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 第1章 大梦 三月初一,万物喜生。 山云之巅,几棵松树立于学塾外,而学塾内,先生正与七名学生授课。 “且听,且记,且行,北海虽赊,扶摇可接。”学塾内,一位身着白袍,中年长须的先生讲道。 布谷——布谷—— 数道目光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砰——砰—— “啊!又是戒尺!” “啊!错了错了,先生别打了……” 有一人虽表面认错,但仍小声嘀咕道:下次还敢~ …… 布谷—— 稚童之声隐于布谷鸟的叫声之下。 “飞鸟走兽遍于山野,不足为奇,你们这群顽童,若不好好学习……哼!” 他是学塾的先生,名[李暮寒],曾有传言,说他是这山巅的主人。至于这则传言的真实性,无人可佐证,久而久之,便无从查究。 数年过去,李慕寒已培养出好几名得意弟子,他最得意的弟子,名卢垓,多年前就已出师。 桃李满天下。 现在,先生的学塾共有七名学生。但先生并未告知众人他最得意的弟子为何名,在何地,做何事。 此处为落云山的山巅,奇枝怪松绕学塾而立,云雾袅绕。偶有清风徐徐,带起云雾缠于松枝之上。 先生收拾完几人后,站起身来,清风拂面而过。 高处不胜寒。 白袍随风飘,白发长及腰,白须达半尺,虽如此,他的双眸却不显浑浊,而是深邃如夜空的星辰,璀璨而神秘,似能看穿万物的心声。 仙风道骨,或许是形容他的最完美之词。 一名灰衣少年关上书籍,张开缺了几瓣牙齿的小嘴问道:“先生,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 李先生瞪他一眼,“现在是什么时辰?” 灰衣少年悻悻地翻开书籍,低声答道:“辰时。” “然后呢?”先生淡淡的问道。 灰衣少年惴惴不安道:“辰时正是读书时。” 大眼瞪小眼。 不过,对于少年的这个问题,先生并未正面回答,也未选择不回答。“山外面的风景就在书上,书读的越多,读的越透,山外面的风景就越美。”随后,先生又自顾自说了一句:“越残忍。”只不过声音太弱,在座的六位学生都没听见。 除了……补丁少年。 灰衣少年挠了挠头,看了眼身侧的红衣小女孩,随后将目光投向于书籍。 “呵呵呵。”李先生却是望向身着满是补丁的一名少年,笑了笑,捋了捋胡须。 “问你们一个问题,立于山巅者,当畏惧何物?”李先生的声音,淳厚且悠远。而他目光所选择答问之人,正是补丁少年。 “是狂风。”黑衣少年赵夜凛答道。 “才不是狂风,是暴雪!”红衣小女孩苏荞争辩道。 “是孤独,谁也不许争!”衣着华丽的紫衣男孩慕容辰道。 …… 先生对这些答案轻轻地点点头,表示默许,随即,他又看向补丁少年,“东辞,你来说说看。” 这少年面若中秋月,色似春晓花。红朱齿贝,肤白胜雪。似经天工雕琢,俊逸风姿,唯有那一身补丁衣裳,与之显得格格不入。 陈东辞闻声,立刻起身,那双俊眸,则看向翻开的书籍。 未等陈东辞回答,与陈东辞等高,但更加壮硕的青衣少年率先回答:“回先生,立于山巅者,当畏惧山脚江河。” 李先生微微颔首,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但其目光所向,依旧是补丁少年。 陈东辞感受着先生投来的目光,许久……许久……学塾里鸦雀无声。 补丁少年毅然抬首,灿若星河的双眼散射出两道目光,与先生的目光交织于一起…… 我若立于山巅,当畏惧“我”。 …… “好!很好!很好啊!对于你的答案,我甚是满意!当年的卢……我当年的学生,也未曾给予我这个答案!而我的先生当年也是问了这个问题,唯有当年我所追随的剑仙,有此答案!”先生肯定地赞赏,爽朗大笑。随后他取出了腰间的一壶酒,惬意地饮下一大口。 “先生的这个问题,我借来问了多年,终于有了第二人!快哉……快哉!”先生再次大饮一口酒。 “嗝~” 这样的画面,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命运吗?先生惬意之后,向天又向心问道。良久……先生回神,看向仍站在那的陈东辞。 “坐下吧,东辞,请你记住,以后不必那么死板,上学塾,是学知识,怎么舒服怎么学。哈哈哈。” 陈东辞应声而坐。 “奇怪,东辞明明没有回答啊,先生怎么会如此开心?” “我也觉得好奇怪啊。” …… 一名墨衣少年,名为唐宇。他凑近陈东辞,向他询问其中的缘由。奈何补丁孩童依旧不做回答,不过,此非彼非。 明明大家都在低声讨论,偏偏有一名少年高声说道:“先生,学塾里不能喝酒!这可是你立的规矩。” 说这句话的,正是青衣少年。 “完了……”众人异口同声道。 一息,两息,三息…… 咕咚——咕咚——能听到的,唯有众人的砰砰心跳声。 四息,五息…… “哈哈哈,夏烽,你个小顽童也想喝酒了?过来过来,拿去便是。” 众人:?????? “哈哈哈哈。”先生继续爽朗大笑。 先生的这一举动让众人都惊得合不拢嘴,夏烽更是满脸通红,他没想到先生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愣在原地,不知是该向前接酒,还是退后不接。 接了,万一被打骂了怎么办? 不接,万一先生是真心给他喝酒,岂不拂了先生的心意。 此时,山巅的云雾似乎更浓了些,丝丝缕缕地从窗户缝隙钻入学塾。那云雾带着山间花草的芬芳,萦绕在众人周围,给这学塾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清香。 清风也愈发吹动起来,吹得桌上的书页沙沙作响,与屋外松枝上的风声交相呼应,宛如天籁之音。 先生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酒液在壶中荡漾,发出轻微的声响。“夏烽,莫要害怕,今日便破一次例。” 夏烽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接过酒壶,却只是紧紧抱在怀中,不敢真的饮用。 先生见状,又是一阵大笑。 陈东辞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目光穿过云雾,看向远方,在那云雾缭绕之处,隐隐约约能看到山峦起伏,如一幅水墨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学塾外的奇枝怪松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偶尔有几只松鼠在松枝间跳跃,惊落几片松针。那松针飘飘悠悠地落下,穿过云雾,掉落在学塾的庭院中。 先生走过少年们身旁,轻抚着孩童们的头,缓缓说道:“这山巅有山巅的规矩,也有山巅的乐趣,你们要用心去体会。” “当然,我便是这山巅之上最大的规矩。”先生补充道。不过,少年们的心性尚未成熟,因此,他们并不会将这句话与从前的传闻串联在一起。 少年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懵懂,就如同这山巅初升的朝阳,充满了[希望]。 …… ———— 落云山山巅之下,一座又一座巍峨大山拔地而起。接踵而立的山脉,名为落云山脉,其绵延不知几千里。 落云山脉外,一片隐世竹林。 这里生长着千年青竹林,竹林之外,灌木丛生。土地之上是一层又一层的枯败落叶,其中以竹叶为主。 这片竹林,三面环流汩汩溪水。 在一座简易的木板房内,一位身着冰蓝色长衣的中年男人席地而坐,其身姿挺拔如苍松,脸庞似刀削般硬朗,剑眉下那双眼眸虽紧闭,但不怒自威。 而在中年男人身侧,是一名身穿冰蓝色长裙的少女,少女则似从画中走来的天仙,面若芙蓉,双眸犹如繁星闪烁,眉如远黛含烟,朱唇不点而红,青丝如瀑般垂落。 这时,中年男人睁开双眼,两道目光自带威势直冲云霄,将木板房的顶部掀出一大个窟窿。霎时间,方圆十里的老竹齐刷刷的折断,无数的飞禽扑腾去了天空,于溪边休憩的走兽亦四处逃窜。 此番动静,将其身侧正沉浸于修炼的少女惊醒。 “爹,你在做什么?”少女走到男人身前,双手叉腰,气鼓鼓的问道。 自知没理的中年男人有些自责,但并不后悔,随之,又变得异常兴奋,“李夕雯,你的爷爷,我爹,找到了那个人了!” “哦对了,你明日去爷爷的学塾上一趟,待上几日,我明日有事要做。”男人补充道。语毕,男人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并不知晓缘由,便补充道:“算了算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再过几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少女对去学塾的事漠不关心,也提不起兴趣,她从小便接受了国师的教诲,礼与理熟存于心,琴棋书画也略知一二。实则,少女的目标是成为大剑仙。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历练。”少女幽怨道。 “你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我怎么敢放心让我女儿独自犯险,万一有哪个毛头小子想当我女婿怎么办?” “那我就嫁出去咯。”少女故作赌气道。 中年男人闻言,大吼道:“你可是他李暮寒的孙女,是朕……不……是我的唯一一个心肝!我不同意!谁敢打我宝贝女儿的主意,我非卸了他两条腿不可!”但马上,他便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失态了。 “你是不是想说,你的女儿——我,身份何其尊贵,怎可独自一人游走于山野?”少女接过男人的意思道。 男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太对了!” 少女在屋内踱步,认真的道:“可在我看来,人的出身并不分高低贵贱,谁人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高低之分的,从来只有学识的浅厚,修为的高低。可即便如此,人也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你知道吗?爹。” 男人紧闭双眼,气冲冲的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允许你独自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必须跟着我,哪也不许去!” “哦!明明不是说好了,你带我出来历练,这才多久啊,你就想回去了,哼,说话不算话,不理你了。”少女说完后,转身走出木房外,她抬首看了看彩云依旧的天空,喃喃道:“你说带我看遍我们国家的壮丽山河,你又说带我历练,你还说帮助我突破[次体十二境],这些都是你说好了的……哼!”少女每说一件事,就弯曲一根似雪般的手指,仿佛在给男人列罪。 虽然抱怨,但不影响少女心中的父亲那伟岸的形象。 “我去修屋顶了。” 中年男人悄悄睁开一只眼,观察女儿的动向,淡淡道:“小心点,别伤着自己了,不然回去了我没法和你娘交差。” “你也知道怕我娘啊!我回去后就告诉娘。” 男人闻言连忙跳起来,摆手道:“别别别,雯雯,好闺女,你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你就忍心看你爹受苦吗?” “忍心!” “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趁早把你嫁出去。”男人感慨道。 “好啊,嫁就嫁!这屋顶你来修?本来就是你弄坏的。” “爹爹不会修。” “哼。” …… 多年以后,少女所说的话一一实现。 一切如一场梦,似幻似真。 ———————— 妖渊峡谷,落云山脉之东六百里处。 九道以灵力加固的秩序铁链,将妖王束缚于此,但不结果其性命,令其锁于天然石洞之中,无数石钟乳自洞顶倒立朝下,内有灵力运转,寒芒闪烁。 石洞入口,有草木与百花遮掩。 密密麻麻的飞禽走兽不断进入洞府,觐见妖王。与普通野兽相比较,这里的兽却是通了灵智,更有部分灵兽,已然踏入修行之列。 一只饕餮恭敬地跪身,面向一抹似缥缈的背影谦卑道:“王,天下风起云动,变幻莫测,这九道封锁,亦在慢慢变弱,我等是否需要做好接应另外两块大陆的准备,以便让您早日脱困?” “陈峻锋死了?李慕寒也跟着死了?那村落破败了?”声音来自于这位妖王,听不出任何情绪。 “禀王,否。” “愚蠢至极!退下!” 饕餮悻然离去。 始终以背示众妖的妖王,却是阴邪一笑…… …… ———— 落云山山巅。 先生瞪大双眼,面容却是如沐春风,他心里暗骂道:这混小子,又欺负我孙女!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久后,先生的面容瞬息之间变得异常寒冷,他冷哼一声,悄然道:“不算太蠢,不过……你若想要联合另外两块大陆,可是痴人说梦,哦不,痴妖。” 青衣少年怀抱酒壶,见先生时而眉头紧凑,时而畅笑舒然,想问问为什么,终是未有出声。 “夏烽,你趁我不注意喝酒喝醉了?” 青衣少年理直气壮道:“哪……哪有!我才没喝酒呢!一口都没喝。” “小顽童,哈哈哈。不喝就把酒壶还我,我这个酒壶可不便宜。”先生笑道,说完,便伸手示意要接过酒壶。 “真是个老财迷!”青衣少年心里暗暗嘀咕。即便如此,夏烽也不敢抵抗,将酒壶双手递上,但嘴皮子依旧不输:“老顽童!就爱喝酒,说话不算话!切。” 众人窃笑不已。 “是不是没惩戒你,连尊师敬长都忘了?居然敢说我是老财迷?东辞,今天散学之后给我好好收拾他一顿!” 众人不知其所以然。 青衣少年:???这也能知道???!!! 补丁少年闻言竟是点点头。 “东辞,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夏烽不可置信的道。 李先生慢悠悠道:“朋友怎么了,不走上正路,朋友有权将你点醒。” 夏烽打趣道:“是打醒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 白日求学的时光总是短暂,学塾岁月静好。 孩童至乐之刻,乃彼等奔于学塾外之草地,嬉闹不止,逐五彩之蝶。山风过处,携野花之香,拂起发丝与衣角。 午后,阳光渐弱,斜照于室,学生们或有困意,然先生之问,总能使其瞬即清醒。而陈东辞之答问,其志于学识滋养下渐明——欲为有能者,护家人,守此锦绣山河。 善莫大焉。 日暮西垂,天空染作橙红,如绚烂画卷。学塾于余晖之中,宁静祥和。 “今日所学,唯有‘北海虽赊,扶摇可接’最为重要,孩子们可要好好理解这句话,先人之志,博大精深。先人之智,万古不朽。” 灰衣少年问道:“先生,为什么【仙人】的纸一会儿博大精深,一会儿又万古不朽呀?纸不是树浆做的吗?树是会腐烂的,纸也是。” “哈哈哈哈……” “王溪遥,你故意跟先生作对吗?” …… 学生们皆是捧腹大笑。唯有灰衣少年,依旧不解地挠了挠头…… 先生:!~@#%!!!!孺子不可教也!!!呃啊啊啊!冷静!冷静!!冷静!!!他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先生,冷静!子不教,父之过,子不懂,吾之错!吾之错!!吾之错!!!我错泥马!! 先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晕…… “腐烂,我叫你腐烂!” 当! 这一声清脆的声音——从灰衣少年的头上发出。众人皆是惊讶不已。 唯见王溪遥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当! 两个大包…… “一天天不学好,比夏烽还调皮!”先生怒吼道。 当—— 三个…… 灰衣少年双手抱头,“先生,我疼!别打了!” “还敢顶嘴!” 当—— 四个…… …… 至此,灰衣少年王溪遥有了一个外号——包青天。 ………… ———————— 本书前期设定: 凡:次,真,元,灵,武,君,玄。 ↓ 神:初,魂,影,道,梵,空,涅。 ↓ ??? 后面的境界已设定好……暂时不公布。 第一卷 万梦初始 第2章 下山 扶桑至夕照,残阳如血,缓缓西沉。 余晖撒在几棵松树之上,将原本青葱的针叶镀上一层黄金甲。天空中,几缕白云也渐渐被暮色染成了深蓝与橙红。 李先生负手而立,戒尺隐于身后,“时候不早了,今日的学习结束。记住了,结伴而行。” 先生后面这句话,是说与青衣少年和补丁少年。其他五名学子,皆有长辈接送。 “好耶好耶,终于可以回去吃桃花酥了!”灰衣少年高兴的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有了吃,便忘了疼。 “哇,听着好美味呀,你明天带一点来学塾吗?我也想吃。”赵也凛询问道。 王溪遥一口回绝:“不带!” “包青天!” 灰衣少年问道:“谁是包青天?” “当然是王溪遥呀,谁不知王溪遥是包青天。”慕容紫辰横插一脚道。 “哈哈哈哈……” …… 青石路上,青衣少年一把搭在补丁少年的肩上,与之同行下山路,“东辞,你不会……真的要打我吧?” 补丁少年侧头看向夏烽,答道:“怎么会?不过当面拒绝先生,肯定会拂了先生的心意。而且,我也打不过你呀,哈哈……” 夏烽却是赶紧收起手臂,迅速跑开。“你还说没有,你看看你,读书读傻了么?还真听进去了。” 陈东辞故作高深点头道:“当然。”随即又补充一句,“我开玩笑的。” 青衣少年闻言又跑到补丁孩童身侧:“东辞,话说回来,你和先生到底交流了什么?” “秘密。” “什么秘密?说给我听听。” 陈东辞微微一笑,“说出来的秘密,还算秘密吗?” 夏烽挺下脚步,略做思考。“不算。不过,我真的好想知道啊,到底是什么答案才能让先生如此开怀。” 陈东辞并未停下,“你以后会明白的。” “啊啊啊啊!你们怎么都是这个样子?” “你……我们?除了我,还有谁?”补丁少年问道。 “你别管!” …… 不知不觉间,两名少年已走过很长一段路。夕阳的余晖渐渐淡去,天边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夜色吞噬。 皓月当空。 夏烽与陈东辞踏着月色,走在回家的路上。 青石路旁的草丛中,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为这静谧的夜晚平添了几分生机。夏烽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向陈东辞。 陈东辞则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目光时而深邃无底,时而舒畅自然,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一阵微风袭来,带动路边的树枝轻轻摇曳。 前方,一座小镇映入眼帘。与其说是小镇,倒不如称之为一个村落,村落里共有十三户人家,而这十三户人家,皆由栅栏所围护起来,数户人家窗牖,透出稀疏灯光。 村落里的任何人,只要走进栅栏门户,就会有一道金光一闪而过。 夏烽看着自家的灯火,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陈东辞也临近了家,只听见夏烽的声音从远处吆喝而来,“东辞,明天记得等我。”陈东辞对此无奈地摇摇头,他习惯了。 进入家门,陈东辞的父亲正坐在木凳上抽着旱烟,他瞅了瞅自己的儿子,放下烟杆,然后走到灶台前,端出了一碟青葱酱牛肉,一盘青菜,放在红木桌上。 做完这一切,男人拾起烟杆,猛吸一大口旱烟,然后吐出一大口白色烟雾。“辞儿,我和你娘都吃过了。” 母亲身着素白色长裙,扶着土墙壁,从内屋走向外屋,“辞儿,回来了。咳咳——” 陈东辞的爹娘,容貌并不算衰老,但似乎……是因过度劳累而尽显病态……陈东辞看了眼母亲,上去搀扶她的手臂至木桌前坐下。 他本以为母亲已经入眠。 陈东辞与母亲坐在简陋的木桌前,昏黄的灯光在斑驳的土墙上映出摇曳的影子,那破旧的墙壁饱经风霜,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在灰暗中散发着一种沧桑的气息。 窗外,微风如幽灵般轻轻拂过,破旧的窗户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夜的低语,让这狭小的空间更显和蔼温馨。 陈东辞轻轻放开母亲的手臂,继而拉着母亲看似粗糙的手说:“娘,您快歇歇,勿要太过操劳” “辞儿,不必担心。”母亲目光柔弱的看向陈东辞,宽慰道。 陈东辞又道:“娘,今天在学塾学的道理特别有趣,但是在我心里,啥都比不上您在我身边。” 母亲微笑着,眼中闪过的柔光满是慈爱,她宠溺道:“就你嘴甜,今天学了啥?快与娘说说。咳——” 陈东辞微微一笑,满眼透露神秘,凑近母亲,“娘,先生问了个问题,他问身处于山巅者,当畏惧何物?有人答狂风,有人答暴雪,有人答孤独,还有人答,是山脚的江流。我想了想,就用眼神告诉先生‘自己’这俩字,先生一下就懂了,还对我笑呢。” 母亲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我儿真是聪慧!” 一直默默抽烟的父亲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欣慰的笑,“辞儿啊,这答案确实妙,站于高处,最难克者,乃是己心。”父亲满心感慨,随之而来的,是阵阵叹息。 这是,命运吗?我的辞儿,要重蹈覆辙吗? 陈东辞的答案如同一把锋利的钩子,狠狠地把他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拽开,往昔那如噩梦般的画面如汹涌的洪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陈东辞深深地看了爹娘一眼,他三五两口便吃下晚饭,随即将碗筷收进灶台清洗。忙完这一切,陈东辞道:“爹,娘,我去睡觉啦,明日还得早起去叫夏烽一起上学塾。” 母亲温柔的声音传来:“辞儿,去吧。” 随之而来的,还有父亲一阵略显苍老无力的叹息声…… —— 『在那个遥远的动荡时代,混沌空间常被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黑云严严实实地笼罩,恰似一块无比巨大、沉甸甸的黑色墓碑,从天际狠狠地压向无数星球与星界,令人感觉呼吸都被剥夺,灵魂都被禁锢。 【整片混沌,可以分为北混沌与南混沌,实则,混沌并无绝对方向之分。拦在这两片混沌之间的,是一片无影无形且无垠的星河碎片壁垒,抬眼望去,是一片虚无,而临近了却又摸得着,在这混沌壁垒两侧,有数不清的星球残骸,那是星球与星界运行之时撞在壁垒上爆炸而成。 混沌壁垒正中央,有一个直径数以亿万里的银白色漩涡,它连接着北混沌与南混沌。 它也是历代以来的混沌战场。】 混沌战场上,仙光、妖火、魔影疯狂地相互交织、碰撞,编织出一幅绚烂而又血腥至极的末日画卷。 仙光如同新星爆发般璀璨耀眼,每一道光芒都蕴含着足以撕裂苍穹、重塑乾坤的恐怖力量;妖火则像来自无间地狱最深处的业火,带着无尽的暴戾与仇恨,熊熊燃烧着,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化为齑粉,只留下一片焦黑荒芜;魔影好似从宇宙深渊中爬出的恶鬼,它们张牙舞爪、形态各异,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死亡气息,无情地吞噬着生命,将一切光明都拖入无尽的黑暗。 厮杀声、咆哮声、惨叫声、法术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混沌怒雷,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耳膜,那声音震得星球都在颤抖,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彻底震碎,让混沌回归到那原始的虚无。 陈东辞的父亲,这位在乱世中崛起的英雄左手掌【天方葫】,右手执【辞渊剑】,身着银白战甲,那战甲完美地贴合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每一片甲叶都像是用最纯净的星辰之铁打造而成,在战火中闪烁着奇异光芒。 他身姿如松,挺拔不凡,剑眉星目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豪迈之气,那潇洒的面容即使在这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也显得格外耀眼。他的长发如黑色的绸缎,在脑后束起,几缕发丝随风飘动,更添几分不羁。 他手中的辞渊剑,剑身如同一道冰川般晶莹剔透,却又散发着凛冽的寒光,那光芒似星光,能斩断世间一切,在这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它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明媚中带着温暖,却斩敌八方。 父亲出生于混沌中一古老而神秘星球上的修仙世家,据传:那是【北混沌天庭】。 那家族中高手如云,族中长者却唯独对他寄予最真切的厚望。 自小,他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无论是修炼功法还是研习剑术,都远超同辈。他对力量有着独特的感悟,仿佛生来就与剑有着不解之缘。 然,邪祟妖魔不断。混沌战场中,总有漏网之鱼进入北混沌。 在一次与邪魔的冲突中,父亲初露锋芒。当时,邪魔势力突袭一颗凡人星球,居住之人猝不及防,没来得急召唤天庭支援,便陷入深深的动乱中。 年仅十五岁的父亲,毫无畏惧地冲入敌阵。他剑法凌厉,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敌人的要害。每一斩都能劈下上万颗妖颅,他面对数倍于己的邪魔,他身形如电,在敌群中穿梭自如。 黑暗的血液溅在他的战甲上,却只让他的战甲更绽光芒。 在那场战斗中,他成功地击退了邪魔,拯救了许多凡人的性命,从此声名远扬。 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实力愈发强大,他开始游历四方星球,行侠仗义。 父亲的不惑之年,去往了一个破败的星球,一个被妖魔肆虐的小镇,他听闻百姓的悲惨遭遇后,毅然决定留下来对抗妖魔。 那些妖魔异常凶猛,它们的攻击如狂风暴雨般向父亲袭来。 父亲则毫无惧色,他的剑招如同行云流水,每一次挥剑都带起一阵腥风血雨,妖魔的暗血在他的身边飞溅,如同盛开在地狱边缘的曼陀罗花,美丽而又诡异。 他以一敌众,在小镇中与妖魔激战数日,最终将之消灭殆尽,让小镇重归安宁。 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视他为守护英雄,他的事迹在世间流传,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传奇。 在父亲的传奇经历中,与母亲相遇是一段浪漫的故事。 一个北混沌天庭的古老星球上,一个桃花盛开的山谷中,微风拂过,花瓣如雪般飘落。父亲叱咤风云归来,他骑着骏马经过,马蹄扬起的花瓣洒在他的身上。 母亲则在溪边轻抚琴弦,悠扬的琴声在山谷中回荡。在他们的目光交汇的瞬间,仿佛时间都停止了。厮守一生的种子在那一刻种下,在这乱世之中生根发芽。 ………… 然而,父亲的英雄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后来有一场仙、妖、魔三足鼎立的大战。那是自父亲入世以来,经历过的最激烈,最残忍,最持久的大战。 无数黑影,密密麻麻聚攒在一起,随着号角声响起,无数双或绿或紫的眼瞳在刹那间散射出妖异的光芒。死亡的气息笼罩整片北混沌星海。 父亲一人立身于这无数妖邪之上,手中的辞渊剑绽放出璀璨的光芒,而父亲身后的混沌天庭,并未直接派人参与,在天庭看来,那是属于父亲的残酷的历练。 这场大战,父亲成为北混沌修士的核心力量。 战场上,身旁的战友们不断倒下,他们的眼神或因恐惧而扭曲得不成人形,或被魔气侵蚀后变得如野兽般疯狂,口中发出非人的咆哮,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庞在死亡的狰狞巨口下挣扎、消逝,就像流星划过夜空,短暂地留下一丝痕迹后,便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在战斗最激烈之时,母亲赶来,与父亲背靠背,宛如两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对抗着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的妖邪。 他们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是艺术与力量的完美结合,在刀光剑影中书写着属于他们的传奇。 身旁的战友逐渐倒下,而攻向父亲的邪祟却被一剑又一剑地斩去…… 父亲作为极道山巅者,心中渐渐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骄傲。他如同天仙,俯瞰着下方的蝼蚁,自恃实力高强,无人能敌。 在面对敌人一次又一次看似无力的冲击时,他开始变得自负起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过头的微笑。手中的剑招也不再如起初那般谨慎,每一次挥剑虽然依旧威力惊人,但却多了几分随意,少了几分专注…… 在那场大战中,星河破碎,星界爆炸,无数星球消失于历史长河中。 妖,魔的数量锐减,只余最后几只邪祟,但同样也是最强的。它们的进攻开始变弱,父亲也轻视妖,魔。 不过如此。 就在父亲分心的那一瞬间,一股强大得如同灭世洪流般的黑暗力量如汹涌澎湃的巨浪,向他席卷而来。 这股力量仿佛是整个黑暗世界的愤怒汇聚而成,它所到之处,空间都被扭曲,光线都被吞噬。 正是最后几只妖,魔的临死反扑!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黑暗!妖,魔无惧身死,燃烧所有精血,只顾以命换命! 母亲以她那敏锐的感知察觉到了这股致命的危险,脸上闪过一丝决然。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量,猛地转身,如一道闪电冲向父亲,用自己那看似柔弱却又无比坚韧的身躯将父亲狠狠地推开。 “婠镜!”父亲在刹那间转身,而目之所及,却那么无能为力。 那股黑暗力量如长满尖刺的巨爪,狠狠地击中了母亲。只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母亲的身体如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般,轻飘飘地被抛飞出去。在空中,她的鲜血绚烂的绽放开来,洒下一道令人心碎的弧线。 而那股黑暗力量也彻底消失殆尽,大战结束。 母亲的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地,生命的气息如残烛般迅速消逝。父亲瞪大了双眼,眼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不!” 他的怒吼声将方圆万里的星河碎片震成齑粉。他不顾一切地冲向母亲,抱起她那满是鲜血的身体,却发现她的生机已如细沙般从指缝间溜走。 啪—— 父亲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顿时血流如注。“我……都做了些什么?” “天庭支援在何处?!”父亲仰天怒吼。 在这仿若末世的天地间,星河破碎,宛如璀璨的琉璃被无情地击成齑粉,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无尽的黑暗深渊。 夜空下,废墟般的世界一片死寂。 父亲抱着气息奄奄的母亲,飞入一个毫无生机的星球上,然后落在冰冷荒芜的大地上,父亲的手掌被鲜血浸满,那血在黯淡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红。 母亲的脸上透着无尽的眷恋与悲戚,视线牢牢锁定着父亲。她想要伸手去触碰生命中的最后一丝的温暖,但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下。 她,憔悴不堪、满手鲜血,如何还能去触碰那在心中那圣洁无比的他?曾经的美好如同那破碎的星河,只能在回忆里找寻。 父亲满脸泪痕,纵横交错在满是尘土与绝望的脸上。 他看到母亲的犹豫,心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入。他缓缓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母亲那冰冷且沾满鲜血的手腕,如同握住了她即将消逝的生机,他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将母亲的手轻轻贴放在自己满是胡茬与泪水的脸颊上。 母亲微弱地开口道:“峻锋,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我走之后,莫要在这绝望里沉沦太久,定要寻回生活的光……”话未说完,母亲的手便缓缓垂落,眼神中的光彩也渐渐熄灭,独留父亲在这荒芜的世界里,抱紧母亲逐渐冰冷的身躯,发出悲痛欲绝的嘶吼,那声音在这死寂的世界里不停回荡。 父亲的心中被巨大的悲痛与自责填满,他不能接受失去母亲的事实。“我的命,是你所救,你若离……不,你不准离!”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决定。 他燃烧自己的修为,以灵魂为引,施展此生只能一次的禁忌之术。他的身体开始发光,光芒越来越强,周围的空气都因这股力量而扭曲。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生生撕裂,每一块骨头都像是断裂,就连骨髓,都像是被吞噬。身体与灵魂的残噬之痛,依旧没有让他放弃。 滴答……滴答……血泪滴在了母亲的脸上,汗水浸湿了父亲的银白战甲…… “婠镜,你不准死!我不允许你死!”父亲再次怒吼。 随着光芒的闪耀,母亲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生命的气息也逐渐回归。 咳——咳咳——父亲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变得虚弱,他的修为在快速流逝,寿元亦快速流逝,他面容也变得憔悴不堪。 终于,母亲活了过来,可父亲却付出了几乎失去所有力量的代价。 如此代价……却仅仅为母亲带来了百年寿元。 自那以后,父亲带着母亲来到了玄苍星。 母亲的修为尽散,与凡人别无二致,其气机……远远不如。 后来,辞儿出生后身体一直孱弱,母亲拖着病体,日夜为这个家操劳。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父亲的心上,那疼痛深入骨髓,让他在无数个夜晚都无法入眠。 背后的天庭? 呵,可笑。』 —— 夜深了,陈东辞躺在床上,回想着先生的爽朗大笑,久久未能入眠。 父亲站在房门前,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稍微用力,甚至将烟杆捏成了齑粉。母则坐在床边,以为他已熟睡,开始低声交谈。昏黄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映出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宛如两个在命运的苦海中挣扎的孤魂。 “他爹,咳咳——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恐怕……最多还有三年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父亲的心上,那声音里有无奈、有悲伤,却也有着一种历经苦难后的释然,就像一片在暴风雨中漂泊许久的叶子,终于接受了即将飘落的命运。 父亲沉默了许久,嘴唇颤抖,眼中闪着泪花,声音哽咽,“这些年,苦了你了。是我害了你,是我的自负,傲慢……”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仿佛想抓住这最后的温暖,那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就像他此刻那颗破碎的心。 “别这么说,咱们一家人能在一起这么久,我已知足。只是苦了辞儿,【还有依儿】……他们还如此年幼……”母亲看向陈东辞的方向,目光中满是不舍与疼爱,那眼神像是要把陈东辞的模样刻在灵魂深处,即使在即将迎来的死亡面前,她最牵挂的依然是自己的孩子。 “嘘。”父亲做了个手势,“噤声!不要谈论起依儿。” 说罢,他们都看了看已熟睡的辞儿…… 母亲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忧伤:“他爹,你还记得辞儿刚出生的时候吗?那么孱弱,我们都以为……咳咳咳——以为他可能活不了。那些日子,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感觉心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满是痛苦的回忆:“那时候,天庭伪立,欲求无门……寻草药,拜医师,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可他还是那么孱弱。” 母亲怅然道:“一切的希望都在破碎,却没想到,两年后我们居然有了女儿,你给她取名为【陈宁依】,希望她能过上宁静的生活,同时也是我们的依靠。可……可她一生下来也在死亡边缘挣扎,而辞儿却在那之后慢慢恢复了。”母亲微微摇头,眼中闪着泪花:“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有舍……才有得。为保住女儿,我们只能把她仅存一缕魂魄的身体封印在天方葫里。咳——那可是五大至宝之一,可怎会救不回女儿?” “嘘。”父亲依旧做出噤声的动作。 母亲无视了父亲的动作,悲哀哽咽道:“那是无数人皆觊觎之物,无数人穷极一生都无可见之物。只希望她在里面能安全,也希望……能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找到让她苏醒的办法,我真的很想见见她。”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母亲的额头已布满汗珠。 父亲抬起手臂,撑开手掌,一个闪烁着绿光的葫芦凭空而现,在空中不停旋转,散发出勃勃生机。随着父亲放下手臂,葫芦再次销声匿迹。 母亲的心一下子悬空,她伸手去触碰,却是一片虚无。她无奈地摇摇头,“她……或许,或许……” 屋里,两道泪光,从母亲的眼角漫延至下唇。 父亲握紧了拳头,两眼的光变得极其黯淡:“可这对女儿来说太不公平了,她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被封印起来。而我……却无能为力,我这个做父亲的,我配做父亲吗?” 母亲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别这么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至少现在辞儿好好的,这也算是一种慰藉吧,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女儿出世的那一天。咳——咳咳——” “能!怎么不能!天方葫连女儿的命都能保住,你凭什么不能!” “孩他爹,我去歇息了。” …… 陈东辞在被窝里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心中满是震惊……还有无尽的悲痛。 原来自己还有个妹妹。原来她被封印在天方葫里。原来自己曾经那么孱弱。原来自己妹妹比自己更加…… 母亲的身体,还剩三年寿元……从出生就被封印的妹妹……现在这支离破碎的家庭…… …… 陈东辞把牙咬的磕磕作响……他不仅要找到办法救母亲,还要让妹妹能够从那个冰冷的天方葫里出来,让一家人团聚,再不分散。 从此刻起,自己必须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去对抗命运的不公,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第一卷 万梦初始 第3章 朝阳 陈东辞一夜辗转难眠,直至金鸡报晓,天色渐明。 一切都在晨曦的微光中渐渐清晰。 屋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陈东辞,太阳都要晒到屁股啦,还不起床!”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抹和煦的阳光映照在母亲的脸上。母亲微笑着说道:“原来是夏烽啊,吃过早饭了吗?我刚刚做好,快来坐下吃一点。” 夏烽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谢谢宁姨,我已经吃过了。哦对了,陈叔呢?” “你陈叔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兴许是去割马草了。” “原来如此,东辞呢?往常不都是他来喊我吗?今天怎么换我来了?” 母亲闻言微微一笑,正欲转身回房。 “来了来了,等等我。”屋内,只见陈东辞急匆匆地往外跑。 冲出房门,两名少年迅速沿着青石路朝着山顶奔去,路旁的草木落叶皆被带得沙沙作响。不多时,陈东辞在半山腰朝着家里喊道:“娘,我不吃早点了,时间来不及了,不要担心,我带了干粮。” 随着他们不断向上攀登,云雾逐渐变得稀薄,阳光愈发耀眼夺目。风也愈发强劲,吹得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 山谷中,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撞击在石头上,溅起一朵朵洁白的水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溪边的水草在水流中柔顺地摇曳。 …… 村落里,母亲听闻陈东辞的呼喊,轻叹一声,随后立于大门前,莞尔一笑。“孩他爹,割马草怎会如此久?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房后,蓬头垢面的父亲从马厩里钻出来,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异味,“夏烽那小子,怕我怕得紧,我不躲着的话,他哪敢来喊辞儿?” 母亲掩嘴偷笑,“夏烽怕你?我怎么不知道,你啊,你的性子还是和当年一样,有时顶天立地,有时却又像个未长大的孩子。咳咳——” 清晨,清风徐徐。父亲朝母亲走了几步,想要搀扶妻子,可一股异味却扑面而来,他随即嗅了嗅自己的手……然后摸摸头,满脸尴尬地笑了笑。 “你去溪边洗洗吧,春日虽有阳光,却依旧寒冷,注意保暖。记住了,去下游,邻居们还要在上游洗衣洗菜。”母亲细心地叮嘱道。 父亲微微点头,“那你?” “今日阳光格外和煦,我去屋外坐坐。” 不过她与他似乎都忘了,他们曾是修行中人,即便他散去绝大部分修为,也不会因寒冷而有所不适。 是关切的爱使然?还是……时间? 时间是一剂苦药,它能医治百病,亦能淡化一切……无关对错。 走进庭院,母亲坐于石凳之上,身前是一张方形石桌,桌子不大,刚好能容纳一家三(四)口人。她抬头看向头顶的梧桐树。清风拂过,梧桐树根部的花朵随风摇曳,顿时清香四溢,不知不觉间,她竟已出神。 梧桐树苗种植于他们落户村落的那一日,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冬去春来,这棵梧桐树又一次抽出嫩芽。树枝上停留了四五只彩雀,仔细一看,三处树杈间已有几根草絮、草根和青青的柳条。不远处的天空,还有一两只彩雀嘴里衔着草根。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迷迷糊糊间,母亲趴在石桌上进入了梦乡。照在母亲身上的阳光被稀稀疏疏的梧桐细枝遮挡去部分,留下稀稀点点在其背后摇曳闪烁,似一层覆在身上的金丝被,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父亲带着溪边的水汽和满心的惬意归来,手中紧握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那鲤鱼在阳光下鳞片闪烁,活力十足。 进入村落,随后踏入庭院,一片宁静仿若轻纱般笼罩。微风轻拂,庭院里的花草微微摇曳,发出的沙沙声更衬得这里静谧无比。只见母亲趴在庭院的石桌上睡着了,如同一幅恬静的画。 父亲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眉头紧锁,眼中的担忧如决堤之水般汹涌。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旁,放下鲤鱼,生怕破坏了这如梦幻泡影般的宁静。他迅速脱下外套,想要为母亲披上,可这件外套依旧带着水汽,父亲迟疑了一瞬,随之身上金光一闪,这件外套瞬息之间变得十分干燥,半点不见湿润。 父亲轻缓地走向母亲,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棉花上。将外套轻轻覆在母亲身上时,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湖面。他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如同呓语:“这么冷,可别冻着。” 他的手在空中稍作停留,而后带着满满的爱……和忧……落在母亲的肩头,一抹灵气无声地流入母亲的体内。灵力护体,为她挡住这初春残留的寒冷和世间所有的惊扰。 父亲的嘴角渗出一抹血丝。“婠镜,这些年,我让你受苦了。” 这时,庭院外,一个高大的青衣男人走来,细观其貌,俊逸非凡,风度翩翩,“峻锋,还不赶紧把嫂子抱进屋内,她虽有玄气护体,却依旧受不得春寒,你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这点常识都不晓得?每天都在这怀古伤今,我真想一巴掌呼在你脸上!” 陈峻锋闻言,立马照做。他轻轻将妻子拢入怀中,随后缓步走向屋内…… 做完这一切,陈峻锋从屋内走了出来,随即面色一沉。 青衣男人名为夏鸿,夏烽之父。他担忧道:“一切如你所想,妖渊峡谷的封印又一次松动了,距离上次封印,时间不过十年,时间在一次次地缩短,我担心……” “李慕寒今日寅时便传音妖渊谷一事,我自那时起就已在担心此事。别的暂时不考虑,先封印了再从长计议。”陈峻锋道。 “我不仅仅在担心妖渊谷一事,我还在担心你的身体啊!你只是以部分玄力予嫂子护体,便如此这般……唉!” 陈峻锋拍了拍夏鸿的肩,“我无大碍,每日给予婠镜玄力护体,不过是玄力亏空罢了,加固封印妖渊谷一事,不成问题。另外……我玄力虽弱,毕竟仙之层面摆在这里,仙之灵脉更没亏空。那妖王还未与那件东西完全契合,层面还能高过我不成?” 夏鸿打趣道:“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如当年那般……嗯,自信!” “你我的孩子都还小,我若不自信点,难道提前让孩子们背负这般命运?” 夏鸿闻言豁然开朗,“哈哈哈,你的确还是当年的那个男人,不枉我追随你的步伐多年。” 陈峻锋对此不以为然,“李慕寒告予我,今日的加固封印一事,还有一个人会参与。” “谁?” “他很强,若我恢复修为,继续修行……算了,他的天赋可以称为我当年之下的第一人,他的修为顶点与我相较,或许惶不多让。” “胡扯!胡闹!你可是当年的【剑仙】,你的天赋,你的修为顶点无人可以预测,现在的山巅第一人李慕寒,可都远远不如你之当年,到底是谁能有这般通天的天赋?”夏鸿再次问道。 “时过境迁,我早已放下,不必再提……那个人……你会知道是谁的。”说完,陈峻锋纵身一跃,化虹飞向落云山脉的南边。 夏鸿轻语:“你可是剑仙!你的性格不愿居于任何人之下,你的天赋、你的桀骜、你的自信……你我一同成长,我亦跟随你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你吗?你若真的放下,又何必再提当年。”念叨完,他也随之跟去。 两人一走,那护在村落上方的结界便黯淡了一分。 ———— 临近落云山山巅。 青石路上,夏烽仔细端详了陈东辞的脸,而后突然问道:“东辞,你眼角处有泪痕?昨晚被人欺负了吗?奇怪,咱们村落只有几个小屁孩呀,谁能欺负你?嗯……你到底怎么了?” 陈东辞闻言,赶忙从路旁摘取一片尚有露水的叶子,迅速在两个眼角抹了抹,随后嘴硬道:“哪有?我怎么没看见?”说着,陈东辞凑近夏烽,“你看见了吗?” 夏烽摆摆手,“呃,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 虽如此,夏烽依然说道:“东辞,你要是有什么伤心事,可一定要告诉我。俗话说:做兄弟,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可不忍心看见你伤心。” “有些事,你不能感同身受,总而言之,不准再提!”陈东辞故作厉色,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着一丝坚决。 “好好好,不提,不提……谁让我们是兄弟呢。”夏烽说罢,随即看向山巅那还有百余丈之距的学塾,“东辞,你说我们迟到了,会不会被先生责罚?” “那还用说!快点!” 两名少年继续沿青石路向山巅冲刺而去…… 不久,两名少年便到达学塾。 陈东辞与夏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们本以为先生会以迟到为由,惩戒他们。然而登上山巅,却并未看见先生。 “太好了,先生不在,不用受罚了!欧耶!”夏烽兴奋地大喊道。 前面已落座的五名学子,皆回头看向这两名少年。 补丁少年与青衣少年却是面面相觑,因为学塾的讲台之上,站着一位身着冰蓝色长裙的女子?哦不,少女。 两人异口同声道:“咦?” 山巅学塾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四周静谧,只有风声。忽然,微风变强,在学塾周围呼啸盘旋,众人衣摆被吹起。云雾翻滚,如浪涛般涌动,靠近众人时又化为轻烟。 一抹清香充斥满整个学塾。 就在此时,冰蓝色长裙的少女轻轻转过身,几束青丝绕过脸庞,她将几束头发捻至耳后,再将双手负于身后。 除了陈东辞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位少女。 夏烽眉头高挑,眼中满是震撼,喃喃道:“这等出尘的少女应是出身十分高贵。东辞,你说对吧?”见陈东辞未作出回应,他用手推了推陈东辞。然而还是毫无反应。 王溪遥年纪尚幼,不懂男女之情,他正吃着桃花酥。在少女转身后,他的手却停在半空,桃花酥掉落。他直勾勾盯着少女,表情从惬意变为惊愕,由衷道:“好漂亮的姐姐呀。” 其余四人也全都愣住。一人手中茶盏掉落摔碎,茶水溅在鞋上也无知觉,眼睛瞪大,满脸惊愕,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剩下几人屏住呼吸或面露痴迷,沉浸在少女的面容带来的震撼中。 陈东辞起初并未在意,讲台之上的为何不是先生,而是一名少女?他心中略做思考,不得其解,而后漫不经心地向少女看去。然而,这短暂的一眼,却让他瞬间呆住,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到极致、纯净到不该存在于人间的容颜。 虽然仅仅是短暂之极的一瞥,但却如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印在了陈东辞的心魂深处。那样的容颜,任何人看一眼,都终生不可能遗忘。 仿佛他与这少女早已在命运的丝线中纠葛千万年。 但很快,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踌躇,他的命运,他的道路,不容许他分心。他牙关紧咬,强行压下内心的波涛翻涌,如驱散迷雾一般,迅速散去种种思绪,眼神重新变得澄澈而自然,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残留着一丝未消散的悸动。 见众人这般反应,少女捂了捂自己的脸。 少女双手叉腰,正色道:“咳咳!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来源于春日夕阳的云彩,所以我叫李夕雯,先生令我代他授课几日,直到他归来。” “你?”夏烽疑惑道:“你从哪来的?与先生是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让你代他与我们授课?而且……你明明与我和陈东辞年纪相仿,能有多大学问?”夏烽疑惑地看向少女,眉头紧蹙。 少女目光直指青衣少年,“你叫夏烽对吧?关于我从哪来,与先生是什么关系,我不告诉你。先生让我告诉你,‘规矩就是规矩,不容打破,去面壁思过,直到先生归来’。” “先生昨天才打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夏烽小声嘀咕道。 少女的眼光如一把利剑横在夏烽脖颈上。 “啊?我还没休息呢!”夏烽说罢,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而且,我凭什么听你的?”夏烽双手抱胸,一脸不服气。 “我。”少女指了指自己,“代师授课,现在我就是你们的先生,嗯……”少女说完,感到些许奇怪。“不对,是先女,哎也不对。”少女仰了仰头,略做思考。“现在我就是你们的老师。”少女轻轻一笑,拍手道:“嘿嘿,这次终于说对啦。” 少女这般模样,甚是俏皮可爱。 “姑娘,你这样……也能代替先生上课???”夏烽在心里嘀咕道。 “夏烽,快去面壁思过!”少女之声不容置疑,带着一丝威严。 青衣少年顿时无比愤懑,啊!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看白不看!面壁思过?你让我怎么用眼睛看这位仙女姐姐!先生!我记住你了! “我是为了你好。” 不知何处有先生,只有那苍老且悠远的声音在夏烽耳边想起。夏烽左盯盯,右看看,既没看见先生,其他人也都没反应,奇怪?他们都没听到? “你在看什么?快去!不得违抗师命!”少女厉色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既有先生之言,夏烽只得照做。他拖着疲惫的双腿,极不情愿地走向了学塾的墙壁…… “对了,东辞也迟到了,你为什么不罚他?我和他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青衣少年疑问道。 还真是……难兄难弟。 “我与陈东辞有事情相商,暂时不对他做处罚。”少女解释道。 “哦,既如此,我夏烽再无怨言。对了,你不准欺负他,他昨晚才哭了,刚刚在路上才把泪痕抹去。”夏烽叮嘱道。 陈东辞暗自咬牙切齿:~!@#% 少女莞尔一笑。 见夏烽已照做,少女转身看向了陈东辞。“你……叫陈东辞?先生让我向你学习,虽然我不知道学什么,但我想应该很重要。” 陈东辞用手指了指自己,双眼瞪大,一脸难以置信,“啊?我?你向我学习?”补丁少年随之摇了摇头。 “对呀。”少女走到陈东辞身侧,测了测自己的身高,又仔细打量了补丁少年的身高,然后伸手量了下自己与他的身高差,嗯……刚好与这少年持平,嘻嘻。 陈东辞:??? “咳咳。”少女清了清嗓子,“先生就是说让我向你学习。” 清香愈发浓郁,陈东辞的心跳也愈发加速,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不敢直视少女。 “可……可是……我……我什么都不懂,你向我学习什么?”补丁少年不敢正眼看少女,只得面朝青石板道,声音略带颤抖。 阳光照在补丁少年的脸上,明明是春天的朝阳,和煦而温暖,但陈东辞只觉得火辣辣,双腮被“晒”得通红。 陈东辞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咳咳——……当然是学习……”少女高声道。 随后,少女在陈东辞耳边悄悄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我长得很可怕吗?还是说,我很难看,像个让人看一眼就想远离的老妖婆?” 这是……问我的……问题?陈东辞暗自腹诽,心中一阵慌乱。 “没,当然没有,姑娘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这种乡野之辈,自然不敢用眼睛亵渎你。”陈东辞轻语,依旧看向地板,声音低如蚊蝇。 声音的大小,唯有他们二人能听清。 “真的吗?”少女再次问道,眼中带着期待。 陈东辞迅速点头道:“真的。” “你是第一人。”少女打趣道,脸上洋溢着笑容。 陈东辞不再回应,心跳如鼓。 少女见少年这般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而后离开陈东辞身侧,重新走上讲台。 “今日我就不讲书本上的知识了,文绉绉的。我给你们讲……修行?嗯,就讲修行。” 少女走后,补丁少年终于是抬起头。 “修行?可以成为天上飞行的仙吗?”灰衣少年包青天问道。 “当然……可以。”少女略微迟疑了一瞬。 其实……并非每个人都能修炼,也并非每个人都能达到仙那种高度,李夕雯心里喃喃自语道。 陈东辞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李夕雯,正巧与她的目光对上,他像被烫到一般迅速低下头,心乱如麻。 李夕雯看着陈东辞的窘态,心中觉得有趣,故意在他身边来回踱步。 陈东辞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手紧紧握拳,努力让自己镇定。 李夕雯停下脚步,歪着头低声道:“看来我这个老妖婆还是很好看嘛……你都忍不住看第二眼。” 陈东辞听到这话,耳根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前……前辈说笑了。”他的头更低了,额前的头发几乎要遮住他那慌乱的双眼。 “前……辈?”李夕雯闻言佯怒道:“我有那么老吗?你还真把我当老妖婆了?” “老妖婆?”众人回头看向这对少年与少女,同声道。 就连面于墙壁的夏烽也忍不住回头。 “咳咳——继续上课。”少女故作镇定道。 唯有陈东辞,把头压得更低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窘境。 第一卷 万梦初始 第4章 阴云 妖渊峡谷上方。四名拥有通天修为的人齐聚于此。 “峻锋兄,别来无恙。”白袍老者李慕寒拱手作揖道。 陈峻锋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衣,毫无特色,衣上还有几处补丁,他还以礼数道:“慕寒兄久在落云山山巅观天下事变,也是苦了你了。” “哪里哪里,每日在山巅教书育人,其中还有你们的孩子,在闲暇之时还能饮酒观花,好不乐哉,怎谈辛苦,倒是你……唉,比起现在的你,我更希望看到当年的那个雄姿英发的天庭第一剑仙。”李慕寒由衷的道。 “当年之事,乃我自作自受,不必再提,天庭,更不必提。而我们的孩子能在你的熏陶下成长,倒也是一件幸事。”说完,陈峻锋转身看了眼夏鸿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这位身着冰蓝色外衣的男人。“这位,想必就是慕寒兄的儿子吧,敢问仁兄春秋几何?不惑之年欤?” 李御霄赶忙施以礼数道:“正是在下,陈前辈果然慧眼如珠,在下今年四十有二,还请两位前辈多多关照。” “剑眉星目,身姿如松,举手投足间尽显英武之气,而年龄仅仅四十二岁,却有如此修为,不愧是你李慕寒的儿子。”青衣男人夏鸿赞叹道。 陈峻锋跟着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敢当,不敢当。今日见了你们,我才理解什么叫蜉蝣见青天。”李御霄感叹道。 “下方的这个妖孽,近来总是让封印松动,这也是我召集你们的目的。”李慕寒打断寒暄,指了指下方的洞穴道。 “我们居于村落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与镇压它,这本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夏鸿道。 “若非那个东西恰好认它为主,无法杀死,若非我修为半废……若是换做百年前的我,我真想一剑劈它个灰飞烟灭!”陈峻锋道,毫无情感波动。 “这世间,也唯有你剑仙陈峻锋敢如此说,能如此说,有资格如此说。”李慕寒道。 李御霄道:“陈前辈,我知你之传奇过往,也知你近来之状态,你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东辞还需要你,婠镜前辈也需要你,你勿要动用灵力,这也是我此次前来的目的……之一。” 陈峻锋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实则,他陈峻锋的傲骨,无人能动摇。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李慕寒看向下方,双手掐诀:“九链啸天,秩序重铸,破封而出,震彻九幽!起!” 话音落下,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仿若苍古巨兽正在苏醒。 九条秩序铁链所在之处,光芒大盛,那光芒似能撕裂黑暗,如同一轮轮新生的骄阳。每一条铁链都闪耀着神秘而古老的符文,符文闪烁着释放无穷力量。 铁链开始剧烈抖动,发出阵阵雷鸣般的轰响,它在回应着灵力召唤。周围的空气被这股力量搅得狂乱,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流漩涡。 第一条铁链破山而出,水花飞溅向高空,瞬间化作晶莹的光幕。紧接着,其余八条铁链也相继挣脱束缚,它们蜿蜒盘旋,如同九条怒龙冲向云霄。刹那间,天地失色,九条铁链所散发出的力量波动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扩散,所到之处,空间都似乎被扭曲,仿佛整个星球都在这力量面前颤抖。 它们向着天空延伸,仿佛要连接天地,重铸那失落已久的秩序。 妖渊峡谷之中,雾气弥漫,似有灵智般地游走,宛如魑魅魍魉。溪流潺潺,虽蒸腾雾气,却带着莫名的寒意,仿若这峡谷的血脉中流淌着冰冷的妖力。 周遭的妖兽在暗处蛰伏,它们那泛着幽光的眼睛,如繁星闪烁,又如点点野火。它们皆是妖王麾下的爪牙,此刻正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听从妖王的召唤。 陈峻锋冷哼一声,无影无形的灵气霎时间充盈四野,妖兽的躁动则被这无法抵御的灵气狠狠压下,然后平静下来。 李慕寒、李御霄和夏鸿已立于封印周围,面色略带凝重。他们一齐释放灵力,三道灵力顺着九条秩序铁链落入妖王头顶的铁锁,由此加固封印。 陈峻锋并未听从李御霄的建议,这是他当年亲自布置下的封印,若没有他的加入,封印不会被加固太多。所谓原汤化原食,就是这么个道理。 李慕寒与夏鸿深知缘由,因而他们并未阻止陈峻锋的加入。 陈峻锋身挺笔直,灵力在体内澎湃,尽显当年剑仙的不凡风采。他望着那九条秩序铁链……此次封印加固,若有他的灵力参与,能让封印更加牢固,整个仪式也会更为顺畅。 然而,当他将灵力注入封印后,麻烦还是出现了。这封印是当年为了困住妖王而设,其中蕴含的力量极为强大。 即使是他当年散失绝大部分修为后的力量。 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抵御这力量的逸散,实在令他吃不消,而加固封印对灵力的消耗也远超陈峻锋的想象。 陈峻锋只觉灵力如决堤之水般迅速流逝,身体开始变得虚弱,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时,封印之下传来妖王那桀骜不驯的声音:“我说这力量怎么如此熟悉,但又如此孱弱,原来是你来了啊,陈峻锋!准备好受死了吗!?” 陈峻锋强打精神回应:“呵呵,妖孽,手下败将,若非那个东西,你早就被我劈地灰飞烟灭了,不然怎会让你在我面前张扬跋扈?我当年能将你封印,今日你仍将被囚于此。” 李御霄接着道:“妖王,你被囚禁于我御下的王朝,星球,也敢口出狂言?” 妖王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在峡谷中回荡,惊得周围的飞鸟四散逃窜,它根本不理睬李御霄,对着陈峻锋道:“陈峻锋,你以为你还能像当年那般威风?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那东西已与我的身体更加契合了,哈哈哈!等我出去,不出十年,我定要让众妖血洗这玄苍星!再过百年,血洗北混沌!而你,将成为千古罪人!哈哈哈!” 陈峻锋沉声回应道:“就凭你?凭你麾下那群下等众妖?呵呵,你尚不足资格。” 李慕寒怒喝道:“孽畜,休要张狂,你以为你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妖王嗤笑:“呵呵,就凭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看看陈峻锋,他都快自身难保了,你们又能奈我何?” 陈峻锋回应道:“我即便付出一切,也要囚禁于你。”说罢,他不顾身体的虚弱,继续强行输出灵力,与众人一同加固封印。 灵力在他们之间交织,化作一道道璀璨的光芒。 周围的野兽受到妖王情绪的影响,再次躁动起来,不断朝他们逼近,低沉的咆哮声在峡谷中此起彼伏。溪流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扰动,水花飞溅,洒在众人身上。 “过来者死。”陈峻锋与夏鸿同时低声说道,两者的声音不大,却具有极强的威慑力。 当今的南北混沌中,凡是修为绝巅者,谁未曾听闻过‘陈峻锋’?即使他的巅峰已落幕。 李慕寒大喝一声:“收链归位,缚之,封!”李御霄和夏鸿齐声响应。陈峻锋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吼出:“封!” 九条铁链在光芒中缓缓落下,伴随着一阵轰鸣声,妖王不甘的怒吼声震得峡谷都在颤抖,就连它麾下的那些妖兽也在这股强大的力量面前,畏惧地停下了脚步。 最终,秩序铁链归于原位,妖王再次被封印,危机……暂时解除。 但,众人皆明白,妖王迟早会挣脱束缚,这场与妖王的还远远没有结束。 妖王本身并不强,却杀不死斩不灭,如一盘棋陷入了死局。 一抹阴云笼罩在他们四人心间,挥之不去。 那个东西一旦与那孽畜完美融合,到时,谁能奈它何?巅峰时期的陈峻锋?可他的巅峰早已不在。 四人缓缓落地,其他三人相对而立,他们无法不担忧,皆面露难色,陈峻锋则因灵力耗尽,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李慕寒移步,将陈峻锋扶起,“峻锋,你……唉。” “此次封印,能稳固几年?”李御霄问道。 “最多……十年。”夏鸿回应道。 陈峻锋强忍不适,鼓励道:“我们首先要加固封印,其次都是其次。” …… “我赞成,与其每日郁郁寡欢,不如畅饮一杯美酒。”夏鸿道。 “我本以为有了我的加入,能完全封印它,却未曾想到,这妖孽竟是与那【至宝】产生了联系,还能在短短百年间契合到如此程度。”李御霄道。 李慕寒闻言一拳锤在儿子头上,“噤声!那东西就是那东西,什么纸什么豹,让若别有用途的隐世高手将它放出,你能承担后果吗?” “爹!我可是一国之君!更是界王!在外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李御霄幽幽抱怨道。 李慕寒却是揪住李御霄的耳朵,“你是一国之君了不起啊?你是界王了不起啊?他们是外人吗?全是你的前辈!没有他们,哪能轮的上你当界王,那妖王一妖便可翻覆这颗星球!”李慕寒指了指陈峻锋与夏鸿二人。“况且,就算你是整片混沌的帝,你也照样是我儿子,父亲教育儿子,天经地义!” 陈峻锋与夏鸿相视一笑。 李慕寒依旧揪着李御霄的耳朵,“还有一件事没跟你算账,你干嘛欺负我孙女?” 李御霄随之回忆起昨日,那件他与女儿李夕雯一事。 “我是她爹!我在指导她!哪有欺负?”李御霄扯了扯父亲揪着自己耳朵的手,始终扯不下来。 “我是你爹!我在指导你!扯我手是觉得我在欺负你?” 李慕寒又指了指陈峻锋与夏鸿二人,“我有欺负他吗?” “爹!” “欸!” “哈哈哈,慕寒兄,给御霄留点面子嘛,哈哈哈哈。”陈峻锋与夏鸿同声道。 “这里除了我们四人,还能有谁?他李御霄一介晚辈,不需要面子。”李慕寒道。 “哎,慕寒,不必如此。”夏鸿道。 “既然你的两位前辈这么关心你,今日我便饶了你。”说罢,李慕寒放开了揪在李御霄耳朵上的手,但……依旧不解气,随即又在李御霄屁股上踢了一脚。 管他界王不界王,管他如何风光无限,只要他有老子,他就始终是个儿子。 “御霄,可愿与我等同去村落畅饮?”夏鸿邀请道。 李御霄揉了揉耳朵,又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而后拱手道:“当然愿意,我来这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去看望婠镜前辈。” 看望婠镜?陈峻锋的面色已恢复正常,此时略微带着疑惑地看向李御霄。 “我就不去了,学塾的那群孩子快闹翻天了,我得趁早回去管管。”李慕寒看向北方六百里的落云山山巅道。说罢,李慕寒飞身而起。 “请。”陈峻锋与夏鸿同时抬手道。 “请。” 三人纵身而起,化虹飞向村落。 只是……无人注意到,刚被加固封印且陷入地下的九道秩序铁链,有一道破土而出,光芒闪烁之下,出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裂痕。 随之……再次沉入地下。 …… ———— 落云山山巅。 李夕雯依旧在给众人讲着修行之事。 “欲踏入修行之列,首先要清心。” “第一步,沉思,长呼——长吸——放下心中的执念。” 台下的六人皆跟着少女的话语照做。就连面壁思过的夏烽也在跟着进行。 “第二步。”少女话未说完,众人便听到一股熟悉的声音:“第二步,给我速速起来!” 众人一惊,纷纷睁眼,只见先生李慕寒风风火火地赶来。 “爷(耶)……先生,您怎么回来了?”李夕雯眨着眼睛问道。 李慕寒气不打一处来:“我再不回来,你们都要被这小丫头片子带偏了。什么清心沉思,第一步就错了!” 众人面面相觑,夏烽挠挠头:“先生,有什么不对吗?我们觉得很有道理呀。” 李慕寒一甩衣袖:“哼,清心又不是让你们变成木头。真正的清心是在尘世的喧嚣中仍能守住本心,而不是在这傻坐着长呼长吸,若遇实战,敌人可不会等你们沉思完。” 李夕雯不服气地嘟着嘴:“可这是基础,不先平静下来,如何感受灵气?国师就是这样教导我的。” 后面半句,众人并未听清。 李慕寒大笑:“感受灵气?那是顺其自然的事。你们看这落云山,风在动,云在动,万物皆有灵,动中亦能寻静。”说着,他随手捡起一片树叶,轻轻一抛,树叶竟悬于半空,闪烁着微光,“就像这树叶,它在风中舞动,却也蕴含灵气,你们得在生活的点滴中体会,而非这般死脑筋。”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灰衣少年突然来了一句:“先生,那是不是吃饭睡觉也能修行?” 李慕寒敲了敲他的头:“就你机灵!你说的没错,不过前提是你得有这个悟性,别吃了睡,睡了吃,只长膘不长本事。” “哈哈哈哈。”慕容辰捧腹大笑。 李慕寒看向夏烽所在,“夏烽,既已乖乖接受惩戒,那么现在就给我回来听课。” “哦。”夏烽简单应了一声。 “先生,您是不是要赶我走了?”李夕雯弱弱的问道。 “你这小丫头,难道不想在这山巅多留几日?”先生反问道。 李夕雯点头道:“想,当然想,父亲说这次是为了带我出来历练,我觉得在您的学塾历练就很好。” 先生面向众人,解释道:“踏入修行一事不可勉强,需顺其自然而为,所谓水到渠成。这小丫头虽然所言无错,却并非适合每一个人。” “因人而异么?”少女在心里嘀咕道。 “踏入修行的方式当然因人而异!”李慕寒高声说道。 众人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欲先修行,必先修身,修身便是练体。你们认为每日从落云山山脚爬到山巅,你们走过的青石路长三千七百丈,往复如此,就不是练体了?” “你们认为我开办学塾于山巅,纯粹就是好玩儿?” “先生,那这青石路还有什么讲究?”扎着双髻的红衣女孩苏荞歪着头问道,眼底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似在催促着李慕寒揭晓答案。 李慕寒微微一笑,负手而立,走到悬崖边,望着山下蜿蜒如长蛇般的青石路,回答道:“这青石路,每一块石头都经过灵气的滋养。你们每日攀爬,身体与石头接触,灵气便会潜移默化地改造你们的体魄。你们难道没发现,自己的力气比刚入学塾的时候大了很多?” “可是……可是先生,我们在长身体啊,力气自然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增大。”包青天反驳道。 …… 众人皆认为王溪遥又会被先生收拾,然而……先生却是淡淡一笑。“你们以后自会明白,这三千七百丈的青石路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夏烽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兴奋地说:“先生,我就说我最近感觉爬这山没那么累了,原来是这样啊!” “哼,别高兴太早。”李慕寒瞥了他一眼,“这只是最浅显的练体。若想真正通过这青石路提升,还得用心去感受石头中的灵气流动。就像这山间的溪流。”说着,他指向不远处从山岩间潺潺流下的溪流,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它看似柔弱,却能在岁月中冲刷出深深的沟壑,那是因为它顺应地势,灵动而有力量。你们在青石路上,也要如溪流般,与灵气共舞。” “先生,那要是我们不小心摔了,是不是就吸收不到灵气啦?”灰衣少年王溪遥眨着眼睛再次问道,山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摔了?摔了就自己爬起来!”李慕寒佯怒,“若是这点挫折都经受不起,还谈什么修行?摔了跤,你得从中领悟平衡之道,下次才能走得更稳。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夏烽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来到李慕寒身边:“先生,那我以后每天多跑几趟,是不是就能更快地感受到灵气啦?” 李慕寒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小子,欲速则不达。这修行就像这山上的花草树木,春天发芽,夏天成长,秋天结果,冬天蛰伏,都有其规律。不可操之过急,明白了吗?” “明白了,先生!”众人齐声回答,声音在落云山山巅回荡,惊起了一群栖息在林间的飞鸟。 李夕雯眼中满是求知欲,轻声问道:“先生,既已明了动中寻静之理,可这尘世太过繁杂,如何确保心不被乱流所扰?” 李慕寒看向她,目光深邃:“心若磐石,不为风动。你既已踏入修行,当知世间诱惑如魑魅魍魉,无处不在。但你只需紧守心中那盏明灯,无论何种乱象,皆可洞察分明。” 李夕雯微微皱眉:“可有时杂念如蛛丝,缠绕不清,挥之不去。” 她说的,正是玄苍国内的些许琐事。 李慕寒手抚胡须,神色凝重:“蛛丝虽密,亦有破绽。当杂念纷至沓来,你需审视其根源。是欲望?是恐惧?亦或是其他?寻到根源,自能对症下药。” 李夕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那根源深埋,难以找寻呢?” 李慕寒望向远方,云雾在山间缭绕:“那就回到原点,重新审视自己的修行之路。每一步的选择,每一次的突破,都可能藏着线索。就像这落云山,虽云雾弥漫,但山的本貌仍在,只要你用心探寻。” 李夕雯抿着嘴唇:“先生,我明白了。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需时刻警醒。” 李慕寒微微点头:“不错。记住,修行是一场与自己的战争,战胜自己,方能战胜一切。” “陈东辞,修为越高,越能发现这世间的奥妙,越能提高自己的眼界,如此,方能行常人不敢想的【越天】之事。”李慕寒向着陈东辞如此说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