见得会厉害到哪里去,两两叠加之下,他们无法控制鬼域,只能凭借本能在鬼域之中寻找仇人,而鬼域除了可以向外扩张以外,也就只剩下一个继续催生鬼域范围内,不存在神智的鬼物了。” “如果只是这样……”宿臻很快反应过来。 如果真的是邢克说的那样简单的话,说不定他们这些修士带足了符篆,闯进鬼域之中,找到邢克所说的那个弱点,就真的能解决问题呢! 那么,他所说的弱点又是什么呢? 邢克说:“我可以担保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可靠的,而且你不觉得与其相信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被拯救的可能,还不如相信我所说的话么!毕竟相信我,就代表着还有一丝希望呀!” 宿臻微微颔首:“你所说的弱点又是什么,确定是我们能够达成的事情么?” “当然。”邢克想了想自己意外得知的那些事情,将摆平难题需要做的事情列举了一下,估摸着宿臻和贺知舟的实力,如果他没有估算错误的话,他们应该是能够处理的。 应该吧! 就在邢克考虑着要怎么和宿臻解释着鬼域以及那些鬼物的弱点是什么的时候,鬼域之外的贺知舟已经配合着和泉市修真者协会里的人,将通过传送阵传送出来的五百多号人给接收过去了。 这还得多亏了有路环在外面帮忙画了传送阵,否则中间稍微出现一点差错,不止是那五百多号人,连同他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时空的威力,远不是他们这些凡人可以小觑的。 贺知舟从鬼域出来后,就一直在担心被留在里面的宿臻,他们也就是在传送阵开启之初,通过道侣契约说了两句话,再转移其他人员的过程中,宿臻就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也不知是宿臻为了心无旁骛的传送人员,所以才不曾联系他。 还是因为中间出了差错,才没办法联系他。 路环到和泉市也有两三天了,都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就被这边的修真者协会的会长拉到鬼域边缘诉苦,如果会长是个美人,那也就算了,可他不是呀! 他不仅不是,而且还是一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还动不动就嘤嘤嘤,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一位主。 路环抽空和他那个好不容易从鬼域里脱身而出的师弟,抱怨着胖会长的奇葩之处,然后就被心情整不好的贺知舟给怼了。 “他在我们面前就正常的很,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才引得他追着你嘤嘤嘤。”贺知舟不留情面的回道。 路环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走到一边去。 别看他的名字听上去有些像是路人一流的小角色,实际上他在诸多修真者协会之中还是有点名声的,就是名声不是那么的好听罢了。 他承认自己是个颜控,喜欢听美人在他面前嘤嘤嘤,可他从来都不会强迫谁,而且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名声传到和泉市后会变得那么奇怪。他喜欢听人嘤嘤嘤,可那个‘人’仅限于美人呀! 绝对不是喜欢看一个两百多斤的胖子在那里矫揉做作的嘤嘤嘤! 那是对他审美观的侮辱。 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他一定要找那个胖子单挑。 随着传送阵里的人出现的越来越多,贺知舟眼里的急躁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增加,等到那五百多人都出来以后,才是宿臻踏上传送阵出来的时候,他出来的时间在一点点的推进,可贺知舟心里不详的预感却是越来越深。 他盯着传送阵上的纹路看了半天,有种想要冲上去,逆转法阵,重新回到鬼域之中的想法,太多的担忧已经让他无法继续保持理智。 如果宿臻不能在最后期限到来的时候从鬼域中出来,贺知舟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罪者(四十九) 出现在传送阵上的陌生人还在一点点的增多,胖会长带着修真者协会里的成员抓紧时间将那些人从传送阵里弄出来,因为担心人进了传送阵会出现不好的后果,他们都是用套索套住了里面的人,再一个个的拉出来,又因为做这事的都是修真人士,眼明手快,速度上倒是可以和传送阵出人的速度基本持平了。 路环在旁边稍微反思了那么一会儿,感叹了两句流言误人之后,又想到了自己前些日子得知的消息,便又凑到了贺知舟的面前。 “师弟,你们这次能从鬼域出来,是不是发现了鬼域的什么弱点,那些弱点可不可以推而广之?”路环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传送阵上,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就小小声的问了两句。 问的话也很简单。 贺知舟勉强将注意力从传送阵上转移开来,盯着很久没有碰过面的师兄看了许久,皱着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其他地方也出现了鬼域不成?” 鬼域这种东西杀伤力那么强,有天道在,出现个别的鬼域,已经是顶天了。 而且鬼域是要依靠厉鬼而生的,厉鬼的形成其实也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总不能它们都一起扎堆出现了吧! 路环苦笑:“就是那样啊!”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摸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只知道他在总部协会里坐的好好的,起初只有和泉市爆出了一个鬼域,因为有贺知舟接了这边的任务,他就没有把鬼域的事情放在心上,谁知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全国各地就陆陆续续的传来疑似出现鬼域的消息,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让人疲于奔波。 “怎么回事?”贺知舟这才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上,顺手还给他们周围布上一个小型的隔音法阵,免得不该听的消息被传了出去,“你仔细说说看。” 路环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和泉市这边出现一个鬼域之后,短短的三四天里,修真者协会总部那里就接连出现不下三十个说疑似出现鬼域的消息,还都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们的那些消息到底是真是假,然后师父就让我先来这边找你,至少和泉市这边的鬼域确实是真的。” 言下之意也很简单,有这个真正的鬼域在,只要他们解决了这边鬼域的问题,就有足够的经验来处理其他的鬼域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说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贺知舟的脸色不大好看,没有说话,只是偏过了头。 路环还在那里吧啦吧啦的说个不停。 “你们这个在鬼域和外界画出两个相互连接的传送阵的这个想法挺好的,其他的鬼域说不定也能这样做,我这就把消息给师父发过去,也能让他们早点把那些鬼域给解决了,也让那些普通人能够安安心心的继续生活下去。” 贺知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 这边开了个头,后面的事情也就能很好的接着往下说了。 从他和宿臻刚进入和泉市说起,一直讲到了他是如何先从鬼域中出来的,中间还穿插的讲了一下邢克、田欢欢还有韩城三个人的故事。 贺知舟自己说的时候波澜不惊,倒是旁边听着的路环时不时的掉两滴眼泪,颇为感同身受的抽噎了两嗓子。 路环这人最喜美色,也是最容易被别人牵扯感情的,他的同理心很强。 一人沉默,一人偶尔抽噎两下,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 贺知舟在为全国各地接连出现的鬼域而担心,暂时没有去想宿臻,而路环抽着抽着,感情慢慢的也平复了下来。 “也就是你们这次能从鬼域出来,还是多亏了里面的厉鬼自己不想继续活下去,帮着你们给鬼域弄出了一条裂缝,才让你们有机会把传送阵给布置完整?”路环仰头望天,感情他刚才是白欢喜了一场,“你们的这个解决办法有些特殊呀,基本就属于不能复制的那种,所以剩下的那些个鬼域要该怎么办呢?真是愁死个人了!” 鬼域外的两个人简直就要愁白了头,鬼域里的人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宿臻认认真真的听完了邢克的话,然后陷入了无话可说的状态。 其实邢克说的东西,也算是他从前亲手做过的事情,可一旦是总结过后,他就觉得事情变难了很多。 邢克说鬼域是那位先生用其他方法从无到有的制造出来的,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因此想要毁掉鬼域其实还可以说是一件并不是那么复杂的事情。 因为鬼域本身是借由阵法而形成的。 虽然它在具体形成之后再运转一段时间,基本上就不再受原有的固定阵法的制约,但原有的阵法,总归是对它们有着很大的影响的。 一般而言,先生布下的阵法都是以学校为依托,所以鬼域里的那些厉鬼大多都是学校里的学生。 在人生刚刚起步的时候,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断送了整个将来,虽然严格意义上并不是早夭之辈,但实际出现的怨气可比那些早夭的孩子要强盛不知道多少倍呢! 阵法都是要有依托的,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阵眼。 通常破阵的方法有一力降十会版本的,也有通过拆除阵眼,从而达到破解阵法的。 比如宿臻从前在学校小树林里弄出来的那尊木刻塑像,就是那所学校里的阵眼,阵眼一被破坏,学校里还没有完全形成的鬼域也就随之一起烟消云散了。 邢克告诉他们的鬼域的弱点也就是那些被藏在不同角落里的木刻塑像。 “木刻塑像的本体是在现实世界之中的,在鬼域完全形成之前,它在鬼域中的那一部分只会是一个虚像,但当鬼域完全形成之后,它的本体就会转移到鬼域之中去,木刻塑像是你们能找到的唯一的弱点,只要毁掉了它,鬼域也就会完全消失。” 邢克说完之后,就将宿臻送进了传送阵里。 人影消失在他的面前之时,他动了动唇,想要对宿臻说,让他照顾好宿雪。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说出那种话呢! 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罪者(五十) 宿臻是最后一个从鬼域之中出来的人。 他一出来就立刻让周边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鬼域之中的邢克在他离开之后,还能支撑三四分钟,足够这些人撤离到更远的地方去,毕竟谁也不知道一个鬼域的破碎会给现实世界带来什么,因此最好的打算只能是尽量的远离,离的越远越好。 当然现在时间不等人,他们想要离开,其实也走不出多远去。 虽然宿臻在鬼域之中和邢克说了许久的话,可在外面的现实世界的人看来,他是紧跟着最后一个人的身后出来的。 所以说,这时间差可真是让人无法从中找寻规律的存在。 也亏着传送阵周围最后剩下的人都是修真中人,打架斗殴他们不一定在行,但跑路的速度还是能算在前列的。 他们退到了另外半座城里。 没错。 宿臻和贺知舟在鬼域之中逗留的那段时间里,鬼域的范围已经以第一中学为中心囊括了半座城市的范围。 也因为这种缘故,和泉市里的领导们与修真者协会的成员联合起来,将城里的普通人们都统一迁走了。 这属于强制执行的命令,没有谁可以违背。 宿臻他们隔着半座城的距离,远远的眺望着前方被黑雾包裹着城市,黑雾久久不曾散去,以至于那半座城市看上去就更身陷魔窟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叮~ 叮~ duang~ 三声清脆的铃声之后,前方浓郁的黑雾中出现了一道光,将黑雾从中撕开,露出内里的本相来,是鬼域里才有的景象。 一个个躲在角落里的魂体,毫无神智的在鬼域之中乱晃。 女生宿舍楼的阳台上没有了白衣少女的身影,却多出了一个反反复复从阳台上跳下去的女孩。 教学楼里一遍遍重复着自己死前经历的少年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四个跪在楼梯过道边的青年,血液在他们的脚下凝固成了一滩,而他们始终保持着跪下的姿势。 明明是隔着半座城的距离,宿臻他们是不可能看见另外半座城的场景,即便他们是修士,现在也还都是肉体凡胎,千里眼和顺风耳只是传说中的东西,他们是做不到的。 可现在的事实却是他们清晰的看见了鬼域之中的一草一木,连带中楼上跳下来的那个女孩脸上的惊恐害怕的神色都看的清清楚楚。 光芒之中的景象似乎凝固住了,宿臻飞快的扫视着全场,在最角落的地方看清了邢克此时的模样,他看上去很虚弱,脸上却是带着笑的,而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他的家人的全家福。 下一刻,黑雾溶于光芒之中,光芒也随之消失匿迹。 那个已经撤离了所以人员的半座城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没有被鬼域侵蚀的模样。 胖会长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恍然间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是屏住呼吸的,他往左右看去,大家和他都是类似的状态,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就盯在了最后一个从鬼域之中出来的宿臻身上。 他仗着自己的身体优势,在人群里挤出一条路来,顺便将站在宿臻右手边的路环给挤了出去。 “我在这里代表和泉市修真者协会全体成员谢谢阁下的出手相助,真的是非常感谢了。”胖会长小心翼翼的说着话,踌躇半天,又问道:“其他的没有出来的人,会怎么样呢?” 其实他更想问那个鬼域是不是不存在了,以后也不会出现了,而和泉市的危机是不是已经解除了。 但是想想那些还没有从鬼域之中出来的人,虽然明知或许不是什么好结果,但他作为修真者协会的会长,还是需要问一句的。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肯定还有后续事情要处理的。 宿臻沉默了片刻,将邢克的那番有罪无罪论给搬出来说了一遍。 “鬼域完好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那些有罪者,无罪者不会被他看见,但是会被他感知到。” 最后有罪者与他一起消失,无罪者却借助他们的手,成功从鬼域逃脱了。 至于有罪者和无罪者的划分,大概只有那个伴随鬼域一起消失的邢克才清楚了。 和泉市的后续问题,就不是宿臻和贺知舟需要参与的了。 他们前来和泉市本来就只是因为接下了和鬼域有关的任务,如今和泉市的鬼域都已经消失不见,且不会再次出现,那他们的任务当然也就是完成了。 既然任务都已经完成,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同胖会长分开之后,宿臻他们也不是立即就离开的。 且不说宿臻与贺知舟刚刚才从鬼域之中出来,即将与他们同行的路环也是刚到和泉市没两天,大家都可以说是风尘仆仆的,怎么能不在和泉市暂作休整一番呢! 还是宿臻他们先前住过的那间的酒店的那间房间,等贺知舟在房间里布下隔绝他人查探的法阵,又检查一遍,确定他们的谈话不会被泄露出去之后,他们三人才在房间里坐定。 路环没有见过宿臻,但贺知舟在他们那些师门长辈同辈之间,经常提起这人。 从一开始的初次相见,到后来的些微动心,以及更往后一些的定情,贺知舟说的都格外的详细,可以说是让他‘仰慕’久已。 他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这个让贺知舟神魂颠倒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然后现在这么一见面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小青年,充其量也就是脸比较好看了一些。 果然还是贺知舟的爱好非比寻常,所以他才会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宿臻当然不知道路环在对他评头论足。 他在贺知舟说完路环带来的消息后,也将自己从邢克那里听来的东西都说了一遍,包括鬼域的特点。 虽说以邢克的意思是想让他和贺知舟去解决那些个鬼域,可他对自我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 如果只是个把鬼域,他也就和贺知舟两个人一起上了。 问题是外面现在至少有几十个,还是在同一时间爆发了的,要是等他们一个个的收拾,还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所以说这种时候就不要逞强,能找到别人帮忙就找呗! 早点解决危机才是最要紧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冬日宴(一) 互通消息之后,接下来就是划分各自该完成的任务。 宿臻是不可能与贺知舟分开的。 而路环就算再没眼力见也不会说出让他们分头行动的话,他还想回家过个好年,不想坟头草三丈高。 “我希望你们能将你们在鬼域之中的所见所闻,整理出一份报告文件来,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然后将那份文件交给修真者协会的人,我是指总部里的人。”路环揉了把脸,暂缓了一下乍听到消息的惊慌失措,“如果你们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这次的事件远远不是你们两人就能控制过来的,拯救世界这种事情还是让那些个子高的家伙先顶上,你们说,对吧!” 他说话时眼神不自觉的瞟过宿臻的发顶,然后落在贺知舟的肩膀上。 在场的三个人里,宿臻175,贺知舟187,只有他可怜兮兮的只有165。 身高对他来说永远都是硬伤啊! 贺知舟看了眼身边的宿臻,然后才对路环说:“我们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干脆那个报告文件就由你来写,写好之后我们再看看事实是不是完全符合,如果没有差漏的话,就由师兄你直接送上去好了。” 路环听到这话,懒洋洋的对贺知舟摆摆手:“我又没有真正进过那个鬼域,光听你们说了,算个什么事,道听途说来的东西,那里有你们亲身经历过的人写的那么仔细呢!” 他见贺知舟还想说些什么,便又加上一句:“我帮你们写这个报告也不是不可以的,但你们得先说清楚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去写。” 也不能说是不愿意写。 贺知舟皱了下眉:“你都说了这份报告文件最后会交到总部去,总部里都是一群人精,我担心我们写的东西会让他们想到其他的地方去。” 该宣扬出去的东西,贺知舟肯定是不会隐瞒的。 但有些事情就算是宿臻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到,他也是要先行一步帮着想办法隐瞒的。 其他的东西且不说。 光是西桥村后山那位已经变成霜落的宿雪就不是外人应该知晓的存在。 先前不清楚那孩子的身份的时候,倒也还好说,现在她的身份确定了下来,后面该考虑的东西也就变得更多了。 那天在医院里,不止是宿臻,贺知舟也是亲眼看着小姑娘魂飞魄散,从他们面前消失的干干净净的,可后来他们却又在西桥村的后山再次见到了她。如果这则消息传了出去,那些想要长生不老想疯了的家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已经是可想而知了。 直接承认自己在为人处世方面比不上路环,对贺知舟来说也不算是丢人的事,个人有个人的长处,他在为人处世方面比不上师兄,在其他地方却也能胜过他的。 “鬼域里的事情我们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其他没有说出口的就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的。”贺知舟握住了身旁青年的手,感觉到青年手心的冰凉,斟酌着用语,头脑也清醒了不少,“不管是我还是宿臻去写,送上去的报告文件中说不定在那句话里,就显露了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但如果是你来写,就不一样了。” 这样一说,帮他们写个报告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这个前提是他们想要隐瞒的东西是安全无害的。 倘若他们刻意隐藏的东西,会导致修真者协会的人在处理鬼域事件时功亏一篑,路环坐不住了。 他下意识的在沙发上坐直了,神情严肃的看向贺知舟,余光顺便瞟了宿臻两眼:“我不问你们到底想要隐瞒什么,但你们要给我交个底,你们隐瞒的东西对大局而言,是否有影响?” 贺知舟思考了一会儿。 他只是不想让宿雪的存在暴露在外人的视线之中,而宿雪对那位先生的用鬼域来清洗世间恶人的计划,并没有影响。 首先,与宿雪相伴而生的那个鬼域早就被他和宿臻一起破坏掉了。其次,宿雪现在做的事情也跟鬼域是毫无关系的,她只是个在山中行走,守着一座空坟的鬼魅,除了多了一个死而复‘生’的经历以外,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想清楚之后,贺知舟冲路环点头,保证道:“我肯定我们要隐瞒的事情,绝对不会影响到大局安危。” 路环想着贺知舟从前的表象,他这个小师弟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既然他都已经说了没关系,那就应当是值得相信的吧! 虽然他是这样想着的,但仔细一想这件事情所牵连的东西实在是太广,如果中间出了差漏,不管是他还是贺知舟,亦或是他们三个人加在一起,也都没办法承担那种可怕的后果,因此他仍然是有些想要拒绝的。 但是吧! 师弟压根就不理解师兄的一番苦心。 贺知舟见路环半天没有说话,就自动默认他已经答应了,就直接将他扫地出门了,用的理由还是他要和道侣休息了,让他这个师兄长点心,不要在旁边妨碍人家道侣亲亲热热。 呵呵! 有道侣了不起啊! 路环站在贺知舟和宿臻的房门口,对房门比了个中指,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心里却哀嚎开了,有道侣是真的很了不起啊! 可惜他到现在别说是道侣了,他连对象都找不到一个,简直是不能更加的悲催了。 贺知舟和路环说话的时候,宿臻没有插嘴。 事实上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懂他们在争论些什么。 “我们难道不是把鬼域的弱点报上去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写那个报告文件?”宿臻疑惑的看向贺知舟,他在修真者协会下发的协会条例之中,也没有看到必须要写报告文件的这么一条规定呀! 贺知舟摸了摸宿臻的发顶,给他解释道:“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要写报告的,但现在我们遇到的事情不是太大了吗?如果邢克没有说谎的话,那修真界以及普通人的世界都要迎来一场灭世之灾,我们空口白牙的说上去,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即便是用报告文件的方式送上去,会相信的人也不多,但至少有文件在,他们会派人去调查一番。”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冬日宴(二) 原来是这样的逻辑吗? 因为口头报告的形式不够严谨,所以当他们递交了书面的报告文件之后,修真者协会的人就会重视起来。 可这样会不会太过形式主义? 宿臻问:“那如果是遇到了紧急情况,时间不足以写书面报告文件,只能口头报告一下呢?如果是那种情况,他们也会置之不理吗?” 贺知舟回想了一下自己了解的修真者协会的历史,然后摇头。 “怎么说呢!在修真者协会的历史上,并没有发生类似的情况,所以我也不知道真的出现了那种事,他们会怎么处理,但是我想,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种十万火急的地步,他们应该也不会太过纠结于形式吧!” 宿臻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自去休息,今天是他们留在和泉市的最后一天,等到明天天一亮,他们就要离开的。 邢克虽然告诉他们总共有四十多个鬼域,但他也不知道每个鬼域的详细地址,也就是说他们还需要去寻找可能存在鬼域的地方。 刚好路环带来的消息中,就有不少疑似出现鬼域的地方,他们可以加快时间去一一排查一下,如果能在鬼域完全形成之前,就解决掉他们,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且从鬼域出来之后,宿臻心里还是很担心被留在西桥村后山上的小姑娘。 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小姑娘,但贺知舟身为他的道侣,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呢! 可能出现鬼域的地方有很多,但贺知舟看过地图了,那些地方里没有一个是在西桥村附近的,不过这也没有关系,他们大可以挑选一个恰好需要经过西桥村才能到达的城市,如此一来,他们也就能在半路上稍微耽搁那么一小点的功夫,去看望一下宿雪。 打定好主意的两人休息的很不错,可事情在他们准备离开和泉市的时候出现了变故。 贺知舟的家人给他们打来了一同电话,希望他们能抽出时间回去一趟。 传话的人是贺知舟那个在本家修行的大哥。 贺家的人都已经知道宿臻和贺知舟是道侣的消息,以贺家长辈为首的一群人迫切的希望贺知舟能带着宿臻回家一趟,归家现在已经通过了同性婚姻法,他们两个又背着所有大人私自订下了道侣契约,虽然说修真中人对道侣契约的认定度要更加的高一些,但问题是宿臻的家人并不是修真中人,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普通人。 有个普通人的亲家,那他们当然也要办一些普通人会办的事情。 比如确定一下宿臻和贺知舟两人的名分。 修真者和普通人比起来,这个世上还是普通人更加的多的。 本来打电话的应该是贺正礼也就是贺知舟父亲的,但是考虑到和贺知舟在一起的还有宿臻,老父亲觉得同龄人之间更有话聊,所以他连夜找来了自家大儿子,让他在第二天早上去联系贺知舟,并且是务必要将贺知舟和宿臻给劝回家来。 贺知泽接到老父亲的夺命连环call的时候,他是很茫然的,听清了老父亲的要求之后,他就更加的茫然了。 可是再茫然又能怎么样呢! 他还不是要一大清早的就来扰人清梦。 虽然说他弟弟还有……不知道该成为弟媳还是弟妹的宿臻,早就已经起床,根本惊扰不到他们的美梦。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贺知舟早就想要带宿臻回家见家长了,但是现在不是事情太多了么! 他根本就抽不出时间回家呀! 就连回西桥村后山看望小姑娘也是硬挤出来的时间,更不用说是回老家了。 贺家与路环给出的那份疑似出现鬼域的城市图,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倘若去了贺家,这路上一来一回,差不多就已经足够一个鬼域吞并了一座城了。 为了更多人的安全起见,贺知舟还是忍痛拒绝了贺知泽的提议,并且将他们知道的关于鬼域的消息都告诉了贺知泽。 “我已经把疑似出现鬼域的城市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了,红笔画了圈的那个是我和宿臻接下来要去的城市,其他没有用红笔标注的,就是暂时没有人前往的。”贺知舟对着新买来的地图咔嚓咔嚓拍起了照片,接着就把照片发给了他哥,“疑似出现鬼域的消息是我师兄路环送过来的,如果大哥你最近不忙的话,不如来帮我们处理一下鬼域的事情吧!鬼域太多,我们的人手有些不足。” 主要还是值得他们信任的,并且能够担当大任的人实在是太少。 如果是心志不坚的人,进入了鬼域,到时候还不知道是来帮忙的,亦或是前来拖后腿的呢! 这年头猪队友常有,神队友却不常见。 没想到自己出面劝人回家不成,还反倒被催促着离开家。 贺知泽沉默了片刻,弟弟都已经开口求他帮忙了,他当然是愿意出手相助的,但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尝试着完成一下父亲的委托的。 “你和宿臻已经是道侣了,虽然我们都知道道侣契约是是件最稳固的契约,但在那些普通人的眼中,他和你在法律上仍然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个体,现在同性婚姻法已经出台了,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回来拿上户口本和身份证,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呢?” 眼睛从面前的纸条上掠过,贺知泽照本宣科的说着话。 纸条是昨天晚上他父亲打电话来时,特地让他准备的,上面写着的都是一些能够劝服贺知舟回来的东西,最上面的一条就是他刚才说的那个。 贺知舟没有说话。 贺知泽正准备接着往下读。 他话才刚到嘴边,电话另一头的贺知舟就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不如你从本家来找我的时候顺便帮我把户口本带出来吧,我们到时候在宿臻的老家西桥村集合,然后在那边登记结婚领个结婚证之后,再去处理鬼域的事情,这样既能节省时间,又方便快捷,你看怎么样?”贺知舟笑了一下,如是说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冬日宴(三) 贺知舟这话,说的就好像贺知泽已经答应跟着他一起去处理鬼域事件了呢! 虽然贺知泽的本心是愿意答应的,但听着弟弟的话,怎么就感觉格外的不对劲呢! 他也没有废话,只是默默将他们之间谈话的录音转发给了还在本家等着儿子带道侣回来的老父亲。 户口本这样重要的东西,当然还是由一家之主保管着的。 他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把东西拿出来呢! 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老父亲的狂轰乱炸,贺知舟在大哥挂断电话之后,就重新和宿臻商量行程。 “我本来是带你从西桥村路过的,但现在我爸妈是希望我们能先回去一趟,可本家附近并没有鬼域出现的迹象,而且从目前知道的消息来看,它和我们要去的地区差着十万八千里,回去一趟会耽误很长时间,你看我们是走还是回?” 虽然在谈恋爱但自认为并没有变成恋爱脑的贺知舟,将两个选择都放在了宿臻的面前。 人间大义在前,他肯定不会说先回家,再去管那些外面的人。 如果他真的那样说了,宿臻会失望吧! 贺知舟正视着宿臻,忽然间才发现青年在这些日子里似乎是消瘦了许多,脸颊上仅剩的一点点婴儿肥也消失不见了,下颌的弧度都变得锋利不少,当青年抬眼看人时,一双墨色的双眸清亮亮的,犹如三月里的清泉,干干净净的。 果不其然,宿臻没有多想的选择了离开,而不是去本家。 贺知舟面上神色不变,心里面不自觉的沮丧了那么两三秒,即便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一想到他们成为道侣都已经有好几个月来,却还是没能带宿臻见自己家长,就觉得很不开心。 前面还有要紧的大事需要办理,这些不开心的小事,他也只是在心头转了半圈,就丢开不再去想了。 他揽着青年的肩膀,额头顶在上面蹭了蹭,再抬起头时,不好的情绪都被抛开了。 “那我们就快点走吧,从和泉市到西桥村也还有好几天的路程呢!” 也许会有人问,回本家和在西桥村暂作停留,不都是在耽误时间么? 可贺知舟自己明白,两者之间是截然不同的状况。 回本家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做,但是去西桥村却不同。 他们之所以要在西桥村暂作停留,完全是因为那个已经忘记自己过去记忆的小姑娘。 一个明明已经魂飞魄散,却在人为的干预下,重新变成鬼物的小姑娘。 而不管是宿臻还是贺知舟,都说不好这个曾经魂飞魄散的小姑娘是否还有轮回转世的机会。 他们离开和泉市时,最先乘坐的交通工具是火车,直接从和泉市开到了西桥村附近的城市里,然后坐公交从市里到县城里,再从县城的停车场把他们的车开出来,在停车场附近的加油站加满了油,两人再交换着把车开回了西桥村。 车子依旧是停在了宿臻他们家的院子外面。 矮篱笆围成的院墙里,一些娇贵的花花草草已经枯萎的看不出原来模样,野草长满了院子里的小菜园,没有人气的房子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败落的气息,尽管在宿臻的记忆里,这座房屋前年才翻修过。 宿臻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有找到一把钥匙,他看着院门上挂着的那把黄灿灿的大锁,停下了翻找钥匙的举动,默默地转过了身,对贺知舟说:“我们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直接去后山看看她还在不在这里吧!” 贺知舟把宿臻的举动从头看到了尾,他也不好说,没有钥匙就直接把锁给掰了之类的话,尽管那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但他知道宿臻要的并不是单纯的进到院子里去。 “那就走吧!”他对宿臻说。 如果男朋友难过了,却又不希望他知道,但是他已经知道男朋友在难过,那他应该怎么办? 贺知舟不可能假装不知道,也不能直接上去安慰,那就只能找出其他的事情来让男朋友忙起来。 人呐! 一旦忙起来,就根本顾不上难过还是不高兴了。 这种事情,他是有经验的。 依旧是走的上次他们走过的那条路。 路过某棵大树下,宿臻稍微停顿了几秒,抬头看了眼树上的枝丫,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就回头对贺知舟说:“你还记得这棵树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儿,那时候阿泉他们也都在这里陪着我。” 说着说着,他就又想到在前往回环镇之前,被托付出去的猫猫狗狗来。 最近忙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因此他都已经好久没有想起家里养着的黑猫黑狗了,事实上如果不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从前的记忆也不断地在脑海里翻涌,他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也不会记起来。 贺知舟拿起手机给宿臻看,里面某个好友的朋友圈里全是阿泉他们各种各样的照片,所有的照片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悠闲。 宿臻看着短视频里活蹦乱跳的两只,觉得猫猫狗狗的小日子可比他和贺知舟要好过的多了。 贺知舟:“他们两个这会儿被送到贺知亦那里了,小亦那个人其实最喜欢这些小动物了,你看那些小视频里,他们两个都长胖了好多。” 确实是长胖了。 黑猫跑起来的时候,肚子上的肉都是一颠一颠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串了橘猫的血统,所以短短几个月里就长胖了好几圈。 看过了猫猫狗狗的近况,宿臻就不再担心他们了。 他们的小日子明显过的是有滋有味,根本用不着担心。 他现在需要担心的,应该是守在那座孤坟前的小姑娘才对。 要怎么告诉她,他是她的亲人呢? 宿臻面色惆怅的看向了后山更深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再往前走上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那座坟了,向来小姑娘也应该是在孤坟附近的,就好像他们上次想要动那座坟,可是还没来得及做下更多的时候,小姑娘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想来这一次小姑娘出现的速度也应该是很快的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冬日宴(四) 盛夏的天气是让人燥热不安的,树林里的蝉鸣一声更比一声高,似是要刺透谁人的耳膜,但那只是后山外围的风景,到了更深的山林里,尘世里的声音逐渐消失,唯有寂静在山林中沉默的蔓延。 夏天,山林里没有风。 枝叶繁密,彼此交错的树木,遮挡住了来自高空的烈阳,因此山林间仍然保留着一份清凉,宿臻与贺知舟在山林中缓缓的走过,对周围的寂静无声已经变得习惯。 西桥村的后山里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两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而后山拢共也就那么一点大的地方,因此很快就到了上次分别的孤坟旁。 宿臻四下看去,并没有发现那抹红色的身影,心里有些困惑,那个小姑娘是暂时去山林里的其他地方玩耍了,还是已经从西桥村的后山离开了呢? 永远的离开的那种离开。 如果小姑娘还是一个人类,那她的离开和留下都会有迹可循,然而她现在是一个鬼物。 鬼物对现实世界而言,都是无形无状的,甚至于只有某些具有特殊的天赋的人才能看到那些个鬼物,这种情况下,鬼物的来来去去,谁又能区分的清呢! 或许会有人说,鬼物是会留下鬼气的。 可惜,西桥村的后山上永远不会出现鬼气,哪怕是有一群血气冲天的鬼物聚集在后山里,这儿也是不存在鬼气、阴气一类的东西。 西桥村就是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 宿臻绕着孤坟转了两圈,转圈时他时刻注意着周围树木草丛的动静,这次没有谁在暗处窥测,也没有谁会从树后跳出来。 “我们要不要在附近找找,说不定她只是因为待在一个地方太无聊,就去别处逛逛了。”贺知舟看着宿臻面上不显,实际上一举一动无处不在透露着焦躁的模样,开口提议道。 据他上次对那个小姑娘的观察,她很显然是会害怕一个人被丢在这种深山老林里的,所以才会在他们出现之后,做出些小动作来和他们搭话,她现在没有守在那座孤坟旁边,说不定就是去旁边的林子里玩耍了,只要他们去找,就能找到呢! 宿臻盯着孤坟旁边的半截墓碑,低声道:“小雪如果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半途而废的,她不是说过那位先生让她在守着这座坟么?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是不可能离开的,所以也许在我们离开后,那位先生又来找她,并给了她另一个任务,然后她才会离开的。” 小姑娘因为讨厌自己父母总是说话不算数的行为,所以她自己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而且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绝对不会妄下承诺。 这样的小姑娘,怎么会中途跑到其他的地方去呢! 宿臻忍不住按照设想继续猜想下去:“你说,如果那位先生又来找小雪了,他后来给出的任务会是什么样的呢?既然他把小雪还有邢克他们送走的时候,没有说能给小雪再弄出一个鬼域来,那后来的那个任务应该也不会是让小雪替代某个人,成为像邢克那样的鬼域之主吧?” 思维一发散,各种靠谱不靠谱的想法就一窝蜂似的全都出来了。 让人应接不暇。 “应该没有那么巧合吧。” 贺知舟不太确定,他拉住还想围着孤坟转圈圈的宿臻:“那位先生应该很看重这座孤坟,虽然不知道他以前为什么不派人来守着这座坟,但他既然已经把小雪派到这里来,那么把小雪调走的时候,也会找其他人来接替小雪的位子,否则他一开始就没有必要把小雪安排在这里。” 贺知舟说的话,听上去也有那么一些道理。 宿臻:“那她真的只是去附近了吗?” 贺知舟轻轻的敲了下宿臻的脑门:“我们去附近转转,多走两步路,说不定就能发现她呢?” “……” 宿臻貌似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下一刻就拉着贺知舟的手,在孤坟旁边选定了一条被荒草覆没的小道,直冲冲的走了上前,路边灌木丛里长出来的枝丫,横跨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要不是他们穿着的是长衣长裤,那些枝丫分分钟能给他们划出一条条血口子来,而现在虽然没有弄出伤口,但衣服裤子也被划拉出几个小口子来。 两个人顺着小道向前走,一心想要在这片深深浅浅的绿色之中找出一抹红色身影来。 红色虽然显眼,但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是没能找出来。 “咦~” 少女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依旧是飘忽不定的语气,仿佛能被风吹散似的。 “你们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宿臻猛地抬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然而少女的声音听上去确实从四处八方而来,这让他不免有些茫然,摸不清到底应该朝那里看去。 “看那边。” 贺知舟其实也没有想到他们没走几步路,就真的找到了小姑娘,在宿臻还有些茫然的时候,他已经在万千绿中找到了那么一点红,握着宿臻的手捏了一下,空余的那只手则用来给宿臻指明了方向:“她在那边的树上坐着呢!” 宿臻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果然在枝繁叶茂的树冠里看到了小姑娘的身影。 树是山林里的一棵普普通通的树,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长久无人问津,因而变得枝繁叶茂,硕大的树冠都有至少也得有二十多平方,他想要找的小姑娘就懒洋洋的倚靠在大树的主干上,血红色的裙摆无风自动着。 小姑娘这会儿已经看到他们两个人,便没有继续赖在树上的打算。 只见她张开了手,轻飘飘的从几十米高的大树上一跃而下,瞧她的模样是极其放松的,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宿臻远远的看到这一幕,脸色马上就黑了下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小姑娘是怎么死掉的,对那些伤害过小姑娘的人,他是不会有好脸色看的,对小姑娘,他也是尽量的以温柔为主。 但这不代表在看着小姑娘做着死前类似的动作的时候,他仍然能保持冷静不生气。 第一百九十章 冬日宴(五) 霜落在地上站稳以后,就瞧见对面的两人中间那个让她感觉很熟悉的青年,正在瞪着她,眼神凶巴巴的,似乎下一刻就会说出一长串责备的话来,这不免让她有些不解。 她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呀! 怎么就突然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好像她有多十恶不赦似的,怪让鬼不高兴的。 宿臻在小姑娘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守在那座坟旁边,结果来了以后却发现你不在,是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觉得无聊了吗?” 霜落歪着头打量着对面的青年,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对那个青年挺有好感的,但这也不是让她实话实说的必备条件呀! 她只默不作声的看着宿臻,安静的仿佛自己是不会说话的。 在宿臻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之时,对面的小姑娘也望着宿臻不发一言,不仅是不说话,连动都不动,就好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谁懂谁是小狗似的,贺知舟在一旁看了良久,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你还记得邢克吗?就是那个喜欢穿着黑色卫衣,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瘦瘦弱弱的男孩子。” 知道小姑娘对宿臻刚才问的问题不感兴趣,甚至都不想要回答,贺知舟便找了一个她应该会很感兴趣的话题。 果然,听到熟悉的名字,小姑娘眼里的光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你们已经见到过他了呀。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为他自己报仇呀?”霜落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往宿臻的身边靠近,脸上带着小小的兴奋,催促着贺知舟继续往下说:“我记得他说过在他的鬼域里还有两个和他很像的同学,你们有见到他说的那两个同学吗?他们有没有在邢克的帮助下恢复神智?” 她想要问的问题还有很多,一时间说都说不完。 担心自己一下子全都说出来,贺知舟会记不住,她只好暂时停下来,等着贺知舟先回答她一部分的问题。 而贺知舟推了宿臻一把,示意由他来说。 他想,宿臻应该是很想和妹妹说上两句话的吧! 虽然小姑娘一开始表现的并不想要和他搭话,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找准了另小姑娘感兴趣的话题,她总会求着宿臻和她说话的,现在不就正是那样的么! 宿臻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明明就是同样的一个人,但在失去了记忆,只剩下残存在灵魂深处的本能之后的小姑娘,看上去和他记忆中的人,仅剩下了一丝神似,更多的却是一种令人陌生的东西。 他垂下眼眸,不去思考现在涌上心头的复杂之感,用极其简短的话,将他们在鬼域中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说了他们遇到的田欢欢和韩城,说他们在生前受到的不公,也说了他们死后的一些经历。 在宿臻的话语中,他说的最多的还是改变了某种信念之后,主动帮着他们破坏鬼域的邢克。 “我不知道他最后是不是还活着,但他和鬼域是一体的,鬼域在被破坏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我想他应该也是消失了。” 宿臻最后做下的结语,听上去很是冷漠。 完全的依照事实,连一点侥幸都不肯留给其他的人。 霜落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手心触及的地方什么东西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双脚不沾地的左摇右晃了许久,她的视线就又落在宿臻的身上。 霜落:“我忽然想起来,你们两个是尚且还活着的人,对吧?” 贺知舟挑了下眉,有些好奇霜落问这个的意义何在。 宿臻则是点头,而后继续看着霜落。 低落的情绪来的也快,消失的同样也很快。 在得到宿臻回答的下一刻,霜落的脸上重新出现了一抹小小的笑容,她略带庆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能请你们帮我一个忙吗?” 霜落笑过之后,眉头又开始在打结,她遇到了一个非常另鬼物为难的问题,特别需要来自外界的帮助,可她在这片山林转悠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帮助她的人,幸好在她彻底绝望之前,这两个人又再度出现了。 宿臻是不假思索的就要答应下来。 贺知舟却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拦下青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之后,他这才冷静的看向的霜落:“我能先问一下你要我们帮的忙到底是什么吗?至于是否帮忙的回答,能在你说过具体要帮什么忙之后,再回答你吗?” 宿臻的注意力终于从霜落身上移开,两只手使劲的想要掰开贺知舟捂在他嘴上的手,但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他拿眼睛瞅着近在咫尺的贺知舟,希望他能偏过头和他说句话,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但是贺知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一直没有把视线重新落在他的身上。 “唔~”霜落思考了片刻,觉得自己就算先说了出来,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于是点了点头,对宿臻和贺知舟解释道:“我在前些天接到了先生的传讯,先生说他想在冬日来临的时候办一场冬日宴,希望我们能够多多帮他收集一些食材。” 说到这里,霜落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收集食材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当搜集食材的人选发生了变动之时,原本简单的事情就会变得不是那么的简单了。 比如说霜落。 她肯定是想要帮先生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收集到的食材也一定要是上上之选。 可当霜落具体实施收集食材的行为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短板原来是如此的明显。 目前已知的条件是:霜落是鬼物。 那么能得出的结论有哪些呢? 显而易见的答案,摆在最前面的就应该是鬼物在无特殊条件的情况下,无法接触现实世界的任何东西。 前面的那个特殊条件,指的是厉鬼在报仇的时候,可以亲自接触到自己的仇人,除此之外的其他情况下,鬼物都是无法接触到现实世界的东西的。 也就是说,就算霜落找到了食材,以她的条件,根本就没办法把食材收集起来。 多么令人悲伤的一个事实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冬日宴(六) 宴会的食材? 贺知舟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在师门看过的一些杂书,都是些山野传闻,说不清是真是假的东西,他记得在那里面,曾经看过一个专门描写非人之物举办宴会的章节。 当宴会的主人是妖物的时候,宴会上的各类菜品都是些人间难得一见的珍品,妖物吃得,普通人也能吃得。 如果宴会的主人是鬼物,那么出现在宴会上的菜品就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早前的鬼物都是可以修炼的,他们用来修炼的东西一般都是人间的香火,走的神道一流,宴会上的所谓菜品也全都是香火。 当然这只是走正道的妖物和鬼物举办的宴会出现的菜品,那些不走正道的家伙,用来开宴会的东西,肯定就不会这么正常了。 通常情况下,已经成为邪魔外道的那些家伙,放在宴会上的东西都是带着煞气、阴气,总之都是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说人类或是妖物的五脏六腑,其他鬼物的肢体残骸,都可以成为他们宴会上的菜品。 所以现在霜落口中需要准备的食材会是些什么东西呢? 如果那本书里的东西都是真的,说不定他们还能借助这次寻找食材的过程,来判断那位先生的现状呢! 虽然在贺知舟看来,那位先生已经走上了歪路,基本上已经可以被打成歪门邪道了。 霜落:“离冬日宴举办的时间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时间看上去还挺充裕的,可是我们要准备的食材多着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宴会举办之前,将所有需要的食材都收集完整呢?” 小姑娘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了下去,垂头丧气的样子看着好不可怜。 贺知舟察觉到宿臻挣扎的力度变大了许多,连忙打断小姑娘的满腹惆怅:“举办宴会的食材么!我可以打电话让人现在就准备好,你看需要什么样的荤菜和素菜呢?” 霜落摇了摇头。 “不是呀!” “冬日宴用到的食材不是普通人吃的那些瓜果蔬菜啦!” 贺知舟的眼睛眯了眯,霜落口中所谓的先生,果然已经变成歪魔邪道了么! 霜落停顿了一下,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你也是修道之人,应该知道灵气充裕的地方会滋生出许多饱含灵气的动植物,那样的食材充当食物的时候,味道才是最好的。” “只不过先生说如今的世界,已经没有多少灵气了,想要找到饱含灵气的食材也就变得更加的不容易了。” “原来是这样么!”贺知舟慢慢的松开了捂在宿臻嘴巴上的手。 如果需要寻找的食材真的只是如同霜落说的那样的话,按照逻辑推断,那位先生应该也没有变成歪魔邪道,他的身份应该是某种妖物吧! 在贺知舟与宿臻两人的猜测中,霜落和邢克口中的先生应该就是鹤闻。 这两个猜测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重合了呢! 贺知舟没有说话,他想着既然自己已经放开了对宿臻的钳制,青年应该很快就答应霜落的请求才对,谁知宿臻的第一反应却是拉着他的手,往旁边的灌木丛走了两步,离开之前,他还对霜落说:“我们暂时还需要商量一下,如果答应你之后,我们之前准备要做的事情就没办法再去做了,所以我们需要安排一下其他的事情,这点时间你应该还是能够稍作等待的吧?” 霜落乖乖的站在一边,目送着宿臻和贺知舟走到一边说悄悄话。 贺知舟也听到了宿臻的话,他在心里暗暗点头,确实如同宿臻说的那样,他们还要处理一下其他的事情呢! 如果答应帮霜落去找什么食材,就得把鬼域的事情安排给其他值得信任的人去做才行,只是这样一来,是不是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要知道他为了鬼域的事情,连带宿臻回去见家长登记结婚都给放弃了。 难不成现在还要为了一个寻找食材的事情,放弃鬼域么? 他这样想着,在宿臻刚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就插嘴道:“我不同意。” 宿臻:“???” 一脸茫然。 “我们不是已经答应把韩城带出来后,就把他放在和泉市么?”宿臻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手链,“从鬼域出来之后,我们好像把他给忘记了,刚才和小雪说话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他,就想跟你打个招呼,谁知道你突然捂住我的嘴,现在又说不同意,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贺知舟:“……” 他能说自己想的事情和宿臻说的东西,其实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吗? 当然是不能的。 所以他抹了把脸,平复了一下心情:“没,没什么,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宿臻给了他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将他们先前收起来的那张驭鬼符给拿了出来。 “你说,韩城现在还在里面吗?” 他们离开和泉市已经有七八天了。距离鬼域被彻底破坏掉也有七八天的时间,依附于鬼域而生的鬼物们,大多与邢克一般,随同鬼域一起消失了,而被他们用驭鬼符截留下来的韩城,目前还不知道他的情况如何。 也许是被放在储物器具中的时候,就已经随同鬼域一起消失了,也许是待会儿一放出来,存在那么两三秒钟,紧接着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现在要不要激发驭鬼符? 一开始宿臻他们同韩城订下的约定就是将韩城带出鬼域,让他能在和泉市重游故地,可是现在他们离和泉市已经隔着成百上千千米的距离。 所以事情一下子变得难办起来了呢! 贺知舟看着宿臻手里叠成了三角形的驭鬼符,沉默了良久。 他拿起了手机,给贺知亦发了条微信,让他尽快赶到西桥村,然后他对宿臻尴尬的笑了笑:“没关系,我们可以找人把他送回去,刚好小亦最近在这边给小钰陪读,让他帮忙跑一趟就可以了。” 宿臻:“……” 他很想让贺知舟清醒一点。 这是跑不跑一趟的问题吗? 如果驭鬼符里的韩城早就消失了的话,那他们跑不跑这一趟又有个什么区别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冬日宴(七) 不得不说,韩城的运气还是相当不错的。 又或许是因为驭鬼符本身就极为特殊,所以当贺知亦接到消息,前往西桥村同贺知舟他们会合,顺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将驭鬼符给送到了和泉市之后,他激发了那枚驭鬼符,成功的放出了暂住在里面的韩城。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还是说回到贺知舟他们这边。 宿臻捏着驭鬼符,脸上的颜色不是很好看。 就在他想着是否要做些补救措施的时候,贺知舟往前走了两步,贴到他的面前,拿下了他手里的驭鬼符,随手放进了自己的储物器具之中,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们师门流传下来的驭鬼符比普通的驭鬼符要特殊一些,韩城待在驭鬼符里,是不会出事的,就算他真的要出事,也只会是在被放出驭鬼符之后,方正事情也变成这样了,你与其在这里担心韩城,好不如多看看后面的那个小姑娘,她看上去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呢?” 贺知舟转移话题的技巧对宿臻来说,从来都是恰到好处。 宿臻听他说完,便下意识的回过头,身后那个红衣的小姑娘正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黑黝黝的眸子里满是探索的神色,哪里像是贺知舟说的那样快要哭出来了。 小姑娘瞧见宿臻回头对她看,先是愣了一下,很快脸上就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唇角上扬,让人看着就不自觉的感染到她的好心情。而宿臻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回了小姑娘一个笑。 这一笑就像是开启了某种机关似的。 小姑娘的身体是悬空的,只眨眼的功夫,她就飘到了宿臻的面前,两只手乖巧的叠放在小腹处,她对宿臻眨了眨眼:“小哥哥,你们已经商量好,要帮我的忙了吗?” 虽然她在前面添加了一个用来修饰的字眼,可那声‘哥哥’听上去可真是耳熟。 宿臻忽视了小姑娘的那声哥哥只是单纯的打招呼,并不是真的恢复了记忆。 他一时脑热,眼看就要答应下来了,然而在开口的瞬间,他稍微冷静了那么一丢丢,终于想起他和贺知舟还是有着要事在身的,虽然能够解决鬼域之危的人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在这种可以感知到危险的时候,多一个人自然就多一份力量,也能早一日的让世界恢复到原本就有的祥和。 不止是他这样想,贺知舟也是这样想的。 他不能因为眼前的鬼是小姑娘,就为了完成她的一个要求,就无视了需要他们来背负的责任。 霜落分明是感觉到青年快要答应她的请求了,可不知怎的,她都什么还没有做,连句话都还没有说,这人眼看着就要改变主意了。 这可怎么行呢! 要是错过了这两个人,她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在这深山老林遇见其他人,并且这个‘其他人’还能看到身为鬼物的她,也能和她如同正常人一样的交流呢! 人无利不起早。 如果能给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就能轻轻松松的留下这两个人了吧? 霜落垂下眼睑,心情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低落下去。 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鬼物,还是个连过去都回想不起来的鬼物,现实世界里的东西她是触碰不到的,总不能告诉这两人,她能为他们编织出异常超越现实的美梦吧? 直觉告诉她,就算她真的说出那样的话,这两人的回答也只会是不需要。 霜落抿着唇,她忽然想起来,面前两人之间的宿臻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似乎是将她错认成了其他的人。 那她是不是可以假装自己就是宿臻想要看到的那个人,如果她伪装成了其他的人,他们是不是就会答应她的请求呢? 很快,霜落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她连宿臻透过她看到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假装成他希望看见的人呢! 可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要怎么做才能留下这两个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帮忙呢? 霜落想了又想,试探性的问道:“我记得你们对先生挺感兴趣的,对吗?” “如果我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愿意帮我收集冬日宴上的食材,等先生举办冬日宴的时候,我就把你们也带到宴会上去,这样的话,你们能不能就留下来帮我的忙呢?” 先生! 就是那个被他们认定为幕后黑手的先生! 就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吗? 宿臻还有些恍然,而贺知舟已经越过了他,和霜落面对面了。 贺知舟:“好,我们可以帮你收集食材,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你刚才说的话,等到冬日宴举行的时候,是要带我和宿臻一起前去赴宴的。” 霜落歪着头笑了笑,刚准备点头应声好,谁知道扭头的速度过过快,身体一时间跟不上本能的反应,以至于没能维持住人类的模样,露出她临死前的形象来,脸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因为是摔死的,所以连脑浆都冒出来了一些,是非常不好看的形象。 她慌慌张张的往后退去,躲到了树后面前,没有继续让自己的死相暴露在宿臻他们的面前。 宿臻张开嘴,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他曾经在停尸房里见过宿雪最后一面,也曾经在那个不完整的鬼域中,看见过宿雪重复着死前的动作,小姑娘的死相早就烙印在他的心里,只是他一直不曾想起,也不愿意想起,而这次看着霜落意料之外的没能控制好自己,以至于露出了死相,他此刻涌上心头的感受,也是不能用常理来描述的。 不过也还好。 至少他现在确实能确定小姑娘是宿雪,而不是从前那般的想当然了。 宿臻:“你……” 霜落仍然躲在树后面,低下头看着自己染满血色的双手,相当的苦恼,怎么突然就控制不好形体了呢? 忽然将自己的死相暴露在其他人的面前,总是感觉怪怪的。 她一时半会儿都不想要再出现在那两个人面前了呢! “不是说时间很紧张么?”贺知舟出声打破了宿臻与霜落之间的无声对峙,“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去搜集食材了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冬日宴(八) 一场正儿八经的宴会,需要用到的食材必然是包含着方方面面的,天上飞的、地下跑的、还有那水里游的,都需要备上一部分,就这些还只是算在荤菜里的,想那些素菜就更是不一般了。 如今的世界里,灵气越发的稀少,基本上已经呈现出入不敷出的状态。 就因为灵气过于稀少的缘故,修道的那群人这么些年来,要么是改变了原先的修炼方式,不再是只执着于灵气的多少,要么就只能停留在某个修炼阶段上,毕竟灵气不足,他们想要进阶也是无能为力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包含灵气的瓜果蔬菜就显得尤为特殊了。 同样也是格外的难以找到。 霜落在宿臻同贺知舟答应了她的请求之后,她脸上的笑就一直没有停下来,围着两人转圈圈的时候,她也是嘻嘻哈哈的在笑闹着。 等贺知舟问及他们现在是要往哪里去时,她才停下来,没有继续围着他们转圈圈。 小姑娘的手指卷着垂落到胸前的长发,发丝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她眼里的神采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一场上佳的宴会,最先要准备好的当然是用来供主家和客人饮用的美酒呀!倘若宴会上的菜色已经足够的令人回味,可是用来饮用的酒水却只是粗制滥造,那得多丢人呀!你们说,是吧?” 霜落上扬的唇角又重新压平,似乎是已经看到那种让她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她的眼里也不由自主的冒起火光来,即便那只是自己假想出来的可能,可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光景,还是觉得好气哦! 小姑娘这么说,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宿臻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举办一场宴会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宿臻其实是不清楚的。 他现在虽然也有二十多岁了,但是想也知道,现代教育下的孩子,倘若父母没有那个培养意识,那么孩子读的书越多,人也就越发的朝着书呆子的方向发展了。 这话并不是在讽刺谁,而是在说着一个简单的事实。 就好比宿臻,从小到大父母都不在身边,他是被爷爷带大的,日常生活里的琐碎小事,洗衣做饭之类的,他自己应付的绰绰有余,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事物,尤其是在为人处世方面上,没有人教导他应该如何去做,他自己也没有那个学习的意识,时间一久,在脱离学校的范围之后,他甚至连和陌生人交流的能力都丧失掉了,要不是后来遇到的那些事情,他现在或许已经拿着这些年的积蓄找个小城开间小卖部了。 那也是他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了。 所以说,宿臻是一点值得借鉴的经验都没有。 当然他还是见过自家爷爷安排年夜饭时所作的各项准备。 在他人生的过去二十多年里,有清晰记忆的那部分,都是他和爷爷两个人过的。 他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年夜饭是怎么准备的,反正他们家每年都是在过年之前就准备好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会喝的饮料,要么是橙汁,要么是椰奶,那个都是给宿臻喝的,老子也自己喝的是白酒。 饭桌上的菜基本都是荤菜,素菜只有一个小葱拌豆腐,荤菜的种类就多了去了,首先是一定会准备上的两条鱼,取的是年年有余的意味。其他的大菜有切成大块大块的卤猪肉,卤猪蹄子,还有腌制后的整只鸡,有时候也会是用瓦罐煨出来的清汤鸡。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菜色在这里也不用多说些什么了。 知道第一个要找的食材是酒水,宿臻自己是不喜欢喝酒的,对酒水也没什么见识,说不出什么提议来,就开口问了两句。 宿臻:“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收集酒水呢?” 霜落已经把手塞到嘴里去,长指甲被她咬得咯吱咯吱作响,然后宿臻就听见她说:“先生给我看了一个长长的名单,单子上有我们需要准备的各种食材的介绍,写在最前面的就是几种酒水,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在里面挑出一种来,可我对酒水也没什么研究,只好挑个最有名气的啦!” “挑中了什么?”贺知舟挑眉,能让小姑娘觉得有名气的酒水,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霜落笑了笑:“你们居然猜不出来么?我觉得所有的酒类里就那种酒是最为特殊的呀!” 也只有和霜落一样对酒类没什么研究的,才能和她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然后猜出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像贺知舟这种对酒水还有那么一点了解的人来说,特别的酒水实在是太多,从中选取一个,还真的有些困难。 他是猜不出来的,就拿眼神去瞟宿臻,他知道宿臻和小姑娘一样,都是不懂酒的,说不定他能猜出来呢! 果不其然,宿臻只是稍微想了一会儿,就给出了一个答案。 “是猴儿酒么?” 在宿臻眼里,特别的酒水其实也有挺多种的,什么雄黄酒、屠苏酒,各种各样的酒水,他没有亲口尝过,却也听说过不少。而在那么的酒水中,令他映像最为深刻的,还是猴儿酒了。 毕竟其他的酒水都是人酿造出来的,只有猴儿酒最为特殊。 它是一群猴子采了山间的果子酿出来的酒,好喝不好喝,宿臻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古往今来的猴儿酒,一直是被很多人追捧的。 因此当小姑娘问他们怎么会猜不出来的时候,宿臻的第一反应就是那种酒肯定是猴儿酒了。 “对啊,我说的就是猴儿酒啦!”霜落本来是走在最前面的,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停了下来,她笑嘻嘻的看向后面的两个人类,“先生往东面走有座山,山里的最深处住着一群猴子,那群猴子里的猴王曾经欠了先生一些东西,先生给了我信物,我们再往前走一段路,等看到那个猴王以后,我们就能从他那里取来猴儿酒了,怎么样,是不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情呀?” 宿臻点了点头,朝小姑娘身后望了望,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似乎也没有见到一只猴子来着。 贺知舟的脸色就变得更加的‘好看’了,一时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冬日宴(九) 小姑娘口口声声说着猴王所在的山是在东面。 可事实上,她在前面领着路,却是将人给领到西面去了,与原本要去的地方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也怪不得贺知舟听完她的话后,立马就变了面色。 “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 霜落在贺知舟的注视中败下阵来,不自在的往后飘了两三步,又低下头去整理了下自己的小裙子,也没有沾到奇奇怪怪的东西,更没有因为一时情绪不稳而变回临死前的模样,可是贺知舟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怕怕的。 宿臻很快回过神来,他怎么就忘记了小姑娘是个路痴呢! 让她在前面带路,没有把他们带进沟里去,他们就应该偷着乐了。 宿臻按住了贺知舟的手,颇为无奈的看向小姑娘:“如果你说的猴王待着的那座山在东边的话,那我们现在怕不是走反了路呢!” 贺知舟眼睑动了动,任由宿臻和小姑娘说着话,该说的话有一个人说就足够了,他也不需要特地再去强调一遍。 山林间在那么一瞬间显得格外的安静,没有人们走动的声音,风也不曾出现,安静的仿佛是一个冰窖。 霜落张着嘴,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即转移话题:“是,是这样吗?” “哈哈,原来我是个路痴吗?明明以前到其他地方闲逛的时候,最后总能回到孤坟那里去的。” 她后半句话说的很小声,说过之后就眼巴巴的看向宿臻,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看着她。 小姑娘的样子很容易让宿臻想起从前的她来。 以前也是这样的,小姑娘平时的个性很要强,只有真的遇到自己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时,才会这样眼巴巴的看着他,指望着他能帮个忙。通常情况下,只要小姑娘有请求他帮忙的意思,宿臻从来就没有拒绝的。 这次自然也是不会例外的。 宿臻的手都已经抬到了半空中,忽然间却又想起人是无法触碰到鬼物的,虽然他也还记得自己从前截下了自己身上的一段白色绷带,当绷带束缚在小姑娘的手腕之际,他是能够借助绷带的力量,触碰到小姑娘的,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熟。 小姑娘是不可能再让他用绷带缠手腕的。 停在半空中的手转了个弯,排在了贺知舟的肩膀上,宿臻的嘴角微微上扬:“走这条路也是可以的,我们答应了会帮你去找食材,但在此之前,我们也并不是无所事事的,一些不那么要紧的事确实可以先放在一边,等着回头再去做,可也还有一些紧急的事情,需要我们尽快去处理。我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和你开口呢!现在刚刚好,反正我们也已经走到这条路上来,不如你先陪我们下山一趟,等我们安排好手上的事情之后,再一起去猴王那里收集猴王酒,你看这样做可行?” 小姑娘自然是忙不迭的点着头应下了。 怎么做都好说,只要能让她摆脱这一刻的尴尬境地就已经足够了。 一旁没有插话的贺知舟也点了点头,贺知亦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山下的西桥村,他们现在下山,刚好能把驭鬼符转交给他,让他送到和泉市去。 至于搜集食材的事情么! 贺知舟还真的不是特别放在心上。 从山上到山下,如果只有霜落一只鬼的话,来回恐怕只在眨眼间,可惜她身后现在跟着两个人类,想要来去如风,还是有些困难的。 最重要的是这座被山下村民成为鹤山的小山脉,内里除了那些不为常人所知的鬼物以外,它对修道中人也是不太友好。宿臻和贺知舟之前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这次进了山以后,那种压抑的感觉才变得愈发的强烈起来。符篆一类的辅助用品还是可以继续使用的,能让他们感觉到的压抑是针对他们的肉身而言的,所以上山下山,想要身轻如燕是不可能的,只能和普通人一样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山去。 山下确实如同贺知舟想的那般。 贺知亦早早的就已经在村子里面等着他们了。 贺知亦对西桥村的了解不深,也就是在几个月前,因为任务的缘故有幸同贺知舟在来了西桥村的后山一趟,可那个时候,他们只是在后山路过了一下,并没有到山下的村子里去。 还好西桥村地里位置虽然偏僻了一些,但在手机地图上还是能找得到它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县城里的出租车一听到他的目的地是西桥村,一个个就都跟见了鬼似的,弄得他最后还得自己开车过来,反正汽车导航没让他走错路,最后他还是到了地方,这也就行了。 宿臻他们上山是两个人,下山时就变成了两人一鬼。 多出来的鬼物还是个不怕阳光,也不能被其他人看见的那种鬼物。 但是吧。 一般人看不见小姑娘,并不代表同为修真中人的贺知亦也看不见小姑娘。 偏生小姑娘现在的模样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没有半点改动的。 如果来的是其他人也就罢了。 那些人都没有见过小姑娘,也不知道小姑娘是何许人也,充其量会惊讶一些,但也不会出现不该出现的问题。 而贺知亦就不同了。 他也是知道小姑娘已经魂飞魄散的。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三人一鬼就兵分两路。 宿臻带着小姑娘从小路回家去,贺知舟则带着那张驭鬼符到村口的位置去和贺知亦碰面,一切的事情就由他去和外人交代。 走在村子里那熟悉的小路上,大下午的,却没有遇上一个村里人。 也不知道是该说宿臻他们的运气格外的好,还是说些其他的了。 短短的几个月,村子里的人已经离开的差不多了。 以前留下的决心最为强硬的大爷爷大奶奶,因为宿雪的离去,反而在离开的那群人中算是比较早的一波,他们离开以后,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的就更多了。 所以宿臻回去的路上没有碰到其他人,反倒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一路上没有停顿,宿臻带着小姑娘很快就到了他的家,那座有着矮篱笆围成的院墙的小院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冬日宴(十) 宿臻他们从县城里开回来的车,此时正停在小院的门口。 汽车是白色的,后车厢里放着两个大大的抱枕,软乎乎的两只小黑狗,是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 他们从汽车旁边走了过去,宿臻不曾注意到,小姑娘曾悄悄的瞥了一眼后车厢里的两个抱枕,她的视线还在后视镜下方悬挂着的中国结上停留了许久,红线编织成的中国结下方坠着同色调的流苏,长长的,在车厢之中已经静止下来了。 尽管已经没有了记忆,可对于自己曾经亲手制作过的东西,出现在她的面前之后,她的视线也还是会不自觉的被那些东西吸引。 宿臻已经走到门口,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家大门挂着的那把锁的钥匙。 从前家里只有他和爷爷的时候,他也经常会弄丢自己的钥匙,可那个时候爷爷总是会在家,即便他偶尔会出门去,也会在家门口的某个角落给他放上一把备用的钥匙,可是他现在已经找遍了可能藏有钥匙的地方,而结果也是很显而易见的,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霜落依依不舍的将视线从车子里的中国结上移开了,她看向貌似已经呆住的宿臻,前面的那个小院子应该就是他的家吧! 为什么不回家去呢? “你看上去可真是奇怪呀!”霜落绕着宿臻转了两圈,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不解,“你是在苦恼门上的那把锁吗?它看上去不堪一击,你甚至不需要动用其他的特殊能量,单凭你肉身的实力,就能把那把锁给揉吧揉吧了,可是事实上,你现在却被它困在了院墙外面,真的是太奇怪了,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小姑娘的思考方式完全是走的直线条,只追求行为以及对应的结果,中间可能会掺杂的其他东西,她都是没有放在心里的。 宿臻怔怔的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如果只是从容貌神态上来说,她看上去和从前也没什么区别,忽略到小姑娘已经变成了非人之物的话,同时又失去了记忆的话,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发生变化。 然而这一刻,宿臻忽然明白,其实变故始终都是存在着的,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在意。 然而现实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发生改变。 变故始终存在。 就如同他们之间的裂缝,同样是存在着的。 或许他早就应该接受,他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了。 一个相同的灵魂,在没有了过往的记忆来做区分的情况下,谁能保证有记忆的她和没有记忆的她就一定会是同一个人呢? 宿臻露出一抹苦笑:“哪里会有什么为什么,我只是突然间有些脑子不清楚而已。” 没错,只是因为他的头脑不够清楚而已。 从来不会有其他的缘故。 “是这样吗?” 霜落点点头,貌似已经接受了宿臻的答案。 然而实际上她捂住了自己胸口,莫名的觉得自己那个已经不会再跳动的器官有些微的疼痛,闷沉沉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而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青年格外的遥远。 遥远的仿佛是谁的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境。 他们最后还是进了院子。 宿臻如同霜落说的那般拧断了那把锁,动作干脆的,如同先前的迟疑全都是一场笑话。 他没有在乎院子里那些已经枯萎的花花草草,只带着霜落朝着屋子走去,正屋的不锈钢大门,他同样是没有钥匙的,而这个门如果被拆掉的话,那修复起来就会变得更加的复杂了。 因而他也不好上手去表演拆门的艺术。 没有正屋可以进,旁边的厨房也是能给他们暂时休整一番的。 厨房并不仅仅只是厨房而已。 它在格局上除了有一间厨房以外,还有一个和厨房肩并肩的小屋子,作用也很简单。当家里人只有宿臻和老爷子的时候,他们吃饭的时候,就不会特地把饭菜端到堂屋里去,直接在这个小屋子里面解决的。 刚好现在他们进不去正屋,在这个小屋里暂时待上一会儿也是可以的。 另一边的贺知舟这会儿也跟贺知亦碰上面了。 娃娃脸的青年倚靠在汽车上,远远看去他的嘴里似乎叼了什么东西,像是一根烟,又像是一根棒棒糖,手里拿着手机,眼睛时不时的瞟两眼屏幕,在发现没有出新的消息后,就不高兴的拿手遮住了眼睛,身体向后一仰,碰到车子上,引得已经上锁的汽车发出‘呜呜呜’的警报声来。 他在警报声中恶劣的笑着,并不在乎这声音是否会吵到别人。 当然喽。 在这种大半的人都已经离开的村庄里,剩下的常住人口恐怕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再加上又是青年白日的,实际上也吵不到谁。 “消息里三言两语的,事情都没能说清楚,现在我人在这儿了,你可以长话短说了,”贺知亦吐出嘴里叼着的东西,不是烟,也不是棒棒糖,而是他刚才无聊的时候,随手摘下来的一根草茎,他挑着眉看向缓缓朝他走来的贺知舟:“而且你前段时间不是才和你那个小男朋友确定关系么!现在不抓紧时间培养感情,还在外面乱晃个什么劲!” 很显然,贺知亦对贺知舟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在里头的。 活了快三十年的家伙,好不容易谈了个对象,居然没有老房子上火,还能这么冷静。 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贺知舟不和他闹。 他是知道贺知亦的性格的,这人有些人来疯,你越是搭理他,他就越能闹腾,如果你不搭理他,他反而很快就能以谈正事的态度来跟你谈话。 将那张好不容易才被宿臻想起来的驭鬼符交给了对方,贺知舟顺便将鬼域的事情也同他说了。 他是选择性的说明了一下,有些不好提及的,比如小姑娘的存在等等,就先含糊其辞的糊弄过去,始终秉承好话不说第二遍的原则,对方没能弄明白的地方,只要不是涉及到解决鬼域的方法上去,他就绝对不会解决。 驭鬼符以及鬼域,两件事情都被贺知舟托付给了贺知亦。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冬日宴(十一) 说完了正事之后,贺知舟抬头看了下天,夕阳西斜,时间已经算不得早了,也不知道宿臻带着那个小姑娘这会儿在做些什么,他的心情又是怎么样的。 心里想了些什么,在脸上其实是能看见的。 贺知舟的心事在外人看来是不会上脸的,但其实吧,熟悉他的人,也还是能从他脸上的细微变化中看出他的心情变化的。 刚好,贺知亦和他是堂兄弟,也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两人之间的感情也算是不错,不然贺知舟也不会把那两个重要的事情都托付给了他。 如此一来,他能从贺知舟眉宇间的变化看出他的心情,也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情。 贺知亦将驭鬼符随身携带好了,尽管在贺知舟的话里,驭鬼符的分量远没有鬼域来的重要,但这并不代表它就真的不重要了,宿臻和贺知舟是和那个叫什么城的小孩签订了契约,修道之人订下的契约是会在天道那里备份的,这两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把这么要紧的事情放在心上,只能由他来弥补一番了。 他的手已经搭在方向盘上,脚底也踩上了油门,眼看着就要开车走人了,脑海之中却不自觉的将贺知舟刚才说的话全都过了一遍,一想之下就发现了不对劲。 贺知亦按下了车窗上的挡风玻璃,喊住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贺知舟。 “这事情不太对呀!”他的眉头皱的紧紧的,双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如果你只是把驭鬼符交给我,让我转送到和泉市,那整件事情也还说的过去,毕竟你和你的小男朋友还要忙着解决鬼域的事情,对吧!可是你现在不止是把驭鬼符丢给了我,连同那看上就很复杂的鬼域也一起丢给了我,这可就真的太不对劲了。” 如果不是清楚贺知舟的为人,他都要在暗地里猜测眼前的人是不是被人顶包替换了。 否则,又为什么要把事情都丢给他来做呢? 总不能是为了省下时间和他的小男朋友去约会吧! 贺知亦咳嗽了两声,看向贺知舟的眼神也充满了游移不定,他刚才还觉得这人不解风情,就算找到了一个对象,实际上也还是更从前那样,油盐不进,原则比什么都要强。 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还是他想的太多么? 贺知舟考虑了一下。 小姑娘是宿臻的堂妹,贺知亦是他的堂弟,两人的重要性是不相上下的。 但是吧! 从本人的实力而言,小姑娘实在是太弱了,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而且还卷进了大事件里面去,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那种,贺知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和宿臻能不能保护的了她。 贺知亦就不一样了。 他在某些领域里比贺知舟还要厉害,最重要的是他能自己保护得了自己。 于是两人之间的天平开始朝着一端倾斜。 最后被选择的人肯定不是那个自己就能保护的了自己的人。 贺知舟隐去了小姑娘的存在,将冬日宴的存在改头换面,重新组合了一下,才说出来。 他说:“和泉市里的那个鬼域之主,他给出了不止一个消息,其中之一就是我刚才和你说过的鬼域弱点,另一个就是我和宿臻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 “是吗?” 贺知亦不信。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的话,那贺知舟为什么还要拖拖拉拉,不是他追问的话,就干脆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现在的这个说法,其实只是为了搪塞外人吧! 贺知亦撇撇嘴:“行吧,然后呢?” 能怎么办呢? 既然贺知舟没准备说真话,那就把他现在说的这个当成真话呗! 毕竟他们两个也不是什么生死大仇,那些个强迫他人说出真话的法子更不能用在贺知舟身上的。 贺知舟停顿了一下,他看出了贺知亦态度上发生的变换,也只能当做没看见。 “鬼域之事背后有一个幕后黑手,邢克称呼那人为先生,听说那位先生会在今年的冬日里举办一场冬日宴,而且那位先生曾经委托他人搜集冬日宴上的食材,在邢克给出的消息下,我们找到了那位先生给出的食材单子。” 贺知亦点了点,他懂贺知舟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撂挑子不干了,而是准备来个釜底抽薪。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贺知亦:“也就是说,你和宿臻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丢开鬼域的事情不去管,是为了搜集冬日宴上的食材,但是和泉市的那个鬼域已经被毁,里面的那个叫做邢克的鬼域之主也不复存在,你们怎么能保证将食材搜集完毕之后,就能够联系上那位先生呢?” 这个问题对有小姑娘帮助的贺知舟和宿臻来说,并不是问题。 但它对只有一份食材单子的贺知舟却是一个大问题。 贺知舟稍微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才继续说道:“邢克将我们送出鬼域的时候,给我们的消息中除了冬日宴的食材单子以外,还有一个可以联系那位先生的地方,就在西桥村的后山里,走到最深处的地方,有一座孤坟,食材单子就放在孤坟旁边的断碑旁边,我们不知道那座孤坟的主人是谁,但那位先生在举办冬日宴之前,会到那座孤坟前吊唁。” 瞧着贺知舟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贺知亦摇了摇头。 确实挺为难人的。 说出了一个谎话就需要用成千上万个谎话去圆最初的那个谎话。 编造谎言,对贺知舟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等他真的去做了,话里三分真七分假,说话的人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听的人就算明知他说的话掺了假,却也只会当成了真。 贺知亦:“行吧!你自己记住你这会儿说的话,别等到回头,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你又换成了另外一种说法。” 想当初他们小的时候,贺知舟一个月里有半个月是在师门里的,剩下在家的半个月里,两人是经常闯祸。 每次闯祸后,到了推脱责任的时候,贺知舟除了认错以外,根本就说不了谎。 一说谎,就前言不搭后语。 希望他长大后,就有所改进吧! 否则他苦心想要瞒着的事情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冬日宴(十二) 贺知亦带着满满的忧心,开着车走了。 他倒是还想在西桥村逗留一段时间,最好能跟着贺知舟的身后,看看他和宿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可惜他的时间是够的,驭鬼符里韩城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耽误。 两相权衡之下,他也只能先开车离开了。 他都已经开车离开了,贺知舟自然也就能回去和宿臻碰面了。 乡下的小路不能说是四通八达,但是它错综复杂的程度还是可见一斑的。 原本贺知舟只要顺着那条大路一直往前走,自然而然的就能走到宿臻家门口。 可是在走路的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可能短路了。 他愣是弃了那条阳关大道不走,走上了一旁满是杂草的羊肠小道。 贺知舟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就走出了村子,来到了西桥村旁边的田地边。 西桥村里的人大多已经离开,留下来还没有搬走的也全是一些老弱病残的家伙,村子旁边的田地因此也就荒了下去,三块田里有两块半都长满了杂草,贺知舟走到田边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田里除草。 地里看上去并没有种庄稼,因为里面全都是些杂草。 也不知道这个老人为什么要顶着大太阳,跑到这个田里来除草。 贺知舟知道自己走错了路,正准备原路折返回去,谁知田地里面正在除草的那位老人不知怎的,竟然注意到了他。 “哎,那边的小伙子,你先别急忙着走。”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丢开了手上拔起来的草,沾满泥污的手随意的在裤子上擦了两下,然后他就朝着贺知舟走了过来。 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不好再直接走掉了。 贺知舟只好站在一边,等着那位老人过来,顺便看看他的目的是什么。 “您老喊我是有事么?” 其实他更想问一句,明明他们两个根本就不认识,怎么突然就喊住了他。 老人走路的速度不是很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回来,身子偶尔还会摇晃两下,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直接摔到田里去。 听到宿臻的问话,老人摸了摸有些秃顶的头发,愣了一下。 “不是阿臻让你过来找我拿钥匙的吗?” 原来这人是宿家二爷爷,也是宿家唯一一个还留在西桥村的人。 他今天上午就听到有人说宿臻他们家来人了,等他绕到宿臻家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了宿臻的那辆车,却没看到宿臻的人影。 等他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又回到家里等了一段时间,还没有看到宿臻过来找他拿钥匙,他就知道宿臻肯定是到后山去了。 也对,长途跋涉的回来一趟,是得先去后山看看他家老爷子。 二爷爷把事情捋的通顺了,又想到田里的草应该除了,就在家门口给宿臻留了张纸条,他人则是出门了。 不过他还是没想到过来拿钥匙的人居然不是宿臻,而是一个看上去挺陌生的家伙。 这人是宿臻的朋友么? 怎么好像从来都没有听宿臻说起过。 贺知舟有些怔然:“不,阿臻没说他家钥匙放在您这儿啊。” “是吗?”老人呵呵的笑了两声,“我想想看啊,哦,钥匙是阿臻他爸放在我这儿的,可能他爸忘记跟他说吧!” 老人在前面带着路,一路上时不时的跟贺知舟搭着话。 莫名的就让贺知舟感到自己现在似乎正在面临见家长这么一个步骤。 他晃了晃脑袋,把不切实际的想法给丢出脑外。 哪里会是见家长呢! 宿臻根本就没有把他的存在告知过家人,别说家长了,他连宿臻的朋友都还没有见过呢!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不免就低沉了下去。 可在明面上,他还得打起精神来回答二爷爷的各种问题才行。 宿臻和小姑娘一起待在厨房边的小屋里,恍惚间竟是通过道侣契约感知到了贺知舟那一瞬间的情绪低落。 他的手按在了心口上,贺知舟他明明只是去跟贺知亦交代了一些事情,怎么忽然就变得情绪低落了,会是什么样的事情,竟然会让贺知舟的情绪发生那样大的波动,甚至让那种酸涩的感觉第一时间被他感知到。 当然。 宿臻就算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猜到某人是在吃醋而已。 那边的二爷爷与贺知舟聊得挺开心的。 不知不觉间就把贺知舟的家里情况都问了个遍,偏偏平时还很警醒的贺知舟,这会儿一点反侦查的能力都没有,浑浑噩噩的,二爷爷不管问了些什么,他都是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清楚楚。 小村庄的占地面积不算大。 刚才贺知舟就只是花了很短的时间就从村口绕到了二爷爷除草的田地去,现在从田地走回二爷爷的家,也没用上多长的时间。 二爷爷伸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拿出钥匙把自己的门打开了,顺手把贴在门上的纸条也给揭了下来。 进了屋,他先让贺知舟在堂屋里坐着稍微等那么一会儿。 宿臻家里的那串钥匙被他收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安全性很有保障,就是仍然需要一点时间来找他而已。 贺知舟坐在堂屋的长凳上,视线落在了堂屋的那副中堂上面,左下角的落款里有宿臻的名字,看来这副中堂是宿臻他们家送给二爷爷的。 在贺知舟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二爷爷先是去厨房打了点水,洗了个手。 接着就是到屋里头去翻东西了。 其实呀! 钥匙这种东西,二爷爷肯定是不会乱放的,他一直是把钥匙放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伸手一摸就能摸到它,不过二爷爷要找的可不止是钥匙,自然就要多花上一些时间了。 “那个知舟啊!你先过来,我再问你点事儿。” 二爷爷的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另一只手正朝着贺知舟招手。 贺知舟闻声看向站在门框边的老人家,听话的站起了身,朝着老人家走去,然后停在了两三步远的地方,听着老人家的吩咐。 “你现在是在跟我们家的阿臻谈对象吧!”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贺知舟完全想不到二爷爷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冬日宴(十三) 是他表现的很明显吗?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缘故,为什么二爷爷忽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大概是贺知舟惊讶的情绪太过外露,二爷爷笑了笑。 “其实这也只是老头子自己的瞎猜瞎想,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是和不是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二爷爷实际上还是叹了好长的一口气,在贺知舟僵硬着身体点了点脑袋之后,他的情绪才变得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人世间讲究的事情有许多,自古以来人们口中的夫妻指的都是一男一***阳调和,而男人与男人在一起,那就是有违天道的。 时间过得越久,人们的思想就越发的脱离早先的懵懂无知,不会再将男男相恋当成精神病,不正常,虽然开国之初的时候,同性恋是种精神病的说法还被写进了法条之中,但在之后,那样的法条也被删改了,而且前两年,他们国家还通过了同性婚姻法,也算是为同性恋人出声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这世上也还是有人讨厌着同性恋的。 这也无可厚非。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只要不曾伤害到别人,那么个人的喜好又与他人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彼此是亲人,也没有哪条法律会规定一个人必须按照另一个人的想法做着别人希望他去做的事情。 老人将背到身后去的手伸了出来,手心里放了一个红包,他把红包递给了贺知舟。 “以后阿臻这孩子就要交给你照顾啦!自从他爷爷走了以后,他和他父母那边的关系就越来越生疏了,上次清明节他爸爸回来上坟还还提到了他,说是阿臻出去了好几个月,别说给家里打电话了,连个短信都没有,就跟从人间蒸发了似的。” 贺知舟接下了那个红包,嘴上想要帮宿臻辩解。 他也不是有意不和家人联系的,实在是他们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事情太多,可以说是时时刻刻都在绷紧着神经,根本就没有可以放松的时刻,稍微掉以轻心,就有失去性命的危险,在那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分得出心思去和家里人联系。 然而那些话都是不能和老人说的。 对老人的说法,贺知舟只能以沉默应对。 屋外的夕阳在院子里落下千奇百怪的阴影,无法凭借影子的形状分辨出原主的模样,就好像人们无法凭借只言片语而确定一个人的全部。 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更喜欢以偏概全。 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至于事实是否有所偏差,他们都是在所不问。 和宿臻有关的事情,如果放开了说的话,老人还能说上许许多多,他看着贺知舟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对宿臻露出不满,甚至还有些想要为宿臻鸣不平,这样就好。 他已经是一把老骨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去见阎王,能为那孩子做的事情实在是不多了。 希望不会愧对了老三的嘱托。 贺知舟知道有的事情不能告诉眼前的老人,但他还是为宿臻抱不平:“阿臻他只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并不是有意不和他们联系的。” 虽然明知道这种话听上去很像是推脱之言,但他是不可能什么都不说的。 老人听到他这话只是笑了笑,然后又跟他说起了宿臻的爷爷。 时间还要拉回到几年前。 那时候宿爷爷还在世,宿臻才刚刚高考结束。 也是在那个时候,宿爷爷第一次知道自家大孙子不喜欢女人。 事情的起因其实也挺简单的,宿臻在学校里的人缘不算好,也不算差,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晚上,他们班上的人都聚到了一起,一半人去了酒吧喝酒,另一半人去了ktv唱歌,宿臻在后面那一拨人了。 本来唱完歌以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但是他们从ktv离开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十一二点钟了。 班上的同学都觉得让女同学自己回家,不太安全,就商量着让男生把女生们给送回家。 宿臻和另外一个男同学负责送另外五个女生回家,送到最后一个女生的时候,刚好那个女生的家长在门口等着他们,也许他是心情不好,也许是有其他的缘故,反正他那个时候说话挺难听的,无非就是恶劣猜想那个女生和宿臻还有那个男生之间的关系,话说的挺脏的,一点也不像是个父亲会说出来的话。 刚好宿臻那天在ktv里喝了些酒,有点上头。 他当时说了些什么话,其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反正第二天之后,他喜欢男生不喜欢女生的传言就流传出去了。 而学校里有个老师是宿臻他们家拐着弯的亲戚,宿爷爷打电话去问老师高考志愿应该怎么填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流言。 因为是流言,所以宿爷爷一开始是没当回事儿的,只是在和宿臻闲聊的时候,随口问了两句。 然后宿臻就自己承认了。 当时宿爷爷是表现的很淡定,仿佛宿臻就算是喜欢上一条狗,他都会支持到底。 但实际上吧! 第二天,他就拎着酒瓶找上了二爷爷。 差点没愁白了头。 “阿臻喜欢的人是男是女,老三其实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子呀!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还要多,人生那么长,该见识的东西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已经见识过了,可就是因为见识过了,才会更加的为你们这些孩子担心。” 二爷爷走到壁橱边,从那儿拎起水瓶晃了晃,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瓶里应该还有半瓶水的,晃动间的水瓶发出流水的声音,他看向跟在他身后的贺知舟,也给贺知舟倒了一杯水。 水杯被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他们两个也在椅子上落座。 谈话仍然还需要一段时间,也不好让人陪着他一直站着不动弹。 桌上的两杯都是白开水,老人家并没有在里面放茶叶,壁橱上确实是有好茶叶的,拿出来泡茶招待客人也是足够的,但他没有用。 说话的时间不需要太过漫长,一杯水的功夫就已经足够。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冬日宴(十四) “如今的世道已经发生了变化,两个男人在一起谈对象,走在大街上也能光明正大的,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仍然还有许多人抱着老旧的思想,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是变态,是有病的。他们或许会在表面上对你们言笑晏晏,背地里却会狠狠的捅刀,面对那样的人,你们初时或许还能忍受,可当那样的人多了起来,你们的想法又会不会发生变化呢?” 二爷爷后面的话没有接着往下说,贺知舟心里已经出现一丝明悟。 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老人此刻的脸色,又低头看向摆在他两手之间的那杯白开水,他大概已经知道老人要和他说的话了。 同样的一件事情在不同的眼中,所代表的含义也是有所不同的。 老人家准备说的东西,贺知舟是不会把那种东西放在心上的,否则也不会在二爷爷多次暗示之后才猜测出他的用意。 见贺知舟不接话,二爷爷脸上的老态变得更加的明显了,他自个儿家的孩子可没有老三家的几个孩子那样多事,简直就是让人愁白了头,怪不得老三到死也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大孙子,要搁他,他也得愁。 这话说的好像他现在就不用愁似的。 二爷爷盯着贺知舟的眼睛,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指节触及实木的声音在堂屋之中尤为引人注目:“你们年轻人的感情就像是燃烧的一团火焰,看上去颜色亮丽,引人注目,可是燃烧的火总会有熄灭的一天,等到你们相处的久了,感情不再像现在这么热烈,到时候再遇到那些在你们面前诋毁你们的人,你们还能坚定的不被他们影响到吗?” 老人的追问不停,干脆把桌上的那个红色水瓶给挪到了一边,那是他刚才倒水的时候,随手放在了桌上的水瓶。 “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你会怎么做呢?” 能做到不伤害宿臻么? 老人心里很是担忧,他从来没有想过,宿臻会找这么一个对象。 并不是说贺知舟不好,相反,贺知舟在他这边得到的评分还是很高的,家庭环境好,本身的能力也很不错,就目前而言,对宿臻也是一心一意,像是全身心的投入与宿臻的这段感情之中似的。 如果不去管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只注重当下的,那似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是只顾及当下的行为是年轻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像二爷爷这样的长辈,眼光当然要放的更加长远一些,不说从生到死,至少也得考虑到宿臻跟贺知舟的晚年生活吧! 他们家的宿臻因着小时候的经历,是打定主意不会养小孩的。 自己的小孩都不愿意去养,更不用说是去领养别人家的小孩了。 一想到这一点,二爷爷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变得更痛了。 现代社会发展的越来越好,就算没有养儿防老,只要他们年轻的时候能多存一些钱,年老以后也还能给自己请看护,或者把自己送进养老院的,只是不知道贺知舟是何种想法,他会不会跟宿臻有着截然相反的想法。 比如说想要一个与自己血脉相牵的孩子之类的。 倘若这些事情没有在一开始就商量好,等到将来问题一股脑儿的全都爆发出来,那才叫真的好看了呢! 再次被问及的贺知舟不再推脱,也不能再推脱下去,否则他担心老人会不会觉得他的态度不好,而在宿臻面前说他的坏话,虽然知道就算他说坏话,宿臻大概率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是如果能得到长辈的祝福,那又为什么要将这祝福拒之门外呢? 贺知舟:“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阿臻对我来说是唯一的珍宝,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得上他。” 二爷爷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盯着贺知舟看。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低声说:“年轻人总是喜欢做下很多的承诺,却从来不会管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实现那些承诺。”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低的贺知舟都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二爷爷:“花言巧语谁都会说,那些个东西也不用在我面前多说,你还是要想办法在我面前证明你的真心,让我有理由把阿臻交给你才行。” 那么如果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真心呢? 贺知舟心中莫名的多出了一个疑问。 他看着二爷爷脸上的神色已经变成了似笑非笑,便很果断的将疑问咽回了肚子里,他想他暂时还是承受不了那个问题的答案的。 贺知舟第一次真心的希望如果眼前的人,也是修真界的人,或者是了解修真界之中的一些常识,也是非常好的,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二爷爷,他和宿臻已经结成了道侣,在他们之间是绝对不会出现背叛的,因为道侣契约的存在,背叛者会死的非常惨,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他会伤害到宿臻。 然而二爷爷是普通人。 他就算是告诉二爷爷道侣契约的事情,二爷爷也是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觉得他脑子有毛病呢! “我和阿臻谈恋爱的事情,我已经跟我家里的人都说过了,他们都很支持我的决定,”贺知舟斟酌了一下语言,态度诚恳的看向对面的老人。 因为眼前的人是宿臻的家人,所以他愿意一点点的说服他,得到他的祝福。 这样一来,等宿臻知道的时候,他也会很开心的吧! 贺知舟心里想了很多,面上变得更加的诚恳。 “我和阿臻一早就商量好了,等见过双方的家长之后,就去结婚,结婚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因为我们都不喜欢小孩。” 争取得到家长的祝福,这一项工作的难度是很大的。 但贺知舟还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了。 二爷爷跟贺知舟聊了很久,也敲打了他很久,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其实算起来也只是那么几句翻来覆去说着几句话。 无非就是谨记这一刻的真心,不要在多年以后,见识到的风景变得更加的多了,视野变得开阔,心眼却变得越发的小气起来,对待感情要诚诚恳恳,切记不要三心二意,亦或是在外沾花捻草。 二爷爷说了很多,贺知舟也都认认真真的给记了下来。 第二百章 冬日宴(十五) 直到从二爷爷家离开,贺知舟都没能从那种强烈的见家长的气氛之中脱离出去。 钥匙在贺知舟起身离开之前,老人就已经将它递给了他。 老人目送着青年离开,一言不发。 该说的话,在屋里闲谈之时,已经说得足够的多了,现在就不必再多费口舌。 如果贺知舟愿意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那他现在不重复,他也是会牢牢记住的,假如他不愿意理会,那么不管说上多少遍,他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如此一来,又就更不必多费口舌了。 太阳已经是真正的暗淡下去,天边红色的云彩变得越发的稀少,在灰蓝色的天空中,不甚起眼的弯月悄悄的悬挂在了上面,夜色已经快要降临。 二爷爷家和宿臻家相隔的不算太远,从村子里的某条小路上插过去,路的尽头就是宿臻的家。 贺知舟在门口没有看到宿臻,却看到了被推开的院门。 上面还险险的挂着一把几乎断成两块的大锁。 他将那把大锁拿了下来,在一串钥匙中找到了一把插进锁孔里,虽然上面那一部分已经快要扭成麻花,但锁芯里的弹簧还是在钥匙的作用下,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钥匙是对的。 没有拿错。 大锁被贺知舟丢进了自己的储物器具中,和里面的一堆杂物堆放在了一起,他抬脚朝着院子里走去,院门正对着的屋子里面没有一点亮光,反而是正屋旁边的小屋子里面亮着星星点点的光,昏黄色的光还会随风颤动,看上去不像是电灯泡的光,更像是烛火散发出来的光,因此才会被风轻而易举的吹动。 属于宿臻的声音被风吹送到了他的耳边。 小姑娘在空中飘啊飘,从屋子的这一头嗖的一下飘到了另一头,无聊的只能围着屋子跑圈。 宿臻则是和她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青年坐在长凳上,眼睛盯着桌上的烛火,一眨也不眨,就跟人造的蜡像似的,没有了一丝人气儿。 霜落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修炼过,她碰不到现实世界中的实物,不管是待在深山老林,还是出现在山下乡村里,能看到她的人都是屈指可数,反正就目前而言,也只有宿臻与贺知舟。 小姑娘是很爱热闹的。 她在守坟期间憋得太久,这会儿被宿臻带出山,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跟宿臻还有贺知舟说话。 偏偏三人分开之后,尤其是在进入这座院子之后,宿臻的情绪就逐渐变得低落起来,别说是时时刻刻的说话了。 霜落说上十句话,也不见得他会回上一句。 这种没有人应答的说话,与霜落在林子里的自言自语又有什么不同呢! 绕着小屋跑了两圈,霜落猛然回头,看向宿臻一成不变的面部表情,忽然觉得自己知道宿臻为什么不愿意和她说话了。 一定是因为话题挑选的不对劲。 最能引起旁人注意的话题,往往都是从戳人肺管子开始的。 也就是说,她根本没必要一直夸着宿臻还有贺知舟,完全可以说一些让他们不是那么高兴的话题。 人们在面对令自己高兴不起来的话题,往往是会怒目而视的吧! 霜落觉得自己可能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对策。 “呐!你的那个同伴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哟,我猜他是不是跟着其他的人一起离开了,要不要我陪着你一起去找他呢?” 先前不管霜落说些什么,宿臻都是一动不动的,如同化身成了一座不会哭,不会笑更不会动的雕像。 而这次,霜落才刚刚开口,都还没有说出更多的话来,就瞧见宿臻的视线终于从烛火上移开,落在了满屋子瞎转悠的小姑娘身上,目光幽幽,看上去有些瘆得慌、 “你,你怎么,怎么不说话呀!” 小姑娘被看的背后发毛,气势顿时萎了下去。 理不直气不壮的回了一句话,她就默默的躲到角落里去,不敢继续在宿臻面前瞎转悠了。 其实吧! 宿臻只是没怎么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人们在走神的时候,往往是注意不到身边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然而有些人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那就和宿臻无关了。 宿臻:“你刚才在说什么?” 小姑娘疯狂的摇着头,瑟瑟发抖。 嘤~ 她还以为宿臻跟贺知舟两个人之中,宿臻会更加的好说话。 没想到他生起气来,会变得这么恐怖。 不得不说,有些人即便没有了记忆,喜欢脑补的习惯也是改不掉的。 那大概是被镌刻在灵魂上的本能吧! 贺知舟进门的时候刚好就听到了那么一句,他第一时间就顺着宿臻的视线看了过去,小姑娘双手环膝,瑟瑟发抖的模样直接映入眼帘。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宿臻茫然的回望过去。 他也不知道。 事实上,他刚才一直在思考今天晚上的晚餐要怎么办。 老家的厨房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用过了,要是用厨房里的器具来做饭,那他们这会儿还要收拾厨房,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只为了吃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这两顿饭,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性价比不是很高。 而且他也不是很想收拾厨房。 可是他和贺知舟都还没有达到可以辟谷的阶段。 一日三餐,他们还是需要的。 宿臻自己想事情去了,等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小姑娘瑟瑟缩缩的模样。 所以他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刚才好像在和我说话来着,但是我当时在想其他的东西,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些什么。”宿臻微微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回想起来,只能摊着手,冲贺知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小姑娘听到这话,悄悄的抬起了头。 原来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呀! 那是不是就代表他现在没有生气呀? 小姑娘试探性的从角落往外挪了挪,身体都还没有舒展开,就瞧见宿臻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青年皱着眉,眼眸低垂的模样,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凶。 吓得小姑娘又缩回了角落。 而且回弹的动作有些大,直接穿过墙壁,到了一墙之隔的正屋里去了。 第两百零一章 冬日宴(十六) 霜落之此时是有些小心虚。 前脚还在说人坏话,后脚就瞧见了被她评头论足的主角。 尽管在现在的情况下,她肆意评论的那个人并不知道她在背地里说了些什么,而被她拉着说话的那个人,也根本没有听到她讲了些什么。 然而心虚是建立在内心的愧疚,而不是事实上面的。 当她发现自己一时情绪激动,直接和宿臻他们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空间之后,她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立刻回到宿臻他们所在的那个小屋子里的。 黑暗对于鬼物来说,才是让他们最为习惯的环境。 霜落回过神来,打量着黑暗之中的房间。 一张老旧的桌子,布满斑驳的痕迹,桌面上的漆皮已经开始脱落,露出内里刷过红漆的木头。桌子旁边是个有着上下两扇门的老式冰箱,白白胖胖的安放在角落里,冰箱顶部放着冰箱专用的变压器,上面的指示灯是暗淡无光的,霜落的眼前蓦然出现了绿色闪动着的光点,光点之中有两个一高一矮的影子正站在白胖冰箱旁边,高个的那个拉开了冰箱上面的那扇门,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递给了矮个的那道影子。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场景。 像是隔了一层薄雾,风一吹,就能将雾气给吹散,从而露出雾气中的真实模样。 小姑娘下意识的往前面飘了一小点的距离,想要凑的更近一些,更近一些,说不定就能看见那两道影子的真实模样。 深绿色的光芒跳跃着,像极了在深夜之中飞舞的萤火虫。 霜落眨了下眼睛,眼前的冰箱还是白白胖胖的摆在角落里,刚才还在闪烁着的深绿色光点却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幻想。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长时间不曾动用过的木门,在推拉间带起了一阵尘埃。 只听得‘啪’的一声。 房间里的灯被点亮了。 霜落顺着声音看向了房门口。 果不其然,宿臻与贺知舟正一前一后的站在那儿,两人都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咦~” 霜落一下子就窜到了房门口,身体穿过墙壁,看向了宿臻他们身后的大门。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宿臻手上应该是没有这座屋子的钥匙的。 那他们是怎么进来呢? 小姑娘笑眯眯的看向已经被打开了的不锈钢大门,果然是因为太担心她,才会直接把门拆了闯进来呀! 等等。 霜落猛然间瞪大了双眼,她看到了的。 镶嵌在不锈钢大门上的锁,锁孔里正插着一串钥匙。 宿臻一个没留神,小姑娘就窜到墙壁里去,看着她一半在墙里,一半在墙外的模样,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脑袋,非常想要把她从墙里拉出来,然而鬼物无法触碰到现实世界的东西,这个定理是相互作用的,霜落碰不到墙,而他也不能把霜落从墙里面拉出来。 “突然摔到了另一个房间里去,有没有被吓到?” 宿臻早就把小姑娘当成了一个小可怜。 明明是她的行为举动过于怪异,可在宿臻的眼里,她依旧是哪哪都是好的。 虽然刚才回来的路上,有那么一瞬间,宿臻是觉得小姑娘格外的陌生。 霜落扭头看向宿臻,身体蜿蜒扭曲的程度已经超过人类可以承受的地步,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她现在已经是非人之物,身体构造在表面上仍然是人类的模样,可内里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呀! 考虑到对面的两个人还是纯正的人类,霜落稍微发挥了一下剩余的善心。 从墙壁里面脱身而出,重新以一个类似正常人的方式漂浮在半空中。 鬼物的双脚是无法沾地的。 她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是非常的体谅他人了。 霜落:“吓到?不会呀!我觉得现在好极了,不过你哪来的钥匙呢?我们刚刚不还是直接毁了那把锁才能进来的吗?” 如果有钥匙,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非得先弄坏一把锁。 难不成是因为现在的锁是不要钱的? 宿臻的眼睛闪了闪。 倘若一个人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只要灵魂还是从前的那个灵魂,并不曾出现缺失,那么她的思考方式,行为方式都会是很相似的吧! 因为追根到底,她也是同一个人。 只要她的灵魂不曾缺失。 贺知舟往前一步,抬手将堂屋里的灯给打开了。 开关就在他们进门左手边的墙壁上,连同屋外廊檐边的灯一起,同时打开了。 屋内屋外,霎时间灯火通明。 宿臻他们家里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内里用着钨丝,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玻璃的灯泡,通电以后,散落出来的光也是橘黄色的,与节能灯泡浅白色的光不同。 橘黄色的光芒里,两个人类身上都沾染到了点点的光芒,在暖色调之中,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而剩下的一个非人之物,就不一样了。 暖光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或者说,光从她的身体之中穿透而去,光芒也好,阴影也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影响。 “钥匙是我从别处拿来的。”贺知舟简单的解释了两句,并没有在霜落面前说他遇到二爷爷的那些事情,“现在天已经晚了,你应该是不需要休息的,但是我们是需要进食和睡觉的,我们暂且在宿臻家修整一夜,等到明天再去后山找猴王,你们看怎么样?” 嘴里问着你们,其实他的眼睛直看向了宿臻。 霜落撇撇嘴,她虽然说了时间不太够用,但是也不在乎耽搁了这么一小点的时间。 人类可比不上她,能在黑夜之中来去自如。 如果这两人连夜赶路,以至于出现了问题,到时候不久耽误了更多的时间么! 这么浅显的计算,她还是会的。 “你们去休息吧,我就在院子里转转,不过你们明天早上可得早点起来呀!”霜落点头应承了下来。 答应归答应,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条件的。 小姑娘也不准备去看两个大男人的睡姿如何,自顾自的出门看月亮去了。 西桥村不像是山林里,周围也没有遮天蔽日的树木,她只需要飘到屋顶上,自然而然的就能看见远在天上的月 第两百零二章 冬日宴(十七) 已经见过家长的事情,贺知舟肯定是要和宿臻说的。 其他的事情还得说过再讲。 贺知舟:“我们去后山之前,要不要去一趟二爷爷家。” 没错。 他已经能毫无障碍的跟着宿臻来称呼他的家人了。 宿臻蹙着眉,稍微迟疑了一会儿。 说实话,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在家里碰上其他的家人,他的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当你和家人之间的想法根本不在一条直线上,甚至还有可能背道而驰的时候,彼此站在一起说话,都会觉得十分的别扭。 尤其是那种本应该是最熟悉,事实上却是最陌生的家人。 他已经踏上修真之道,每天想着的都是这个世界正处于危险之中,能否拯救还不一定,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们正走在拯救的路上。 而他的家人呢! 大概这会儿仍然在埋怨他的‘不懂事’吧! 都已经是大学毕业的人了,不准备继续深造下去也就算了。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么! 读了许多年的书,不想再读下去,也挺正常的。 虽然在他们的眼中,这年头的大学生毕业证书已经没有从前那么金贵,硕士学位,博士学位的证书才算珍贵。 但是宿臻是打定主意不愿意再继续读下去,他们也不会出言阻拦,顶多是背地里多埋怨两句,年轻人不听话,迟早是会吃苦头的,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能让他们当面埋怨出来的,就只有宿臻不仅不愿意继续深造下去,他连个正经的工作都不愿意去找,每天抱着老爷子留下来的三瓜两枣,说着放松心情,实际上就是懒得慌,不愿意出去辛苦工作。 宿臻现在只要一想到‘家人’这个词,满脑子就全都是他爸他妈在微信朋友圈里分享的那些个文章。 《你不得不知道的十项大学生毕业后的出路》 《令人震惊!原来啃老才是当代大学生死亡的重要原因》 …… 虽然宿臻知道二爷爷不会像是宿爸爸宿妈妈那么的花里胡哨,但是他依旧是不那么愿意去听他说教的。 贺知舟拍了下他的脑袋。 “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上山之前,我们还是把这边的钥匙寄存在二爷爷那里,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送给二爷爷的东西,等明天早上起来再看看储物器具里还有些什么东西,就这样,先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说话间,贺知舟已经轻车熟路的将宿臻房间里的床铺给整理好了。 他拍了拍松软的被子,恍惚间还能闻到上面阳光留下的气息。 “不是,我觉得还有点问题。” 宿臻站在窗户边,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贺知舟:“嗯,我知道,你先去卫生间洗漱一下,洗漱用品我已经放在那边的桌子上面了,快点去,在耽搁下去,明天早上就又起不来了。” 一边说着,贺知舟一边在行动上催促着宿臻动作快些。 洗漱用品已经被他塞到了宿臻的怀里,人也被他推着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可宿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被催的有些急了。 便暂时放过了那丝不对劲,先行洗漱去了。 尔后一直到躺在床上睡觉之时,他都还是没有想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知道半梦半醒间,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他才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一天下来,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连口热水都没有喝上,简直是糟糕透了。 然而睡意渐渐浓郁,他也没那个心思再爬起来给自己加个餐。 只是迷迷糊糊的咕哝了两声,在贺知舟把他揽进怀里后,连咕哝声都消失不见了。 飘到屋顶上去的小姑娘,听不见屋里两人说话的声音,耳边出现的只有四下草丛里的虫鸣,一声更比一声难听。惹得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胸口,得亏了现在已经不是人,感觉不到寒暑的差别,否则这么个大热天里,耳边还始终回荡着隔绝不断的虫鸣声,别说是好心情,不被吵到精神衰弱,都能说是心理承受能力强。 盛夏时分的夜空,黑的地方一片漆黑,亮堂的地方也足够的亮。 闪烁着点点光芒的星子洋洋洒洒的落满整片夜空,最显眼的光芒还是当属月光。 下弦月高悬。 霜落咬着下唇,忽然间觉得眼前的景象格外的熟悉。 从她跟着宿臻他们下山时起,一路上都让她觉得很熟悉。 熟悉并不是说看到了就回想了从前的记忆,而是一种很玄乎的感觉。 似是而非。 似有还无。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细想下去。 左右她都已经忘记了,又何必再回想起来呢! 先生说过,她和邢克没什么区别,都是人死之后变成的厉鬼。 而厉鬼是如何形成的,不必去问旁人,她自己就很清楚。 倘若不是生前受了大委屈,到了死后都不曾看开,又怎么会凭着一腔执念化而为鬼呢! 她现在不记得自己从前的委屈,倒也是一件幸事。 至于从前经历过的欢喜,她如今是不在乎的,一丁半点儿的欢喜如何能将那些能够让人变成厉鬼的怨恨覆盖过去呢? 与其是等到恢复了记忆之后,整个人都沉浸在怨恨之中,还不如就这样,什么都不记得。 仅凭着对外界的些许熟悉之感,与外人打交道。 现在这样就很好,并不需要多余的改变。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黑夜终于被白天替代。 新生的太阳从地平线跃出,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堂起来。 霜落这个时候已经躲到了屋子里去,她虽然不会害怕太阳光,但也称不上喜欢的,能不接触的话,自然就是不愿意去接触的。 刚好,宿臻同贺知舟也已经起床。 他们是将房间收拾好之后才出来的。 只睡过一夜的床褥,总要清洗之后才好收拾起来,倘若是直接叠放起来,遇上阴雨天,是会发霉的。 宿臻是由衷的感谢他的对象精通符篆,这才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将被套床褥都给洗的干干净净,而且把它们都给晾干了。 房间里的东西弄好了,接下来该忙的就是他们自身的事情了。 第两百零三章 冬日宴(十八) 等到两个‘脆弱’的人类进食完毕之后,霜落才从小黑屋里飘了出来。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明明是无法触碰到现实中的东西,可当她再次出现时,身上的衣服就变得脏兮兮的,像是在地上摸爬打滚了一大圈,又仿佛是从败落多年的宅子里钻了一圈,以至于身上除了灰,还带上了些许的蜘蛛网,求真务实的程度令人惊叹。 宿臻一言难尽的看着小姑娘身上的蜘蛛网,这丫头成天在想些什么东西。 自己幻化出来的形象,不用真身经历,就什么东西都往身上抹,这么能耐,怎么不弄几个小蜘蛛在身上爬。 “你身上那套衣服又是怎么一回事?” 霜落不以为忤,她还提着裙摆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从小黑屋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的呢!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就比较真实了呀!” 一直以来,宿臻总是能听别人说他的想法令人难以捉摸,今儿个,他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别人口中的那种感觉。 完全猜不透小姑娘的想法,也根本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神秘莫测。 沐浴在青年难以言喻的眼神之中,霜落耸了耸肩,人和人的想法是千差万别的,宿臻没能get到她的乐趣,她能怎么办呢! 就跟牛不喝水一样,总不能强按着它的头吧! 小姑娘甚至不用其他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身上的衣服又变得干干净净的。 本来就是幻化出来的形象,想要变成任何模样,不都是在她的想象之中么。 根本就不费什么事。 玩笑开过之后也就算了。 霜落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个青年,许是昨天夜里休息的比较好,他们今天看上去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应当是可以立刻出发的。 她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我们可以去后山了吧!” 昨天夜里贺知舟可是和她说好了。 暂且休息一夜,等到第二天再说离开的事情。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了。 也到了该实现承诺的时候了吧。 跳过了刚才的话题,宿臻脸上的神色也趋于平静。 他的手里还拿着昨天贺知舟从二爷爷那里取来的钥匙,虽然依照他的本心,是想要直接带着钥匙去后山的,但有贺知舟在旁边敲边鼓,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看看二爷爷的。 距离冬日安举办的时间还有几个月。 可宴会上的东西他们却还是一样都没有准备好。 想来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跟贺知舟都要忙着宴会食材的事情,应当是没有时间打电话回家的。 他爸妈那边早就习惯了没有他的电话,二爷爷却不一样。 所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把事情都给说清楚了,也是挺好的。 “探望……二爷爷?” 霜落语气奇怪的重复了一遍宿臻的要求,她先前看着宿臻的家里空无一人,还以为他已经没有其他的家人了。 原来是她想错了吗? “那我要不要跟你们一起去呀?” 宿臻摇了摇头,没有让霜落跟着他们一起。 倒不是担心小姑娘遇见二爷爷后恢复记忆,想也知道,她看到他都没能回想起什么,又怎么可能在看到二爷爷的时候恢复记忆。 他只是顾忌到小姑娘的情绪而已。 待会儿他们去了二爷爷家,肯定是要同二爷爷唠会儿磕的。 到那时候,他跟贺知舟肯定都不能再搭理小姑娘,免得被二爷爷以为他们在发精神病,有事没事就和空气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好像眼前真的就有个人似的。 小姑娘不喜欢被人忽视,他也不想让小姑娘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说话。 如此一来还不如让小姑娘就留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她一个鬼,旁边没有其他人看着,想要找乐子也挺简单的。 霜落听着宿臻的解释,觉得也挺合理的。 于是小手一挥,让两人快些离开。 她这会儿要准备给自己找点乐子了。 然而在宿臻真的关上了大门,屋内重新归于一片寂静的时候,小姑娘莫名的就感觉到了一阵孤单。 有寒意从心口缓缓上升,整个人恍如坠入冰窖。 霜落搓了搓手臂,已经不是人的她,现在也不能通过摩擦来取暖了,不过在心理上还是觉得好过了一些,感觉心里的寒意并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她就迈开腿,朝着最近的一个房间飘了过去。 总觉得宿臻的家里藏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现在宿臻他们不在这里。 她就可以放开心思的去寻宝啦! 宿臻带着贺知舟从小路去了二爷爷家,一路上用的时间很短。 他们到的时候,二爷爷家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显然家里是没有其他人的。 贺知舟拍了下脑袋:“我昨天也是在村子旁边的田里碰到二爷爷的,他现在不在家,说不定就是因为已经下田了,要不我们去田里找人?” 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过来找人,宿臻肯定就不会半途而废。 他们一起朝着村子附近的田地那儿走去。 乡下的村子一般都是这样。 从宅基地出来,往左也好,往右也好,随便走上两步路就能到规划的四四方方的田地里去。 西桥村附近的田地,大部分都是水田,每到了那个季节,田里的水稻都成熟了,金灿灿的一片,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大片大片的田地连在了一起,虽然不是一户人家的,但看上去也是颇具气势。 如今是盛夏时节,再过一段时间,天气到了更加炎热,也差不多就是农家最繁忙的时候。 要赶在雨季来临之前,将田地里已经成熟的水稻都收回来,晾干过后才能用袋子装好,封入到各家的粮仓里去。 收割水稻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二爷爷这种时候下田做什么。 宿臻他们先前进村的时候,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路边的田地上,就算是贺知舟昨天一不小心走到岔道上去,还在田地里遇见了二爷爷,他也没有过多的在意田地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当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可是今天注意到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西桥村的附近有多么的与众不同,又有多么的颠覆宿臻的过往记忆。 简直就像是换了天地一般。 第两百零四章 冬日宴(十九) 按理说,这个季节田地里面应该是一片青青黄黄的水稻,成熟的程度不同,但都已经趋向于成熟。 可是当宿臻他们站到村外的空地上,入目的却是一片荒芜。 成片的田地里面没有一根水稻,全都是绿油油的杂草,完全就是一副无人耕种的场景。 宿臻他也知道西桥村,在这段时间里离开了不少人。 但也只是离开了不少人,并不是全部的人都离开了呀! 那么眼前这片已经荒了长草的水稻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宿臻:“你昨天是在哪块田里看到的二爷爷?” 水稻田没有水稻,里面的杂草都有成年男人膝盖那么高。 稀稀疏疏的杂草之中不可能藏得住人。 放眼看去,宿臻也没能在一片绿油油里面找到他二爷爷,只好从其他地方来找寻一下线索。 贺知舟回想了一下自己昨天的路线,对比了一下今天走过的地方,然后给宿臻指出了一个方向。 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也不算远,只需要再向前走上两步,就能到那块田边。 说起来,宿臻对西桥村旁边的这些田地到底分属谁家,他也说不清。 从小到大,家里人都没有让他下过田,充其量就是爷爷种棉花的时候,让他去田里撒了个种子,可撒种子的活儿不难,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还只让他做过那么一次。 像什么镰刀割稻子的,他只是听过看过,却没有做过。 这样算来,他也可以说是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了。 毕竟身为农村人,却没下过地干力气活,怎么能不算是娇生惯养呢! 本来就是两步路的距离,宿臻他们两人很快就到了那片田的旁边。 这块田里同样是长满了杂草。 但稀稀疏疏的杂草中央出现了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里还有新鲜的被拔起草留下来的泥坑,宿臻看了眼路上凝固了的泥巴,那是有人从田里走出来时,脚上带出来的泥。 看着泥巴留下来的痕迹,确实是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的。 但是到这里,宿臻还是没有发现二爷爷在哪里。 他们又顺着地上黄泥的痕迹,走进了村子里。 泥印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二爷爷家的门口。 也就是说宿臻跟贺知舟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 然而这一次,宿臻因为一直低着头在观察泥印,眼神始终盯着地上,也就发现了先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那是二爷爷留下来的一封信。 被压在了大门下面,只露出包裹着透明保鲜膜的另一半。 宿臻将那封信抽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信封旁边的一小块空当,那是门槛上空缺的一小块地方,当门槛的其他部位都沾满灰尘的时候,只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是干干净净的,似乎之前有什么东西放在那里,只不过现在东西已经被拿走了。 莫名其妙的小细节。 小细节或许藏着大秘密,但是那个秘密还需要猜测论证,暂时比不上已经出现在人们面前的秘密。 宿臻的注意力从门槛上移开,落在了他手里拿着的那封信上面。 雪白的信封上并没有落款,而且前前后后还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撕下来的时候还挺费劲的。 打开了信封之后,他才发现这是二爷爷留给他的一封信。 信上说,他已经见过贺知舟了。 小伙子相貌堂堂,人品也不错,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让宿臻好好跟他过日志,两个人都是男人,有什么话就不要藏在心里,有事说事,有话说话,这样才能长久下去。 里面还写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并且在信的末尾处,二爷爷说他已经将老家的钥匙交给了贺知舟,让宿臻以后出门不要忘记了钥匙,也不要把钥匙给弄丢了。 最重要的是,宿臻发现信封落款的日期有些不太对。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的日期是六月三日,距离高考还有四天的时间。 可在二爷爷留下的那封信上的时间却是五月三日,中间整整隔着一个月的时间。 宿臻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贺知舟,刚才他拿到这封信的时候,贺知舟就悄悄的站到一边去,并没有和他一起看信的打算。 信里面的内容如何,贺知舟其实也是挺在意的,但是那封信不是给他写的。 所以他干脆站到了一边,如果宿臻愿意给他说的话,那他就听,如果宿臻不愿意说,那他就当做不知道。 然后他就听见宿臻喊了他一声,等他回过头时,就瞧见宿臻两眼泪汪汪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是二爷爷留下来的信太过感人,以至于宿臻一时间才会出现热泪盈眶的模样么? 宿臻眨了下眼睛,用手背揩了揩眼睛,问道:“你确定昨天看到的是我二爷爷,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扮做了他的模样?” 贺知舟愣了一下。 皱着眉回想了片刻,他为难的说道:“我昨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二爷爷,要不是他自己说了他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哪位。” 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道二爷爷是不是其他的东西假扮的。 宿臻也沉默了。 也许贺知舟昨天见到的就是二爷爷,而信里的日期,说不定只是二爷爷写错了。 尽管心里有某种猜测呼之欲出,宿臻还是果断的把那种猜测给按下去了。 支使着贺知舟把带来的东西重新塞回储物器具里,宿臻站起身就准备领着贺知舟回去接霜落,既然现在二爷爷不在家,那干脆他们就节约点时间,现在就往后山去,其他的事情,等他们忙过这一阵儿再说。 “可是……” 贺知舟此刻仍然有些茫然,二爷爷那样的一个老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可是看到了大门下方的门槛上落下的那一层灰,就他昨天遇上的那位老爷子,看上去就不是个邋遢的人,怎么可能放着自家门槛沾了一层的灰呢! “西桥村里或许还藏着大秘密,但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并不是找出那个秘密,我们应该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你……明白吗?” 宿臻将手上的信纸重新叠放整齐,然后对贺知舟如是说道。 贺知舟眼里出现片刻的怔忪。 当他对上宿臻的双眼之后,又默默的点了头,表示自己同意了宿臻的说法。 第两百零五章 冬日宴(二十) 也许是空间上的重叠,也许是时间上的错乱,才会出现眼前的秘密。 倘若真的问起来,宿臻当然是很好奇的。 如此贴近自己生活的一个秘密,当然要弄的明明白白,心里才会变得舒坦。 然而与此同时,宿臻也清楚自己现在最好不要去探寻西桥村的秘密,直觉告诉他,他应该那样做。 就好像最初的时候,他无法挣脱直觉,仅凭着本心就去了后山一样。 单从时间来说,宿臻他们一来一往其实并没有耽误多长的时间。 再度回到家中时,屋外依旧是清晨应该有的温度,阳光尚未变得炙热起来。 而小姑娘此时正在院子里的廊檐下,虚虚的漂浮在半空中。 身上的那件血红色的连衣裙也被换成了运动服,蓝白色的条纹是最经典的款式。 脚上的鞋子也一样。 白色的运动鞋,鞋底不沾灰。 哪哪儿都是干干净净的。 听到脚步声,小姑娘看向院子外的来人,忽而展唇一笑:“你们回来啦!” 乖乖巧巧的模样,格外的惹人怜爱。 宿臻:“可以去后山了。” 他嘴上虽然说着不去探寻西桥村隐藏的秘密,但实际上心里还是会有一些惦记的。 故而对上了小姑娘,他也是淡淡的,一贯的心思如尘都消失不见了。 连小姑娘的裙子变成了长袖长裤,他都没有注意到,更不用说是其他细小的变化了。 贺知舟看是看到了。 可他也不是那种会对别人评头论足的人,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至于猴王所在地…… 那肯定是在深山老林之中。 穿过了西桥村后面的小后山,又从大后山绕了一点路,擦进入了另外一座山。 真正的深山老林永远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而霜落标注的食谱上,恰好就有如何寻找猴王所在地的方法,这应该是那位先生对霜落的优待了。 真正的优待却被宿臻同贺知舟得去了。 猴儿酒,据说是山中的猿猴取百果置于山洞之中,初时是为储存过冬的粮食,但猴儿们有时会忘记自己储存的百果,被遗忘的百果在山洞之中逐渐发酵,久而久之就酿成了百果酒。 这一类的酒水成与不成,全靠天意。 如此可遇不可及的猴儿酒,无论在哪个时期都是千金不换的存在。 霜落拿出那张食材单子的时候,也说过一些有关食材的渊源。 其中猴儿酒,就是因为那位先生曾与猴王有恩,故而得先生印记者,可前往猴王处,自行取得猴儿酒,且数量不限。 猴王既然能应承下承诺,那就代表他是有神智可言,能与常人交流的。 这样一来,他所酿造的猴儿酒,应该是比那些全靠天时地利才能成功的猴儿酒,要多得多吧! 宿臻在心里暗暗猜测着,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猴儿酒,看来这次是要大开眼界了。 猴子一般是群居动物,有的种类的猴子之间是有首领的。 宿臻他们要找的猴王就有一个属于他的猴群。 猴群居住在深山里的一个山谷之中,山谷周围有不少天然的、人工的山洞,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猴子四下分散在山谷之中,三五成群的笑声交流着,当然它们用的不会是人类的语言,满山谷的猴子看上去确实是比动物园里的猴子要强壮的多,但它们之间还真没有特别突出,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它不一般的猴子来。 是因为猴王并不在那群猴子里面吗? 宿臻与贺知舟小心的藏好自己的行踪,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前,他们并不想将自身暴露在一群猴子面前。 双拳不敌四手。 他们两个又不能滥杀无辜。 倒是两个人和一山谷的猴子对上,他们能不能打赢还是个未知之数呢! 霜落一路上都是飘在宿臻他们身后,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语的姿态。 这会儿她却是主动开口了。 “要不我先到山谷里转上一圈,反正我是有先生罩着的鬼,那些普通的猴子看不见我,能看得见我的,又受着先生的制约,让我过去,是最合适的方法了。” 宿臻斟酌了片刻,还是摇头拒绝了。 前面的山谷中有种不太好的气息,贸贸然的让小姑娘前去打探消息,他担心那种气息会对小姑娘不好。 他们还在想着该如何探查情况的事情,山谷中有几只小猴子脱离了大猴子的控制范围,跌跌撞撞的朝着四周的山林晃了过去,小猴子们打打闹闹的,你挠我一下,我拍你一爪子,闹腾的样子,大猴子都不屑去管它们。 这时,恰好有只小猴子朝着宿臻他们躲藏的那片灌木丛跑了过去。 猴爪子摘下了灌木丛上的野果,扒拉了两下,爪子里的野果又被它给砸向了灌木丛。 只听得‘咚’的一声。 果子砸到了贺知舟的肩膀上。 不同于往常野果落地的声音很好的引起了小猴子的注意。 小猴子回头瞅了两眼,大猴子们正懒洋洋的躺在山谷里晒太阳,谁也没有注意到已经跑到山谷边缘的它。 它小小的叫了两声,招呼着不远处的同伴。 然而那些同伴们正打打闹闹,热乎的很。 它们也没有回应小猴子的呼唤。 于是小小的猴崽子嗖的一下钻进了灌木丛,同灌木丛里藏着的两人一鬼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猴崽子看不见两人背后飘着的鬼,却能看到眼前两个和大猴子看上去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的人类。 贺知舟眼疾手快的在猴崽子叫出来之前,给它贴上了一张符篆。 他直接用了定身符。 猴崽子这会儿不止是发不出声音来,它连动都动不了。 不得不说,猴子和人类确实是很相似的。 就这么一小会儿,宿臻他们就能看见猴崽子眼睛里充满了祈求的神色,倘若它不是被定身符给控制住了,恐怕都已经趴在地上表示着臣服了。 当然了。 宿臻他们是不需要一只猴崽子的臣服的。 不过,倘若有一只猴崽子愿意充当他们的眼线,帮他们去看看山谷以及那些个山洞之中的具体状况,那效果就绝对不一样了。 贺知舟眯着眼睛看向一动不动的猴崽子,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第两百零六章 冬日宴(二十一) 因为猴群对于外来者是警戒万分,故而宿臻与贺知舟都不曾想过亲自前去探查,就连小姑娘自告奋勇的想要帮忙的打算,都被他们给强行按了回去。 不可预知的危险,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贺知舟见到被定身符控制住的猴崽子,眼睛闪了闪,片刻之后,他从储物器具中拿出了一张宿臻没有见过的符篆,半透明的质地,中间有浅金色的符文如水般流动,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符篆,更像是某种特殊的工艺品。 “它看上去很不一样。”宿臻凑上前去,仔细打量着这个不太像是符篆的符篆。 贺知舟将那枚符篆捏在手上,放到宿臻面前让他仔细看看,却没有把符篆转交给宿臻。 这种与往常大不一样的做法引起了宿臻的好奇。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宿臻问道。 “是傀儡符……被宗门的某位前辈改动过的傀儡符,”贺知舟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定性他手中的符篆,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种傀儡符可以用在一切有生命的个体身上,被贴上傀儡符之后,他依旧保留着本身的神智,同时也会为了完成母符所有者的一切要求。” 通常而言,走正道的修士都不会仗着自己的修为去随意欺负人。 更不用说是使用傀儡符来控制其他的生灵了。 那完全是与他们一直坚持的道途截然相反的行为,也只有那些魔道修士才会把其他的生灵当做工具来使用。 听到贺知舟的话,宿臻不免心中一动。 正道魔道的,对他的感触并不大,他这会儿想到的是可以可以借用其他的工具来探查下方的小山谷,比如说微型摄像头,将那东西弄到猴崽子的身上,再给猴崽子贴上一张傀儡符,让它满山谷的转悠两圈,到时候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自然就全都摆在了他们的面前。但是看贺知舟吞吞吐吐的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按照他的设想来进行呢! 不过,贺知舟既然拿出了傀儡符,想来就不会拒绝他的提议吧! 霜落也好奇的凑上前,看着形似工艺品的傀儡符,明知道自己是无法触碰到的,可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想要去碰一下。 然后被贺知舟给躲开了。 “你们要把这个用在那只猴崽子身上吗?太浪费了呀!”霜落一边问着,一边继续往贺知舟身边飘。 多好看的东西呀! 一看就是贺知舟他们弄不来的东西,说不定还会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绝品,由着贺知舟他们用在猴崽子身上,绝对是最大的浪费,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那枚符篆,明明让她去山谷转上一圈,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偏偏这两个家伙就是不同意,非得自己想办法,自讨苦吃,她真的是非常的看不过眼啦! 贺知舟也挺舍不得的。 他的收藏里就这么一枚傀儡符,用掉了就不会再有新的那种。这傀儡符和他先前用过的传送符不同,传送符他迟早会画出来的,但是傀儡符的画法早就已经失传,他就算是想学也没地方学了。 可是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们总不能真的让小姑娘下去面对危险。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过是一张符篆而已,用了也就用了。”心里虽然还是有些舍不得,但明面上贺知舟还是义正言辞的对霜落如是说。 他担心小姑娘会不管不顾的自己冲到山谷里,也就顾不上多家思考,直接将傀儡符用在了猴崽子身上。 要说他有多在乎小姑娘,那肯定是假话。 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倘若小姑娘出了事,宿臻肯定会很难过,他只是不想看到宿臻因为其他的事情而难过罢了。 “真是的。” 霜落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失望,也不往贺知舟面前凑了,一个鬼飘到旁边,双手环在胸前,嘟着嘴,在一边生着闷气。 不一会儿,傀儡符就应该发挥效果了。 “怎么还是不动?”贺知舟给猴崽子下着命令,让它回到小山谷里探查情况去,然而那只猴崽子此刻还是站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跟个小傻子似的。 难不成是符篆经久未用,过期了,坏掉了? 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猴崽子的肩膀。 贺知舟过于快速的动作让宿臻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再听到他的话,宿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那个,你是不是忘记了猴崽子身上还贴着定身符呢!” 定身符都还没有解开,又怎么能期待猴崽子会做出其他的动作。 倘若猴崽子真的如贺知舟所愿动起来,他才应该着急呢! 贺知舟:“……” 差不多已经忘记还有定身符这回事的贺知舟,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解开了猴崽子身上的定身符,然后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看着猴崽子飞快的从灌木丛里跑开,三两下就又回到了猴群之中。 “你们看我做什么,看水镜啊!”贺知舟说。 猴崽子离开后,他就直接对着半空中甩出了个水镜术,水镜之中映照的就是猴崽子眼里看到的世界。 在听到周边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原本还懒洋洋的躺着晒太阳的大猴子们都爬了起来,龇着牙看向声音的来处,当发现声音是一只小猴崽子弄出来的,它们就瞬间恢复了先前温和的表象,又躺了回去晒太阳,个别的大猴子还对着猴崽子吼了两声之后,才躺回去。即便是听不懂猴子的语言,也能猜出它们的大概意思,无非就是让猴崽子不要再吵闹之类的话。 小猴崽子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孩童般大小,但实际上,它要比人类幼崽要结实的多。 绕着不大的山谷跑了两圈,也不见它气喘吁吁,反而是变得愈加的精神了。 躲在灌木丛里看水镜的两人一鬼,并没有在山谷之中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还是和先前观察到的那样,在山谷之中,并没有发现可以称为‘猴王’的那只猴子,如果他们没有找错地方的话,那只猴王现在应该正在其他的地方待着。 山谷已经探寻完毕,贺知舟很快就给猴崽子下达了探寻山洞的命令。 第两百零七章 冬日宴(二十二) 小山谷三面环山。 只有宿臻他们藏身的那个方向是向着山中树林,其他的三个方向都是陡峭的岩壁,岩壁上方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山洞,与地面成九十度直角的垂直,那些山洞对普通人来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地方,也只有那些视悬崖于平地的猴子们,才能在岩壁上来去自如。 猴崽子绕着山谷转了两圈,找了个方便攀爬的角落,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岩壁。 其实,猴崽子的手和脚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吧! 当然了,小猴崽子的爪子没有大猴子的爪子那么坚硬,爬到岩壁上,也会时常因为手脚之下没有着力点,而不小心滑落下来,但滑下来,就再爬上去,循环往复之下,尽管时间用的多了一些,它还是成功钻进了第一个它能够得到的山洞里。 在猴崽子攀爬之初,底下躺着晒太阳的猴子里面,就有注意到它的,大猴子见猴崽子爬来爬去,就算会时不时的往下滑,可实际上也没有实质上的危险,它就又闭上了眼睛,没有去管猴崽子的小把戏。 倒是那些原本三五成群在一起打滚的其他的猴崽子们,瞧见了小猴崽子的举动,就纷纷跟着它后面学。 不一会儿,山谷的三面岩壁上就挂满了小猴崽子们。 水镜术映射出来的画面在一瞬间变得漆黑无比。 蹲在灌木丛中观看的两人一鬼都愣住了。 贺知舟的手已经抬起来,准备掐个诀看看这水镜术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不灵了。 他手上法诀还没有掐出来,水镜之中就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画面。 原来是小猴崽子忽然进入没有光亮的山洞之中,眼睛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光线的突然变化,眼前才会变得一黑。 而水镜术依托于猴崽子的眼睛,当猴崽子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水镜之中自然也就什么都没有显现。 第一个山洞里黑漆漆的,小猴崽子进去没几步,脚下就踩到了一串串的水果,山洞里没有其他的猴子,小猴崽子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在贺知舟的指挥下,它慢慢的倒退着,准备从山洞中走出去。 小山洞里面放的果子应当是非常的多的。 所以小猴崽子进山洞没两步路的距离,就踩到很多的果子,退出来的过程中,又碰到了很多踩得稀巴烂的果子,以至于它那毛绒绒的小脚上满是果子的清香,闻上去甜丝丝的,很好吃的样子。 小猴崽子一时没忍住,坐在山洞的边缘,捧着自己的双脚,给自己舔起毛来。 此时,另一边正在用水镜术的两人一鬼,视线之中就只剩下了一片毛绒绒。 面对此情此景,贺知舟尴尬的笑了两声。 “这个傀儡符被修改过,那只猴崽子有自己的想法,在完成我的要求之前,停顿一下去做它自己的事情,也挺正常的。毕竟它只是中了傀儡符,又不是真正的傀儡。” 贺知舟一脸认真的给宿臻解释着,他是觉得猴崽子的这一点小举动还挺符合它的本性的,就它现在的状态,被猴王发现了也看不出其他的问题来,也省的他再去想办法解决猴崽子的异常举动了。 现在完全可以当成猴崽子因为贪吃,所以在山洞之间窜来窜去,试图寻找最和口味的果子。 宿臻瞥了眼满水镜的毛绒绒:“那你说它大概什么时候才会继续动起来啊?” 贺知舟:“……” 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哦! 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姑娘再次重申自己可以去山谷之中看一看,她保证自己转上一圈就能马上回来。 然而两个人类直接忽视了她的发言。 宿臻:“要不我们再等一下,也许它很快就会从那个山洞出去。” 贺知舟:“那就再等一下吧,实在不行,我再强行控制它。” 三言两语的商量好了。 他们又重新看回了那面映照着猴崽子眼中世界的水镜。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猴崽子舔毛的动作似乎是变得越来越缓慢了。 也差不多了。 猴崽子本来就是因为脚上有果子的甜香,才坐到洞口附近的,舔毛舔了一段时间,果香味也差不多就散掉了。 果不其然,猴崽子很快就脱离了舔毛的状态,手脚并用的朝着下一处山洞跑去。 他们的运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小猴崽子接二连三探寻的山洞,虽然都没有碰到猴王,但也没有碰到其他的意外。 探寻的工作就那么简单的重复继续了下去。 岩壁上的山洞是有定数的,倘若猴王真的在某一个山洞的话,猴崽子迟早会和他打照面的。 充其量也只是时间的早与晚而已。 “那位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猴王是个什么样的猴子?” 宿臻从水镜上抽回注意力,转而看向了一边闷闷不乐的小姑娘。 他总是没有办法理解小姑娘的喜怒哀乐。 明明之前还在因为他们愿意帮她找东西而感到高兴,这会儿就又因为自己不能到山谷里去,而感到不高兴。 真是有够奇怪的。 “你是说猴王吗?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霜落摆了摆手,她的记忆中对这些东西的映像并不深刻,不过她记得先生还给了她其他的东西,和那个食谱一起交给她的,那个东西里面似乎记载了一些采集食材的方法,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对猴王的介绍。 应该是有的吧! 毕竟如何从猴王的守护之下,取得猴儿酒,也是一个挺难以完成的课题了。 问题是她好像忘记东西放在那里了。 也许是夹在食谱之中,也许是被她随手放到了其他的地方。 她自己都说不大清了。 “你等我想想看,说不定我能想到一些东西。” 话虽然那样说,实际上她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她把东西到底塞到了哪里去,总不至于还放在孤坟那边吧! 如果真的落在了那里,说不定他们现在还要掉头回去拿到东西,才能找到对付猴王的方法呢! 可能是运气没有差到那种地步吧! 小姑娘在回忆之余,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纠缠了半天,一不小心就将贴身放着的某个东西给扯了出来,看上去只有一张纸厚,其实记载了不下数千条消息的手绢来。 第两百零八章 冬日宴(二十三) 手绢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手绢的。 先生一开始交给霜落的,是一份类似于丝绢的法宝,因而小姑娘能够拿在手里,放在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像小说中写的那些法宝一样,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一召唤就能出现。这个已经变成手绢的法宝,除了记载了一些食材收取方法以外,它就跟普通的手绢差不了多少,倘若不小心忘在那个角落里,仍然是需要小姑娘自己跑过去捡起来的。 霜落将手绢展开来。 作为手绢主人的优势这会儿就出现了。 不需要对着手绢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点点去翻找,她只是念头一动,想要的东西自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先生遇见猴王的时候,猴王还只是一只家养的小猴崽子。 那时节,养着一只小猴崽子走街串巷,支使着猴崽子做出一些超出常规的动作,就能引得满堂喝彩,手里有两个钱的,也都不会吝啬钱财,一个人打赏个三五钱,打赏的人多了,挣到的钱也就多了起来。 养猴人就姓候,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养猴人,可惜的是到了侯平他父亲那一代,染上了赌博的瘾,家里积攒下来的钱财都被他给送到了赌坊里去,侯平他娘就是这么被侯平他爹给气死的。家里能用的钱财都被输得精光,侯平他爹就把主意打到了他们家养了好几代的猴子身上。 侯平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娘亲早死,爹又没个爹样,要不是那群猴子时不时的从山上带些果子下来给他吃,说不得他就已经饿死了。 因此他对家里养的猴子很在意。 所以当山上猴子的数量开始减少,侯平就发现了不对劲。 起初侯平只以为那些猴子进了深山,这也不是没有前例的,早前他们这一块发生过一次干旱,持续了三五年,那个时候猴子们就陆陆续续的跑进了深山,只偶尔悄摸摸的回来送上一些果子,一直等到外面的干旱结束了,它们才从深山里又搬了出来。 这一次,侯平以为也是同外界的变化有关。 等到他发现是人祸而不是天灾的时候,山上的猴子已经被他爹嚯嚯掉了一大半。 侯平是在镇上做工时看见他爹进了一家酒楼。 然而那家酒楼有个招牌菜,叫做生食猴脑。 他们家的祖辈就是因为耍猴戏才能得以发家的,故而从祖辈传下来的家训里,除了摆在首位的要像对家人一向对待他们养的猴子以外,其他强调最多的就是离那些个伤害猴子的人或是地方远远的,能够绕着走是最好的,反正是绝对不能靠近的。 比如说侯平在镇上找事做的时候,也瞧见了那家酒楼贴出来的招工启事,酒楼给的工钱还挺高的,可侯平就没有去。 钱或许很重要,但良心也很重要。 倘若他去了那家酒楼做工,遇上一个要吃生食猴脑的客人,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做呢? 侯平只能约束自己不去做那些残忍的事,却不能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 然而他看到他爹进了那家酒楼。 紧接着侯平就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他爹给那家酒楼提供食材的消息。 再想想山上忽然消失的猴子们,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侯平救下了他爹手里那只准备卖给酒楼的小猴崽子,却救不了已经死去的那些无辜猴子们。 他先是带着猴崽子回了山上,将山上那些还眷恋着候家人的家养猴子们都给送到深山里,猴子们虽然不会说人话,但和人类相处久了,还是能分辨出侯平的意思的。然后侯平就回家捡着包袱裹,走了。 说到底,侯平为猴子们鸣不平,可他也不能对自个儿亲爹做些什么,只能送走了猴子们,让他们好好待在深山里,不要再往外跑了。 猴子们不往外跑,外面的人也就找不到他们了。 至于他爹。 侯平也只能不闻不问了。 本来侯平是一个人包袱款款的闯天下,他没想到的是,那只被他救下来的小猴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黏上了他,一直暗搓搓的跟在他的身后。 刚离开家的时候,小猴崽子还记得隐匿身形。 离家越来越远之后,它已经是跟在侯平的脚后跟后面,保持着寸步不离的姿态。 侯平本想着继续做一些出力气的活计,没想到最后还是做上了祖辈流传下来的活计。 听着小姑娘一字一句的重复着猴王的前尘往事,说了半天,那只在后来成为猴王的小猴崽子都还没有长大,小姑娘却停顿了下来。 宿臻问:“然后呢?” 那只猴崽子怎么变成了猴王? 先生又是怎么遇见的它。 这些东西小姑娘都还没有说到呢! 霜落看着丝绢上记载着的东西,抿了抿唇,眉峰微微蹙起,墨色瞳孔中出现了些许的微澜。 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世上最容易变却的就是人心了。 多年以前仍是少年的侯平,能够为了猴子们而甘愿放弃自己平稳的生活,带着猴崽子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 可是等他老了,依旧是远离人群,身边只有一只猴子。 到那时,他还能够心甘情愿么? 同龄人早就已经儿孙满堂,而他呢? 年纪一大把,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别说是孩子了,他连个媳妇都没有。 “先生说他遇见猴王之时,猴王已经到了濒死之境。” 那是前往府城的路上,侯平把猴王关在了车厢里,他在猴王的手脚上都栓了铁链子,为的就是防止他会逃走。 他曾经从父亲的手上救下猴王,避免了它成为别人盘中餐的结局。 然而到了最后,他却又重复了他父亲的行为,成为那个无形的刽子手,推动着猴王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酒楼里的人想要囤积居奇,便催促着侯平同酒楼里的人一起,将猴王送到府城去。 谁知他们行至半路,便遇上了山间劫匪。 酒楼的人,商队的人,都被匪类杀死了,他们的那些个货物也全都被山匪给抢了去。 侯平被山匪砍了一刀后,摔倒在地上半天没动弹,那些山匪也没有对他补刀,只是簇拥着去看车厢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只毛绒绒的野猴子。 第二百零九章 冬日宴(二十四) 山匪们带着抢来的货物回了山上。 路上除了那些死去之人的尸体以外,也还剩下几个能够喘气的。 先生就是那时候路过了那条路。 也顺便成了猴王的救命恩……妖。 曾经相依为命的人类,终于还是抵不过世间的所谓‘天理’。 猴王初见先生,并不认为先生是妖物,他只以为先生是有几分道行的修道中人,便问先生。 “早些年他因为要养着一个我,再加上终日居无定所,故而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如今他年岁已高,即便是娶了人家的姑娘,也不会再有子嗣。他明明知道我已经开了灵智,除了外形仍然是猴子以外,其他的地方已经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如果他想要子嗣为他养老送终,我也是可做到的啊!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便能幻化出人类的模样,可他为什么宁愿去找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来充当他的子嗣,也不愿意留下我呢?” 侯平明明知道把他卖给酒楼之后,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先生回他:“人类的心思本来就是难以估摸,今天一个想法,明天又换成了另外一个想法,不足为奇。” 猴王:“可是他从前对我那么好,有人想要将姑娘嫁给他,他都是对别人说,我就如同他的孩子一般,倘若那姑娘不能像对待亲子一样对我,他是不会娶她。他到现在都没有成家,就是因为担心他的妻子会对我不好,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他那时待你的好是真,如今对你的坏也是真,两者之间并不相抵触。”先生在丝绢之上将他们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写了下来,“好也是真,坏也是真,人心易变说的就是这个了。” 先生又对猴王说:“我看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差不多已经快要死掉了。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可以许你一个承诺,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就算是让这个人类重新活转过来,我也不是不能做到的。” 方才山匪来袭之际,猴王一直被关在车厢里,山匪也没有对他动手,他身上的伤看着鲜血淋漓,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或者可以说是身体上的伤,远远比不上心里的伤严重。 猴王现在的心大约已经快要枯萎死去了吧! 他虽然是个妖物,也曾经跟着侯平走南闯北,可本质上还是个很天真的小妖物,否则也不会因为认知的一时改变,就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因为天真,所以尚且不明世事。 故而,他也不清楚先生许下的承诺有多重要。 那是许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而猴王思考了片刻,便问:“我听过说书的,他们都说人类的生死只有天道才能决定,你说你能让侯平重新活过来,我是相信的,但是你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吧!就像是我想吃糖葫芦,侯平就要用钱去买一样。” “差不多可以说是那样,不过我既然已经许下承诺,那些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就是由我来承担,并不需要你做上什么。” 爪子不自觉的刨着身前的那一小块地面,不一会儿就给他刨出了个小土坑,猴王扭头看了眼旁边趴伏在地上的侯平,人类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虽然侯平现在是背对着他的,但他还是知道这个人类的牙齿也掉了许多,就算他这次没有受伤,也不可能活的太久的。 所以侯平才会想要一个子嗣。 好让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有个可以照顾他的人。 虽然猴王认为自己肯定能比侯平找来的那些陌生人要做的更好,但是很显然,侯平并不相信他。 “可是人类的生命真的实在是太脆弱了。”猴王垂下头,即便是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时间对于已经开启灵智的妖物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这个年纪放在妖物堆里,尚且只能算是个小宝宝,但是时间对于同样经历了那么多年时间的侯平来说,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你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生死,那么你应该也可以将我和侯平对调过来吧!” “让我成为侯平,我会代替他死去。” “让侯平成为我,他或许还要适应几年当猴子的时间,但是只要他稍微努力一下,总能幻化出人形的。等他成为了我,就不会轻易的老去,如果侯平一直是年轻时候的那个侯平,他就绝对不会丢下我。” 不得不说,无所知有时候也挺可怕的。 猴王提出来的要求可比改变一个人的生死,要难上许多。 但先生只是笑了笑,答应了猴王的要求。 于是,本应该死去的人类再度醒来,就换了身体,成为一只寿命悠长的猴妖。 而那个到死都在为人类着想的小猴子,被送到了轮回之中,即便是这一次的投胎转世有着先生的护航,不曾被撕裂重组,可谁知道他下一世死亡之后,又会遇到什么呢! 然而这些小姑娘都没有说给宿臻听,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说。 “先生在上面记载道,猴王与那个叫做侯平的人类遇到了一场意外,侯平的身体比不上妖物强健,眼看着就快要死去,那只被他养大的猴王请求先生帮忙,他把自己的身体送给了侯平,并且代替侯平死亡。然后侯平就成了新的猴王,也就是说他们对换了躯壳,原本的那个猴王早就已经投胎转世,现在山谷里的那个是披着猴王外壳的人类侯平。” 是这样么? 霜落的解释看似言简意赅,实际上却掩饰了更为重要的一部分。 然而宿臻他们只听了猴王还是个猴崽子之时经历的事情,对于猴王追着侯平离开了故乡之后经历了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 仅仅从他们一开始听到的东西而言,最后的一人一猴的结局,听上去似乎也挺符合两者之间的关系。 宿臻:“如果山谷里的那个猴王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侯平,那他为什么会一直待在山谷之中,我以为他作为一个人类,会更愿意生活在自己的同类之间,而不是任由自己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与世隔绝?” 第二百一十章 冬日宴 (二十五) 能有什么原因呢! 即使灵魂已经调换过,可外在的身体还是那一个。 一只还没能化形的妖物,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在世间行走。 大多数的人类都是有猎奇心理的,看到一个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却和普通人类无异的猴子,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 侯平的运气不错,不仅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还成功在那些人类的逼迫下,学会了如何伪装自己。 虽然点亮的技能树和原来的猴王并不一样,但想要在人类世界生活,还是能够做到的。 猴王可以化形。 而侯平只能伪装。 只不过假的到底只是假的,他最后还不是回归到了深山老林,过上了佛系猴生。 霜落笑了笑:“记载中说,先生后来在世间行走的时候,又遇见了侯平,侯平求了先生一件事,作为代价,他余下的猴生里,每年都要为先生酿上一瓶猴儿酒。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先生一直没有来收取代价,如今我们正好可以替先生收取他应该得到的东西。” 恰在此时,水镜倒映出的猴崽子又到了一个新的山洞。 这个山洞和其他装满了各色果子的山洞不一样。 里面是干燥的,一脚踩下去,不会有黏糊糊的感觉,进洞的两侧岩壁上,每隔几步就会嵌着一枚会发光的萤石,萤石散发出来的光芒是温柔的,仅能照亮它自个儿附近的那一小块地方,可许许多多的萤石镶嵌在了一起,山洞也就变得明亮起来。 小猴崽子缓缓的朝着更深处攀爬,山洞之内的景象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宿臻他们的面前。 甬道并不长,小猴崽子只爬了一小会儿,就出现在了山洞的正中央。 它的对面有一张石刻的床,一只和它模样很相似的猴崽子正躺在那张床上,似乎正在睡觉。 贺知舟眯了眯眼睛:“那个应该就是侯平了吧!” 如果侯平始终只能保持水镜之中的模样,贺知舟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会退回到深山老林了。 就算侯平能够用幻象维持自己的人身,可内里的东西,他仍然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霜落把丝绢一收,扭头看向宿臻与贺知舟:“我都已经说了,这个猴王没有危险的,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直接进去找侯平要猴儿酒了吗?” 继续在灌木丛里待着,有个什么意味呢! 难不成他们还想要在这里喂蚊子吗? 霜落觉得自己无所谓的。 反正她现在不是人,就算周围蚊虫再多,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干扰。 可是蚊虫对宿臻来说就不一样了呀! 他是格外的容易招惹这些小虫子。 都没有在灌木丛待很长的时间,他的脖子上,手腕上就被小虫子咬出了一个个的小红疙瘩,看上去就很痒痒。 霜落略带不满的看了一眼贺知舟。 这一届的男朋友不太行啊! 连自己对象身上的意外都发现不了。 贺知舟冷静的看向水镜,借由猴崽子的视角,仔细的打量着石头床上的另一只猴崽子。 那个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一个人类的存活的猴王,其实就长这副模样吗? 看上去有些太过弱小了。 像个没长大的小崽子。 石头床上的身影忽然动了一下。 下一刻,猴王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坐在他床对面,舔舐着手心的小猴崽子。 眼中的锋芒为之一颤,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看上去很是奇怪。 身体仍然是小崽子的模样,可眼睛里面却没有一点光,像极了那些静待死亡的将死之人。 可是他们都明白,妖物的妖生是极其漫长的,少说也得有几百年的寿命可以活下去。 侯平现在的这个身体还经过了那位先生的改造,想来应该能够活的更加的长久。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会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对侯平来说,应该只能说是一个噩耗吧! “我们再等一等。”贺知舟说。 再等一会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的。 霜落默默的飘到了宿臻的身旁,虽然她触碰不到现实世界的东西,但只要她存在的地方,就会有一种奇怪的磁场,那些个蛇虫鼠蚁都会自动退散,所以说,她靠近宿臻一点点,宿臻就能离蚊虫更远一些,也免得回头被蚊虫给咬肿了。 侯平看到来人是一只猴崽子之后,眼里的警惕散开,叹了一口气之后,毛绒绒的脸上更加的看不清表情了。 贺知舟还想要支使着猴崽子往侯平身边靠,但不知怎的,那只猴崽子似乎很抗拒侯平。 它不仅没有靠近侯平,还在侯平准备朝它靠近的时候,一溜烟的跑出了山洞。 水镜之中的景象飞快的跳跃着,侯平的模样再也没有出现在水镜里面。 两人一鬼对此情形,面面相觑。 三个都小心翼翼的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朝着山谷之中打量了许多眼。 大小猴子们依旧是先前的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并没有改变。 被贴上了傀儡符的小猴崽子这会儿已经从山洞里窜了出来,蹲在山谷中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摆出了一个经典农民揣的造型,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山洞里的侯平,因为小猴崽子的打扰,从梦中醒了过来。 侯平醒来之后,他睡觉的那个山洞一直没有发生其他的变化。 仿佛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宿臻他们在灌木丛里藏了一天一夜,总算是决定要主动出击了。 而这个时候躲在山洞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侯平,也终于舍得从他的老窝里窜出头来。 于是宿臻他们刚跳出灌木丛,山谷里的大小猴子们都对他们行着注目礼。 下一刻,侯平就从岩壁上的山洞里探出个脑袋来。 所有的猴子又全都看向了他。 除了被贴上傀儡符的那一只,其他猴子们的视线都从宿臻他们身上转移到了侯平的身上。 侯平眨巴了下眼睛,看向灌木丛边的人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他已经有百余年的时间都没有看到过人类了吧! 明明他自己本来就应该是人类来着。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冬日宴(二十六) 额庵后过往并代表现实。 侯平知道自己本质上是人类。 尽管在现实里,他只是一个顶着别人的躯壳苟延残喘的卑鄙小人。 不过没关系。 任何生命都是有尽头的,他很快就会迎来解脱的那一天。 那一天或许会来的比较晚,不过没关系,他总能等到的。 侯平看着下方的贺知舟等人,笑了。 命运终究还是给予了他一丝温柔。 岩壁与灌木丛之间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如果侯平还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话,他大概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三个类似于人形的生物,却没办法像现在看的那么清晰,清晰的仿佛那三个孩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一样。 确实。 不论是宿臻,还是贺知舟,亦或是小姑娘,对侯平来说都还只是个孩子。 他从山洞之中出来,飞快的略过岩壁,以四肢着地的姿势出现在了宿臻他们的面前,即便是已经在原地停住了,也不见他变换成人类的站立模样,他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四肢着地。 “是鹤闻让你们来找我的吗?我知道,一定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对吧!我能感觉到的……” 侯平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声音越来越低,含糊在喉间的话语,让人听不清他的本意。 宿臻:“……” 贺知舟:“……” 刚才他们躲在灌木丛之后,不断的猜测着山谷里存在着的危险,现在看来,那种想法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就侯平现在显露出来的实力,根本就不值一提。 霜落穿过两个沉默的人类,同小猴崽子模样的侯平来了个面对面:“确实是先生让我们来找你的,所以你能把猴儿酒拿给我们了吗?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收债呢!可不能在你这里耽误太久的时间。” 小姑娘的话张口就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眼前猴身人心的家伙会有潜藏的危险。 她不担心,可她身后的两个人类却是担心的。 宿臻下意识的向前伸出手,想要把小姑娘给划拉到自己的身后,然而当他的手从小姑娘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而且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愚蠢。 幸好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是很多。 贺知舟揉了下有些发疼的额角,想着侯平方才脱口而出的话。 虽然他们早就已经猜测小姑娘她们口中的先生就是他们知道的那位鹤闻,但明面上他们都是心照不宣,实际上却根本没有证据,现在侯平直接将鹤闻的身份叫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够提供更多的线索。 兴许是四肢着地的姿势会比较累人,侯平忽然就坐到了地上去,扒拉了两下毛绒绒的脸颊,他仰着头看向霜落:“猴儿酒我当然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他答应我的事情呢?” 霜落有些茫然。 丝绢上记载下来的内容里,唯一能与侯平搭上边的,也只有先生让侯平每年酿上一山洞的猴儿酒的那个要求了。 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 为了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问题,霜落还特地又将那片丝绢给拿了出来,重新翻找到猴儿酒的那一篇章,上面确实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先生还答应你其他的事情了吗?”霜落满脸疑惑不解,“我怎么不知道,他也没有和我说过呀!” 先生只说了让她去准备宴会上需要的那些个食材。 然后给了她一份食材大全,还有一个配套的食材收取手册,也就是那条丝绢了。 也没有叮嘱她其他的话,更不必说特地提起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了。 侯平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霜落手中的那条丝绢给吸引过去了。 很显然,他是知道那条丝绢的作用的。 “就算他没有提起也没关系的,你们现在不知道,我再给你们说上一遍就可以了,既然鹤闻能够让你们来取酒,你们就应该有那个实力的。”有实力能够给予他那些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侯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他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可是倘若没有这漫长的等待,他也未必会像现在这么洒脱。 寻常的人啊,都在盼望着长生不老。 可是愿望当真实现的那一天,也就代表他正式成为了异类。 被隔绝在正常人世界之外的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呢! 侯平接着道:“这里的太阳有些大,我们找个阴凉的地方接着说吧!” 宿臻抬头看了看天空,夕阳斜坠在天边,鲜红色的云彩颜色重重叠叠的晕染开来,看着热烈的很,在晚风的衬托下,也仅是看着热烈罢了。 只是侯平都已经这样说了,他们自然也就不好拒绝。 何况有条件让自己更舒服些,又何乐而不为呢! 傍晚的夕阳温婉可人,金色的光点从在叶片间跳跃着,从叶片缝隙中跌落在地上,露出一小片的光斑。在山谷西面的岩壁下方矗立一块三人合抱大小的巨石横卧在地面上,宿臻他们此刻转移到了巨石的阴影之中,俱都席地而坐,这会儿也管不上地上的泥土会不会弄脏衣服了。 衣服脏了还能换上一件。 有些东西没有了,就是真的没有了。 他们坐在阴影之中,似乎没有谁愿意做那个先开口的人,周围的大小猴子们见到他们的猴王同那几个两脚兽搅和到了一起,都挺好奇的,有几个胆子比较大的,还悄摸摸的跑到巨石旁边,围观着猴王与两脚兽。 一成不变的场景是乏味的。 两脚兽,和披着猴皮的两脚兽,一个赛一个的有耐心。 最没耐心的反而成了一边旁观的猴子们。 看着看着,它们就又都四下散开了去,有时间在这里看这些家伙扮木头人,还不如珍惜一下最后晒太阳的时间。这深山老林里,白天和晚上的温差特别的大,也只有晚上挤在一起,才不会感觉太冷。 那些猴子散开的时候,还故意怪叫了两声,不知道是在示威,还是代表着其他的意思。 霜落盯着侯平看了许久,也没有从他身上看出身为一个人类的影子,充其量也只是与人类有几分相似的猴子,更没有从侯平眼睛中看出什么不得了的情绪,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那你就先说说看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冬日宴(二十七) 明明是在为冬日宴奔波,可不知怎的,现在全是绕着猴儿酒展开了。 霜落摇摇头,将那丝奇怪的情绪给抛之脑后。 她重新看向侯平,只见侯平挠了挠腮帮子,就和刚才跑走的那些猴子们没两样,因着体型相貌是个猴崽子,这般的动作做起来,也是憨头憨脑的,看上去倒是怪可爱的。 当然。 霜落也没有忘记这副皮囊下面的人类,在他尚且还是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是头发花白的年纪了。 一大把年纪的人,还要被迫装嫩,瞧上去确实是有几分可怜了。 侯平一直纠结了许久,那些个前尘往事,他现在已经不愿在提起,可若是绕开了那些事,单单说到他想说的事情上去,似乎又有些不恰当。 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也是需要技巧的。 一昧的平铺直述可不会是什么好办法。 侯平给自己挠了下痒痒,习惯性的从身上的毛绒绒里面抓住了一只小虫子,把虫子按倒在了一旁的巨石上,手指轻轻滑动了一下,虫子立马就一命呜呼了。他看着自己毛绒绒的手掌,忽然就想通了。 他现在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猴子。 根本没必要按照人类的思维逻辑来行事。 毕竟当猴子的这么多年以来,他也就是最开始的那几年还像个人。 至于后来么! 猴子就只是猴子罢了。 “鹤闻已经把那东西交给你了,而你也看过上面的记载了,所以说,你也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了吧!”侯平看向霜落,毛绒绒的猴子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只一双没有被毛绒绒覆盖的双眼将他的心情表露无遗。 霜落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点了点头:“该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的,然后呢?” 侯平苦笑着,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脚上,“我已经明白我是做错了,这么多年来,应该承受的惩罚也已经足够的多了,到现在,我都已经分不清我是侯平还是侯安。” 侯安就是那只猴王,侯平现在的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取名的风格与侯平如出一辙。 话说到这里,侯平又抬起了头:“当年鹤闻再找上我时,让我替他酿一壶猴儿酒,我答应了他,而他也答应我,等到将来的某一日,有人来找我取那壶酒之时,就送我去往生。” 往生对于侯平来说,早就成了一个可望不可即的词语。 在更久远的时候,他被鹤闻用秘法与侯安调换了身份之后,他的命数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道眼中的侯平在盛元十五年就死在了翔安道的山匪作乱之中。 活下来的只有一只叫做侯安的猴子。 自那以后,侯平便再也不会死。 初时他并不曾知晓自己的特殊之处,等到后来发现寻死已经变成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之后,他差不多就已经崩溃了。 之所以说是差不多,那是因为在他濒临崩溃之际,鹤闻出现了。 鹤闻告诉侯平,只要他愿意用心头血为引,替他酿上一壶绝品的猴儿酒,那么在酒成之后,会有人来给他一个了结。 “长生不好么?”霜落不解,古往今来的人都喜欢求求长生,便是现代社会里,也仍然有人为求长生,而不择手段,怎的侯平却这么不懂得珍惜,有那样好的机会可以长生不老,虽然是顶着猴子的壳子长生不老,可那也是长生不老呀! 侯平怅然道:“长生对他人来说,是好还是坏,我也不知道,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大的坏处。” 想要求得长生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心存执念不得解。 可侯平不是那样的。 他本身是个最普通的人,平日里遵守的也都是人间最常见的规矩,那些个规矩不见得都是好的,但它们全都是他从小听到大的,故而不会想着去违背,一旦有遵守的机会,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完成。 就好像那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要侯平自己说,他其实并不懂得那句话后面的深刻含义。 他只是听了外面的人都在说,得有男娃娃传宗接代。 年轻的时候,他尚且不会考虑子孙后代的问题,年老了,一只脚都已经跨进棺材里,他就得考虑到子嗣的问题,即使他没有可以传承下去的东西,可是依照着世俗的观念,他仍然是想要为自己寻一个有血缘关系维系的子嗣。 亲生的必然是无可能了,可养子还是有可能。 然后他就大概是被猪油蒙了心,为了一个没有见过,甚至好没有影儿的养子,就要将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侯安给卖掉,倘若只是卖给富贵人家做小宠,他这会儿想起来,也只会觉得羞愧,然而他实际上是把侯安卖到了酒楼之中,虽然他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侯安生出了灵性。 侯平是个普通人,他在应该按部就班的生活之时,脱离自己原本应该行走的轨道,却又在不应该按部就班之时,重新拐回了原来的道路。 应该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应该做的事情却一直在做。 最后落到现在的这个地步,也是怨不到旁人。 全都是他的咎由自取。 往生在宿臻看来,意思基本就等同于送人去死。 但是不管杀人还是杀一只猴子,对宿臻来说,都是非常难以令人接受的一件事情。 故而在侯平说话时,他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听着,始终不发一言。 滥杀无辜,永远是不可取的小人行径。 贺知舟却是盯着侯平,仔细打量了一番。 他都不必细问,光看着侯平如今的模样就能够知道,这人被身体自带着的猴性影响的太多,也怨不得他会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猴了。 “你在天道眼中早就是一个死人,而这具猴身的主人又是真实的死去了,所以你现在的状况就等同于一个黑户,我想黑户的意思你应该是明白的吧!” 侯平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黑户’这个词听上去挺新颖的,仔细琢磨一下,大约同那什劳子的隐户是差不多的意思吧。 贺知舟接着往下说道:“这个事情很难办啊!” 远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冬日宴(二十八) 自然应该是难办的。 倘若很简单的话,侯平也不会等到今天。 他见贺知舟等人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那就等拿到猴儿酒之后再说这个吧。”侯平对鹤闻的了解不深,可光他知道的那一部分里,鹤闻就已经是个算无遗漏的主,既然多年以前他能够应下他的要求,想必早就有了对策,而他只需要将约定中的事情做好,届时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就能得到。 侯平对自己说,不必太过着急。 该结束的总会结束的。 此时天光已经渐次暗淡,白月在蓝黑色的天空中,光芒越发明亮。 宿臻等人盯着侯平,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而侯平抬头看了眼天,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按理说现在应该是要趁热打铁的带你们去取酒的,可现在天色已晚,我的身子骨又有些不争气,也只能把时间往后再拖上一拖,等到明日天光大亮,再与你们一同前去取酒,可好。” 侯平一边说,一边以手掩住嘴,从喉咙里憋出了两声咳嗽声出来。 偏偏他现在的模样是只小猴崽子,还是个看上去就很健壮的猴崽子,怎么也不像是他说的那般身子骨不争气。 不过么! 他要是非说自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话,外人也找不出辩驳的理由来。 宿臻不说话,只拿眼睛去瞅旁边的贺知舟。 意思也很清楚了。 就指望着贺知舟来做出那个决定。 一旁的霜落本是打着冷眼旁观的主意,可眼见着宿臻看也不看她,就连拍板决定事情都只顾着看贺知舟的眼色,她虽然知道那样说肯定是过于夸张,但谁让她这会儿心里闹别扭呢! 心里一闹别扭,自然就不会希望旁的人比她更好过。 她硬是凑到侯平的面前,笑眯眯的回道:“没关系,只是一个晚上而已,我们可以等的呀!” 说过话,霜落便回头去看宿臻他们,“你们收起来的帐篷呢!现在还不拿出来弄好吗?也该是要休息的时候了呢!” 贺知舟虽有些奇怪小姑娘这会儿的态度怎么那么积极,但见她已经做出决定,便不在说什么。 正如小姑娘话中所说,一个晚上而已。 他们还是等的起的。 然而应该注意到的线索还是不能轻易忽视掉的。 贺知舟问:“我看你现在精神抖擞的,也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呐。” 侯平则是苦笑一声。 别看他这会儿看上去精神抖擞的,等到了白月高升的时候,情况就会变得格外不一样了。 天道之下的事物都应当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 他能从一个寿命不足百年的人类,变成一只寿命悠长的妖物,其中怎么可能会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呢! 侯平揪着自己手背上的猴毛,轻轻松松的就扯下了一小把,夏天到了,毛发脱得也就更加的厉害了。 他把扯下来的猴毛丢在了脚下,抬头看向了夜空中的白月。 “我现在虽然是暂居在侯安的身体里面,可是这个身体的原主并不是我,最开始的时候,因着这个身体里还残留着侯安的些许意识,所以我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很高,那时就好像是在使用自己的身体一样,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只是时日越久,侯安那一丝残留的意识就变得更加的淡薄,直至后来的消失,没有了原主的意识在,我对这身体的控制能力也就一日更比一日弱。到了今天,我一天下来最多也只能控制两个时辰,能控制的那段的时间都花在了酿酒上,剩下的时间就只能躺在山洞里,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真实情况远比他说的更加的艰难。 无法控制身体的那段时间里,侯平每一分每一刻都在经受着生而为人的最后一段时光。 也就是当年被山匪砍了一刀以后,静静地等着伤口一点点的往外流淌着血液,而身体则在血液的流逝中慢慢的变得冰凉。 身体仍然是侯安的身体。 没有流血,也没有受伤。 唯一出现差错的只有他自己的灵魂。 仿佛仍然被禁锢在最初的那个身体之中,无法解脱。 话已经说开后,侯平趁着今天最后一点控制身体的时间,把自己给弄回了先前的山洞之中,并约好了明日再见。 剩下的宿臻也没心情再去弄什么帐篷,看着天气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便拉着贺知舟在附近找了块平地,铺了层毯子,就那么凑活着睡了。 还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现在还是抓紧时间养精蓄锐的好。 两个‘身娇体弱’的人类已经闭上眼睛休息了,旁边还有一个不需要睡眠的小姑娘呢。 霜落气鼓鼓的看着贺知舟睡着之后习惯性的把宿臻抱在了怀里,噘着嘴,就是很不开心了。 就算再怎么的不开心,她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行啊! 这么一想她就更加的不开心了。 第二天一早,宿臻是在一片毛绒绒之中醒来的。 昨天晚上回到山洞里睡觉的大小猴子们都跑了出来,兴许是觉得宿臻同贺知舟比较有意思,那些个好奇心比较重的猴崽子们围在了两人的周围,时不时的还拿手去撩他们。 霜落就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制止。 当然了。 就算她出声制止了,那些猴子也不一定能听见她的话。 明知是不可为的事情,她还是省下那份力气,不要去做的好。 免得到时候,没有成果,又徒增气愤。 宿臻:“……” 他坐了起来,挥着手,将那些猴崽子们从他们的身边赶走,又推了一把身旁的人。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就这么能睡。 往常他醒过来的时候,贺知舟早就起床了,不仅如此,他还会把其他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今天却是一个意外。 大概是睡觉的地点不太对吧。 可这样也说不过去。 在这么一个荒山野岭的地方,难道不是更应该提高警惕心,会担心的睡不着觉么! 还是说贺知舟就是比较特殊? 贺知舟迷糊了半天,才揉着眼睛,有些困顿的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格外的头疼。”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冬日宴(二十九) 呵呵哒! 她一整晚都在对着他脑袋扇风,就指望着他能离宿臻远一些,虽然最后让他们两贴的更近了,可那又怎样,该头疼的还不是难受的快要起不来床了。 霜落瞥见贺知舟黏糊糊的对着宿臻撒娇的模样,动作忽的一顿。 失误了。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什么都不做的。 有时候做的越多,就会错的越多。 她都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怎么还没有把这个道理记在心里呢! 霜落在一旁瞅准时机,抓住空当就嗖的一下窜到了宿臻面前,也不在意突然冒出来,会不会吓到别人了,“既然你们醒过来了,那就快些去洗漱呀,侯平今天能活动的时间只有四个小时哦!要是不抓紧时间,就又得继续往下拖了呢!” 宿臻听到这话,便扶着贺知舟站了起来。 “我们知道了,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侯平进去的那个山洞这会儿还没有动静传来,说不好是没有醒过来,还是在等着他们主动找上去。 宿臻的态度有些冷淡,霜落撇撇嘴,倒也没有继续凑上前去。 只默默的看着宿臻同贺知舟往小树林里去了。 那两人出去洗漱修整过后,再出现时,已经又是神采奕奕,尤其是贺知舟,半点也看不出他方才还在打着蔫儿。 “也不知道侯平现在醒了没。” 回到巨石边,宿臻嘀咕了一声。 “你们醒了就自己上来吧!” 恰好这时山洞中传出侯平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引得那群猴子都炸毛了,窜来窜去,猴毛乱飞的,好不热闹。 “那就上去吧。”霜落率先飘到了山洞边,在进去之前,忽然想起另外两个是人类,“你们也不是普通人,应该是可以自己上去的吧?” 如果不能的话,她也是没有办法帮忙的。 “移山倒海,我们做不到,只是爬个岩壁,进个山洞,我们还是可以的。”宿臻仰着头看着位置已经贴近最高处的山洞,拉着贺知舟的手也没有放开,上山下河对修道之人来说,连磨练都算不上。 倘若他们真的被眼前的小小岩壁给拦住了,那他们也不用继续去修道了,直接回家种红薯好了。 进了山洞以后,宿臻他们瞧见侯平正坐在山洞里的那张石头床上,山洞之中与他们先前在水镜之中看到的一样,不是很大的山洞,一眼就能看清大半,再看一眼,差不多就将整个山洞收入眼底,然而山洞之中没有一丝酒味,更看不到用来装酒的容器,实际上山洞空旷的很,除了侯平身下坐着的那块石头床以外,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家具。 却不知猴儿酒被藏在了何处。 打量过了山洞的内内外外,接下来要对上的自然就是石头床上的侯平了。 只是这一看,宿臻等人顿时一惊。 明明在他们进来之时还是个猴崽子模样的侯平,这会儿身上的毛发变得愈发茂盛,眨眼间就从一只短毛猴长成了长毛猴,最要紧的是他那一身浅棕色的猴毛在顷刻间全都变成了白色,仿佛就跟人类一夜白头似的。 只不过他白头的范围更加的大。 自转换了身体以后就不曾再变动过的时间,在宿臻等人到来之后,重新开始流动。 再度踏入时光河流的侯平,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的走过了那些被遗忘的岁月。 旁人说度日如年。 而他这会儿大概已经是一刻数载。 时间在这一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宿臻:“你这是怎么了?” 侯平摇着头,说自己并无大碍。 “我应当承受的惩罚已经足够了,现在不过是让一切都回归到正轨之上罢了,并没什么大碍的。”侯平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艰难的从石头床上爬了下来,说不好他按下了什么机关,他靠扶着的石头床忽然就陷落下去。 石头床原来所在的地方就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深不见底。 侯平回头问宿臻等人:“你们可曾带有照明的东西,这下去的路我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好好的走个来回,你们若是没有照明的东西,恐怕没走两步路,就要走到岔路上去。” 听他这意思,底下的那个大洞之中的路线还挺复杂的。 宿臻回想着在外面看到的岩壁,每隔上几米远,就会出现个把山洞,有那么多的山洞在,侯平怎么还会想着弄出个地道来,就不担心会将这片岩壁给凿通了,整塌了吗? 贺知舟从储物器具中拿出几枚照明符,激发过后,任由那些符篆漂浮在半空中,只时不时的用神识推动符篆跟随上他们的步伐。 一枚符篆的光,会过于温柔。 一片符篆的光,却是恰到好处。 侯平眯着眼睛打量着山洞中骤然出现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此身在何处。 果然是因为时间于他而言,已经开始重新流动。 故而年老如他,已经很难集中注意力。 想来那个期待已久的大限也应该快要来了。 只盼望着他能在大限来临之前,完成同鹤闻之间的约定,他可不想到底都不安心。 鹤闻那个家伙呀! 如果知道他没能完成约定,怕是会直接找到地府去让他还债,倘若他没能还债,就不让他去投胎。 那样的事情,鹤闻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向前走的路上,一行人都是沉默不语的。 不见侯平为人解释这条路的尽头在何处,也不见宿臻他们问些什么。 一路上气氛沉寂的诡异。 在不知道走过第多少个拐弯路口的时候,宿臻总算是无法再忍受路上的死寂,开始转弯抹角的打探着消息,虽然他更倾向于自己在平铺直述的问问题。 “这里还是我们刚才待着的那个山洞吗?为什么我感觉我们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 是真的相当遥远的一段旅程。 假使他们仍然在那片岩壁之中,那他倒是要好好问问侯平是如何做到的。 让那片岩壁在外界看来没有一点端倪,而且还没有坍塌。 虽然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用得上,但是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是好的。 侯平也走了许久,有些累了。 他扶着墙壁,笑了笑,声音很轻,还没有被宿臻听见,就已经消失在空气之中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冬日宴(三十)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很强的。 而这几个在他眼中还只是孩子的小家伙们,却能忍到现在才开口相问,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他收敛住脸上的表情,尽管以他现在脸上的毛绒绒,这些小家伙们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低声道:“这处山洞是鹤闻借予我等的场所,内里应当是用上了空间折叠的法阵,因而人在其中行走,才会觉得空间比想象之中的要大的许多。” 跟在他后面的宿臻闻言动作一滞,卡壳了半天,才追上前去:“我听你是直接喊那位的名字,而霜落她们却是尊称他为先生,这其中是有什么缘故吗?” 侯平:“……” 怎么话题突然跳到鹤闻身上去了? 这会儿难道不应该继续追问他还要走上多远吗? “这个问题我知道呀!”霜落凑到一人一猴的中间,双手捧着脸,眉眼弯弯的道,“侯平对先生是没有期待可言的,他满心想着的都是早日超生,而我与韩城他们却是指望着先生能大发慈悲,好让我们继续在这世上活下去,一个求生,一个求死,心态都不一样,对先生的称呼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霜落是最能跟上宿臻想法的鬼,说起理由来,那叫一个畅快,她心中是这样想着的,而事实与她的想法基本也都差不离。 “确实如此。”侯平顺着霜落的话一想,发现事实就是这样。 对鹤闻有所求的人,态度自然是要更加恭敬,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一种做法,霜落她们尊称鹤闻为先生,打的肯定就是尊重鹤闻的心思了。 侯平没什么好补充的,他见宿臻不再提出问题,便继续闷头朝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里的道路平坦,左右岩壁上却连一盏灯都没有,再如何平坦的路,在黑暗之中走来也会变得惊险万分,侯平也是摔打过无数次才换来今日的畅通无阻。 宿臻他们也因着侯平的提前提醒,才能有闲心考虑其他的事情。 从石头床陷下去之后出现的洞口朝下,他们已经走上了很长时间,虽然刚才说话的时候,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但他们很快又继续朝着深处走去,故而很快就到了山洞的最深处,也就是侯平存放猴儿酒的地方。 深处依旧是没有光的。 宿臻他们带来的照明符就是唯一的光源。 贺知舟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掏出了更多的照明符,甩到了顶部的岩壁上,等那些照明符都开始运作之时,山洞深处也就沐浴在一片乳白色的光芒中,纤毫毕现。 “这里就是你要带我们来的地方?” “那边的酒坛子看着可真多呀。” “这么多的酒水送到冬日宴上去,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等一下。”宿臻出声喊住了已经跑到酒坛子旁边转圈圈的小姑娘,“这里的酒坛子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山洞之中一片寂静,比他们来时路上还要更加的安静。 肩并肩站定的宿臻与贺知舟神情凝重地相互看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疑惑。 两人齐齐地看向不远处独自站在角落里的侯平。 “那边的酒坛子里装着的恐怕并不全是猴儿酒吧?”这次是由贺知舟先问出了口。 “怎么会,能存放在这儿的,就只有猴儿酒。”侯平道,“世上有阴便有阳,万事万物都是对立而统一的,猴儿酒自然也是如此。” 宿臻同贺知舟的脸色都有些茫然,侯平解释个东西非得扯上哲学的东西,对立统一,待会儿是不是就要说辩证的看待问题了? “你说左边的那些是猴儿酒,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宿臻道,“但是右边的那一部分,隔着老远的距离,我都闻到里面的血腥气,那个怎么可能是猴儿酒。” 虽然说猴子酿造的酒水就能叫做猴儿酒。 但显然他们要找的猴儿酒并不仅仅只是猴子酿造的酒水。 “也许那只是不同种类的猴儿酒呢?”霜落回过头替侯平说着话。 “猴儿酒归根结底应当是百果酒,右边的那一堆,光是闻着味道就不可能是百果酒了。”酒坛子里面的血腥之气以电子遮掩都没有,就那么大大咧咧的暴露在空气之中。 倘若不是那股子血腥气之中还掺杂着一丝酒气,他们都要以为酒坛子里装着的就是一坛子的血水了。 “那右边酒坛子里面的真的不是猴儿酒吗?”霜落看向宿臻,宿臻却在看侯平。 “为冬日宴酿造的猴儿酒只能做成眼前这样的呀!”侯平笑着看向了右边的酒坛子,“古往今来的妖物举办的宴会,都是非黑即白,倘若不是正道的,那就全都是邪道的。鹤闻想要举办的冬日宴,怎么可能会乖乖的遵守惯例呢!” 那个家伙在百年以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心眼比蜜蜂窝的洞还要多,他不想让别人的知道的,就一定不会有人知道,可他想要让别人知道的东西,纵使对方是个傻子,最后也还是会如他所愿的,知道他想让那人知道的一切。 就像是冬日宴上的酒。 如果鹤闻偏向正道,冬日宴上的酒就只会有左边的那一部分。 反之,就只会有右边的那些。 现在左边右边都有,鹤闻的立场看上去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许多,当然也可以说是更加的扑朔迷离。 说他好也不对,说他坏也不对。 在没办法用非黑即白的理论来解释的时候,鹤闻的立场就变成了灰色地带。 也许是因为两不相沾,又或许是两者皆沾。 “正常的猴儿酒,我们知道它是什么,右边那些酒,我是闻所未闻。”宿臻瞥了一眼右边的酒坛子,忽然发现不止是酒水,左右两边的酒坛子上面的花纹都是不一样的。 当然两边的颜色还是保持着高度一致的。 “这个啊。”侯平背靠着墙壁,粗喘了两口气,才慢吞吞的道,“你们闻着它像是什么东西,它就是什么东西做的。” 可以用来酿酒的原料数不胜数。 不管是粮食,又或是水果,亦或是花草,都是可以的。 而血液,也是可以的。 血酒或许不如猴儿酒那么出名,但那也不代表它们就真的毫无名气呀!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冬日宴(三十一) 除了固定在岩壁顶上的那些照明符以外,贺知舟他们从上面带下来的照明符仍然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这会儿漂浮着的照明符忽的闪烁了两下,就如同流星般坠落下去,掉落在地上后,砸出个不小的坑洞来。 沉重的声音很快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宿臻与贺知舟。 “怎么……”宿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照明符里面的灵力用尽了而已。”贺知舟简单解释后,又看向一旁的侯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短短的时间里,侯平身上老去的迹象似乎已经变得更加的明显了。 侯平倚靠着背后的岩壁,为了最后的一点小面子,没有直接滑下去坐倒。 小姑娘默默的转回到宿臻的身边,眼神扫过右边的酒坛子:“宿臻说那些酒闻起来有一股子血腥味,它们会是血酒吗?” 她重复宿臻说过的话,自己却对酒水的气味闭口不谈。 也不能算是闭口不谈吧。 她只是没能闻到酒坛子里面还有什么气味。 不过,她能感觉到两边酒坛子给人的气息不太一样。 倘若是用人来比喻的话,左边的那些应当是风光霁月的才子佳人,而右边的那些却是躲在臭水沟里的脏老鼠,简直就是臭不可闻。 侯平但笑不语。 明示也好,暗示也好,他的提示都已经给出去了。 揭晓答案的事情,就不要再来找他了。 “右边的血酒也在鹤闻需要你酿造的酒水之中,只是他没有在食材单子上面列出来而已。”贺知舟沉思片刻,“我能问一下,用来酿造血酒的血液是从何而来么?” 酒水是分别送给正道与邪道的客人饮用的。 正常酿造的酒水仍然是猴儿酒,它们是用来招呼正道客人的。 剩下的血酒自然就是用来招待邪道的客人。 能被称为邪道的家伙,有几个会是好人,他们喜欢着的口味,不能一概而论,但可以确定的是,都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口味。 那么血酒的来历自然也就是可想而知。 “你们怎么那样看着我?”侯平喘了几口粗气,感觉到身体带来的负荷越发的严重,就连他的动作也变得迟钝了许多,贺知舟的问话于他而言就像是隔着一层水面,断断续续的传过来,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等他好不容易把那些话在脑子里转上好几圈,东拼西凑出原来的意思,再抬起头时,就瞧见宿臻与贺知舟两人都对他投以诡异的目光,那眼神看上去有些渗人。 被质问的两个人却是一脸茫然。 他们不过是正常的等待着侯平的回答,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然而依照侯平的意思,似乎他们做出了让人很难以理解的动作。 宿臻见状,扭头与贺知舟对视了一眼。 如果侯平不是故意在针对他们,那就只能是侯平他自个儿出现了问题。 贺知舟挑眉,他看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侯平昂起了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那种看人的方式,贺知舟很是眼熟。 贺知钰的眼睛近视之后,她忘记带眼睛,又非常想要看清远处的某个东西的时候,就会像侯平那样,眯起眼睛来。 不过她那是近视了,才会那样做。 虽然那种做法对眼睛的伤害挺大的,但实际上的效果来的还是很迅速的。 而侯平这个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身体开始老化,眼睛方面也出现了老花眼等症状么? 话说老花眼眯着眼睛的时候,能看清前面的东西么?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不好回答的问题呢! 侯平伸手揉了揉眼睛,放弃了继续眯着眼睛看人,不管他怎么做,现在都没办法看清远处。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再挣扎呢。 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过,还能节省些力气,何乐而不为。 他放下手,在宿臻与贺知舟共同的注视下,回想着刚才的话题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方。 “血酒,对,就是血酒。”侯平的手在空中划了一圈,“用来酿酒的血,我肯定是不可能用外人的血,也不可能是其他的猴子,所以当排除掉那些个选项之后,我能弄到的血自然也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说是他自己,实际上仍然是这具身体里的血液。 身体并不属于他,血液自然也不能属于他的。 “你的血?”贺知舟摸了把下巴,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东西。 宿臻偏过头瞅了眼酒坛子,他现在已经能看见酒坛子上面的黑气了。 “应该不止是那么简单吧!”宿臻道,“如果只是普通的血,酿造而成的血酒又怎么会像是那样的……可怕,我现在站着的地方离那些酒坛子已经算是挺远的,可就算是站在这里,我也还是能够感觉到酒坛子之中传来的不好的气息,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让人很难忍受。” 侯平愣了一下。 他虽然清楚血酒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可他也没有感觉到宿臻所说的那些负面情绪。 不过仔细想来,宿臻的那种想法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大概还是和血液有着莫大的关系吧!”侯平看了眼摆的整整齐齐的血酒,沉默片刻后道:“这具身体原本并不属于我,它应该是侯安的。” 尽管身体是在侯安请求鹤闻的前提下,心甘情愿的送给他使用的。 可那并不代表侯安心里就不怨恨他。 事实上侯平一直认为侯安最后离世之前,应当是十分怨恨他的。 所以才会请求鹤闻将他们两个的身体对换,就连命数也都一起替换掉。 侯安并不是真的在期待他能够长生不老,他的内心仍然是希望他能够得到惩罚,并且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用来酿酒的血是这具身体的心头血,而心头血通常是带有灵性的。尽管侯安代替我去死,并且将他剩下的生命全都赠送给了我,但实际上他只是想用这漫长的生命告诉我,倘若我没有抛弃他,妖物的生命足够悠远,他是可以为我养老送终的,只要我愿意再等待一两年,他甚至可以用人类的身份与我一起生活。” “然而,我抛弃了他。”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冬日宴(三十二) 侯平缓缓的站直了身,迷蒙的双眼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象,然而他对山洞之中的点点滴滴都熟记在心,即便是眼睛无法看见,他心里也是知道什么东西拜访在什么地方。此刻他的视线就落在了右边的酒坛子那儿。 看着酒坛子,侯平眼里露出悲悯。 既是给自己的,也是给侯安的。 不过现在,那种悲悯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低声说道:“他确实是在乎我的,但那并不代表他就不怨恨我。” 正是由于爱恨交织的缘故,侯安才会请求鹤闻,将他们俩的命数来了个交换。 侯安是知道的,知道他年老以后,满心盼望着的就是在死后能有个摔盆的人,更知道他并不在乎那个人是否与他有血缘,他只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而已。 其他的任何方法都比不上交换命数给予侯平的震惊。 对于自己的盼望,侯平是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更加的清楚的。他要的东西不算多,可真计较起来,也不算少。 如果当时侯安能说话,或者他能够写字,亦或是能用其他的办法告诉他,他能够成为他需要的那个存在的话,仔细想想,其实侯平依旧不会相信。无法眼见为实的存在,仍然需要时间去等待,而那个时候的侯平恰好是最缺少时间的。因此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相信的。 也只有现在,在亲身经历过侯安极其漫长的生命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触手可及。 然而是他自己放弃了。 因为一个尚且不知道能否实现的盼望,他将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数十年的侯安买给了酒馆,对侯安即将经历的凄惨经历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他后来经历的那些,也只能算是报应吧。 侯平不太喜欢报应那个词语,他回想到了从前的光景,再看看眼前的瓶瓶罐罐,身上那股腐朽的气息变得愈发浓郁。 身体已经快要支撑到极致,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心头血凝聚着一个人的精气神,按照你的说法,侯安身体里的心头血已经被他的怨恨污染,因此以这种血液酿造出来的血酒,同样也就会带有那些负面的情绪。”宿臻慢慢的将自己知道的条件给一一罗列了出来,然而他还是有很多不解的地方。 污血酿造出来的血酒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喝下去的。 就连那些不走正道的邪道中人,也不可能将这种酒当成普通的酒水来喝的。 更何况这世上遗留下来的邪道中人,除了早前贺知舟说过的那群疯子,也见不到几个。而那群疯子行事乖张,不像是会屈居人下的。 再者说,鹤闻求的是世界重新流转,从逻辑上来说,相当于是要逆转时间空间,才好将世界重置到最初的模样,那群疯子却不同,他们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谋求长生大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者应当是不会牵扯到一起去的。 宿臻的目光落在了侯平的身上。 一个普通人类,按理说已经是一只脚踏进地府,明摆着就是将死之像,可鹤闻却插手扭转了他的命数。 当真只是因为侯安的请求? 可侯安在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个刚刚开启灵智的猴子,喉间横骨尚未炼化,连人话都还不会说,更没有成为猴王,他又是何德何能,才能得到鹤闻的一个承诺呢? 宿臻恍惚间想起了他与贺知舟在回环镇遇到的那个幻境,在幻境之中,郁生告诉他们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而他们在郁生的回忆之中曾经窥见了一个人,一个早在郁生出生之前就已经死去的人类——秦至。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敢那样堂而皇之的,借用秦至的相貌与身份的话,宿臻以为除了鹤闻以外,就不会再有其他的人了。 鹤闻在假扮秦至之时,尚且还能保留几分温柔,虽然那也只是假象,掩藏在温柔之下的仍然是刺骨的寒刃。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妖。 尤其在失去秦至之后,他就更不可能突发好心的去答应一只小猴子的请求。 相比于鹤闻突然良心发现想要做好事的这种可能,宿臻更愿意相信他是打着另外见不得人的主意,虽然从本心而言,他并不想将鹤闻设想的那般坏,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如果设想是最极端的坏,而真实发生着的事只要有那么一点可以接受的余地,两相比较之下,后者也就变得容易接受的多。 话说回来,回环镇上,出事的是两个人类,后来的朔溪与和泉市中,出事的却是一群鬼物,而这一次则是一人一猴,几件事掺和在一起,似乎也没有个共通的地方。 若是真心计较一下的话,回环镇的郁生也能算是鬼,换而言之,回环镇、朔溪以及和泉市,三者都是与鬼物有关,总结一下,大约就是鹤闻在借助鬼物生事,可是侯平与侯安之间却是和鬼物无关,牵扯进来的是一只不入流的小妖怪而已。 俗话说,一人智短,二人智长。 宿臻考虑良久,没有发现更深的线索,便将自己总结出来的东西说给贺知舟听,想着贺知舟听过之后,能不能说出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来。 贺知舟有没有想出来,宿臻暂且不知道。 因为被他忽视在一旁的侯平突然插话了。 “你又为什么非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合为一谈呢?”侯平不解的说道,“我听你说的那几件事,不是可以划分出两个不同的类别么!前面说的那些是一类,而我与侯安却又是另外一类,他们那些是与鬼物有关,而我这个却是与妖物有关。” 鬼物……与妖物? 似乎却是可以换上这么一种归类的方法。 只是换上这种分类方式的话,回环镇还是无法准备划分,那里有妖物蜃龙,也有鬼物郁生,虽然到了最后郁生已经从世间消失,剩下的蜃龙去了修真者协会的总部,至今也没传会个音讯,当然宿臻也一直没怎么想的起来蜃龙就是了。 那位也是大佬。 就算在回环镇作茧自缚了近百年,放到现在的这个环境下,他也能当之无愧的坐上大佬的宝座。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冬日宴(三十三) 有什么东西,似乎正要托之欲出了。 可是不待宿臻继续深思,小姑娘欢快的声音直接就打断了他的所有思路。 “食材册子上的猴儿酒被划了个勾呀!”方才宿臻等人说话时,霜落没有掺和进去,而是又转回了靠边摆放着的瓶瓶罐罐旁边,她本来不过是闲着无事,飘在旁边梳着瓶瓶罐罐的个数,数到一半之时,她突发奇想的拿出了鹤闻留给她的食材单子,之后眨眼的功夫,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就全都飞进了食材单子里面,紧接着单子上面写着猴儿酒的那一页,就出现了一个勾。 霜落将食材单子甩来甩去,也没见里面飞出东西来。 她又将那份食材单子翻来覆去、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搜罗了一遍,发现上面除了多出一个勾来,也没有其他的变化了。 而那些突然被食材单子收起来的猴儿酒,她也不知道到底被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咦!原来并不需要我自己动手搬东西呀!” 霜落恍然大悟,怪不得先生会给她留下一份食材单子,原来不止是为了指引她找到那些食材,它还兼具了收集食材的作用呀! 也是,先生将收集食材的任务交给她的时候,可没有预料到她能找到其他的帮手。 让一个无法触碰到现实中的东西的鬼物去寻找食材,又怎么可能丝毫准备都不做呢! 只是这样一来,她似乎就不怎么需要宿臻与贺知舟了呢! 霜落看向宿臻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看了两眼后,她就叹了一口气,谁让他们早前就已经说好了呢! 所以她现在就算是终于发现先生给她的另一项优待,她也不可能抛开宿臻等人,自己去找东西的。 而且就算真的与宿臻他们分道扬镳了,霜落说不定会一样东西都找不到。 毕竟她的路痴属性,哪怕是死后重新来过,也没有更改多少。 “你们已经拿走它们了啊。”侯平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的耳朵还是很好使的,霜落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那……么……也该结束了吧!” 后半句话他说的很含糊,似乎还隐藏了其他的意思在里面。 “结束?”霜落使劲的摇着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算是结束啊。” 就很慌了。 她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小鬼而已啊! 为什么非得找她来解决疑难问题? 霜落可怜兮兮的看向宿臻,或许他会知道该怎么解决呢! 宿臻沉默。 侯平的状态有些特殊,从魂体上来说,他是早就应该死掉的人,但是从身体上来说,他现在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虽然吧! 他的身体正在急速老化。 贺知舟:“猴儿酒我们已经拿走了,你答应鹤闻的事情已经做到了,一切自然也就结束了。” 冷冷清清的语调,停在侯平的耳中就仿佛是九天仙乐一般。 他偏过头,无神的双眼‘看向’了贺知舟,嘴角的弧度微微变动着,似乎是笑了两下,又好像只是呶呶嘴。 一身的黄毛不知不觉间已经全都变成白色,长长的坠到了地上,却又不曾沾染到地上的尘埃,山洞深处不见风,白毛的猴子动了动腿,像是终于不堪重负的将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了背后的岩壁上,只是停靠的力度用的稍微大了一些,整个身体就跟河沙堆积起来的塑像似的,摊成了一堆灰烬,灰白色的,落在黑漆漆的地面上上,格外的显眼。 “他……” 不过是听了一句话而已,怎么会突然变成那般模样。 贺知舟看了看头顶上闪烁着的照明符,低头从储物器具里又取出几枚补到头顶上去。 “我以为他想死会很艰难,可现在看来,好像又很简单似的。”宿臻用手肘拐了贺知舟一下,再回头看向那堆灰烬时,眼里就不自觉的带上了怅然的神色。 贺知舟眼睑低垂,语调依旧是淡淡的:“侯平命数已尽,即便是鹤闻用旁门左道让他能够在侯安的身体里活下来,可他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死人。他之所以能在我们到来之前不出异样,其中大半的原因是他与鹤闻订下的契约,剩下的小半原因则是他自身的执念。” 执念这种东西,侯平也是有的。 那个请求鹤闻交换两者命数的侯安,他的执念在于侯平的抛弃。 而侯平对于自己抛弃侯安的举动就真的能够无动于衷么? 他的心里依旧是有着愧疚的。 毕竟在苍茫人世之中,他与侯安共处的时间最久,人生绝大部分的记忆都是与侯安有关。尽管他最后选择了自己,可心里对侯安还是有着愧疚的。只不过那一丝的愧疚远远比不上他对未来的期望。 等到两人命数替换之后,侯平这才知道,他那些想要却没能得到的期望,其实只要他什么都不做,一直保持原状,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能够给予他那份期望的就是他已经放弃的侯安。 在这种时候,他心中隐藏的那一丝愧疚就会如同落入清水中的染料,迅速膨胀开来,在尘埃落定之后,满心满眼的都只剩下了愧疚。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更好过些,也许是真的想要惩罚自己,侯平这么多年来的日子应该并不好过,刚才放在右边的那些血酒远远多过左边正常的猴儿酒,血酒的原料来自于侯安身体内的心头血,但现在他的身体是由侯平来使用的,取血的疼痛与虚弱,也都会由侯平独自承担。” “心头血的过度取出,让侯安的身体不堪重负,濒临崩溃,而侯平的执念太深,才会在我们没有出现之前,都表现的貌似无差错的模样。” 只能说是貌似,毕竟侯平他自己都说了,近年来,他能控制身体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不是么! 宿臻怔然:“侯平的执念,是他对侯安的愧疚吗?” 贺知舟摇头,他也说不清。 也许是,也许不是。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侯平在做着自我惩罚。 他似乎是打从心眼里认为侯安是在怨恨着他的。 所以他明明还活着,实际上却跟死了差不多,然而痛苦的时间太久,他也还是会想要解脱,偏偏他自己做不到,必须得让一个外人告诉他,他的自我惩罚已经足够了。 一切也都到了解脱的时候。 故而贺知舟的话,也不过是恰逢其会。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冬日宴(三十四) 重新穿过那条漆黑的甬道,尽管这次没有了侯平在前面领路,但贺知舟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做过了记号,因而倒也不必担心会迷路。 他们离开了那片不见天日的空间,再次出现在山谷之中。 四下散漫的猴群仍然如同昨日,懒洋洋的躺在地上,浑然不知侯平已然离去。 或许还是有猴子感应到了的。 宿臻瞥见巨石上方蹲着的小猴子,他看所有的猴子的长相都是极其类似的,而那只猴子之所以会让他感觉到眼熟,也不过是因为它的脚踝处系了一根红丝带,当然更为特殊的是,它的身上有贺知舟贴上去的傀儡符。 虽然说傀儡符的主人是贺知舟,但宿臻作为贺知舟的道侣,两人的魂体早就在日渐亲密之中,变得不是那么容易区分了。 因而宿臻也是可以使用那张傀儡符的。 只要他给出的要求不违背贺知舟的意愿。 “侯平已经不在了,这里的猴群又该怎么办?”离开前,宿臻不免为这些懵懂无知的猴子们担心着。 贺知舟挑眉:“要我说,侯平在与不在,对这些猴子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它们之中没有哪个开启了灵智,都是些凭本能而活着的野兽,先前侯平在时,侯平就是这群猴子的猴王,现在侯平不在了,等它们发觉以后,自然会重新选出个猴王来,左右这深山老林之中也没有它们的天敌,更不会有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偷猎,它们安全得很,压根就不需要为它们担心。” 宿臻抿了抿唇,目光从猴群中扫过,道理他都懂,可真遇上了事,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得劲的。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不愿意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 山谷里的猴子确实只能说是野兽,可谁又能说野兽就没有心呢! 突如其来的满腔愁绪让宿臻整个人都显得软弱了许多,他摇了摇头,能为这群猴子做的事情几乎等于没有,他是想让它们能够继续安然下去,可又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它们的身上,更不可能把它们全都弄到山下的动物园里去,他现在能做的大概只有尽量掩去山林之中走动过的痕迹。 这样一来,就算有人误入这片山林,也不会闯入到这群猴子的老窝里来。 目光从猴群身上掠过,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巨石之上。 宿臻突然拉住了贺知舟的手,在贺知舟停下回头看他之际,他指着巨石上的小猴崽子道:“你忘记那只猴崽子身上还贴着傀儡符了么?虽然说傀儡符在没有的驱动之下,对它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影响,可我们往后不一定会再到这里来,所以那个符篆能拿走还是尽快拿走吧!” 如果宿臻不说,贺知舟大概是真的会忘记傀儡符的事情。 盖因符篆都是一次性用品,属于货物已出,概不退换的那种。 傀儡符也是如此。 它都已经被贴到猴崽子身上使用过了,就算揭下来,也不可能再次使用,甚至连保存都做不到。 除了能让猴崽子脱离傀儡符的影响以外,揭下它,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意思。 宿臻也是学过符篆的人,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话代表着什么意思的。 见贺知舟久久不曾动手,他也不着急,就很冷静的与贺知舟对视着。 看着看着,贺知舟就忍不住了。 他支使着那只猴崽子来到他们的面前,解开傀儡符需要他自己动手,但答应解开符篆也就罢了,他是不可能服务那么周道的自己跑到猴崽子身边的。 只要傀儡符还能发挥作用,那就让猴崽子自己跑到他们身边好了。 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么! 然而贺知舟给猴崽子下过命令之后,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巨石上的小猴崽子此刻是背对着他们的,小小的身体在身下巨石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袖珍。 按理说,傀儡符现在还在继续运转着,猴崽子应当仍然需要听从贺知舟的命令。 可是现在的事实却恰好相反。 猴崽子不仅没有听从贺知舟的命令,它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仿佛压根就没有受到傀儡符的制约似的。 “怎么了?”身边的人忽然戒备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巨石上的猴崽子,这副举动绝对是因为有大问题出现,宿臻顺着贺知舟的视线看去,猴崽子依然是那只猴崽子,除了是背对着他们的,其他的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从山洞里出来以后,就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的霜落,这会儿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 她没敢往前凑,而是抱着食材单子悄默默的退后了两步。 “是不是所有的猴子都长得一模一样啊?” 宿臻听到这话,想了一下接了一句:“当然不是的,只不过普通人一般而言是很难分辨出猴子与猴子之间在样貌的差别的,我是说那种同一类的猴子,而不是指不同类的,你,应该明白?” 明白是明白的。 可她现在越来越觉得那只猴子长得非常眼熟了。 “你见过那只猴崽子?”贺知舟抽空回头看了眼霜落,有些奇怪,“你要是见过它,怎么之前没有说出来?” 霜落翻了个白眼。 真是很抱歉啊! 在她眼里所有的猴子长得都挺像的,区别只在于品种不同而已。 她怎么会知道这只猴子就是她见过的那只猴子啊! 霜落暗地里腹诽着,明面上也没有多给贺知舟面子。 “我先前在先生身边见过一只猴子,只是那只猴子的双脚被人砍掉了,每次它走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一大滩的血迹,我不喜欢血的味道,然后先生就再没有把那只猴子带到我面前,所以我对那只猴子的映像也不是特别的清晰。” 她以前留在先生那里的时候,因为没有记忆,所以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 也就是邢克才会喜欢跑来找她说话,其他的人或事,没有像邢克那样周而复始的出现在她身边,她当然是全都不放在心上的。 这会儿她能看出两只猴子貌似是一只,也不过是因为巨石上的那只猴崽子身上,带给她的压抑就跟先生身边那只猴子给她的感觉很相似,她才会有此猜测。 而且那也只是猜测而已。 第二百二十章 冬日宴(三十五) 一般正常人,谁会没事在身边放上一只猴子? 而且听霜落话里的意思,那只猴子似乎还有些小恐怖,毕竟并不是所有的猴子走过的地方,都会是一滩血迹的。 血迹什么的,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那只猴子被砍掉的双脚,倒是个很奇怪的点。 宿臻回忆着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只猴崽子,他敢打包票,猴崽子的双脚仍然是完整的,就是它的脚踝处系了一圈红丝带。 如果两只猴子确实是一只的话,那么红丝带可能就不止是红丝带了。 想到这里,宿臻有些头疼。 “鹤闻不是最喜欢独来独往了吗?”宿臻脸上的焦虑都已经能够实体化了,“怎么现在变得那么喜欢拉帮结派了,养了一山谷的鬼物不说,现在连猴子都一起养了吗?” 宿臻或许没有注意到。 当他提起鹤闻时,字里行间都是对鹤闻的熟悉,似乎他很了解鹤闻似的。 尽管事实上,他们连正式的会面都不曾有。 唯一一次的相遇里,还是在幻境之中,而且那个时候,鹤闻尚且顶着秦至的脸。 然而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巨石上的猴崽子保持着眺望山洞的动作,一动也不动,外人也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 霜落盯着那只猴崽子看了半天,它身上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恐怖,也越来越接近于她在先生身边看到的那只猴子了。 恰在此时,她又听到了宿臻的话,忍不住便同宿臻搭起话来。 “仔细较起真来,先生养的小动物可能不止是猴子一种呢!我在他身边看见过老鼠、兔子还有蛇,也见过羊猴鸡狗,这么算一下的话,十二生肖里的动物,我在先生身边已经见过了一大半呢!”正说着话,霜落突然自己就笑了起来。 过去的记忆依旧没能记起多少,可就在她说话的那一瞬间,脑海中竟然不自觉的浮现出某个和十二生肖有关的动画片……的主题曲来。 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娃娃。 她刚才说话的时候,就差点顺口溜出个猪娃娃来。 真的,要不是想到先生身边从没有出现过猪,她才不会突然刹住嘴呢! 十二生肖? 宿臻知道霜落可能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心上,但是当他听到那个词的时候,心里不自觉的就咯噔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可以被联系起来算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其实从本质而言都是一致的,尽管他们现在来看,那些事情似乎都是杂乱无章,从表面上来看,并没有什么联系,可他知道,他只是缺少了某种关键的线索,只要那个线索出现了,他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到一起,到时候他差不多就能猜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在不久之前,他曾经以为鹤闻就是那个线索。 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完全准确。 而霜落无意之间脱口而出的‘十二生肖’却给了他一个另外的可能。 至于鹤闻。 那就是操控着所有事件发生的幕后操盘手,他是棋盘之外的人,暂时不能算作棋盘里的线索。 “你觉得鹤闻有可能是在搜集十二生肖吗?”宿臻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又想起了回环镇的蜃龙,“除了霜落说的那几个出现在生肖里的动物以外,蜃龙也是龙族的一种,如果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闯入回环镇,蜃龙最后会如何呢?” 应该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如果宿臻与贺知舟没有去往回环镇,那么顶着时瑄外壳的郁生,依旧守在镇口,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郁生知道时瑄不会再出现,却不会愿意相信。 而那时蜃龙制造出来的幻境已经奉郁生为主,蜃龙想要向外界求助,郁生想要时瑄能够从外界归来,两者不约而同将从幻境外路过的人拉扯到幻境之中,偏偏以蜃龙的力量是不可能将幻境支撑的更久的。 蜃龙与郁生,总会有一个人先行走向死亡。 如果将侯平与侯安之间的经历套用到蜃龙与郁生身上的话,那等到了事情已经变得无法挽回之际,就应该是鹤闻出场的时候了。 鹤闻会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蜃龙与郁生的面前,想也知道,他只需要说上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忽悠的死去活来。 更何况郁生所求并不多,鹤闻只需要让郁生与时瑄的残魂见上一面,他的执念说不得就会与时瑄一起消失。 等解决了郁生,蜃龙不就只能跟着鹤闻一起走了。 然后十二生肖就又集齐了一个。 当然,那都只是设想。 并且那些设想是建立在宿臻与贺知舟没有前往回环镇,而鹤闻又确实是在搜集十二生肖之上的。 贺知舟曲起手指,食指指节的部位在两眉之间按压着。 自古以来,十二生肖在传说之中,都是有着独特的力量。 尤其是在更早之前,神灵尚未消亡的时候,凡间信仰坚定的人,甚至能够凭借自身信仰召唤出十二生肖守护神的虚像来保护自己。 但是到了现代,十二生肖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现世中的人,也不再拥有信仰。 所以鹤闻,他这会儿收集十二生肖又有什么意义? “你们别光看着不说话呀!”霜落在一旁着急的想要打断两人的沉思,然而任凭她一个人唱了许久的独角戏,也不见宿臻与贺知舟回过神来,他们两个陷入沉思之中,就直接忽略了外界的变化,“那只猴崽子,猴崽子它快要消失不见了啊!” 最后还是靠关键词惊醒了两人。 宿臻与贺知舟一同看向巨石上的猴崽子。 果然如同霜落所说的那般,猴崽子的身影若隐若现,如同飘忽不定的烟雾,时而凝聚在一起,幻化出真实的形象,时而散开,消失不见。 见此情景,宿臻皱紧了眉头,同贺知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朝着巨石的方向走去。 剩下的霜落是真的不喜欢先生身边的那只猴子。 她最讨厌血腥味,对那个始终在制造着血腥味的猴子,更是非常的讨厌。 因而即便宿臻与贺知舟都在朝着猴崽子走去,她也是固执的守在原地。 那些个秘密,她也没有想要去听,所以不靠近是最好不过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冬日宴(三十六) 猴群居住的这片山谷,曾经的主人是鹤闻,而鹤闻对山谷做过改动。 因此岩壁上方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洞,也不会对岩壁造成不好的影响,不会有塌方,也不会有地陷。 随着时间的流逝,猴群也在不断地繁衍生息,在没有天敌的情况下,猴群的规模在不断地扩大着,与之相对应的,岩壁上的山洞也就越来越多,废弃的山洞与新凿开的山洞混合在一起,让人很难分辨出不同来。 当侯平离开以后,岩壁之上属于他的那个山洞,在宿臻他们从中出来以后,也消失不见了。 山谷里的猴群没有发现侯平的离去,也没有发现岩壁上的山洞忽然之间就少了一个。 就连宿臻他们也都不曾注意到那么一点。 猴崽子坐在巨石上方,面对着岩壁,目光从岩洞上方的山洞之中掠过,然后停在了岩壁上方的某个角落,那里如今是一片完好无缺的石头,尽管在不久之前,它还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山洞之中还被人布下了与空间有关的法阵。 运转法阵的人已经离开,山洞应该尽到的责任也已经完成。 消失似乎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你是侯安吗?”宿臻同贺知舟已经走到了巨石的下方,他看着猴崽子的背影,心中对它的身份也有了些许的明悟,“如果你是侯安,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同侯平相认呢?还是说,你始终都在怨恨着他?” 猴崽子转过身,眼睛不复先前的灵动,已然变做了一潭死水。 他摸了摸脚腕上的红丝带,眼睛耷拉了下去,爱理不理的道:“是与不是,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人类呀! 大多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 他们的心眼都很小,小的只能装得下自己。 当然也还是有那些表里如一的好人,只不过太少,而他也没能遇上。 他曾经很认真的相信过一个人,还与那个人一起相依为命了数十年的时间,可惜的是,他把那人当成了生命之中不可替代的亲人,那个人却把当成了一件消耗品。 平时用不上他的时候,也会对他千好万好,给他一种非他不可,无可取代的错觉。 等到了紧要关头,那人也能轻而易举的将他抛弃。 丝毫不会顾念到那些曾经相依为命的岁月。 所以怨恨也好,无视也好,全都是那个人应该承受的,不是么! 山洞都已经消失了,侯平也去了轮回,等到他过了轮回之后,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他。 那个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人,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侯安长叹了一口气,再看向宿臻等人时,收起了那漫不经心的态度,那些纠葛是他和侯平之间的,同眼前的宿臻等人是没有关系的,他又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气不顺,而将各种的负面情绪都洒在这些人身上呢! 迁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冬日宴上的酒水吧!”侯安舒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重新与宿臻他们搭话,“既然猴儿酒已经到手了,你们不赶快去往下一个地方,还在这里逗留做什么?这里不会再有你们要找的东西了。” 说话间,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山洞,脸上多余的情绪被全部收拢,再看不见他为侯平牵肠挂肚的模样。 喜欢没有了。 怨恨也没有了。 到最后什么也都不会有了。 宿臻:“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可是不应该啊!” 还没有问出口的疑问就被侯安无意之间的话给打了回去。 听侯安的意思,他已经知道宿臻与贺知舟在帮着霜落收集食材单子上的食材的事情,并且还抱着乐享其成的态度。 那么问题来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是在宿臻他们来到山谷之前,还是之后呢! 千万不要小看了时间差带来的区别。 这个才是真正的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内里的区别大得很。 侯安打着哈哈道:“先生办事向来很少解释,他交给那个小姑娘做的事情,本来只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只不过她还是太年轻了一些,看待一件事只会从表面去看,丝毫不会去管内里是不是有些其他的规则,所以当我看到她的身边还多出了你们两个,自然就知道她的意思了。无非就是觉得自己独自无法完成先生交给她的事情,于是便去求了一个外援,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关系的。” 有些人在心虚的时候,就会喜欢长篇大论。 宿臻眯了下眼睛,不露痕迹的将侯安上下打量了一番。 一个本应该投胎转世的家伙,实际上却仍然在世上行走,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他才亲眼看着这家伙的身体化为一堆灰烬,几件事加在一起,不免让人多想起来。 他偏过头,与贺知舟对视了一眼,借着道侣契约同他说起话来。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贺知舟低吟两声,回道:“我也有些怀疑,他似乎在遮掩着什么东西。” 用蹩脚的语言遮掩起来的东西,只要认真观察一下,想要找出真相还是比较容易的。 宿臻把侯安的话拆成了一个个的字词,又再度重新组合起来,果然就让他找出了破绽。 侯安话里话外都在表示他是在山谷看到他们之后,才得知霜落找了帮手的。 可是听过他对鹤闻的吹捧之后,不难发现不管是在他,还是在霜落的话中,鹤闻的人设基本上都是属于算无遗漏那一挂的。 如此天才的一位,又怎么会在明知小姑娘脑袋还不能处理太过复杂的事情的情况下,不做过多的解释,就将事情丢给了小姑娘呢! 这不是明摆着让小姑娘出去找帮手啊! 而小姑娘能有什么帮手呢? 一个普通人无法看到的鬼物,待在有能力的人不会去的深山老林里,除了抓住因为担心妹妹而再度前往深山老林的宿臻来做壮丁以外,小姑娘也找不到其他的人来做自己帮手了啊。 既然宿臻会来,与宿臻已经是道侣的贺知舟,自然也不会落下。 倘若鹤闻真的是那般算无遗漏,想来宿臻与贺知舟的一举一动早就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在按照他的想法平稳有序的进行着。 第二百二十二章 冬日宴(三十七) 侯安并不知道宿臻他们在暗地里是如何推测他的,他现在还停留在山谷之中,不过是因为侯平刚刚离去,他希望能够留在这里送他最后一程,至于那个已经下了地府的人,是否知道他在外面目送着他的离去,其实并不重要。 他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情能好过一些。 与外人无关。 大概是他旁若无人的姿态与普通猴子之间的差别太大,才会一眼就被人看出不一样来。 还被宿臻他们搭话了。 虽然事情的起因在于他那过剩的好奇心,对山谷周边的风吹草动那般感兴趣,一时着了贺知舟的道,才有了现在的这么个事,不过他都已经想办法把话给圆了回去,应该是不会出问题的吧! 应当是不会出问题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侯安心里还是有些小心虚的。 倘若因为他的缘故而让鹤闻的计划出现偏差,他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俗话说,多说多错。 侯安在巨石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早在多年之前就送给侯平用了,现在用的这个是鹤闻用炼器的手法给弄出来的傀儡之身,甚至连个活物都算不上。 就算是舍弃了这具身体,侯安也不会觉得有何可惜的。 左右他跟随在鹤闻身边时,也都是以魂体的形式。 何况他修炼多年,魂体的凝实度远不是霜落那样的小姑娘可以比得上的。 要不是担心用本体前来会被侯平发现端倪,他也不会请求鹤闻给他弄出这么一个傀儡之身来。 说一千,道一万。 侯安此刻的心思已然是放到了舍弃现在的傀儡之身,直接来个一走了之上了。 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嘴上没个把门的,再让宿臻与贺知舟这么问下去,说不得他知道的那一些小道消息,就全都一骨碌的倒了个精光。 似是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后果,侯安忍不住打了寒噤。 六月伏天的,还是在大太阳底下,他就觉得后背一凉了。 简直是不能更可怕了。 “现在距离冬日宴举办的时间也只有个把月的时间了,你们要搜集的食材还天南地北的四下零散着,想要将它们都给搜集全乎了,还不知要过上多久呢!我就不继续耽搁你们的时间了,倘若有缘的话,那就来日再见了。” 侯安伸着爪子摸了把脸,在巨石上跳了两下,显然是已经准备着离开了。 宿臻却不想就这么简单放走了侯安。 算一算时间,侯安跟随着鹤闻的时间也有数百年了,确实是霜落这种死了没两个月的小丫头能比拟的。 霜落不知道的那些小秘密,侯安可能都有所了解。 现在有个机会能折腾出大半的秘密,宿臻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去了。 自然是应该趁热打铁,顺着杆子往上爬才对呀! 宿臻:“等一下,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一下。” 果然是想要追着他套话,侯安瞥了一眼宿臻,摇摇头,果断的舍弃了自己现在的傀儡之身,他可不能继续被套话下去了。 而且另一边的鹤闻也在召唤他了。 也对,他的身体现在是确确实实的没有了,鹤闻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可以开始着手实行。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侯安有意对宿臻笑了笑,下一刻就消失在了巨石之上。 如果没有另一头鹤闻的召唤,他这会儿恐怕只能丢下傀儡身,以魂体直接溜走了。 不过现在么! 带上傀儡之身一起跑路,没有给宿臻等人留下破绽,也算是一件可以吹嘘的事情了。 “消失了。”宿臻翻身一跃,跳上了那块巨石,在他的感知之中,并没有在巨石周围感应到空间传送的波动,也没有发觉到其他的灵力波动,因而侯安的离开方式就很值得深究了。 贺知舟也跟着跳上了巨石,惊讶的发现在侯安方才站定的地方,出现了一滩红褐色的已经凝固了的血迹。 这就奇了怪了。 侯安身上并没有出现伤口,所以这滩血迹又是从何而来? 远远看着两人一猴谈话的霜落,在那只猴子离开以后,这才捧着食材单子缓缓的飘到巨石旁边。 贺知舟抬头问她:“你先前说侯安走过的地方都会出现一滩血迹,是因为他身上有伤口,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侯安的身体是侯平在使用。 他们也是见过侯平的,虽然按照侯平自己说的,能控制身体的时间越来越短,可他身上应当是没有伤口的,否则贺知舟不可能在靠近他的时候都没有闻到血腥味。 所以血迹的来源就很有问题了。 霜落没有从前的记忆,真正变成鬼物也只有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而且这段时间都是实打实的,并不像是宿臻那样还在幻境之中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因为经历的少,所以见识也比较浅显。 你若是让她去说侯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可能就会一问三不知了。 当然这也不能怪到她的头上去。 人家不过是并不知情而已,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旁人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呢! 霜落被贺知舟一问,她本来就不知道什么,这会儿自然也准备如实说着自己的毫不知情。 但是贺知舟旁边还有个宿臻,同样也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看样子是蛮期待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的。 于是霜落本来将要脱口而出的那句‘不知道’被她自己咽了回去,抓耳挠腮的仔细想了好半天,也亏着她现在不是个人了,回想过去的事情也变得简单起来,很快就回想起了当初碰上侯安时的场景。 “侯安,我是说我在先生身边看到的那个侯安,他是没有影子的,应该和我一样都是鬼物才对。”霜落掰着手指,回想起来的那么一点点的东西被她像是挤牙膏似的,一点点的往外说了出来,“阳光会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过,然后落在地上。” 那时的侯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哪里会像那只猴崽子一样的无害。 因而霜落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也是有理由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冬日宴(三十八) 鹤闻是从那个人、鬼、妖三者皆存的时代一直走到今天的,他手上积攒下来的修炼功法怕是比所有修仙世家加在一起,都还要多的多。 人鬼妖的修炼功法,他都有。 对于这一点,霜落是很清楚的。 因为鹤闻在接手她之后,就曾拿出好几部功法供她挑选,而她并不是个有慧根的人,所以不管那些功法有多么的来之不易,学成之后又对她有多大的好处,她是一本都没有选。 没办法,就算她真的选了,也没办法修炼。 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而侯安就不一样了。 首先他曾经是一个妖物,在没有其他人指导的情况下,他开启神智后,都能自主的吸收日月之精华,甚至在鹤闻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快要炼化横骨,化身人形了。 这样一个活着就非常有修炼天赋的妖物,即便是死后化身鬼物,他的修炼天赋一样是非常的强。 几百年过去了,化虚为实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不过对鬼物来说,当然还是虚幻着,与现实世界之中的事物隔绝开去的那种状态,对他们来说更为习惯。 因而在一般情况之下,鬼物即便是已经掌握了化虚为实的能力,他们也都还是更加的习惯用虚幻的身体在世间行走,就算那样做,普通人看不见他们,他们的选择也还是那样。 所以当霜落看见侯安的时候,他是虚幻着的身体。 “他的身体是虚幻的,双腿被红色的雾气包裹着,当他站定之时,红色雾气会逐渐加深凝固成实体,所以当他走过的地方,就会出现大滩的血迹,那股子血腥味就算着隔着数十米都能闻的清清楚楚的。” 霜落眨了眨眼睛,她能够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些了,更多的就没有了。 在宿臻与贺知舟因为她的话而沉思之际,她的动作忽然变得有些拘谨,似是还有未尽之言。 宿臻无意见瞥见她不断变换着的脸色,出口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霜落稍微迟疑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道:“还有件事,是邢克说给我听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出来。” 如果是真的,那说也就说了。 可如果那只是邢克说着玩的,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一回事的话,就不好了。 宿臻听到这话,眼里有片刻的茫然,很快就又调整了过来,他瞥了一眼贺知舟,然后对霜落说:“没关系,你想到了什么,就直接说出来,真假暂且放在一边不用去管。” 既然宿臻已经发话,霜落就不再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了。 她挠了挠下巴:“邢克说他曾经在山谷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山洞,洞中摆放了很多奇怪的雕像,石头的、木头的、玉石的,各种各样材质的都能在那个山洞里面看见。而且那些雕像全都是一个人的模样。” 雕像? 这不免让宿臻想到了鬼域之中充当阵眼的东西来,那些阵眼似乎也是某个人的雕像来着。 只是不知道霜落所说的雕像,与他们见到的是不是同一类。 “而且在山洞最里面摆着一个祭台,祭台的中心也有一个雕像,在那个雕像的周围还有十二生肖的雕像,其中老鼠、兔子、蛇,羊、鸡、猪、狗的雕像发着红光,猴子的雕像之上也有一层浅浅的光,其他的雕像上则是没有光。” 果然是和十二生肖有关么! 宿臻眼中闪过一丝流光,转头看向了贺知舟,霜落说的消息太过模糊,仅凭着只言片语,他们对那个山洞里的情况仍然是难以估量,但给出几个合乎常理的推测出来,也还是可以的。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是了。 反正就算他们在这里如何猜测,真正的事实也不会因为他们的猜测而发生任何变化。 他们如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面对那些未知,能够有更加齐全的准备罢了。 贺知舟长于符篆一道,对阵法一流也有所涉猎,毕竟符篆在最初之际,就是为了将那些天然的阵法拓印下来,从而得以借助天地之力,故而符篆与阵法在某种程度上是有着共通之处的。 就是不知道贺知舟能否根据霜落那几句不清不楚的话,想出什么东西来了。 “我在师门藏书之中曾经看过几个与十二生肖有关的阵法,其中有两个让我印象最为深刻,且那两个阵法的布置与霜落所说的有几分相似,”贺知舟正色道,“虽然它们都与十二生肖有关,但其最后产生的效果却是截然相反的。” 第一种阵法是用在祈福上面,将枉死者的尸骨置于阵法中央,十二生肖环绕四周,为守护者,以人世间对十二生肖的信仰祈求十二生肖的神力护送枉死者前往轮回。 神界早已没落,诸天神佛也俱都不知所踪,然信仰坚定者,仍然可以通过信仰得到神佛的一丝微不足道的神力。 微不足道是针对全盛时期的神佛而言的。 就那么一丁点儿的力量就远胜过世间被称作天才的人。 这种法阵无论是从布置的手段,还是阵法成功之后的后果都是正面意义上的东西。 第二种阵法勉强也能算得上祈福,基本的步骤也是与前一种相似,就好像是同一棵树上开出的双生花,根源上是一致的,只不过在生长的过程中,因为遭遇的事情有所不同,而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变化,虽然反向推理之下,它们也能说是殊途同归,但最终呈现出的结果是绝对不可能相同的。 前面的那种阵法是期望枉死者能够得以进入轮回,祈求来生一世安康。 而后者则不同。 后面的那一个阵法祈求的并不是来世,而是今生。 它是通过献祭十二生肖的方式,来将那个已经进入亡者世界的枉死者重新拖回到世间来。 倘若用通俗一些的语言来说明的话,后面那个阵法一旦成功,所得到的便是一个人的起死回生。 天道的规则被更改,起死回生之后的人便再也不会有来生。 一旦再次死亡,那么他将会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在世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冬日宴(三十九) 无论是那种阵法,镇守在法阵之中的十二生肖都是要见血的。 区别只在于前者身上的血,是布阵之人自愿献出的,而且不怎么多,只浅浅的浮于表面之上,后者就大不一样了。贺知舟看到的记载之中有些许的残缺,并不是完整版的,因而记录下来的不同只在血液之上,后者上面沾染到的血液是污血,非自愿奉献而出的那种。 三言两语,贺知舟就为宿臻解释完了两种与十二生肖有关的阵法,流传下来的记载并不完整,所谓的并不完整不仅仅是折法的布置过程,还包括了阵法的名字以及来历。贺知舟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也是因为他小时候的功课就是抄写门派之中的藏书,从最开始的抄写到后面的默写,虽然他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书中的东西默写的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牢记于心,哪怕是时隔多年再度提起,他的心中也还是有着完整的脉络可以直接叙述出来。 贺知舟不得不承认,他以前也埋怨过抄书默书太小儿科,不过现在回过头来看,那种方法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根本就是为了勤能补拙。 本来就没有人家过目不忘的本领,还不自己私下里努力一些,又怎么能期望最后能与那些个天才站在同一高度呢! 贺知舟停顿了一段时间,让宿臻能够将他刚才说的话都消化一番,等宿臻从低头沉思的状态之中脱离出来,他这才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他问霜落:“你还记得初次见到侯安之时,他身上的气息是会让你感觉到害怕,还只是很平常?” “挺害怕的。”霜落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如果她现在还是个人的话,恐怕胳膊上已经起满了鸡皮疙瘩。 “是怎么样的害怕?”贺知舟继续往下问。 霜落皱了下眉头,眼珠子转了两三圈,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开口道:“就感觉他很危险,有一种如果惹到他不高兴,就会被杀掉的感觉。” 然后贺知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回头看向宿臻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山洞,而山洞之中又布下了阵法的话,我更倾向于鹤闻布下的是后面那一个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阵法,毕竟他那么做的原因也很明显。” 为了已经魂飞魄散的爱人。 只是不知道他们师门记载下来的那个阵法,倘若真的布置完成,并且运转使用了,又是否能救下那个魂飞魄散的人。 那个阵法是不是真的存在,尚且存疑。 而且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起死回生呢! 至少在贺知舟他们师门流传下来的记载之中,是一个也没有的。 宿臻对此不置可否,到底情况如何,他们现在依旧是不得而知,能做的也只是胡乱猜测一番。不过他也知道贺知舟的猜测还是很有道理的,前因后果也清清楚楚的,他只是在仔细考虑之后,又提出了另外的疑问而已。 “你还记得在和泉市的时候,邢克说的话吗?” 宿臻突然提起了另一个人,这让贺知舟很是奇怪。 至于邢克,他当然是记得的。 邢克在和泉市的鬼域之中,之所以会对普通人类伸出援助之手,就是因为他对鹤闻设想中的未来感觉到了迟疑,迟疑变得越发明显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相信鹤闻了,故而为了让未来不那么可怕,他才会站在了他们的这一边。 而鹤闻的设想? 据邢克所说,鹤闻是想要将时间与空间同时逆转,让世间的一切都能重新来过,而在逆转时空之前,他需要有人能够帮助他,清除人世间那些不应该活着的恶人。 逆转时空是他给予无罪者的优待。 既然是优待,就必然不可能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 “如果鹤闻打定主意要逆转时空,那他在山洞布下法阵,试图让某个人能够起死回生,后一个行为不就是多此一举了吗?”宿臻如是说。 时空既然都已经逆转了,那么从前的过去就会变成尚未发生的未来。 如此一来,起死回生自然就成了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 他与贺知舟仍然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之中,浑然忽略了他们现在还有其他的要紧事要做,他们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悠闲。 霜落左看右看,目光从宿臻身上跳跃到贺知舟的身上,又从贺知舟的身上滑落到宿臻的身上,她在心中权衡了一番,然后凑到了宿臻的面前,同他打着商量。 侯安临走之前还在提醒他们时间所剩无几,再不抓紧时间,等到冬日宴召开之际,他们恐怕还在天南海北的找着食材单子上的各种食材呢! 要知道鹤闻留给霜落的食材单子上有不下数千种食材呀! 食材单子上面的食材未必全都要准备一份,毕竟真正能用到的食材的多与少,还得看鹤闻举办的冬日宴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规模大,需要准备的食材就多一些。 反之亦然。 写在食材单子最上面的猴儿酒已经被勾画过来,接下来就应该准备下一道食材了。 在宿臻与贺知舟都停止了胡乱猜测,一齐看向了霜落,等待着她说出下一个前往的地点以及需要搜集的食材之际,霜落正看着食材单子上的介绍,两只眼睛里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也许宿臻他们猜测着的十二生肖是真的确有其事。 因为霜落发现他们需要找的第二项食材特别的不一样。 第一项猴儿酒虽然与猴子有关,但那也只是猴子通过自己的劳动得来的,括弧写作劳动,读作运气。 而第二项食材之所以说是不一般,那是因为它是牛肉啊! 或许有人会问牛肉有何不一般,不就是价格贵了一些,味道好吃了一些,可那些能算是不一般吗?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霜落举着食材单子,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 “那个,”她把食材单子摊放了宿臻与贺知舟的面前,“先生让我们去找一个原型是牛的妖物,得到的牛肉会是冬日宴上面的一道大菜。” 怎么说呢! 找一只活牛来取肉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如果那只活牛已经开启了灵智,那就有大问题了。 吃有灵智的动物,和吃人有什么区别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冬日宴(四十) 西尹是牛妖,他的名字被写在了鹤闻的食材单子上。 作为一只建国前成精的妖怪,他的性格与他的物种一样,勤恳老实,从来不会与人计较太多得失。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妖怪,又有着那样一副老好人的性格,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才是他应该有的状态,而不是因为仇恨而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别人的菜单上。 然而世事无常。 站在今天的人只能看到过去和现在,却永远无法估计到将来发生的事情。 西尹和大部分的妖怪都不太一样。 因为知道人类与妖怪之间有着不可磨灭的隔阂,单单只是寿命这一条,就已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所以他总是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尽可能的雨人类隔绝开去。 可只有一只妖的话,他也是会觉得孤单的。 他曾经在草原上定居,圈养了一群牛与羊,每天都将它们驱赶到灵气浓郁的地方,就连喂给它们的食物也都是充满着灵气的,期盼着在他的精心照料之下,牛羊们能够出现一个可以开启灵智的,让他能够有一个同伴,不再那般孤单。 开启灵智对于家畜来说,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难度基本就等同于上青天了。 至于西尹,他只不过是天生的起点就比一般的妖怪要高上许多。 他从前出生的地方就是一座灵山,山上灵气充裕,得以开启灵智的兽类有许多,他就是其中一个很不起眼的存在。因为天生比不上那些大妖怪,所以西尹从来不会参与到妖怪之间的争斗之中去,他大多时候都是躲在自己的洞穴之中,小心翼翼的在大妖怪的夹缝之中艰难求生。 也正是他的这份小心翼翼,才让他能够顺利的从灵山崩塌之中安全脱身。 灵山为何而崩塌,没有人能说得清。 只知道随着山崩之后,山上的人或是妖,都是百不存一。 家园被毁,且再无重建的可能,从那以后,西尹就过上了四处流浪的生活,并且他还始终牢记着当年山上妖怪们说着的只言片语,一直践行着远离人类的宗旨。 西尹养了很多年的牛与羊,就在他准备放弃培养一个与他类似的同伴,并开始考虑前往中原,捡上几个妖怪幼崽的时候,他的牛群里终于有一只小牛犊子开启了灵智。 刚刚开启灵智的小牛犊子,心智基本等同于三四岁的小孩子,天真不知世事,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半点害怕的。 总之就是天大地大,他最大的架势。 如果不曾发生意外的话,西尹应该是会过上调教小牛犊子的生活,也许每天都要为小崽子收拾烂摊子,但那样的生活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世间要好的多。 就算小崽子的事情会很多,他也会甘之如饴。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的未来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 在小牛犊子好不容易炼化了横骨,说话不再哞哞哞的时候,西尹这才将早就想好了的名字送给他,倾注了他所有美好的愿望而取出来的名字,甚至没能完整的用满一天,就再也不需要了。 贪婪的人类为了一己之私,趁他离开为小牛犊子找寻礼物之际,偷偷跑到了他圈养牛与羊的地方,不仅掳走他养的牛与羊,还杀了唯一开启灵智的小牛犊子。 理由就是小牛犊子作为一头牛,却能和人类一样说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却是完全不顾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不恰当,仿佛他们合该是世间的主人,其他的只要不是他们的东西,就全都是无主之物,可以任由他们随意挑选,倘若有人试图阻拦,那就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去除掉。 那些人原本是准备将小牛犊子一起带走的,毕竟会说话的牛,这么奇特的种类,卖给那些达官显贵,肯定能大赚一笔,即便是没能卖出去,拉着牛犊子去市场转上几圈,也能够得到不少的赏钱。 世道多变。 那些个做下坏事的恶人,却因为旁人指责出了他们的错处,便直接下了杀手。 等到西尹赶回来,他养的牛与羊都不见了。而那个已经被他当成亲生骨肉来养育的小牛犊子,正开膛破肚的躺在他们的家中,鲜红的血液流满了整间屋子。 红色,实在是太过热烈。 以至于让他失去了理智,全凭着本能行事。 旧日里新安的家,被他拆的一干二净,小牛犊子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连同他们的家一起,成为了一段可望不可即的回忆。而西尹却在发疯的状态下,追寻着那些前来他们家偷抢东西的人的足迹,一路上但凡遇见个挡着他路的东西,都会被他直接掀开丢到一边去,他硬生生在草原上开出了一条没有野草,满是泥土的土路出来。 人们不会因为自己伤害了一头牛而道歉。 事实上当那些人看到变换成原型的西尹怒气冲冲的闯入到他们的营地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感觉到了害怕。 相反他们很高兴。 高兴有食物送上门了。 虽然最后的结局并不是如同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他们和废墟下的小牛犊子一样,再也无法看见明天的太阳。 被血染红的双眼,是无论无核也无法再恢复到从前模样的。 同样的,一头疯掉的牛,也不可能自己好转过来的。 鹤闻遇见的就是那么一头疯掉了的牛。 他没有办法让那个已经死去了的牛犊子起死回生,但他可以让一头疯掉的牛妖重新正常过来。 “放任自己沉浸在记忆之中,如同一个疯子一样在世间苟延残喘,你难道不会感觉到疲倦不堪吗?” 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但也只是没有疯的那么厉害而已。 西尹在那个时候并没有听懂鹤闻话中的含义,更没办法好好的回答他的疑问。 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在鹤闻的示意之下,在某张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鹤闻告诉他,只要他那样做,鹤闻就能够答应他的一个请求,并且无论如何,都会尽己所能的去完成。 西尹想要知道小牛犊子死亡时的感觉,那孩子是包含着怨恨而死去,还是在久久等待之中,始终不见他的归来,以至于在无尽的失望之中离开的。 虽然现在说起从前的事情,也都是无事于补。 但他仍然想要知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冬日宴(四十一) 在变故尚未发生之前,西尹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草原上的。 天晴时四处走动,下雨时便找个躲雨的地方,虽然已经幻化出了人形,实际上却仍然活的跟个茹毛饮血的妖怪一样,当然了,碍于他的本体,出现在他食谱上的都是素食,也就是后来想要给自己找一个同伴的时候,才难得的定居了下来。 定居后的结果并不怎么好。 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为此他还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西尹给他家小孩报了仇,自己却始终没能从仇恨里解脱出来,成天红着一双眼睛,整个妖看上去就是非常的不对劲。 也亏着他那些时候都是待在草原上,离中原远远的,才没有被那些整天喊着‘惩恶扬善’的修道人士打杀了去。 然而宿臻他们并不是在草原上找到的西尹。 彼时西尹居住在北边的荒原里,连绵不绝的雪山之上,积雪终年未消,寻常人压根不会往山上跑,可西尹在山上待得很自在,半点不为山上的积雪困扰,气候再严寒,对他而言,仿佛都是不存在影响的。 “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地方吧?”宿臻搓了搓手,他们从西桥村出发的时候天气燥热的很,便是穿上了短袖,只要在太阳下稍微待久了一点,都会让人受不住,没想到这会儿他们就不得不面临着季节转换,还是直接从盛夏转到深冬,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 修道之人,可避寒暑。 这句话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它背地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前提。 毕竟修为高深的人,和刚入门的小可怜,他们之间的差别可不仅仅只在修为上。 宿臻自认天赋还算不错,但他从踏足修真一道,到如今,也不过是从春天跳跃到了夏天,再怎么满打满算,最多也只有半年的时间。而且在幻境里的时间还不能算上,谁让那幻境之中能够增长的只有心境,实际身体上的修为变化却是极其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呢! “应该没错吧!”霜落也有些不确定,“先生留给我的记载,你们也都已经看过了,我们现在走的不就是先生标记好的路线么!或许是先生留下来的地图太多年没有更新换代,而这里的路况什么的,又因为物换星移的缘故,发生了莫大的变化,所以我们才没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不过那也不算什么,我们总会找到他的。” 她都已经充分考虑到自己路痴的属性,并没有与贺知舟抢夺带路的权利。 想想上次贺知舟带着他们从深山里穿来穿去,走过了不少地方,最后成功找到了侯平所在的地方。 这次的地图和上次的地图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贺知舟两次都是按照地图来走的,只要不出意外,就没道理上次能安稳的到达目的地,这次反而就不行了。 “说的也是。”贺知舟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前走。 他和宿臻商量了一下,准备暂时原地修整一下,顺便在网上找一份附近的最新的地图,用手机下载下来,再与霜落提供的那份地图两相映证一番,应当就能很快的找到他们要找的那个牛妖了。 至于下载地图的这个空档时间里,他们大可以聊一聊其他的事情。 比如是否当真要取牛肉。 “等我们找到了西尹,难不成真的要将的肉都给剐下来吗?那未免太过残忍了吧!” 宿臻拿眼神瞅着霜落。 面对一个有灵智的妖物,反正他是不可能下得去那个手的。 到时候恐怕还是要让霜落自己来处理。 虽然宿臻内心是希望霜落能够放弃这份‘食材’,改而换上下一份食材。 “他与先生之间已经订下了契约,我们当然是要按照契约来办事的,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想法,而置契约于不顾呢!虽然我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太恰当,但是宿臻你知道吗?慨他人之康,在某种程度上和恶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霜落想也不想的反驳着宿臻。 她知道宿臻的意思,可这也不妨碍她充分发挥一下联想。 也只有他这样做,宿臻才不会继续和她闲聊下去。 和一个三观不合的人聊天,本身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宿臻想到的东西,她未必不能想到,然而为了让谈话终止,反向反驳宿臻所说的话,也就成了势在必行的一件事。 而且,霜落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 宿臻他们是走到了半路,就再也没有发现鹤闻在丝绢上记载着的指路符号,因而才想着地图多年不曾变动,或许会有消息滞后的可能,所以他们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停下来暂作休整,也是为了用手机下载一个新的地图。 他们一行人两人一鬼都窝在角落里,贺知舟在等着手机上的进度条什么时候能够加满,另外的宿臻与霜落在小声交谈着。 而在他们不曾发觉的角落里,有个黑影正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宿臻与霜落那个不算争执的争执,在两人都陷入沉默之后,就主线消散了。 待贺知舟手机里的地图下载完毕之后,对比过后,贺知舟这才领着他们从背风处走了出来,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好了方向,接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走去。 “距离冬日宴还有一段时间,就算我们现在找到了他,也不可能立刻就杀了他的。”贺知舟摇摇头,接着道,“更何况,他现在恐怕还是疯着的,鹤闻宴请的那些人就算真的敢吃开了灵智的妖物,也不会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也是,吃了疯牛的肉,怕不是自己也不想好了。 眼下的事情就已经足够的多了。 甚至很难完全处理干净。 在这种情况下,还抽出精力去担心那个不知道是否会发生的将来,那样真的是太累了。 倒不如有多大的本事,就吃多大的碗。 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去揽那个瓷器活。 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岂不是最理想的一个状态。 思及此,宿臻便不再多说什么。 而霜落的态度也很明显,只要没人问,她就不说话。 只管把她当做不存在就好,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高兴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冬日宴(四十二) 宿臻对贺知舟带路这件事,是很放心的。 以贺知舟的认路能力,只要鹤闻给出的路线不出问题,那个如今居住在雪山上的西尹没有跑到其他地方去的话,他总会带着他们找到地方的。 修整之时,他虽然对鹤闻将牛妖列入食谱一事有所异议,但有意见归有意见,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他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宿臻心里想着事,行动上却追的很紧,始终与贺知舟保持着一步之隔。 同样追的很紧的还有暗处的那道不曾露出真面目的黑影。 悄无声息的追随,以及不露行踪的隐匿。 贺知舟一边忙着对比两个地图的不同,一边还要给他们带路,对外界的警戒也就稍微松了那么一些,而宿臻心里还有些不得劲,成为刽子手与成为刽子手的帮凶,对他来说都挺难以接受的,可他现在又不得不那么做,于是心里的别扭就更加的深。 为了不给贺知舟拖后腿,他这会儿就压根没带脑子去思考问题,全身心都投入在了追随贺知舟的背影上。 这样一来,有好处,也有坏处。 倘若没有黑影这个变数的话,让宿臻这般继续调整心态,等到了西尹的面前,虽然大概率下他还是不会下手,但袖手旁观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变数已经存在,再说其他的就没意思了。 两个人类没有发现,不代表飘在半空中的小姑娘也没有发现。 霜落的目光装作无意见在四处张望,实际上却是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暗处的那道黑影。 黑影看身形是个壮年男子,脸上蒙着一块三角巾,加上他那一身黑,看上去倒是同影视剧里的杀手刺客有几分相似,而且他的身手也很符合杀手刺客的设定。 如果非要找些不相似的话,那就只有他身上并没有杀气。 他平静的就跟路边的常年不化的寒冰似的,淡漠到了极致,连一丝人气都没有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霜落的错觉,她似乎看见那个黑影黑眸转动间好像曾闪过一丝流光。 可惜她来不及细看,那道黑影就悄无声息的脱离了她的视线范围。 要不要跟前面埋头赶路的两个人说上一声呢? 霜落有些许的迟疑。 黑影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们露出恶意,否则宿臻与贺知舟不可能都没有发现他。 然而另一方面,霜落又对自己看人的水平有很大的不信任。 她的眼光呀! 是好是坏,也没有一个定数。 如果这一次,她恰好看走了眼,那耽误的事情可就大了去了,至少凭借她自己是没有办法收拾残局的。 保险起见,霜落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同宿臻与贺知舟说上一声的。 谁知就在她思考说与不说之间的利害关系之时,原本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黑影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黑影的消失,与他的到来一样,都是毫无预兆可言的。 这下可好,也不用考虑说与不说了。 霜落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不要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了,弄得现在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简直是不能更烦人了。 宿臻:“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霜落眼睛瞪的溜圆。 宿臻这会儿不是正在走神么? 怎么连她那么小声的叹气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忽而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明悟,她怎么就忘记了呢! 宿臻现在也不是从前那个普通的人类了,一般而言,修士是要比普通人更加的耳聪目明的,能听到她的声音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个,我刚才……”霜落支支吾吾的,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贺知舟收起了手机和临摹下来的地图,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长满青苔的岩壁。 那个叫做西尹的牛妖,不知道是真的不够聪明,还是红眼之后,除了理智以外,连智商也被削弱了。 他现在是住在雪山之上,周围入目的一片苍白,不曾融化的积雪,还有藏于积雪之下的冻土,基本上眼睛里是很难看到有绿色的。 当年他就是因为没有给自己的住处布上阵法,才会被那群人类趁虚而入。 所以在多年之后,他终于记得给自己的住处之外附上一层法阵,不管是用来攻击的,还是用来防御的,他都安置了。 不止是如此,西尹还特地在自己的住处安放了一个可以用来伪装的法阵,伪装出来的东西是按照阵法主人的意愿而出现的,也就是这会儿贺知舟他们看见的那个长满了青苔的岩壁。 这可不就是真的没脑子么! 在一片苍茫雪地之中,非得弄出一片青苔来,他哪里是想要伪装住处,分明是怕别人就找不到他。 只听得咯噔一声,岩壁应声而倒,露出了一个向内的洞口。 洞口约莫有半人高,像宿臻等人想要进去,就不得不弯下腰来,而且这洞口虽然高度很低,可宽度还挺可以的,宿臻他们看见那个洞口,总有一种这个洞口是横置过来了,原本的高度变成了现在的宽度,现在的高度才是原本的宽度。 心里或许有些抱怨,但不管他们怎么抱怨,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两个人类低下头,弯下腰,勉勉强强的从洞口进去了,进去之后,他们就能够站直了身子。 矮的只有进来的那个洞口而已,内里的通道还是很宽敞的。 贺知舟拉着宿臻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洞穴深处走去,实际上也没能走多久,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道亮光。 他们闭上眼睛,让自己能够更快的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等他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被自己眼前的场景给吓着了。 宿臻也就罢了。 别看他跟着贺知舟经历了挺长一段时光的幻境,可实际上,他还真没见过太过的人间险恶,看过的最可怕的一个场景,恐怕就是小姑娘跳楼自杀的模样了。 贺知舟却不同。 他在出师之前就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经历不少骇人听闻的事情,就算那些东西不算在内,他后来加入修真者协会后,自己也处理了不少哦恶性事件,阅历摆在那里,能让他震惊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没想到眼前就恰好出现了那么一个。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冬日宴(四十三) 白色的光芒闪过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片血红的场景。 那是在人类看来,甚至能够称得上可笑的一幕。 变回原形的牛妖四肢着地,口中不发一语,他躺在洞穴中心的雕刻成了王座的寒冰上,而在他的左手边有一个木头栅栏围成的圈,如同人类圈养家畜一般,他在那里圈养了许许多多的人类,男女老少,各个年龄层次的人类,里面都有。 可以说,人类与牛妖的身份完全颠倒过来了。 如果只是这样的场景,倒不至于让贺知舟也被吓到。 他是因为另一半洞穴之中的场景而感到震惊。 另一边也有一个雕刻成王座的寒冰椅子,坐在上面的却不是什么牛妖,而是穿着黑衣黑裤的男人,他的脸上也用黑色的面巾遮挡住了,只将一双墨色的眸子完整的露在了外面。 与之相对的另一边的牛妖有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他的眼里满是癫狂的神色,喘气声急促,像极了患上疯牛病的模样。 牛妖有与之对应的人类,而人类也有着与之对应着的东西。 另一端的空地上有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直径大约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长,需要七八个人才能抬动那口锅。 下方的柴火烧的正旺,因而黑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水花炸开之后又重新落入了锅里。 在黑锅的旁边站着三类人。 一类人跪倒在地上,渗着血的伤痕布满全身,他们在无声的哭泣着,祈求着,却不会有人愿意回应他们的哭泣与请求。 另一类人手里拿着各种用来惩罚的刑具,他们将刑具用在了跪倒着的人身上,肆意的伤害着他人。在这类人之中也有比较特殊的存在,他们手里的刑具是刀具。 锋利的刀刃从跪倒着的人身上坏过,带下了一片片血迹未干的肉片,那些个肉片被他们丢进了旁边的大锅里面,用长棍搅拌了两下,肉片再度被捞了起来,装进了黑色的搪瓷罐子里,然后被整齐的码放在了更远处的角落里。 一层堆的更比一层高。 所谓的三类人,现在似乎只说了两种。 那么还有一类人在何处呢? 宿臻与贺知舟的目光落在了那口黑锅上,锅底很深,有东西掉进去的话,不用长棍搅动的话,根本就捞不出来,不仅是捞不出来,连看都看不到。 因为黑锅太深了。 至于剩下的那一类人么! 他们就在那口锅里面,被不断的加火加水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霜落盯着王座上的黑衣人看了半天,这人不就是刚才一直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家伙么? 通往这个山洞的路似乎只有他们刚才进来的那一条。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后来居上,在他们之前跑到了山洞里面,还没有惊动到他们呢? 要知道就他们刚才进来之前,洞口落下的那道岩壁,声响巨大,隔着老远的路都能听见岩壁落地的沉重之声。 因为有其他的事情要考虑,霜落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没有注意到黑锅旁边的那三类人。 当然,等她考虑完事情之后,总是会注意到的。 “好久没有看见过人类了呢?” 说话的是左边的那头牛,他的眼睛虽然是红通通的,但说话时的态度非常友好,温柔的,与他眼睛颜色代表着的暴虐截然不同。 霜落眨了眨眼睛,似乎被牛妖的声音所蛊惑,不自觉的朝着左半边没有半点血迹的地方飘了几步。 她没有飘动的更多,就被右边的那个黑衣人给拦下了。 黑衣人似乎并不能说话,他只沉默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出现在了霜落的面前,阻隔住了她再度向前的路径。 当然,如果霜落执意要往前走的话,他不一定能拦得住。 毕竟霜落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作为一个鬼物,她的杀伤力或许几乎等同于无,但在某些方面,她可以说是世间顶流,少有人类能超越得了她。 她可以无视世间一切有形物质。 换句话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住她。 这里的阻挡仅仅是指物理方面的。 牛妖继续用那种非常温柔的语气说着话:“过来呀!我知道他是不可能阻拦得了你的路,那为什么不过来呢!还是说,你想要成为他那边的人么!” “什么?”霜落很是茫然,她跟着宿臻与贺知舟一路走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只招呼她,连看都不看宿臻与贺知舟呢! 如果是在更早之前,她或许会因为这么一小点的区别对待而感到心理上的满足,然而到了现在,她再也不会有那种想法了。 甚至她还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害怕。 “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呢!是选择站在我这一边,还是准备成为他那一边的人。希望你能够慎重的考虑一下这个选择呢!” 牛妖曲起了两只牛蹄子,搁在了下巴下面。 如果这个动作由人类来做,大约会是一种很有诱惑力的姿势,然而他现在是原形。 怎么能期望人类被他诱惑到呢! 人与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鬼物与妖同样如此。 “我给你的建议是选择我这一边呢!你也看到了,如果到了他那一边,不是在欺负人,就是在被欺负,我想你这么善良的小姑娘,肯定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而我着一边就大不一样了,除了活动范围被限制了,也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了,我还能把你们养的白白嫩嫩的,多好的买卖,你说对吗?” 牛妖在花言巧语的游说着霜落,却对紧跟在霜落身后的宿臻与贺知舟不闻不问。 黑衣人倒是抽空瞅了宿臻他们两眼,但也只是看过就算了。 看过之后的下一刻,他就又重新对上了霜落。 面巾还是没有被拿下来,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用更加激烈的肢体语言表现什么,只是堵在了霜落的面前,隔绝了她往前走的路而已。 霜落听过牛妖的话,倒是真的开始盘算着是往哪一边走会更加的恰当了。 她觉得牛妖说的挺对的。 不管是欺负人,还是被欺负,她都是不愿意的,这样一来,似乎确实是前往牛妖那边更加的合适。 自由什么的,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只不过她仍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来着。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冬日宴(四十四) 霜落苦思冥想着。 如果将牛妖与黑衣人放在一起比较的话,肯定是黑衣人取胜,可是如果再加上其他的东西,那么情况恐怕就要调转过来了。 诚如牛妖所说,黑衣人那一边的人类,看上去就不是个好去处。 加害者与被加害者。 是霜落挺讨厌的一种人际关系。 心里虽然是这般着想,霜落却也还记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便抽空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宿臻与贺知舟,虽然没有问出声来,但意思也表现的很明显了。 她自己是左右为难,不好做出抉择来。 也正是这一回头,霜落才发现宿臻现在的脸色很差劲,像是看见了极度恶心的东西,让他难以保持表面的冷静。 “宿臻?” 她下意识的喊着宿臻的名字,然后左右环顾了一番。 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 为什么宿臻的脸色会这么奇怪。 在霜落陷入牛妖给出的两个选择之中,左右为难之际,宿臻与贺知舟仍然在仔细的观察着山洞之中的每个角落,生怕会错过重要的线索。 他们的态度足够谨慎,人也足够的细心。 能发现被隐藏起来的小秘密,也很正常。 更何况,牛妖也没有特地去隐藏什么,所有的一切都直接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从人类身上用刀子割下来的肉,被丢进了黑色的大锅之中,锅底的火烧的正旺,他们用长长的木棍搅拌了两下,再捞起来的时候,那肉就已经熟透了,不成形状的肉块再被捡起来之后,也没有放到凉水里冷上一遭,就直接被丢进了黑色的搪瓷罐子里。 黑衣人那一边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十分有条理的。 打人的人每动一次手,都要先说上长长的一串控诉。 被打的人也很有意,他们哭嚎的语句全都是针对控诉而来的,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尚且不知,但他们哭嚎的声音还是很响亮的。 尤其是当鞭子和刀具落到他们身上的时候。 那时候的惨叫才是当真具有感染力。 而牛妖那边圈养起来的人类未必就真的如同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安逸。 如果宿臻不是特地盯着栅栏圈看了半天,也不会发现那些人捧在手里的搪瓷碗中装着的事物到底从何而来。 黑色的搪瓷罐子倚靠在岩壁附近,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半堵墙。 圈里的那些人所吃的事物就是从黑色搪瓷罐子里倒出来的。 没有加热,就那么简单的倒进了他们的大碗之中,然后直接吃了下去。 没错,就是吃了下去。 想到这里,宿臻的面色越发的苍白无力,他右手搭上了贺知舟的肩膀,紧紧的闭上了双眼,长舒一口气后,自己给自己换了方向,他一时半会儿是不想去看山洞里的人的,可他们事情还没有做完,也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于是他只能背对着那些人以及一只牛妖。 也只能用‘眼不见为净’之类的话来安慰他自己了。 霜落好奇他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奇怪,可宿臻却不好就这么大喇喇的直接说出来。 虽然那头牛表现的好似看不见他与贺知舟似的。 但不还有一个可以看得见他们的黑衣人么! 在没能弄清楚黑衣人与那头牛之间的联系之前,他们最好还是不要轻举乱动。 而且这两个家伙之间,谁才是西尹,暂且还是个未知之数呢! 也许只有一个人是,也许两个都是。 当然也不能排除两个都不是西尹的情况。 贺知舟揉了揉宿臻的发顶,放任了他此时的动作,没有强求他和他一起继续观察下去。 道侣是自家的。 当然还是得由自家来疼。 宿臻没打算把那么恶心的事情说给霜落听,贺知舟是个珍惜对象的好道侣,他也没有说。 不仅没有说,还顺便转移了一下霜落的注意力,尽量不让她发现什么不对劲。 贺知舟:“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寻西尹,并不需要在这里定居下去。所以那个牛妖不管支持你去哪一边,其实都是无用的,毕竟等我们找到西尹,让他兑现承诺之后,我们立马就得前往下一处了,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耽搁,我看你还是哪边都不去的好,这样也省的得罪了谁!” 宿臻在贺知舟说完之后,也顺口接过了话茬子。 “他给出了两条路让你来选,难不成你就真的只会在那两条路中去选,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傻乎乎的跑到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按照别人的喜好做事。” 三言两语就将霜落从两项抉择之中给警醒过来。 她的心里有了防备,自然就不会再往前面窜。 只隔着不太远的距离,小心的观望着不远处的牛妖与人影。 栅栏圈里的人类确实被牛妖养的白白胖胖的,那脸蛋就跟发面馒头似的,软乎乎的,看着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生活在圈里的人类,一个个都是极度没有防备之心的,只知道傻笑和吃东西,其他的就什么也不懂了。 霜落看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收回前言,牛妖这边其实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现在是有选择的情况,她才不想要自己被人当做猪一样来养活呢! 白白嫩嫩又算得了什么,她有不需要把自己送上锅给蒸熟了 小姑娘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牛妖却不肯就此偃旗息鼓。 他也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四只腿走的就是比两条腿的快,三两步就走到了黑衣人的旁边。 只见他轻轻一蹭,黑衣人就被蹭倒在了地上,给他让出了一块不小的地方。 他也不曾说过道歉之类的话,就那么心安理得的站在了方才黑衣人站着的地方,然后自然而然的同霜落说着话。 “你想好要怎么选择了吗?”牛妖的眼睛很大,里面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在水雾的削弱之下,他那双通红的眼睛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哦,你可千万要好好珍惜呀!” “否则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牛妖的声音里带着笑,可那双被水雾模糊了凌厉的双眼,最深处闪过的仍然是红色的光芒。 第二百四十章 冬日宴(四十) 威胁人的话说的再凶,在实际操作之中打了个折扣,威胁力度也就变得更加的低了。 霜落想着自己背后也不是没人的。 任凭牛妖把后果说的再严重,她还真的不相信牛妖就敢对自己做什么,远的鹤闻就暂且不说了,近的宿臻与贺知舟还在一旁看着呢! 牛妖敢动手,宿臻与贺知舟萌立马把他的蹄子都给撅回去。 她也不必太过担心。 而且与其继续跟着牛妖的思维路线走下去,倒不如跳出局外,不去与他争论。 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代替鹤闻收集食材单子上面的东西。 换而言之,他们不过是个收账的打手。 打手嘛! 只要武力值足够,根本也用不上太多的脑子呀! 有话说话,别说废话就足够了。 “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在你和他之间分出个高低来,你们是什么样的,对我们来说,也没那么重要。”霜落抿了抿唇,往后飘了一段路,与牛妖拉开了一段距离,“对了,你和他之间有谁的名字叫做西尹的吗?我们是鹤闻先生派来找他履行承诺的。” 至于承诺是什么,她也就不多做复述。 毕竟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知道的人也没有必要知道啦! 牛妖与黑衣人脸上的表情直接凝固在了某一瞬间,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冷漠。 黑衣人倒还好,他的脸上不还是有个面巾么!遮挡的效果还是非常不错的。 牛妖就不一样了。 虽然寻常人看不出一头牛的面部表情,不过龇牙咧嘴的模样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他们看上去都挺可笑的。 宿臻背对着他们,只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对其他方面,倒是没什么感觉。 而贺知舟的注意力却一直是放在对面的那些看上去就非常不对劲的家伙们身上,傻笑着的人,手里挥舞着鞭子长棍的人,还有那些跪倒在地上被打的嗷嗷直叫的人,全都停了下来。 停下了那些古怪的动作,抛开了浮夸的面目表情,他们沉默下来之后,整体的气质倒是和黑衣人有几分相似。 倘若观察的再仔细一些,不难发现,那么多的人在容貌之上都很相像,甚至有些人看上去就跟双胞胎似的。 贺知舟的目光从人群中划过,落在了黑衣人身上,尽管黑衣人的脸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来,可只看着眼睛的轮廓,居然和圈里圈外的人们如出一辙。 不是说他们的眼睛就跟复制粘贴似的,而是说从眼睛里自然流露出来的东西,那个才是真正的如出一辙。 也许不只是牛妖与黑衣人,就连他们身后圈养着的人,也是有着莫大的关联。 “原来是鹤闻先生的人么!” 说话的人是那个从头到尾痘没有开口的黑衣人,就在不久之前霜落还猜测过他是不是一个哑巴,否则又为何一言不发。 现在看来,他也不是不会说话,只不过是不想跟他们说话罢了。 黑衣人站直了身子,右手在牛妖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牛妖哞哞的叫了两声,眼里的红芒逐渐褪去,他贴着黑衣人的肩膀动作小心翼翼的蹭了蹭,这次的动作温柔多了,最后留恋的看了黑衣人一眼,化作青烟消失不见了。 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满山洞的人。 “他们……” 霜落差异的看向消失的只剩下黑衣人一个的山洞,原来那些人都是幻化出来的虚幻存在,并不是真实存在着的人与妖么! 细细想来,这样才说的过去。 不管是栏杆里被养的白白嫩嫩的人类,还是另一边互相伤害着的两类人,从本质上来说,都和霜落知道的人类大不一样。 人类之中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可那都只是少数。 像这个山洞里的,所有人都古里古怪的情况,就是最大的不对劲了。 又不是精神病院,难不成还有人会特意去收集古里古怪的家伙么?那样的爱好也忒诡异了些,根本就说不出口呀! 摘下了面巾的黑衣人,也就是西尹,他看上去还是很年轻的,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同宿臻与贺知舟等人站在一起,也能看做是一辈人。 虽然事实上他们之间差了不止是一辈。 西尹:“他们呀!是鹤闻教给我的一门法术,可以令自己分裂出去的魂体化作其他人的模样,据说这门法术最初就是地龙一族的天才创造出来的,你们刚才是不是也把他们当做真实存在着的人了?” 确实是当真了。 宿臻听到这里,才转过身,仔细观察着西尹,丢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令人恶心的画面以外,其他的东西都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地龙。 不就是乡下地里头随处可见的蚯蚓么! 话说西尹说的那个法术,听上去确实挺符合蚯蚓的习性的。 蚯蚓被切成两节之后,过上一段时间就能分化成两条蚯蚓,基本上就可以自体繁殖了。 “魂体可以被分裂开去么?”霜落皱着眉,这和她一贯的认知并不相符,“不是说魂体对人类和妖族都很重要吗?一旦魂体出现了问题,就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这样做,就不担心自己的将来吗?” 别说那个法术只是地龙一族的天才创造出来的,就算是地龙他们自己,也没有办法让切开后的身体恢复到原来。 破镜又怎么可能重圆呢? 西尹只是笑了笑。 魂体分裂之后,确实是对他有很大的影响,他偶尔会失去理智,漫无目的的在雪山上到处乱跑,遇见了会动的活物就会吓得嗷嗷叫,以至于他们这里还多出了许多诡异传闻。 也正是因为那些个后遗症,他之前才会悄悄的跟在眼前的三人一鬼的身后,也亏得他跟了上来,否则情况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了。 倘若他继续在外面漫无目的的游荡,恍恍惚惚不知世事,山洞里也就只剩下凭本能行事的牛妖。 他可不知道谁是鹤闻。 倘若让他们几个在没有他的情况下相遇了,能忽悠过去还算是好的,要是一不小心打了起来,牛妖他们被打死了,那才叫真令人头痛了。 毕竟牛妖他们既不是真人,也不是真妖,而是他的魂体呀! 第二百四十一章 冬日宴(四十六) 那般逆天的法术,有后遗症是很正常的。 无非就是看个人是否能够接受。 于西尹而言,想要报复的仇人在死后入了地府,轮回转世之后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人,而他想要护着的小崽子也是如此,即便他可以搭上鹤闻的路子,找到那些他喜欢着的以及憎恨着的人,可那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地府里的那个漩涡中轮回的人或是妖,转世之后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西尹一早便已经知道的。 再看向霜落时,西尹眼底深处露出一丝艳羡,天道对人类真的实在是太过偏爱,再怎么寻常的人,只要是在死后仍然有执念不消,就能够化身为鬼,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在世间存活着,虽然人类在成为鬼物之后,会失去一些理智,但他们至少还是能够在这个世上继续活下去的。 而妖是万万做不到的。 生而为妖,死后注定会魂飞地府。 想要化身为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件事。 所以他才无论如何都无法同那个孩子再说上一句话了。。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西尹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宿臻与贺知舟,接着转身往身后的山洞走去,他那分裂出去的魂体幻化出来的人与妖,在撤去法术之后,就消失不见了,而刚才用过的器具都还摆放在原来的地方。 他上前将一左一右的两个雕刻成王座样式的椅子推到了一起,转过身,便邀请宿臻与贺知舟上座。 霜落不能触及现实中的东西,这个椅子就不用准备她的那一份了。 至于西尹他自己,站着就行了。 宿臻没有过去做下。 贺知舟也没有。 他们两个对西尹的疑惑还有很多,而且山洞里就两个可以坐着的椅子,让他们两个坐上去,看着霜落和西尹在一旁站着,实在不是什么恰当的举动。 倒不如谁都不要去坐。 节省点时间,早点把话说清楚。 该交接好的东西,也尽快交接。 毕竟时间不等人。 西尹被拒绝后也不恼,他的脾气本来就是非常不错的,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他生出恼意来,当然脾气好也是有前提,那得要别人没有惹到他。 毕竟老实人一旦发起火来,那才是真的天崩地裂。 “用了那个法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鹤闻也是对我说过,只是我觉得那一点小问题还算不得什么!倒是你们这次前来,是已经到了需要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吗?” 霜落只知道鹤闻与这些妖鬼之间是有着约定的,约定的具体内容她却是不清楚的。 因而西尹那样问了,她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解释了一下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而她说出的话里又有什么含义,就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了。 世人多喜欢固执己见。 旁人说出的话,听在他们的耳里也是转上三四圈,翻来覆去的仔细斟酌,里里外外的意思,全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霜落:“先生说要举办冬日宴,并且说了要找你收债!” 小姑娘说的话还是很宛转的。 总不能直接告诉西尹,说他就是他们这次前来采购的食材吧! 要真的那样说了,任凭西尹的脾气再好,也是会恼的。 好好的妖不做,谁会愿意变成别人的盘中餐呢! 霜落只不过是将事实换了一种说法,再说出来,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西尹则是了然一笑。 他自己跟鹤闻订下的约定,又怎么会不清楚约定里的内容呢! 只是人家小姑娘愿意给他这点面子,那他也就接下来了。 山洞里的椅子没有人坐,黑色大锅底下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锅里的水开了一遭又一遭,却是半点不见少,似乎随时后有人在往锅里添着水似的。 西尹抬起手,准备把火给灭了。 只是刚抬起来,他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回过头看向了霜落,问道:“收债的事情,我们随时都可以了结,只是在了结之前,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能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你们且放心,即便是不回答,我也不会赖账的。” 他接受了霜落的说法,只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收债的与被收债的关系。 而那实际的关系,他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没必要特地强调出来。 霜落下意识的看向了宿臻,她有记忆的这些时候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西桥村的后山,就算答应了西尹,也不知道她能回答多少的问题。 这般不好回答之下,她只好看向了能定下主意的人。 宿臻对着她点了点头。 只是回答几个问题而已。 能回答的就如实回答,不能的就推说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西尹等着他们的互动结束,在看到宿臻点头的时候,他差不多就摸清了眼前三位之间的主次关系,说来也奇怪,他以为鹤闻是最讨厌人类的,也不知道他这次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鬼物,带着两个人来来找他。 也亏着他们到来的时机足够巧合,否则遇上了疯魔状态的他,怕不是三个人得要面对团灭的结局了。 “我想问问如今山下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是人多一些,还是妖鬼多一些?” 西尹的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霜落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贺知舟考虑了一下,回道:“外面早就到了末法时代,能够开启灵智的妖物本来就是越来越少,而山下自然也还是人要多一些,只是近段时间以来,许多地方都出现了鬼域,鬼物的数量一下子就增加了不少,可就算是妖物与鬼物都加起来,也还是比不上人类的数量的。” “鬼域?”西尹的表情有些怪异,像是惊讶,又像是了然,他低声说道:“没想到他真的把那个东西给弄出来了。” 后半句的声音太小,宿臻他们谁也没有听清。 没有听清不代表宿臻他们就不知道西尹还说了其他的话。 霜落率先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大概是以为彼此都在同一个阵营上,因此西尹听到霜落的问话,也没有想着隐瞒,倒真的是实话实说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冬日宴(四十七) 鬼域这种东西呢! 本来应该是厉鬼的私人领域,依附于厉鬼而存在的虚幻空间。 只不过在末法时代,厉鬼的存在大部分都是如同昙花一现,运气稍微好一点点的,能够在自己给自己报仇之后,才魂飞魄散,运气不好的,可能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修道中人给干掉了。 当然也还有那种运气绝差的。 他们甚至等不到修道中人,就自己在天道法则的约束之下,飞灰湮灭了。 有这样的一个大前提在,那些个依附于厉鬼而存在的鬼域自然也已经是多年不问世了。 但是鹤闻呀! 他不是一般的妖物。 地龙那种基本不可能开启灵智的家伙们,都能被他摸得极为透彻,连他们族群里的独特功法都能复制一份出来,他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呢! 西尹对鹤闻的最终目的始终是抱有疑问的。 遥想当年,鹤闻在他报完仇之后找上他,告知有一门功法能令他忘却忧愁,只是相应的,他得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其中最基本的就是寿元的减少。 对西尹来说,早死晚死都得死。 而他只是不想要死的那么狼狈而已。 答应下鹤闻的条件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同人类一样,妖物死了之后,他们在阳世存留着的身体就只是一副累赘,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被当成代价送给了鹤闻,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们妖物可没有人类那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 当初西尹跟随鹤闻身后,学习地龙一族的那门功法之时,也曾瞧见鹤闻对其他东西的一些研究,鬼域就是其中之一。 亘古以来,鬼域就是厉鬼的附属品。 只是现今世界,鬼物一旦出世,就不得不面临着用消耗魂力的方式,换取在世间逗留的时间。 就连厉鬼也不例外。 然后,鹤闻提出了一个猜想。 鹤闻做过实验,当厉鬼置身于鬼域之中时,他们的魂力是不会出现消耗的。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鬼物,都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鬼物。 所以鹤闻后来的研究就不再是如何让一个心有执念的人类,成功便成一只厉鬼了。 他后来一直在研究怎样才能人为的制造出一个鬼域出来。 反正在西尹的记忆之中,一直到学完了法术,并且移居到了雪山之上,都没有听说他研究出个什么东西来。 不过想一下贺知舟刚才说过的话,鹤闻的研究应该是已经成功了吧! 否则世上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多出许多的鬼域出来呢。 西尹在给宿臻他们讲解之后,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鹤闻是他见识过的最聪明的妖怪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鹤闻的本体是什么,但在早些年,天地之间的灵气比现在要多得多。 如果鹤闻想的话,他是可以飞升到另外的界里去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得死磕在这个末法世界之中。 还颇有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气质。 方才没有灭掉的火焰,这次在西尹抬起手之后,化作一股青烟消失在了半空中,只有锅里还冒着热气的水,表明之前锅底有火的存在。 灭掉了山洞里唯一的光源,西尹的面容隐藏在了黑暗之中,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凶狠。 可是当贺知舟拿出照明符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面无表情。 “你们先出去一会儿,等一刻钟以后再进来,可以吗?” 西尹好言好语的同宿臻他们说着话。 他想要做的事情,也可想而知。 宿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却没有立场阻止西尹。 他接下了鹤闻手中的术法,为此付出代价是理所当然的。 世上最公平的就是等价交换。 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生命的逝去,也不是什么令人好受的事情。 贺知舟半搂半抱的把宿臻给带出了山洞,而霜落则是欲言又止的看了西尹好几眼,在贺知舟的身影都快要消失在山洞之中,她才连忙追赶了上去。 跑到了半路,她又停下来仔细想了想,然后飞快的跑回了山洞里。 彼时西尹正在山洞之中缅怀过去,指尖从椅背上划过,满心满眼的眷恋,久久不曾淡去。 小姑娘赶路都是用飘着的,飘来飘去也不带风。 因而她又回来了的事情,西尹一开始是没有注意到的。 也就给足了时间让霜落组织语言。 她出声问道:“你刚才是说厉鬼必须要有鬼域,而且得时刻留在鬼域之中,才能不消耗自身的魂力,是这样吗?” “?” 西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就瞧见霜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跑了回来,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看人的时候不自觉的抿着唇,总给人一种小可怜似的错觉。 回忆了一下霜落提出的问题,西尹肯定的点点头,说:“确实是这样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劲的点有些大了。 霜落怂怂的摸了摸鼻尖,怯生生的追问道:“那你知道魂力被消耗时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 她觉得这个问题,西尹应该是很好回答的。 切割魂体也是会消耗魂力的,对于这种感觉,西尹应该会觉得很熟悉的吧! 霜落不太确定的想着。 西尹:“人们只有在魂力充足的时候,才能够保证完全的清醒,你要是问我切割魂体是什么感觉的话,我还能说出三五个点来,要是问消耗魂力的话,我只能告诉你,魂力一旦被消耗,你的理智也就会随着一点点的消失,最后失去自我,只能凭借本能行事,且当魂力完全消失,也不用外力作用了,你就会直接魂飞魄散的。” 霜落有点方。 如果被消耗魂力的影响就是让人失去理智的话,好像她就不怎么符合这种情况呢! 虽然她一路走来,始终都在迷路。 可迷路归迷路,她的理智一直都是清醒着的,从头到尾都没有陷入过混乱之中。 然而事实上,她一没有鬼域,而也没有身处鬼域之中。 所以说她是怎么能够安然无恙的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之上,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 感觉她的背后似乎也藏着一个非常大的秘密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冬日宴(四十八) 西尹眯了眯眼睛,看向霜落的眼里也充满了狐疑。 通常情况下,人们问出口的问题都是和自身息息相关的,霜落会有那种疑问,是因为她遇见了类似的事情吗? 如果不是她说出口,西尹险些都要忘记她还是一个鬼物了。 大概是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更久之前,在那时的鬼物可以凭借自身力量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并不需要靠着消耗魂力的偏门法子在这个世上勉强逗留下去,然而不论是什么话,一旦说开了,紧接其后的就是一长串的问题,细致到了极致,便只会让人止不住的心烦。 西尹仔细打量着霜落,小姑娘身上并没有修炼过的迹象,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鬼物。 是的,普通鬼物。 甚至不能称之为厉鬼。 霜落:“可是……” 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西尹的话,可又不愿意把自己的状况完完整整的说出来。 于是,话还没有出口,就已经卡壳了。 西尹则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脾气算不上坏,轻易也不会迁怒旁人,可是有着那样的过往经历,他也不可能对人类有多少好脸色。 要不是看在小姑娘已经不算是个人,又还是鹤闻派过来的人,他是根本不可能与她说那么多的。 交浅言深,也不是这么个用法的。 “毕竟我是妖非鬼,对你们这些鬼物的了解也不深,如果你真的很担心的话,那不如回去问问鹤闻。”看在小姑娘的眼睛足够干净的情况下,西尹还是不忍心置她于不顾,但最多也只是给她指明了方向,让他解释原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别说他现在是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他也未必会解释的那么清楚。 他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有哪个人类对他友好。 那他又何必委屈自己,去对一个人类友好呢! 即便是这个人类与他之间没有利害关系,可那又能怎么样。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根本没得更改的余地。 霜落抿了下唇,“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先生去哪里了,要是等到先生他来找我的话,那还得等到举办冬日宴的时候,那冬日宴至少也得等到两三月之后才能有,我有些担心。” 要是一个不好,冬日宴还没有开始,她就再死一次,那可怎么办呀! 怕死是一个问题,还有就是她还答应了带宿臻他们去冬日宴。 鬼物死了以后,大部分都是会飞灰湮灭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曾经的承诺就全都实现不了了呀! 西尹的表现也很光棍。 他对霜落摊了摊手,说着他也是束手无策。 西尹:“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担心,既然你保持眼下这副模样也有一段时间,都不曾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往后也不一定会出事,说不定你就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催促着霜落快些从山洞中离开。 耽搁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外面的两个人出去之后久不见小姑娘的身影,恐怕待会儿就又要进洞来寻,来来去去的,不知道还要耽误多少时间。 妖物与人相近。 西尹这会儿愿意信守承诺,自己了结自己。 但是再被这么耽误下去,心中的那股气劲一而衰,再而竭,到时候他不想去死,那就糟糕了。 霜落蔫哒哒的从山洞里飘了出来,噘着嘴,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 宿臻与贺知舟也注意到她在洞里继续逗留了一段时间,他们以为那是鹤闻想要托霜落给西尹带上什么话,而且那话还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为了让小姑娘能安全的完成任务,他们甚至都没有跑回山洞偷听。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情况与他们想象的有所差别呀! 宿臻看了眼山洞,洞里属于西尹的那股气息并没有挪动位置,应当不曾趁着他们不在洞中,就偷偷逃走,那么剩下的就是霜落与西尹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走到霜落的面前,伸手在小姑娘的眼前晃了晃,成功引回了她的注意力,这才开口问道:“你刚才在里面又和他说了些什么吗?” 霜落露出苦恼的神色。 要不要解释一下呢? 照实说的话,会很奇怪的吧! 说什么因为担心自己可能会随时再死一次,所以就去询问别人是不是就有解决的办法,但是具体问话的时候却又不免出现了顾左右而言他的状况,尽管她问出的问题,也还是和自身休戚相关,可到底还是比不上自己真实想要知道的东西。 光是这样想想就已经觉得是十分的复杂了。 霜落眨了眨眼睛,说:“解释起来的话,实在是太麻烦了,我也不想编出其他的谎话来骗你们,反正那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可以不在说那些了吗?” 如果真的不重要的话,小姑娘她又怎么会摆出一副苦瓜脸来。 只是既然她实在是不愿意说起,宿臻也不好继续强求下去,除了按照小姑娘说着的来,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站在山洞之外又等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背对着山洞的姿势,让他们的眼中满满都是皑皑白雪,雪看的多了,是会得雪盲症的,这种病症可不会因为他们不是普通人,就不会得上。 看一会儿空无一人的山道,再闭目休息上片刻的时间,循环往复一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当他们再度进入山洞,里面的那个黑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横卧在地面上的黑牛。 黑牛身形巨大,单单就是他一头牛,就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山洞,目测一下,至少也得有两米高。 “咦!”如果不算上先前看到的猴妖一流,霜落这次就是第一次看到妖物的原形,“我知道他是牛妖,可是他的这个体型未免也太大了些,而且我好像也没有见过与他相同品种的牛呢!” 说话间,小姑娘下意识的在山洞里四处张望。 尽管西尹前面说妖怪死后是不会变成鬼物,而是直接去了地府轮回转世的,可她并不是那么全然的相信。 毕竟单单就她在先生那里看到的猴妖,一个没有了身体的家伙,他看上去就跟个厉鬼似的。 说不定就是因为先生相处了什么法子,能够让妖物也能变成厉鬼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冬日宴(四十九) 先生很厉害。 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呢! 贺知舟走上前去,近距离观察之下,他没有在黑牛的身上发现伤口,从表面留下来的线索看,似乎是自然死亡。 但他们知道西尹是自杀的。 霜落也凑上前去,她还记得上次是如何将猴儿酒收集起来的,因而这会儿她没有将那份食材单子拿出来,既然宿臻与贺知舟还想要观察一下,那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清楚那份食材单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又是怎么讲东西收起来的呢! 保险起见,还是尽量不要随便往外拿的好。 只是看着宿臻与贺知舟的动作,霜落难免会有些不解。 “为什么要执着于他是怎么死的呢?”霜落也跟着看了看黑牛的尸体,在那上面并没有感觉到鬼气,“我们都知道他是自杀的,这样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明明是他们先前也一直在强调时间所剩无几,然而现在浪费时间的也是他们。 双标可不是什么友善的词语呢! 宿臻:“他身上的秘密有很多,现在你或许觉得他已经死了就是万事大吉了,可事实上他死去的方式有些诡异,从肉身上看不出伤口,而身体里连一丝魂力都没有留下,我当然知道他是自杀而死的,可是我们谁也不知道他这种自杀的方式,是不是同样可以用在旁人的身上,也不知道他自杀的方法是从何而来,是否有其他人也懂得同样的方法。” 人与妖在死亡之后,魂体都会下到地府,进入六道轮回之中转世。 然而在他们离去之后,他们身体里依旧会残留丝丝缕缕的魂力,这部分的魂力是魂体驱使身体多年才沾染上的些许魂力,留下他们对魂体并无影响。 但对其他人而言,这丝丝缕缕的魂力却是能够辨别死者身份的最重要的存在。 现在宿臻与贺知舟无法从黑牛的身体上,感知到魂力的存在。 然而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曾同西尹打过交道。 那个时候他将那个分裂魂体的法术收起来之后,在感知上与寻常的妖物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充其量也只是在魂体的强弱上要弱上一些,仅此而已。 也不曾见他有其他的毛病。 从刚才到现在,最长不过半个小时,按照一般情况推定,黑牛身体的残留魂力,应该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减少,但这个时间通常会是一个多月,最短也得有三十天,偏偏现在的事实却是,它在半个小时内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怎么能不让宿臻与贺知舟感觉到警惕呢! 霜落点头,承认宿臻他们的说法很在理。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同意了宿臻他们的做法。 只听见她停顿了片刻,直接问道:“可是如果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复杂的话,我觉得你们就算这样看,也不可能看出什么东西来的。” 这并不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而是事实本就是如此。 毕竟宿臻与贺知舟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她身上的不对劲,她又怎么可能期待他们能发现西尹身上的不对劲呢! 与其继续跟不可能的事情死磕到底,倒不如暂且放开它,将其他简单的事情先做好了再说。 想当初,还在学校里做卷子的时候,大家不都是那么说的吗? 碰上了难题实在是不会写,那就先放在一边,等将简单的题目都写完了之后,再去和它死磕,免得将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难题上,反而是将那些简单题的分数,也全都给丢掉了。 现在这件事的道理,不就是跟考试写试卷时,是一个样儿的么! 宿臻满脸黑线。 虽然霜落说的基本就是事实,可怎么看都像是在小看他们。 听起来可真不舒服。 贺知舟绕着黑牛转了两圈,忽然回头对宿臻说:“我怎么看他不像是普通的牛妖,你过来仔细看看,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有吗?” 宿臻走上前去,在贺知舟身旁蹲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黑牛身上的皮肤布满了褶子,一层又一层的,一看就是一头年纪相当大的牛了。 说起来,牛肉要是老了的话,做起菜来通常是不怎么好吃的吧! 莫名的发散了一下思维,宿臻晃了晃脑子,给了自己一巴掌。 在想什么呢! 怎么就什么东西都敢吃? 他又不是没见过黑牛的人形,要是真的吃了他的肉,岂不是就跟吃人无异。 那样是绝对不行的呀! 这般想着,宿臻不自然的站起身来,试图与黑牛隔绝出一段距离来。 对待不能触碰的东西,最好的做法还是尽量的远离。 贺知舟不曾发现宿臻的小动作,仍然在盯着黑牛的尸体沉思。 “我们常见的十二生肖中的动物都是人间界的普通动物,可是在神话传说中的十二生肖,只从名字上看来也还是那些个动物,但从本质而言还是有着区别的,不管是体型还是灵智都有着区别。” 眼前的黑牛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地界里的品种,倒是有几分像是十二生肖图腾里的那只牛了。 在经过夸张的渲染之后,出现的那种与普通的牛,截然不同的牛。 黑牛身形健硕,头顶上的那两只牛角就跟开了锋的宝剑一样,边缘的地方泛着森冷的寒光,再看他的蹄子,更是与众不同。 霜落默默的盯着黑牛看了半天,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不是普通的牛,而是十二生肖图腾里的牛吗?” 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厉害的话,又怎么会答应鹤闻的要求,自寻死路呢! 听上去也不怎么合理。 此时贺知舟却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我们都不知道西尹的过去,只知道他曾经与鹤闻做下过某种约定,恰好我们还知道鹤闻可能在搜集十二生肖。”贺知舟看向正认真听着他说话的两人,“可是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寻十二生肖上面的图腾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然而若只是想要一个半成品,却很简单。” 第二百四十五章 冬日宴(五十) 半成品? 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止是霜落,就连宿臻,一开始也没有明白贺知舟想要说些什么。 在科幻小说中,经常会出现一些人造人,或者是机器人的存在。 而在中国仙侠玄幻类的小说中,其实也有类似的存在。 贺知舟说的便是在他们门派的史书中有过记载的,一种类似于人造人之类的东西。 当然他们在史书中的称谓绝对不可能是什么人造人之类的。 他们叫做返祖。 返祖通常是针对体内有高等妖族血脉的低等妖族而言的,低等妖族或是通过种种手段,或是因为机缘巧合,得以觉醒高等妖族潜藏在他们身体里的血脉,从而转换了身份,成为高等妖族之中的一员。 贺知舟猜测西尹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也许在最初的时候,他只是普通的牛妖,尽管出生在灵山大川之中,生来便已经开启灵智,但那时候的他仍然只是普通的牛妖。 否则他不会在远离家乡之后,选择在草原上养牛,并且期待牛群之中能够有一个可以开启灵智,与他作伴的。 只有当他的种类的他养着的那些牛是同类时,他的期待才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那个时候,西尹就已经是如此模样,那他根本不能从牛群中寻找同类。 同类,只有相似却又不完全相似的不同个体,才能称之为同类。 贺知舟的猜测有些天马行空。 在没有其他的证据链支持的情况下,恐怕难以取信他人。 作为他的道侣,宿臻是把他的一番话都牢牢放在心上。 他觉得贺知舟说的话,还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霜落听完之后,默默的拿出了那份食材单子,长长的食材单子都没有抖落开来,地上的那头健硕的黑牛就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越转就变得越小,转到最后就如同拳头般的大小,然后直直地奔着霜落手中的食材单子去了。 霜落顺手让食材单子和变成拳头大小的黑牛来了个对撞,一阵吸力传来,黑牛直接消失在了食材单子之中,而她顺手抖了抖食材单子,与前次一般,什么也没有抖落下来。 被她突如其来的手笔震惊到,贺知舟很快就从那种玄之又玄的推测状态中脱离出来,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黑牛消失的方向,他其实还有些想要留下一点黑牛的血肉,送回去让师父师叔瞧瞧,倘若他们也没能瞧出个所以然的话,就让他们转手拿给师兄们,送到实验室化验一番也是可以的。 可惜,霜落的动作太快。 他连根牛毛都没有截留下来。 排在食材单子上的东西,除了摆在首位的猴儿酒与第二位的黑牛以外,其他食材的记载就没有前两个那么详细了。 写在那些食材后面的备注之中,再没有像侯安与西尹那样与人类有着非常的牵连关系的妖物了。 食材单子上,也没有其他可以称得上是荤腥的东西,剩下的那些,都是生长在各个荒山老林之中,被鹤闻偶然间发现,并帮忙布置下了法阵,隔绝了外人勘探的充满灵气的植物。 在那些植物之中,有些是有毒的,也有些是没有毒。 然而不管是有毒还是没有毒的,他们是都得帮忙收集回去。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他们就这么天南地北的跑着。 从一开始还勉强遵守以下人类社会的法则,出门还要坐以下人类社会的交通工具,到后来他们出没的地方都属于深山老林一挂的,通往深山老林的道路都是崎岖而狭窄的,因而越是到了后期,他们就越是靠自己的力量翻山越岭的。 自己的力量指的是修者的力量。 往腿上拍两张疾风符,走起路来就有如风助,用来赶路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宿臻与贺知舟虽然一直穿梭在深山老林之间,但他们还是会抽出空余的时间,用以整理外界流传着的消息。 比如说,在他们带着霜落满世界的寻找食材单子上的东西的时候,贺知舟搬来的救兵们都已经各司其职,纷纷做好了自己需要做着的工作。 早在宿臻他们找到西尹的时候,鬼域的问题就已经全面爆发开来。 国内国外的修行中人,一夜之间,便如同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了头。 他们国家的修士大体分为三类,佛修、道修以及杂修,而国外的分法就有些不一样了,他们将那些拥有着超出常人力量的人称之为驱魔人,而与人类对立存在的鬼域,自然也就成了他们口中需要被驱魔的‘魔物’了。 与国外的松散组织不同,国内早在鬼域问题爆发之前,就已经有修真者协会的存在,而且修真者协会还挂着有关部门的字样,有这么一个领头的大佬在,其他的小喽喽根本就不敢做什么。 别说什么扰乱社会风气了。 只要谁敢露出那么一丁点儿的意思表示,大佬们能把他们的头都给打歪了。 在大佬的带领之下,但凡在人前显露踪迹的鬼域,都被暴力拆除了。 其中用来做阵眼的雕刻小人,已经在修真者协会总部开辟出了一个新房间,就是为了专门用来安放那些雕刻的。 尽管目前还是没有人能准备说出雕刻的具体作用,但想想它们存在的理由之后,大家就再也不会对它们掉以轻心。 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美好的。 而达到最终那个美好的结果,就算是有大佬们的出马,还是付出了一些代价。 等距离当初将鬼域的事情托付出去,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宿臻他们刚好收集好了他们所有能收集的食材。 两人一鬼这才调转方向,回了西桥村。 想当初鹤闻就是在西桥村的后山,将任务交付给了霜落的。 如今他准备验收成果,自然也应该是在后山的。 这次归来,宿臻他们不曾从山脚下的西桥村路过。 霜落只以为他们这会儿走着的路线才是最近的,只有贺知舟才知道他的想法。 宿臻觉得自己不应该回去看的,说不定这次回去之后,西桥村差不多就会成为一个荒村了。 毕竟他们上次回来的时候,村子里就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堂前客(一) 西桥村后山深处,那座有着残碑的孤坟,在风中缄默,男人站在坟前,及腰的长发用一根简朴的木簪束在脑后,他穿着一套玉白色的古装,衣领处用同色的绣线绣着不知名的纹路,于日光下隐隐约约的露出痕迹。 “明知道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你,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幻想一下,这实在是太过懦弱了,你说是吧?” 鹤闻看着眼前尽显荒凉的孤坟,嘴角勾起一道弧度,都说人类是最喜欢自欺欺人的,可他觉得妖族也不遑多让,尤其是那些与人类相处久了的,更是让这一特质发扬光大起来。 “不过也没关系了,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的陪伴在你的左右。”鹤闻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疲倦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继续说道:“我又见到了那个孩子,他看上去和你很像,但实际上又有些不大一样,你是真天真,他却是天真之中又夹杂着一丝冷漠,他的身边已经有人愿意常伴他左右,想来也不用再担心他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了。” 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半天,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只有他自己猜能懂。 另一边的宿臻等人也终于回来了。 如同宿臻一开始打算的那样,他们没有路过西桥村,而是从另外一条小路上了山。 山路不好走。 可对宿臻来说,西桥村的这座后山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都是极为熟悉的,哪怕是隔了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他对这座山林也是格外的熟悉。 临近冬季,山林间的小兽虽不至于销声匿迹,但也不会像春夏之交那么轻易得见。 霜落越是靠近后山,心里就越是发慌。 她忍不住拦在了宿臻的面前,比了比手指,心虚的说道:“那个,我其实还没有对先生说过你与贺知舟的事情,要是先生不愿意让你们也跟着一起去,那该怎么办啊?” 当初求人办事的时候,自然是什么样的话都能吹嘘出口。 现在事到临头,她才想起自己先前许下的承诺似乎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实现的。 尽管先生似乎一直对她另眼相看,但就她自己而言,根本就找不到值得先生另眼相看的点,所以她也不相信可以凭借着死缠烂打的功夫,让先生答应下他们的条件。 宿臻听到这话却只是挑了挑眉:“你现在担心也没什么用,再者说,最后做下决定的也不是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呢!” “可是,可是……”霜落看着宿臻从她身边绕开,继续向前走着。 而她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苦着脸又跟了上去。 心里却不免暗道,要是先生真的不愿意答应下来的话,那她只好试试撒泼打滚的招数管不管用了。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希望宿臻能够如愿以偿的。 当宿臻他们从小路穿过后山,到达孤坟附近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坟前的那位白衣男子的背影。 翩翩如玉佳公子,奈何深陷尘世,无法自拔。 “你们回来了。”鹤闻转过身,视线从宿臻等人身上划过,他的嘴角始终是微微上扬着的,与宿臻他们当初在回环镇看到的那个秦至一模一样,他在看向宿臻时,眼睛不自觉的眯了一下,缓声说道:“在外面逗留了许久,现在回来了,该准备好的东西应该已经都准备好了吧?” 他的态度并不凶,甚至可以说是很温和了。 可霜落听到他说话,仍然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就跟小动物碰见了天敌一样,那是本能的反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小姑娘捧着那本一路上不知道收进了多少东西的食材单子,飘到了鹤闻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将东西给奉送了上去。 鹤闻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对霜落摆了摆手,让她自己看着处理那些东西。 “东西既然已经准备好了,举办冬日宴的日期也该确定下来了,你们要不要来参加冬日宴呢?” 他这话是对着宿臻与贺知舟说的,语气依旧是很温柔。 宿臻愣了一下,一只手下意识的攥住了脖颈之上的白玉印章,他在看到鹤闻的那一刻,白玉印章就开始微微发烫,到这会儿已经是有些烫手了,然而当他攥住印章之后,原本正在不断升温的印章一下子又变得冰凉如水起来,以至于他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在鹤闻说出那句话之后,宿臻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我们是想要去的。” 他其实是更想要知道鹤闻想要做些什么。 如果是想要为秦至报仇,当初害死秦至的那些人已经被他挫骨扬灰了,他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如果是想要逆转时空,让一切都回到没有发生的时候,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弄什么十二生肖阵法,难不成还想要奢望借助阵法的力量,让一个魂飞魄散的人重新活过来么! 事实上,鹤闻已经不是一次做那些多此一举的事情了。 让人实在是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想要的话,那就来吧!”鹤闻从长袖中拿出了两枚令牌,丢向了宿臻的方向,也不怕他会接不住,“拿了令牌,等到宴会开启之日,令牌上的花纹就会变红,到时候你们找个僻静的角落,等着被传送到宴会上来就行了。” 宿臻手忙脚乱的接住了令牌,令牌落在手上的感觉让他不禁想起了脖颈之上的白玉印章。 令牌通体透白,似乎与白玉印章用的是同一种玉料,上面有着深浅不一的纹路,因着令牌整体无一杂色的缘故,单凭肉眼竟是看不出其上镌刻着的纹路,到底是何种模样,宿臻的手指顺着纹路画了一圈,也没能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图案来。 而对面的鹤闻此行似乎只是为了通知这么一件事情,事情通知完了,他打算离开了。 霜落刚才送上食材单子未果,后来就一直站在了鹤闻的身边,没有再退回去同宿臻他们一起。 因而鹤闻离开之时,却是打算也带上小姑娘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堂前客(二) 白衣的男人甩了甩衣袖,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小姑娘身上,两者一为古装,一为现代装束,莫名给人一种时空错乱之感。 “此间事了,只待来日重逢。”他说着话,嘴角向上的弧度也只有在看向宿臻时,才稍微带上了那么一丝真心,有限的很,一如风中残烛,转瞬即逝,尔后便对小姑娘说:“如今这里也不用再让谁特地守着了,霜落你就暂且先与我一道回去吧!” 继续让小姑娘独自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霜落瞥了一眼宿臻,在对方眼里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她先是愣了一下,又想起自身的特殊情况,也就不再那般惊讶。 迟疑半晌,霜落又往鹤闻身边飘了飘,她还惦记着自己这与众不同的情况呢! 在宿臻他们的面前,她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先生,等到同宿臻他们分别之后,她可以再找寻其他的时机,来向先生询问。 总不能再那样糊里糊涂的死上一次吧! 可惜她这些不为人知的小想法并不会得到宿臻的认同,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希望能把她留在身边而已。 然而她注定要让他失望的。 从前是那样,现在也还是那样。 自始至终就不曾改变过。 霜落是不愿意去面对宿臻不敢置信的眼神的,所以她干脆直接躲到了鹤闻的身后,要不怎么说是自欺欺人呢!明知道对方是如何看待她的,可是只要她没有亲眼见到,就能够心安理得的当做不知道。 如此推卸责任的做法,霜落自己也觉得自己是自私自利的。 宿臻的视线飞快的从鹤闻身后的小姑娘身上扫过,即便是不知道小姑娘怎么会忽然变换了想法,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是令人为难的问题。 “冬日宴的食材才刚刚收集完毕,想来其他的东西应该也都没有准备好,我仔细想了一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与阿舟都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如就让我们跟你们一起离开,说不定我们还能给你们帮上一些忙呢?” 宿臻说话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想着鹤闻能够答应的。 他本来是想着如果鹤闻拒绝的话,他干脆就顺水推舟的怂鹤闻离开,只是在他离开之前,挽留一下霜落,即便是不能成功挽留下霜落,但按常理来说,也是能够得到一个和霜落好好交流的机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宿臻总觉得小姑娘在见到鹤闻之后,就不怎么想要搭理他了。 他们在一起找寻食材的过程之中,关系虽然还比不上小姑娘还是个人的时候,但感觉上也已经同普通兄妹之间的感觉差不多了。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倒退了许多,疏远程度甚至比他们初次见面之时还要深,也说不好他到底是哪里得罪小姑娘了,还是先前路程之中的感觉,只是小姑娘假装出来的,用以迷惑人心的。 可是等鹤闻一开口,宿臻的小算盘都打水漂了。 人家和宿臻下的就不是一盘棋。 在宿臻还小心翼翼的数着棋子的时候,人家已经直接把棋盘给掀翻了。 鹤闻对宿臻的请求是来者不拒。 那架势却是不管宿臻说了些什么,他都能够点头应是的。 偏偏两人之间又没什么暧昧的情愫。 贺知舟在一旁看着,不免有些迷糊。 他总觉得鹤闻看宿臻的眼神有些奇怪,他那模样看上去竟然与贺知舟在西桥村看到的二爷爷有些类似。想当初二爷爷提起宿臻之时,差不多就是鹤闻现在的态度。 然而就贺知舟所知,宿臻他们家是从别处搬到西桥村来的,家里祖祖辈辈都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有鹤闻这样一个长辈的。而且他也没有听说过,鹤闻还有晚辈。 要知道鹤闻与秦至才是一对,他们两个都是男的,男男生子是小说中才有的情节,在现实之中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况且秦至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已经命丧黄泉,连他的那些族人也都与他一起下了黄泉,所以他没道理会与鹤闻扯上关系的。 现实不会给贺知舟更多的思考时间。 事实上他脑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出个所以然来,那一边的鹤闻就已经挥了挥衣袖,直接将他们从西桥村的后山带到了另外的地方去。 宿臻原本以为鹤闻会把他们带到小山谷里去。 小山谷就是从前霜落与邢克他们一起待过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当初小山谷里的鬼物都被派遣出去,为了不被外人发现到蛛丝马迹,鹤闻这次没有带他们去小山谷,宿臻他们这会儿自然也没有办法去找小山谷附近的山洞,更不可能与贺知舟去实地考察一下山洞里到底是哪一种十二生肖的法阵。 他们这次暂住的地方是深山里的一个村落。 村落之中拢共有二十来户人家,家家户户住的仍然是就旧时候的木屋,那些个木屋都与地面还隔着一层,正是因为建造的时候,先在地面上打好了地基,其中有些地方的地基会突出地表,然后在那些突出来的地基上面建造木质的屋子,这样一来,能够很有效的解决地面湿气太重的问题。 也方便了他们随时搬家。 因为木屋并不是直接建造在地面上的,所以搬家的时候,大可以直接将木屋从突出地表的地基上弄下来,然后众多的人抬着木屋去往下一个定居的地点。 当然了。 上面那个只是理想状态下的搬家。 鹤闻带他们来的这个村落里面的人数并不算多,所有人加起来能够抬动木屋,可他们一直居住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再加上村落旁边的空地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大的地方,根本不够他们挪动房子。 因而即便是有那样的好处,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直接享受过。 鹤闻将宿臻与贺知舟安排在了村东头的那边,说是因为人类词典之中有个叫做‘紫气东来’的成语。 他是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成语的,尊贵的紫气都是从东面而来,那不就更能证明东边才是更尊贵的方向么! 有了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念头,他把宿臻与贺知舟安排在村东头,还是充满了好意呢! 第二百四十八章 堂前客(三) 鹤闻将宿臻他们带到村落以后,自己就消失不见了。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霜落。 宿臻与贺知舟安然无恙的在村子里度过了前三天,这三天里一切都显得很平常,村子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或许是和村子偏僻的地理位置有关,村子里的人家连电线都没有安,就更不必说依托电力才保持运行的各类家用电器了。 他们用来联络的手机,也因为没地方充电,而变成了一项装饰品。 在第四天,宿臻他们开始从观察周边的环境,变成了和村子里的人搭话。 第一个被他们找上的就是村子里的村长。 村长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胡子都是一片花白,他喜欢坐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嘴里叼着一根烟枪,吞云吐雾的,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村子里的小孩都喜欢跑到村长他们家的院子里去,听着村长给他们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有时候恰好遇见村长心情好,还能从村长那里得到一些糖,甜滋滋的味道,最是让人回味。 上面的消息是宿臻他们在村子里遛弯的时候偷听到的。 村子里的小孩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往村长家跑的,每次喜欢去的,和不喜欢去的,碰到了一起,那些喜欢去的孩子总会劝那些孩子跟他们一起走,往往这种时候,他们说着说着,就会相互妥协了。 去的人继续朝着村长家走去,不去的人也都留在他们自己家,三五成群的自己热闹一下。 彼时已经是黄昏时分,霸占了村长一下午的小孩们在各自家长的呼唤声中回了家,院子里就剩下还坐在矮凳上的村长,村长的媳妇早些年就已经离世,而他唯一的儿子在成年娶妻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在村子里挑了块空地,重新建了一座房子,虽然每天都会回来看望村长,但到底是没有继续住在一起了。 “那边的,你们来找老头子有什么事啊?也别在那边躲躲藏藏的了,老头子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们孩纸直接出来的好。”村长拿起烟枪在旁边的台阶上敲了敲,从怀里拿出个小口袋,取出一些烟丝塞到烟枪里,火点好以后,他猛地吸了一口烟枪,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我院子外面就那么一点灌木丛,稀稀拉拉的,藏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都有些困难,更不必说是藏两个大小伙子了。现在的孩子脾气都是这么倔的吗?我都已经说看到你们了,怎么都不肯听我的话,看见就是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我又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哄骗你们,也不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 村长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啰嗦起来,他在小孩子面前讲故事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毛病,也就只有在面对和自家孩子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时,才会忍不住多说几句话,大概也是因为他儿子不喜欢听他唠叨,他只好把这份唠叨放在其他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身上。 宿臻同贺知舟面面相觑。 在来这里之前,他同贺知舟做了个简短的交谈,统一觉得不能就这么直接找上门去,应该再多搜集一些其他的信息。 故而在出门之际,贺知舟特地画了两张临时用的隐身符。 符篆如同其名,贴在身上,激发之后就能隐去身形,只要不是修为超过贺知舟的人,就不会发现到他们的存在。 可现在的情况似乎,好像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宿臻刚好是站在灌木丛的边缘,他这会儿试探性的从灌木丛中退了出来,朝着村长家的小院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村长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向院子外面的青年,问道:“停在半路上做什么呢?把你的那个同伴带上,一起过来吧!” “您……”看得见我们吗? 宿臻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正慢慢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的贺知舟,然后换了一种问法:“您是怎么知道我们是过来找您的啊?” 村长摇摇头,像是在看不听话的小孩:“别看我家旁边还有几户人家,可他们家早就没有人了,这边上的人家也就只有我这一把老头子还活着了,你们往这边来,不是来找我的,又还能找哪个呢?” 说着,他的神色又发生了一些变化,看向贺知舟的时候,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神色。 “不是我说啊!你们年轻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做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人,以后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走个路都偷偷摸摸的,得亏了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往这边走,否则让别人看到了,像个什么样子!” 听着村长直言不讳的话,宿臻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手指不自觉的捻上了贴在衣袖内侧的符篆,自他认识贺知舟一来,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符篆不起作用过。 倘若不是符篆出了问题,那是不是代表眼前的村长并不是普通人呢? 其实村子里的人应该都不是普通人吧!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困居深山之中,与世隔绝的人呢! 村长站起身,朝宿臻与贺知舟招了招手,让他们跟着一起过来,然后就一只手提着烟枪,另一只手提着矮凳,朝着屋子走去,他穿过堂屋,回到卧室里拿了个托盘出来,还在托盘放了一些干果零嘴,就跟他往日用来招呼村子里的小孩子们用的是一样的,只不过给小孩子们的一次也只有一种,不像这么一次拿出来的那么齐全。 “眼看着年关将至,你们这些小孩子不回家过年,还留在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呢!”村长抽了口烟,浅白色的烟雾散入空中,袅袅上升了那么一小段的路程,就被风吹散了,“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你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这种话,宿臻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只可惜对于村长的好意,他们除了拒绝,也没有其他的回答。 毕竟是他们自己央求鹤闻带他们过来,而不是鹤闻强行要求他们到这里来的,在还没有弄清楚那些藏在鹤闻一系列动作之后的隐秘之前,他们是不可能离开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堂前客(四) 贴了隐身符的宿臻与贺知舟在村长的眼中无所遁形。 宿臻揭下了隐身符,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跟在村长的身后进了堂屋,他前面没有问和隐身符有关的事情,后来也不会再问。 他顺着村长的话往下说:“过年在家还是在外地,对我来说都差不多。我从小都是跟着爷爷一起长大的,去年我爷爷不在了,而我跟我爸妈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回不回去都是一样的,而且我在外面过年的话,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他们都更好一些,我自己自在了,他们看在我不在家的份上,对我也能多几分挂念,少几分埋怨,毕竟远香近臭,对吧?” 贺知舟在一旁一声不吭,他与宿臻是并排而站的,这会儿扭过头,刚好能看见青年的侧脸,听着青年半是自我剖白的话,心想:“我只知道他很少提及父母,却不知他和他的父母关系其实并不好。” 从他们在西桥村后山相遇到,至今,也已经过去一年的时间了。 贺知舟突然有些慌张,忍不住将过去的记忆全都找出来,重新观望一番,他已经记不清是何时喜欢上宿臻的,或许是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现在回忆起过往时,入目的记忆也在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一层柔光滤镜,记忆里的青年不管从何种角度去看,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他们也曾神魂交融,按理说对彼此的过往也能够在神魂交融的过程中,看的一清二楚。 可那时,他们的关系才刚刚开始,宿臻对他并无抵触,他却因为担心宿臻会不习惯,而不曾去翻看他的记忆。 以至于现在听着宿臻的话,他知道宿臻此刻说的正是心里话,也清楚那些话都是他从前并不知道的。 宿臻可不知道贺知舟一下子就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他正在跟村长聊天。 村长听过宿臻的话之后,没有贸然发表意见。 长烟枪在桌角敲击了两下,村长吸了口烟枪,等口中的烟气都散干净了,他这才重新开口,顺便直接跳过了刚才的那个话题,人家孩子已经明摆着不愿意听从他的意见,他也该懂得适可而止,话多的人总是会比话少的人,更加惹人讨厌。 “我记得你们是鹤闻那孩子带进村的吧!”村长目光悠长,仔细回忆了一番,才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么一小点的东西,“你们这些天有没有看见他啊?” 宿臻摇了摇头:“我们只有来这里的第一天是他带着我们过来的,后来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了,您是有事要找他吗?可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村长忽然就有些生气,眉眼耷拉了下来,低声骂了两声:“那孩子最近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也就算了,他自己带回来的客人也丢在一边不管,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尔后他略带歉意的看向宿臻与贺知舟:“既然你们不是住上两天就离开,那我们村子也应该找上几个人带你们在我们村子里转上两圈,也好给你们说一下村子里的一些机忌讳。本来这个事应该是谁带你们来的,就让谁带你们在村子里逛,只是鹤闻最近总是看不见他的人影,村子里的其他人也不怎么会说话,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出来的一群人,我看还是让我带你们在村子里转上几圈,你们看怎么样?” 当然是非常好的。 尽管宿臻与贺知舟在私底下已经在村子里绕了不下三四圈,可有个本地人愿意带他们再走一走,还能跟他们说说村子里的事情,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宿臻肯定是直接就应了下来。 旁边的贺知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宿臻一说话,他就直接跟着后面附和。 连接流畅,倒也没有让外人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村长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急性子的人。 现在年纪大了,性子也没有磨平到哪里去。 前面还在说着由他带着宿臻与贺知舟到村子里转上两圈,后脚他就带着宿臻与贺知舟出了门,也没管时间上的问题。 鹤闻带他们来的这个村落是在深山之中,占地面积挺大的,村子周围也有他们耕种的田地,附近还有一片小树林,只凭外表而论,颇有陶渊明诗篇中的‘桃花源’的意境,只是进到这边的村子并不需要经过一个‘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的狭长甬道。 之前的鹤闻带他们走的不是常规的路线。 他们上一刻还在西桥村后山的那片树林里,下一刻睁开眼就出现在了这边的村子里。 倒是真的没有见过常规路线应该怎么走。 关于进村的路,村长在带着他们绕着村子转的时候,倒也说了一些。 他们的这个村子名字就叫桃花源。 但那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村子最开始建立之时的那位村长,是个喜欢读书的,他们村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商量村子的名字,恰好让那位村长看到了陶渊明的那片《桃花源记》,出于对读书人的尊敬热爱,他们最后拍板定下的村子的名字就叫做‘桃花源’。 只是他们的这个桃花源虽然也是在山里,但进村的方式比起诗里的那个桃花源,要更加的严格。 从他们的村子向西边走,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宽度也很惊人,而且那里还盘桓着一种奇怪的能量,即便是双翅生羽的飞鸟,也没有办法飞过那片峡谷,往往是刚刚飞到一半,就跟失了魂似的直接坠落进峡谷之中。 据村子留下的文书中,那些飞鸟起初是看不出有何不对劲的,只有当它们横越峡谷之际,就能看到它们如同飞蛾扑火般朝着峡谷对面飞去,然后在半路上,就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的往下掉,而且无一幸免。 而他们的桃源村除了西面有峡谷以外,其他的三个面都是高山悬崖。 外人想要进到他们的村子,就只能从悬崖上慢慢的往下爬。 且稍有不慎,就会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第二百五十章 堂前客(五) 也正是因为进出的方式太过危险,所以村子里的人才会逐渐与世隔绝吧。 当宿臻将这句感叹说出口的时候,村长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言语。 恰是暮色四合,天光暗淡,个人俱已归入各家。 村长带着他们从村子里的石子路上走过,不见周围人家厨房之上冒出来的炊烟,也听不见家家户户晚间进食的声音,村子里的那些人家都安安静静,唯一的声响竟然是来自他们畜养着的家禽走兽的声音。 有鸡有鸭,有猪还有狗。 唯独没有人声。 宿臻不解,便去问村长。 “我们刚才来找您的时候,才刚听见那些小孩子家的大人们正喊着他们回去吃饭,算起来这一来一去的时间也并不长,可怎么现在一点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总不至于这么短暂的时间,他们不仅把饭给吃了,碗给洗了,人也直接入睡了吧?” 一个两个的人,睡眠质量好,能够沾到枕头就入睡,那还算是正常的。 可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如此。 那就有些不大正常了吧! 村长的烟枪始终不曾离手,在听到宿臻的问话,他也是很淡然的吸了口烟,语气平淡的说:“这个就是我要跟你们说的第一个忌讳了。” 桃源村的名字,不管是从来历,还是立意上,都是自带光效的。 光听了这么一个名字,就会觉得它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应当是如同陶渊明诗中所写的那般美好。 在很久之前,他们的桃源村确实是不负其名。 只可惜,世上很少有什么东西是经久不变的。 自变故而起,桃源村与生活在其中的人一样,再不是从前的模样。 “每到夜色降临之际,桃源村之中,家家户户的人们都会紧闭门窗,只守在自己家中,任由外界有何种声响,屋子里的人都会视若无睹。”村长捏着手中的烟枪,打了个哈欠,接着往下说道:“你们两个是从外面来的,不会像我们一样,天色一暗,就关了门窗睡大觉,但好歹也要注意一下我们的忌讳,以后到了晚上,你们最好也不要轻易出门。” “可是如果有谁家不小心着火了,那着火的人家和其他的人家,也都会视若无睹吗?”宿臻小小的抬了下杠,结果话刚说完,就瞧见了村长的眼神。 很怪异。 朦胧的月光之下,连人脸都快要看不清了。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宿臻仿佛看到了村长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红光,而且还闻到了一股子焦糊的味道。 他听到村长不带感情的笑了两声,问他:“你怎么会突然想都着火上去,我还以为你们只会抱怨这种规矩太死板了呢?” 其实宿臻的说法,归根结底,不也是在抱怨规矩过于死板么! 只是村长不觉得里面有那个意思,所以他就直接将那层意思给排除掉了。 宿臻卡壳。 他就是突发奇想。 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谁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那里去。 他笑了笑,没说话。 村长沉默了一小会儿,有点想要继续追问下去,又觉得现在不是追问的好时机。 三人静默的站在村子里的石子路上,谁也不说话。 难得抽空回了一趟桃源村,刚一落脚,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方向,下一刻,静默的三人就直接出现了鹤闻的眼中。 他难免愣住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神仙组合。 宿臻他们是怎么跟村长搅和到了一起去。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老村长这会儿只喜欢叼着根烟枪,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拿着糖吸引村子里的那些小孩子们去听他讲故事,他自个儿却是再也不肯走出他家的那个院门了。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他不仅是走出了家门,还带上了两个从外面来的人。 可真是太奇怪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鹤闻抬头看了眼天空,此时月色正浓,他出声打断了三人之间的静默,“都已经入夜了,老爷子也别在抽烟枪了,既然困了,回去睡就是了,这两个小家伙还是交给我吧。” 鹤闻的话,引得宿臻的视线直接落在了村长手里的那杆烟枪上,他还以为村长是因为太喜欢抽烟,才会烟枪不离身,可听鹤闻这么一说,难不成村长的烟枪还有提神醒脑,让人不再疲劳的效果?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一下,这烟枪是怎么做的了。 他以前读书的时候,习惯了春困夏乏秋盹冬眠,以至于大学毕业之后,也还是每天都跟没睡醒似的。 现在他是因为有事情压着,所以每天都醒的比谁都早。 可等到此间事了,他要是再回到那种每天都睡不醒的状态,那就挺糟糕的呀! 不等宿臻把话问出口,村长就收起了烟枪,瞥了一眼鹤闻以后,双手靠在背后,真的丢下宿臻与贺知舟,就那样走了。 村长都已经走远了,身影也都看不见了,宿臻这才反应过来,鹤闻是真的回来了。 想着,他就下意识的盯着鹤闻的背后看,上次还躲在鹤闻身后的小姑娘,这次却不知道去哪里了,反正宿臻是没有在鹤闻身边看到她的。 宿臻问:“你这是一个人回来吗?那个,霜落,她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他一提起霜落,鹤闻也跟着回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三天前,鹤闻带着两人一鬼通过传送阵,来到了桃源村。 按照他的想法,是想要把他们三都留在这里的。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却硬是要跟在他的身后。 他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便随了小姑娘的意。 谁知道他把小姑娘带走之后,才知道人家小姑娘想要跟他一起走,是有原因的。 想起那孩子大咧咧的问他,为什么她和普通的鬼物就不一样,别的鬼都得依靠着鬼域的力量,才能够在世上勉强逗留,而她没有鬼域,也没有感觉到魂力的消逝,除了现在的身体是虚幻不可触及的,她感觉自己跟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她执着的想要找寻一个答案,却不知有些答案,之所以没有摆放出来,不过是因为它太过难以令人接受。 不说,反而是最恰当的一件事。 第二百五十一章 堂前客(六) 小姑娘为什么和其他的鬼物不一样,她自己心里应该有点数的。 鹤闻问霜落,她可知道自己比之旁人要特殊在什么地方。 而霜落低头沉思片刻,却给出了一个令鹤闻哭笑不得的回答。 “特别在……先生比较关照我?” 飘忽不定的语调,还有她脸上的满不确定,无一不在透露着她的心虚,在心虚之余,她又觉得这个回答没毛病。 鹤闻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到底没有告诉霜落,他对她的特殊,不过是看在其他人的面子上,其实跟霜落她本人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的。 然而看着小姑娘充满信赖的眼神,他难得发了善心,就让她这么想吧! 只是想想而已。 对他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话说回到正题,也就是霜落本身的特殊之处。 她自己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自身的与众不同,可旁人,比如说鹤闻,还帮忙记着呢! 寻常人死后会化身为鬼,要么直接被引渡进地府,要么因为心有执念,在世间徘徊不定,一如当初宿雪从楼顶一跃而下之后,变成的那个红衣小姑娘。 而鬼物也是会死的。 运气差的,死后自然就是魂飞魄散,连渣都没有了。 运气好的就不一样了。 他们就像是绚丽焰火留下来余烬,温热之中还带着一点火星,在机缘巧合之下,火星得以重燃,他们的生命也就得到了延续。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聻虽然是从鬼物之中脱身而出的,但他们与鬼物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种类。 甚至在传闻之中,聻是以鬼为食的。 宿雪第一次死亡是从学校顶楼跳下来的那次,第二次却是在医院之中的另一次自我了断,宿雪的生命在第一次死亡之后,就已经终结,但因为心有执念,从而得到了身为鬼物的第二次生命,后来她又因为种种原因,第二次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没有其他的际遇,在第二次死亡之时,宿雪就应该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机缘巧合,重点应该放在巧合上面。 先时宿雪能够化身为鬼,本就是借助了鹤闻曾经布下的法阵之力,因而她的魂体在鹤闻那里,已经留下了一个印记。 当时,不止是宿雪能够感应到鹤闻的存在,鹤闻同样也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宿雪。 在宿雪第二次死亡之时,鹤闻恰好因为宿雪出现的地方在西桥村,不免就对宿雪多了几分关注。 故而能够恰好抓住宿雪自尽的那一瞬间,在秘法的加持下,成功给了她第三次性命。 让她从鬼物化成了聻。 只不过因为她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制造出来的,所以记忆会出现偏差,甚至是一点关于人类之时的记忆都没有。 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宿雪只不过是付出了记忆,并没有扭曲整个人的心性,就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更何况,那些丢失的记忆,在后来,她也全都想了起来。 因而当鹤闻听见宿臻问他霜落去哪里的时候,他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人与鬼是两个不同的种类,却又息息相关,最明显的地方就是鬼继承了人类的记忆与……怨恨。 聻与人与鬼都不同。 一般而言,聻是由恶鬼死后变成的,他们既不会有人类时期的记忆,也不会有鬼物时期的记忆,他们生来便在最阴暗之处,只为了食鬼而生,这样一类的非人之物是很难死去的,一旦死去,便是真正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不会再有变成其他非人之物的可能。 已经改了名字,变成霜落的那只聻,她已经想起了人类时期的记忆,也代表着她的命数即将走到真正的尽头。 宿臻:“她没有一起来吗?” “她在另外的地方准备冬日宴的事宜,暂时是没有时间来桃源村的。”鹤闻领着宿臻与贺知舟朝着他们暂住的那间屋子走去,“天黑了,你们应该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情等到明天再说吧!” 目送着两个人类走进屋子,并且在关上大门之前都不曾回头,鹤闻无声的舒了一口气,他现在是真的很希望最后时刻能够尽快到来,如今的日子他已经快要过够了。 早晨的桃源村。 有那些早早起床的村民,已经活动开了,家家户户屋顶上的烟囱都在向外面冒着烟气,袅袅上升的烟气给整个桃源村都蒙上了一层烟火的气息,宿臻从床上坐起来,穿好了衣服去往院子之中,就听见隔壁人家的小孩在跟他的母亲磨着今天的早餐。 小孩想要吃煮鸡蛋。 而他的母亲则认为煮鸡蛋比不上鸡蛋花。 宿臻小时候也吃过鸡蛋花。 那东西的做法还算是很简单。 在碗里打入一个鸡蛋,然后用开水冲调,在用筷子搅拌的过程之中可以放些许的白糖,搅拌几下,鸡蛋花就已经做好了。 甜丝丝的味道,还是很得孩子们的喜欢的。 “可是再好吃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都吃呀!” 宿臻吓了一跳。 他看着不知道什么跑进他们院子里的小孩:“你刚才不还是在你自己家么?” 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这里了。 小孩则是蹲在地上,两只手揪着耳朵,闷闷不乐的说:“我娘总是让我喝鸡蛋花,可是我不想总是吃那个,每天都吃甜的,会坏牙齿的。明明这话还是娘她自己对我说的,可现在她非得让我天天都吃甜的,可真烦人呀!” 他的话听上去像是在抱怨,可细细品味一下,更有一种炫耀的意味在里面呢! “嗯?”有些答非所问啊! 宿臻看向还蹲在那里的小孩,沉吟了一声,道:“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好的,每天吃上一碗鸡蛋花,也挺不错的,而且你也不是顿顿都吃那个,一碗鸡蛋花,不会让你牙齿坏掉的。” 小孩昂起头,鼻尖红彤彤的,对着宿臻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啊!我娘只是觉得吃鸡蛋花,会对我好,才会每天都我吃那个,可是先生也说过过犹不及之类的话,我只要回去告诉我娘,如果天天都吃鸡蛋花的话,也会对身体不好的,这样她就不会再逼我吃那个啦!” 第二百五十二章 堂前客(七) 小孩站起身,蹭蹭蹭的跑到院子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事的,突然转回头,对院子里的宿臻招了招手,笑嘻嘻的道:“谢谢你呀!等明天早上我娘给我煮鸡蛋,我让她多煮一个,到时候我请你吃鸡蛋呀!” 贺知舟从厨房里走出来,恰好错过了跑远了的小孩。 人虽然没有看到,但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会儿他就拿话问宿臻了。 “在和谁说话呢?怎么没看到人?” 宿臻摸了摸下巴,感觉有一点点的不对劲。 回想着他刚才和那个孩子的谈话,怎么好像有种不太对路的感觉。 宿臻:“是隔壁人家的小孩,听说是他妈妈每天早上都给他弄鸡蛋花吃,他觉得天天吃很腻味,就不是很高兴了,然后就来找我聊了两句,他在你出来之前就回家去了,说是要和他妈妈再好好说上一说,明天早上想吃煮鸡蛋,不想吃鸡蛋花了。” “鸡蛋……花?” 一个贺知舟没有听说过的食物。 难不成是要把鸡蛋做成一朵花的样子? 可是鸡蛋做成了花,它不也还是鸡蛋么! 在贺知舟茫然的眼神之中,宿臻笑着就鸡蛋花的形成给他讲了一番。 反正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顾名思义来解释的。 一番插科打诨之后,宿臻成功的忘记了那个小孩的怪异之处,跟着贺知舟回厨房去吃早饭去了。 他们暂住的这间屋子里面,虽然没有肉食,但是大米蔬菜一类的东西,还是很充足的。 鉴于做饭是一项技术活,所以宿臻与贺知舟都是约定好的,一人一天来。 昨天的饭菜就是宿臻做的,今天就轮到了贺知舟。 两人都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做出来的饭菜比不上饭店里的厨师,但也还是能够入口的。而且两人之间一定要分出一个高地来的话,那贺知舟的手艺恐怕要比宿臻好上许多。 毕竟宿臻这些年来做的最多的救下煮饭,下面条,以及鸡蛋炒饭。 反观贺知舟。 他以前跟着师父住在山上的时候,为了不被师父做出来的饭菜给毒死,他通常都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 在厨房用过一天的早餐之后,他们将锅碗瓢盆都洗干净之后,就搬了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等待着鹤闻的到来。 昨天夜里与鹤闻分别之际,他们只顺着鹤闻的意思回了屋子,却忘记去问鹤闻住在什么地方,又会在什么时候再来找他们。 什么都没有问的结局,就是他们只能待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等待。 也不是不可以自己出门找人的。 可那样的风险会比较大。 一不小心就会与鹤闻错过了,那样不管来回怎么找,也找不出一个结果来的。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漫长的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鹤闻的身影才从远处的小道上若隐若现。 尽管实际上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算久。 “今天要说那些忌讳呢?” 宿臻站起身,给鹤闻端来了一个小板凳。 他们还要继续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当然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到时候犯了别人的忌讳,这深山老林的,也找不到人来帮他们的。 千万别说他与贺知舟是修道之人,桃源村的都是一些普通人,比手段的话根本不可能比得过他们。 要知道上次贺知舟的隐身符,可是直接失效了呢! 而且一般而言,深山老林之中的村落,其内的忌讳反而是比外界要多得多。 正是因为身处深山老林之中,常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的思想也一并被禁锢在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不曾接触到外界的思想,他们的生活就会如同一潭死水,却又固执的坚守着这一潭死水,不允许任何人作乱。 任何人的范围是既包括外人,也包括他们自己人的。 虽然宿臻看着村子里的人,似乎都挺好说话的,但三天里的打探,还不足以看透村子里的人的人心。 鹤闻其实哪里知道村子里会有什么样的禁忌。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到桃源村了。 在这些年里,桃源村的人却是一天一天的度过的,谁知道他们在那么多天里又经过了些什么呢? 不过,他应该能忽悠过去的。 鹤闻想着他早些年在桃源村里的经历,村子里的人还是从前的那些人,就是一个个的脑子都不太好使,唯一脑子好使的还总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连门都不肯出,所以忌讳什么的,对他来说,还真的没有。 当然说给宿臻他们听的时候,肯定是不能那样说的。 于是鹤闻当场给宿臻他们编了一个故事。 他告诉宿臻与贺知舟,桃源村的西面有一座峡谷,飞鸟都无法从峡谷上方横越过去。 那是因为峡谷下面有一种放射性的物质,会对生物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那些飞鸟也是基于此,才会无法横越峡谷。 不是常住在峡谷附近的飞鸟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就在峡谷附近定居的桃源村的人,受到的影响就更加的大了。 “桃源村的人,大多脑子都不大好用,他们说话经常会颠三倒四的,有时候你去问他们一个简单的问题,他们也能做出答非所问的事情来。这不是因为他们讨厌你们,或是其他的怎么样,他们只是脑子有问题而已。”鹤闻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村长还是正常的,如果你们遇到什么问题,又找不到我的话,可以去找村长,一般的问题,他都能为你们解释。” 听鹤闻这么说,宿臻不免就想起了早晨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小孩。 怪不得他会觉得那个小孩的话有些奇怪,原来是因为这样的么! 鹤闻最后总结了一下:“桃源村倒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忌讳,你们只要离那些脑子有问题的人远一些就好。” 宿臻挑了下眉,鹤闻前面还说村子里除了老村长以外,其他的人脑子都有问题,现在又这样说,不就是告诉他们不要跟村子里的人有过多接触么! 只是不接触的话,他们又要从哪里去探查消息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堂前客(八) 又过了三五天的时间,宿臻他们没有同桃源村的人有更多的交流。 从他们到达这座世外桃源起,也就和里面的三个人打过交道,其中还得加上鹤闻,另外两个呢! 一个是他们自己凑上去找到的村长,另一个则是大清早莫名出现在他们暂住的那个院子里的小孩。 前者与他们聊了一些村子里的事,还对他们说了村民的一项忌讳,他只来得及说出那么一件事,甚至都没有等宿臻他们问出那项忌讳是从何而来,他就同鹤闻说了两句话然后摇摇晃晃的回了家。 而后者只是一个小孩子。 除了抱怨自家母亲不肯听从他的意见以外,也没办法从他的话语之中,听出更多的东西来。 那天在鹤闻说完最好不要去找村里人说话之类的话语之后,宿臻还曾想着要不要阳奉阴违一下,毕竟他们不能一直待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 在他还没有将自己的打算说给贺知舟听的时候,鹤闻就顺势和他们聊起了下一个话题。 关于忌讳的事情,鹤闻只用了一句话就完全概括了。 他后来说的东西却不像说起忌讳时的那么言简意赅。 外界对冬日宴的传闻有很多,几乎是每个地方不同,他们举办出来的宴会也会有所差别,哪怕是相同的地方,由不同的人举办起来的宴会,同样会有所不同。 更不必说是鹤闻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他即将举办的宴会更不可能和历史上记载的那些雷同了。 据鹤闻所言,桃源村每到冬天都会举办一场篝火晚宴,形式与传说中的冬日宴有所类似,然而人家的名字并不叫冬日宴,它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只在村民之间口口流传,大家都知道冬日年关将至之际,村子里会有几天很热闹,在那几天里,家家户户都不用自己做饭,因为到时候,宴会开始了,大家直接在宴会上吃东西。 做饭的事情都是轮番来的。 玩乐也是如此。 “冬日宴订下来的时间,恰好和村子里举办的宴会的时间重合上了,我和村长商量之后,决定干脆就将两场宴会放在一起举行。”彼时鹤闻嘴角噙着笑,看向宿臻与贺知舟的眼神也是格外的温柔,“又因为两场宴会合并成了一场,原本准备好的东西就有些不够用了,可现在再去收集其他的食材,时间上也有些不够用,所以我就想着到时候宴会上多准备一些玩乐的东西,酒水菜蔬分量上稍微少一些,应该也还是能过得去的。” 他是那样同宿臻他们说着的。 然而宿臻看不出他有任何焦急的地方,反而更加的觉得一切尽在鹤闻的掌握之中,所以他才能笑得那般云淡风轻,一点也不将那些杂碎小事放在心上。 “我们能做些什么?” 宿臻他们提前跟着鹤闻走,并不全是因为担心霜落,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想要提前探听一下鹤闻那边的消息。 如今鹤闻自己主动开口要求他们的帮忙,他们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一次机会呢! 原先只有村子里的那些人的宴会,是直接在村子旁边的空地上举行的,饭菜是在空地旁边的人家里面做好再端到空地上去的,只是现在两场宴会合为一场,参加的人必然不会只有村子里的人,这个时候,原本还算挺宽敞的空地,似乎就变得不太够用了。 于是鹤闻让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东面的空地再扩大一下。 刚好空地再向东边去的地方,是一片杉木林。 杉木是一种很不错的木料,用来打造桌椅,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扩大空地的范围,必然就需要砍伐周围的树林,被砍下来的树木,除了可以用来当做烧饭的柴火以外,还能够用来打造家具。 尽管在宿臻的眼里,贺知舟可以说得上是无所不能的一个人。 但是大家都知道,没有谁会是十全十美的。 贺知舟会做菜,会画符,可那些并不代表他就能做木工。 至于宿臻他自己,那就更不必说了。 他爷爷曾经是个泥瓦匠,后来年纪大了,才没有继续在那一行干下去,宿爸爸没有接下宿爷爷的衣钵,而是选择了外出经商赚钱。被留在家中,由宿爷爷带大的宿臻,从小到大,爷爷就只给他安排了一个‘好好读书’的任务,其他的事情也用不着他去做。 就连爷爷会的泥瓦匠的活计,宿臻都不曾学过,更不必说是另外的木工了。 两人花了大力气,在空地周围又给清扫出了另一块空地,成功将原本空地的面积给扩大了两倍。 如此一来,只要前来参加冬日宴的宾客们都能够保持人类的模样,想来位置应该是足够用的。 因为在动手伐木之前,鹤闻曾告诉宿臻他们,砍伐下来的杉木,他有大用处。 宿臻他们也就顺着鹤闻的意思,因为不清楚具体是用来做什么,他们就尽量将树木按照原本的模样给保存了下来。 等到鹤闻来验收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些杉木是用来打造桌椅板凳的。 然后就出现了前面的那一幕,宿臻与贺知舟面面相觑。 两个人都不懂桌椅板凳该如何打造,面对着被他们自己码放整齐的杉木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茫然。 得知宿臻他们并不会木工的那一瞬间,鹤闻是沉默的。 果然,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在他的预料之中的。 超出估算的事情,也会时常发生。 幸好他习惯了准备几套计划,以备不时之需。 鹤闻回忆了一下自己先前做好的那些打算,又看了眼站在杉木堆旁边的两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计划并不适合用于当前的情况,故而眼下他只好自己见机行事了。 不过他的脑子要比一般人灵活的许多,想来很快就能想好其他的办法的。 “我记得村长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木匠,要不你们去找村长求教一下?”鹤闻盯着那一堆的杉木,总不能把这些木头直接堆在这里吧! 总要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都给置换成他们需要的东西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堂前客(九) 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够现学现卖的。 宿臻与贺知舟两人迟疑了。 鹤闻在一旁打包票:“木匠的活计其实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这次冬日宴上面的桌椅板凳只需要是最普通的式样就足够了,也不需要你们在上面雕刻,这样一来,只要你们愿意去找村长去学,肯定就能学会的。” 顺便他还给宿臻与贺知舟讲了一个他当年学习木工的故事。 据他所说,他跟着村长身后学了一个星期左右,就差不多能够出师了。 由此可见,木工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复杂。 宿臻问:“你当初学的也是做桌椅板凳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和贺知舟是不是还要在村长那里耽搁一个星期,才能正式处理这些杉木,那样会不会太浪费时间?” 他没有说的是,鹤闻能够一个星期把东西都给学会了,并不代表他和贺知舟也能做到那样啊! “并不是桌椅板凳。”鹤闻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他侧头看向虚空之中的某个角落,笑着说:“我当初学的是木雕,因为从始至终我想要雕刻的形象只有那么一个,所以在学了七天以后,村长就说我能够出师了。” “和木雕相比,桌椅板凳应该会更简单一些吧!或许你们会在更短的时间内就出师了呢!去试试吧,就算你心底认定了自己做不到,也还是要先去试试看的,倘若连试都不试的话,你又怎么能知道自己是真的做不到,而不是不愿意去做到呢?” 鹤闻似乎很想让宿臻与贺知舟忙起来。 最好能够忙到无暇他顾的那种地步。 否则又怎么会在宿臻他们刚刚清理出了杉木林,整治出了一片空地之后,就希望他们能够转换阵地,去跟着村长学习木工呢! 马不停蹄的忙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全部心神都被牵扯在了其他的地方,如此一来,确实是会无暇他顾的。 可这样做的意义又是在哪里呢? 鹤闻的那番举动看上去莫名的心虚,似乎只要宿臻他们静下心来,就会发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宿臻不曾发现其中的隐秘。 贺知舟也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去。 他们都是单纯的以为鹤闻现在是真的需要他们帮忙。 毕竟发生在他们的面前,需要他们去做的事情,都是环环相扣,一个接着一个的。 连贯性太强之后,他们的心思也出现了惯性。 做完了眼前的一件事之后,又看到眼前出现了第二件事情,他们的反应可想而知。 当然是继续做下去。 举手之劳的事情,除了会浪费些许的时间以外,也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反而还能给他们一个去缠着老村长的借口,简直就不能再恰当了。 因着鹤闻再次强调,冬日宴上的桌椅板凳不需要做的有多精致好看,只要能正常发挥作用就已经足够了。 听着这么一个放宽了限度的要求,宿臻与贺知舟也生出勇气,准备去找村长说说话,学学鹤闻口中的那个再简单不过的木工了。 只希望一切确实如同鹤闻所说的那般。 而不是让他们白费功夫。 同鹤闻道别之后,宿臻与贺知舟在杉木堆里挑挑拣拣了大半天,两人一起扛着一棵足够大的杉木,朝着村长住着的院子走去。 杉木的重量还是有一些的。 倘若隐身符没有在村长那里碰壁的话,宿臻他们还准备用符篆来给杉木减轻一些重量,但是隐身符在村长面前是没有效果的啊!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隐身符为什么会失效。 如果是因为村长为人比较特殊,恰好能够不被隐身符迷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天生灵感就格外强盛的人,即便是没有踏入修行之道,也有可能看见他们原本看不见的东西的。 但是他们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更加严肃的情况。 比如说,贺知舟画的那些符篆,其实一到村长面前,就会自动失效。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村长才能看见贴上了隐身符的宿臻与贺知舟。 如果情况是如同第二种描述进行的话,宿臻他们在杉木上面贴了符篆,减轻了它的重量,然后装模作样的去了村长的院子,结果一看到村长,还没来得及将杉木放下,就被突如其来的增加重量给压趴下了。 那得多不好意思啊! 宿臻觉得他们还是脚踏实地,普通人该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吧! 捷径并不是那么好走的。 一不小心翻船了的话,可不会有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救他们的。 刚到村子里来的那两天,宿臻他们出门探听消息时,还碰到了不少村子里的人,尽管没有搭上话,可也是混了个眼熟。 虽然这种眼熟,在鹤闻警告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现在他们扛着杉木横穿了大半个桃源村,才走到村长的家门口。 一路上被不少的村里人围观,尤其是那些小孩子们。 就喜欢跟在他们的身后,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笑闹些什么。 当他们发觉宿臻与贺知舟的目的地是村长家时,就跟被谁掐住了脖子似的,忽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个个的四下散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那些孩子挺奇怪的,”宿臻听见后面没声音了,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后,对贺知舟道:“我们上次在村长家,不还看到那些小孩挺喜欢到村长家去的么!一直待到了他们家长喊吃饭才回去,怎么今天就变了样子,好像村长家是什么龙潭虎穴,一点也靠近不得似的。” 贺知舟沉默了一会儿,说:“两次看到的孩子应该并不是同一拨的。” “是这样吗?我都没有注意到。” 宿臻打着哈哈,笑了两声。 在他看来,那些小孩都穿着相似的衣服,低着头的时候,身形又都差不多,在看不到脸的情况下,他根本就分不清他们谁是谁,所以将两拨人看成了同一批人,也还算是正常的吧! 毕竟他也没有看到他们的脸呀! 两人好不容易把杉木扛到了村长家门口,放到了他们门前的空地上,站在门口喘着粗气,暂时先休整一下,免得进了门,连句话都说不全乎。 第二百五十五章 堂前客(十) 隔着一扇院门,仍然能听见其内村长说故事的声音。 “话说从前有那么一个人,他在山里捡到了一个小妖怪,小妖怪的本体长得怪里怪气的,说不上好看,也算不得难看,他还能变成人类的模样。而且他的人类模样好看极了,就像是王孙贵族家的小公子一样。那个人把小妖怪带回了家,用教导人类的方式教养着小妖怪,久而久之,小妖怪就忘记自己是一个妖怪了。” “小妖怪总以为自己是个不太普通的人类,尽管他能够号令山林之中的野兽,尽管他能够改变四时的节气,在天旱时下雨,在雨水过多时,让天空放晴,他依旧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不止是他自己,连带着所有认识他的人或是妖怪,都是那样认为的。只有收养他的那个人类知道他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小妖怪。” 宿臻透过那扇并没有关实的门缝,看见了院子里的村长,还有在他四周围成了一圈的小孩子们。 按理说,村长每天都会给小孩子们讲故事。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任凭村长有多能编造故事,那么多的日子里,总会有那么几天的故事是重复的。 然而宿臻看着围在村长旁边的小孩子们,似乎大家都很喜欢听村长说故事,一点也没有觉得村长口中的故事乏味,更不会听到厌烦。 到底是因为村长说故事的本领高超,还是因为他确实能每天说出的故事都是不一样的呢? 宿臻也不知道。 他同贺知舟站在院子门口,悄悄的听着院子里的人,将刚才的那个故事继续讲下去。 “小妖怪时常会去外面的森林溜达,每次都能带回很多有趣的东西。有一次,他带回来了一只兽类,那只兽类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在远处看去,他的大半身形都被灌木丛挡住,故而很容易让人误解其是麋鹿。村子里的人都说那只兽类长得很奇怪,而收养了小妖怪的人类,却是一眼就看出小妖怪带回来的那个家伙,其实也是一只妖怪,而且他和小妖怪还是同族呢!” 院子里的老村长停顿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仿佛他要说的故事不仅是告一段落,它还到此为止了。 宿臻有些好奇那个小妖怪和他带回来的兽类最后怎么样了,久久听不见村长的声音,他不自觉的就朝着虚掩着的院门靠近,想要将院子里的声音听的更清楚一些。 只是他忽略了院门是虚掩着的,根本架不住一个成年人的倚靠。 就在他刚刚贴上去的一瞬间,院门吱呀一声,朝着院子里的方向,直接在惯性的作用下给打开了。 院子里,老人和小孩的眼神齐刷刷的落在了推门进来的宿臻身上。 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想着过早的推门。 “有人找我有事了,你们先回去吧。”村长用烟枪在自己的小矮板凳上敲了敲,沉闷的声音将小孩子们的注意力又重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只听见他说:“剩下的故事等到下次你们来的时候,我再跟你们说吧!” 大多数的小孩都是很听村长的话,乖乖的站起身来,转过身,准备就这样离开了。 但也有个别的小孩认为自己和村长的关系比较好。 于是他们也不急着走,就围着村长的身边,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戳出了一个代表大家说话的人来。 被推出来的小孩,两只脚尖在地面上摩擦着,抬头给了村长一个讨好的笑:“村长爷爷,您最好啦!就把故事讲完了嘛!” “接着讲嘛!” “接着讲嘛!” 其他要走还有没有走的小孩也都回过神来,讨好的对村长说着。 老人家一般都是无法拒绝孙子辈的要求的。 村长也不例外。 他是最喜欢小孩子的一个人。 既然有小孩缠着他,想听他讲故事,他又怎么会拒绝呢! 村长先是对着门外的宿臻与贺知舟笑了笑,回过头又去哄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小孩子们去了。 每个缠在他身边的小孩都得到了一颗糖。 拇指大小的麦芽糖,够他们吃上好一段时间。 有些小孩舍不得让糖块立马下肚,就小心翼翼的塞到自己的小荷包里去,准备等什么时候馋了,在拿出来舔一舔。 当然更多的小孩是没有那个自制力,他们往往是前脚刚拿到糖,下一秒就塞到自己嘴巴里去了。 在他们的眼中,没有什么地方,能比他们自己的肚子更让人放心的了。 糖果发过了,小孩子们也都乖巧的停下来,不再试图发出噪音,村长的小故事也该往后面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途被宿臻他们打断了一回,村长再说起那个故事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怪怪的。 他甚至都没有小妖怪和他的那个同族之间,到底是如何相处的,就直接冲着结局说了过去。 仿佛中间的那些个经历,都是不值一提。 “小妖怪就像收养他的那个人类一样,把他的那个同类带回家养了起来,后来他的同类也学会了化形,变成了和小妖怪一般大小的人类模样。恰好那是小妖怪情窦初开,而他的同类化形之后的模样,无一不是照着他的喜好来的,所以小妖怪就喜欢上了他捡回来的那只同类,虽然在他的眼中,他们两个并不属于同一种类。” “小妖怪担心他的寿命会与普通人类一样短暂,如果他和那个家伙在一起了,百余年以后,他已经变成了一堆骨灰,却将那个家伙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上,只要想到那里,他就会很难过。” “后来他的烦恼被收养他的人类知道了。人类就告诉小妖怪,其实他是一个妖怪,他的寿命会和他捡回来的那个家伙一样的漫长。 于是小妖怪就兴高采烈的去找他的同类去了。 打那以后,他们两个就一直在一起,从未再有分离。” 村长的故事说完了。 结局停在了最美好的时候。 小妖怪终于和他喜欢的那个同类在一起了,他们两个不必担心生命的长度不再对等,也不用担心谁会突然离开谁。 因为他们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分离。 第二百五十六章 堂前客(十一) 听故事的小孩都心满意足了。 也不再缠着村长,都乖乖巧巧的让到了一边。 在与村长道别之后,他们几个人手牵着手,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路过宿臻与贺知舟的身边,小孩子们还很好奇的看了他们两眼。 好奇归好奇,却也没有谁会刻意停下来做些什么。 小孩子们已经从院子里离开了,走出了很远的距离,村长这时才从无言的缄默之中回过神来,充满倦意的眼神落在了宿臻与贺知舟的身上,他问:“鹤闻不是说他来带你们么!难不成他又打算离开,就想着把你们再丢给我来带?” 显而易见的,村长的态度并没有上一次的那么友好,但也说不上特别的坏。 宿臻他们扛过来的那根杉木,体型过于巨大,没办法直接塞到村长的院子里,就暂时被他们给搁在了院子外面,有门口的门槛挡住视线,村长也没有看见外面有什么东西。 “那个,鹤闻他并没有离开,是我们有事想要请求您的帮助。”宿臻往旁边让开了一步,准备让村长看看他们摆放在门口的杉木,但考虑到村长坐在凳子上连动都不曾动,偏偏以他现在的位置是没有办法看到那根杉木的,他只好把挪出去的脚又给挪了回来,“我们听鹤闻说,您会做木工,就想要请您教教我们。” 贺知舟在一旁帮着宿臻描补。 “鹤闻说他要举办的冬日宴与村子里过段时间举办的宴会选在了同一个时间,到时候前来参加宴会的人肯定会有很多,可现在事前准备的那些场地和桌椅板凳都有些不太够用,他就希望我们将砍下来的杉木给做成桌椅板凳,以弥补先前的准备不足。” 至于为什么来找村长,而不是找上其他的人。 理由就更是简单了。 他们两个在村子里也不认识什么其他的人。 当然是鹤闻给他们推荐什么人,他们就去找什么人了。 比起那些个不存在的陌生人,宿臻他们大概会更加希望教导他们的人,会是他们认识的人。 哪怕是一面之缘,也总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人,要好的许多。 村长没有想到宿臻他们来找他,居然会是为了学习如何做木工。 沉默了片刻,他问道:“鹤闻是怎么跟你们说我的?” “他说他曾经跟在你身边学过木雕,七天就能够出师,还说只要我们愿意跟你学做桌椅板凳,应该要不了多少的时间。”宿臻是这样回答村长的。 只是村长对宿臻的回答,似乎不是那么的满意。 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许的奇怪,至少宿臻是没办法从中看出些什么来的。 村长:“他都这样说了,我也没理由不教你们。我这里用来做木工的工具只有一套,你们想要跟我学的话,就自己去找工具和木料来,我只管教,不会给你们准备其他的东西的。” 说的很有道理。 一般情况下,学徒跟随师父学东西的时候,都是要自带工具,不仅不会有工钱,还要倒贴钱给师父的。 这会儿村长没找他们要学费,只是让他们自备工具,已经算是很仁义了。 “木料我们已经抗了一根杉木来,只是用来做木工的工具,我们没有准备,现在还需要回去准备一下。” 宿臻非常庆幸他们来的时候,特地将杉木也扛了过来。 如此一来,他们倒是不用跑第二趟。 也能节约点时间。 而工具问题,其实也很好解决。 贺知舟依稀记得他们暂住的那套房子里,有一间装满了杂物的房间,他曾不小心推开了那个杂物间的门,里面的东西有很多,如果当初他没有看花眼的话,里面是有用来做木工的器具的,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凑成两套出来。 就算凑不齐两套,也没有关系。 他们大可以去找鹤闻。 既然鹤闻让他们来找村长学木工,还让他们把杉木都给做成桌椅板凳,那让他提供一下做木工的必备工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村长朝宿臻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先离开了。 等什么时候把做木工的器具给凑齐全了,就什么时候再来找他。 宿臻他们先回了暂住的那间屋子。 杂物间里确实是有做木工的器具,整理出来以后,再清洗干净了,可惜也只能凑出一套来,而宿臻与贺知舟是两个人,他们是需要两套的,这一套显然是不够他们两个人分的。 在不和村里的其他人打交道的前提下,宿臻他们只能再去找鹤闻。 可惜他们今天分别的时候,依旧忘记问鹤闻会往哪里去了。 没有个准确的地点能够用来堵人,他们只好再往村子边的空地跑去。 先前他们就是在空地分开的。 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励志名言稍微更改一下,宿臻他们就能做到从哪里分开,就回到哪里找人。 幸好,他们今天的运气是非常好的。 当他们赶到空地上,鹤闻仍然站在那里,而且他的身边还多出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穿着一套红色的连衣裙,和桃源村里那些古色古香的村民上,看上去差别可大了。 是这样的。 桃源村里的人其实与陶渊明在他的诗篇中描写的很是相似。 这种相似指的并不仅仅是远离尘世,世人鲜少能够到达这片乐土之上,也包括村子里的人的经历。 同样是祖先为了躲避灾祸,而避居深山。 村子里的衣物也都和古时候的人类似。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 桃花源记中的村民是‘不知当今是何世’,而桃源村中的人却是知道的。 宿臻他们没有和其他的村民打过交道,但村长与鹤闻是知道当今是何世的。 “霜落……也来了吗?” 宿臻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很是激动。 倘若不是身边有个贺知舟拉住了他的衣服,他已经在看到小姑娘的第一瞬间,就直接冲了上去,哪里会去管周围的环境是否正常。 事实上他的身边就有一个贺知舟,始终不离不弃。 于是在没办法第一时间冲上去之后,宿臻听到了小姑娘与鹤闻之间的谈话。 以一种毫不避忌他人的方式,光明正大的进行着的谈话。 第二百五十七章 堂前客(十二) 桃源村向西的那面,虽然被收拾出了更大的空地,连根砍伐的树木被整整齐齐的堆在了一旁,但空地上此刻看上去仍然是杂乱无章的。 也不知道鹤闻他们在想些什么。 怎么非得守在这么一个脏乱差的地方说话。 不过他们的选择对宿臻来说,却是恰好。 不必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去找鹤闻,只管隐蔽好自身的气息,就能听见小姑娘与鹤闻在说些什么,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他听见霜落问鹤闻:“冬日宴什么时候结束呢?” 鹤闻轻笑了一声,语带笑意:“我这宴会都还没有开始,你就已经盼着它结束了吗?” 霜落不为所动,声音淡淡的,与先前在西桥村后山时对鹤闻的百般推崇完全不一样了。 “我盼与不盼也没什么区别,它总是会结束的,不是么!” “既然你知道它一定会结束的,那又何必多问这一句呢?”鹤闻没有正面回答霜落的问题,他看着那片被宿臻他们收拾出来的空地,杉木已经被挖出了大半,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仍然需要再度修整。 看着看着,鹤闻就自然而然的说起了下一个话题。 “宿臻与贺知舟去找老村长学木工去了,你要去看看他们吗?或者你在这里多等一会儿,他们可能还要再回来一趟。” 他问着小姑娘,仅凭语态,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是希望霜落与宿臻他们再叙叙旧,还是不希望他们再打交道。 谁也不知道。 霜落是背对着宿臻他们的。 尽管在那一刻,宿臻并没有看到她的面目表情,却能清晰的看到她的脊背在那一瞬间挺的笔直笔直的,整个鬼就跟绷紧了的弓弦一样,可太过紧绷的弦,是很容易因为用力过度而直接绷断的。 “我暂时还是不要再与他们见面了。”霜落停顿了一会儿,如是说道。 她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等到冬日宴举办的时候,我们自然可以见面,而现在我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做,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那么一瞬间,霜落抬头看了一眼鹤闻,朝他点点头,身形往右飘了两三步的样子,直接消失在了宿臻他们的面前。 鹤闻挑眉,对霜落的做法是见怪不怪。 他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对着身后的某个角落说:“你们两个过来也就过来了,怎么还躲起来,像个什么样子!” 这是生气了。 鹤闻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藏头露尾的小人,更讨厌被人暗中窥探,宿臻与贺知舟的行为虽然还算不上窥探,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会让他想起不好的东西的行径,也怨不得他会生气了。 然而鹤闻很少会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表露在外。 也就是说,不管是宿臻,还是贺知舟,都没有看出鹤闻在生气。 宿臻满脑子都是霜落离开前说的那几句话,他觉得那些必然都是话中有话,只可惜他一时半会儿还摸不清楚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知舟与宿臻向来是行动一致的。 见宿臻没话说,贺知舟也是没话说的。 鹤闻的眼睛闭上了一小会儿,再睁开眼睛时,嘴角又挂上了面瘫式的微笑。 “你们现在不是应该跟在村长身边学木工么,怎么有时间来找我了?”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常,仿佛刚才生气的人不是他似的。 宿臻回过神来,可算是想起他们这次来的目的了。 “村长已经答应要教我们做桌椅板凳了,”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他那里只有一套用来做木工的工具,我和贺知舟要用的工具得让我们自己准备,我们在暂住的那座房子里只找到了一套工具,不够我们两个人用,所以就想着来找你问一下,是否能借到一套工具。” 借工具是一方面,宿臻其实还想要问一下霜落的事情。 如果是放在宿臻他们偷听之前,鹤闻说不定还会对他们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具体能从其中领会到多少,他是不会管的。 而现在么! 他连那些个似是而非的话都不想说。 只凭空摸出了个木头箱子,丢放在了地上。 木箱已经有些年头了。 那还是他当年学习木雕的时候,用来装东西的箱子。 这会儿是用不到了,就直接送给了宿臻。 “拿了东西就快些去找村长啊!要知道做好的桌椅板凳还需要刷上一层桐油,桐油晾干也是需要时间的,你们可要抓紧些呀!” 鹤闻不露声色的催促着宿臻他们离开,而宿臻也确实如他所愿了。 去村长家的路上。 贺知舟问:“我以为你会再问他一些什么?” 宿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在生我们的气。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我们再纠缠下去,也不会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所以还不如把时间空出来做其他的事情,也免得浪费了时间。” 一来一回所浪费的时间还是有一些多的。 等宿臻他们走到村长家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接近了傍晚。 离入夜也只有不到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过于仓促,总之村长也没有想着马上就教她们做木工。 凡事都要讲究一下策略。 磨刀不误砍柴工。 倘若不把事先的准备工作给完成的仔仔细细的,又怎么能保证后来的工作都能顺顺利利的呢! “他连这个都给你们了!” 宿臻抱着木头箱子进门时,就听见村长忽如其来的一句感叹。 他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看见村长依旧坐在小板凳,位置和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两次是一模一样的。 很奇怪,不是吗? 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空坐着打发时间,听上去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会有人每次坐着的都是同一个地方,连摆出来的姿势也是大同小异的吗? 也只有强迫症,才会做到如此地步了吧! 宿臻忽然想到头次和村长碰面的情形,为了给他们讲解忌讳,他宁可不去睡觉,也要带着他们走在村子里。 第二百五十八章 堂前客(十三) 一般人学做木工需要多长的时间,宿臻不知道。 他与贺知舟两个都已经走上修行之路,虽然不一定能做到过目不忘,但举一反三之类的领悟能力总是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的。 如此一来,从开始学到正式出师,中间也没有用上几天。 怪不得当初鹤闻会说他七天就能够出师了。 只不过出师归出师,他们正式上手做出来的东西,还是比不上那些老手做出来的。 前面鹤闻要求宿臻他们尽快把砍下来的杉木都给弄成桌椅板凳,却也没有说一定是让他们亲自动手。 在跟随老村长身后学木工的过程中,宿臻也同老村长说过一两句。 不多,只是说凭他们做工的速度,如果只等他们去做的话,可能是赶不上冬日宴预定的时间了。 半是暗示,半是明示的话,在有心人的耳中自然就不会是小事一件。 当宿臻与贺知舟在村长的院子里哼哧哼哧的学做桌椅板凳的时候,村子里其他会做木工的人,已经在老村长的示意下,自去了村边的空地上找了杉木做桌椅板凳。 村民们的时间恰好与宿臻他们的时间错开来。 宿臻他们去空地的时候,村民们正好已经把杉木扛回家,而村民们去空地上时,宿臻他们却是在村长家做木工。 加上村民们的帮忙,宿臻他们也是在大半个月之后,才将杉木全都整治成了桌椅板凳。 而先前被挖的坑坑洼洼的空地,也被重新填的平整起来。 可惜桃源村是在深山之中,而宿臻他们一时半会儿又不会从山里出去。 否则从外面买一些水泥回来,还能将空地那里整治得更好一些。 到时候即便是下雨天,也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的情况不是他们都不出山么! 所以空地都是土法整治的,地面压得是结结实实的,如果是一般的小雨也是能抗的过去的,只是如果遇上了大雨的话,那可能有些悬。 宿臻在空地刚整治好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后来的天气变化,又刚好帮忙验证了他的想法。 值得庆幸的是,后来的那场大雨是在他们将桌椅板凳都做好,刷好了桐油,并用其他方法加速了桐油晾干的过程之后,才落下来的。 雨水虽然对空地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对已经做好的桌椅板凳的影响却是微乎其微的。 “这雨已经下了快有一天了吧!”宿臻趴在窗沿边,从半开的窗户里看向他们的院子。 今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宿臻就被一阵闷雷给惊醒了。 从那时起,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就没有停下来过,充其量也只有大小的分别。 桃源村是深山里的村庄,远离现代都市。 换而言之,桃源村里的生活方式更加接近于古早时期,没有现代都市的电力装备,这里连水泥都没有,人们遵循着如初而坐,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 现在已经是初冬季节,按理说是不应该有这种暴雨的。 但是山里面的气候变幻莫测,谁也不能打包票,说它这里的冬天一定不会下暴雨。 虽然宿臻心里确实是猜测这场雨的来路或许不会那么简单,但是那也只是猜测而已。 现实的状况是,他只能待在屋子里,看着被雨水淹的一塌糊涂的院子。 他们暂住的这个屋子和宿臻在西桥村的那个老家一样。 院子中,只在院门通向正屋大门之间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小路两侧都是寻常的土路。 从前的住户并没有在院子里栽种东西,花草树木,一样都没有。 前两天,在将鹤闻交给他们的任务圆满完成之后,宿臻就找村长要了一些蔬菜的种子。 他将院子里的那一小块地方扒拉了一下,就同贺知舟一起将菜种子都给种下了地。 在此感谢一下修行界的诸多前辈,创造出了多种多样的术法,福泽绵延后辈,又怎么能不万分感激。 是的。 继屋子里没有蜡烛,宿臻催着贺知舟用照明符当蜡烛之后,他又拉着贺知舟一起,用各种术法来短暂的改造他们院子里的那一块空地,用来种植他从村长那里讨来的菜种子,也好自给自足。 设想总是完美的,现实中的波澜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 前面遇到的各种小问题,在这里就不做过多的复述。 问题是他们好不容易把那些小问题给解决了,可现在菜种子还没有种下两天,雨水就将院子给淹了。 难不成是天意如此。 他们注定没办法在这个院子里种菜吗? 宿臻捏紧了拳头,回头看向贺知舟:“要不我们在外面布一个阵法,隔绝一下雨水吧!不然院子里的刚种下的那些菜种子,恐怕是会被雨水给泡烂了的。” 贺知舟此刻正坐在屋子里看书。 尽管阴雨天气,光线暗淡,但自从宿臻将照明符当做蜡烛灯泡来用之后,他就已经习惯这样做了。 有照明符在,屋里的光线反而比一般的白天还要好。 他低头看了一下书中右下角的页码,抬头的时候,顺便将书反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阵法可以用来隔绝攻击和气息,也能够用来隐匿身形,但是隔绝雨水这种不带恶意的东西,是很难的。” 潜台词是他不会布置宿臻想要的那种阵法。 得了一个否定的回答,宿臻继续兴致缺缺的趴回了窗台上,无聊的又看向了院子里。 然而这一次他却看到了另一番与众不同的景象。 连绵不绝的雨水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层雨幕,天与地之间的景物在雨幕的隔绝之下,变得朦胧不清起来。 在这一片朦胧之中,宿臻瞧见一道黑影窜进了他们隔壁的那一户人家之中。 他还记得那家似乎是一个寡居的女人带着她的孩子。 那个女人每天早上都会给她的孩子冲鸡蛋花喝,而她家的小孩喝的太多鸡蛋花以后,已经开始厌恶鸡蛋花这种食物了,他还偷偷跑到宿臻他们的院子来诉苦。 黑影闪过的速度太快,宿臻只注意到了有那么一道黑影,却还没来得及分辨黑影之上是否带有恶意。 不管有还是没有,宿臻觉得他与贺知舟还是有必要去隔壁看看的。 如果没有恶意的话,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有的话,也是一样。 第二百五十九章 堂前客(十四) 屋外的雨下的格外大。 在没有排水系统的院子里,雨水已经积满了一层。 倘若有人在此刻前往院子中,雨水大概能淹到他的小腿肚子。 宿臻站在屋檐下,看着被水淹了的院子,浮在水面上的是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杂草,更远一点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些不小心被谁淹死的小兽,他还看见有几只老鼠在水面之上扑腾。 “我们直接去隔壁看看吗?” 说话时,贺知舟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又从屋子里翻出了两把油纸伞。 油纸伞用来挡挡小雨,还是可以的。 但是如果是外面正在下着的那场暴雨的话,宿臻觉得它可能是不行的。 就外面雨水倾落的架势,再怎么坚固的雨伞都抵挡不住。 等他们从屋子里出去,撑伞与不撑伞的效果恐怕只是糟糕与糟糕透顶之间的差别。 总之是不可能安然无恙的。 宿臻:“还是把油纸伞放回去吧!撑着它出去,一不小心弄坏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赔呢!” 不用油纸伞,并不是说他们就不撑伞了。 宿臻在自己的储物器具中翻找许久,从里面拿出了两把大黑伞,伞柄下方是个弯钩向上的造型,全新没有用过的大黑伞,就连伞骨都全是铁的。 两把大黑伞是宿臻之前在饭店吃饭买单的时候,抽奖抽中的,当时是因为伞太重,而且又不是折叠伞,他就随手放进了储物器具之中,再往后遇到的事情有些多,一来二去,他就忘记收拾储物器具里的东西。大黑伞就被放在里面,一直忘记拿下去。 刚好,今天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贺知舟见宿臻拿出了两把大黑伞,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油纸伞,孰优孰劣,一眼便能分晓。 他干脆就将油纸伞又给送回屋里去,再出来时,手上多出了两三张符篆。 宿臻疑惑的看向他。 贺知舟道:“外面的水有些深,你肯定不会想要蹚水往外走,我这边还画了几张轻身符,你把它贴在腿上,等会儿出门的时候注意一些,在水面上行走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在情况紧急之际,宿臻是从来不会抱怨周围的环境太差的。 但是有人愿意体谅他,并未他着想,他也是欣然接受的。 接过了符篆,宿臻如同贺知舟所说的那般,将符篆帖在了腿上,体内的灵力运转一番,就激发了轻身符的效力,只见他轻轻向前一跃,就直接站立在了水面之上,不曾下沉。 验证了符篆的作用,宿臻本来是很高兴的。 但他刚才有些太过激动,从屋子里冲出来的时候,忘记带伞了。 别看他刚才站立在水面的姿势格外的潇洒,因为那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短短的十几秒里,宿臻就已经被雨水冲刷的跟个落汤鸡似的。 贺知舟嘴角抽动了一下,拿出毛巾准备给宿臻擦擦头发,却被宿臻抬手给拒绝了。 “等会儿我们去隔壁,虽然只有两步路的功夫,但是看看外面的雨,到时候肯定还是会弄湿衣服的,现在擦了也是白擦,还不如让我们早点去隔壁看看是不是发生事情了,解决了那边的事情,我们再回来弄点热水洗个澡,不是刚刚好的么!” 宿臻没有接过毛巾,他只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虽然被雨水打湿的衣袖现在还是水淋淋的,用来擦脸也没什么效果,但聊胜于无。 贺知舟皱眉,把衣服头发给弄干,也只是片刻的事情,哪里就麻烦了。 修道中人的身体确实要比普通人好很多。 左右宿臻这样做,也不会让他生病,那就暂且这样吧! 早些将隔壁的事情了结了,也能早点回转过来。 隔壁的屋子与他们暂住的这间屋子的布局,从外面来看是一模一样的,事实上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屋子的布局都是一个样的,大约是同一批人建造起来的,有所相似,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们家院子的门是直接打开着的,正屋的门则是虚掩着的。 宿臻站在他们家的门口,有片刻的时间忽然就词穷了。 别人家的门并没有上锁,但那不会是他们直接闯进去的理由。 可宿臻也不知道这家住户的名字。 先前遇见的那个小孩倒是挺自来熟的,直接跟他倒苦水,只是他从头到尾说的话里面,都不曾带上他自己的名字,宿臻想要直接喊那个小孩的想法也就泡汤了。 贺知舟喊道:“有人在家吗?” 大概是刚才脑子突然短路了,才会连这么简单的打招呼的方式都想不出来。 宿臻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 屋子里并没有传来应答的声音,仿佛里面并没有人。 贺知舟又一连喊了两三声,照样没有得到回答,屋子里面静悄悄的,让人忍不住想到不好的地方去了。 宿臻拉住贺知舟,对他摇了摇头:“别喊了,我们还是直接进去看看吧!” 大雨落下之前,他还曾见过隔壁家的小孩在他们家的院子里玩耍,只隔了一个晚上外加半个白天的时间,总不可能让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倘若是村长因为雨水太大,而让村民们都聚集在一起,那也不该漏下了他们俩。 毕竟仔细说起来,他们和村长之间还能说是师徒关系呢!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村长怎么可能会漏下他们。 排除掉其他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必然就是与真相比较接近的情况了。 宿臻他们穿过了积满了水的院子里,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正门,进到了隔壁人家的屋子里去。 如果不算上村长家的话,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到桃源村中的某个村民的家中去。 而且还是在没有得到任何邀请的情况下。 屋子里打扫的很干净,一眼就能看出此间的主人是个细致的人。 只不过当家中只有一个妇人与一个小孩子,在屋子的维修上,总会出现些许的欠缺。 比如说,他们家的屋顶在漏水。 漏水的地方不算多,大约只有四五处的样子。 因为在漏水的那一小块地方,都放着木盆用来接水。 第二百六十章 堂前客(十五) 宿臻的眼睛眯了眯,他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事情。 前面也说了,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很细致的人。 细致不仅体现在她将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还表现在家中的每一个物件都放在它们应该摆放着的地方,桌椅板凳也好,还是用来接水的木盆也好,都是摆放在的很整齐的。 只是这份整齐之中却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叛徒。 用来接水的木盆一共有五个,这五个之中有四个是直接放在了漏水的屋顶的下方,从屋顶渗漏下来的雨水直接落进了木盆之中,大大小小的木盆之中都积攒了不少的水,唯有第五个最是不同。 它是所有木盆之中唯一一个翻过来放着的。 木盆的盆底朝上,从上方渗透下来的雨水有些直接落进了堂屋的地面上,也有些被风吹的散落在木盆的盆底,顺着木盆的盆身滑落到地上去,积攒了许久之后,让地面变得湿哒哒起来。 宿臻:“你看那里的木盆,是反过来放着的。” 他指着地上的木盆,一边对贺知舟说,一边迈开脚步,朝着反着放的木盆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路,他又看见黑乎乎的地面上有个能够反光的东西,他在原地站定,凝神看去。 反光的是一枚白玉制成的环佩。 白玉的质地与宿臻脖颈间挂着的那枚白玉印章如出一辙。 也可以说是系出同源。 桃源村附近的山里有玉矿,虽然村里人都是住在讪讪之中,不与外界打交道,但他们对玉石的喜爱也不低于外界之人。村子里的家家基本是家家户户都有一枚玉石制成的饰品。 左右玉石矿就在附近,谁家想要一个玉石的制品,就自己去将玉石采回来,然后再自己稍微加工一番,也就成了。 尽管玉石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村民们对它们还是极为珍惜的。 已经完成的玉石制品,轻易不会弄丢。 宿臻弯腰捡起了那枚白玉环佩,回头看向贺知舟:“屋子里的人,好像都神秘失踪了。” “他们应该不是自己离开的,否则这种随身不离的东西,不会这么轻易的被丢在屋子里,可是如果有人将他们从这里弄走了的话,那我们就住在他们的隔壁,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呢?” 贺知舟:“你忘记今天一直在下暴雨么!或许是雨水为他们遮挡了踪迹。” 宿臻思索片刻,迟疑的摇了摇头。 如果是寻常情况,贺知舟的推断是有道理的。 但是宿臻还没有忘记,就在不久之前,他是因为看到了一个黑影突然从他们的门口路过,貌似直接奔进了隔壁的人家,基于此,他们才会来隔壁跑这么一趟的。 倘若真的有人借助雨水能够隐匿身形,将隔壁的人给弄走了,那么后来为什么又还会多出一个神出鬼没的黑影呢! 这明显是不符合逻辑的。 “等等,符不符合逻辑,我们暂且不去管他!”宿臻疑惑的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他们隔壁的这户人家虽然算不上家徒四壁,但与世隔绝的村庄里,哪里又会有富裕的人家呢? “假设真的有人将她们母子俩给弄走了,可他们图的什么呢?” 贺知舟的面色变了变,扭过头看向还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宿臻。 “村里有人突然消失不见了,这应该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吧!不如我们先去跟村长说一声,他或许能给我们找出其他的线索来。” 宿臻在屋子里也找不出其他的线索了。 既然贺知舟提出了其他的想法,他便跟着做就是了。 继续留在这边,怕不是只会浪费了时间。 心中有了决断之后,宿臻便同贺知舟一同出了门,确定好了方向,去找村长了。 在离开之前,贺知舟回头看了眼门户大开的房屋,眼中闪过了一丝担忧。 村长家与宿臻他们隔壁的那户人家很像,他家的院门也是直接打开着的。 这也没什么。 平日里,村长家的院门就没有关起来过。 只是宿臻他们进了院子,在院子看到了那条被水没过顶部的小板凳,板凳的上方没有那位一直拿着烟枪的老村长。 正屋的大门也是虚掩着的。 宿臻他们喊了两声老村长,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便同前次一般,进了屋。 情况基本就是他们在隔壁看到的翻版。 没有人,也没有谁留下来的任何痕迹。 屋子里的人,仿佛就直接凭空消失了似的。 宿臻开始觉得有些慌了。 这会儿也顾不上鹤闻让他们不要接近村里人的话了,他与贺知舟一起,以老村长的家为中心,在村子里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村子里的每户人家都是一样的,院门大开,正屋的门是虚掩着的,家里也是空无一人。 而且在其中的一户人家之中,宿臻与贺知舟在他们家的堂屋的桌上看到了一桌子的菜,饭菜已经上齐了,部分座位前对应着的饭碗里也有人吃过两口的样子,碗筷都平稳的放在了桌上。 那户人家的人消失之前,似乎正在吃着饭。 吃着吃着,就莫名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样的话说起来就像是一个恐怖故事似的。 宿臻:“我们是撞鬼了吗?否则怎么可能一个村子的人在同一天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的,连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来。” 他并不害怕鬼物,只是讨厌这种一点也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而且与世隔绝的桃源村,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村子很古怪了呀! 现代化社会都已经发展了许多年了,即便是真的有那种与世隔绝的村庄,也不应该是像桃源村这样的。 有个鹤闻时常在外面行走,桃源村又怎么能说是真正的与世隔绝呢! 除非它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的村长。 贺知舟沉默片刻:“你还记得我们在回环镇遇到的事情吗?” 他们曾经在回环镇的雨夜里看到了多年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贺知舟现在说起回环镇,难不成是说他们现在看到的景象也是多年以前出现过的景象,只不过因为机缘巧合,才会再度出现他们的面前。 宿臻眨了眨眼睛,有片刻的茫然。 第二百六十一章 堂前客(十六) 旧日里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机缘巧合而得以保留下来,并且在特定的情况下,在世间重现。 一般而言,特定的情况,通常指的是磁场与事件发生之日相合,如此一来,在相同磁场的映照之下,才会让历史重演。 屋外依旧在下着瓢泼大雨。 兴许在多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桃源村中的人就因为某种特别的原因,已然全部消失了。 故而今时今日,宿臻与贺知舟才能在机缘巧合之下,重新得见当年的那一幕。 只是不知接下来的事情,又该朝着何种局面发展。 甚至在贺知舟的心中,还有着另外一种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口的猜测之言。 在宿臻仍然寄希望于能够从村中找寻些许的线索之时,贺知舟却表现的越发的沉默。 桃源村的地势与周围的山峰相比,确实只能算是低洼,但是若是与周围的空地小树林相比,勉强也能算得上是高地的。 即便是这样,桃源村差不多已经全部被淹了。 沉积下来的雨水,灌满了所有的院子,并且漫过了进入正屋的台阶,眼看着就要漫进屋子里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宿臻仍然没能找到其他的线索。 先前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仿佛只是他的异常幻觉,真正的事实却是整座桃源村都变得空无一人,或许应该更严格一些,村子里不仅是没有了人,连其他的活物都找不出来一个。 当然上述话语是建立在,排除掉宿臻与贺知舟两人的前提下。 宿臻也想过要不要去找找鹤闻。 然而鹤闻自始至终都没有跟他们说过他的住址。 想要找到一个不知道是否在桃源村之中的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尤其是这个人本身就跟传送阵似的,想要去哪里,就能够去哪里。 像宿臻这样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在鹤闻有意避让的情况下,找到他呢! 与其想着怎么去找鹤闻,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其他的地方上。 恐怕就是绕着村子不停的转圈,也要比找鹤闻的那个馊主意要好的很多。 毕竟路走的多了,总会发现一些他们曾经忽略掉的东西。 现在的情况是,不等宿臻在重复搜寻之中发现其他的线索,贺知舟就已经觉得之前压下去没有说的话,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了。 “等等,我想我有些话要说。”贺知舟拉住了还想继续走下去的宿臻,开始同他说着自己的猜测,“你还记不记得鹤闻的过去?” 宿臻:“……” 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现在的心情挺复杂的。 虽然他经常不记得一些事情,但他的记性从来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出纰漏,被他无意间忽略掉,亦或是不小心忘记掉的事情,必然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不管是回环镇,还是他们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鹤闻的过去,对他们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宿臻怎么可能会忘记。 心里的情绪一瞬间变幻莫测,宿臻的脸色只黑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他大概知道贺知舟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无非就是为了能够更快的插入正题,故而才会选择了抛砖引玉的法子,他先给出了一个疑问,不管宿臻对这个疑问的回答是什么,他都能很好的进入到下一个环节,也就是他想要讲述的事情。 果不其然,即便是宿臻没有正面回答,贺知舟也继续接着往下讲了。 他对宿臻说:“据说鹤闻曾经是山上的一个妖怪,在遇上了人类秦至之后,同秦至定了情。后秦至救下了外界因战乱而避居山中的一群人。 然而不管是秦至,还是鹤闻,都是久居深山惯了,并不了解外界的人性有多险恶。” 宿臻当然知道贺知舟说的那些。 他知道在变故发生之前,鹤闻与秦至吵了一架,跑到另外一座山上去生闷气了。 那是鹤闻与秦至之间惯常的习惯,每次吵架了,就会暂时分别一两天,等到冷静下来,就会重新和好。 只是那一次的分别,却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再没有了重逢的机会。 秦至被他救下的那些人抓住了,他的灵魂至始至终都是清醒着的,清醒的看着自己熟悉的村民一个个的在他的面前离世,同样清醒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分崩离析,一点点的消失在那些人类的口中。 宿臻现在想起秦至与鹤闻的故事时,心中出现了一丝波澜。 那个时候。 秦至被外来人绑起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生机的时候,他是如何想着的呢? 会不会怨恨呢? 贺知舟:“按理说,秦至临死前已经那般凄惨,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稚童,他的执念也应该比常人更加的沉重,那么他在死后应该是会变成厉鬼的,可是就我们所知道的事实却是,秦至不仅没有变成厉鬼,而且他还魂飞魄散了。以前我还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在听过村长说过的那个故事之后,你不觉得秦至的下场未免太过凄凉了些吗?” 村长说的故事? 宿臻愣住,从记忆里扒拉出桃源村的老村长说过的那个故事。 倘若不是贺知舟这时候提起,他或许会将那个故事直接丢在记忆的深处,反正是不会在想起来了。 毕竟那个故事也不是特意说给他们听的,他又何必把那种故事放在心上呢! 眼下顺着贺知舟的话一样,宿臻也就将秦至与鹤闻同村长说的那个故事联系在了一起。 人类死后是可以变成鬼物的。 尤其是在秦至鹤闻他们生活的那个时期,不仅有鬼物,还有鬼修。 但是即便是鬼物,他们的成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还算是很严格的。 所有的鬼物,不管是幽魂,还是厉鬼,都只能是由人类转化而成的。 至于妖物。 他们在死后会直接进入地府,投胎转世,直接略过了化鬼的那么一道手续。 妖怪转世之后,也许会变成人类,在他们变成人类之后,还是能变成鬼物的。 但只要他们还是妖物一天,他们就不可能成为鬼物。 第二百六十二章 堂前客(十七) 如果村长讲述的过程中,被人类养育大的,不知道自己本身是妖怪的妖怪就是秦至的话,那么秦至后来遇到的事情,似乎也就有了原因。 因为是妖物,所以天生就懂得术法。 又因为他自认为是人类,所以不管是对村子里的人,还是对从山外来的人,他都是一样的友好。 并不会因为萍水相逢的缘故,就在外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特殊。 村子里养大了秦至的那些人,从本质上而言,与秦至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习惯于轻信他人,在他们眼中似乎就没有坏人的概念。 多数人的本性是贪婪且愚昧的。 从山外来的人,更是如此。 他们从战乱中逃生,本就抛弃了许多正常人应该有的东西。 礼义廉耻,他们一早就不放在心上。 背信弃义更是他们做惯了的事情。 身为普通人的他们妒忌着拥有特殊能力的秦至,他们可不会因为秦至救下他们,而对秦至死心塌地。 另眼相看倒还有些可能。 尽管这种‘另眼相看’不一定会符合常理。 所以才会有秦至后来的结局。 然而上面那些都是贺知舟的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 宿臻:“从情理上来说,我是认为你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相,但从理智上来说,我需要更加确切的证据证明事实,才能够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贺知舟闻言,眼睛弯了弯:“那我们去找证据吧!”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同样的道理,证据也不会自己往他们手上撞。 想要知道些什么东西,当然还是自己去找方为上上之策。 屋外的大雨依旧不曾停歇,但雨势已经出现转小的趋势,没有大风的影响,他们撑着伞从水面而过,是不会再被雨水打湿了身上的衣衫的。 大约是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宿臻他们出现在了桃源村附近的大山上。而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在村子里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连绵不绝的雨丝隔绝了气息,给他们的探查工作带来了不少的负担。 就在宿臻准备绕回到他们隔壁的那户人家去的时候,他又看见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在他们的面前飞快的掠过。 这一次,他没有再耽搁时间。 而是拉着贺知舟的手,连那把半撑开的雨伞都顾不上了,直接追在了黑影的身后。 黑影行走的路线让人捉摸不透,看不出他的目的地在何处,更不能预判出他下一步的落脚点在哪里,因而宿臻他们只能跟在黑影身后,甚至不敢有大动作,就是因为害怕会打草惊蛇。 就这么来回绕了一个多小时,黑影似乎是终于转够了,不再总是从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路过,而是直奔着山里的某个方向去了。 宿臻与贺知舟紧紧的坠在了黑影的身后,他们之间尚且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人们通常会说大雪封山,却很少会有人说大雨封山的。 当然下雨天的时候,也很少会有人上山。 这可不仅是因为雨水会隔绝视线,还跟下雨时的路况有关。 深山老林又没有水泥路,有的全是人为践踏出来的泥土路,平时走走也还是可以的,一到下雨天,就根本走不了。 幸好宿臻他们这会儿能够脚不沾地的,直接在半空中漂浮着。 路虽然还是那个难走的路,但他们已经进化了。 难走的路,也就不再是障碍。 宿臻原本以为他们会跟随着黑影的身后,看到秦至当年临死前的场景,谁知他们追在黑影的身后,最后却是追到了鹤闻的面前。 乍一看见深山之中的人影,宿臻有些吃惊,定睛一看后才发现那人是鹤闻。 此处是半山腰,恰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出现的唯一的缺口,鹤闻站在没有过多的树木遮挡着的小半块空地之上,面向着桃源村的方向站立,他望着被积水包围着的桃源村,说:“从这里看桃源村,一点也不好看。” 宿臻:“我觉得也还好啊!” 将桃源村淹起来的水是浑浊不堪的,尤其是近观之时,还能看见水中的各种脏东西,可是他们现在是站在远处的山上向下看,整个村子就跟缩小了好多倍似的,远远看去就跟积木玩具似的,看得见房屋的轮廓,看不见雨水的浑浊,而缩小后的房屋看上去还是很有趣的,也很好看的。 鹤闻:“还好吗?我以为那样的桃源村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呢!空无一人的村庄,在时光中逐渐腐朽的房屋,以及逐渐被遗忘的历史,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他们还有必须存在下去的必要吗?或者说,还有谁会需要他们继续存在下去呢?” 宿臻摸了摸鼻尖:“也许……你会需要。” 如果宿臻他们知道的就是事实,那么桃源村之中的那些原来的村民们应该已经全都不在了,而当初做下恶事的人们,也都死在了贺知舟的手上。 换而言之,了解桃源村的人,除了宿臻与贺知舟这样与桃源村无关的陌路人以外,也就只有鹤闻他自己了。 像宿臻他们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听到了桃源村的过往,或许会为之留下两滴眼泪,感叹一下世上原来还有那等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之人,除此之外,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了。 真正会把桃源村放在心底的,恐怕只会有鹤闻他自己了。 鹤闻动了动嘴角,似乎是被宿臻的话说中了内心,一时半刻就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雨水始终没有停下来。 而鹤闻没有给自己撑伞。 从天空中落下来的雨水哗啦啦的响个不停,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宿臻看见鹤闻身上依旧是干燥的,没有半点被雨水打湿的痕迹,仿佛雨水直接绕开了他的身边,又好像他自带着一个隔绝雨水的无形的空气罩。 看着此情此景,宿臻对鹤闻不免又多出了一些怀疑。 这个看不出原型是什么的妖怪,果然是宿臻所见到的人与非人之物之中最强的一个。 可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更加没有办法将鹤闻与他们一贯认知中的那个妖怪画上一个等号。 或许是因为鹤闻在他们的面前,还没有直接显露出邪恶的那一面吧! 此刻宿臻看着鹤闻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右手已经捏成了拳,他这是要看到鹤闻暴露出本性了吗? 第二百六十三章 堂前客(十八) 然而实际上,尽管鹤闻此刻的面目表情有别于寻常时候,但他表现在外的态度却依旧是如同往日一般,温和的,没有一点攻击性,一点都不像是那个因为爱人被害死,就将所有牵涉到其中的人全都斩草除根的人。 隔着一层朦胧的雨雾,鹤闻忽然叹了一口气,给人一种心灰意冷的错觉。 他看上去情绪波动的很异常,通常情况下,人们在情绪异常的时候,是最容易说出真心话的。 但那仅仅针对于一些心理防线比较弱的人。 宿臻迟疑着。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保持缄默,还是顺从心意的继续与鹤闻说下去。 如果他直接问出了声,鹤闻又是否会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在两个选择中徘徊不定之时,宿臻通常会听取一下场外人的意见,他口中的场外人往往指向的只有贺知舟一个人。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对于突然出现在识海之中的疑问,贺知舟低下头,掩住了不断抽动着的眉头,从无功无过的角度来说,他是赞同前一种选择的,而且与后一个选择相比较,保持缄默难道不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吗? 可惜由他给予宿臻的回答,是应该站在宿臻的角度上来思考问题的。 排除了那些干扰项之后,宿臻的选择只会是第二个。 “你想要和他再说些什么呢?”贺知舟揉了揉酸疼的额角,“其实我觉得就这么安静下去也挺好的,桃源村会变得如此异常,不过是受了这场暴雨的影响,等到雨停了,一切肯定会恢复原样,我们就安静的等到雨停,不可以吗?” 虽然知道宿臻有相当大的概率会选择第二种选择,但不管怎样,贺知舟都觉得自己应该再挣扎一下的。 也许劝上两句之后,他就会改变主意呢? 想法还是要有的,毕竟谁知道它会不会实现呢! 宿臻听了前半句话,就已经转过身去了,至于贺知舟说的后半句话,他对此只有一个回答。 “我不是个善于等待的人,有那个多余的时间,我更习惯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如果等待太过漫长,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选择半途而废。 雨中的深山,朦胧而安静。 连绵不绝的雨雾洒落在深山之上,将高高低低的山峰,与山下的村庄一起,都笼罩在雨雾之中。 宿臻朝着鹤闻走去,在他的身边看着山下的村庄,村庄之中已经有大半的地方都被水淹了。而且他还知道,此时的村庄之中,空无一人。 他问:“你之前不让我们过多的接触村里的人,是因为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存在了吗?” “他们拥有自己独特的记忆,所有做出的选择都是出自他们的本心,并不存在被人操控的可能,他们的肉身确实已经消失了,但只要记忆还在,那他们是算存在着的,还是已经不存在的呢?”鹤闻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着宿臻,眼神之中满是疑惑,似乎是真的在期待着宿臻的解释。 以人类的记忆构造出来的类似于人类的个体,这种偏门的术法,宿臻曾在回环镇上看过。 那是郁生落在堂屋里的一本书中所记载的。 依照那样的术法,确实是可以让人们记忆之中已经消失的人再活转过来,为此也只需要付出一份记忆来作为代价,现在看来桃源村中的那些人的来历应该就是那种术法了。 没有任何一个术法是完全不存在后遗症的。 借助记忆重新活过来的人,从本质上而言,只能算是另类的傀儡人罢了。 所思所想皆是别人记忆之中对他们的固有印象。 给出记忆的那个人认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最终活下来的就会是什么样的人,如同白纸黑字提前写好的人设,不会出现斑点偏差。 陌生人看见了或许会觉得那就是真人,可那些真正亲近的人看见了,却是会更加的绝望。 人看上去,貌似还是他们记忆里的那个人。 可实际上呢? 不过是更加高级的傀儡,如同饮鸩止渴,用更深的绝望,换取了片刻的安宁。 宿臻:“你并不认为他们是真实存在着的人,对吧?否则桃源村里怎么会没有秦至呢?” 鹤闻睨了宿臻一眼。 这是宿臻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秦至的名字,而且不是试探,完全就是在无意之间,一时口快的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一个被他放在心间上,光是听到别人谈起,都会觉得心口疼的名字。 鹤闻:“这个世上是不存在起死回生的术法的,即便是有人能够借助阵法重新活转过来,那个活下来的人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人。” 连天道眷顾着的人类都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是那些已经被天道逐渐厌弃的妖族呢! 然后鹤闻给宿臻与贺知舟说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基本就是他们先前了解的那个鹤闻与秦至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那个版本,然后再加上老村长曾在他们面前提起的那个故事。 没错。 不止是鹤闻,就连是秦至,他也不是正宗的人类。 当初他没能在死后化身厉鬼,变成鬼修,就是因为他不是人类,而是妖族。 可惜的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并不清楚自身的力量,当他误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类的时候,即便他实际上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也都无法使用出来。 这大概就是从心论吧! 思想决定着一个人的力量。 等到秦至勘破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时,却已经为时已晚。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世上不存在起死回生的术法,而秦至又确实是魂飞魄散了,那你会想方设法的逆转时空,让一切回归到不曾发生的时候吗?”宿臻忽然出口问道。 他仍然记得邢克说的那番话,也记得鹤闻或许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完全无害。 不知道为什么,鹤闻听到他的问话之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的深沉。 似乎有什么事情出乎了他们的想象。 然后宿臻听见鹤闻说:“我有没有告诉你们,只有灵魂完好无缺的人,才能够经得起时空逆转的力量,所有灵魂残缺的人,都会在逆转时空的过程之中,成为时空逆转所需要的力量。” 第二百六十四章 堂前客(十九) 宿臻并不了解逆转时空需要做些什么。 事实上,他关于逆转时空的了解全是邢克所说过的那只言片语。 而邢克他自己知道的其实也并不多。 是真是假,都还需要商榷。 宿臻问出话时,不过是看着时机恰好,即便鹤闻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想来也不会出现其他的变故,没想到的是他确实得到了一个回答。 尽管这个回答和他想象之中的某些事情,有着千差万别。 “你是怎么知道还有时空逆转这么一回事的?”鹤闻偏过头去看宿臻,在他的映像之中,正道的修道人士都是将逆转时空当成一场笑话的,他们从来不会认为有人真的能够逆转时空,只有邪道中人才会成天想着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只是任何事情既然在世间流传出来,必然是因为它们曾经因为种种原因而在世上留下了痕迹。 逆转时空便是如此。 在鹤闻的传承记忆之中就有逆转时空的记载。 那还得追溯到洪荒时期,上古的三族混战,到最后不管是龙凤,还是麒麟都没有得到好下场,纯种的大部分都消耗在了三族大战之中,流传下来的血脉几乎都是同其他各族的混血。 在三族大战结束之后,唯一仅剩的纯种麒麟不愿意接受全族俱灭的结果,在鹤闻的传承记忆之中,那只麒麟耗费了终身的时间,走遍了洪荒的每一个角落,才勉强凑齐了用来绘制逆转时空的法阵,他最后是献祭了自己的神魂,才得到了一个逆转时空的机会。 只可惜那样的机会,有还不如没有。 第一世三族混战的原因不得而知。 在麒麟逆转时空过后的第二世之中,原本死在三族混战之中的龙凤还有麒麟,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情况下,莫名暴毙,而且死亡的方式还是同他们在第一世的死法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在他们死去的族人身上,有其他两族留下来的伤口与气息。 虽然不明白另外两族是如何突破重重限制,杀害了他们的族人之后,还能一走了之,连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但这不妨碍那些护犊子的主为自家的小崽子们报仇。 鹤闻的传承记忆之中,第二世的三族混战来的比上一世要更加的惨烈,第一世的三族纯血留下来的虽然不多,但也还有那么两三个,而在第二世之中,那是真的一个都不存了。 也正是因为有着老祖宗留下的‘示范作用’,所以鹤闻从来都没有把主意打到逆转时空上面。 想要逆转时空,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是真的不想再失去秦至一次。 惨烈的过往有一次就已经足够,不需要再一次次的重复。 宿臻:“我跟贺知舟曾经去过和泉市,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鬼域,鬼域里的主人告诉我们,有人想要用逆转时空的方法来挽救他的爱人,然后我们就想到了你。如果有选择的话,你肯定是会想要救下秦至的吧!即便为此要付出无数人的性命,你也会甘之如饴。” 不得不说,宿臻确实是已经看透了鹤闻的为人。 如果有选择的话,哪怕是牺牲了全世界的人,他也是想要救回秦至的。 可现在的情况是没有任何方法,能够让他救下秦至。 所以一切都变得很无关紧要。 “是了呢!”鹤闻笑了笑,“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逆转时空的后果,我或许真的会去做那种事情也说不定。” 宿臻抬起头:“真的不是你吗?” 能够被邢克称之为先生的,除了鹤闻还能有谁呢? 而且鹤闻不想要逆转时空的话,他又为什么要制作出那么多的鬼域出来,难不成还能真的是为了毁灭世界不成。 “说出那样的话的鬼物名叫邢克,你应该知道他的,他曾经与霜落一起,都跟在你身边一段时间,只不过后来霜落去了西桥村,而他被你和另外的一些人送去了和泉市,他生前所居住过的城市,并且希望他能够将和泉市变成一座鬼城。这些难道不都是出自于你的授意吗?” 鹤闻也好。 邢克也好。 他们两个关于逆转时空的话,算起来都只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只不过一个为了阻止逆转时空的实现,而甘愿真正的魂飞魄散,而另外一个至今还活的好好的。 于是在情感上,宿臻不免就更加的偏向已经消失不在的邢克了。 鹤闻:“所以你是真的在怀疑我吗?真情实感的那种?” 他问话时的表现,很像是哭笑不得。 贺知舟往前走了两步,将宿臻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看向鹤闻:“这与怀疑不怀疑没有关系,我们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逆转时空,也不知道逆转时空具体是如何操作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你是真的那样做了吗?” “没有。”鹤闻摇头,“我也知道口说无凭,但你们现在不是准备一直守在我身边吗?那我不管做什么事情,你们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的,等到了时候,你们自然就会知道孰真孰假。”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管做什么什么事情,都得一件件的来,最好还能够分出个先来后到的顺序。现在我带你们到桃源村来,原本就是为了准备冬日宴的,算一算时间,等到这场雨停了,山下的水干了,也就到了举办冬日宴的时候,所以现在跟我去看看冬日宴准备的如何了,顺便看望一下霜落,你们觉得如何?” 他都已经把后续的事情给安排好了,宿臻难不成还会跟他唱反调吗? 当然不会的。 于是鹤闻带着他们穿过了重重叠叠的雨幕,身上却一点雨滴都没有沾到,直接从原地穿越到了另外的地方去了。 传送阵确实是个好东西。 动辄就能穿梭百里之外。 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大范围的运用开来,不然的话,那该有多方便啊! 这次鹤闻直接将他们带了了之前他们一直想去的那个小山谷,也是看到了邢克说过的那个山洞,不过他们没能进洞探查一下,因为鹤闻始终跟在他们的身边。 这让宿臻感觉监视的双方似乎颠倒过来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堂前客(二十) 山谷之中没有雨,也没有其他的人类。 宿臻他们之前见过的侯安这会儿正幻化出原型的模样,守在山谷的谷口处,他的右手边放着一堆水果,不是用来吃的,只是用来摆着好看的。 除了侯安,山谷里还有几个其他的妖怪。 他们身上的气息都与侯安类似,妖气之中夹杂几分鬼气,分明是两个无关的种族,却诡异的融合在了一起,而且看样子融合度还挺高的,至少没出现什么差错。 宿臻在看到侯安的那一瞬间,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疑问。 那是他在此之前,并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鹤闻就走在宿臻他们的身后,任由他们在谷中到处闲逛,并不会出声阻拦什么,宿臻一回头便能看见他脸带微笑的模样。 “先前事情发生的太快,我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其中的一些细节。”宿臻的视线落在了侯安的身上,口中的话却是在对鹤闻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妖怪在死后是不可能变成鬼物的,厉害一些的能够自己前往地府投胎转世,实力差劲的连地府都不会进,就直接原地投胎去,可我看着那边的侯安,他的身上似乎带着一丝的鬼气呢!” 那只叫做侯安的猴子,明明是在很多年以前,就借助鹤闻的手段,与侯平替换了命数。 按理说,他应该早就前往地府投胎转世了。 可实际上他不仅没有投胎,而且还变成了一个半妖半鬼的存在,完全是一点也不符合天道定律呀! 还是说,鹤闻还是在做一些违背天道定律的事情,而侯安这类的存在,就是他对天道的试探? 鹤闻轻笑了一声:“妖族比不得人族,他们一旦生死,马上就会去投胎转世,根本不可能像人类那样拥有第二次的性命。” 他说的这般斩钉截铁,实际上还不是在顾左右而言其他。 “所以我在问侯安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呀?”宿臻继续说道。 “我独自在世间行走多年,偶尔碰上一些让我感兴趣的事,也会顺便插上一手,”鹤闻嘴角微微勾起,眼睛里却看不出什么笑意,“他们请我帮忙,我不过是按照他们的请求办事,结果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我其实也挺意外的。” “只有一个且无法复制的,那样才叫做意外,如同侯安他们这种的,明明应该说是处心积虑才对。” 大约是鹤闻看上去太好说话,于是宿臻说话时也变得不是那么很客气了。 “没办法呀!”鹤闻似乎并不将宿臻的坏脾气放在眼里,他摊了摊手,说:“别看他们几个种族都是不一样的,可实际上一个个提出来的要求都是换汤不换药的,以至于我按照他们的要求行事之后,就得到了这么几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结果出来。” 不管鹤闻表现的有多么的无辜,宿臻都不大相信他的。 他总觉得鹤闻在酝酿着一个特别大的阴谋,只不过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分辨出那个阴谋到底是什么,唯一清楚的就是一旦那个阴谋达成以后,一定会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有了这样的猜测,宿臻的心情就越发的难以平静。 “接下来就让霜落带你们在山谷里走走吧!”鹤闻忽然看向了不远处,有个红衣的小姑娘正在缓缓的向着他们的方向飘了过来,他对着宿臻与贺知舟笑了笑,“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那么我就暂且先离开了。” 在霜落靠近之后,鹤闻还特地交代她要好好招待宿臻他们,尽量带着他们尽快熟悉山谷中的风景,虽然这里对他们来说只会是暂时的中转站。 霜落安静的漂浮在半空中,小姑娘身上的那件红裙子,花纹似乎变得深刻了一些,纹路也变得清晰了一些。 宿臻眨了眨眼睛,他对小姑娘的红裙子映像不是很深刻,只记得那是一件红裙子,至于上面的花纹是什么样的,他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不过小姑娘家家的,为了好看,幻化出几件不太一样的小裙子,也是很正常的吧! 毕竟霜落这会儿表现在外的,不是她临死前的模样,而是借由幻术幻化出来的表象,既然是表象,隔着十天半个月没有见,就换了副模样,也没什么大问题。 宿臻很快就将看到霜落时,心里出现的那一丝异常给抛之脑后,一心一意的同霜落打探着她这些天来的经历了。 霜落没有将她在鹤闻那里问到的事情说出来,而是顺势说起了自己的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来。 “你也知道的,我是无法触碰到现实之中的东西的,所以先生即便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也不会让我去动手,而我这些天来在,在山谷之中,也只是充当了传声筒的作用,每当先生需要谁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他都不会特地去传音,而是让我去做这个传话的鬼。” 霜落说话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看上去娴静温雅,一下子就长大了许多似的。 只是她勾起唇角的模样,很容易让宿臻想起鹤闻来。 不知道是不是宿臻的错觉,他竟然会觉得霜落唇角的弧度与鹤闻笑起来的模样,给人的感觉是格外的相似。 应当是心有有了先见为主,故而宿臻在打量霜落之时,越发的觉得她看上去非常的不对劲。 “你……” 宿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脑海之中却一下子变得空白起来,顿时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霜落却只对他笑了笑,转过身去,就要带着他们去熟悉山谷。 一举一动之间,是将鹤闻留给她的那几句话奉为圭臬。 山谷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邢克所说的那个山洞,这会儿已经找不到在什么地方了。 也许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那么一个东西。 又或许是鹤闻想了其他的什么法子,将那个山洞给影藏起来了。 反正他们是无缘得见的。 现在更让宿臻感到焦心的应该当属霜落了。 上次分别之时,他还觉得霜落对他与贺知舟的态度已经变得亲近起来,没想到只是几天没见,一下子就又疏离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堂前客(二十一) 任何改变在发生之前,都应该有相关的预兆的。 虽然宿臻并没有发现那个预兆到底是什么,但他现在是确确实实的被改变而困扰着。 “天已经黑了,你们需要去休息了。”霜落似乎没有发现宿臻对她的观察,她对宿臻与贺知舟笑了笑,“山谷里只有山洞,没有房屋,今天只能委屈你们暂时住在山洞之中了,等到了明天,我们就要一起去桃源村,到时候将场地安排好,冬日宴也就可以举行了。” 她将宿臻与贺知舟引到了一个干燥的山洞前,往洞门口一站,眉眼弯弯的说道:“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了,我们明天再见吧!” 临走前,仿佛是因为不太放心,霜落转过身似是警告,又像是在提醒:“夜深了,你们在山洞里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外面发生的事情就跟红颜枯骨似的,都只是用来迷惑一般人的,只要你们待在山洞里,那些想要迷惑你们的,也只会无功而返。” 宿臻听着霜落的话,头有些疼。 红颜枯骨什么的! 是能够用在这种语境之下的吗? 总感觉小姑娘以前的语文成绩肯定是不怎样的。 贺知舟已经走到了洞口,见霜落已经又转回了身子,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对宿臻道:“霜落看上去有些不对劲,而且她刚才说的那些,是想要提醒我们什么东西吗?” 宿臻眼睛眨了眨,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管她想要提醒我们什么,都得等到天黑以后才能知道了。我们现在还是先去山洞看看,毕竟今天晚上我们是要住在这里的。”贺知舟先行进了山洞,去里面看看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地方去了。 留下宿臻仍然站在洞口,望着霜落远去的方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夜色正浓,皎白的月光安然的洒落在山谷之中,在朦胧月色之下,宿臻抖了抖有些僵硬的双腿,天黑之后,他就悄悄的守在洞口附近,为了能够更好的观测到山洞之外的景象,他一连好几个小时都是一动不动的,到现在没听出外面有什么动静,倒是他的一双腿现在已经差不多都给蹲麻了,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黑暗之中的山谷是静悄悄的,安静的听不到鸟啼虫鸣的声音,仿佛整个山谷都是一片死寂。 然而那是不符合常理的。 光是宿臻与贺知舟两个人类就是需要呼吸的,既然需要呼吸,又怎么可能没有呼吸声呢! 可宿臻蹲在洞口附近,却真的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困惑,到底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才会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还是他整个人都出了问题,才会连呼吸都没有。 当他想到后一种可能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鼻子下方,用手指感受自己呼气吸气的动作,确实有气流打在他的手指上面,也就是说他的呼吸是没有问题,虽然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宿臻顿时觉得十分意外。 他很想将自己现在的发现说给贺知舟听。 这会儿贺知舟还在山洞里面总结着他们这些天以来遇见的事情,寄希望于过往所遇见的事情之中,希望能够通过回忆,找到里面一些可能被他们忽略掉的关键点。 本来宿臻是应该陪着贺知舟一起在山洞里面整理要点的,但是凡事都有一个例外。 宿臻的记忆说不好,其实也挺好的。 但要真的较起真来,也不是特别的好。 他记忆东西向来只会记住一个大概的轮廓,细节方面的东西,他通常都是直接忽略掉的。 偏偏贺知舟这次就是要通过回忆,来从记忆之中的细节发现问题所在。 这样一来,不就刚好撞到宿臻的盲区上了嘛! 宿臻认为他如果陪着贺知舟一起回忆过去的话,说不定重要的事情没回忆出来,反而会将自己的记忆自动美化,然后将贺知舟引向了奇怪的思考方向。 为了不影响贺知舟追寻事情的真相,他觉得自己还是离得远一些更好。 于是他就选择了守在洞口的地方,试图观望一下霜落口中的‘迷惑’到底是什么。 然后就出现了上文的那一幕。 宿臻不仅没有探听到山洞之外的动静,反而变得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会是他的耳朵真的出问题了吧? 心中有了惧意,宿臻自然不会继续留在洞口。 他转身朝着洞内的方向走去,想要回去同贺知舟商量一下,而且他在洞口都已经待了那么久的时间,久到他的双腿都已经蹲麻了,想来贺知舟应该已经将他记忆中的细节都已经整理完毕了吧! 明明是走在山洞之中,宿臻的耳中却仍然是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感觉就跟他还蹲在洞口一样,耳朵只是个摆设。 宿臻自己是听不见声音的,但山洞里的贺知舟还是能够听见声音的。 当宿臻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的时候,贺知舟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跟着就迎了上去,他的脸上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平平淡淡。 宿臻看着贺知舟的嘴巴张张合合,知道他在对他说话,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个,我好像出了点问题。”宿臻对着贺知舟尬笑道,“我现在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或许有些过火。 不应该为了一点多余的好奇心,就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弄得自己现在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实在是误人误己的最高典范。 贺知舟放弃了寻常的交流方式,直接借用道侣契约,声音在宿臻的识海之中响起。 “怎么会突然听不见了?” 宿臻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 “就刚才,我去洞口待了一会儿,忽然就发现外面特别的安静,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然后我就发现我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本来我以为回到山洞里会好一些,但是你也看到了,没有好,依旧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第二百六十七章 堂前客(二十二) 通常来说不作死就不会死。 有些人非要自己去挑战极限,遇到的后果也都要靠自己去承担。 当然有人在意和没有人在乎,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 前者会有人愿意与其共同分担,后者才是真正的需要自己独立。 贺知舟是宿臻的道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宿臻独自一人去面对各种艰难险阻的,即便是宿臻在自找苦吃,他在一旁看着的时候,也还是要站在宿臻的那一边的。 这与习惯无关,与爱有关。 自找苦吃的事情,贺知舟是不会去做的,尤其是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范本,他就更不能重蹈覆辙。 两个人之中,总要有一个能够充当维序大局的那个人。 现在宿臻那边出了问题,贺知舟就得自己carry全场了。 霜落给出的提示是让他们守在山洞之中,等到明日天光大亮之后,一切潜藏在暗处的阴影自然会如冰遇阳,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现在最要紧的是宿臻已然出现问题,他们继续死守在山洞之中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出去探探,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当然出门之前,贺知舟还需要做一下防备的工作。 总不能让他也落得同宿臻相似的结局,两个听不到声音的‘聋子’在外面行走,该有多危险他们自己是一清二楚的。 “可是要怎么做,你才能在走出山洞之后,也能平安无事呢?” 宿臻坐在山洞里的石凳上,眼巴巴的看向贺知舟,期待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说起来,贺知舟在宿臻的心中已经接近于无所不能了。 尽管宿臻也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法则就是人无完人,可这也不妨碍他自带滤镜的去观察贺知舟,有了恋爱滤镜,对方在他眼中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们之间本就有最高规格的道侣契约,在天道眼中,我们就等同于一个人。”贺知舟突然说起他与宿臻之间的道侣契约来,神情严肃的模样,不免让宿臻想的有些多。 宿臻:“是这样,然后呢?” 贺知舟嘴角弯了弯,眼睛里也带上了一丝笑意:“等会儿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贴上一对母子傀儡符,届时不管在外面守着的是什么东西,他们眼中能看到的也会只有一个人,这样一来我们自然就多了一份机会。” 两人说定之后,贺知舟拿出了两张傀儡符,他将母符递给了宿臻,剩下的子符却是留给了他自己。 子符以母符为蓝本,母符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子符。 宿臻看向手心里的傀儡符,目光闪了闪,接着若无其事的将符篆贴在了自己的身上,灵力在指尖运转之后,便激发了身上的傀儡符,与此同时,贺知舟也一起激发了他身上的那枚傀儡符。 霎时间,宿臻的识海之中关于贺知舟的定位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从属关系与平等关系,可是两种完全不对等的关系。 贺知舟奇怪的看了一眼宿臻:“怎么了?” 他感觉到了宿臻的精神恍惚,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精神恍惚。 而宿臻则是对他笑了笑,眉宇之间不见半点阴霾,而实际上,一如冷暖自知,宿臻的心中想了些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宿臻身上的那些绷带,时间一久,他都已经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谁知道在他暂时失去听觉,整个世界一片寂静之际,身上的白色绷带忽然又冒出来作乱了。 阴暗的气息在寂静无声之中悄然的蔓延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宿臻认为自己已经走在了黑化的道路上。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比起一个傀儡般的道侣,他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贺知舟,会对他笑,所有的关心都是出自本心,而不是因为其他。 山洞外面的月光是浅红色的,莫名出现的血月,随时随地的都是一种不祥的气息。 贺知舟紧跟在宿臻的身后从山洞之中走了出去,偶然间,当宿臻回头看向他时,他惊讶的发现宿臻的眼中竟然出现了一轮血红色的下弦月,两端向上翘起的月牙是浅浅的红,如果放在其他时候看见这抹月牙,他或许还能称赞两句很别致之类的话,可现在看着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他却找不到办法来阻止。 “怎么啦?”在之前,这句话还是贺知舟问起宿臻的,这会儿却又变成了宿臻向贺知舟询问。 贺知舟:“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身上多出了什么变化?” 他不确定在宿臻双眼中的下弦月,只是他的瞳孔对天上月亮的留影,还是其他的。 但一个人应该是能够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的吧! 身体之上出现的变故,外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但是他自己应该是可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的吧? 贺知舟的心中是这样想着的,问出来的话语也是同一个意思。 可惜,宿臻对自己的关注力度从来都不高。 一如当初十六岁那年。 他从后山回去之后,脚腕之上就缠上了那层诡异的白色绷带,而他当时看不见,即便是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后来也还是没有当成一回事,倘若不是后来绷带越变越多,甚至给他一种再增长下去,他的小命就要不保的话,他或许还不会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绷带上。 而且在跟着贺知舟天南地北的到处乱跑一通的途中,只要绷带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异常,他连想都不会再想到那种东西。 就连与他性命相关的东西,他都是这么的‘随缘’了,更何况是身上其他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的小小变化呢! 所以对贺知舟的问题,宿臻也只有一个回答。 “没有吧!”宿臻眨了下眼睛,烙印在瞳孔上方的浅红色的下弦月就消失不见了,“我现在除了没有办法听见声音以外,应该就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肯定。 别的不说,就光是他身上的那层白色绷带,这会儿就已经闹腾开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堂前客(二十三) 只不过因为那层白色绷带又变回了最初的那种外人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状态之后,除了他自己还能感应到以外,其他的人,即便是与宿臻神魂相牵的贺知舟,也不会有丝毫的感觉。 想到这里,宿臻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白色绷带已经蔓延过他的下巴,似乎已经缠到他的嘴唇附近了,也不知道等它真的将他完全覆盖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宿臻想到初遇之时,贺知舟与他说过的那些话,貌似让绷带继续生长下去,他的小命似乎很快就没有保障了呢! 即便心里是那般的想着,可实际上宿臻依旧是一言不发。 他带着贺知舟出现在了山谷之中。 夜间的山谷空无一人,也没有妖怪鬼物一流。 白日里守在谷口位置的侯安大约是已经回去消息了,只有白天他放在手边的水果还依旧放在原来的位置,没有被他带走,似乎只是被随手丢在了原地。 如果放在寻常时候,宿臻现在应该已经追在贺知舟身后问着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但现在并不寻常。 “我们去找霜落吧!”宿臻回头看向贺知舟,他的眼睛黑黝黝的,在血色的月光下给人一种非常神秘的感觉,“她都已经提醒我们不要从山洞出去,那肯定也会知道出出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说呢?” 尽管说出口的时候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他们都知道这是宿臻已经做下了的决定。 贺知舟本来是不会说出否定的答案。 然而不知为什么,在宿臻黑色的眼眸注视之下,他的大脑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片空白。 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缓过神来之后,似是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失神,又稍微思考了片刻,追问道:“但是我们现在病不知道霜落她去了哪里,又该要往哪里去找她呢?” 事实上,不止是霜落,他们在这片山谷之中,似乎只能找到彼此存在着的痕迹,至于其他的妖怪鬼物,那是一个也没有看到。 感知之中也是谁都不存在的。 这就令人十分的诧异了。 难不成他们真的只能等到明天的到来,今天夜里就只能灰溜溜的滚回山洞之中吗? 宿臻肯定不愿意那样做的。 山谷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只要霜落与侯安他们是留在这片山谷之中,并没有去往其他的地方,那他们即便是需要挖地三尺,最后也还是能够找到那些家伙的,所以又怎么能轻易说出放弃的话来呢? “没关系,我知道他们就在这片山谷之中,我们肯定会找到他们的。”宿臻笑起来的时候,感觉不到一丝阴霾,天真活泼的跟小孩子一样。 然而他表现的越是天真活泼,贺知舟的心中就越是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真的是糟糕透了。 他喜欢着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奇奇怪怪起来。 如果不是两人之间的道侣契约依旧在运转,贺知舟甚至都要以为有人将宿臻给掉包了。 否则宿臻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不管贺知舟在心中如何腹诽,反正宿臻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将自己改变回去的。 只有在这种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状态里,宿臻才能够察觉到自身的某些小秘密,他也只能借助眼下的机会,而目的却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山谷之中找不到其他妖鬼行动过后留下来的痕迹,因而宿臻也只能凭着直觉在山谷之中行走。 他的直觉告诉他,只要他继续保持眼下的状态,就一定会发现一些从前没能发现到的东西,而他身上的小秘密也会展现在他的面前。 可惜没等到他成功凭借着直觉找出霜落,鹤闻就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身白衣,宛若孝服。 连面上总是带着的三分笑都消失不见了。 沉默寡言状态下的鹤闻看上去,危险程度要直线上升了许多倍。 宿臻看到他的瞬间,甚至都直接倒退了好几步,直接倒退到了贺知舟的怀里去。 “夜深了,你们这些小孩子应该回山东好好休息才对,明天还有的忙呢!”鹤闻的视线从贺知舟的身上移到了他怀里的青年身上,看着青年半张脸已经被白色的绷带覆盖,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怅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所有的谋划都走到尽头之后,不知那些原本预设好的结局又是否能够直接到来,只希望他们在乎着的存在都能一如既往的安然无恙。 宿臻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这会儿莫名的觉得眼前的鹤闻格外的亲近。 就仿佛是时隔一年之后,再度归家之后遇见爷爷时候的感觉。 七分的亲近,还有三分的叹惋。 可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与鹤闻之间,是不应该存在什么亲戚关系的。 一个是妖,一个是人,怎么可能扯得上关系。 更不可能是什么长辈了。 “我……”宿臻刚一开口,忽然就发现更加不对劲的地方了。 宿臻清楚的记得就在遇见鹤闻的前一刻,他还是无法听见外界的声音,不止是如此,他连自身身体里发出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可刚才鹤闻说出的话,他却是听的一清二楚的,每一个字都是清清楚楚的。 怎么能不让他感觉到奇怪呢! 可惜鹤闻并不想跟他解释太多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能够让宿臻留在西桥村,什么也不懂,安安静静的接受着最后的结局。 只不过既然宿臻已经成为结局的一部分,他也就无法继续阻拦宿臻朝着真相迈进的脚步,但偶尔适当的阻拦一下,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是在允许的范围之内的。 鹤闻:“现在还不是你们知道那些东西的时候,所以都回去吧!” 他说着话,原地站着的宿臻与贺知舟就仿佛接到了命令的机器人,僵硬的转过了身体,朝着他们来时的山洞走了回去。 宿臻与贺知舟,每走一步路,天上的血月就会在他们的身上落下一道血红色的光芒,红光融入了他们的身体里,在他们的记忆上留下了一层朦胧的薄雾,只等着将来的某一日,阳光落满记忆,雾气便会散开,将真实全都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第二百六十九章 堂前客(二十四) 阳光落不进山洞,山洞之中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漆黑一片。 宿臻在往常睡醒的时间睁开了双眼,昨天的照明符已经耗尽了灵力,化为了一滩灰烬,他在半梦半醒间,又激发了一枚照明符,山洞之中有了光,便不再是漆黑一片。 往旁边一看,贺知舟竟然还在熟睡之中,这倒是让人很是诧异。 嗓子里有些痒痒的,宿臻伸手捏了捏脖子,大概是山洞之中环境不是很好,连一床被子都没有,直愣愣的在石头床上过了一晚上,身体上出现一些着凉的迹象,也是理所应当的。 尽管这种感觉让他不是很舒服。 “该醒一醒了。”宿臻推着贺知舟的肩膀,将人从梦中喊醒,“我知道睡懒觉很舒服,但现在可不是让你睡懒觉的时候呀!而且你什么时候多出个睡懒觉的习惯来了!” 在宿臻的映像之中,贺知舟从来就没有赖床的时候,每天都是早早的就起了床,也就是今天表现的比较特殊。 贺知舟的眼神尚且带着茫然之色,给人一种不知此身在何处的感觉。 类似于软弱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很快又恢复成了宿臻熟悉的那个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贺知舟一边问,一边从石头床上坐了起来。 他回想着昨天和宿臻一起被霜落领到这个山洞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只能依稀回想起自己在山洞之中收拾洞穴的场景,再往后一些的记忆就变得模糊起来,脑海之中只剩下一个他与宿臻早早的在山洞之中休息的映像。 可是他知道依照宿臻的个性,是不可能在听过霜落的话之后,还真的乖乖的待在山洞里不往外跑。 然而他的记忆之中,没有同宿臻一起出山洞的场景。 对此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宿臻与他并没有出去,其二则是有人篡改了他们的记忆。 依从本心而言,贺知舟更加的认定后一种可能。 宿臻跳下石头床,站在一边,等着贺知舟清醒过来,听到问话,他摸出手机一看,“六点三十七分,外面的天应该才蒙蒙亮吧!” 一年有四季,四季之中的冬天,天亮的时间是最晚的。 而今日的白天来的更晚一些。 等宿臻与贺知舟走出山洞之时,恰好看见太阳跃出了地平线,橘红色的一团,颜色活泼而生动,连带着它旁边的云彩也被染成了橘红色的。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希望接下来的事情也能够像太阳一样美好。” 霜落背对着宿臻与贺知舟,眯着眼睛看向被云雾遮挡住大半个身形的太阳,光芒刺不刺眼,她也说不好,反正以她现在的情况,即便是直视正午的阳光,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刺眼,倘若将注意力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也没什么作用。 阳光下的红衣姑娘,身影飘忽不定,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给吹跑了。 宿臻走上前去,还不等他说些什么,霜落就已经转过头看向他。 “先生说他给你们准备好了参加冬日宴的衣服,但是你们知道的,我是没办法把衣服拿过来的,所以还需要你们自己去先生那里拿一下衣服,然后跟着先生一起去参加冬日宴。”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宿臻顺着霜落指出的方向看去,尽头没有房屋,大概与他们昨天住的地方一样,也是一个山洞吧! 只是令他惊讶的是,霜落似乎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的打算。 贺知舟在一旁扶着额头,他始终觉得自己关于昨天晚上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偏偏不管他用尽了全力去回忆,也还是没能回忆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他看着模样似乎有了些许变化的霜落,皱了下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小姑娘的脸似乎变得凌厉了一些,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小姑娘两边的脸颊上原本还有一些婴儿肥的,可现在看上去轮廓分明,哪里还会有什么婴儿肥。 “我跟你们不一样的啊!”霜落笑着说道,唇角向上翘起的弧度像是事先就已经排练好的,三分真七分假,却也能让看到她的人感觉到她表面上的心情愉悦,至于内里的心情,在乎的人看不透那份虚假,不在乎的人即便看透了也不会在乎。“你和他是先生请来的客人,而我勉强算得上是与先生一起举办冬日宴的……鬼,宴会开始了,你们可以坐在宴席之上,至于我,却还得在外面防备着宴席上的意外,自然是不能与你们同行的。” 她的解释有理有据,宿臻听过之后,也觉得很在理。 如果不是他还得在宴会上探寻鹤闻到底准备做些什么,宿臻都想要留下来给小姑娘帮忙了。 可惜他不能那样任性。 宿臻只好对着霜落笑了笑,笑容之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歉意:“那我们就先去找鹤闻了,等到了宴会上,我跟贺知舟也会帮忙照看一下宴席之上的氛围,尽量不给你们招惹是非的。” 霜落嘴角的笑变得真实了几分,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人呐! 是不能将话说的太满的。 一生之中的变故太多,谁也无法预料到下一刻的变化。 眼看着宿臻马上就要离开了,贺知舟赶忙按住了他的肩膀:“再等一下,我还有点事想问一下霜落。” “什么?” 宿臻诧异的转过身,不明白贺知舟想要问些什么。 贺知舟:“你还记得昨天你跟我们说的话么?” 霜落面色不变,浅笑着回答:“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我当然还记得,可我昨天说的话还挺多的,也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句?” “你让我们夜深之后不要出山洞,还说山洞之外的东西就是红粉骷髅,不能当真,也不能被其迷惑。”贺知舟将记忆之中霜落说的那些话总结过后说了出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们说这个,而你口中的红粉骷髅又应该怎么解释?” 他问的话,霜落肯定还是记得的。 只是她看着神情茫然的宿臻,就知道自己提醒的那些话,应该是起到了一半的效果。 第二百七十章 堂前客(二十五) 可惜看到宿臻这个样子,就知道他的记忆被人模糊化处理了。 否则也不会神情如此的茫然。 没有了清晰的记忆,只在脑海之中留下一个浅薄的映像也是可以的。 霜落眼底深处出现了一丝期盼,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留在宿臻脑海之中的映像是否是她希望的那一个。 “不,没有什么的。”尽管霜落的做法是有深意的,但明面上她却只有否认,“我劝你们不要从山洞里出去,也只是因为想到你们对山谷之中的路况并不熟悉,如果离开了山洞,我担心你们找不到回去的路,毕竟先生在山谷里布下了迷踪阵,而且只在晚上才会开启阵法。” 她说的都是实话,自然是半点都不心虚的。 贺知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他跟霜落并不熟悉,也问不出其他的东西来了。 在一旁听着他俩对话的宿臻,摸不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因此听起来觉得云里雾里,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了。 想不通就不去想,那就不是宿臻了。 他一向是就算想不通,编也要给自己编出个理所当然出来。 思索了片刻以后,他也想到了昨天晚上,同贺知舟一样,他对昨夜的记忆也是变得模糊不清的,但相对而言,他比贺知舟记得的东西要稍微多出那么一点点,大概就是指甲盖那么一点点。 想到这里,宿臻不自觉的摸上了自己的下巴,如果不是刻意的去回想,或许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自身的变化。 他对自己的关心向来是少之又少。 身上的白色绷带从最初的连他自己都看不见的状态,到后来谁都可以看到,然后又变回谁也看不见的模样,在这接二连三的变化之中,宿臻除了在以为自己可能会因为绷带而死掉的时候,稍微担心了那么一小段时间以外,后来就再没关注过它。 故而到了现在,他才在恍惚中惊觉,绷带已经不是快要长到脸上了,而是确实已经长到脸上了。 虽然他这会儿已经看不见白色绷带,但摸上去的手感是不一样的。 一层又一层,从脚踝处一直裹到了脖颈间,而现在他在自己鼻子下方也摸到了白色绷带的痕迹。 果然不是寻常得见的东西。 这玩意儿都不曾阻拦住他的呼吸,如果不是他自己伸手去碰,根本就不会发现它的痕迹。 偏偏早先的时候,宿臻还因为绷带的过快蔓延,而心生不安,也曾想方设法的想要将这东西从自己身上去除掉,可真的到了这么一天,他反而是一点也不心慌了。 似乎在他的心中有种莫名的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白色的绷带不仅不会对他造成危害,相反,有它的存在,对他是有着极大的好处的。 “阿臻?” 贺知舟在一旁喊了宿臻好几声,也没能将他从沉思之中唤醒过来,不得已只好抛弃了温和的呼唤,直接上手了。 抓住肩膀,摇晃了两下。 不管是走神到了什么地方去,这么一波操作下来,也得回过神来。 “怎么了?” 被晃的有些头晕,宿臻看向贺知舟的眼神之中也充满了茫然。 贺知舟默默地叹了口气,他那边跟霜落没说上两句话,宿臻就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沉思之中,等到霜落离开了,也不见宿臻回过神来。 偏偏据霜落所说,冬日宴很快就要开始了,另一边的鹤闻正在等着他们过去,实在是不应该继续耽误下去,他只能将青年从走神的边缘给重新来回来。 “我们现在应该尽快赶到鹤闻那里去。” “嗯嗯。” 宿臻不甚走心的应着贺知舟的话,跟着贺知舟一起,沿着先前霜落指点过的路线往前走着。 不知不觉间,宿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偏偏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到底忘记了什么。 然后他们就走到了一堵天然形成的岩壁之前,路都被堵死了。 这时宿臻恍惚间想起来。 霜落呀! 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是个纯天然的路痴。 自个儿住了十几年的村子,她有时候都能从走到岔道上去,更不必说是这么一个陌生的山谷里了。 现在看来可不是么! 霜落给他们指出的是一条错路。 路的前方一无所有,没有山洞,也没有鹤闻。 宿臻挠了挠头:“霜落那丫头,她自己向来是不认识路的,由她指点出来的路线出现了问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怪我事先没有想到这个上面来,现在我们还是绕回去看看山谷里有没有其他认识路的家伙吧!时间也不早了,就不要继续耽搁下去了。” 有一点小心虚的宿臻,在看到岩壁的瞬间,脑子里想着的就是如何回去找人问路,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前面的‘拦路石’上面。 而贺知舟则是眯了眯眼睛,他在眼前的岩壁上感觉到了一丝奇怪的灵力波动,感觉上有几分像是阵法的波动。 如果是阵法的话,那么他们的眼前的山或许就不是山。 至少不会是普通的山。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以他的实力,还看不出岩壁之上有什么破绽,也找不到那泄漏出气息的阵法到底在何处。 贺知舟也不是没有办法探寻到岩壁上方的阵法的,但是吧! 凡事都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他找寻阵法要付出什么代价,暂且不论,光是他那个法子一旦实施起来,届时必然是地动山摇,场面大,声音也大,到时候就算他找到了阵法,也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所以他很是头疼。 “你怎么不走啊?” 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宿臻,回过头时,才发现贺知舟依旧停在原地,目光灼灼的盯着岩壁,半点没有跟着他离开的打算。 他顺着贺知舟的目光看向岩壁。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怎么就将贺知舟的注意力全都给吸引过去了呢! 想到这里,他眨了眨眼睛,看向岩壁之时,不免也带上了几分思索的意味。 “我在这里感觉到了一丝阵法的气息。”贺知舟回头看向宿臻,眼里充满了认真,“我想霜落她给我们指出来的方向,或许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第二百七十一章 堂前客(二十六) 随着话音一落,本来看上去天衣无缝的岩壁在威风吹拂之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就见到一只毛茸茸的脚忽然从岩壁之中伸了出来,紧接其后的是另外一个毛茸茸的生物。 它身上的毛发是棕黄色的,在边缘部分,逆着光看上去之时又有些像是金黄色的。毛茸茸的一张脸本来是应该看不出表情来的,奈何它做鬼脸的姿态十分熟练,即便是隔着一层毛茸茸,也能看出它惊讶万分的神情。 宿臻被眼前的此情此景给惊呆了,他愣愣的看着从岩壁里钻出来的、神情怪异的猿猴,又目瞪口呆的看向猿猴身后依旧保持着原来模样不曾变化的岩壁。 尽管早就知道修真界的阵法足够特殊,但宿臻也只在幻境之中见过阵法的厉害之处,他在现实之中却还没有见过这般足以以假乱真的阵法,尤其是猿猴的出场太过拉风,让他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不过,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毕竟宿臻刚刚还在听着贺知舟说此处的岩壁有些不对劲,现在亲眼目睹了不对劲的地方,惊讶个两三秒钟,也就足够了,倒也不必继续放空心神去神游了。 贺知舟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的巧。 他刚刚还在照着眼前阵法可能存在的漏洞,奈何他的阵法水平确实是比不上他的符篆,眼看着他都快要准备放弃岩壁上的阵法,转而带着宿臻去找鹤闻了,没想到居然就有猿猴自己从阵法里钻了出来,如此一来,破绽也不用找了,因为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只是不知道这只猿猴是不是他们知道的那一只。 不能分辨出猿猴身份的两个人,极其一致的将视线投放在了猿猴身上。 猿猴半个身体都已经从山洞之中钻了出来,唯有左脚的脚后跟还沾在山洞的地面上,暂时还没有挪窝。 从前习惯了山谷之中都是自己人,想要什么时候从山洞出去,他就能什么时候从山洞出去,根本不会给先生造成什么危害。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昨天,先生还在对着他们耳提面命,特地强调了不要让宿臻等人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能够始终保持守口如瓶,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 岩壁下方的两个人类,现在还在看着他呢! 心里这么想着,侯安就有一些心慌,有些糟糕啊! 他都已经被宿臻与贺知舟撞了个正着,这会儿就算是他什么都不肯说,恐怕也会是于事无补吧! 侯安缩手缩脚的,悄悄的将踮起来的脚尖又给放了回去,整个身体也在向后倾斜着,看样子是想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重新退回到山洞中去。 然而宿臻与贺知舟怎么可能眼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贺知舟目不转睛的盯着猿猴,自然也就第一时间发现了猿猴倒退的动作,他顾不上去想猿猴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眼下就只当他是侯安,反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掉就是了:“侯安,你怎么从岩壁之中出来?” 侯安耸了耸肩,知道自己现在跑与不跑都是一回事儿,梁上原本惊诧的神色立马变成了宠辱不惊,从上方一跃而下,朝着宿臻与贺知舟走去:“你们不是已经看出来么!上面有个阵法,我刚才就是从阵法中走出来的。” 贺知舟:“……” 他其实不是不想说话,只是面对着宿臻突如其来的举动,他压根就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原来就在侯安从上面跳下来之际,宿臻就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到手上的小石头,砸向了上方侯安跳下来的那块岩壁上,小石头仿佛是砸到了真实的岩壁上,反弹出去的时候还发出了小小的声响。 宿臻:“不是幻术呀!” 这么明显的事情,根本不用再特地去试探吧。 侯安已经走到宿臻与贺知舟的面前,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忽然想到宿臻与贺知舟这个时间点是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因为看着天边的太阳就应该知道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桃源村的冬日宴差不多也该到了举办的时候。 作为客人的宿臻与贺知舟,此刻明明应该是在桃源村的。 可眼下的事实却是他们还留在山谷之中。 侯安的脑容量不大,却也知道情况不对劲。 “冬日宴现在应该已经快要开始了吧!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没有去桃源村呢?” 宿臻当然是不会将霜落扯进来。 他看了眼身边的贺知舟,对侯安道:“我们昨天过来时就是鹤闻带我们过来的,今天再往桃源村去,也不可能是我们自己走过去,可等我们从山洞里出来,也没能找到鹤闻。” 言下之意,他们出现在这里,完全只是为了找鹤闻而已。 尽管他们没能在这里找到鹤闻。 侯安听到这话,顿时恍然大悟,转头看了眼他来时的岩壁,然后对着宿臻他们摇了摇头,他也没有多想,直接回道:“先生他并不跟我们住在一起,你们在山谷里这么到处乱晃是找不到他的。这样吧,我现在刚好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如我就带你们去找先生吧!” 接着他又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那一堆乱糟糟的猴毛,咧着嘴,就要给宿臻他们带路。 而贺知舟依旧是目光灼灼的看向那方岩壁,尽管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到,但这也不妨碍他对山洞之中景象的遐想。 说不定岩壁之后,掩藏起来的空间就是邢克当初意外发现的山洞呢! 只可惜今天他们是没办法进去瞧瞧了。 贺知舟心中想着来日方长,面上也没有露出焦急的神色,只对着宿臻点了点头,两人便跟在侯安的身后,被他带到了鹤闻的面前。 鹤闻看向他们的目光是淡淡的,给人一种看破人心的感觉,仿佛宿臻与贺知舟的那一点小算计,在他的眼中早就无所遁形。 是错觉也好,是真相也罢。 只要没有在明面上说出来,那他们大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毕竟,从前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第二百七十二章 堂前客(二十七) 深山里的村落,遵循的依旧是旧日的规矩。 有些莫名其妙的严苛,以及让人说不出缘由的怪异。 贺知舟倒还好,他毕竟是比宿臻年长一些,面对着眼前的冬日宴,很快就接受下来了。 反倒是宿臻。 他参加过别人家的喜宴,也参加过丧礼,然而不管是何种的宴席,都不能同他眼前遇到的冬日宴相比。 桃源村。 昨日的那场大雨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只存在须臾的时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在世上再也寻不到它们当初的模样。 走在村间的小路上,地面干燥的都已经出现裂缝,半点雨水经过的痕迹都不曾有。 先前被他们平整出来的空地,这会儿在那里已经摆好了一个又一个的桌椅板凳,每个桌子上摆着的菜色都是相同的,然而一眼看上去,都是寻常宴席上常见的那几种,冷盘还是热菜都是最寻常的,就连桌边摆放着的酒坛也是很普通的黑色搪瓷的,尽管还没有开封,但看上去就知道那肯定不是猴儿酒。 按理说,村子里的宴会与鹤闻要举办的冬日宴合并在一起举行了,宴会上的菜色仍然是应该是按照鹤闻拟定的菜单来的。 可眼下看来,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宿臻与贺知舟对视一眼,暂时先将疑惑都给压在了心底,继续去打量着空地上的现状。 空旷的场地里已经摆满了桌椅板凳,然而场中还余留出来了众多的空位,最令人惊讶的则是场内之人坐下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了的,竟然齐齐的坐在了左边那么一小块地方。 在右边众多空位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的可怜兮兮的。 宿臻在那一小群人之中看见了老村长,顿时对那一波人的属性有了些许的认识。 看样子村长附近的那些人应该都是桃源村里的人,而他们留出来的空位,大约就是为了给像他们这种外来的人吧! 心中有了计较,宿臻与贺知舟便朝着右边的空位走去。 谁知还没走到空位附近,就被眼尖的村长看见了。 村长手中的烟枪即便是在这种日子里,也没有轻易放下,只见他挥了挥手中的烟枪,将宿臻与贺知舟喊到他那边去了。 宿臻还以为村长找他们有什么要紧的事。 谁知走近了,才看到村长将他旁边坐着的两个人赶到了另外一个桌上去,而现在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则是留给了宿臻与贺知舟。 “这儿难道不是村里人才能坐的位置吗?”宿臻迟疑的看着那两个空位,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两个即将引爆的地雷似的,拒绝的意思快要飘出天际,“我跟贺知舟应该在右边的那些个空位上找个位置吧!” 老村长瞥了他们一眼,拿烟枪在两个位置上敲了敲,头也不抬的说:“让你们在这儿坐着,你们就在这儿坐下,我又不会害你们,你们还怕些什么!” 这也不是怕与不怕的事情。 不管在什么时候,人总是喜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法。 他们会以某些相似的点而聚集在一起,也会因为不同而排斥他人。 更多的时候,宿臻都是在充当着那个不断改变自己,然后融入到人群中去的那个人。 就在刚刚,他都还是那样的想着。 比起桃源村这些不知道是否还能称之为人的人,他与贺知舟或许更应该站在鹤闻邀请的那些人之中,因为在后者之中,他能够更好的找到自己的定位,而前者却不能够。 然后他在听过村长的话之后,又下意识的觉得留在原地,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是这么的没有原则,且习惯了随波逐流。 鹤闻已经走到了宴席的正前方,场下的人不再多话,宿臻与贺知舟也在老村长的示意之下,安静的坐在了老村长给他们留下的座位上面。 这时宿臻终于看到了右边空位上的人。 从正常的角度完全看不到的人,只有当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才能看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人。 看上去仿佛是纸扎成的人,唇角鲜红的仿佛是沾染上了血色,他们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黝黑的瞳孔之中什么也看不透,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看到这里,宿臻心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幸好刚才听从了老村长的话,没有一意孤行的跑到右边去找什么空位。 就他现在看到的右边座位,哪里是空无一人,明明是坐满了人,密密麻麻的,甚至有些人都找不到座位,还被挤到一旁的空地上站着。 他与贺知舟要真的跑到右边去随便找个位置坐着,岂不是直接坐到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身上。 虽然那些家伙看上去就不是人,可这也不是能够让他们坐在一起的理由。 心中松了一口气,宿臻扭头看向了老村长,嘴角动了动,正想要说声道谢的话,前方的鹤闻就已经开口说话了。 听到鹤闻开口说话,老村长便只给宿臻递了个眼色,让他安静听着鹤闻说话,其他的事情等鹤闻说完再说。 于是宿臻只好压下心头的激动,转而看向了前方的鹤闻。 今天的鹤闻大约是特地打扮过的。 他身上不再是往日里穿惯了的那件白色长衫,而是换成了一袭黑衣。 墨色长发滑落肩膀,与他身上的墨色锦衣交相辉映。 “很久以前,久到人类还不曾出现的时候,妖族才是天道最为宠爱的种族。可惜天道的宠爱虽然不是一朝一夕,却也不可能是生生世世,当妖族如日中天之际,人族应运而生,从那以后,原本备受天道宠爱的妖族,也都逐渐消失在时间洪流之中,尤其是到了今时今日,天地之间已经找不到多少纯正的妖族了。” 鹤闻忽然说起古来,可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又并不是简单的在讲古。 倘若要从他说出口的只言片语之中,找出隐含在其中的深意,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至少宿臻只听出了鹤闻似乎有些埋怨天道对妖族的态度。 第二百七十三章 堂前客(二十八) 想想也是。 看看妖族的前世今生,从一开始的天道所钟,到如今的小猫三两只。 仿佛就是印证了那句‘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天道在意妖族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自然能够生活的快乐无忧。 等到天道的眷顾不肯再出现在他们身上之后,他们的下场便比谁都要惨。 凄惨程度大约是很他们当初受宠的程度,是成正比的吧! 如此一来,却是可惜了现如今的妖族们。 他们都不曾受到天道丝毫眷顾,便先尝到了天道给予他们的恶果。 倘若不知道妖族曾经的辉煌的话,他们或许还能够接受如今的生活,毕竟现在的妖族,不管种族如何,大家的处境都是一样的。 当独自陷入绝望之时,转过身发现与他相似的同伴也是相同的处境,那反而能够让他们更好的接受现状。 可是如果他们看到其他的同类,比他们过得更好,只有他们自己陷入绝望之中的话,那结果恐怕就会截然相反。 宿臻忽然就想到了鹤闻。 鹤闻从来就不是普通的妖怪。 他懂得的东西很多,能够轻而易举的掀翻六道轮回,将世间搅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妖怪。 据宿臻所知,亘古之前的大妖是有传承记忆的。 就如同最初的凤凰,死后浴火重生,重新活下来的是全新的个体,灵魂与记忆都是全新的,可与此同时,他们也都继承着前一任凤凰的记忆。 那些个大妖也是如此。 不过他们传承下来的不会是什么爱恨情仇之类的东西,能够被传承下来的必然都是小妖怪们需要学习的东西。 术法与为人处世,都缺一不可。 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吹嘘着祖上的业绩。 倘若鹤闻有传承记忆,那么他肯定是知道早前妖族还是天道宠儿之时,妖族过的是如何快活的日子,然后再同他们现如今的日子一比较,谁优谁劣,自然是一眼就能明白的。 宿臻抽空瞅了眼鹤闻,却没有从他身上看出自怨自艾的感觉。 也是。 就鹤闻那样的大佬,凭借自身的手段就能够替换了六道轮回,扰乱了世间秩序数百年,怎么可能会有自怨自艾的情绪。 “妖族落败,人族兴旺,这是天道大势所趋,本来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即便是天道的宠儿已经换成了人族,可被替换下来的妖族毕竟也曾经是天道所钟的存在,纵使往后都要过上远离人烟的隐居生活,也不是不可以的。可总有些人太过贪婪,明明自身已经拥有了他人所不能及的东西,却还是觉得不够,想要将所有的好处都拢到自己的身上,偏偏天道竟然还想让他们如愿所偿。” 鹤闻这一段说的是秦至的事情。 秦至是一个被人类捡到,并且养大了的妖怪,也是鹤闻的同族。 或许正是因为他是被人类养大,自小对自身的映像也只是一个比旁人多出了那么一小点力量的人类,尽管如此,他也还是个人类。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显出过原型。 即便是后来与身为妖族的鹤闻相恋,他也不曾显出原型。 然后秦至救下的那些狼心狗肺的人类,他们动手的时候尚且不知秦至是妖族。 他们想要得到秦至的力量。 于是按照人类社会之中‘吃哪补哪’的说法,他们决定将那些拥有超越常人力量的家伙分食,血肉吃进了肚子里,自然而然就能得到他们期盼着的力量。 如果‘吃哪补哪’的说法真的有效的话,那么古时候的妖族也就不用修炼,直接自己吃自己不就行了。 原本那样的事情是不可能成功的。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 天道想要加快人族兴旺发达的进程,便准备将曾经‘宠爱’过的妖族当成人族兴盛的营养剂,让人族踩在妖族的尸骨上,成为世间最强的种族,却不曾想过妖族愿不愿意成为人族脚下的垫脚石。 那些分食秦至血肉的人,确实得到了超越常人的力量。 如果让他们走出深山的话,深山以外的妖族恐怕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鹤闻回来以后,拦住了那些人,将他们统统都送进了地府。 “可惜天道想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因为其他种族的想法而改变,即便我将那些人都送进了地府,妖族也没能有个好的下场,我仍然记得那一年从天上劈下来的雷有很多,不管是大妖还是小妖,都没能躲过天雷,只要那些刚刚生出灵智,还不曾真正摆脱蒙昧期的小家伙们,才勉强的捡回了一条小命。” 鹤闻是妖族之中的例外。 比他强的,比他弱的,都在天雷之下飞灰湮灭了,运气好的是飞灰湮灭,至于那些运气不好的,留下来的尸身全都被人族捡去‘废物利用’了,可以说是真正的死无全尸。 “天道想要亡我妖族,可谁规定了妖族就一定得按照天道的想法去死呢!”鹤闻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睛里也多出了一种让人分辨不清的光。 宿臻沉默的看向鹤闻。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他自个儿就是人族,他应该是站在人族的立场上来看待问题的,可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更加的偏向于情感,也就是更加的偏向于妖族。 他自己是不喜欢‘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说法的。 毕竟都是自己喜欢过的,哪怕是后来不喜欢了,也不能亲手送着他们去死吧! 如果是真的不喜欢了,那就直接丢在一边,不闻不问就好,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他扭头看向贺知舟,忽然觉得话也不能说的太满。 假若有一天贺知舟背叛了他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略带血腥的笑,然后‘和善’的看了贺知舟一眼。 通过道侣契约,贺知舟感知到了宿臻刚才那一刻心情波动的不太正常,然而没等他感应出更多的东西来,就看到宿臻对他笑了一下,他条件反射的回了宿臻一个笑,然后不知怎的就感觉有些怪怪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的宿臻的笑有些怪怪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堂前客(二十九) 天上的云突然变得有些多,丝丝缕缕的电光在云与云之间流窜,却没有劈向地面。 宿臻看了眼天空,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头顶上方多出来的东西,他当然也是看到了的,原本还以为是天道不满鹤闻的所作所为,准备拿雷把他给劈了,可那些流窜不定的雷电,连声响都没有发出,仿佛只是走个过场一般。 是天道太弱。 还是鹤闻太强? “人可以有偏爱,妖也可以,唯独天道只能对世间万物皆一视同仁,倘若天道做不到的话,那不如我们就换一个更加公平的天道,你们说呢?” 鹤闻浅笑着看向在座的人,眉眼之间带着一种宿臻看不懂的情绪。 桃源村的人都没有说话。 老村长拿起烟枪沉默不语的抽着烟,其他的村里人也都是低着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抗拒的神色。 鹤闻也没有管他们是如何想法,他看着的人更多还是在右边的那一块。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些看上去就不像是正常人的人身上。 那些人未必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他们看上去连其他的表情也不会做,嘴巴跟画上去似的,恐怕是连话也不会说。 而鹤闻应当是不在乎那些的。 整场冬日宴都是他一个人的主场。 不需要他人在台下摇旗呐喊,也不需要听到谁的回答。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从前我以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痛失所爱,看着那些刽子手下了地府,入了轮回,来生却还是能够过的比谁都好,似乎他们曾经做下的惨绝人寰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除了由我送给他们的死亡以外,他们就再也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天道在上,难不成就因为被伤害的是妖而非人,就活该妖族将苦果留着自己品尝,那些个人族却还是能高高兴兴的活下去么!” “多么不公平的一件事,你们说对吧!” 鹤闻环顾场中时,有那么一瞬间视线是与宿臻相逢的,他的眼中一片漠然,曾经有过的激烈情绪在一点点的消退,身上莫名的多出了一种高不可攀的气息,格外的怪异。 他说了很多,有他多年以来的布局,也有对天道的怨怼。 宿臻他们遇见的鬼域确实是出自鹤闻之手,邢克说鹤闻想要颠覆人间,其实也不算在说谎。 如今的人世间已经看不见多少个妖族,多是一些刚刚开启灵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夭折了的小动物们,那些小家伙们别说是幻化出人形了,就连炼化横骨对他们来说都是难上加难的一件事。 那样的小家伙们,充其量只能说是非人之物,又怎么能算在妖族的行列之中呢! 倘若妖族都是那般的弱小,那还了得。 对于此种现状,鹤闻应当是不满意的吧! 鹤闻引导着那些由人类而变成的鬼物,尽管他的初心是为了搜集曾经的那些仇人的灵魂,但在实际操作之中,还是起到了颠覆人间的效果,虽然在执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被人给想方设法的制止了。 而且在那些想办法制止鬼域蔓延的人之中,宿臻与贺知舟的功劳才是大头。 这件事还得从多年以前的桃源村说起,秦至救下的那群白眼狼,一个个的人蠢心毒,原本他们蠢他们的,与桃源村的人也没什么关系,秦至在将他们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说了,等到雨停了,就将他们送出山。 没错,当年也是下着雨。 如同宿臻他们见到的那场雨一般,桃源村大半都已经被水淹了。 村民们便暂时避到附近山上去,而秦至在山上打猎的时候,发现了逃到山中的那群人。 他们一开始说的也都是真话,确实是为了躲避战乱,不想有那么多的人死去,才会跑到山里来。 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逃跑之后,天气就忽然出现了异常。 百年不遇的大雨,让外界的战乱没能进一步的扩大起来,毕竟洪水来了,大家都忙着逃命,谁还会有心思留在原地打斗呢! 这些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桃源村的人从来都没有对秦至说,所以秦至也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与普通人有多大的差别,故而他也不会在外来的那群人面前掩饰自己。 外来人惊讶于秦至超出常人的力量。 按理说他们是会感到畏惧,从而想要远离。 可那是正常人的做法。 从山外来的那些人并不是什么正常人。 尔后等到鹤闻回转过来时,桃源村上下一个活口都没被留下,不止是人,连家养的牲畜也都一个没留下。 鹤闻的仇恨本来在将那些外来人送入地府之后,就变得漫无目的,不知该向着何处散发自己的怨恨。 可是当桃源村的村长放弃了投胎的机会,偷渡回了阳间,就是为了告诉他秦至的身份,以及秦至再也没有了轮回的机会。 是的。 即便鹤闻已经是秦至的爱人了,他也还是没有发现秦至其实不是人类,而是跟他一样,都是妖族。 这其中大概还掺杂了一些玄学上的东西吧! 当秦至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个人族,从未想过会有其他的可能,他把自己都成功骗了过去,又怎么可能骗不了其他人呢? 然后鹤闻不仅知道了秦至其实与他是同族,也知道了秦至不会再有轮回,他所期待的在茫茫人海之中,能够再度遇见秦至,也都成了空想。 最要紧的是他还从其他的渠道得知了那些从山外来的人的下场。 尽管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极大的优待,但确实是每个人的来生都是家境富裕,自小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小日子不要太快活。 那样的结果,鹤闻怎么可能接受。 恰好那个时候天地之间灵气骤减,九重天上的神仙俱都陨落,九幽之下的地府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动。 鹤闻就看准了时机,他偷偷下了黄泉,布局数十年,成功将地府里的鬼官们都给弄走了,连六道轮回也被他颠覆了。 这才有了后来的世间无鬼的情况。 也正是因为六道轮回被更改了,所以鹤闻才没能在第一时间里找到他的那些个仇人。 第二百七十五章 堂前客(三十) 在鬼域之中死去之人,必然是有人的灵魂中带有鹤闻认定的仇人的灵魂碎片。 一个人的灵魂可以分裂成千千万万个碎片,而鹤闻认定的仇人却不止是那么一个人。 可惜在宿臻的干涉之下,鹤闻想要通过鬼域来收集仇人灵魂碎片的想法已然泡汤。 不过,还好。 经历了当年的事情之后,鹤闻不会再只做一手准备。 人世间的道理多种多样,变化也是多种多样的。 当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能轻言最后的结局应当如何。 鹤闻在事先就已经想好了其他的对策,预备着鬼域不能取得他想要的结果之时启用。 而现在,恰好就用上了。 最初的时候,人与妖之间是有和平共处的可能的话,虽然那些可能在后来的发展之中,逐渐消失,甚至变成了完全对立,但这也不能否认人族与妖族之间存在着某些深刻的联系。 远古的人类崇尚实力强大的生物,他们将各类的妖物作为自身信仰的图腾,并且一代代的流传下来。即便是后来人族与妖族之间出现隔绝,属于妖族的传说也始终在人族之中流传着,亘古未绝。 无论是十二生肖,还是北边的保家仙,追其根本,他们都是妖族。 鹤闻在世间行走的许多年,救下了不少人族与妖族,尽管那些家伙的寿命根本比不上鹤闻,但他们存在着的时候,还是帮了鹤闻不少忙。 在人人茫海之中,寻找旧日仇人可能存在的踪迹。 那完全是一项声势浩大的工程,远不是三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 人、妖、鬼,三个种族联合在了一起,时至今日,也没能完全将那些灵魂碎片搜集齐全。 说起来。鹤闻的运气应当还是可以说是不错的。 在不曾动用最后手段的情况下,他因为一时心软,救下了一个死去的人类女孩,没有让她在世间魂飞魄散,而是让她开启了身为鬼物克星的另一重身份,有她在,想要找到那些灵魂碎片,自然也就变成了非常轻松的一件事。 由霜落出手的话,甚至都需要直接杀死那个携带着灵魂碎片的人,只需要动上一点点的小技巧,就能将灵魂碎片从那些人的身上剥离下来,虽然被认为剥离了灵魂碎片的那些人会出现一点小问题,但总归是要比直接失去性命要好的多的多,想想他们的前车之鉴,那些死在了鬼域之中的人们,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是吗? 小姑娘身上的那件红色连衣裙,依旧鲜红亮丽。 她缓缓的从远处走来。 白天的阳光本应该直接从她的身体穿过,然而事实上,她现在却出现了实体。 在她走过的地方,落下了一串轻飘飘的脚印,风一吹,灰一扬,脚印便都消失不见了。 宿臻本来是不会注意到远处而来的小姑娘,小姑娘她走起路来静悄悄的,根本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而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和她当了很长时间的飘啊飘的缘故吧! 当鹤闻不再说话,连视线都停在了某一个固定的地方之时,宿臻肯定是会顺着他视线落下的方向看去,看到霜落自然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霜落面容恬静,嘴角微微翘起,心情看上去颇为不错。 然而不等宿臻与她打招呼,令人惊讶的一幕就发生了。 小姑娘对着上首的鹤闻笑了笑,双手牵住了裙摆,膝盖微微下倾,她对鹤闻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节之后,又回头看向了宿臻。 “死去的人会因为执念而变成鬼物,当执念消失之后,他们就会前往地府进入轮回。哥哥,我现在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所以你也不用再为我难过了,因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浅色的光点本应该融于阳光之中,不为人类的肉眼所见。 可事实上,从霜落身体之中飘出来的光点,一个接着一个的,没入了右边那些奇奇怪怪的、仿佛是纸扎人的人的身体之中,霎时间,仿佛是变了一个魔术,那些‘纸扎人’顿时变得有血有肉起来,脸上惊恐的神色也变得真实多了。 与之相对应的便是霜落了。 霜落的身体重新变得透明起来,然后一点点的消失在了宿臻等人的面前。 再一次面对小姑娘的消失,宿臻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这是进入轮回了吗?”宿臻呆呆的看向身边的贺知舟。 如今的阳世之人,没有人知道鬼物投胎转世具体是什么样子,而从古流传至今的传说,在多年的流传之中,有些已然变得面目全非,没有多少的参考价值了。 贺知舟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听着小姑娘刚才说过的话,她应该是去投胎了吧。 他没来得及说话,宿臻便看向了上面的鹤闻,想要看看他会怎么说。 然而问题是,右边空位上的那些人全都是由灵魂碎片组成的人,倘若灵魂碎片全都融合了,那他们自然就是前世之人,可想要让破碎的灵魂碎片重新融合起来,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鹤闻也不需要他们将灵魂碎片融合起来。 反正在最后的结局里,这些人一个都不会剩下。 那么何必多此一举的让他们复原呢! 淡金色的屏障将冬日宴的左边那一部分给笼罩了起来,也就是宿臻贺知舟他们跟着桃源村的人一起被隔绝在了右边的那群人之外。 但是鹤闻也在屏障之外。 宿臻:“你想做什么?” 他问着鹤闻,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鹤闻:“不管是人还是妖,都应该为他们做下的错事而付出代价,阿臻,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这大概是鹤闻第一次这么亲近的喊着宿臻的名字,从前的时候,即便是亲近,他也还是有三分的保留。 刚才从霜落身上飘出来的灵魂碎片,已经贴合到右边那群人的身上,在鹤闻动手之后,原地的那些人全都化作了星光点点,流入了鹤闻腰间悬挂着的玉佩之上。 他说:“可惜没有雨那条蜃龙订下契约,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