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九万里》 第一章逃婚太子林去忧 天宁北州,逐北城。 “话说天宁十六年,先皇皇帝林乘天暴毙,由此,天下大乱,中南北三州群雄并起。” 逐北城中央之处,熹微时分,已是车来车往。 最为全城胭脂第一的忘乡楼下,有一中年说书人,手持折扇,端坐于台前。 他面容清癯,目光炯炯,轻轻一拍醒木,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凝神静气,静待下文。 说书人缓缓开口,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还没等那太子林去忧缓过神来,北州闲散王爷林乘意率数万黑甲军直逼京城,气势如龙。” “冬寒刺骨,大军入宫后大开杀戒,群臣毙命。” “太子站在血泊中,望着被奸佞簇拥进宫的皇叔,他拔出宝剑直指皇叔林乘意,誓要将其诛杀!” “只见那林乘意高坐马上,冷笑数声,将太子一脚踹翻在地,利索下马,捏着自己外甥下巴壳,言道‘长得倒是精致,适合作花瓶子,留着吧,充个门面也是好。’” “说完便仰天大笑进城去,于万军簇拥下登基,定国号朝来,大摆宴席,免赋税,大赦天下。” 青楼顶层窗口大开,一个潇洒男子正被美女伺候下吃着葡萄按肩膀,如神仙快活。 “公子!快跑啊,季大小姐杀来了!” “这娘们,怎他娘的,和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卧榻在高台之上,刚还舒服侧卧听书男子,闻言脸色骤变,一扫宿醉神态,脸露骇色。 一把抓过外衣外裤,从上头洒下铜钱百文,楼下听书众人见有钱拿,立马满地找钱,场面甚是喧闹,堵得门都打不开。 “别抢啊,那是公子赏给小老儿的!” 说书中年人急了,也是不顾形象抢起铜钱来。 就在这时,老鸨尖细声音夹杂求饶声传入楼上:“哎呦!季姑娘,这可不行啊!太子殿下真不在我这楼内呀!我这等红尘烟花之地,哪里容得下太子殿下那尊大佛呀!” 林去忧心中暗骂,穿好白衣翻窗而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轻盈如麻雀。 早已在门口握着马绳,端着酒葫芦小酌的跛脚于伯见少爷如此矫健,十分欣赏的点点头。 少爷的轻功是极好的,就算大宗师也丝毫不差。 前年少爷找季莫寒之父镇国公季长林学功夫,镇国公也不含糊,将江湖前三甲的游龙步倾囊传授。 季长林本意是望太子殿下能游龙天地,乘龙夺天。 然而,谁也没想到,林去忧好似笑话一般,天地没游成,就先他娘游到女子床上。 喧闹大门被轰一声踹开,一身蓝裙的季莫寒大步流星踏入,身后老鸨瘫坐在地,嫖客四处逃窜。 长发如瀑,柔顺地垂至腰间,眉如远山含烟,正是这样一张温婉如水的脸庞,却散发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气质。 闻到屋内浑浊的酒味,她眉头紧锁,怒从心起。 环顾四周,不见林去忧身影,一片狼藉屋内只剩下坐在床榻上吃着葡萄的芊云兮。 季莫寒冷声问道:“林去忧人呢?” 身着红裙露出大片雪白的芊云兮吃一颗晶莹葡萄,戏虐道:“我当是谁呢,大清早闹出如此动静,原来是季家大小姐。” 季莫寒双眸散发冷意,正眼没给一个。 芊云兮见对方不理睬,拍了拍身旁位置,妩媚笑道:“季大小姐觉得奴家配不上,要不过来姐姐也可教你两招,保准在床上给太子殿下治的服服帖帖。” 季莫寒厌恶道:“不知廉耻。” 连吃两次亏得芊云兮不屑哼了声,道句无趣,起身转身离去,却被季大小姐伸手拦住,美眸中透露出询问和威胁。 芊云兮咬着牙,破口骂道:“真是败给你了!林家小子昨夜只是睡觉,什么都没做!满意了吧!” 得到满意答案的季莫寒抬手放她离开。 本打算一走了之的芊云兮又折返回来,笑道:“季大小姐,别怪奴家多嘴,你与林去忧是有婚约,全城百姓都心里清楚他是个怎么货色,你这等美人尖儿,可得擦亮眼睛。” 季莫寒眯了眯灵动眸子,丝毫未将身上杀意隐藏。 芊云兮也不惧,后眸一笑,打了个哈欠,慵懒离去,风情万种。 季莫寒站在窗口上朝季府方向眺望,就见天宁太子爷站在早已远去的马车上,朝她做鬼脸。 她愤怒至极,双脚猛跺在地上,一股无形力量随她动作激荡开来,忘乡楼从上至下百余间房在这股怒意下微微颤抖,墙壁间回响低沉嗡鸣。 季莫寒冷着张脸平静下楼,可楼下空气仿佛都凝固,整座楼只留她跺脚后久久回荡余音,以及众人惊愕目光。 待她骑马离开,中年说书人率先反应过来,将地上散落铜钱捡起一片,嘴中喃喃:“故事还没讲完,怎么就走了呢。” 清晨逐北城街道上人烟稀少,于伯赶着马车在季府门前缓缓停下,扬起尘土还未散去,林去忧迫不及待跳下。 季府也可说是将军府,当家人季长林现官职二品,封狼北大将军,爵封镇国公。 早霞初开,时候尚早,大门却是敞开,好似知道林去忧在此时登门。 府前台阶干净整洁,一身白衣俊美太子爷跨过朱红门槛,抬眼就碰见端碗筷的季长林。 瘸腿老头于伯素来不吃早食,却是嗜酒如命,早已悄溜到后厨酒窖讨美酒喝。 中年还算的儒雅的季长林不爱甲胄爱文衫,见狼狈不堪的林去忧,怎会不知是何事,打趣道:“太子今日起这么早?” 本就饥肠辘辘的林去忧心中骂一句,将季长林手中端盛白粥瓷碗夺来,大口一喝,冷笑道:“季长林你这老书生别整这一套,季莫寒行事你会不知,这联姻到底是谁主意?” 昨夜整晚沉浸在酒色美香中的林去忧属实饿极了,话还未说完便又忍不住喝上一口。 被夺了碗筷的季长林习以为常,也不理会发癫林去忧,转身朝厨房方向走去。 林去忧紧贴脚后,边吃边唠叨:“你说林乘意到底在卖什么葫芦药,他那三个儿子私下拉拢三州势力不管,偏偏就跟我过不去,怎么,你季家最近拍马屁拍到脸上去了?” 季长林摆手示意厨房伙房差人退下,双耳不闻林去忧如下雨般牢骚,盛碗白粥,给林去忧丢了个眼神。 将白粥吃了个精光的林去忧一手摸摸肚子,也是没脸没皮笑说再来一碗。 两人端着碗筷就坐在厨房外台阶上,这等市井模样很难与太子与将军联系起来。 喝白粥的林去忧短暂闭上嘴巴。 耳根清净的季长林端着白粥道:“季某虽说没多大能耐,你入赘季府我保你平安手段还是有,你本无意当天宁太子,入赘后便也跟仕途断了缘分。” 林去忧喝粥手顿了顿,眸中流露出一抹失落,但很快盖去,道:“谁做太子我无意理会,只是林乘意这等强人做法小爷很是烦躁,我打算退婚,来个江湖万里行,从逐北城到边塞,一睹北州风光!” “退婚?林去忧你大胆!本大小姐还没嫌弃你,你就敢先退婚!” 话音未落,就见她翻身落地,起拳朝林去忧轰去。 季莫寒貌美全城皆知,可在林去忧眼下与鬼见愁一般无二,当即包头鼠窜,大骂季长林你个混蛋东西,大喊于伯救我! 坐在台阶上观赏季莫寒追杀天宁太子爷的季长林淡定喝粥,时不时还指点一番自家闺女,如何破游龙步。 后厨已喝的伶仃大醉的于伯只是瘫坐在地,嘴中嚷嚷:“再来一壶!” 第二章吃亏是我好吧 被季莫寒窥听谈话,还被揍了一顿的天宁太子爷林去忧很是忧郁。 林乘意三个儿子对自己杀心丝毫不避讳,派出刺客无数虽说都是江湖不入流货色,但奈何数量实在多,多到本不打算习武的林去忧都迫不得已习了轻功。 三年期间凭借数不清逃跑次数,硬生生将游龙步练了个炉火纯青,独步天下。 本就苦于对付三个世子的林去忧就等苟活到林乘意对自己失去耐心,将太子帽子摘了便前往边塞将老娘身前遗留在北帝城的佩剑取回,归还余家后寄情山水,享乐一辈子。 可林乘意这老王八犊子倒好,想用季家婚事巩固自己地位,让他三个儿子对自己更加厌恶。 他这样做到底意欲何为? 反正林去忧是真不知道。 只是抱个美娇娘做媳妇林去忧是乐意的,只是季莫寒脾气霸道,动不动拳打脚踢,这让他实在头疼。 惹不起,小爷我还躲不起吗? 清晨一顿毒打,更是让林去忧坚定逃跑边塞决心! 季府有一人工湖,规模颇大,乃是季长林为同为南方的季夫人思乡之情而建。 林去忧神色阴沉,双腿盘坐在湖泊旁绿茵草地上,脸庞两侧,清晰可见两个巴掌印,他满心愤懑,恶狠狠瞪着不远处的庭院。 今日早晨,他早早就到了庭院练功,但是却被晚到季莫寒啪啪两巴掌给强行夺去了这好地方。 憋屈与恼怒在他心中如汹涌的潮水,几欲破闸而出,林去忧向一旁瘸腿老人含泪道:“于伯,你说我习武天赋比季莫寒如何?” 躺在草地上,嘴中哼着北州不知名歌谣的于伯倒显得悠然自得,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慢悠悠道:“不逞多让。” 林去忧握着拳头,咬牙又问:“我这一趟北州江湖行归来,能不能将季莫寒那恶霸制服!?” 说起这个就来劲的瘸腿老人贼兮兮道:“太子殿下说床上床下?” 林去忧挑了挑眉,观望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都是!” 瘸腿老头正襟危坐,故弄玄虚:“那小老儿便教你一招运气吐纳之法,不出半月,保太子殿下每日醒来一柱擎天,厉害得很呐。” 林去忧眼睛瞪得如铜铃,惊呼出声:“可是真的?” 瘸腿老人搓搓鼻子,得意嘿嘿,很是猥琐:“当然是真的!别看于伯七十余岁,每日醒来,还是如年轻般……” 两人心照不宣齐呼:“风流!” 就在湖泊一老一少这愉快光景另一侧,装修华贵庭院里却是别样气氛。 端了自己闺女平日最喜爱吃饭菜,战场杀敌如麻的季长林看着闺女观湖背影,满目心疼:“姑娘,一早上没吃饭了,吃上一口吧。” 季莫寒美眸将湖泊倒影清楚,波光粼粼,很是好看,只是没了往日灵动,也只是好看罢了。 季长林叹口气,别看季莫寒平日行事大方,可哪个女子遭受如此羞辱还能不气不怨。 “我知你气他不知天高地厚,得了如此大便宜还卖乖,只是气归气,别弄坏自个身子,不然你娘又要拿这事撒气。” 季长林坐在女儿旁见她迟迟不出声,耐心继续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本就觉不妥,眼下陛下左右用意还未揣摩清楚,林去忧既然有心避开,便由他离开,余皇后的剑一日不拔出,他便一日走不出北州。” 季莫寒嘴角不屑勾起:“凭他三脚猫功夫还能将她娘剑拔出来不成,就算他侥幸拔出,余家这等藏于江湖的剑道世家,会给他一个纨绔开门?” “剑拔不拔,余家门开不开,都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 季长林站起身,看向草坪绿茵一老一少打闹身影,含笑道:“不管真傻假傻,好歹在府上一同吃了三年饭,再说依照我教他的游龙步,就算摘了太子名声,也能在北州混口饭吃。” 不说游龙步还好,一提到季家大小姐便想到林去忧种种不堪往事,缓和没几分钟的脸又布满寒霜。 发觉自己又触了霉头的季长林不敢再多停留,说多错多,留下句记得吃饭,我去看看你娘,便脚底冒火快速溜走,哪里有拿战场骁勇的大将军严肃模样。 他这闺女哪都好,就是脾气大,耍起蛮来不讲道理。 不过这不讲道理的模样,还当真有自己年轻时那倔驴模样。 果然虎父无犬女,这才该是他闺女。 季莫寒在庭院里小憩片刻,轻盈起身,假装不经意瞥向不远处的林去忧。 就是这么惊鸿一瞥,纵然是清冷仙子都不禁脸红震撼。 林去忧这不要脸货色竟毫不顾忌对着风儿解决起内急来,即便是背影,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惊叹连连。 林去忧厚脸皮的名声早已传遍北州,但季莫寒万万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刚痛快完的林去忧转过身就对上季莫寒眸子,慢条斯理系紧裤腰,不忘朝庭院嬉皮笑脸招了招手。 但是转瞬,他又马上往身上蹭了两下手背,又抬头呲着牙朝她又不要脸地笑起来。 季莫寒实在想不通先皇英武不凡,余皇后母仪天下,如此英雄人物怎能有个如此恬不知耻、死皮赖脸的儿子。 涨红脸的她只是慌忙丢了句登徒子,头也不转离开庭院,朝着练武场方向走去。 林去忧不解疑惑:“她在气什么,是我吃亏了好吧。” 于伯喝口酒,躺在一侧乐呵道:“怕是公子背对着她放水,下次正对试试,定有奇效。” 林去忧嗯一声,竖起拇指赞叹:“有品!” 季府上下最为头疼的两活宝今日出奇安静在湖泊旁一坐便是一下午。 逐北城晌午阳光可是柔,睡个畅快的林去忧伸个懒腰。 暮色里,将于伯站立身影拉长,不知何时又拿了壶酒的他喝一口,倒没了原先戏虐神色,正色问道:“当年我与余皇后并肩作战,面对莽荒二十万铁骑都未曾退缩,你可要考虑清楚,莫要辜负了皇后为北州做出牺牲。” 自从林乘意登基开始,北州各府人心攒动,江湖动荡,眼下北州除了有季长林镇守地逐北城还算得上太平以外,其余城池三天两头就冒出数路江湖兵马厮杀。 不过话又说回来,北州历朝历代都不太平,只有闹腾点的,才叫江湖。 林去忧起身点头:“一个地方呆久了容易真傻。” 于伯见他下定决心,也不过多阻扰。 纵然北州路途凶险,一路有他,便可保他无恙。 “何时动身?” “今晚我去办件事,明日便起程。” 沉星稀,夜色如墨,悄然铺展于空旷街巷,街灯昏黄唯剩几家通宵生意客栈在吆喝。 林去忧在号称不夜楼的忘乡楼停下脚步,万籁俱寂的时辰,正是这等烟花柳巷生意最红火时候。 素来讲究排场到哪都是清场包圆的天宁太子爷今晚没有走花红柳绿正门,而是从隐蔽处踩着各级屋檐砖瓦一路向上。 游龙步初出的林去忧在旁人眼里高耸入云的阁楼如履平地行走,在中间能俯瞰整个逐北城风景独好地方停下脚步。 窗口处,一袭红裙,面如桃花的忘乡楼花魁正一手支着脑袋看向做贼似的林去忧,笑道:“太子殿下可不是寻常人,上奴家房门都不似凡人,如此雅致,不愧为逐北城第一人。” 林去忧嘿嘿笑道:“今日都怪季莫寒突然闯入,不然准跟美人你盘肠大战一场。” 忘乡楼虽做八方生意,但姑娘从来只是卖艺不卖身,芊云兮赏给天宁太子爷大大白眼,丢下一句“呸,讨厌!”就要离开,可惜被林去忧一把拉住。 月光下,一袭白衣不用其他装扮的林去忧显得如此出尘,他自然踏入逐北城万众嫖客心中向往追求的花魁屋内。 屋内没有旁人想象那么明艳动人装饰,倒是满屋书籍排列有序,简单字画用以点缀,显得雅致非凡。 林去忧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芊云兮掩面惊声道:“林去忧,你发财了!可是偷了季府里的银库?” 林去忧捏了捏芊云兮好看下巴壳子,没有往日嬉皮笑脸,一脸正色道:“你的赎身钱。” 见他神态不似玩笑,芊云兮也是敛起笑容。 林去忧将一大叠银票放在桌上,轻声道:“明日我便离开逐北城,我知你恨你爹拼死只换得我这个不学无术的浑蛋东西,这下好了,不用你动手,此番远行搞不好我可真会死在路上。”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快速划出,立刻抵在他脖子上。 力道控制刚刚好,再近一分,林去忧可就要被当场抹了喉咙。 月光之下,平日里妩媚成精的芊云兮此时不知为何红了眼眶,咬着红唇道,一脸羞愤。 “你在辱我!” 第三章带你回家啊 旁人不知这位美人出自何处,身为天宁太子的林去忧怎会不知。 “芊”取自“千”谐音,是那为阻拦林乘意进京散尽家底,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前北州蜀云城主的千姓。 这显然不是刀架脖子了,心中对她始终有愧的林去忧此时只是捏了捏她俏丽的小脸蛋。 忘乡楼明面上是做正经买卖,可用钱能使鬼推磨,这么标志女子哪个嫖客心中不起歹心? 为保她清白平安,林去忧是常常出入这等烟花柳巷地方,一来二去便成了熟客。 芊云兮心中一?悸,家人辞世的场景立刻浮现眼前。 她浑身颤抖,手中紧握匕首,却迟迟不见挥动,抑或是放下。 林去忧将她轻轻拉入怀中,柔声道:“我会带你回你。” 哐啷一声,匕首落地。 芊云兮眨了眨红润的眼眸,本就妩媚的脸蛋却显得委屈极了。 衣袖胡乱抹干眼角的泪水,她将林去忧一把推开,看向眼桌上那厚厚一沓子银票,嘀咕一句:“真不是从季府偷的钱?” 林去忧此时半步跨在窗口,正准备跳窗离开,听到这句话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到地上。 “我是差这点钱的人吗?你竟敢怀疑小爷!”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像只猫一样,三步两步轻点瓦片,便下了楼。 忘乡楼与寻常日子一般灯火通明,林去忧站在地上与芊云兮隔空对视。 也就是这么一眼,逐北城失去一位花魁芊云兮,天宁国多了位日后文镇南州的才女千云兮。 芊云兮问他,离逐北城为了什么? 他说,去拔剑。 他说他必须去。 因为那是他娘的剑,只有他林去忧才能取,也只会是他才配去。 …… 午夜的逐北城除了烟花柳巷外,其余地方已是寂静一片,百姓都已经歇了。 古旧屋檐下,灯笼轻摇,月光透过老树缝隙,将街道另一端照亮。 “北州王林乘意登记那晚,夜凉如刀,寒风刺骨,那一老一少,悄无声息离京,直奔北州,而后那北州王去了先皇书房,久久不语,次日朝堂风云突变,他清洗异己,却立逃亡的林去忧为储,群臣愕然,世子杀机暗藏!” 林去忧走在街道上,耳畔传来的是今早那说书人幽幽声音,他扭头看向街角处那一袭洗得发白长衫,头发已略见斑白的中年说书人。 林去忧从袖口随意扔出几两碎银,笑道:“说得好,当赏!” “谢殿下赏赐!殿下此去可要平安顺意!”说书人伸手揽到,然后朝着林去忧做了个揖,满面笑意。 随后林去忧哈哈大笑,朝着季府方向走去。 说书人看着向林去忧的白衣背影,轻叹道:“太子殿下,接下来的故事,得您自己讲了。” …… 鸡鸣破晓,旭日东升,逐北城的天空朝霞漫天。 一只信鸽从季府悄然飞出,可未等飞出城,就被一矫健身影截获。 季长林难得起个大早,是秀才也是将军的他今日没拿书也没练武,在满是春花庭院中泡起晨茶来。 赏心湖本是为季夫人所建,在有了季莫寒之后便鲜少去了,转而在房屋后方修起花园。 远处小道,有府内差人将一中年人领进花园。 来者面容清癯,一袭洗了有些褪色的灰白长袍,手拿只信鸽。 正是昨日那忘乡楼下说书的中年人。 等候已久的季长林将一杯茶递给落座中年人,讪笑道:“魏先生不远千里,从南州青柳书院前来我这一亩三分地,有失远迎,在下实在招待不周啊。” 与重峦叠嶂的北州不同,南州则是以水乡闻名。 可谓是烟波浩渺,数不尽洞天福地。柔风细雨,文人骚客往来不绝。 青柳书院乃是南州第一书院,也是天宁第一书院。 中原三品及以上半数官员大多出自此院,在三州名声显赫,被文人学子视为读书人的最高学府。 年少成名,在青柳书院与院长问道三日,还能潇洒离去的魏伯文魏先生将信鸽放在桌子,含笑道:“两情相悦便是人间最好美事,耽误一次,可莫要再错过才好。” 季长林将信鸽下信件打开,正是林去忧寄去京城退婚书信,脸上没浮现什么意外神色。 其实不用魏伯文出手,季长林座下那一营神弓手千百号人还能让信鸽飞出逐北城不成。 拿信鸽当礼的魏伯文接过茶水,笑道:“在下心中有惑,想请教季大人。” 庭院里景观儒雅大气,难以想象这是在民风彪悍北州景色。 念叨了句好茶,魏伯文便直入主题,道:“季将军为何不让他们领一支队伍离开,外头可都是虎狼,没人顾及他是不是太子。” 如此直言不讳的说法倒是让季长林颇感意外,他半开玩笑道:“你倒像是个北州人。” 魏伯文苦笑道:“南州北州,不都是天宁人,同一个屋檐下,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季长林对这个说法很是赞赏,于是憨憨一笑,又给他倒了杯茶,笑道:“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做的事,胡乱插手也许会适得其反。眼下北州虽乱,但乱中有序,年轻人也该独自经历些事,不然成了蜜罐里的宝贝,以后能成什么事。” 魏伯文摇头:“但他不一样,北州凶险,他的身份没人护着,怕不是要出问题。” 季长林淡笑道:“只是眼下是。” 魏伯文加重语气,逐字逐句道:“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庭院中,四目相对良久。 季长林喝口茶道:“寻常世家子弟能随意出游,为何他不行,若是余皇后还在世,也会赞同林小子走一走她当年来时路。” 常年古板着脸的魏伯文的眼底此刻闪过一丝欣慰,他看一眼中原方向,问道:“那宫里的人问起来,你该如何作答?” 被皇帝亲自赐婚两人相继逃跑,不用明说都知道是在打林乘意的脸。 季长林喝茶手顿了顿,片刻后道:“是愁。” “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便回了。”心中了然的魏伯文起身抖了抖袍子,转身离开。 季长林起身相送,到了花园口时,问道:“先生是准备回南州?” 头发已见斑白的魏伯文摇头笑道:“趁着天宁还太平,我也想云游万里。” 自从余姓皇后那震世一战后,觊觎富饶天宁已久的莽荒之地在这十年骚扰边塞的次数少了许多,无论次数还是规模,都弱了不少。 说完,他抖落袖中昨日林去忧赏赐碎银几两,他又道:“顺道还个人情。” 季长林接过碎银,掂了掂,点头拍了拍他肩膀:“好事。” 晨曦微露,清晨很快过去,逐北城恢复平日热闹生机。 老练驾马的于伯轻挥马鞭,马车伴随木轮轻吟缓缓从季府小门驶去。 就在这时,身穿蓝裙的季莫寒突然出现。 只见她手持银枪拦在季府后门,轻轻一跃便落在了马车侧边,掀开车帘就见车内并肩而坐一对男女。 男的自然是那天宁太子林去忧,他白衣锦带,玉簪挽起长发,俊逸出尘。 另一旁则是被林去忧赎身的忘乡楼花魁芊云兮,只是此时的她换下红裙,穿了一袭文人翠衫,配上她娇嫩模样,竟也不显突兀。 季莫寒眯着好看的眸子,冷冷笑道:“看来本姑娘来得不是时候,惊扰了二位的雅事了?” 见到冤家上门,林去忧面露惊恐,又忌惮她手中银枪,于是身子使劲往后缩了缩,黑脸沉声道:“季莫寒,你来作甚。” 还未等季莫寒出声,芊云兮心中起了想捉弄一番林去忧的想法。 于是她便抢先附和,狡黠道:“就是,季大小姐难不成明面上抢不过,现在又要耍狠强夺殿下给你季府当压寨夫人否?” 不知是套的季莫寒面布寒霜,冷声道:“我是他未婚妻,圣上赐的婚!” 面对季莫寒滔天气焰,芊云兮丝毫不惧,反而是嫌火不够大,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佯装惋惜道:“可惜被某人给退婚呢。” 果不其然,季莫寒目光转向林去忧,眸如利剑,仿佛要将他洞穿,又见后者眼光闪躲,她强压怒火,冷声道—— “你当真要退婚?” 第四章平天山,平天下不太平事。 退婚这件事,林去忧态度是坚定不移的。 只是他刚想出声,便对上季莫寒那对灼热的眸子,立刻像是嗓子里卡了痰,一句话说不出来。 季莫寒眼底掠过一丝失落。 今日林去忧只要点头,那跟季莫寒的缘分算是彻底断了。 还未等林去忧回答,季莫寒神色一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将银枪递给于伯,毫不客气地挤进本就不大的车厢内。 被两大美人夹在中间,无福消受的林去忧心里那叫一个苦,只得朝季莫寒解释道:“此行凶险,我自己的性命尚不能保证,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向你爹交代?” 对此,季莫寒倒显得不那么在乎,只见闭目养神起来,对林去忧的话充耳不闻。 林去忧见状无奈叹气,这小妞的脾气别人不知,但他却清楚得很。 比起那拉磨的毛驴还要更倔上三分,见眼下劝说不动,也只好灰头土脸作罢。 只愿那来日方长,交给时间吧。 马车没有意外驶出季府,继续前行,路过繁华花街时,街道突然响起一阵喧嚣。 也不知季府哪个王八蛋走漏了风水,此刻那街道两旁的窗户纷纷打开,一张张秀丽脸庞探出头来,迎着林去忧的马车,或挥手,或呼喊,或眉眼。 “太子殿下一路顺风!” “记得常回来看看奴家啊!” “姐姐的被窝会一直给你空着那一半!” “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呀!” …… 百姓眼里那纨绔不羁的林去忧在风尘女子中竟是如此大受念想。 气氛如此到位,林去忧心血来潮探出头,对着花街大声喊道:“各位美人,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归来,诸位,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话毕,他探回头,擦去眼角不存在泪水,朝车内两位姑娘得意笑道:“你看,谁说本太子路人缘不好的,还是很受欢迎嘛。” 芊云兮低眉看着林去忧从季府偷来的书籍,昨日木簪匕鞘做发簪的她笑而不语。 季莫却顿感反胃,翻了个白眼,声音好听却透着丝丝冷意:“她们哭的是你,还是你撒币的银子,你自己心里不明白?这些年你打着我爹的旗号收了昧心钱,你心中应该有个数吧?” 说完,她十分气愤的揪住林去忧的耳朵。 太子殿下心虚吃痛,憨憨陪笑,不敢言语。 于伯听着车内嬉闹,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他轻轻一拍马背,马车便加速前行, 出了城门,马车驶上了通往边塞的宽阔官道。 逐北城作为最靠近中原皇城的北州城池,往北官道直走,便是被十万大山包裹的北州十二城。 北州十二城,逐北城为首城,第二城便是北迎城,两城中间山道夹着座巍峨山峰,那便是平天山。 北州说江湖,江湖看平天。 平天,平天,意为平天下不平之事。 平天山上的是当今公认道家第一大教,相传里面都是修天高人。 上引天雷,下炼丹药,内外兼修,无所不能。 被百姓称平山天师,威望极高。 朝霞初开,平天山下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四人奔波两日,赶在黎明时分达到平天山。 于伯心心念念着山下的美酒,没有跟上山。 而芊云兮向来对佛道两教派不感兴趣,也没上山,对她来说,或许在车内读书可能会更加安心。 于是,上山的便只有林去忧和季莫寒二人。 朴素白衣的林去忧走在长满了青苔的台阶上,悠哉悠哉地欣赏着山路两旁的美妙景色。 青山俊秀,亭亭而立,袅袅雾气环绕期间,宛如仙境。 虽是春分时节,两旁的绿荫已成了气候。 拾级而上,越向高处树越密,绿意越浓,泉影越不可寻,而泉声越发悦耳。 怅惘间,忽闻云中传来钟声,顿时,山鸣谷应,悠悠扬扬。 林去忧停下脚步举目望山,泉眼估摸着是在山头处,自上而下。 跟在后头的季莫寒见林去忧停下脚步,好奇问:“看什么呢?” “倒是占了个好地方。”林去忧简单回了一句,并未多解释。 迈开步,继续朝山尖走去,没几步却又停下,回头看向季莫寒,玩笑道:“不生气了?” 季莫寒闻言,脸色直接冰白,冷冷回了句:“滚。” 见林去忧的步伐在湿滑台阶上不见减弱,仿佛不是头一回来,于是又疑惑道:“你可是曾来过平天山?” 林去忧看向山间弯曲却直通天间的狭狭山道,颔首道:“小时候曾与我娘来过一次,那时三清道人还未下山,只是个山间修道寻常小天师。” 三清道人是平天山最年轻的二代弟子,上头可追溯到现在平天掌教萧夏。 三清道人的名号在北州可是响亮,江湖现传言的手捧天雷降世间说法最初就源自于他。 转眼间匆匆数年过去,山上一切好似未曾改变,山下却已物是人非。 林去忧顺着青苔石阶继续走,他年轻俊美的模样,惹得望山亭歇息的不少女香客驻足遥望,红着脸咬着耳朵小声道一声“好俊的儿郎,不知是哪家公子。” 又瞧见后头跟个容貌倾城姑娘,几女斗气一样紧忙挺了挺自己沉甸甸的胸脯,不肯被季莫寒比过了。 平天山,当今公认道家第一所在。 山上弟子属实不多,香客都比修士多。 不远处广场之上,其中有一胖道士,尤为引人注目,他那副憨态可掬模样全然颠覆了香客心中对修天高人那仙风道骨模样的美好印象。 此时,这胖道士竟大言不惭地在观前竖起一面旗幡。 上书:“男客解字十文一贴,观相二十;女客分文不取,欢迎光临。” 此番举动,实乃世道罕见。 这胖道人对待男女香客之态度,如同冰火之别。 往日里男香客前来,胖道士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一手无力支撑着脑袋,眼神游离,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天道玄奥,岂可言传,施主且行且珍惜”. 可一旦有女香客袅袅婷婷走近,这胖道士瞬间腰杆挺直,正襟危坐,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不单全神贯注地解签,还会主动为其看手相。 只见此刻他伸出胖手,轻握姑娘柔荑,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口吐莲花,巧舌如簧。 年轻的女香客涉世未深,被他这般谄媚之态闹得双颊绯红,好似那熟透的苹果,见远处来了人,又羞羞怯怯低下头,绞着衣角,双肩扭捏。 林去忧自台阶踏入广场,缓步走向胖道人,引起不小骚动。 其中不乏从逐北城过来香客,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庞双目圆睁,不敢置信。 平天山怎么把混账太子给招惹来了!? 见气氛微妙,胖道人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余光见这来人是乃是男子衣裳,于是转过脸,声若蚊叮,敷衍道:“解签十文,观相二十。小道修为尚低,如若是说了错话,还望施主海涵。” “真要是想打人解气,莫要伤了小道帅脸,小道靠脸吃饭。” 天宁太子爷敲了敲桌板,把脸伸到胖道人面前,挑衅问道:“不解签,不观相,你说你这脸,值多少钱才是?” “不是,施主你这是来砸……” 胖道人话说一半,见来者面向十分不凡,隐有龙气浮现! 不是那天宁太子,又是何人? 一对小眼睛如同葡萄籽,竟然也能略过一抹惊色。 他立刻换上谄媚相,笑吟吟道:“砸的好!砸的好!如果是您,那小道舍了这英俊面庞也是在所不惜!” 白衣后头,众香客一脸瘪相,心道这胖子好不要脸,平天山怎会收这等痞人当弟子。 不过,这白衣俊俏公子究是何人物,竟能让平天山道人如此敬重? “想必这位仙子便是季家大小姐,季莫寒吧?早就听闻北州季家美人如玉,没想到亲眼见到竟是如此天仙之姿!” 胖道士笑起来贼眉鼠眼,狗腿奉承的道是修了个滚瓜熟。 季莫寒点点头,没多言语。 林去忧也不计较,摆手问道:“三清道人呢,怎不见他踪影?” “你说师傅啊?” 胖道人转了转眼珠,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憨笑,道:“练功…他应该是练功呢……吧!” 哦。 必是又在观里偷懒呢。 林去忧心中明了,将胖道士桌上算签壶子握在手上。 轻车熟路的带着季莫寒继续往山上走,每走一步,手中签壶便摇晃一次。 蓝裙衬得好似仙女的季莫寒疑惑问道:“你要找三清道人算签?” 林去忧一笑置之。 他确有此意。 他想算算这北州之行能否顺利。 想算算季长林该不该杀。 想算算林乘意何时死。 想算算莽荒何时亡国。 想算算天下何时才能真正太平。 …… 想算的事就如这北州十万大山,一重过后又是一重,连绵不绝。 第五章道长,黑子先行 平天山由三座山峰组成。 三清观坐落于第一山峰,乃是平天山上除了那位于山巅的掌教道观之外,难得清幽之所。 其规模称不上宏大,住所却极为隐秘难觅。 若非先前被林去忧夺走签壶,做不了香客生意的胖道士匆匆赶来,林去忧两人恐怕真会在这仙雾缥缈的琉璃胜境中失了路径。 胖道士堪称舌绽莲花之辈,嘴上功夫着实了得,打从他追上二人后,平天山往昔百年的风云变幻、山间隐秘幽微的小池胜景,诸般大小事宜、虚实情状,皆从他那伶牙俐齿之中娓娓道出。 只是他虽口若悬河,那如葡萄籽般的眼眸却始终紧紧盯着林去忧手中的签壶。 林去忧早已洞悉他心中所虑之事,不禁冷笑一声道:“胖乙,你且宽心,若三清道人有所问询,只说是被我强行夺来,与你毫无干系。” 胖道士的本名林去忧未曾听闻他人提及,只知道他号胖乙道人。 季莫寒跟在二人身后,美眸打量胖道士背影,暗自思忖这名号倒是与他的形象颇为契合。 “就凭太子殿下这番掏心窝子话,小道纵然是被师傅罚上面壁半个月,也定不能让太子在师傅面前损了脸面!” 胖乙道人言辞激昂,神色间满是慷慨之意。 林去忧回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问道:“可是当真?” 望着天宁太子那俊美堪比美人面庞,胖乙道人止住脚步,心中略作踌躇,脸上堆起一抹心虚的笑意,道:“自然是真……当真无疑……” 季莫寒见状,不禁鄙夷翻了个白眼。 越过山腰之后,山路愈发狭窄,宛如羊肠小道直通天际,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林去忧在前头引领路径,胖乙道人于中间适时指引,三人缓缓朝着三清道观方向行进,沿途经过六宫十二观,不时有大大小小的平天道人驻足,毕恭毕敬向胖乙道人行礼,唤上一声小师叔。 胖乙道人皆从容应对,遇着相熟的还会停下寒暄几句。 在旁休息等候的季莫寒心中好奇,朝林去忧问道:“这胖道士瞧着浮夸不靠谱,没曾想在这山上辈分竟如此之高。” 寻了块干净石块坐下的林去忧,笑着解惑道:“你常在军营对江湖事不清楚再正常不过,三清道人修道三十余载,在山中除了掌教和那位常年在第二峰的云姓小祖,便数他辈分居高。” “三清道人三十余载仅收三名徒弟,其中大徒弟自恃已悟透天道玄机,毅然下山前去挑战北州数百教派,妄图效仿三清道人,以手捧天雷之姿降世,要将江湖众人打个无声,怎料江湖之路尚未行至半途,便被青山剑宗那位号称百年难遇的李姓剑道奇才斩落头颅,尸首至今仍下落不明,如今便剩下这一胖一瘦两名道人。” 季莫寒心中了然,暗自思忖那胖徒弟便是眼前这略显猥琐的胖子了。 林去忧稍作歇息后起身,目光投向仍在道观前与小道士高谈阔论的胖乙道人,皱眉高声道:“胖乙,还不走?” 胖乙道人哦了一声,与其他道观小道简单作别,屁颠屁颠跟上两人。 三清道观正如其名,清净异常,论起规模,也仅是一座寻常道观。 林去忧等人抵达三清道观之时,已是夕阳西垂。 璀璨绚烂的斜阳余晖倾洒在三清道观门前,将古朴牌匾上“三清道观”四个大字照得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道观门前左侧,有一消瘦道人仅以一指撑地,倒立在大门侧边,指尖之下,一滩因汗水流淌而积聚的水渍清晰可见,足见其倒立之久。 那有着一双明亮眼眸的消瘦道人面上未显丝毫意外之色,不知是如世间传闻那般面瘫,抑或是早已知晓三人会来此。 林去忧将解签壶随手扔在地上,瘫坐在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瞧着不比消瘦道人轻松多少。 已然踏入武道的季莫寒倒是好上不少,额头只是香汗几许,稍显从容。 勉强攀完平天山第一峰的胖乙道人竟不见丝毫疲态,反倒是兴致盎然从后走出,蹲在消瘦道人身旁,嬉皮笑脸打趣道:“这不是小青松师弟吗?怎的,今日可是偷吃酒被师傅逮住,才在此道观前倒立思过?” 消瘦道人面色铁青,缄默不语,唯那充血双眸死死盯着胖乙道人,好似饿了三日的恶狼乍见猎物,下一刻便要暴起伤人。 面对这般凶恶眼神,胖乙道人却毫无惧意,依旧调侃道:“啧啧,这般倒立之法实非良策,待师兄向师傅建言一二,如此反倒致使酒气入了你那本就不甚灵光的脑子,恐会适得其反,妨害修行呐。” 消瘦道人忍无可忍,怒骂道:“胖乙你等着!明日定要撕烂你这满口胡言臭嘴!” 听得这般恶毒咒骂,胖乙道人脸上笑意收敛,换上一副语重心长之态,道:“师兄是为了你好,不如师兄改日去第二峰拜访云小师叔,讨要几副治脑子灵药,如何?” 消瘦道人被气得浑身颤抖,良久,方从牙缝中挤出二字:“放屁!” 目睹这般滑稽场景,不用林去忧开口,季莫寒心中已然明了,面无表情指了指消瘦道人:“想来这便是三清道士的另一位徒弟,小青松道人。” 双腿在地上伸得笔直的天宁太子爷用最后尽力气点头。 季莫寒见此情形,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道:“太子爷莫不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再与那芊云兮厮混几日,怕是要累毙于山腰之上。” 林去忧摇头道:“不可,怎也得累死在你榻上。” 季莫寒美眸微眯,冷笑不迭。 待气息平稳之后,林去忧方才起身,闭眼弯腰在散落一地的竹签中拾起一片,也未细瞧,放入衣袖内,领着季莫寒朝一胖一瘦两名道人走去。 三清道人余下的两名徒弟,一个贪财好色,一个嗜酒如命,堪称平天山的两大奇人。 二人几乎同时拜入三清道人门下,互不相让,早年曾为此屡屡争斗,闹得平天山上下鸡犬不宁,最终还是三清道人各执一手,将一人抛在山峰左边,另一人掷于山峰右边,以一条贯通第一峰溪流为界限,方暂时平息事端。 不过谁是二师兄,谁是三师弟,二人至今仍各执一词。 林去忧在青瘦道人身旁蹲下,含笑道:“小青松道人,数年不见,内力愈发深厚了,这般长久倒立竟能纹丝不动,不出百年,平天山定能多一位天人合一的神仙人物。” 被天宁太子如此夸赞,小青松道士脸上依旧毫无波澜,额头豆大的汗珠如雨点般落下,身躯却依旧挺立如松,稳若磐石。 这般惊人毅力,连在军中长大的季莫寒不禁多看一眼。 相较一旁给香客算命的猥琐胖子,小青松道人的功力可谓深不可测。 林去忧曾目睹,这身无几两肉的瘦道人,运气一拳,便能将粗如三清观石柱的木桩击得粉碎。 深知凡事不可逼人太甚的林去忧起身,朝着道观内部走去。 真若将这三小道人逼至绝境,使其全力施为,那就不是在卧床修养几日事情了。 三清观内极为简约,真要说独特之处,倒是道观中央摆放着一座终年燃烧着三色火焰的铜炉显得有几分仙家气派。 道观最深处溪流旁的小亭之中,三清道人已然等候多时,行至门口的林去忧只是让季莫寒在门外守候。 相较先前那两位奇葩徒弟,三清道人在外貌上的确是胜出许多。 道袍随风轻舞,两鬓黑发间杂着少许银丝,颇具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站立于庭院里,含笑调侃:“逐北城三年,戾气少了,胭脂味倒是浓了几分。” 一身白衣的林去忧大步迈入亭中,三年时光,别的本事没见涨,脸皮倒是愈发厚实。 见桌上摆放着棋局,他伸手拈起一枚白子把玩片刻,面露疑色,问道:“何时学得下棋?” 三清道人神色间满是自信,胸有成足道:“略通一二。” 林去忧心中满是狐疑,三清道人却已邀他入座:“来一局如何?” 自幼在宫中受青柳门生悉心指点的林去忧虽说棋艺说不上炉火纯青,但也是通了点皮毛。 坐在石椅上的天宁太子爷手持白棋,见三清道人久久不落子,皱眉说道:“道长,黑子先行。” 第六章相逢即是上上签 虎父亦有犬子,比如林去忧。 有其弟子,必有其师傅,比如三清道人。 林去忧终究是吃了太年轻的亏。 庭院中,三清道人恍然大悟,以咳嗽几声化解尴尬,气势却不见丝毫减弱,每每落下一棋子都要伴一句类似:“此黑子落处,仿若混沌初开,阴阳乍现,虽看似无序,实乃蕴含天地至理,吾之妙手,恰似那鸿钧老祖点化乾坤。” 白衣太子看着毫无章法的棋盘,俊美脸蛋上早已布满黑线,手停顿在半空中,实在不知从何下手。 三清道人挑眉得意道:“太子殿下,贫道这棋艺不比石博文差吧?” 石博文,当今公认第一大学士, 话音未落,又是一臭棋落下。 对眼前这位臭棋篓子,林去忧对视沉默许久,由衷称赞:“好大国手。” “太子殿下说到贫道心坎里去了。” 三清道人喟然长叹,感慨之意溢于言表,恰逢这时,林去忧在仿若迷宫般错综复杂的棋局里,竟能对上一手堪称神来之笔的妙招。 谁知,眼前这道骨仙风的道人毫无廉耻心,将太子殿下这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妙白棋,径直丢入棋壶之中,还念念有词,口中不断嘟囔:“悔一子,悔一子。” 林去忧扯了扯嘴角,看向犹如被狂风席卷后的残垣断壁,七零八落,无奈认输。 自打第三手棋落下之后,天宁太子爷便犹如坠入五里云雾,全然摸不清三清道人行棋意图与目的究竟在何方。 三清道人哈哈大笑,收拾棋盘时满心欢喜:“山下不太平,意王刚做了皇帝,百废俱兴,江湖各派动荡。比当年莽荒大破天宁还要热闹。” 意王,便是刚登基的林乘意。 林去忧低头,手指轻轻擦过棋盘上的一枚白子,神情冷淡:“他需要一柄刀,一把快刀。既要铲除北州异心,又要替自己扫清江湖威胁。最后让世子出手,既赢得人心,又除去眼中钉。” 三清道人沉默,目光似乎透过林去忧的肩头,望向远方山川,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三年不学武的理由?” 林去忧把最后一枚白子丢进棋罐,抬眼看向远方,目光深沉:“父皇暴毙是天意,林乘意背后布局,或许另有其人作祟。我自会查清,天涯海角也在所不辞。”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三清道人,语气坚定:“只是,我不想再见手足相残的局面。那柄快刀,我不愿,也不做。” 三清道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最后一颗黑子收进棋罐。 林去忧冷笑:“你会说我不知天高地厚。江湖凶险,与虎谋皮,但不习武,凭一个太子名号,北州无人会买账。” 忽然,一阵山风刮起,吹动两人衣襟。 林去忧将棋罐递给三清道人,袖中轻轻掏出一根竹签,丢在桌上。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 下下。 他目光一凝,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愁意,但旋即又恢复平静,起身欲离开。 三清道人却忽然开口,声音如清风拂面:“且住几日,明日领你去见云小。” 林去忧停下步伐,凝视着远方的北山,叹道:“娘的剑还未从北帝城取回,我准备习武。” 三清道人问道:“当真不是家国不容,只得出此下策?” 林去忧转身,看着道观外的青天,目光锐利,笑骂道:“去你爹的!” 三清道人一愣,没料到这个一向纨绔的太子,居然会有如此气魄。 他微微一笑,忽地调侃道:“季家闺女可真巧。意王的眼光不错,先是看上了季长林,现在又准备做媒给你,若真娶了她,可谓天下美事。” 林去忧目光幽深,笑意勾起,却没有回答,轻声道:“还未成气候,怎么你们都比我还急。” “当真舍得这份难得缘分?”三清道人笑问。 林去忧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季家已经赌上一个季长林,无论如何,她都会恨我怨我。与其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斩断孽缘。”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庭院中,三清道人手握竹签,看着上面的“下下”字样,忽然笑道:“签之凶吉,只是表里,哪里有规矩可循,相逢即是上上签。” 话音未落,他将“下下”改成了“大吉”,笑容愈加深沉。 院外,季莫寒正站在台阶上,手搭在腿上,微微歪头,眉眼间充满了不耐:“你这呆子,解个签竟花了这么久,知不知道我在门外有多无聊?” 林去忧罕见没有回嘴,静静地坐在她旁边。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直至交织在一起。 季莫寒见他神情凝重,心中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深深疑惑:“是签不好?大不了重新摇几次,换个好签,再下山也不迟。” 林去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季莫寒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里头算了什么签?” 谁知,林去忧一扫原先沮丧,做个鬼脸,玩笑道:“你猜。” “无聊,不愿意说便算了。” 季莫寒抿了抿嘴,也不继续追问,三年相处,虽然经常打闹,可林去忧的性子她若摸不清楚,当真是没用心。 金灿余晖中,蓝裙姑娘明眸皓齿,她红唇轻启,语气柔极了:“在山上歇息几日再往北走吧。” 林去忧同样嗯了一声。 只是这次笑意盎然。 两人并肩走到三清道观门口,还未出道观,身后便传来三清道人幽幽声音。 “小青松,还不快去给太子殿下和季大小姐安排住宿,没个礼数。胖乙,速去将山下与太子殿下同行两位贵客请到山中。”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喋喋不休、口若悬河的胖乙道人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他那堆满横肉的脸上神色骤变,嘴里低声嘟囔着“不妙”,心里头更是打定主意要脚底抹油,于是拔腿跑向下山方向,动作那叫一个迅速。 小青松道人也不着急追赶,只是淡定起身,双手插袖看向两人,平淡道:“跟我来。” 山下,于伯早已喝了个烂醉如泥,趴在平天山脚下的酒馆里,嘴中不忘喃喃:“小二,继续上酒。” 在马车里看书有些困乏,后脚跟来散心的芊云兮在旁握着酒杯,看向喝得烂醉如泥的老人,目光有些复杂。 世人只知平天山有三座奇峰。 第一峰为太清峰,常年云雾缭绕,收香火供奉,常有太清之气环绕,六宫十二观,各有各姿态,各有各奇特。 第二峰为上清峰,峰体呈独特的螺旋状,宛如阴阳鱼中的阳鱼,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灵动,山上植被繁茂,多为珍稀的灵草仙花。 那第三峰呢? 芊云兮放下酒杯,伸出纤细如青葱小指,指了指酣睡过去的瘸腿老头,朝刚进店的中年书生问道:“酒当真能解忧愁?” 第七章酒可忘我 十四岁的芊云兮与魏伯文第一次相识便是她家破人亡的时候。 自己那做城主的爹好似预感到林乘意要起兵造反,在霍乱前夕就让远在南方拜入青柳书院的挚友将自己忠爱,鲜少露面的小女儿带走。 记得那是一个夜幕如墨的晚上,万籁俱寂,天际安静无比。 一声惊雷陡然炸响,仿若天崩地裂,震得大地微微颤抖,原本空荡如洗的官道尽头,隐隐传来沉闷脚步声,好似大地深处传来沉闷鼓点,一下又一下,重重叩击。 转瞬之间,数万兵甲如潮水般从黑暗中涌出,漆黑盔甲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冰冷光泽,甲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又令人胆寒的声响。 那数万铁甲相互碰撞发出尖锐铿锵声、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厮杀怒吼声,以及无辜百姓绝望的凄惨叫声,即便时光已经悄然流逝数年之久,可每当夜深人静,芊云兮总会被那如恶魔般回忆纠缠,从梦中陡然惊醒。 魏伯文忘了一眼趴在桌上,打着惊人呼噜声的于伯,摇头笑道:“他以前不是这样。” 芊云兮素手轻托香腮,闻言只是嘴角微微一勾,她本就生得一副勾魂摄魄模样,哪怕换上一袭文人青衫,仅仅是简单一瞥,便胜惊鸿。 魏伯文自顾自坐下,正欲拿起桌上酒杯,却被芊云兮白皙如玉的手先夺了过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芊云兮美眸轻轻一睨,酒杯在她手中轻轻转动,冷笑道:“想喝酒可以,先付银两,你魏大文人在南州可是一言值千金,不会连这些碎银都给不起吧?” 与在青柳书院时对待学子的严肃模样截然不同,魏伯文眼中满是宠溺笑意。 他从袖中取出十两银子,轻声道:“在逐北城说书赚来的,全在这里。” 芊云兮拿起银两掂量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将酒杯抛给他,冷冷道:“喝完酒赶紧走,打从出城起,你就跟在我后头,鬼鬼祟祟的,没安好心。” 魏伯文喝了一口北州的辣子酒,低声感叹道:“这辣子酒真是奇妙,入口如烈火般火热,然而入喉之后竟又回甘,真是奇特无比,比青莲酒好喝不少。” 芊云兮撇嘴道了声无趣,她目光从酒家窗外扫过,天色渐晚,酒馆里原本热闹场面已经冷清,客人寥寥无几。 她皱起眉头,嘟囔道:“这两个金贵主子怎么还没下山,平天山的夜晚可不太平,满山都是豺狼虎豹,附近的酒馆都是不做过夜住宿生意。荒郊野外,哪儿找住的地方去?” 朝酒家小二要了两盘牛肉的魏伯文忍不住又喝了口辣子酒,随后指了指平天山方向,笑道:“往山上走便好,我与你同去。” 芊云兮轻轻倾向他,眨眼问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林去忧?” 魏伯文今日好像并不打算直接回答眼前这曾是忘乡楼金字招牌的花魁姑娘,只是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你就不想看看书中鲜有记载的平天第三峰?” 平天山由三座奇峰组成,自十年前莽荒铁骑大破天宁北州后,平天掌教便运用秘法,呼风唤雾,常年让那片区域笼罩在神秘的迷雾中,许多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不信邪,曾试图独自前往探秘,却一个个无一例外地消失无踪。 芊云兮低头看着仍在熟睡的老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她压低声音道:“揭人伤疤不好,对林去忧,对这瘸腿老头都不好。” 魏伯文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回道:“你刚才问我是为你还是为林去忧,皆是。” 他端起最后的辣子酒,豪爽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为你,是道义。为太子,是情义。” 想起林去忧那吊儿郎当模样,芊云兮冷冷一笑,目光闪过一丝鄙夷:“你跟这瘸腿老头是一路货色。” 魏伯文嗯一声,又摇头道:“是,又不是。" 芊云兮有些困乏地伸了个懒腰,风情万种间又换了只手继续托腮道:“跟读书人说话就是累,绕来绕去,不如忘乡楼那些嫖客,心里藏了什么花花肠子都写在脸上。” 魏伯文没有回应,只是夹了一片卤牛肉放进她碗里。 芊云兮略带古怪眼神看向他,他也不在乎,只是低头吃牛肉,待吃饱后,中年书生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 这时,头发已渐斑白的魏伯文望向窗外,夜空已渐渐暗沉,平天山的天际忽然升起一抹白虹,从山峰一侧悬挂而下,直射山下。 他收回目光,看向芊云兮认真道:“跟我回青柳书院吧,你是天生读书胚子,又在红尘洗练两年,成圣这条路更适合你。” 芊云兮没有犹豫摇头:“不去,南州都是怪人,不自在。” 魏伯文叹了口气,依旧坚持道:“上次事情是我大意马虎,这次我将你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等你成了气候,我再离开。” 芊云兮还是拒绝,斜眼轻笑道:“魏伯文,你在跟我装糊涂。有你在一天,我便一天成不了你口中的气候。” 魏伯文愣了愣,没再说话 芊云兮看向平天山方向,眸中掠过一丝浅浅柔情。 况且,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说要带她回家。 知道今日是劝说不动的魏伯文也是干脆起身,看向门外朝里头打量,身穿平天道袍的胖道人,笑道:“走吧,来接我们的。” 芊云兮也是注意到门口贼眉鼠眼的胖道人,满面厌恶,这探头探脑模样,当真像逐北城的过街老鼠,还是只胖老鼠。 指了指还在呼呼大睡的瘸腿老人,她问道:“这瘸腿老头怎个处理,叫醒他?” “放心,北州的豺狼虎豹应当惧他才是。” 说完,魏伯文头也不回地走向酒家门口。 芊云兮简单应一声,将十两银子放在酒桌上,招呼店家小二再给这瘸腿老头温两壶辣子酒,随后也是跟着二人离开酒家,朝山上走去。 三人走在青苔覆盖的小道上,月光透过层层枝叶,洒下微弱的银辉,却难以驱散浓重的黑暗。 山道如巨蟒般蜿蜒,隐没在无尽的幽深中,峰峦高耸,山风呼啸,吹得道旁杂草东倒西歪,沙沙作响。 芊云兮停下脚步,望向远处酒家的方向。 门口悬挂的酒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簌簌”声响,似是在这寂静中微弱叹息。 本应一觉酣睡到天亮的瘸腿老人猛然惊醒,刻满岁月眸中此刻没一丝酒气,将原先温好两壶辣子酒别在裤腰间,于伯站在酒家门前,朝平天山第一峰方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女娃娃,倒是有心了,酒不能消,但可忘我拿。” 说罢,他一瘸一拐,哼着北州歌谣,朝第三峰走去,渐行渐远。 黑夜中,只剩下歌声在回荡: “黄沙吹老胭脂颜,泪洒长刀空对月。回首江湖皆如梦,苍凉一曲唱北州。” 第八章孜然,什么孜然 难得下山一趟的胖乙道人也是顺带从山脚下酒家带了只烧鸡和两壶青莲酒,可惜下山容易,上山难。 蜿蜒山路就算不带人都够他自己爬上一阵,此行还带上从未曾来过平天山的芊云兮两人,脚步不由得放慢,生怕加快一点就让两人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山道中。 所以,原本想着能在山上吃口热乎烧鸡的胖乙道人,心情颇为惆怅。 这烧鸡啊,还没到半山腰就凉个透顶。 不过有失必有得,有亏必有盈,哪里有只吃亏道理。 将两人安置在林去忧他们住的偏屋后,胖乙道人便带着小青松道人最爱的青莲酒,毕竟自己身为师兄,应当宽容大度,得多多让着点师弟才是嘛。 可胖乙道人在三清观找了半天也没见到小青松道人影,不禁心中窃喜,师弟呐,师弟,别怪师兄不给你留上一口美酒,属实你没这个福缘。 想罢,他飞身出三清观,想在山下找片清净地好好吃烧鸡,品美酒。 途经一处小溪流他止住了脚步,看到月光洒在绿丛中,隐约有一抹白衣清瘦背影,不是天宁太子爷又是何人。 月色下,一条溪水汪汪向东流。 林去忧深吸一口气,喃喃句三年没打,不知忘记没有,随后周身气息骤然凝聚。 他缓缓抬起双臂,脑中简单过一遍曾经倒背如流拳法,眸中一凝,拳风呼啸而出,每一个动作流畅有力,拳影交错,龙腾虎跃。 随着拳法的深入,林去忧周身似乎有淡淡的光华流转,化周边万物为拳意,与月光交相辉映。 强劲拳影下,林去忧平静如水,眼中只有那轮皎洁的明月和拳法。 拳风越来越凌厉,却又不失控制,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去忧拳法渐渐收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月光依旧皎洁,山道依旧幽静,胖乙道人一手拿着烧鸡,一手拎着酒壶,目瞪口呆,吃惊不已。 这还是山下传闻逐北城那整日混迹烟花柳巷的纨绔太子爷吗? 拳法倒也算不得差,虽未登堂入室,却也有些成就,三年将一套拳法修炼至此,实属不易。 “胖乙,你要在那看多久?” 林去忧收拳转身,露出一张精致无比的面庞,长发用简单的玉簪挽起,凤眸中闪烁着精光,俊逸潇洒。 胖乙道人乐呵呵从草丛中走出,拎着烧鸡与酒,心中万般不舍还是谄媚笑道:“看太子殿下打拳入了迷,正巧买了吃食,今晚月色如此宜人,不如先吃个宵夜?” 对这胖道人为人还算清楚的林去忧哪里不知他在卖什么葫芦药,佯装思索,颔首道:“也好,拿来吧。” “您还真吃啊!?” 胖道士圆滚身子在月光下更显富态,手里紧攥烧鸡,油亮的鸡皮在微光中泛诱人光泽,听到林去忧真要吃宵夜,胖道士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肉嘟嘟双颊微微颤抖,眼睛瞪得极大,满是心疼不舍。 他那短粗手指不自觉收拢,将烧鸡往怀里又搂了搂,仿佛生怕被林去忧夺去。嘴里嘟囔着:“殿下不打拳了?” 林去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声道:“吃饱才有力气打拳。” 知道这口烧鸡是不能独享的胖乙道人幽幽叹了口气,纵然有万般不舍,天宁太子爷都说的如此直白,今日自己若不给这只烧鸡,他日林去忧下山将此事传扬出去,平天山岂能一只烧鸡都给不起,这不是让全江湖人看笑话? 再说,笑话事小,他林去忧日后真当上皇帝,平天山还能有如此安逸太平光景? 别人倒是不好说,但林去忧这牙呲必报的登徒子,真能干出当了皇帝还念平天山今日不给他烧鸡这等芝麻粒小事来。 胖乙道人心中怒斥自己怎么今日不先卜卦一手再出门,尽遇到糟心窝子事情。 胖乙道人心中虽不愿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将烧鸡架起火来。一套动作利索而自然,火光中,烤鸡香气四溢。 坐在火堆旁,胖乙道人嘿嘿一笑问道:“刚才看太子殿下打的拳法不俗,不知是出自何门何派?” 林去忧摇头,也是如实道:“出处不知,只是于伯传授,说是常练能打好习武基础,我在逐北城每日都会偷偷打上几遍,不过遇到刺杀,有时只打一遍,有时忙着逃命便一次不打,毕竟做人不能太死板,小命要紧。” 胖乙道人闻言一阵汗颜,心想这天宁太子爷果然不是凡人,面对生死相搏的刺杀都能讲得如此风轻云淡,不过又听到他念起于伯,又是问:“于伯想来就是刚才山下酒家里那酣睡老头了。” 林去忧嗯一声,这是于伯能干出的事。 于伯只叫于伯,打从林去忧记事起就叫唤这名。 父皇说于伯是江湖高手,是北边娘亲方向来的,娘亲还在世时候对他很是尊重。 于伯在江湖地位有多高林去忧不知,只晓得那日林乘意马踏京城,只有瞎眼老头拦在路前,问他讨个太子殿下活命承诺。 于伯常说,林去忧,去忧,名字取自“盼世间谁人有你似无忧中”的忧字。 她带你来这世间,只盼你无忧,现在她走了,这个使命自然落在他的头上。 所以京城到逐北城,是他背着水土不服的林去忧走过来的。 林去忧余光看向胖乙道人身侧的酒壶,笑道:“想来你是在找小青松道人,不过倒是不凑巧,他将我和季莫寒送到住所便去了第二峰,今夜恐怕是回不来了。” 胖乙道人哪里听不出太子殿下的弦外之音,将一壶上好的青莲酒奉上。 青莲酒与辣子酒听名字就不同。 青莲酒在口感上较为清冽,酒液入口后能带来清新的感觉,尤其是在冷藏或冰镇后饮用,更能凸显其特点,让人在品尝时感到神清气爽。 一口酒水下肚,本来打拳积攒在体内的闷热一扫而尽,林去忧朝月喊一声痛快,随后轻声道:“早就听闻平天山第二峰土壤肥沃,遍地灵药,可第三峰到底藏了何许秘密,莽荒之后江湖便传闻平天再无第三峰。” 时刻关注烧鸡的胖乙道人掐指算了一下时辰,在最佳时候掰下一只鸡腿,先寄给林去忧,不过后者摆摆手,显然不着急吃,他便一口吊着鸡腿,含糊不清道:“师傅早就料到殿下会问,吩咐我们可不能提前跟你说,待你见到云小师叔,便什么都清楚。” 林去忧微微点头,手指捏着酒壶,目光却投向远处的山峦,低声说道:“莽荒惦记北宁可紧,打从我记事起,便是一月一小战。林乘天刚当上皇帝尽显稚嫩,南北中三州失衡,重武轻文,北州精兵强将辈出,北州武夫走到哪都是昂首挺胸,可骄兵必败。” “不将两州府将领放在眼里的武夫们,更是放出百无一用是书生言论,北帝城边疆一战中更是将原本投降莽荒出自皇氏将领给斩了头颅,八百尸首悬挂城门之上,惨不忍睹。 “莽荒皇室大怒,便有了二十万铁骑打穿北州府之说。” 胖乙道人不敢过多言语,只是低头吃烧鸡,生怕漏了那一处。 林去忧也不过多计较,早已习惯无人听他诉说,喝了口青莲酒润润喉咙,继续道:“莽荒那一战,若不是娘亲飞剑出京城,在逐北城集结天下武夫共同御敌,现在的天宁还会是天宁,但北州还会是今日北州?” 莽荒一战之所以会如此惨烈,是莽荒举全国铁骑杀入北州,而南州中原只是冷眼相待,巴不得莽荒将北州彻底打穿,他们再出兵镇压,将北州武夫彻底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林去忧突然一笑,笑得极其柔和,垂下眸子道:“死了也好,死了便能找爹娘团聚。” 胖乙道人叼着一根鸡翅,有些茫然蒙圈,不是在说天下大事,怎就忽然就扯到生死如此沉重话题。 林去忧恢复平静,拍了拍他肩膀,乘机从他手中抢来最后一个鸡翅膀,笑道:“不怕你笑话,我三岁便习剑,五岁便能御剑百步,娘说我有望成剑仙,但那时候的我不懂,何是仙人,只想家人团聚。因为林乘天当了皇帝便一股脑子埋在朝纲中,聚少离多,所以我素来厌恶所谓皇室宗亲,天下人的事让天下人操心,只甩在一人肩膀,哪来的道理?” 胖乙道人彻底不敢说话,生怕最后一根鸡腿被林去忧夺了去。 林去忧叹了口气,道:“逐北城三年,我也明白有些事不是逃脱就有用,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不是我能决定的。 “所以你们道派经常说什么,天法道,道法自然,简直是在放屁。” 胖乙道人吐出鸡骨头,更加迷茫,皱着眉头不解道:“孜然?什么孜然?我没放啊。” 第九章连吃两碗闭门羹 与胖乙道人吃完夜宵,本想借着酒劲再打几遍拳法的太子殿下刚摆好架势,尚未出拳,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小雨。 转眼间,毛毛细雨变成倾盆大雨。 被老天扫了兴致的林去忧无奈返回住所,谁知第二天醒来,这场雨竟持续了一整晚。 站在屋门前的林去忧伸个懒腰,睡眼惺忪间见这雨丝没有停下意思,决定朝季莫寒屋子里走动走动。 平天山原本素有“宁静不留客”的规矩,后因声名渐盛,吸引了无数帝王之家与百年世家前来朝拜。 于是,山腰处匆匆修建几座简朴的庭院,虽是仓促而成,却也不失一份古朴的韵味。各个住所之间不过百步,静谧的空间在这山水间悄然延展,乃是一片清幽之地。 林去忧走到季莫寒屋前,恰巧看到她正用一张古旧的木桌当作字台,不知从哪位平天山的小道人处借来的笔墨纸砚,简朴却又透着几分书卷气。 屋外,大雨没了昨晚那磅礴气势,雨丝如银线般纷纷扬扬洒落。 季莫寒静立在古旧屋檐下,一袭湛蓝长裙垂落至地,裙子色泽恰似被雨水洗过苍穹,裙摆随微风轻轻摇曳,仿若灵动的水波。 她身姿修长,亭亭玉立,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一头乌黑秀发如瀑布般柔顺披散在身后,几缕发丝被微风轻轻拂起,贴在她那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滑的脸颊上。 此时,她纤细玉手轻轻握着一支毛笔,神色专注,凝视面前宣纸,手臂优雅挥动,毛笔在宣纸上缓缓游走。 蹲在一旁的林去忧看向季莫寒,见她神态认真,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这妮子,除了脾气狠辣点,性子冷淡些,其他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季莫寒的笔尖如行云流水,天宁太子爷还在发愣时,她已写完一封家书。 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一只信鸽便在雨丝中穿行而至,栖落在她如玉藕般细腻的臂膀上。 信鸽脚下绑着她在平天山所见所闻,季莫寒轻轻抬手,目送它飞向逐北城的远方。 林去忧同样被信鸽吸引,嘴中称赞道:“好一只通人性的鸽子。” 季府所训的信鸽,别具一格,似乎拥有某种隐秘的法门,使得这些鸽子比常禽更为聪慧,几乎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它们不必随身携带,主人只需轻轻一声口哨,便能穿越风雨,及时而至。 行军打仗,将士勇猛固然是关键,但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洞察敌情、交换情报,才能真正把握胜利先机。 常年屡战屡胜的,绝非仅凭一腔蛮力。 单凭一股力气,那不过是莽夫之举,岂能称得上真正的武夫? 季莫寒哪能不知道林去忧此言为了什么,季府独门秘技怎可被他三言两语就给要去,也不理会,将桌子简单收拾,瞥了一眼蹲地上的天宁太子爷,冷淡道:“昨晚去哪了?” 林去忧平静道:“练拳。” 正将笔墨拿进屋子里头的季莫寒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貌美脸蛋上闪过诧异神色,将信将疑间又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这吊儿郎当的天宁太子爷,很是嫌弃道:“你说你偷溜下山喝酒,更可信一些。” 也没想着她真会相信,林去忧打哈哈道:“怎么,是昨夜没在屋里陪你,你季大小姐独守空房,寂寞难耐?” “登徒子。” 许是每天都看见他那副嬉皮笑脸模样,季莫寒早已见惯不怪,懒得动怒,她只是轻轻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随后转身关门。 闭门谢客,眼不见心烦。 鲜少吃姑娘闭门羹的林去忧,也未再去敲季莫寒房门。 他只是站在屋檐下,微微仰起头,目光越过屋顶,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这雨,似乎没有停下的打算。 林去忧喃喃自语:“于伯怎么还没回来。” 说罢,他朝着芊云兮房间方向走去。 昨夜听胖乙道人回忆起,带上山的是一女子和一文人模样的中年人,瘸腿老头倒在酒家呼呼大睡,虽说一路两人交谈甚少,但总让他觉得两人互相熟识。 逐北城三年光景,若单论刺杀与埋伏,那便如这屋外倾盆而下的雨水,洒得四野皆湿,跟不要钱一般,数不胜数。 也是这层原因,林去忧渐渐没了在京城时候的熟睡习惯,而于伯就更不用说,这瘸腿老头每日更是比天都醒得早,要只是在山下喝醉耽搁,这时辰理应早已上山才对。 林去忧打算找芊云兮聊上一聊,顺便探探她的底细。 毕竟,这位曾是北蜀城主府中唯一幸存女子,逃脱了那场血雨腥风。 而后,在忘乡楼小住两年,顺手摘下了花魁的芊云兮,对比林去忧这天宁太子爷的作息,简直可用截然相反形容。 细腻且不急不躁。 堂堂天宁太子爷蹲在屋檐下整整半个时辰,仿佛每一滴雨水的落下都能引发他的沉思,直到芊云兮终于打着哈欠,懒懒开了房门。 她站在门口,美眸轻扫一眼天际,今日平天山云重如墨,天边暗沉。 然后,她的视线垂下,正好对上那张似乎有些不耐烦的脸,忍不住轻笑,带着几分挑衅语气:“哎呦,哪来的白蛤蟆?” 林去忧挑眉,怒意未减,反问道:“天底下有我这般好看的蛤蟆吗?” 满腹怒气的林去忧站起身,本打算戏谑揽住芊云兮的柳腰,顺带给她后头调皮一捏。 然而,他的动作还未及完成,就被这位青衫佳人轻巧避开了。 芊云兮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露出一抹带有些许挑衅的得意神情,又伸出白皙娇嫩的手在林去忧胸口游走,妩媚笑道:“别那么猴急,说,今日能如此乖在我屋门前等候这么久,想来是有什么事来问奴家?” 见林去忧有抓她手腕意思,她飞速收回手,又是风情一笑:“还是说,太子殿下有什么要求奴家?” 要是三年前的林去忧或许会在芊云兮这妩媚劲给折腾够呛,可现在的他可谓是阅女无数,当即贼笑道:“都说错了,平天山雨天素来寒冷,我念你体寒,特地来给你暖床。” 芊云兮忍不住掩面一笑,嘲讽道:“好大纨绔。” 林去忧昂首挺胸:“多谢夸奖!” 芊云兮笑容收敛,柳腰仿佛失了力气般倚靠在房门前。 她这一动作,平常得很,却在她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妖艳与独特。 她又打了个哈欠,问道:“说吧,来找我什么事,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子。” 林去忧也是正色问道:“于伯,去哪了?” 芊云兮摇头:“不知。” 林去忧愁又问:“昨日跟你上山的中年书生跟你有渊源?” 芊云兮嗯了声,也没藏着:“有点关系。” 林去忧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芊云兮轻声打断:“看在你今早等了那么久的份上,才答应你这两个问题,多了可得加钱。” 她说着,伸出两根如玉的手指,轻轻搓了搓,朝林去忧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 一物降一物,季莫寒虽然能拿林去忧的无赖没辙,但面对这个似妖精般飘忽不定的芊云兮,林去忧也始终拿她没办法。 林去忧无奈叹了口气:“芊大伶人,你的赎身钱可是小爷我给的。” 芊云兮闻言,俏脸上浮现一抹冷笑,轻挑了挑眉:“林去忧,你可别太得意了。要不是看在你赎了我身份的份上,凭你昨晚把我和那老头丢在酒家里,我早就跟你算账了。趁我心情好,赶紧滚!” 话音未落,林去忧只听见房门砰然一声重响。 他脑子有些发懵。 短短一个时辰,天宁太子爷吃了两次闭门羹。 可悲可叹。 林去忧郁闷转身,正好瞧见不远处的胖乙道人,正站在那里,眼神闪烁,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胖乙道人撑着一柄油纸伞,似乎察觉到林去忧的目光,急忙转开视线,嘴里不经意地吹起口哨,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虚笑道:“看不见,看不见,小道什么都没看见。” 第十章空山新雨后 清晨已过,平天山的天色暗沉,乌云翻滚,雷鸣不断,细雨渐渐转为滂沱。 然而,这恶劣天气并未能削减香客们的热情,反而愈发显得熙熙攘攘。 林去忧与胖乙道人一同用过早膳后,撑起一把油纸伞,穿梭在人流如潮的山道中,朝山顶缓步而行。 昨日买卖被林去忧搅了个不成样,今天胖乙道人显然不打算再与他一同上山,依旧照常支起那算签摊子,摊位旁依旧摆满了那些令人咋舌的旗帜。 三清道观朱红大门下,三清道人正与一位鹤发童颜,白眉白胡的消瘦老道人闲聊。 大雨中,林去忧缓步前进。 见到这老道人,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收敛表情,笑道:“老掌教,好久不见。” 那位清瘦老道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外表虽看上去比于伯年纪更为苍老,但那双本应因年岁而黯淡的眼眸,却亮若星辰,深邃又不失锋芒。 萧夏道人,平天山乃至整个天宁的传说人物。 无论修道炼丹,还是卜卦解签,他都是一代宗师,深得世人敬仰。 十年前莽荒大破天宁北州,这消瘦道人孤身入战局,在平天山下杀个三进三出,最后一次更是引来天雷无数,仅凭一己之力击退千余铁骑,威震江湖。 曾有对平天山仇视教派在外界传出谣言,平天山下,白骨成堆,豺狼成群,戾气煞人。 尽管如此,平天山香客仍旧络绎不绝,纷纷朝这座山上进发。 萧夏道人面露慈祥,浅笑道:“快有十年未见,倒是长高不少,脸上倒是继承了你母亲的模样,生得俊俏。” 三清道人在旁双手插袖,神色冷淡,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林去忧将油纸伞收好,走进道观门里。 萧夏道人柔和继续道:“听三清说你想学武,特地来看看。” 林去忧颔首:“确有此事。” 萧夏老道人轻轻扶了扶白须,低声嗯了一声,目光陡然一凝,忽然间朝林去忧打出一拳。 这一拳在旁人眼中或许缓慢得如同秋水涟漪,然而,只有林去忧明了其中暗藏多少凶险。 几乎是常年遭遇刺杀的下意识反应,林去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下游龙步便是踏出。 那股逼近拳风,就如同无声雷霆,带着无比可怕的力量,与林去忧擦肩而过。 眼睁睁看着那拳头在自己面前仅隔一寸,林去忧喉咙不自觉发干,忍不住暗自吞了口水。 随着拳势收回,消瘦的老道人又恢复了先前那份淡然与平和,微微点头,语气温和道:“游龙步,尚且算入流轻功。只是小于瘸子的那破军拳,出自军中,虽是比较适合打基础,可江湖步加军中拳,终究是有些不合时宜。” 萧夏老道人眸中闪过一丝深邃,语气依旧温和如水:“虽说天下武学殊途同归,既然你想去北帝城拔剑,就去学剑。” 林去忧默然不语,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萧夏老道人掐指算了算天象,低头一笑:“雨,怕是没那么早就停。” 说罢,他转身招呼道:“既然如此,先进三清观避避,待雨过天晴,方再行第二峰。” 三人端坐在青铜三色火炉旁,炉中光跳跃,照亮道观。 萧夏老道人凝视那炉火,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回忆:“这炉子,是你娘为你精心挑选的。那年,余敏丫头带你上山,便是为了挑选一口合适的铜炉,好日后为你踏入武道来炼丹。” 林去忧眉头皱起,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那段记忆却早已模糊不清,唯一剩下的,是一条山间小径和一位背影消失在山雾中的女人。 他低头沉思,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 三清道人依旧如同刚才那般,静静望远方,仿佛心神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 他不时轻轻叹息,那声音似乎承载了十年的江湖风云,悠远、沉重。 萧夏老道人目光柔和而深远:“既然你决定学剑,便首先要分清剑的种类。江湖中剑派纷繁,各有各的门道,概而言之,无非是身握剑,气御剑,神凝剑。难度逐步递增,但成就上并无高下之分,更多是看修为与心境。” 他停顿了一下,话语转为轻缓:“不过,以神凝剑这门法过于复杂,耗费心神,且易折寿,与山中所授内外调和,养生之道理念冲突,不太适。其他两门剑法,平天山的道人都有所心得,倒是可以考虑。” 林去忧一本正经道:“哪个学了能一柱擎天?” 三清道人扑哧偷笑。 萧夏老道人依旧神色平和,话语轻缓,却带着几分玩味:“你若真想如此,倒也不是难事。山上有一本《倾天太上玉清诀》,若能修炼得小成,便能如贫道一般,保持长寿,清晨醒来,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威武雄风,气力充沛,神采奕奕。” 林去忧的眼睛顿时瞪大,心中涌起一股惊诧,忍不住脱口而出:“真有这般神奇之法?” 萧夏老道人轻轻点头,目光深邃:“这门法门确实强悍无比,但也有其弊端。最大难题便是,必须保持童子身,若破了这道关卡,便会散功前功尽弃,十余年的修行也都随风而逝。” 林去忧低声骂一声,去你爹的。 尽管年岁已高,萧夏老道人依旧盘腿坐在那儿,神色自若,丝毫不见疲态,反而,脸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气质:“以身握剑,顾名思义,招招皆显力道精准,剑势近敌便是血肉横飞,锋锐不可当。” 他话音未落,微微顿了顿,目光如箭般刺向远处:“而以气御剑,气如灵蛇蜿蜒,灌注于剑身,气与剑相融,便是心剑合一,生死由心。” 林去忧听得出神,心神稍定后,开口询问:“那以神凝剑,又是如何一番境地?” 萧夏老道人轻叹一声:“此法若要修的,非是寻常之人可承受。得等太子殿下将余家大门撬开,方能知晓其中深浅。江湖里,仅此余姓一家能修炼。” 林去忧由衷道:“承蒙掌教赐教,学得许多,真是多谢。” 萧夏老道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三清道人悄然一叹,还是忍不住出声:“师兄此番出关一是为你,二来是为天玄峰那般宵小之辈。传闻其掌门已将《玄清心诀》修至圆满,一举踏入乘海境界,跻身江湖一品宗师。这不,一封书信自天玄峰而来,说不久后登门拜访平天山。” 说罢,他又是一叹,无奈道:“这才消停几日,又找不自在。” 林去忧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乘海境界,江湖之中,能踏入此境者,恐怕万人中也难以找到一位。 而天玄峰,便是除了平天山第二大道教,对平天山道教第一位置素来虎视眈眈,不多从来只是输多赢少。 萧夏老道人扶白须,语气轻松:“无妨,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三清道人闻言,一叹后又一叹。 三清道观外,持续了一整天的细雨终于在此刻悄然停歇,天际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几缕柔和的光线。 空山新雨后,平天山美地再上一个境界。 林去忧随三清道人沿山脊小道,一路颠簸曲折山路至平天山的第二峰山脚下。 此峰不同寻常,山中不仅藏匿着无数灵草,连空气中也弥漫一股淡淡的药香。 不同寻常的山峰还住着个不寻常的云小道人。 据说他在此山风餐露宿,禁锢自身二十年,未曾下山一步,在此峰中修天道,与自然合一,炼化自身精气。 林去忧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去,眼前是如画山川,山脉间点缀许多罕见灵草,青翠欲滴。 三清道人一脚踏入青石道阶,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抹淡然笑意:“别着急,这些凡物都不是你娘为你准备的。” 第十一章深山二十年 天下武夫大致分为六个境界。 前三境统称为武夫三境,踏入武夫一境的武者便被江湖称为武徒,只有踏平一境到达武夫二境,才能视作踏入武道。 季莫寒自幼习武,早在三年前踏足武夫二境,现如今,隐隐有突破武夫三境的迹象,堪称武道天才。 武夫三境界之后,便是归元境,达到此境界者为三品高手。 归元之上乃破虚境,此类武者被称呼为二品武道大师。 而破虚之上,便是江湖万万人心中念及的乘海半仙境,亦是三清道人口中提及的那个天玄峰掌教,刚刚突破的境地。 这一境界的存在,乃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一品武道大宗师 平天山第二峰的景致不同于第一峰的热闹非凡,安静而别具一格。 山道蜿蜒,灵草遍地,山间灵气充盈,呼吸一口,便让人心旷神怡,精神焕发。 林去忧随着三清道人一路攀登,竟不自觉感浑身轻松,脚步也愈发轻盈。 行至半山腰,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只胖白猫,静静蹲在山道路口。 三清道人见状,蹲下身,两鬓白发微扬,手伸向胖白猫,轻声呼唤。 胖白猫听见声响,竟毫不畏惧,跳下石阶,迅速蹿到三清道人怀中,悠然自得蹭着他脖颈。 林去忧走近,瞧见这只白猫,圆滚滚的身形,浑身雪白,生的一双好看蓝眸,碧蓝如天空。 三清道人将它放置在肩头,猫儿顺势跳到他头顶,乖巧坐了下来。 “这是云晓师弟养的白猫。”三清道人轻声说道,“当初他说要来第二峰静修,我便劝他,常年独自待在这荒山野岭,难免会心生寂寞,养只活物在眼前转悠,也算是陪伴。” 林去忧听闻一笑。 江湖传闻,平天山上三位师叔祖辈份中,就属云晓道人性情最为怪异。 即便是当年贵为皇后的母亲,前来第二峰时,也只是一个人悄然上山,丝毫不曾下山迎接。 “走吧,眼下正是吃午饭时候,也不知云晓师弟今日是否做饭。” 头顶一只肥猫的三清道人顺着山腰泥巴小道朝山林深林走去。 山路曲折,沿途不时能见到稀有灵草,林去忧心中暗自感慨,平天山的灵草之多,堪称江湖之最,哪里想得到,三清道人口中说的荒郊野岭,竟是这般宝地。 小路尽头,是一座简陋的小茅屋,周围篱笆围成,屋顶袅袅炊烟升起。 三清道人顿时松了口气,转身朝林去忧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太子殿下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说实话,就算从小锦衣玉食的林去忧心里还是有些期待。 毕竟此地遍地是宝,就算是随便取几株灵草乱炖,味道好,那是锦上添花,味道差,全当药喝就行。 只是当天宁太子爷坐在茅草屋外,看到一张简朴木桌上只是放着几根清淡红薯和三杯清茶时候,脑袋有些发懵。 好看眸子从上到下打量眼前这两个道人,年纪大的自然是三清道人。 而另一个身着湛蓝道袍的道人,相貌极其年轻清秀,便是那素来神秘的云晓道人。 状林去忧忍不住暴怒,捏碎手中的红薯,猛地站起,指着两人破口大骂:“满地都是宝,你们两个倒好,给我吃红薯!糊弄鬼呢?” “太子殿下,草木皆有灵。”看见红薯被糟蹋的云晓道人有些心疼,皱着剑眉,认真道:“草木本无主,皆因天道使然。小道不过是遵循自然之理,且在这荒山静处,习惯了同草木为伴,若非这红薯自愿,你怎会见得它如此通透。” 林去忧手握被煮的时间太长,越发通透的红薯,冷笑道:“那小爷问你,这番薯活该被吃?” 云晓道人沉默片刻,语气温和:“天地之间,万物自有其道。人若能顺应其意,便能如鱼得水,顺利自如;若硬生生去求索,便必定是与道相悖。若此红薯心甘情愿,那便是它应有的命运,若不然,便不能强求。” 林去忧愣在原地,好大一番道理,这两人摆明是在打马虎眼。 三清道人一边啃着手中红薯,一边淡然道:“这红薯啊,吃多延寿,要是被太子殿下吃了,可是天大的荣幸。” 天宁太子爷重新拿一根红薯,指了指茅草屋十步外的灵草,朝两人嚷声问道:“这是红芝草对吧。” 不明所以的三清道人回道:“正是。” 林去忧又指向远处,那片隐约可见的花地,咬牙切齿道:“那是秋见花吧?” 举手投足间丝毫没有少年轻盈与灵动的云晓道人,只是微微颔首。 林去忧瞪大了眼睛,怒气几乎要把红薯捏成泥,大声骂道:“你们就这点能耐,也配与我说天道?” 三清道人微微一笑,慢悠悠说道:“太子殿下莫要气急败坏,从容些,江湖险恶,脾气如此大,早晚会栽跟头。” 云晓道人在旁补充道:“道理虽深,终须领悟。太子殿下若能不急躁,便能顺天应命。” 林去忧闻言,气得把手中红薯扔了出去。 三清道人见状,忍不住笑道:“太子殿下,倒是学会了做个沉得住气的人,云晓师弟的道理,未必真如他说的那般,不妨慢慢体会,万一这红薯真有些神奇?” 林去忧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看是你们的脑袋有问题。” 三清道人闻言一笑,依旧啃着手中的红薯,面带笑意。 云晓道人小跑捡起地上红薯,拍了拍灰尘,说道:“太子殿下若能心静如水,何愁世事难解?” 三清道人插话道:“你倒是说得轻松。要是太子殿下真能如水,那江湖岂不更冷清了?” 林去忧冷笑连连。 三清道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递给他一根红薯:“太子殿下,吃不惯这红薯也没关系,慢慢来,哪天自己悟了,或许连这红薯都成了灵物。” 林去忧愣了愣,鄙夷道:“你们这般道人,嘴皮是真能忽悠人。” 三清道人语气温和:“忽悠并非坏事,若能从中悟出一些道理,便是最好的机缘。” 云晓道人目光扫向远处第三峰,轻声道:“天地万物,皆是缘,太子殿下能来第二峰,也是缘分。” 林去忧接过红薯,心中已骂遍了祖宗十八代,这红薯好不好不知道,但哪有吃灵草来的实在? 云晓道人没有再理会两人争执,将白猫抱起,放在腿上,白猫似乎明白此时用意,伸长脖子,乖巧等待主人喂食。 林去忧目光不禁落在云晓道人身上。 这个少年身材瘦弱,却有着超乎年龄的古板。 江湖传言,云晓道人在第二峰修身养性二十个春秋,眼下看来全是扯淡。 林去忧忍不住问道:“云晓道人,您在第二峰究竟呆了多久?” 三清道人若有所思回答道:“二十个年头总有吧。” 刚又想发怒的林去忧还未出声,便被云晓道人打断,他摇头道:“没有。” 林去忧的目光在云晓道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欣慰。 只是天宁太子爷一口热茶还没喝下肚,就听云晓道人平静道:“再过半个月才二十年。” 第十二章一曲歌谣唱与英魂听 试问十五六岁的少年道人如何在这平天山第二峰修身养性二十年? 真他爹的能扯淡。 林去忧险些一口茶水喷在对面的三清道人脸上,后者反应迅速,身形微动,轻巧躲过了飞溅的“口中茶”。 云晓道人似乎看出林去忧眼底想法,喝口热茶平淡道:“太子殿下不用过多联想,小道只是偷吃草药怕被掌教师兄责罚,故而才偷摸跑到第二峰呆了些时间。” 三清道人一副习以为常表情,风轻云淡道:“其实掌教师兄也只是怕你吃多了不合适,毕竟药草虽灵,吃多了也是三分毒。哪里能当饭吃?你一声不吭便溜走了,倒是让我们师兄弟好一阵子找。” 林去忧白眼,指了指云晓道人:“小爷疑惑的是他身子和相貌。” 云晓道人哦一声,实诚道:“”当年小道修习了平天山的秘法,可惜在小成之际走火入魔,险些丢了性命。掌教师兄拼死将小道救回,但那一劫之后,小道的容颜和身躯便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年岁。” 三清道人忍不住一叹。 林去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神色,摸摸好看下巴,喃喃道:“天底下还真有此等怪事。” 云晓道人目光炯炯,语气却是带几分沉痛:“太子殿下,这并非怪事,而是痛事。” 林去忧连忙告罪几声,云晓道人倒是好脾气,也不责怪。 林去忧还是忍不住发问:“那云晓道人到底是何年纪。” 三清道人在旁轻声开口:“云晓师弟比贫道晚一年入山门。” 林去忧听后,虽然明知他不会太年轻,心中还是不禁掀起了惊涛骇浪。 江湖之大,真是怪事多多,以前在京城和逐北城的日子,真是让自己成了井底之蛙。 难怪世家子弟都会让门下年轻晚辈出门远行,这一趟,来值了。 林去忧身子微微倾向三清道人,压低声音问道:“云晓道人修的法门可否还在?” 三清道人神色微动,斑白两鬓随风摇曳,摇头道:“自从云晓师弟走火入魔后,掌教师兄便将那法门烧毁。” 林去忧不免心生惋惜,这等法门走火入魔还能永葆青春,那真正练成,岂不是当真能超脱凡间,实现仙人永生? 云晓道人起身,动作轻盈,未曾惊扰肩上熟睡的胖猫,终于提起了此行的目的:“余皇后为太子殿下准备的药材,贫道栽培数年,眼下也是收成时候。” 说到这里,云晓道人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羡慕:“余皇后为殿下倾尽所有,实是为殿下未来着想。” 林去忧不解道:“从第一峰你们就在唠叨所谓丹药,娘到底为我准备了什么?” 第三峰传来一阵雷声,天空骤然暗沉,乌云密布,雷霆翻涌。 云晓道人皱眉,目光透过乌云凝视远方,神情郑重:“有人在闯第三峰的阵法。” 三清道人淡定喝茶,似乎早知如此,神态轻松道:“无妨,只是旧人思念故人。” 林去忧心中一紧,赶忙问道:“可是于伯和那中年书生?” 三清道人没着急回答,站起身子,卖着关子笑道:“是不是殿下随贫道去山顶看看便知。” 话音未落,三清道人双手掐诀,随口念了几句口诀,只见三人如同白虹穿空,刹那间便抵达了山顶,原本需要一天的路程,竟在几秒钟内便已跨越。 平天山,当真高人辈出。 平天山第二峰山顶,山风肆虐,滚滚雷霆抬头可见。 一身白衣被吹得不知朝哪里飞舞,还未正式踏入武道,一身凡骨的太子殿下若不是被三清道人用手在后背支撑,定会被这强劲山风吹下山去,落得个不知尸首下场。 云晓道人站在另一侧,道袍飞舞,身子却是八风不动,看向乌云最浓郁之处的第三峰,脸上愁容并没有减弱多少。 林去忧强撑着睁开眼,终于在第三峰山脚下看见了那熟悉,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身影。 不是于伯,还能是谁。 这瘸腿老头不要性命啦,如此冒险行进在雷霆之中,保不准下一秒就会被劈得粉身碎骨。 于伯身旁,有一衣袍被洗得已经泛白掉色的中年书生与他并行,虽身处在碍眼乌云中,可林去忧还是能辨得那是在逐北城忘乡楼下的说书人。 这毫不相干的两人到底有何渊源。 能修天道,感受世间细微万物的道人自然注意到异常脸色的天宁太子爷,三清道人在旁耐心道:“那中年书生是余皇后旧识,南州青柳书院的魏伯文,名震天宁的大儒。而与你朝夕相处的瘸腿老人,是当年与莽荒一战中为你娘牵马的马夫,他的腿,就是在余皇后舍命寄出绝世一剑后瘸的。” 林去忧了然,有些木讷点头。 云晓道人在旁出声道:“他们准备入阵了。” 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第三峰。 只见被乌云从上到下包裹,只剩山脚可以看见的第三峰,瘸腿老人与中年书生淡定行走在雷霆之中。 两人并肩行走,慢慢向山顶迈去。雷霆在他们周围如潮水般翻涌,却始终避开他们,好像这些雷霆都在惧怕这两人气息。 魏伯文看一眼身旁瘸腿老人,笑道:“老马夫,当真想好了要上山。” 于伯闻言一笑,露出黄牙,看向山顶方向,道:“十年梦里,不知出现多少次当年风景,仿佛那时的我站在山顶,朝小老儿说道,不要原谅现在的自己。” 魏伯文感慨道:“这次你若死在山中,我定为你收尸。” 于伯点头,没再过多言语,身上气势却是一涨再涨。 魏伯文叹息一声,目送着于伯的背影,默默退到百步之外。 接着,只听见一声巨喝,瘸腿老人便飞身入阵。 第二峰山顶上的林去忧不知于伯进去多久,只是陡然间,雷霆消失,乌云全散。林去忧瞪大了双眼,惊诧地望向山顶。 三清道人与云晓道人同时叹息,目光闪烁。 残阳如血,泼洒在第三峰广袤山脉之上,将每一寸土地都染成了一片殷红。 漫山遍野,林立无数衣冠冢,整齐肃穆排列,一直延伸至天际。 山脚下的魏伯文缓步上山,而闯阵的于伯则已跪在山顶墓碑之首,北州百姓为余皇后立的石碑之下。 风,愈发猛烈地刮着,吹起地上的尘土,在衣冠冢间盘旋。 于伯语气沙哑道:“小姐,小儿老带着去忧,来看您了。” 远处第二峰山顶上,哪怕是被赶出京城,一路死斗都没退缩的年轻白衣,此时红了眼眶。 这天,林去忧终于知道为何平天山自莽荒以来,百姓香火为何不断。 青衫埋忠骨,这些都是曾在逐北城与莽荒十万铁骑死战的忠烈之士,是不可被淡忘的英雄。 三清道人眸中闪过一丝震惊道:“这老马夫破了心魔,再入破虚境?” 云晓道人则是哼唱北州歌谣。 一曲歌谣唱与英魂听。 年轻白衣深吸一口气,手作喇叭,朝第三峰喊道:“都回家了!” 第十三章龙本无相 平天山第三峰的阵法被于伯短暂破开,但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浓雾笼罩。 三清道人感到几分惊奇,低声道了几声“稀奇”,于伯似乎用了某种巧妙手法绕过阵眼,避免阵法的雷霆攻击,在不破阵的情况下闯入。 云晓道人仅只是一曲歌谣唱罢便率先离开,一句话没留。 三清道人则是飞身跃起,朝第三峰方向破空而去,面上掩不住喜色,他对于伯破开阵法的方式很感兴趣。 林去忧独自坐在第二峰山顶,一坐便是到深夜,好似一尊白衣雕像,静默无声。 期间,只有云晓道人送来几根红薯。 这模样停留在年少的道人性子也是古怪,将红薯放在一旁,又在林去忧身后寻了块空地便盘腿而坐。 怀中白胖猫慵懒蜷缩,眼珠不停打量着林去忧。 此刻,月色如水,满天星辰,夜空浩渺,万籁俱寂。 晚风拂过脸颊,云晓道人突然睁开眼,抬头望天,眼中蓦地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 他凝视那颗耀眼星辰,忽然转目看向下方,只见林去忧蹲坐在他面前,一手握着红薯。 第二峰山顶,昏暗寂寥,树影婆娑,这年轻白衣此刻身上有难以言喻气势乍现。 天宁太子咬了口红薯,问道:“养猫的,今日下午你所言的顺天应命,为何物?” 云晓道人目光平静,答道:“可以是日升月落,也可以是春去秋来。” 林去忧起身摇头道:“不过是胆怯者为自己编造说辞。” 云晓道人一愣,眼光闪烁,问道:“太子殿下此言何意?” 林去忧缓缓转身,俯瞰脚下山川溪流,轻声道:“天命就是喜欢一个姑娘,可有缘无分,明明就在面前,却拉不起她的手。” 云晓道人感慨:“这些贫道不懂。” 林去忧嘲笑道:“你也就懂煮红薯了。” 云晓道人沉默,抚摸怀中白猫,目光温柔,轻声道:“红薯是天下最好的东西。” 林去忧摇头道:“吃多放屁。” 云晓道人不可否认。 年轻白衣朝第三峰方向喃喃道:“将剑取回再来看您。” 说完便转身下山。 白猫探出脑袋,目送林去忧。 云晓道人低头看着怀中的猫,神色一柔再柔,轻声对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三清道人道:“今夜紫微星现世,师兄,当真人不可貌相,这次,确实是小道看走了眼。” “龙本无相,师弟不必自责。” 三清道人轻笑,声音如风:“只是,太子殿下气机愈发浓厚,离武夫一境只有一步之遥。” 说罢,他叹气惋惜道:“多好的练武胚子,本应不问世事,选择一处清修之地沉淀,此番兴师动众,不知殿下会走到何许境地。” 云晓道人低头,翻转怀中的白猫,轻轻摩挲它肚皮,淡然道:“北帝城的剑一日不拔,殿下便可安稳一日。” 三清道人微微一笑,声音始终如春风温润:“过几日天玄峰登门拜访,要不去看看?” 云晓道人只是淡淡丢下一句,没兴趣,便朝茅草屋方向走去。 率先下山的林去忧朝山腰一处隐秘之地走去,那边有条险恶的瀑布溪流,正是锤炼自身的绝佳之所。 三年苦练拳法,又将游龙步修至小成,林去忧怎会不察觉体内的微妙变化。 那若隐若现的丹田真气,仿佛已触及瓶颈,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突破,踏入武夫一境。 月光下,漆黑凶猛溪水如莽荒野兽,奔腾向山下咆哮。 林去忧脱下上衣,踏入溪水中,冰冷的水流瞬间涌上他的脚踝,寒意侵入骨髓,然而,他步伐未曾停滞,直向瀑布底下行去。 这股拼劲,很难想象,是在被逐北城无数百姓嫌弃三年的纨绔天子爷身上发出。 水流猛烈,宛如无数巨力拍打在身上,每一滴水都带压倒力量,冲击着他的身体。 这股重力让林去忧几乎无法立稳,肌肉紧绷,忍痛抵抗。 片刻后,他被冲得踉跄倒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溪流顿时被染红。 林去忧眸中发狠,将嘴角腥红抹去,静心凝神,强行站稳,再次朝瀑布底下走去。 夜浓如墨,瀑布从第二峰的崖巅訇然跃下,轰鸣如雷,滚滚荡荡传遍山峰,磅礴凶险。 在这冰冷刺骨的水瀑锤炼中,林去忧不知摔倒多少次,每次都咬牙站起。只不过这一回,尽管身上遍布伤痕,嘴中鲜血不断涌出,仍如寒松般屹立不倒,积蓄已久的武道气机终于在此刻悄然破晓,缓缓在体内激荡开来。 一丝丝真气从他体内涌出,浸润每一寸筋骨,正式跨过武道门槛,进入了武夫一境。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时,一只大手忽然伸入瀑布,将他拉出。 压力一松,林去忧倚靠在溪边巨石上,缓缓恢复气息。 篝火的火光跳跃,于伯静静坐在一旁,递给他一壶温酒,笑道:“原本还担心九转乾坤丹的药效过于猛烈,殿下体质恐怕难以承受。如今看来,突破武夫一境,倒是让小老儿放心不少,三年基础打得果然有成效。 林去忧抬头,眼中流露出一丝骇然。 九转乾坤丹的名声他早有所闻,药材和炼制难度堪称世间罕见。 于伯淡淡一笑,喝了口酒,缓缓说道:“我原本不姓于,是个孤儿,为了活命曾当过盗贼。那时,我自以为腿法独步北州,没想到却被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姑娘,百步之内便轻松擒住,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去忧安静地听着,静默不语。 “后来,小老儿在江湖上闯荡,因脾性冲动,得罪一个厉害世家,身后追杀无数。原以为这命早晚要断,谁知在生死关头,是小姐出手,把我从尸山血海中捞了出来。” “我的命,是小姐给的。那场莽荒之战,本有机会斩断小姐以命施法的念头,可面对那绝世剑锋,小老儿却心生畏惧。” 于伯喝口酒,朝林去忧笑道:“殿下准备习武,小老儿很欣慰。只是殿下要想好,踏入武道就等于向京城那几位露出锋芒,这条路定是寂寞凶险。” 林去忧嗯一声,沉默片刻,才道:“昨日见了平天老掌教,他说要拔剑,就去学剑。” 于伯哈哈一笑:“殿下不仅要学,还要学天下剑,要习武,便要练成那天人合一的天上仙!” 林去忧低声问道:“天上仙,能一人破莽荒十万铁骑?” “不能,”于伯摇头,露出一口黄牙,笑道:“但他能在万军之中挥剑斩敌将,一剑飞扬,潇洒自如,岂不是更风流?” 林去忧笑着附和:“风流!” 说罢,他再次跳入瀑布中,剑气已然初现。 第十四章年少心动 林去忧在第二峰一呆就是三天。 三日里,云晓道人也没闲着,将世间极为罕见灵药一株株,跟不要钱一样往平天山第一峰的三清观送。 其中,有一株名为血沐灵华的草药,名实相符。 此草每日都需更血液浸泡,且每日都得换三次血液,娇贵无比,极难忍受酷暑严寒,一旦稍有疏忽,便难以成材。 看着这些只在书中见过的灵草,林去忧不禁感到心疼,便将心思专注于瀑布下的修行,毕竟体内真气才刚刚显现,如果不尽早稳固,根基恐会动摇,日后在武道上难成大器。 每日皆是早出晚归,一来二去,林去忧也是嫌往返麻烦,索性就在溪水旁搭建一个简易住所,让云晓道人每逢饭点送来几根红薯便好。 就这样,日复一日修炼,转眼又是三日过去。 这一日,平天山第一峰方向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得仙鹤纷飞,树叶飘落。 山腰间的平天小道士和过路香客们,只需微微一瞥,便能见那浓烟滚滚,从山顶处倾泻而下,然而,只有少数人略感好奇,大多数人连眼皮都懒得抬。 三清道观喜欢炸炼丹炉,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仅仅是年初,三清观便是炼丹失误,炸坏了三口青铜炼炉。 三清道观里,一身淡蓝色长裙的季莫寒看向放置三色火焰的炼丹房,柳眉微蹙,不知里头出了什么变故。 芊云兮和三清观唯二弟子的反应与山下众人一般无二。 三人头对头围成一圈,听得刺耳轰鸣声响彻耳际,却依然不曾抬头,目光紧紧锁定这几株如梦似幻的灵草。 可笑,连天宁的太子都未曾见过这等奇珍异宝,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久居忘乡楼的头牌花魁,又或者是在山中独修数载的平天道人。 芊云兮啧啧称奇,灵动眸子闪烁满是贪婪之色,这等不似人间灵药,每一株都是价值连城,随便拿上一株,都足以让她一生富贵荣华,无忧无虑。 她又叹了口气,感慨世事无常。 林去忧虽说眼下不过是个空壳太子,但终究摊上一位好娘亲。 这些仙品灵草,不过是供他修行的棋子罢了,再加上平天山这般大教,众多高人悉心照料,简直如哄小孩般将江湖无数人羡慕的九转乾坤丹送到他嘴边。 真是人比人气死呐! 胖乙道人满嘴哈喇子,眼神有些痴迷盯着那几株草药,许久才道:“长成这样才算真正的灵草,第一峰那些杂草也敢自诩为灵草,简直是笑话。” 小青松道人难得与胖乙道人达成一致,双手插袖,站在一旁,他对炼丹之道一窍不通,也不懂得辨认山中所谓的灵草,只觉得这几株草药长得尤为好看,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时,满脸灰黑的三清道人灰溜溜地从炼丹房走出来。 胖乙道人转头瞥见三清道人,扭动肥硕的屁股,眯起芝麻粒般的小眼睛,贼笑道:“师傅最近功力倒退,阵仗也没以前那般震天响了啊。” 回想上次炼丹时,三清道人一炮把山下丹妙观的镇观铜炉盖子炸得飞数十里,落在山腰下,砸出一个大坑洞,气得那妙丹观的观主差点提起拂尘直奔三清观来报仇。 此刻,灰头土脸的三清道人哪里还有先前的仙风道骨。 在众人围观的圈子中,硬生生挤出了一个位置,一屁股蹲下,手指上还残留着丹药的渣子,往鼻尖嗅了嗅,不解低声道:“不应该啊,药材都是对的,火候也掌握得精准,怎么一下就炸了,难不成真是天上师叔祖不肯让贫道将此丹炼成?” 一旁的芊云兮眯起狐狸般的眼睛,眼中闪烁戏谑光芒,轻笑道:“道长不如下次换点别的草药,试试硫磺硝石,金属粉末之类的,这样一炸阵仗更大也更好看些。” 胖乙道人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声称赞。 三清道人瞪了胖乙道人一眼,后者顿时愣了愣,一扫先前欢喜,忙不迭捂住嘴巴。 季莫寒静静扫视这头对头,围成圆圈的众人,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迷茫。 一个国家有气运之说,一个军队行军倚赖士气,而一个宗门未来,便与风气息息相关。 即便有三清道人这位年少成名的道人撑起了平天山的半壁江山,但三清之后,谁能担起接管平天山的重任? 平天山的第一峰,光是道观数量便有数百之多,然而这些道观中,除了十年前执意下山离开的三清道观大师兄在江湖上略有名气,其他人竟无一能在江湖中崭露头角。 季莫寒心中一叹,便是转身离开。 打从突破武夫二境,她便鲜少再去军营,转而在季府修心。 三年的修行积累,加上这些日子常常出入平天山那座号称道教藏书最丰富的藏书阁,又穿梭在不同道观,领略各派道法,与众多道家观主交流切磋,使得她心境愈加沉稳,修为在不知不觉间攀升,隐隐有突破至武夫三境的迹象。 当她回到住所时,恰巧看到一只信鸽静静蹲在门口,耐心等候。 季莫寒走近时,鸽子像早已认出主人般,翅膀一扇,飞速掠入她的掌心。 将绑在信鸽脚上的回信打开,信中,季长林叮嘱她一路小心,并细心提到林去忧退婚一事,信的末尾,季长林调皮加了一句:鸽子截获,已烧烤食之。 虽是戏谑,季莫寒倒是显得极为满意,破天荒露出笑容。 此笑容,温柔而淡然,如山间春风,拂过林地,柔美极了。 季莫寒美眸随意扫过第二峰的方向,心中微动。 云晓道人的古怪脾气,她并非没有听说过,林去忧离开第一峰时,胖乙道人特意叮嘱过她一番。 可季莫寒是何人? 季长林捧在手心尖上的闺女,自幼在军营中便是铁腕作风,何曾受过如此约束? 几日前,季莫寒便已寻着第二峰的方向悄然前行,只是,她尚未走近第二峰,就被凌厉剑气逼得后退数里。 想到这里,季莫寒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此行若换作与季长林一同前来,这云晓道人还敢如此忸怩作态,抬高架子,让她不得寻见林去忧,定让季长林下令招呼千军万马,管他什么平天山第二峰,统统夷为平地。 就在这时,平天山第一峰的三清道观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即,绚丽烟花在空中绽放。 季莫寒愣住了,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群奇葩,竟然真放了刚才所说的硝石金属粉末之类东西? 第十五章九转乾坤丹 原本热闹非凡的平天山,随着林去忧等人的到来,愈加喧闹起来。 只是此热闹非彼热闹。 今日平天山难得闭门谢客,四下里那些平日神龙不见首尾的老道人不知从平天山哪个角落窜出,齐刷刷朝山顶三清道观方向走去。 三清道观门前,乌泱泱一片湛蓝道家衣裳,宛如云海。 胖乙道人看着许多早已为去见太清师祖的熟悉老面孔,兴奋的差点把自己笑岔气,嚷声道:“你们这帮老道人居然都没死呐!太好了!” 不少平天山上的老道人听完这话,脸色瞬间铁青,眼中闪过怒气,几个脾气火爆的,直接抬手要打,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掐诀,准备给这猥琐胖道人吃上一击天雷,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什么叫做尊卑有别。 对此丝毫不在意的胖乙道人依旧我行我素,只是当一道天雷真从天上劈下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惊恐大喊打人别打脸,灰溜逃进观里头。 季莫寒双手环胸,倚靠在朱红墙壁上,神色冷峻,宛如秋水一汪。 她身旁一杠银枪插在地上,就算是在阳光下依旧闪烁寒芒,令不少道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凝聚。 不少识货的老道人一眼便知这乃季家银枪,心中掂量起眼前这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可称作上乘的女娃娃。 平天山作风在外人眼中向来散漫,每个道观互不打扰,鲜少往来,主张顺其自然,顺应天道。 所以,今日能将这么多的藏于深山修炼的老道人挖出来,显然是山上要出大事了。 三清道人简单将这几日发生事情交代清楚。 山里大致放分两派,一是给天玄峰那帮修为尚浅的道教小雏来上一场鸿门宴,毕竟先礼后兵,伸手不打笑脸人,给点面子总没错。 另一派则显得刚烈异常,声音如洪钟,直嚷嚷道要关门打狗!就算那玄天峰掌教破了乘海境又如何?整个山中道人齐上,一人一口唾沫足以将他淹没! 两派吵得面红耳赤,唾沫口水乱飞,哪有半分道家仙人风范。 芊云兮站在角落里,摇头笑道:“这帮老头精气神倒是不错,比那瘸腿只会喝闷酒的于老头有趣多了。” 季莫寒闻言柳眉更蹙,原以为只是三清观里头的人不靠谱,将其他道观高人聚集,能见到别样局面,谁曾想,竟是如此混乱,毫无章法可言。 胖乙道人倒是看的起劲,乐呵呵蹲在一旁朝小青松道人道:“哈哈,真是我道日兴荣呐,师弟。” 小青松道人面无表情,双手插袖,只是听到“师弟”二字,目光一冷,毫不犹豫踢出一招,直逼胖乙道人的面门。 “师弟,这招扫雪的功夫还得练练。” 胖乙化作一抹长虹,迅速逃离,临走时不忘回头丢下一句挑衅话。 这次小青松道人显然没打算放过他,双脚猛地向后一蹬,如飞剑般追过去。 “够了!” 季莫寒一声娇喝,终于忍无可忍,枪尖一震,尖锐枪鸣响彻整座山峰。 一旁的芊云兮双手捂耳,瞪大美眸,显然是被吓着。 三清道观前,被季莫寒银枪震得安静片刻。 老道人们纷纷转目而视,安静没三秒,不知哪处发出一道声音:“哪来的女娃娃,哪凉快哪呆着去,让你老子季长林来!” 随后又见有老道人趁着发愣间隙,偷袭踹向原先破口大骂自己的道人。 这一脚彻底踹开了锅,原先这帮老道人仅仅只是动动嘴皮功夫,现在隐隐有大大出手迹象。 季莫寒无奈一叹,实在没了办法。 可谁知,身处最前面的三清道人低声一句:“太子殿下的九转乾坤丹怎么办?” 三清道人声音素来不大,可本还争论面红耳赤的两派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也没个主意。 毕竟九转乾坤丹别说山下,就算将整个天宁道教人聚齐,都没人敢拍着胸脯说一定能炼成。 平天现任掌教萧夏道人悄然从天而降,手握拂尘,头戴莲花冠,气质超脱,犹如天外仙人。 见到掌教,平天山众人连忙起身,齐声道:“掌教。” 萧夏道人拂尘一甩,声音温和:“天玄峰的事倒是不大,毕竟同属道派,要面子给他们便是,只是眼下太子殿下的九转乾坤丹,事关重大,不可耽误。” 就算是掌教发话,众人依旧是一筹莫展,实在是要将此药炼成难道太大。 九转乾坤丹,字面上的意思便已足够令人胆寒。 要炼就此丹,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方能勉强踏上第一步,接下来的九转炼制,才是其中的真正难关。 每一转,都极为重要,稍有差池,便是丹毁人亡。 平天山耗费百年辛勤耕耘,才得以培育出几株珍贵灵草,若是因为一时失误,将其毁于一旦,恐怕不是背负百世的骂名这么简单。 更何况,与天宁太子,他们并无深厚交情,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又怎会豁出一张老脸。 身为掌教怎会不知他们心中顾虑,神色不变,依旧温和道:“前面七转贫道倒是有法炼成,只是后面八转混元归一,九转证道,贫道属实没了办法,各位同门可是有办法?” 听闻掌教亲自炼丹,众人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气氛稍显平静,稀稀拉拉间有几位老道人开始商讨,只是大多数停留在浅显层面。 老道人们齐聚三清道观,沉默讨论,从晨曦到黄昏,又从夕阳西沉,到月出东山,观里却依旧寂静无声。 直至深夜,芊云兮终于坚持不住,打了个哈欠,下山睡觉去。 毕竟,这种局面本就不是她能插手的事,她不过是旁观罢了。 半夜到熹微,季莫寒下山,胖乙道人和小青松道人上山,只是胖道人满头是包,看起来被揍得很惨。 一晃眼又是三日过去。 早霞划破天际,凝思良久的三清道人睁开眼睛道:“八转混元归一所需的是真气至纯,感天地混元之气,融于丹药之中,令其承载混元造化之功,这不是跟天玄峰那《玄清心绝》异曲同工?” 他一语道破,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原来转机竟然在眼前。 就在众人看到转机时候,有老道人出声道:“天玄峰里头有个道观可是林乘意座下世子亲舅舅。” 话一出口,众人面面相觑,心头顿时一紧,要是有这层关系,九转乾坤丹有没有希望炼成先不论,若招来一身麻烦,倒不如一开始便不做。 萧夏掌教眼中闪过一丝淡笑,看向自己那位师弟,神色轻松。 与三清道人打交道多年,他早已对师弟的脾性了然于心,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开口。 果不其然,三清道人闻言不禁没蹙眉头,反而笑道:“这就不饶各位道友费心,贫道自有办法。” 众人一头雾水,有人出声问道:“就算八转有办法解决,九转如何能办到?” 九转证道,身心臻极,以道心为引,合丹与天地大道,证无上道果,丹成则具扭转乾坤、造化天地之能。 三清道人闻言,将目光一转,看向第二峰方向,笑道:“那就得看太子殿下自己造化了。” 平天山第二峰,云海奔腾,宛如琉璃。 对第一峰发生事情全然不知的太子殿下只是一抹嘴角鲜血,朝手握树枝的云晓道人嚷道:“再来!” 第十六章遇事不决,便用清风 早在几日之前,林去忧便已将武夫一境界巩固,随即便开始习剑,速度堪称一绝,连平日里素来淡漠的云笑道人也不禁赞叹一句:“殿下是不可多得的习武胚子。” 云晓道人将简单却从不离手的基础剑法,《清风剑诀》交给林去忧。 本以为他会先看个十天半个月,谁曾想,天宁太子爷天资聪颖,一日之间便将剑法从头到尾看完,一招一式,皆是过目不忘。 只是看过并不等于学会,学会也不等于精通。 云晓道人将自己曾练剑的桃木剑丢给林去忧。 桃木剑看起来有些年头,剑身坑坑洼洼,不少地方被划得参差不齐。 刚接触剑法的林去忧不知死活想与云晓道人过招。 清风剑诀一共四招,第一式清风乍现,一剑劈出,如清风破云,初展剑威。 林去忧照着书中口诀,运起真气,顿时手中桃木剑变得轻盈万分,轻轻一挥,剑气又携带万千重量。 初出茅庐的太子殿下出剑有力却无形,云晓道人只是用一根树枝,抵在剑尖轻松化解。 四两拨千斤。 两人又对了几招,皆是以太子殿下失败告终。 林去忧倒不气馁,自己刚入武道,如若能在剑道扎根数十年之久的云晓道人面前讨个甜头吃,那对方真是放了比海还多的水分。 林去忧又开始枯燥修炼。 只是相比几日前单一的瀑布锤炼己身,现在他更多是在剑法上追求小成。 每天早晨,照旧在瀑布里待上一阵,随后用平天山珍藏膏药涂抹,修复身上伤痕。 平天山上的玉极莲花膏当真好用,不出三日,林去忧伤势全然恢复,皮肤更显容光焕发。 正如芊云兮所说,世事无常。 遭逐北城百姓百般嫌弃的林去忧,到了平天山,倒是被当成香饽饽,什么灵丹妙药都舍得给他用上。 下午至次日清晨,林去忧一刻都没休息,从简单劈剑练起,每日劈砍数万下,直到手臂酸疼再抬不起来,这才放下剑。 练剑间隙,他常常在溪水旁凝视远方,结合道家参天修道,锤炼心境。 日复一日,转眼已过去三日。 这天,林去忧从顿悟中醒来,感受一股前所未有的轻盈。 他起身舒展四肢,发现眼前世界不再模糊,视线变得格外清澈,脚下的游龙步,亦是愈加灵动,行走间,只剩下了影像,轻若飘风,快似流星。 如果让胖乙道人看到,定会惊呼,太子殿下修炼速度堪比妖孽,短短几日,竟将修为提升如此迅速。 林去忧提起木剑离开溪水旁,朝云晓道人茅草屋方向走去。 茅草屋内,云晓道人正与白胖猫打闹,林去忧冷不丁飞身一剑,搞起突袭。 只是这等门法在云晓道人面前太过浅显,只是轻微一闪,便是躲过,随后伸出两指掐住剑身,少年感十足的脸蛋上闪过一次错愕。 这天宁太子,三日不见,修为竟又精进几分。 随即也不知哪来的兴致,云晓道人两指一甩,力道控制刚好,将林去忧甩飞,又不伤及分毫。 把白胖猫放至左肩上,云晓道人平静道:“来,练两招。” 林去忧求之不得,提剑劈砍。 云晓道人不慌不忙弯腰捡起一根树枝作剑,以捞月姿势起式,简单一动作,周围万物仿佛如影随形。 木剑对树枝。 仅此一剑,林去忧只觉是劈在玄铁之上,手中木剑上传来一阵酥麻疼感,若非咬牙坚持,定是一招被击落手中木剑。 云晓道人没给天宁太子爷思考时间,一招捞月式后接一招劈砍,接连出招,剑势如风,林去忧只觉眼花缭乱。 林去忧终究是吃了没有实战技巧的亏,在众多剑法中来不及反应,实实在在挨上云晓道人一击。 白衣太子瞬间倒飞数十步,撞到山道旁石头上,才堪堪停下。 就算云晓道人已经刻意只用三分力道,也远不是此时林去忧所能抵挡。 一口鲜血喷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林去忧没有犹豫擦去嘴角猩红,不服气道:“再来!” 只对剑法痴迷的云晓道人哪里管眼前是天宁太子爷还是何人,手中树枝一甩,数道剑气破空而出,向林去忧袭来。 林去忧脸色微变,眼见剑气逼近,脚下游龙步一闪,身形如风般消失在原地。 与几道剑气擦肩而过,带起阵阵风声,却未能伤及他分毫。 云晓道人见状,眼中闪过一抹赞许,随即再次挥动树枝,剑气更甚,直逼林去忧。 林去忧稳住心神,木剑横在身前,剑尖微抬,准备迎接这一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本应该杀向林去忧的剑气,却被一股力量阻拦。 见到熟悉身影,云晓道人干脆收力,树枝一丢,朝闪至两人中间的中年道人行礼,平静道:“师兄今日怎么有空来第二峰。” 被剑气吹得两鬓飞舞的三清道人点头示意,转目注意到林去忧身上不同以往气势,惊喜挑眉。 这才几日不见,成长速度如此之快。 转念一想,也仅有如此天赋,才配得上平天山费时费力炼制的九转乾坤丹。 林去忧对三清道人出现略感意外,收剑欣喜问道:“如此急迫赶来,可是九转乾坤丹炼成?” 三清道人摇头:“还不曾开炉。” 林去忧哦一声,心中了然,提剑欲再砍向云晓道人。 三清道人赶忙出手阻拦,笑道:“太子殿下莫急,贫道此番前来正是与太子殿下商讨如何炼丹。” 林去忧赏给三清道人一个大白眼,面露不悦,冷笑道:“三清,炼丹之事是你平天山分内之事,小爷我对此可是一窍不通。” 三清道人声音如春风:“九转乾坤丹非比寻常,得殿下亲自以身作药。” 林去忧闻言停手,思考片刻,迟疑道:“你的意思,让小爷做药引,用那青铜炉子里的三色真火给小爷烤得外焦里嫩?” 天宁太子爷手中木剑剑锋一转,对准三清道人,冷笑道:“三清,你好大胆子,这是谋反呐。” 三清道人叹息道:“太子殿下且听贫道一一道来。” 说罢,三清道人便将计划一五一十告诉林去忧。 坐在茅草屋里,吃着红薯的林去忧听完后露出一抹狡黠,道:“看不出来啊,三清道人,你这仙风道骨模样里头藏着竟是如此道貌岸然的一副嘴脸。” 三清道人挑眉,问道:“太子殿下觉得此计如何?” 林去忧笑着竖起拇指:“此法上乘,得赏。” 三清道人笑道:“那太子便早些回第一峰,贫道好做准备。” 说罢,三清道人便起身离开第二峰。 被三清道人这么一打扰,全然没有再比试想法的林去忧再次回到溪水旁,提剑练习《清风剑》第一式。 这次练剑与以往不同,夕阳还未下垂时分,林去忧已然收剑,将最后一块膏药涂抹在身上,穿好白衣,一剑劈倒茅草屋,这才下山。 云晓道人破天荒肩上扛猫在山口等候,看见林去忧从山上走来,道:“太子殿下天赋绝佳,日后行走江湖别忘练习剑法,《清风剑诀》看似简单,却胜在出其不意,高手对决,从来不是讲究谁的招式更厉害更繁琐。” 他顿了顿,眸中闪烁认真:“小道练剑三十余载,总结经验,可谓是遇事不决,便用清风。” 林去忧心头一暖,只是还没热上三分,就见云晓道人伸手,讨要道:“太子殿下,木剑得还给小道。” 天宁太子爷脸色一沉,将木剑一折两半,丢给云晓道人,头也不回离开。 渐行渐远之际,只听到云晓道人呼声:“殿下记住,遇事不决,就用清风。” 林去忧转身,笑骂道:“去你爹的清风!” 第十七章小道从未看错人 林去忧回到第一峰,除了练功,便是痴迷在山上山下寻找树木。 昨夜,萧夏老掌教掐指估算,此夜无星无风,恰逢天时地利人和,适合开炉,拂袖携诸多灵草,飞入三清观的炼丹房中,玄丹观的老观主紧跟其后,做炼丹护道人。 玄丹观主,便是那曾将镇观铜炉借给三清道人,结果却被一炮将炉顶炸上天的丹青道人。 丹青道人自幼扎根平天山,终日沉迷炼丹之术,毕生所悟的《青松丹玄经》更是声名远扬,震动天宁无数道家。 刚打完一套破军拳的林去忧,浑身舒畅从山间密林走出。 踏入武道,方才愈发明白萧夏老掌教嘴中,天下武学殊途同归是何意思。 剑可以是剑本身,可以云晓道人手中树枝,也可以是林去忧手中拳。 没了那十分趁手的桃木剑,他便将剑法口诀尝试融入破军拳中。 许是同为基础武学,略显浅薄,林去忧没试两次就成功将二者融合,以拳法养剑意。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际。 不然日后光会打拳,不会耍剑,岂不是失了飘逸剑仙身姿。 林去忧从密林探出脑袋,映入眼帘便是一正扭动的肥硕屁股。 不是胖乙道人还能是谁? 天宁太子爷赏给他一个大大飞踹。 只听哎呦一声,被一脚踹翻的胖乙道人摸着屁股,愤愤回头,嚷道:“哪个不长眼的踢你道爷?” “是你林爷爷。” 林去忧从密林中走出,胖乙道人一见是太子殿下,立马笑脸相迎:“殿......公子没事吧,小道皮糙肉厚,没伤到公子金贵的腿吧?” 林去忧蹲下身,用手中长方木头拍了拍胖乙道人屁股,赞赏道:“脚感不错。” 胖乙道人嘿嘿笑道直说:“说那就好,那就好。” 林去忧环视四周,今天平天山依旧香客如织,刚才两人的动静竟然引得不少人围观。 所以胖乙道人特地换了个称呼,毕竟林去忧地位尴尬。 对此颇为满意的林去忧也没说什么责备话,只是有些奇怪,胖乙道人今天竟然没有摆出那个离谱的解签摊子。 林去忧不解询问,胖乙道人故作神秘,左看右瞧,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出门前小道掐指一算,今日不宜解签!” 林去忧冷笑道:“你还真会看相?” “殿下说的是什么话?”胖乙道人努努嘴,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不过也只是停留片刻,立马又贼笑道:“太子不知,蹲在此处看貌美香客,风景独好,颇为雅致。” 林去忧闻言挑眉,很有兴致将手中木头丢在地上。 一瘦一胖,一个坐在木头上,一个蹲在一旁。 两人就这样观赏过往女香客,时不时还点评一手。 只是胖乙道人越看越不对劲,这来来往往女香客里,不论性别,就论容貌精致,好似长得最标致的就在自己旁边。 林去忧疑惑嗯一声,嫌弃道:“你要看小爷到什么时候?” 胖乙道人哈哈尴尬一笑,连忙指了指天宁太子爷坐下木头,问道:“小道是在看公子那块木头,这几日上山下山,找的就是这根木头?” 林去忧面无表情道:“做把剑。” 胖乙道人转动那芝麻粒眼珠,略感新奇。 大多剑修起步确实是会选择重量较轻的剑,不过几乎清一色选择铁制长剑,不过又转念一想,第二峰的云晓师叔也常年只用一把桃木剑。 木剑虽说没铁剑坚硬,可胜在通灵,能养剑意。 江湖曾就有剑法通玄的剑术宗师以竹竿养剑意十五年,硬生生养成灵宝,简单一道剑气便可斩天宁最大的龙啸大江。 胖乙道人突然想到什么,又做神秘压低声音问道:“公子可是在山上寻到什么好材料?” 林去忧摇头。 这几天他看过不下百棵树,本想效仿云晓道人,找一棵上好的桃木做剑。 可连找了两天,竟没找到合适的桃树,今日勉强找到这棵紫檀树,还算入眼。 胖乙道人目光往林去忧屁股下移,林去忧心领神会,将坐得热乎的木头丢给胖道人。 这胖道人也不嫌弃,仔细端详一番后,摇头道:“这紫檀木不好,相貌不错,可惜没灵性,难养剑意。” 林去忧赏了一个白眼,还用他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胖乙道人突然起身,凑到林去忧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林去忧听后眼冒精光。 “你所言当真?” “当真!若是假的随便公子如何处置。” ...... 一胖一瘦,两人飞速朝胖乙道人住所奔去。 惹来不少年轻道人围观,这两个活祖宗,恐不是又要搞什么幺儿子。 胖乙道人住所离三清道观倒算不上远,破开武夫一境的林去忧步伐轻盈,没了上次爬山窘态,面露轻松,甚至连汗都未出几滴。 胖乙道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心中起了不小波澜,深深看一眼林去忧。 这位天宁太子,天赋着实可怕了些。 胖乙道人的住所简朴雅致,一个院落里有一座凉亭,亭外种满了各色花草。 此刻,院中有一些早春花已盛开,也有些含苞待放,还有刚刚种下的。 若稍晚些时候来,定是一片花海。 林去忧暗自感叹,那一定很美。 胖乙道人招呼林去忧在凉亭里坐下,沏一壶茶,待茶水烧开,才不紧不慢往屋里头将压在床下的宝箱拿出。 打开箱子瞬间,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林去忧目不转睛看着箱子里淡紫色,带着自然纹路的木头 这是天芒木。 就算是在平天山也算得上珍稀之物。 这种木材一般长在山脉最深处,被云雾环绕,常年吸收天地灵气,灵性十足。 林去忧咽了咽口水。 最主要的是,天芒木能吸纳剑气,且通灵性,能与剑主形成反哺,是养剑最为合适木材。 只是一般只会用作剑柄,因为太过稀有。 而这胖道人手里竟有如此大的一块,足以做整把剑! 林去忧强忍激动,咳嗽两声,问道:“说吧,你出多少两?” “小道不卖。”胖乙道人摇头,如葡萄籽般的眼睛看向林去忧,郑重道:“小道将此木赠给殿下。” 占了天大便宜的林去忧一扫先前喜悦神色。 要说平天山掌教他们一众为何如此帮扶林去忧,试问天下谁不知,平天山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时,便是由林去忧他爹一手扶持成天宁第一大教。 都说睹物思人,这平天山六宫十二观,哪个不是林家出银两修建。 何况,平天山天才地宝,本就是早年余皇后带上山,交给平天山众人种植,方才有今日灵草遍地气派景象。 可这胖乙道人此举又是为何? 无功不受禄。 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事。 林去忧紧缩眉头,注视胖乙道人。 胖道人只是摇头,笑道:“小道只是想殿下欠小道一个人情,未来若殿下若真能乘龙夺天造化,莫忘记平天山还与殿下有一根天芒木情分。” 林去忧更加疑惑:“你就如此把握,我能胜出?” 胖乙道人微笑,仿佛又见十年前白衣身影,胸有成竹:“小道算卦无数,从未看错人。” 第十八章拉钩万年,不许变 天下道教曾有三足鼎立之说。 北州有平天,中原天玄镇,南派有武虎。 乱世出英雄,莽荒大破北州,平天山道人几乎倾囊而出,死伤大半,却也因祸得福,将云晓,三清这类本就是翡玉的道人打磨更加翠亮。 三清道人在十多年前可是风光无限,仅凭一招双手捧雷降世间就可打遍北州江湖。 再加上当时林乘天登基,也就是林去忧的爹在做背后支持。 平天山一时间风光无限,打破三足鼎立之说,稳稳做了道家首席如此多年。 许是三大教唯一经历过生死国战的道教,自莽荒一战后,山中散漫气风靡,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各观道人,只是参天修道,追求长生,鲜少收徒,不问世事。 这便给其他两大道教趁势追击机会。 这些年,年轻天赋绝伦道人辈出。 先有一本炼丹《玄天参天丹经转》的玄天峰道霄小道人,将平天丹妙观的经书道法贬得一文不值。 后又有练剑却只握刀的武虎山武一道人横空出世,在南州武道世家间掀起不小声浪。 而平天山,亮眼事迹愈发稀少。 唯一下山那个,还被人斩去了头颅。 够丢人的。 不过这也不是眼下林去忧能担忧的事。 林去忧将天芒木取回,专心雕刻。 在住所中,凭借指尖作剑,剑气缠绕其间,宛如锋利铁刀,誓要将天芒木削出完美剑形。 这样做其实还有个好处,便是以剑气削木剑,日后更容易将剑意注入其中,事半功倍。 林去忧这一坐,便是一天光景匆匆而过。 看着根珍贵无比的木头渐渐有了剑形,林去忧这才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季莫寒冷眼旁观,见林去忧已是面色苍白,体内真气几乎耗尽,冷淡提醒道:“该歇歇了,不然真气耗尽,准要累死。” 林去忧摇头笑道:“小爷早就说了,要死也得死在你床塌上。” 季莫寒破天荒没有出枪,自从林去忧从第二峰回来,她便能感觉林去忧身上有了些许变化。 虽然还是如以往一般嬉皮笑脸,但就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季莫喊冷声问道:“那老瘸子呢?” “于伯就于伯,什么老瘸子,甚是难听。他与那说书人这几日一直呆在第三峰,也不知为了何,等他回来再问问。” 林去忧不满回道,季莫寒素来对于伯不待见,在她心里,林去忧之前能变成那副纨绔模样,于伯占一半“功劳”。 季莫寒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林去忧。 林去忧淡淡一笑,这小妞不会是吃醋了吧? 芊云兮很是适时从外头走来,看见林去忧在削木头,戏虐道:“呦,林去忧,几日不见,怎么成木匠啦?” 林去忧抬头一笑,俊逸非凡:“等小爷练至大成,就给你打张床,供我俩睡,顶多加个季大小姐。” 芊云兮蹲下身来,狐媚一笑,看了眼季莫寒,嘴角微翘:“太子殿下一言九鼎,真将季莫寒那丫头抓来暖床,奴家定与你共享天伦。” 季莫寒眸中一寒。 林去忧则是与芊云兮拉钩。 拉钩,一万年,不许变。 季莫寒忍不住出声:“你两就不担心那九转乾坤丹能否炼成?” “小爷我怎么担心?” “关本姑娘什么事?” 林去忧与芊云兮异口同声,说罢两人还互相看一眼,真是心有灵犀,一拍即合。 季莫寒叹口气,转身便欲离去。 就在此时,平天山骤然乌云笼罩,雷霆翻涌, 林去忧三人猛然抬头,望向平天山顶方向。 几道流光从山间各处飞出,直奔三清观方向飞去。 “走,去看看。” 林去忧将有了剑身锥形的木剑别在腰间,一手拉着一个貌美姑娘朝向三清观上山而去。 三清道观,各个观主齐聚一堂,面露凝重,看向三清道观中央,那正十指掐算,飞速结印的胖乙道人。 别看平日里这胖乙道人平日里只惦记貌美女香客,占卜算卦却是在平天山较为出众,一骑绝尘于年轻同辈,修为仅次于三清道人。 胖乙道人背后渗出大量汗水,打湿衣裳,跌坐在地。 一众道观主小跑至他身旁,焦急问道:“胖乙,算出什么没有,那天玄峰掌教现身何处?” 胖乙道人摸了把汗,神色凝重:“就在山下。” 这可如何是好。 并非他们畏惧天玄峰掌教威名。 他们是惦记萧夏掌教何时会出关。如若在炼丹关键发生变故,岂不是功亏一篑? “去请师傅和太子殿下吧。” 胖乙道人看了眼山脚方向,话音未落,小青松道人便化作流光朝山顶方向奔去。 平天山第一峰下,有一身着黑色道袍,魁梧无比的白发老道人缓步行走在小道,每行一步,便留下新的坑印。 这便是天玄峰掌教,撼山道人。 只是这双肩舒展如高山般魁梧的老道人不走寻常道,双腿发力,一跃而起,随即落在第三峰山脚下,砸出一个不小坑洞。 尘土飞扬间,本在悠闲喝酒吃花生米的于伯咳嗽两声,不满骂道:“撼山你个老道头,修道修傻了,扰了你于爷爷喝酒雅兴,该当何罪?” 魁梧的老道人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这瘸腿马夫,几年不见,嘴倒是越发油滑了!” 于伯贼笑一声,朝魏伯文坏笑道:“魏大读书人,这老道是在指桑骂槐呢。” 魏伯文淡然一笑,轻轻倒满酒杯,递给撼山老道人。 撼山老道人手握酒杯,看向两人,问道:“等会老道上山,若是动起手来,两位可要参与其中?” 魏伯文淡然问道:“掌教道人可是破了乘海一品境界?” 撼山老道人摇头,实诚道:“用了秘法,以命换修为,暂时跻身乘海境界。” 于伯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笑道:“那得拦,我家公子天大机缘可是在这山头上,不得马虎。” 魁梧老道人心中有数,看向魏伯文,问道:“魏大儒,你又是何态度?” 魏伯文淡淡一笑:“他家公子,我家小姐,都在上头。” 撼山老道人重重嗯一声,思索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朝第一峰方向蹦去。 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于伯朝撼山道人离开方向,怒骂道:“你这山野莽夫,迟早将你双腿砍了!” 撼山道人身上道法发出烈烈声响,破空而上,下一秒便出现在三清道观内。 与先前在山下那惊天动地气势不同,这一次,他落地动作轻盈如蜻蜓点水,未曾惊动道观内万物。 庭院内,炉火轰鸣,三色火炎跳跃。 萧夏老道人盘腿而坐,拂尘随意放置腿上,清瘦身子与撼山老道人魁梧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见到老熟人,他只是微微抬眼,温和平静道:“你这老道,早就说别练至纯功法,年过古稀,一身臭气熏天,不嫌埋汰?” 撼山道人懒得与他磨嘴皮子,看向炼丹房那炉子,道:“为了人情赔上平天山家百年底子,真划得来?” 萧夏老道人没说话,指了指道观外琉璃世界。 撼山老道人目光一凝,透过万物,看见有一身影正缓步上山。 此人与那余姓皇后相貌颇为相似。 同样仙姿,同样白衣,同样腰间系剑。 撼山道人沉默片刻,头顶雷霆滚滚,气势如汪洋,滔滔不绝,眨眼间便攀升至巅峰。 “对不住了老友,这丹注定炼不成。” 第十九章乌云藏雨意 撼山老道人以命换境,一脚踏入乘海一品境。 虽说只是一脚,却压得平天山道人喘不过气。 乘海境界在江湖上算得上真正凤毛麟角,北州江湖最为鼎盛时期,万人恐难出一人。 这个境界,乃是武夫心中遥不可及的梦,无数武道天才前赴后继为其折腰。 大概三十年前天玄峰出了个号称为剑而生的郭祭道,十二岁破武夫三境,十五岁入混元境,十八岁立道成就破虚境。 破虚之后他便下山,以战养剑,过往三个春秋,从无败绩。 那时候江湖人人传,这郭祭道不出意外,恐会成全天宁最年轻的乘海一品宗师。 可老天跟所有人都开了个玩笑。 余家一位白衣系剑的少女横空出世,打破所有人幻想。 余敏。 也就是林去忧的老娘。 百招之后,郭祭道断剑而归。 一夜之间,心境受损,从破虚跌至归元。 之后传言,郭祭道已疯,在天玄峰洗剑池旁,日日洗剑,任岁月蹉跎。 疯了的郭祭道,是撼山道人的儿子。 天玄峰与如今朝廷的关系如何先不论,就单说这个梁子,撼山道人绝无可能帮林去忧炼丹。 平天山顶,异象横生。 刮风下雪,雷霆滚滚,乌云中藏落雨意。 撼山道人悬立半空,魁梧身材俯视下方众生,气吞山河。 白衣飘荡在三清道观前,腰间系一根淡紫色木剑。 林去忧不知什么是乘海一品境,只觉眼前这天地异象,实在气派。 三清道人泛白双鬓纷飞,朝半空上厉声道:“郭无道,弄这么大阵仗,天玄峰这是要与平天山开战?” 撼山道人摇头,声如洪钟,目光看向林去忧道:“老道此番前来,仅是一人,与天玄峰无任何关系。” 三清道人眉头紧皱,喝问道:“所谓何求?” 撼山道人哈哈大笑,盯着林去忧,面露凶相:“报仇!” 于伯不知从何处出现,将林去忧等人护在身后,朝天上怒骂道:“郭无道,我家公子与你何仇何怨?你那不成器儿子败在我家小姐剑下,是他福气!” 撼山道人冷哼一声,杀意升腾。 林去忧皱紧眉头,与身旁的季莫寒对视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小声道:“估计是世子布下的眼线透出去风声。” 林去忧苦笑摇头。 世上最难参透的是什么? 顿悟修道?问鼎天人?帝皇心术? 狗屁。 最难是人心。 这撼山道人爱子心切,被京城那伙人借刀杀人,还不自知,当真可笑。 林去忧叹了口气,朝前方瘸腿老头问道:“于伯,等下动起手来,胜算几何?” 瘸腿老头白发飞舞,转头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在平天山头,哪还轮到小老儿出手道理。” “就是怕这撼山道人在明,又其他人在暗,出其不意者,最为致命,还得小心为好。” 身穿洗得发白长衫的魏伯文从山路中走出。 灵巧鼻尖嗅到飘散酒气,芊云兮蹙眉,嫌弃道:“喝酒了?” 魏伯文嗯一声:“喝了一点。” 未等芊云兮回话,中年读书人自觉后退几步。 林去忧看了一眼中年书生,笑道:“老先生,好久不见。” 魏伯文浅笑行礼道:“太子殿下安好。” 林去忧点头,目光继续注视半空中的三清道人。 高手过招很简单,非常简单,没有过多花哨。 能见到高手过招,很难,非常难,难如登天。 这是不可多得的悟道机会。 不远处,胖乙道人手中掐诀,额头冒汗,破例一天三算。 小青松道人语气有些急切:“如何,师傅胜算几何?” 胖乙道人摇头:“我没算师傅胜算。” 小青松道人脸色一凝,不解道:“那你在算什么?” 胖乙道人闻言,坏笑一声,不怀好意道:“半步乘海也算是乘海,可是不得多的药引。” 小青松道人恍然,随即又皱起眉头:“这等境界修士,如何能甘愿做药引?” “这就得看师傅本事了,别忘了,师傅在山下可是号称雷鸣天师!” 胖乙道人抬高胸脯,语气骄傲,又朝三清观里瞧一眼。 此战只能拖,拖到老掌教将前面七转炼成,二对一将那魁梧老道人一身修为拉入丹炉中,为八转做基础。 原还以为能用巧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不了用道家第一称号作为条件,换他一点真气便是。 真气没了再修便好。 可没想到这撼山老头甘愿做别人手中刀,那便无话可谈,以战止战。 胖乙道人看向不远处的年轻白衣,幽幽一叹。 殿下,山高路险呐。 一声巨雷划破天际。 六宫十二观之首的三清观主一脚踏出,周身雷霆闪烁,气势如洪流,行至半空已然破虚境圆满。 “三清小道,老道劝你速速退去,林家小子的命,可没你值当。” 撼山道人哈哈一笑,气势滔天,比三清道人强的不止一点。 双鬓苍白纷飞,三清道人面对铺天盖地气势,面不改色,平静道:“皇后对北州有再造之恩,对平天山有知遇之恩,对贫道有救命之恩。” 三清道人目光坚定。 三个恩惠,足以让他为林去忧舍命相助。 撼山道人淡然看向被雷霆包裹的三清道人,惋惜道:“多好的修天苗子,你若不沾染此事,百年内定是天人合一的仙人之姿,可保平天山百年无忧!” 三清道人淡淡一笑,声音始终如春风般:“没有这些恩情,何来平天山之说。” 平天平天,平天下不平事。 三清道人话音刚落,身上气势竟一涨再涨,仿佛如汪洋般,没有枯竭之时。 平天山顶,雷霆如银蛇狂舞,天地仿佛一瞬间被割裂。 一道如柱般粗大的雷霆劈下,紧接着又一道接踵而至。 撼山道人神色冷淡,伸手抓住一道雷霆,瞬间捏碎。 魁梧身材的他冷笑连连,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要下雨了。” 林去忧望着为他挡在前方的三清道人。 这背影,犹如三年前,拦在京城万军之前的于伯。 大雪未停,大雨已至。 好在芊云兮之前朝平天山小道人要了几把油纸伞。 林去忧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三清道观前,腰间一把淡紫色木剑闪烁一丝剑光。 于伯笑道:“你小子倒是真有福气,不仅能吃上九转乾坤丹,还能看上一场乘海对决,这等对决,可是万金难换。” 平天山上,雷霆汇聚成一朵硕大莲花。 云海中央,三清道人气质缥缈,爬至与撼山老道一般无二。 “前辈,请赐教。” 平天山顶,那犹如莲花般的无数雷霆陡然炸开,天摇地动。 三清道人借雷霆之势短暂入半步乘海境。 第二十章一拳入乘海 天宁三大道教中,如若把天玄峰看作是初露锋芒的长矛,那平天山就是已然?砍钝的长刀。 十年匆匆,无论是江湖百姓或者各派武者,似乎都习惯了与世无争的平天山,对于十年之前平天山过往,不知是不愿提及还是刻意回避,无人再提。 平天山过往可追溯到三清道观改名之前。 那时的三清观可没如今这般清新脱俗名字,而是唤作杀意凌然的破煞观。 平天山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未曾改变。 但美景掩不住其深藏杀气。 莽荒破天宁之前,平天山上至掌教,下至寻常道人,皆信奉以杀养道。 只是相对于山下强盗悍匪为求财色而滥杀无辜,平天山道人只杀恶人。 杀恶人,并非嗜杀,乃是以雷霆手段斩断罪恶根源。 年轻的三清道人对此道深信不疑,意气风发,飒然下山,一身湛蓝道袍挑战无数门派,鲜有败绩,震惊江湖。 对待穷凶极恶之徒,更是招招夺命。 树大招风,更何况是一棵刚刚露出枝桠的嫩苗。 这位年轻人以一己之力,挑衅了江湖各大门派的尊严,令无数门派颜面尽失。为此,他们散尽千金,只为取这平天山三清道人的性命。 名声最为巅峰时,三清道人一根手指,便值百两黄金。 在江湖历练数年的三清道人终究还是归山。 上山之际朝天问了一句:“何人是好人,何人又是坏人,我未知晓,天也不应。” 随后入山,噤声闭门修道数年。 直至莽荒大战,再度下山,以无敌姿势横扫敌军。 最后一战,与莽荒凶将屠鹰将军,大战三日,本能一招要了对方性命的三清道人,见识到平天山十观九空情景,终究还是变了。 只是折了对方拿来杀人用的臂膀,散尽他修为,随后离开。 百军之战,无人敢拦,无人可拦。 那一战后,破煞观便改名为现在的三清观。 平天老掌教还打趣,如今三清道人性子当下任掌教最为合适。 没人知道曾经在江湖经历什么的三清道人只是淡笑摇头,说自己沾染人命太多,当了掌教也不会有好因果。 想到这里,白衣腰系剑的天宁太子爷看向在雷霆之中温润中年道人,心中感慨。 北州江湖真的平静太久,久到居然将曾打遍天下的三清道人视作软柿子。 平天山顶,雷霆滚滚,天昏地暗。 撼山老道人身披黑袍,缠绕雷霆,看向气势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有赶超之势的三清道人,放声大笑:“三清啊三清,你真是我道家不可多得人物!” 三清道人含笑点头:“前辈过奖。” 撼山老道人又是惋惜道:“可惜,就算今日借助雷霆之势强行跨过破虚入乘海,终究击败不了老道。” 三清道人目光深邃,淡然道:“贫道修天参道,不为输赢。” 撼山老道在雷霆之中出手。 天玄峰的《玄清心绝》可不是如名字般那般飘渺轩逸,而是实打实至纯功力。 此功法一旦施展,周身气息如灵蛇缠绕,游走于四肢百骸之间,每次流转都在经脉中掀起惊涛骇浪。 撼山老道人一辈子只修体魄,肉身接近无敌,结合此法如此大成,一拳打出,山岳崩裂! 深知不能肉搏的三清道人退后数十步,双手化诀,天降数道雷霆,夹带无双之势,轰向撼山老道人。 撼山老道人爽朗一笑,伸手朝天一握,好似掐蛇一般,竟将雷霆擒住! 三清道人神色不动,双手掐诀,粗如环抱的雷霆一道接着一道劈下,仿佛无穷无尽般。 天平山,雷霆滚滚,九九八十一道雷霆齐齐降落,天地为之失色。 然而,撼山老道人依旧岿然不动,周身气息如铁,任凭雷霆劈落,依旧毫发无伤。 “这魁梧老道,难不成肉身已然成圣?这等威能竟伤不了他分毫?” 三清道观,大雨滂沱。 林去忧望着天空上方,震惊无比。 于伯凝重沉声道:“郭无道一生以万物炼体,从不破功,与《玄清心绝》乃是相辅相成,如今修至大成,加上半步乘海修为,钢筋铁骨,水火不侵,难怪他有如此底气敢独闯平天山。” 林去忧转头疑惑问道:“那这老道不破功,哪来的儿子?” 芊云兮闻言扑哧掩面一笑,没想到今日如此威风的老道人,头顶如此青绿。 魏伯文在旁出声道:“郭祭道并非老道人亲生,而是他大哥孩子,故而从小爱惜,视若珍宝。” 众人了然。 看着正处下风的三清道人,季莫寒美眸流转:“如何破法?” 头顶剑拔弩张,时不时就能听见雷霆轰鸣与撕裂声。 “小老儿不知,这也不是小老儿分内事。” 于伯不紧不慢取下腰间酒壶,喝上一口,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群湛蓝道袍身影:“可以去那边问问,眼下最紧张莫不过他们。” 林去忧撑着油纸伞走至胖乙道人身旁,在水花溅起时,踢了踢其沉甸甸的屁股,问道:“三清道人可有什么破敌之法,眼下局势可是不妙。” “殿下莫急,”胖乙道人贼笑一声,短粗手指往头顶指了指,道:“好戏才刚开始。” 平天山,雪落山头,风雨却未曾停歇,万马奔腾,如瀑般倒灌人间 半空中,眼见八十一道雷霆被撼山老道人尽数化解,三清道人面不改色,双手汇聚雷霆,一个闪身至撼山老道人跟前。 然而撼山老道人并未全然防御,反而笑道:“三清,你今日以雷霆攻势震天,竟然舍弃了最为得意的雷法,准备与贫道肉搏,简直找死!” 随即也是一拳轰出,排山倒海。 三清道人不慌不忙以拳法迎敌。 此拳法,圆转如意,如雨般连绵不绝,又变幻莫测,动静相兼。 看似软弱无力,可每次都能轻松化解撼山老道人的重击。 如此以往,眨眼间,两人已过百招。 犹如石落湖面,被一层层涟漪轻巧化解,原本还胜券在握的撼山老道人心中顿感不妙,一退再退,可刚有收拳意思,却被三清道人一把拉住。 狂风吹起两人道袍,拉着把自己不知粗多少倍的手臂,三清道人笑道:“前辈,此刻攻守异形。” 说罢,过往云烟在三清道人脑海中浮现。 年少成名,青年顿挫,中年修心。 内外三合,我道已成。 三清道人一拳打出。 此拳,平平无奇。 只是一拳之后,风雨皆停,撼山道人身后山峰,轰然倒塌。 第二峰中,将白猫举过头顶的云晓道人朝着第三峰方向,笑道:“守尘师兄,你看见没有,三清师兄一朝悟道,入乘海了。” 第二十一章为何求死 三清道人修雷霆法门,向来为人熟识。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位身形并不清瘦,亦非魁梧的三清道人,竟然舍弃了最得意的法门,转而另辟蹊径,踏上了一条别样的修行之路。 甚至悟出更高境界。 一拳打出,三清道人收拳不敛势。 只是相比于之前那锋芒尽露,气势吞日,真正跨过乘海境界时,却显得自在意极,深藏不露,犹如一眼望不见底深渊。 平天山各个道观道人们注意此战已久。 亲眼见识三清道人一拳入乘海,既震撼又是欣喜。 入山已久的老道们虽是脸露喜色,大多还算淡定。 在他们心中,三清与云晓两位师叔破开桎梏,跨入乘海境乃板上钉钉事情,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晚些入山的年轻一辈,昂首挺胸,扬眉吐气。 自从莽荒一战后,便是忍气吞声多年,受了多大委屈都得自个吞下肚。 毕竟自家师傅对此大多漠不关心,自己下山,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会更加丢人现眼。 眼下,三清道人一举跨过乘海境界。 这消息传出去,试问谁人还敢扬言平天山气数已尽? 三清道观内,将一株灵药丢入炉中。看着炉火中逐渐升腾的灵气,萧夏老掌教心中暗自感慨。 这个师弟,终于还是跨过心境这步,迈入乘海。 “有......有三清师兄,真乃我平天山之福缘!” 年过半百的丹青道人激动如同山下年轻道人。 他比三清道人早些入门,理应他师兄。 奈何当时丹妙观地位不高,而三清道人一进山便拜在掌教门下,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因而称他为师兄。 与三清道人坐下两个活宝不同,上一辈的道人们并不看重所谓的师兄弟之分。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你叫傻牛,难不成真是一头牛? 丹青道人因兴奋而涨红脸,手拿灵草激动得有些颤抖。 素来板着张脸的妙丹观主,实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主子,无论哪个道观求助,皆是倾囊相授,故而在平天山口碑极好。 毕竟在专注炼丹道观中,一口镇观炼丹炉便是代表此道观祖师颜面。 此等重要之物,丹青道人说借便借,甚至在三清道人一炮将炉顶炸上天时,也只是动动嘴皮,骂上两句。 放在山下百姓身上,无异于邻居借你家炮仗,非但不感谢,转头就将你祖坟炸上天。 激动半天的丹青道人最后只是吐出一字:“好!” 萧夏老掌教不愧是大教执牛耳,见惯大风大浪,片刻后就将心思放在炼制九转乾坤丹上。 丹青道人长呼一口气:“原本还担心三清师兄,独自面对天玄掌教会有些棘手,现在看来倒是多虑。” 萧夏老掌教只是嗯一声。 神色并没有多少轻松。 此战并未只是将撼山老道人打跑这么简单。 而是实实在在要将其降伏。 撼山老道人成名时间悠久,肉身近乎成圣,眼下心法又大成,着实要费点心思才能将他降伏。 一个门派老宗主,身上没个保命玩意,当真说不过去。 稍不留神,也可能会败。 高手之间过招,胜利之法,境界是第一,却不是唯一。 果不其然,三清道观外,又有微风轻起。 林去忧望向气势收敛,却更加深不见底的三清道人。 要说几日前可能感知没有如此强烈,可如今踏入武道,又见识过一拳入乘海,这等意境妙不可言。 不亚于被季莫寒与芊云兮同时在床上伺候。 秀发被微风托起,林去忧俊美脸蛋与老掌教一样,神色并未轻松多少。 三清道人早已料到这撼山老道人来者不善,绝不仅仅是炫耀跨入乘海如此简单。 九转乾坤丹第八转,要用至纯内力推动,而眼下江湖道教中,也只有天玄峰一脉还有人在修炼此法。 撼山道人如此浑厚又不破功内力,便是炼制此丹的首选之人。 而眼下这老道人赶鸭子上架般来平天山,倒是让前几日的三清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京城那边真是想要林去忧愁性命? 这些暂且不论,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如何将这撼山道人擒住,将他一身内力吸出。 林去忧收回目光,闭目养神些许。 毕竟境界差距太大,就单单只是观看,便耗掉他许多心神。 半空中,三清道人浑身被淡淡白光笼罩,他本就生的仙风道骨,被这光芒一衬,更显仙人姿态。 天玄峰虽说眼下地位没平天山高,终究是一流实力,身为掌教,又怎会如此被一刚跨过乘海境的小辈吓跑心神。 撼山老道人冷笑道:“实在没想到,老道本想以碾压之势羞辱你,却没想到竟让你道法大成,跨了乘海境这一大关。” 三清道人还是如之前那般,温润如玉:“侥幸罢了。” “老道知晓你们平天山在炼九转乾坤丹,只不过,今日,要么你们丹毁道消,要么就是老道身陨之时。’ 撼山老道人面色不变,语气却愈加苍凉。 三清道人闻言面色一变,莫不是这撼山道人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中。 来不及多想,撼山老道人将黑色道袍一甩,袒露半身。 经脉疯狂游走在他清晰可见,几乎要爆出的血管中。 他气势再度突破。 平天山顶,山摇地动。 与三清道人数年修心,一朝悟道不同。 原本以命换境的撼山老道人并非吃了天赋不足的亏,反而是心思太重,牵挂太多,故而执念太深,不能真正超脱。 所以,他便要与三清道人搏命了。 气势每上一层楼,气血便弱上三分。 转眼,气血过半,他正式跨入乘海境。 “这老道真是疯了!疯了!一条命换来一柱香时间的乘海,这值当?” 于伯忍不住怒骂,鲜少没了喝酒兴致。 对他来说,平天山也好,天玄峰也罢,老面孔越来越少,无论深仇大恨,见一面便少一面。 魏伯文则紧锁眉头:“若一柱香没将天玄峰掌教擒拿,将他真气引入铜炉,待他修为散尽,那便是前功尽弃。” 林去忧看向正欲出手的三清道人,心中所想之事,也正如魏伯文所说。 三清道人到底有什么法子将以肉身证道的撼山道人擒拿。 那是一座山。 三清道人今日要当擒山人。 平天山,风雨欲来。 远在中原的天玄峰,阳光明媚。 洗剑池旁,一苍白瘦弱的中年人突然停止洗剑动作,朝北边方向疑惑嗯一声。 第二十二章剑池有剑痴 平天山有六宫十二观之说。 天玄峰同样有六洞十二福地。 被平天山压制了有二十个年头的天玄峰,近日可谓春风得意。 年轻一代天才辈出,前不久又有个集道教大成,被林乘意封为国师的景峰天师。 一时间,山脚车水马龙,达官显贵纷纷拜访,风光无限。 天玄峰奇观无数,最为出名却是一座人造剑池。 洗剑池原本只是座无人问津水池,后来剑痴郭祭道自江湖折剑归来,每日每夜在此洗剑。 洗一把,丢一把,久而久之,池子长剑堆积如山。 某日,不知何因,这些被丢弃长剑竟自行产出剑意,剑气之多,甚至让天玄峰的观主们都面露骇然,争相驻足观赏。 观主都如此,座下弟子们就更不用说。 只是自从败走余敏后,郭祭道鲜少开口说话,终日守着剑池。 天玄峰弟子们摸不透这位师叔脾性,不好过多打扰,只得在剑池外围扎堆领悟剑意。 不往里走其实还有个原因,越往里走,剑意越强,强行闯入,只会被剑意所伤,适得其反。 天玄峰有个天才剑修,名唤钟翘楚。 不走寻常路。 还未踏入剑道便硬闯剑池,不出所料被剑意弹开,险些跌落山崖,失了性命。 他没气馁。 郭祭道丢一把剑,他便闯一次剑池。 春去冬来,一晃五个年头。 一身玄黑道袍的钟翘楚嘴叼杂草,怀抱一把锈剑,站在洗剑池旁不足百步之地,剑眉星目,风姿卓然。 五年里,一人洗剑,一人悟剑,竟无一言交谈。 郭祭道抬头望北方动作,他自是注意到。 撼山老掌教独闯平天山事情已经传开,犹如一块巨石砸落湖面,江湖炸锅。 此刻定是无数人快马加鞭前往平天山凑热闹。 天玄峰对此倒是没什么动静。 六洞十二福地,眼下最不缺便是天才。 其中不少洞主闭关数年,单说破半步乘海便有半数之多。 撼山道人能当掌教,胜在拜入上任掌教年份久远,在山上行中庸之道,六洞天十二福地相互平衡。 只是这次不知是真如山上传闻,是京城授意还是别的原因。 老掌教无论输赢,只要死在平天山上,对天玄峰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平天山,有人破开乘海境了,不是无道小叔。” 郭祭道罕见开口,语气沙哑,打破沉寂。 钟翘楚眼眸一亮,并不对平天山有人破乘海境界意外,倒是这位曾名震江湖的师叔终于开口说话。 嘴中草根轻摆,他语气平淡:“师叔,可还洗剑?” 郭祭道转目看向剑池旁这几年来唯一走至这里的小道人。 郭祭道转眼,看向这五年来唯一靠近剑池的小道人,心中叹气。 他并非高冷,只是这晚辈像块木头,连搭话的机会都不给。 每日不厌其烦观看自己洗剑,郭祭道心中不禁觉得无聊,却又不好出声打断。 毕竟,难得有个来人,要是真给自己开口吓跑了,才是得不偿失。 钟翘楚低头看着脚下发亮的长剑,并未多言。 郭祭道欲言又止,心中叹口气,好不容易与这晚辈搭上话,怎就不过简单两句便草草结束。 难不成自己真如别人所说这般无趣? 天玄峰剑痴悄然叹口气。 北州平天上方向,又是一道强悍气息传来。 天玄峰花草树木微动。 这个气息两人很是熟悉,无疑是撼山道人。 钟翘楚神色随草木微动,手指掐诀,俊俏脸蛋闪过一丝诧异:“老掌教入乘海了。” 郭祭道面不改色,始终平淡:“以命换境界本就误入歧途,眼下这番举动更是神仙难救。” 话止,他将手中洗好长剑随意一丢。 洗剑池内,百剑齐鸣。 钟翘楚看一眼怀中生锈长剑,轻声道:“有传言,老掌教此行是为以性命为由,换师叔出山。” “我?” 郭祭道指了指自己,双目满是疑惑:“他去平天山找死,怎就牵扯到我身上来。” 钟翘楚皱着剑眉,疑惑嗯一声:“师叔不是因败给余皇后,心境受损,转而在水池旁画地为牢,以洗剑锤炼自身?” 郭祭道闻言嘴角一扯,愤愤一叹。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编出这种荒谬传闻? 他败给余敏导致剑心受损是没错。 也确实曾困于既生郭祭道,何生余敏这等想法。 只是当余敏舍命退敌时,他便解开心中解锁。 论剑,他败给余敏。 但论谁活得久,他可是大获全胜。 剑池旁一头青绿乌龟探出脑袋,郭祭道将它揽入手心。 他做人很简单,只要胜过别人一处,那便也是胜利。 就是这么简答一悟,牵扯更大道理。 如若自己能熬死所有江湖剑道宗师,那他便是大宗师! 舍弃剑道,转而追求长生之道的郭祭道大彻大悟。 随后便在山间隐秘池中养龟。 毕竟要论长寿,乌龟可比悟道来得长久。 只是没过两月,他便发现,这王八当真是死物。 每日除了探出头来吃食,便是缩进龟壳睡觉。 实在无趣。 所以,他便在水池旁洗剑,打发时间。 选择隐秘本就想低调行事。 可不知怎么,期间发现天玄峰众人异常举动,好似看猴子一样驻足围观,也让他心生不满。 只是不好意思出声赶走人家。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自己从未拜入天玄道教,只是有撼山道人这一层原因,这些年吃喝拉撒全靠天玄峰供养。 将手心乌龟放入怀中,郭祭道数年来第一次朝水池外走去。 待走至钟翘楚身旁,挣扎许久,终究磕磕巴巴开口:“你......怀中剑不错,虽藏于铁锈之中,若是以剑意洗尽,定是绝世神兵。” 本沉浸在领悟剑意的钟翘楚被人出声打扰,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回过神来就破天荒见到是那剑痴郭祭道。 震惊得连嘴中杂草掉落在地,都未发现。 郭祭道见对方不愿开口搭理自己,又是轻叹一声,嘴中喃喃:“难得好苗子,可惜不愿入我门下。” 说罢,他便往天玄峰山下走去。 可没走两步,彻底回过神来的钟翘楚却是扑通一声跪下:“师尊在上,请收愚徒三拜!” 咚咚咚。 三个响头。 郭祭道眉梢一扬,露出笑容,将他扶起。 他终于有徒弟了。 终于有人跟自己说话了。 从未入天玄峰的剑痴认真道:“你拜入我门下,那我便是你师傅,我这人不爱说话,但我喜欢你话多一些,不然往后日子可长,两人呆着无趣,我便赶你出师门,另寻别的徒弟。” 这是什么师门规定。 钟翘楚满头雾水,却还是点头应下。 “师尊,您此行出山,为何?” 郭祭道轻哼一声:“去平天山给小叔捡尸,他对我有恩,不去,显得不仁不义。” “我们走着去?” “不......不然呢?” 钟翘楚一脸无奈:“平天山路途遥远,走过去只怕尸体都凉了。” 郭祭道一愣,随即拔出一剑,将自己名字刻上剑身,往北方掷去。 长剑破空,鸣声如龙。 “这下他们该会帮忙保存了。” 郭祭道满意一笑,抬步下山。 钟翘楚瞠目结舌。 两人就这样,在天玄峰众目睽睽下,淡定下山,朝平天山方向走去。 他们不知,就是这一举动。 本就炸开锅的江湖,更是沸腾。 剑痴下山,寻仇平天山! 这是何等令人沸腾传闻。 第二十三章岂曰无衣 以命换修为,这一招单凭名字便能让人背脊发凉。 皆是武修到不死不休之地,方才用得下下策。 平天山一道惊雷落下,撕裂苍穹,险些劈伤山中道人。 半空中,三清道人与撼山老道人对上一拳,各自拉开。 不得不承认,就算是损失一半气血,换来短暂修为提升,撼山老道人依旧强悍,无可匹敌。 炼体之路,他已经修至无可匹敌的境地,若无今天之事,十年后,恐怕他能步入通玄之境,成就真正乘海一品境界。 可惜,就是强悍如此的武修,心中皆有一本难念的经。 三清道人掐诀,心法在指尖流转。 拳法与心法交织。 一道粗如山的雷光闪烁,占据大半天空,轰向撼山老道人。 上身已布满伤痕的老道人,经脉光芒流转,怒喝一声,双拳挥出,朝三清道人杀去。 《玄清心诀》乃天玄峰世代相传的秘法,原本就已被撼山道人修至大成,而在此战中,心法更是磨砺中愈发精进,几乎达到了无可企及的境界。 无可否认,他们本就是各个年代江湖最为璀璨天才。 只是相比于能跨时代对决的三清道人,显得更加出奇不凡。 见强敌破空杀来,三清道人后撤,又引一道神雷,牵制撼山老道人攻势。 撼山老道人身姿挺拔,坚不可摧,面对如此恐怕神雷,神色依旧不变。 他以肉身硬抗雷霆。 如此威能神雷,只是在他肉身上留下一道漆黑伤痕。 闻着空气中些许烤焦味,三清道人停至空中,破损一只胳膊的道袍纷飞,眼底终是露出一抹无奈。 转眼看向三清道观内,炼丹房中,灵气蓬勃而出,眼下已行至七转。 还有一转时间,必须将这个老道人拿下。 三清道人深吸一气,身上雷霆再显现。 一鼓作气。 三清道人真气如流星划破天际般疾驰,卷起一道道气流,直扑撼山老道人。 “来得好!” 撼山老道人仰天长啸,双脚下沉用力,山石被踏得粉碎,身形如大山般拔地而起。 空中,两股强悍力量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气浪冲天,山谷间的树木几乎被刮倒,岩石飞溅,天地为之震动。 平天山下,众道观主掐诀施法,天罡灵气将三清道观笼罩,保护林去忧等人。 这一战,简直将林去忧之前对所有武者的遐想,彻底推翻。 三清道人与撼山老道人不过五十招,山崩地裂,已然是天昏地暗。 如若更上一层楼,那天人合一境界的仙人对决,又该是如何情景? 林去忧腰间紫木长剑散发别样光芒。 他蹲下身,朝瘫坐在地,已然喝得半醉的于伯问道:“于伯,那传说天人合一的仙人境界,能否硬抗莽荒十万铁骑?” 这衣衫褴褛瘸腿老马夫喝口酒,浑浊不堪眸子罕见闪过光彩:“小姐那一剑,天人之下可称无敌,一剑伤敌,两万六千铁甲!” 林去忧闻言,默默将手搭在木剑上。 两人只言片语间,头顶上方两人已过十招,招招夺命。 胖乙道人突然急匆匆奔出,面色凝重:“殿下,掌教说七转大功已成,要马上接八转炼丹!” 话音一落,所有人目光齐聚三清道人。 三清道人脸色沉凝,目光扫向远处炼丹房的彩光流转,英俊脸蛋一沉。 不可再耽误时间了。 “撼山前辈,得罪了。” 他话音轻落。 一道惊雷闪过。 三清道人,本名张三清,可这称号远不是如同他名字般简单。 平天山始祖相传有雷法,名三清神雷。 他道号三清,便取自这里。 一清都天,一清诛仙,一清紫霄。 年过四十的三清道人手中再次掐诀,朝天一指:“紫霄,降。” 话音刚落,风止,万物仿佛凝固在此刻。 撼山老道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朝中原方向不舍看一眼。 祭道啊,祭道,接下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一道紫色雷霆携带万千威能从天而降。 那道紫色雷光瞬间轰至,将撼山老道人浑身烧焦,空气中弥漫着焦土的味道。 老道人闭上眼。 众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么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飞剑从中原方向杀来,万千剑意,如影随形。 轰! 只听一声震天响声回荡在山谷之间。 即便三清道观已被平天道人法力笼罩,依旧是漫天尘土,气浪席卷。 平天山上,乌云消散,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三清道观前面。 那一缕光芒中,道袍破烂的三清道人在左,手握断剑的撼天老道人在右。 满头短白发的撼山老道人看着剑身上刻得熟悉三个字,双目通红。 片刻后,他嚎啕大哭。 原来,他那视若珍宝的侄儿,早已从当年挫折中走出。 三清道人脸色泛白,还是笑道:“前辈,你那侄子救了你一命。” 撼山老道人看向三清道人,满目感激。 旁人可能没看出来,只有他知道,在飞剑闯入那一刻,三清道人已经收了手。 不然只凭飞剑余威,如何接下那道紫霄神雷。 拍了拍落在地上的玄黑道袍,浑身被神雷烤焦的撼山老道人,穿好衣裳后问道:“剩下三道神雷,你可是修成?” 三清道人不语。 撼山老道人却在他自信眼眸中得到答案,欣赏嗯一声。 这老道又转眼,看向与他对视的天宁太子爷,不屑冷哼。 如传闻一般,一个花瓶子,眼下虽然跨过武者一境,身子骨柔弱跟娘们似的,不堪一击。 三清道观内,七转炼丹成功,彩光四溢,灵气浓郁。 七转成了! 撼山老道人朝年轻白衣问道:“林家小子,若是再战莽荒,你可敢再与之厮杀,不退一步?” 俊美脸上闪过一抹笑意,年轻的天宁天子爷笑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好! 好! 好一个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撼山老道人接连说了三声好。 “就当是打扰平天山的补偿,老道便送你场造化,愿你不负今日所说,如若背信誓言,天涯海角,老道定杀你!” “一定。” 林去忧点头。 平天山,天空放晴,阳光明媚。 平天山腰下,小青松道人一掌拍出,将最后一位妄图刺杀林去忧,江湖里头的三教九流打下山谷。 看一眼山顶方向,他面瘫道:“各位,请回去吧。” 第二十四章丹成思故人 雨过天晴的平天山,草木新绿,万象更新,很美。 有了撼山道人配合的第八转,出乎意料顺利。 三清道观七色彩光流转,平天山各道观主迫不得已用秘法,暂时将其与世隔绝开来。 虽说京城已有人知晓此事,但消息尚未扩散至两州,若先被其他教派探知,后果难以预料 九转乾坤丹。 这等江湖绝品,定会引来一阵各宗门抢夺厮杀。 到时,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自从平天山乘海大战,已经过了足足两日。 “八转丹成,指日可待。” 小青松道人双手插袖,站在一块巨石上,望向上方被迷雾笼盖的三清道观。 巨石下的胖乙道人蹲在青石道阶上,先是一叹,俯视山下那被一拳打碎的无数滚石,又是一叹。 前来看戏,一身白衣的天宁太子爷踢了踢他屁股,笑道:“胖乙,还不动身将那些拦山路的石头搬走?” 胖乙道人穿着宽大的道袍,显得格外紧绷,苦不堪言。 师傅对决时候就不能省点力气。 一拳撼山,气吞山河,气派非凡。 可真要让他善后试试? 还指名道姓让自己来搬这些石头,怎么,不就这几次偷吃烧鸡没分给师傅,就这般小心眼。 胖乙道人不情不愿起身,若是换了别的事,他定会躲得远远的,但如今师傅点名让他去搬石头,又怎能轻易推脱。 他其实有私心。 今日若不将这些石头移走,明日香客如何上山,他如何赚铜钱,赏貌美女香客? 胖乙道人悲愤一叹:“殿下,小道此行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望殿下保重!” 看着一步三回头,走起路来如霜打茄子般无力的胖道人,林去忧哭笑不得。 还未等伤感两分钟,小青松道人平静道:“师傅说,石头上有雷法。” “小道去也!” 胖乙道人听到此言,眼睛一亮,顿时精神焕发,飞身下山,转眼便已赶至下方,满怀兴致打量那堆石块。 林去忧往山上走去。 三天前的那场大战,的确让人震撼,其中不少武道真意,都值得细细参悟。 看到半途,季莫寒不禁觉得修为松动,硬生生忍住,直到大战结束,才回房闭关修炼。 如今三日已过,她房间里,气势空前强大。 甚至惹来三清道人观望,赞叹这季家小姐,武道天赋极强,比之林去忧,不遑多让。 随后便笑说,日后江湖,又要出一位仙子人物。 小青松道人从巨石跳下,一路小跑至林去忧身前,将怀中药瓶交给他。 林去忧手握这白瓷药瓶,不解道:“这是作何?” 小青松道人面无表情:“云晓师叔说,在九转炼成之前,先吃这些灵丹,更好吸收。” 林去忧嗯一声,也没客气,打开盖子将灵丹尽数吞下。 丹药刚入口,顿时一股清新的气息弥漫全身,随即,灵力如潮水般涌入体内,冲刷着每一条经脉。 只觉浑身舒畅的林去忧忍不住惊呼一声。 终于明白,为何年轻的云晓道人会将灵丹妙药当饭吃了。 真他爹的舒服! 林去忧一时兴起,脚踏游龙步,耳畔疾风呼啸而过,转眼便已出现在数百步之外。 天宁太子爷转身向下看去,本还在身旁的小青松道人,如今成了小黑点。 好快! 小青松道人显然也是去三清观,脚步轻盈如燕,朝自己跑来。 天宁太子爷蹲下身,望着小青松道人。 这清瘦道人,走的路子有点类似撼山道人,都是以肉身证道. 天玄峰至纯内功在修身方面的确厉害,堪称江湖一流功法,只是至纯内功太过霸道,如若日后换法门修行,只能散功,之前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是一条只能莽到头的路。 相比于天玄峰的力道外显,如山洪暴发,平天山倒是更加深沉内敛,如深渊细流。 外形消瘦如竹,内力却如大江奔流。 修炼到心法大成,甚至不像撼山道人那样身躯魁梧,蕴藏力道不显山不露水,但每一拳,足以震山撼岳。 小青松道人三步并作一步,走起路来,身轻如燕,没过几息时间便赶了上来。 两人一同朝三清道观方向走去,期间也在三言两语讨论。 别看这清瘦道士终日面瘫,可对武道却有独特见解,很多新奇点子从他嘴里说出,让林去忧有了不少心得。 正当此时,三清道观上空传来一声轰鸣,回荡山间。 秘法大雾遮不住九转乾坤丹的彩光,原本七色的光辉此刻变成了八色。 “药引来!” 两人刚走至半山腰,便听见萧夏老掌教的声音随风传来。 紧接着,林去忧感到一股气息自山顶传下,仿佛一只无形大手将他紧紧抓住,令他无法动弹。 站在三清道观上方的三清道人,双鬓飞舞,双手朝天一举。 平天山第二峰,那被林去忧拿来锤炼肉身的瀑布,冲天而起。 “再起。” 三清道人双手回揽,又是一举,再次施法。 第一峰中,同样如先前一般,两道巨大水柱,喷涌而出。 “九转,开!” 炼丹房内,八色彩光如同破军战马,将用来遮盖气机的大阵冲散,直顶云霄! 远远望去,平天山彩光弥漫,犹如真正仙境。 三清道人和萧夏老掌教掐诀,齐声:“三合。” 作为药引的林去忧率先飞出,在半空中,他只觉一道道汹涌水柱不停冲刷自己,凄神寒骨间,意识越来越模糊。 渐渐的,林去忧闭上了眼。 迷离之际,林去忧好似回到幼时,见到慷慨赴死的娘,见到那突然暴毙的爹。 他温柔一笑。 要死了吗。 死了也好。 随后闭上双眼,彻底没了意识。 三清道人与萧夏老掌教两人合力,将林去忧和三道水柱汇聚成一个硕大球状。 随后,老掌教伸手进彩光中,将尚且成型的丹药打入水柱之中。 顿时,原本清澈水球爆发耀眼光芒,彩光肆起,片刻化作八彩斑斓水球。 三清道人双袖一挥,从天上悄然接一道神雷,注入其中,以雷霆激发药效。 最后,两人共同发力,将彩色水球打入平天山第二峰溪水中。 只听轰隆一声,水花四溅。 大功告成! 神经紧绷数日的众人,此刻都松了口气。 站在第二峰溪水旁,三清道人含笑朝一旁消瘦老掌教,说道:“恭喜师兄,九转乾坤丹已成。” 脸色微微泛白的老掌教温和一笑:“多亏师弟将撼山老道人牵扯如此久,不然恐难成。” 三清道人点头,看向溪水里被彩光包裹的林去忧,道:“师兄你说,太子殿下能吸收几成?” 老掌教抚摸白须,沉沉嗯一声,道:“估计十之五六是有,更何况吗,有余皇后在殿下幼年便打下此丹药吸纳基础,无论吸收几许,都会存留在他体内,直至完全消化。” 三清道人惊讶道:“余皇后当真要把殿下,培养成个天人合一的仙人!” 老掌教哈哈一笑:“师弟呐师弟,修为对于他们这等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三清道人摇头:“不懂。” 老掌教又是一笑,随后看向第二峰密林处,狡黠道:“走,喝你云晓师弟珍藏美酒!” 三清道人这才一笑:“很懂。” 第二十五章好大美人 平天山第一峰山腰,人烟香火最为鼎盛之处,莫不过有“平天悟道”四字的福佑玄观。 烫金玄黑牌匾下,胖乙道人本一脸陶醉为女香客解签,满嘴勾笑。 身后,一位小道人悄然出现,俯身耳语几句,胖乙道人顿时像被雷击中一样,整个人呆滞几秒,猛一哆嗦站起。 “你说什么!?” 他大喊一句,竟丢下自己最宝贵的算命摊子,一把推开小道人,连滚带爬往山上跑去。 胖乙道人嗓门如炸雷,吓得四周香客纷纷愣住,面面相觑,脸上满是疑惑。 虽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还是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这胖道人虽是猥琐,可解签技术堪称一绝,偶尔沾点女香客的嘴皮便宜,却也知分寸,总能点到为止,惹得女香客们都很喜爱。 胖乙道人几乎不用太大力气便挤出人群,刚转过一块巨石,却迎面碰上了季莫寒那张阴沉如墨的脸。 她身着蓝裙,长发如瀑,眉如远黛,眼中有冷风刺骨,仿佛星辰倒转,寒气逼人。 胖乙道人一瞬间像被雷劈,呆若木鸡,冷汗直冒。 很显然,这位女祖宗今日又闯了第二峰。 看这表情,大概又是被云晓师叔,一剑逐回。 刚才听传话小道人说,这位小祖宗今日可是被气坏,放言要三千甲士荡平第二峰。 胖乙道人暗自咽了咽口水。 逐北城离平天山可是近,来去不出五日光景。 眼下季长林如日中天,又手握兵权,这哪里是平天山能得罪得起。 师叔呐,师叔,修天之道,要天人合一,顺应天命是没错。 可那天道,真能阻挡季长林滔滔不绝的兵甲涌入平天山? 这几日真他娘倒霉! 胖乙道人心中怒骂一声,闭眼双臂一展,稳稳拦在路口,视死如归。 季莫寒步伐不改,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滚开。” 胖乙道人强装镇定,做出一副和善模样,笑道:“季姑娘可是要去哪儿?不如小道陪您游山逛水,山中有一处温泉,景致不错……” 话未说完,季莫寒眼中寒光,骤然一闪,冷声打断:“最后说一遍,滚开。” 胖乙道人乖巧让开。 真不敢再拦了。 毕竟这可是连那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天宁太子爷都要让三分面子的姑娘,后头又有季长林撑腰。 除了刚登基的林乘意,全天宁上下,谁还敢惹她呀。 实在没办法的胖乙道人只能默默跟在后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口水飞溅,苦口婆心,喋喋不休。 这几日早已厌烦平天山上,人人都有的这张破嘴,季莫寒冷冷说道:“你再多说一句话,就拿针缝了你嘴!” 胖乙道人心里一惊,连忙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再漏出半个字。 眼瞅马上要穿过广场人群,行至下山山道口。 胖乙道人心中一狠,真到生死存亡关头,为了平天山,就算舍了自己这一张俊俏的面孔又如何! 随即,他脚下发力,一个胖猫般身影猛然飞扑而出,死死抓住季莫寒即将踏出的脚踝。 眼瞅就要甩开,他哭爹喊娘般求道:“姑娘,您大人有大量,放了平天山这一回吧!小道下辈子愿做牛做马,感激姑娘!” 季莫寒脸色如冰,这猥琐胖子像狗皮膏药一样牢牢拽住她脚踝,无论如何用力,都甩不开。 就在这时,一路人马浩浩荡荡从山脚冒出。 为首是个衣着雍容华贵公子哥,生得倒算是俊美,只是眉间阴冷,透着几分邪气。 他手臂轻搭在一位妖艳女子柳腰上,身形挺拔,步伐轻佻,左右瞄视来往女香客。 时不时,还将手伸入妖艳女子领口,在她傲人巨峰一阵捣鼓。 那衣衫暴露的女子,一阵花枝乱颤,眸中泛着媚意,笑容浓烈,带些俗气,却恰好迎合周围男人目光。 这两人身后,紧跟两个身影。 一高一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眼就是练家子,估摸是这公子哥护卫。 本就是来平天山看热闹的公子哥,先是注意到发声的胖乙道人,皱眉嫌弃,山中怎么弄个,如此猥琐胖子当徒弟。 目光一转,又见清冷如仙子般的季莫寒,忍不住舔舔嘴唇,双眸闪过贪婪神色。 阴柔公子哥将怀中姑娘随意一丢,如同丢一件无足轻重物品。 随后径直走向季莫寒,装作一副英雄救美模样,柔声道:“姑娘,是不是被这猥琐胖子纠缠了?小生可以替你出力,将他打发掉。不过,不知姑娘芳龄几许,家住何处?” 被称作猥琐的胖乙道人脸色一僵,刚想起身与他理论,却被季莫寒冷眼一瞪,伸手挡住。 林去忧在逐北城的烟花柳巷潇洒三年,季莫寒在背后追了三年。 什么样的花花世界没见过? 对于这些油腻的纨绔子弟,季莫寒已见怪不怪。 眼下这不知死活的男子衣着不菲,单说腰间那块透着青绿的翡翠玉佩就价值连城。 恐怕有些来头。 季莫寒一眼扫过他那副模样,厌恶之情毫不掩饰,轻轻摆手,冷声道:“你娘叫什么,本姑娘就叫什么。识相的,赶紧滚开。” 呦呵。 还是个泼辣妹子! 这阴柔公子哥眼底一喜。 烟花楼里姑娘床上确实是功夫了得,来者不拒,可大多只是花粉胭脂,久窝温柔乡,自然有些乏味。 听闻平天山最近要出大热闹,这才快马加鞭,风尘仆仆从抗北城赶来,找找新乐子。 本不抱希望的阴柔公子哥,谁曾想,刚上山就遇见如此好似仙女一般的姑娘。 心中忍不住想与之在床上大战一场,将她狠狠摁在胯下的阴柔公子哥,深谙嫖客门道,清楚这类姑娘最看重所谓公子风度。 阴柔公子佯装不计前嫌,风度翩翩笑道:“姑娘说笑,刚才是在下唐突,在下乃抗北城城主之子,周之安。” 抗北城郡守,周武北的儿子周之安,原来是这个纨绔! 胖乙道人心中一阵冷笑,眉眼微眯。 听闻这位周之安,仗着父亲在抗北城的当郡守,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常常光明正大将貌美女子掠入府中,一番羞辱折磨,惨不忍睹。 那些女子无一幸免,竖着进,横着出,凄惨至极。 周之安本以为自己提起父亲名号,眼前这位仙子必定会有所动容。 没想到季莫寒只是哦了一声,冷冷道:“好狗不挡路。” 周之安怒火中烧,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朝身后一挥手,道:“给她绑了。” 山脚下,两百周家兵甲陈列。 周大公子可不管这里是平天山,还是平海山,惹了他的人,统统绑了。 两个大汉闻言也是动身,要将季莫寒擒拿。 正愁没地方发泄心中怒气的季莫寒握拳,准备抓准时机出手。 胖乙道人挑眉窃喜,退后几步,将大片空地留给季大小姐。 心中直念,季大小姐将这些人打残就出了气,可别动不动就下山,太吓小道了! 本抓住时机想出拳的季莫寒,只觉一阵微风拂面。 一道白衣身影闪至跟前。 只听一声轻喝,一股真气激荡开来,将本杀至身前的武修荡开数步。 长发湿润,清晰可见水珠,这近乎完美容颜的林去忧,犹如刚出浴的美人。 他斜眼看向这周大公子,眸子闪烁金色光芒。 胖乙道人不禁惊呼出声,好大美人! 第二十六章大纨绔,小纨绔 周之安,周大公子,天性骄纵,平生最恨两种人。 一种是长得比自己俊俏男子,被他发现,定会将其生吞活剥,折磨不成人形,北州境内就不允许,比他还好看的人存在。 另一种,还是长得比他好看的男子。 林去忧很不巧,两样都占。 原本还搂着姑娘柳腰的周之安,脸色阴沉如铁,招呼两个打手先回来,心中却动了杀机。 他虽平日是纨绔不假,可毕竟在是郡守府里走出来的公子哥,平时与之厮混的,也是在城中出自名门望族,简单看相还算是懂上几分。 眼前这男子,气质上乘,又突闪至跟前,轻功之强,恐怕是个小高手。 准备先探探底细的周之安,讪笑道:“这位兄台,小生只不过想与这姑娘结个朋友,如若冒犯,定当道歉。” 三人皆是没理会他。 用真气将身上水珠尽数蒸发,天宁太子爷伸手指向,在抗北城无人敢惹的周大公子,笑着朝季莫寒介绍:“嫖客分三六九等,档次稍微低的,只想占姑娘便宜,简单撩拨就中了套,而这个愣头青,稍高一些,会做表面功夫,不过却是想如何把你绑上床。” 晃过神来的季莫寒,对待替他解围的林去忧,眉目冷淡。 若不是林去忧出现,这四人早已被她踹下山去,哪有这么多麻烦。 周之安被当众戳破心思,顿时脸色一变,心中怒火汹涌而至。 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在如此大庭广众,折他颜面。 他神色逐渐冷淡,林去忧却是不惧,继续笑道:“你看,比之这等三教九流,小爷我还是不错的吧。” 季莫寒闻言冷笑不迭。 白衣笑锦袍,大纨绔对小纨绔。 这算什么? 强盗遇上土匪。 能忍一,而不能忍二的周之安,再也忍受不,冷声朝身旁武夫命令道:“给我将那男的拆个四分五裂,然后将那娘们脱光绑了!” 话音刚落,两个护卫便如猛虎,朝三人方向扑了上来。 胖乙道人见两人快杀至跟前,很是狗腿:“殿......公子,可要小道出手,莫要让这等杂碎脏了你手。” 林去忧淡漠摇头。 胖乙道人哦一声,扣了扣鼻孔。 殿下难得有如此雅兴。 随后便见,林去忧大步向前,本还离两个壮汉有十来步距离,下一秒竟出现在他两跟前。 胖乙道人与季莫寒同时看向林去忧。 这可不是武夫一境能达到水平。 两名护卫目瞪口呆,未曾料到眼前这白衣少年如此轻功卓绝,虽然年纪轻轻,但内力深厚,随即不敢大意,合力出拳。 他们一左一右,左右夹攻,拳风汹涌。 两拳来得凶猛,气劲如风,直扑面门,虽不如撼山老者那般威猛,却也足以让人畏惧。 林去忧微微一笑,内力运转如水,心知自己若与这二人硬拼力气,必定吃亏,便运起游龙步,瞬息间避开攻击,又踩着两人肩膀借力,跳至半空,随后抽出淡紫木剑。 遇事不决,便用清风。 心中默念《清风剑诀》第一招,清风乍现。 一道如溪流般的剑气挥出,在半空划出半圆弧度,破空杀出。 护卫们大吃一惊,并非剑气凌厉,而是林去忧招式奇巧,带着一丝意外刁钻,让他们措手不及,慌忙闪避。 剑气出现在明处,而林去忧身影早已消失在暗处。 三年来,逐北城无数刺杀,林去忧对刺客之道,早已洞察入微。 轻轻一闪,倏然出现在高个护卫身后,悄然挥剑便劈。 这一剑精准命中,力道极大,瞬间将护卫击退,撞到山道口的石头上,血流如注,头破血流,直接昏厥过去,差点滚下悬崖。 “阿哥!” 另一名护卫怒吼一声,双眼通红,举拳准备拼命。 林去忧将木剑系回腰间,脚踏游龙步轻松闪避。 这名稍壮的护卫,拳法比之前的高个更精湛些,只是在如今游龙步小成的林去忧面前,显得有点雕虫小技,轻描淡写间逐个闪躲。 他手时刻搭在木剑上,也不着急出招,就等这护卫力竭,不得不换气,再行拳法时候出招。 这种做法最为折磨人,打又打不着,后退又吃招,进退两难。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季莫寒,见到这如同泼皮无赖般的打法,实在提不起兴趣,转身朝山顶屋子走去。 胖乙道人则是在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拍手叫好。 顿感局势不妙的周之安,准备撤退下山搬救兵时候,忽见正要离去的季莫寒。 心中一阵窃喜,这娘们本呆在那男人身后,便可保她短暂相安无事。 眼下主动送上门,那可不怪哥哥心狠手辣。 他从人群中悄然退开,奔向季莫寒,待不过十步,猛然冲刺。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胖乙道人无奈摇头,不是没注意那周大公子动向,只是碍于他身份,跑了也就跑了。 可没想到,这厮非但没跑,转而惹个更加麻烦主子。 当真如殿下骂的,愣头青! 常在军中厮杀的季莫寒,怎会察觉不到周之安的小动作。 她可没有林去忧那般玩心大起。 转身冷不丁一个飞踢,精准不误踢在周家大公子,向来骄傲的胯下庙堂。 动作干脆利索,在场无数男子顿感脐下一凉。 这容貌如此温柔姑娘,出手尽是这般狠辣! 被一脚拆了庙堂的周之安,蜷缩在地,捂住裤裆,痛得几乎喘不过气,苦不堪言。 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林去忧摇头苦笑,一脚踹飞已是强弩之末的壮护卫,飞身蹲在周大公子身旁,啧啧道:“你说你,惹谁不好,偏偏惹季莫寒那小妞,真是找死。” “季......” 啪! 周之安还未从剧痛中恢复过来,就听到一个令人胆寒名字,睁大眼睛。 只是名字还没说完,结结实实挨了林去忧一巴掌。 林去忧狡黠道:“现在知道小爷是谁了吗?刚刚那一巴掌,是治你出言不逊之罪。” “你......” 啪! 又是一巴掌。 “这样对称,更好看些。” 林去忧看着周之安脸上两个通红,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很是满意。 随后起身,他平淡丢下一句话:“回去告诉你老子周武北,就说天宁太子,几日后登门拜访周大郡守府。” 话止,拉着季莫寒白皙的手,众目睽睽下,潇洒朝山顶走去。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愣看着这个白衣俊美男子。 刚才他说了什么。 天宁太子爷? 那个传说中的大纨绔? “这哪是什么纨绔太子爷,分明如此俊美,又如此神武不凡,定是那般鼠辈嫉妒,随意抹黑太子爷!” 哪个少女不怀春。 当场就有女香客为林去忧愤愤不平。 平天山一处密林,手捧瓜子的三清道人吐出瓜子壳,朝一旁消瘦老道人笑道:“师兄,一个九转乾坤丹,供出个年仅十八,就入归元境的太子爷,当真恐怖。” 就在此时,山腰处一道烟花璀璨闪烁。 紧接着,山间空气静止,一阵整齐划一的步伐声自山下传来,层层叠叠,声势浩大。 林去忧转过身,站在道阶上,白衣飘飘,俊美非凡。 身旁的蓝裙姑娘,纤细如柳,容貌如月,气质清冷如霜。 他两同时看向,被兵甲保护其中的周之安。 剑拔弩张之际。 他道:“周府,可是要谋反?” 她说:“周家,可是在找死?” 胖乙道人忍不住扑哧一笑,惹谁不好,非得惹这两个小祖宗。 第二十七章抗北周家有三子 抗北城郡守,周北武,名如其人,精通武道,勇猛异常。 本就出自北周武将世家,年轻便担任军中先锋长,莽荒一中,曾率五百骑兵突袭敌军后营,将莽荒一支千余人的精锐铁骑击溃,最高斩过莽荒三品武将,杀敌数目多得更是数不胜数,屡立战功。 击退莽荒后,又因拥护林乘意登基,一路平步青云,连跳两职,坐到如今四品郡守之位。 周北武座下本有三个儿子。 长子周武安,自幼随军征战,越过北州三次,英勇无畏,年轻时便展现非凡才气,可惜死在了北帝城那场混战,也就是莽荒一战开端。 此子周望安有书生气质,年少就被送往南州,拜入青柳书院,鲜少有音信,只知每年过年时分才回府。 老三便是这臭名昭著的周之安。 本就不是家中继承人的他,也没怀什么原来理想,每日花天酒地。 不清楚真是老郡守上了年纪,没了年轻狠辣手段,还是周之安处理事情滴水不漏,这些年抗北城,他周大公子可是闹出不少事情来。 作为郡守的周老爷,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去忧看向那杀气凌然的二百铁甲,面色如常。 其中最为著名,便是周老三月下遛鸟。 大约两年前,这周之安不知怎么跟抗北城一户貌美寡妇勾搭上,两人风花雪月,该干的,不该干的全干了。 眼瞅就差临门一脚就能滚上寡妇床榻,周之安刚解下裤腰带,不知谁通风报名,给寡妇家里人发现。 寡妇家死了的丈夫,曾在军中任职,后在与莽荒一战中牺牲,原本跟随的一众兄弟,知道貌美寡妇素来会被欺负,便在附近安家,平日也能帮衬一二,听闻此事,拎刀握剑,扬言要将周之安砍了。 情急之下,周之安连裤腰带都不要,在月色下,光着腚一路狂奔,好不快活! 此事当时闹得可是大,本就在军中任职的周北武仅仅是将周之安关了几天紧闭,又给放了出去,令不少军中士兵唏嘘心寒。 被小队先锋长勉强搀扶起来的周之安面色惨败,一张阴柔脸狰狞不成样子,死死盯着林去忧。 身旁二百铁甲,自打听说眼前站的是季长林独女,也没了往日嚣张气焰。 季长林三个字,在北州名声实在太大了些,没人敢得罪。 周之安深谙招惹不起季莫寒,只得在这被架空的天宁太子身上出气,放下狠话:“林去忧,有胆你就来抗北城!看你周爷爷弄不死你!” “你这是在威胁本宫?”林去忧眯着泛金光眸子,俯视阶下众人,竟有丝丝龙气缠绕,冷笑道:“还有你们,面见太子不行跪拜之礼,难不成周北武真起了谋反之心不成?” 此言一出,二百甲士寒毛乍起,面面相觑,一时犯了难。 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在军营中能混个一官半职,出身市井的左先锋杨二虎有个灵光脑袋,抱拳弯腰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只是今日披甲,众将不便行礼,恳请太子海涵。” 话音刚落,二百铁甲士纷纷效仿,齐齐抱拳。 林去忧转头看向杨二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倒是有些聪明,叫什么名字?” 杨二虎低下脑袋,掩着表情,声音低沉:“卑职杨二虎,现任抗北城一营护卫左先锋。” 林去忧嗯一声,微微一笑:“本座记住了你。” 被身居高位者惦记,可不是算什么好事。 杨二虎依旧没抬脸,只是低头问道:“敢问殿下,卑职现在可是能将三公子带回府?” 林去忧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本宫可没答应。周大公子,若你肯卖本宫一个薄面,不如一同上三清观喝杯茶如何?三清观的茶有些讲究,也许能让周北武早些抱孙子。” 天宁太子爷在后面四个字着重咬字。 周之安听得心头怒火燃起,差点喷出血来。 他怒目而视,若不是惧怕一旁的季莫寒,他早命二百兵甲扑上去,将林去忧撕个粉碎。 毕竟一个空壳太子,死了便死了。 传到京城,弄不好还能能在几位,如日中天的世子殿下面前露个脸。 那可是真正大赏赐! 靠在青石道阶旁的季莫寒,不耐烦问道:“还要跟这个泼皮说上多久?” 林去忧笑道:“罢了,既然季大小姐发话,那就赶紧滚吧,顺便带句话给周北武,就说他教子无方,本宫代行给他教育一顿。” 杨二虎简单谢恩,不敢答应后面话语,随后拔刀,干脆利落刺杀晕死的两个护卫还有那卷缩角落,瑟瑟发抖的性感尤物。 但真是狠毒呐。 林去忧看了一眼那滚落山崖的头颅,心中暗叹一举,转身上山。 对他而言,眼下是将体内骚动不安的真气先稳固才是,至于抗北城以后的事,倒是不用太过着急。 林去忧这次没有去三清观,而是一路向上,朝平天山第一峰掌教观走去。 掌教观名曰平霄。 平霄观雄踞于平天山之巅,规模宏大。 林去忧与季莫寒站在山顶,看向那素来神秘的平霄道观。 观门由玄铁石打造,石面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与道家真言,那些符文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门楣之上,悬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平霄观”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透着一股超凡入圣的气息。 匾额两侧,各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石雕,麒麟双目圆睁,威风凛凛。 “倒是气派。” 季莫寒打量道观大门,相比于三清道观的简单朴素,这个掌教道观方才稍显一流势力模样。 两人踏入观门,就见一条宽阔的青石大道直通正殿。 大道两旁,古松参天,松枝繁茂。 平霄正殿,气势恢宏,殿顶用琉璃瓦铺就,在阳光下琉璃闪烁,正殿后面,有一座小巧亭子,名为“悟真亭”。 亭子由四根白玉石柱支撑,站在悟真亭中,极目远眺,可以看到群山连绵,云海翻腾。 亭内,身材魁梧的撼山老道人正与萧夏老掌教在棋盘厮杀。 曾在三清道人那吃过亏的林去忧,对山上这些道人棋艺不抱希望。 只是瞧见萧夏老掌教那执棋动作,浑然天成,不免有起了一丝兴趣,领着季莫寒,悄然走入亭中。 第二十八章谁允许你将信鸽烤了的 两个江湖一流势力的掌教人物,举手投足间,气定神闲,尽显风采。 天宁国手应当如此。 林去忧与季莫寒悄然走进悟真亭,探进脑袋,定睛一看。 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得。 道教一脉相传。 一样得臭棋篓子。 与三清道人每走一步便要高谈阔论壮势不同,这两老掌教起码下棋声音安静,整个庭院只余下棋子落地的声音。 林去忧越看越不对劲。 对棋艺从未涉猎的季莫寒,倒是看得入神。 撼山老道人默不作声,捏起一颗棋子,扔进萧夏老掌教的棋壶,平静道:“容老道悔一子。” 萧夏老掌教只是不屑轻哼一声,似乎习以为常,眼皮都没抬起来。 撼山老道人朝季莫寒,问道:“小妮子,老道棋艺如何?” 季莫寒神色认真,观看一阵才点评:“前辈布局深远,落子如虹,单凭气势,此局多半是要赢了。” 撼山老道人开怀大笑,直夸季莫寒这妮子,聪慧伶俐,心思透彻。 早没关注棋局的林去忧,扯了扯好看嘴角。 好似被季莫寒这么一夸,撼山老道人竟真破天荒下了手好棋,这可把本就神色不悦的萧夏老掌教气的不轻,将此枚棋子提起,直接丢下山崖。 这一丢,不仅没了顾忌,撼山老道人紧跟也找起借口,两个老头子你来我往,黑白棋子如天女散花般向四面八方飞溅。 最后以棋盘还剩下一枚黑子得撼山老道人获胜。 林去忧张口结舌,平天山老掌教脸色铁青,不服嚷嚷道:“再来一把!” 他誓要在自家道观里找回颜面。 林去忧忙不迭地伸手阻拦。 撼山老道人也早已料到这一点,笑着起身,能在这清瘦老道人身上讨个便宜可不容易,今日赢了,便可笑话一辈子。 他才不会给这老头子翻盘机会。 平天山脚下,传来一阵马蹄落地声,悠远而清脆,渐行渐近,通往抗北城官道上,尘土飞扬。 林去忧负手而立,向下俯视,道:“那愣头青可是走了。” 季莫寒没抬头,也没出声,只是默默捡起飞溅棋子。 萧夏老掌教面色已然恢复如初,毕竟生气本就是折寿事情。 撼山老道人问道:“林家小子,准备何日起程往抗北城走?” 林去忧笑道:“待体内真气不再涌动,这也是来山顶找二位掌教的原因。” 撼山老道人闻言伸手,搭在林去忧筋脉上,双眸瞬间凝重。 林去忧的经脉之中,真气混乱,犹如红眼的蛮牛,在体内横冲直撞。 撼山老道人沉吟许久,终于开口:“如若老道真气没散,还可试试将其镇压。” 几日前那场惊天大战,这撼山老掌教以命换修为,虽然万幸捡回条性命,但真气已经耗尽,只剩下一丝残存,后又全部渡给到第八转炼丹之中。 现在的他,真气稀薄如水滴,恢复时间遥遥无期,废人无异。 萧夏老掌教却是摇头,好似早已预料般:“殿下不妨以战养伤,余皇后自幼让你练剑,在体内丹田中,像是打下一个大大深潭,专门用来承受九转乾坤丹浑厚药效,不然换做别的一境武夫,虽能扛过药效,可吸收十不过一二,简直暴殄天物。” 季莫寒在三人背后,将所见之处能见到棋子收回棋壶,悄然收入囊中。 林去忧微微点头,确如老掌教所言,自己体内真气虽是汹涌,却也积攒体内,未曾流失一分。 刚才在山腰那一战,他也借着这股真气,短暂升至混元境。 撼山老道人忍不住摇头,叹气道:“山下如老虎,那余敏丫头看的倒是天真无邪,没想到心思如此深沉,布局如此巧妙,让人三思后都觉一阵后怕。” 林去忧听后只是一笑而过,心中亦颇有感触。 什么高位算高,林乘意现在当了天宁之主算不算高。 可眼下三个儿子,各个都为林去忧头上这个太子头衔,争得头破血流。 他们可曾想过高处不胜寒。 林去忧转目看向撼山老道人,问道:“老掌教,做个买卖如何?” 撼山老道人冷哼摇头:“老道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林家小子,老道为何要助你。” 林去忧又是一笑。 林乘意的一纸婚约确实让人眼花缭乱,天宁太子与将军之女联姻,看似是门当户对、好事一桩。 但林乘意是何人,十余年能蛰伏北州,韬光养晦,他岂会有如此好心? 即便天下人信,林去忧也不信。 本就打算退婚,好借势打林乘意的脸,顺便撑着这股风头将头上太子帽子甩掉,轻松逍遥快活一辈子。 可他那几个儿子,未免太过心急了些。 这次要不是有三清道人等真心舍命相助,自己今日还真不一定能在这平天山顶看太阳。 林去忧眸中闪过寒意,淡然问道:“是林乘意哪个儿子传出消息?” 撼山老道人眯着眸子,不语。 “该想好的应该是老掌教你。” 林去忧也不着急,耐心道:“京城那边意思是让你死在平天山,顺道毁了九转乾坤丹。只可惜眼下老掌教你不仅没死,还丧失了修为,我也顺利吞下丹药,全天宁恐怕只有季府,能保你安全。” 撼山老道人沉默片刻,偷偷瞟一眼季莫寒,见她并没出声否认,神色稍有松动。 良久,他才将信将疑道:“你会老实呆在季府当金丝雀?” 还未等林去忧回答,在一旁默不作声良久的季莫寒率先开口:“实在不行就废了他四肢,到时候不老实也得老实。” 她语气如常,不像是开玩笑。 林去忧暗自咽了咽口水。 心中估摸,逐北城放出的信鸽应该已到京城,待林乘意那老王八犊子将婚约解除,他就甩开季莫寒。 两个老人闻言哈哈大笑,直说这才是我北州女子该有的模样。 玩笑过后,撼山老道人看一眼京城方向,又转目看向季莫寒,道:“我不信那林家小子,倒是信你这丫头所言。” ...... 夕阳西垂,在平天山待了有些时日的四人下山,三清道人等人将他们送至山脚处。 马车里,林去忧闭目养神,回想之前在山顶道观里的谈话,面露凝重。 季莫寒手心握棋壶里的一枚棋子,这些棋子里蕴藏武道真意,正好与她心法契合。 芊云兮倒还是如常,捧着本书,只是目光略有略无在两人间游走。 气氛很微妙,但微妙在哪,她说不出来。 马车外,于伯老练驾车,随着一声马鞭落地声,车轮滚动,朝北州第二城的抗北城驶去,下夕阳余晖,留下一道被拉长影子。 隐忍许久的林去忧猛然张开眼,朝季莫寒大骂:“季莫寒,谁允许你们将小爷信鸽烤了吃的!” 第二十九章愿者上钩 平天山虽然在撼山老人到来之际,就以秘法将三清道观以及山顶气机隔断,但单凭三清道观一拳震山,以及郭祭道万里开外的惊世一剑,如石掷湖面,原本宁静随之破碎,江湖之上泛起层层涟漪。 紧接而来,郭祭道下山,季莫寒与林去忧痛打周之安,后者放言要在抗北城将林去忧大卸八块,言辞激烈,俨然视林去忧为软柿子,让本骚动江湖沸腾起来。 这可真是个没脑子货色。 不少江湖人士心中皆如此评价周之安。 林去忧就算再怎么不得势,也是天宁太子爷。 正一品的季长林尚且对林去忧客客气气,你个四品武官后人,居然敢如此口出狂言,是嫌周北武仕途太长,还是自己命硬,简直自寻死路。 打狗还需看主人。 逐北城距离平天山并不遥远,季莫寒临走时,已将平天山发生的一切飞鸽传书,消息不出两日便送到季长林手中。 季府的湖泊是北州城最大的人造湖,最初是季大将军为妻子所建,夫人思乡,想念江南水乡,便命人修建这片湖泊,供她泛舟其中,解一份思乡之情。 随着季莫寒长大,季夫人便鲜少来此,转而在院落修建能躺人的秋千度日,不再多与湖面打交道。 午夜,季长林看完信,手握双绣鞋,温柔看向躺在秋千上的女子,柔声道:“醒了?睡觉记得穿鞋,都是当娘的人了,还不知这些?” 面容秀美如水墨江南般女子只是打了打哈欠,睡意朦胧:“莫寒那丫头来的信?” 弯下腰,给夫人穿鞋的季大将军轻声道:“对,他们已经离开平天山,往抗北城去了。” 季夫人随意披散的长发垂落到腰间,她努了努嘴,似乎不太情愿穿鞋。 她自幼讨厌世家礼数,这般性格一直持续到现在,从未改变。 季莫寒的温柔眉眼,正是继承了季夫人的模样。 她叹口气:“你俩真是父女,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只是看脸。林家小子长得是好看,可那性子能有大抱负?” 季长林摇头笑道:“季某年少难得鲁莽一回,掳了个美娇娘当压寨夫人。” 季夫人一脚轻踹在其肩头,转过身卧在秋千上,无奈道:“随你们罢。” 季长林本想与夫人一同睡在这满是春色花园,谁知刚摸上秋千就被其看穿心思,一脚踹下,毫不留情。 季大将军苦笑摇头,只得闷声坐在一旁。 要说这天下啊,能让他季大将军吃瘪的,恐怕只有当年从江南掠走的魏大小姐能做到。 “季长林,你准备何时去京城请罪?” “过几日吧,等咱姑娘过了抗北城。” 季长林眉目间满是温柔,午夜风微凉,他轻轻将毛毯盖在季夫人身上,随后朝京城方向看去。 在他出神之际,背对他的季夫人,悄悄又将毛毯踢落。 ...... 天宁京城,虽然刚入春,偶尔还飘着鹅毛大雪,气候未见转暖。 中原消息本就灵通,设有不少专门收集各州情报组织,只是这些大多藏匿于烟花柳巷,做些暗地买卖。 而自林乘意上台,竟直接将其拉上台面,成立“听天门”,专门收集各州官员情报。 天宁京城被称为不夜城,街道上时刻灯火通明,叫卖声此起彼伏,街巷人流熙攘。 一匹骏马疾驰而来,周围行人纷纷让道。 那骑者身披黑铠,头戴玄色面具,在银灰色月光下,恍若漆黑鬼魅。 这正是如今使得无数官员心生畏惧的“听天门”,门下卫士被称为“听天卫”。 这名听天卫一路从外城驶往里城,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待到里城门口,再往里头走进,便是如今天子居住地方。 这名听天卫一路畅行,未遇任何阻拦,快马加鞭,终于抵达里城,城门口的卫兵本欲出言阻止,待他们看清来者身份,立马闭嘴,抱拳行礼。 甲叶碰撞声响彻京城朱红小道,这名听天卫身披铠甲,连跨数道门槛,期间巡逻兵队,竟无一人阻拦。 他在一片湖面停下脚步。 夜阑人静,墨色如绸,铺展于浩渺苍穹。 御苑深处,一泓湖水宛如平镜,悄然卧于天地间,湖畔庭院,林乘意身着一袭素色锦袍,孤身坐于水畔,手持钓竿。 钓线垂入湖中,悄无声息,只是在那位听天卫来时,引起一泛涟漪。 老宰相躬身立于其后,华发在微弱星光下泛着点点银光,岁月纹路镌刻其面庞,却掩不住那深邃眼眸。 他微微垂首,似在等待着什么。 君臣二人,于这夜半的湖面庭院,一坐一立,虽无言,却似有千言万语在这静谧氛围中缓缓流淌。 “博文,你说如今天宁可如这湖面,看似平静,却是暗潮汹涌。” 背对老宰相的林乘意淡然开口,声音低沉威严,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贵气,谁能料到是曾在北州沉寂十余年的闲散王爷。 老宰相,正是如今文人公认的天宁圣人,石博文。 老宰相石博文微微一愣,低声道:“陛下,天宁如今百废待兴,已经经不起太多的波动。” “是吗。” 耳畔铁甲碰撞声音越来越响,他莫名笑了一下。 那位听天卫在老宰相身后停下脚步,将面具摘下,跪拜行礼:“给父皇请安。” 话毕,听天卫抬头,在月光下露出一张极为俊朗面庞。 石博文看向这位年轻男子。 他叫林玄通,林乘意次子。 林玄通早年就在北州口碑极好,为人谦虚有礼不说,更是拜进江湖前三甲的青山剑宗习武,据说得了真传,未来百年有望登堂入剑仙之列。 后跟林乘意入了朝堂,三年间也是帮北州出了不少良策,讨得北州庙堂江湖里外欢喜。 现在加入林乘意成立的听天门,还不过一年光景,已然做到二把手位置。 “如何。” 林乘意只是轻轻询问。 林玄通低头认真回答道:“回父皇话,周北武来消息,先是认罪,说自己教子无方,望父皇重罚。” 轻风微拂,林乘意冷哼一声。 林玄通心中皆是一颤。 林乘意又问:“他还说什么了?” 林玄通深吸一口气,继续答道:“周北武还问父皇,林去忧来抗北城此事,该如何。” “该如何?” 林乘意微微抬手,广袖随风而舞,刹那间,一尾银鳞锦鲤破浪而出,溅起水花似珠玉纷落。 石博文在其后瞧见,嘴角含笑。 只因鱼竿无钩。 愿者上钩。 第三十章浮华清梦,谁与同享 始终没见真容的林乘意,轻轻一抛,将银鳞锦鲤背对抛给林玄通:“将这个带给周北武,顺便帮朕看看,林去忧如今成了什么样气候。” 林去忧的纨绔美名可是盛传,全天宁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自打两年前闹出天宁太子爷万金挥洒忘乡楼,只为博头牌花魁一笑后,林乘意已记不清看过多少弹劾其太子位置的折子。 林玄通接过银鳞锦鲤,心中一喜,便是告退转头,朝城外走去。 铁甲撞叶声,渐行渐远。 林乘意倒是叹了口气:“好久没听到如此悦耳声音。” 石博文目光复杂,半生朝堂,自认见过千人千面,但依旧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看不透这林乘天两兄弟。 京城中人都知道他与林乘意是旧识,也可以说是互相惦记了半辈子的死敌。 林乘意自夺嫡失败后,便败走北州,窝藏于北齐城。 林乘天继位后,大兴武道,对这个曾试图夺位的弟弟,不仅未曾尽杀戮之礼,反而封他为“意王”,并驻守万兵马于北齐城。这一决定曾遭到群臣强烈反对,但林乘天力排众议,固执己见。林乘意似乎也在此间找到了自己的一隅之地,醉心酒色,疏远了朝政。 本是一切安稳,直到那场莽荒一战后,先是季长林崭露头角,后又因余敏皇后一剑耗尽气血,斩断了如日中天的莽荒气运。 自此,林乘意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野心,借各种名义索取封赏,试图壮大己身。 而对此最为激烈反对的,便是石博文。 林乘意依旧背对老宰相,静坐湖畔,声音轻柔却蕴含帝王威严:“博文,你说季长林何时来京城请罪?” 石博文凝神许久,慢慢道:“微臣不知,季大将军心思深沉,而今太子殿下反对联姻,选择出走北州,依微臣之见,季将军定会连夜归京,甚或前来见陛下。” 林乘意摇头道:“你不了解季长林,天宁群臣或许只当他是我的部下,听命于我,岂不知,季长林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 石博文神色微变,低声道:“臣愚钝。” 林乘意轻笑一声,伸手在旁石墩比划高度:“大概这么高,三年前的林去忧。” 他又抬高几分,自问自答:“三年不见,不知长多高?估摸长这么高了。” 石博文微微愣神,随后不禁一声轻叹,他眼中似闪过几分悲凉,难言的无奈。 自古无情帝王家,可其中又有多少迫不得已,不曾听他们说起。 乱世之中,手无寸铁的林去忧,便是那待宰羔羊,待被各个世家争夺瓜分。 林乘意从北州而来,统率万军,震慑群臣世家,又何尝不是给林去忧搭一个戏台子,静候心怀叵测者,粉墨登场。 石博文惆怅一笑。 浮华清梦,谁与同享? ...... 在官道上的林去忧自然对京城发生什么不知,两日的车程,马车内空气闷热沉闷,四下无人,只有车外微风送来几许凉意。 见两女已沉沉入睡,他无聊想要舒展一下,便伸出脑袋,坐在马车外,仰望夜空。 今夜的北州,月明星稀,天高云淡。 于伯驾车老练,时不时喝一口腰间酒,只是这次,倒了三次,才勉强在瓶内勉强挤出一口酒水。 林去忧笑道:“于伯,要不等遇到酒家便停下,取点酒再走。” 还在嘴中回味的酒水滋味的于伯,大笑道:“下一个酒家,可就是抗北城外头的一家,小老儿曾在那喝过酒,啧啧,当时那老板娘不貌美却有韵味,就如同她酿的桂花酒,清香醇厚,堪称北州一绝。” 这瘸腿老头顿了顿,收敛笑容,昏暗眸子有落寞神色:“可惜如今,也不知换了老板娘没有。” 林去忧自是察觉于伯神色变化,打趣道:“不知老板娘是何韵味,惹得于伯魂牵梦绕。” 于伯哈哈大笑:“公子你是知道的,小老儿是这么一个风流倜傥,不善言辞的人,哪里懂得拒绝,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说到这个,一老一少心照不宣齐呼:“风流!” 被林去忧这么一提起,瘸腿老人当真有点回到年轻时候,感慨道:“都说男人好三宝……” 林去忧小声嘀咕:“听曲,赏湖,月下遛鸟。” “放你爹的驴屁!”于伯一巴掌拍在林去忧头上,疼得其嗷嗷叫,恨铁不成钢道:“分明是吃酒,卤肉,娘子细腰!” 余伯从来只是对自己骂爹,林去忧也问过原因。 这个瘸腿老头只是说你摊上个好娘,可你爹不是个东西,该骂! 久而久之,林去忧也只会骂爹了。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齐齐露出贼笑,心照不宣,互相赞赏:“有品!” 暮霭沉沉,如轻纱般自天际垂下,将蜿蜒山道温柔裹缠,空气中弥漫松脂的清香与桂花芬芳,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山风悠悠拂过,带着些许凉意,不醒人,却醉人。 许是沉浸在美景中,于伯打开话匣子,道:“过了这个山道便是抗北城,周家那不知规矩的蠢蛋,当真敢摆鸿门宴,小老儿便将他父子两头颅拧下,挂在城门上,警醒世人,什么叫祸从口出。” 林去忧心中一暖,笑道:“有于伯这话,倒是安心许多。” 于伯打量一眼林去忧如今金闪闪眸子,关切道:“体内真气如何,九转乾坤丹药效强劲猛烈,需要赶紧炼化,不能长久积攒在体内,久而久之,会真气堵塞经脉,不利于修行。” 林去忧点头,这两日也是夜以继日炼化,只是效果甚微。 似乎,当真只有平天山掌教以战养伤这一条路。 于伯继续道:“可是与那魁梧只知炼体老道打听清楚是谁散出消息?” 林去忧颔首:“我原以为是林乘意那拜入青柳书院的老大,但出乎我意料,这次散出消息竟是那庶出的林老二,林玄通。” 于伯皱眉回忆,片刻后,缓缓出声:“就是那出生死了娘,却身怀一副剑骨的林玄通?” 不知何时从腰间取出木剑的林去忧点头,鼻尖嗅到一抹桂花香气,抬眼见远方有酒家灯火,笑道:“于伯,你说的酒家到了。” 闻着熟悉的桂花酒味,于伯嗯一声,语气沙哑。 “当真老了。” 他喃喃一声,悄悄抹一把泪。 林去忧看得一清二楚。 年年岁岁花依旧,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三十一章同载饮花酒 北州十万大山,连绵不绝,山高路远。 山路蜿蜒曲折,当马车顺着山道驶入抗北城的官道时,天色已经泛白,曙光将初升山峦照亮。 晓雾如纱,轻轻萦绕在抗北城外,宽广官道上,偶有三三两两赶路马车路过。 一夜吐纳,林去忧缓缓睁开那双如金色琥珀般的眼眸,流转一抹清冷光辉,配合他那张俊美无比的面容,宛如谪仙下凡,超脱凡尘。 不少赶路马夫都忍不住瞧上一眼,赞一句好俊俏后生。 抗北城外,飘满桂花的是一家小小酒家,静卧在青山绿水之畔,酒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酒香浓郁,瘸腿的老头终于按捺不住那股酒瘾,马车稍稍见停,便将牵马绳丢给林去忧,自个跳下车,一瘸一拐走进店家。 整夜未曾有美酒作伴,属实把这老头给馋坏了。 林去忧手牵马绳,动作僵硬,略显外行。 驾驭马车是一门学问,停马时要把握力量分寸,既不能让马受惊,又要稳稳当当停下。 天宁太子爷停马车技术不能说多好,只能用很是粗糙形容,马匹剧烈震动,车内立刻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 “林去忧,你在搞什么!?” 芊云兮声音从马车里飘出,语气不满。 话音未落,便见一张带着狐媚笑意的面庞从车帘中探出,睡眼朦胧,却不失清纯的可爱,微微嗅了嗅空气,轻声道:“桂花的香味,好浓。” 林去忧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真是狐狸成精了,鼻子真灵。” 芊云兮挑眉,表情一凶,张嘴就要咬上去。 林去忧眼疾手快,将手抽回,否则恐怕又得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 她向来如此,虽容貌妩媚,脾气相比于季莫寒,不遑多让。 在忘乡楼初遇时,林去忧正是因为轻佻调侃,没料到她真像狐狸一般咬人,力道十足,几乎咬掉了一块肉。 见林去忧这次涨了教训,芊云兮冷冷一笑,伸手就要将头上那作簪的匕首取下,一刀刺向林去忧。 用上体内全部真气的林去忧勉强算是江湖三品高手,哪能如此容易被伤,脚下一蹬,身轻如燕,轻盈朝酒家里飞去,离开不忘摸了摸芊云兮脑袋。 芊云兮揉了揉鼻子,咬牙痛骂一声登徒子,也是不服气跳下马车,朝酒馆里追杀去。 原先被林去忧那生涩停马车手法弄得半醒的季莫寒,此刻彻底被这两人打情骂俏般的玩闹所吵醒。 她五官生得柔和,只是常年冷着张脸。 林去忧常说,季小妞的脸,是拿来笑的,多笑笑,会更好看些。 将马车帘子掀开,看着远方那座被群山环绕的城池,季莫寒目光不由闪过一丝凝重。 抗北城不比平天山,山上道人虽是修为高深,但却还留有底线,起码不会做到伤害根本事情,但下山就不同。 江湖本就混乱,北州往北更是如此,宗门林立,豺狼当道。 眼下周北武意思尚不明确,季长林的回信也迟迟不见,要知道,周北武就算再老,再没了年轻雷霆手段,也是割据一城的郡守,表面上看只是个四品武官,可手中握的是实打实的三千周家士卒,加上朝廷派下的护城营,那可是不下五千精兵。 她听季长林提起过,说这周北武城府颇深,早就将那两千守城军能降的降,不降的便杀,换上自己心腹。 能干出五百士兵绕敌后方,突杀千人的先锋将领,就算再老,也不是寻常人可比之。 瘦死骆驼比马大。 此城,不是那么容易能过的。 季莫寒跳下马车,低头沉思,走入酒家。 店内,新酿桂花酒于坛中荡漾,那醇厚芬芳再也按捺不住丝丝缕缕渗出,悄然弥漫整个酒家。 晨露在檐角欲滴未滴,折射光晕,与那桂花香交织在一起,清甜醉人。 店外,偶有行人路过,被这酒香吸引,驻步不前,深吸一口,脸上便泛起一抹沉醉的笑意。 林去忧飞身入酒馆时,于伯早也喝上半坛。 桂花酒香,更多还是装了年轻往事。 江湖无情,岁月亦然如此。 林去忧悄悄入座,问小二要了两坛桂花酒和三碗小菜。 若是几十年后,还回到这小酒馆,又是怎样情景? 林去忧摩挲酒杯,喝一口,轻笑一声。 罢了。 或许自己活不到那时候。 就在天宁太子爷神游万里时,芊云兮与季莫寒便已落座,两者皆对桂花酒有兴趣。 季莫寒从军营长大,习惯了烈酒,桂花酒在她眼中十分新鲜。 而芊云兮在忘乡楼喝的便是偏于甘甜的青梅酒,虽是曾听过嫖客提起抗北城的桂花酒,却是首次品尝。 林去忧微笑着道:“桂花酒,酿制讲究。选用刚开花的桂花,带着浓郁香气。酒体金黄,香气浓郁,入口醇厚,余味悠长。” 他一掀酒坛,瞬间清香四溢,随即低声补充:“这种酒香清新高雅,初闻即让人陶醉,持久不散,品味过后,口中余韵绕梁。” 听着倒是唬人。 芊云兮倒是迫不及待品上一嘴,有惊喜神色浮现。 季莫寒细细品味,酒香扑鼻,轻轻点头,“果真口感柔和,不似边塞烈酒那般辛辣,反倒是令人心神宁静。” 林去忧微微一笑。 “准备何时进城?” 季莫寒轻声问道,林去忧看向酒家外美景,夹一片牛肉,笑道:“不着急,将酒喝完再走。” 见林去忧这么云淡风轻,季莫寒眉间并未舒展,问道:“就不怕周北武在城中布下杀局?” 林去忧摇头道:“光天化日刺杀天宁太子,他干不出这等蠢事。” 季莫寒还是不解道:“周之安事情不算小,你真有底气能在周北武五千精兵下解决?” 提到这个就生气的林去忧指了指脐下地方,没好气道:“季大小姐,他的庙堂是你拆的,这事也是你惹的。” 季莫寒眨眨眼,灵动却藏着狡黠:“可他明明是朝你骂的。” 林去忧喝了口酒,骄傲道:“因为小爷生得比他好看。” 芊云兮在旁白了他一眼。 脸皮厚得没边了。 第三十二章眸如明星 抗北城乃北州第二城,是离平天山最近的城池。 平天山,山清水秀,仙气缭绕,山脉之灵气似乎悄然渗入这座城池土壤,使其土地愈加肥沃。茶叶与桂花成为抗北城最具代表产物,尤其是每年茶叶收成时,总有快马从京城而来,抢先将最上乘的茶叶送入宫中,供御膳之用。 只是,眼下季节,未逢桂花盛开。 微风拂过,花枝轻摇,官道上铺满了金黄的桂花花瓣,灿烂如地上星辰,别有一番韵味。 在酒家喝完桂花酒的四人,驾着马车朝抗北城方向驶去。 抗北城的城墙与逐北城的雄浑不同,这座城池的护城墙由巨大青灰色石块堆砌而成,高耸入云,犹如一座通向仙界的碑石,气势磅礴。 城墙上,垛口如锯齿般排列整齐。 林去忧掀开车帘,视线落在那座城门上。 城门厚重雄伟,精铁铸成的门环在百年岁月洗礼下微微斑驳,却依然光泽冷冽。 门楣上,“抗北”二字刻得刚劲有力,在春风中透出一股悲壮的气息。 别看抗北城如今无数高楼耸立,靠独树一帜的茶叶富甲一方,十年前与莽荒一战中,这座城池男丁全数披甲上阵,无论老幼。 那时的抗北城,十室十空,远不是单用“荒凉”两字能形容。 马车缓缓入城,城内通衢,宽可并行八马,以青石板铺就。 天宁太子爷和当今权臣之女住的地方,自然是整座抗北城地段最好,装修最为华丽的“望星楼。” 于伯马车刚刚停稳,就有穿着整洁布衫的酒保小二上前,笑问客从而来,住店还是饮酒吃食。 虽然眼前这老车夫衣着褴褛,可能在这望星楼当酒保的又有哪个不是人精。 不说车内谁何人,单说这拉车马匹,身姿高大矫健,肩背宽阔且线条流畅,品相绝佳,普通人家怎能用得起如此骏马。 酒保小二微微抬眼,视线掠过三人,片刻的愣神后,眼中流露出难掩的惊诧。 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男子,他的容颜,犹如清风拂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尤其是那双金灿眸子,更是画龙点睛,连身旁这两位容貌绝世女子,都似乎黯然失色,光华不再。 林去忧随意从腰间取下一锭银子,扔给酒保小二,后者大喜接过,很是懂事朝里头招呼一声,随后转身笑嘻嘻道:“大人,里头请!” 林去忧不着急进屋,抬眼打量这号称抗北城第一的望星楼。 楼体以精石为基,古木结构,纹理细腻,门板镶黄铜,雕刻龙凤呈祥,细节生动,栩栩如生。 门楣上,“望星楼”三字金漆书写,笔力雄浑,气势磅礴,犹如龙腾星空,令人仰望。 倒是不俗。 于伯呆不惯这酒楼,便随着酒保小二去停马车,林去忧三人则踏入楼内。 大堂豁然开朗,迎面走来一位容貌姣好,身着素雅长裙的楼内侍女。 林去忧微笑道:“早闻望星楼露台乃抗北城一绝,不知今夜能否见到,如姑娘笑颜般明艳的明星?” 被这般俊逸公子调侃,酒楼侍女不见怒色,反而低眉脸红,柔声道:“公子真会开玩笑。” 林去忧大笑,随手掷下一锭银子,分量沉重,光泽耀眼,旁人不禁投来羡慕目光,纷纷低声议论,这是何人家公子,出手如此阔气,令人咋舌。 芊云兮对此倒没显什么特别表情,要说奢华,忘乡楼单说一盏琉璃灯,就要数百两银子,更别提林去忧用来洗脸的金盆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黄金,不参一点杂质。 季莫寒倒是冷目怒瞪,心中思索,林去忧到底打着季府名号收了多少两银子? 季长林如今得势,辅佐林乘意登上皇宫龙位,文封镇国公,武职一品,封镇北大将军。 这般显赫地位,北州无人不觊觎,几乎所有贵族豪门都希望能与季府扯上点关系。然而季府门槛之高,寻常商贾人家根本无法企及,甚至是那些百年富甲之府,随意散手便是百两银钞的富贵人家,来季府拜访,皆是冷眼拒之门外,连个面子都不给。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林去忧无疑是那颗破坏了整锅好粥的老鼠屎。 季府上下心思一致,甚至府里的狗都严守规矩,连外头的一点儿食物都不肯碰,唯独林去忧,来者不拒,哪怕是铜板,也照单全收。至于办事,他的态度看似随性,常常依他当日心情,喜怒无常。 可奈何求他办事,真要闹到季府去,人家矢口否认,打又打不过军中精兵悍将,说又不说不过府中门客书生,只得苦水往自个嘴里吞。 尽管如此霸道行事,依然有人络绎不绝给林去忧送来白花花银子,他自己倒是乐在其中。 四人拾级而上,顶楼雅间错落分布,每一间雅间皆装饰精美,风格各异。 几天风尘仆仆,季莫寒和芊云兮一进屋便是倒头就睡。 林去忧端着一碗清粥在自己房屋内推窗而望,城中街景尽收眼底,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市井百态,皆入目中。 他又将目光一转,朝抗北城主干道中央,那座府邸看去。 很显然,那是周府方向。 周北武表面上掌控着五千精兵,然而真正的兵力几何,外人不得而知。虽说如今自己倾尽全力,勉强能与江湖三品高手一较高下,常规士卒对他无能为力,但若是硬碰硬,终究也有力竭之时。 至少明面上,不能与周北武撕破脸皮。 只能以柔克刚,隐忍待时。 林去忧这一碗粥,从中午吃到傍晚。 夜幕降临,抗北城的喧嚣依旧不减白日之盛。 望星楼的楼顶露台,是这座城中独一无二的绝美之地。 芊云兮身着青衫,安静站在楼顶,遥望天际。 华灯初上,夜空如水,星辰闪烁,明月如玉,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清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她收回目光,眼神落在了楼下那处只有在夜晚才显得熙攘的街市上。 林去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顿时了然,嘴角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 能引起天宁太子兴趣的,除了那烟花柳巷,还能是哪? “去看看吗?” 林去忧问道。 芊云兮眨了眨眼,目光中带着几分狡黠,她扫了一眼楼下季莫寒屋子,又悄然回望林去忧。 林去忧笑着摆手:“无妨,我们偷偷去,她未必知道。” 芊云兮眸子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弯月般的笑容,那笑意中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快感。 林去忧忍不住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江湖女子如虎,越是美丽,越是心狠手辣,记仇得如影随形。 这话一点不假。 芊云兮在忘乡楼曾是头牌花魁,风华绝代,在北州小有名气。 后来,因林去忧曾怒砸万两黄金,包下整个忘乡楼,盛情邀全城百姓听一曲天籁,只为博得那红裙女子的笑颜,名声一时轰动,震动北州江湖。 树大招风,尤其还是一位青楼女子,有慕名前来一睹芳容者,也有隔着万里痛骂的。 要说在抗北城最得罪她的,无疑就是怀思楼。 “林去忧。” 芊云兮忽然开口,晚风轻轻吹动她几缕柔发,发丝随风在她动人脸庞上轻舞。 林去忧微微一怔,随即低声应道:“嗯?” “再为我包一次场,如何?” 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丝调皮与挑逗。 白衣腰悬木剑的林去忧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 她回眸一笑,笑得比天上群星,还要璀璨。 第三十三章皆是熟人 林去忧与芊云兮刚走出酒楼,便在大门口迎面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去忧在逐北城潇洒三年,自然结识不少狐朋狗友,其中最为要好的便是李家独苗,李将伟。 投了个好胎的李家少爷,在北州不仅有个正三品拜青云大将军的爹,还有个南州正二品的史府外公,仗着这两大关系,在逐北城混的如鱼得水,虽说季府后来崛起,可放在整个北州,也是一等一身段。 “李将伟!” “去忧哥!” 两人四目对视,脸上皆有惊喜神色,林去忧倒是还好,那李将伟眼含泪热,伸手就要给天子爷一个熊抱。 从来只近女色的林去忧自然侧过身躲了过去。 李将伟一个熊抱落空,转身又来一个。 林去忧给了他一脚,力道控制刚好,只是将他踢翻,却不伤及一毫。 被当众一脚踹翻,就算是性格再好都会有些怒气,谁知这李将伟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芊云兮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不禁纳闷,难道有钱人家公子哥皆有如此别样兴趣? 被李将伟打乱原来行程,林去忧和芊云兮只好择日再去那“怀思楼”。 这引起芊云兮不满,天宁太子爷也是大手笔,扔下一锭金子,才稍微哄得她脸色转缓。 夜深,一匹黑马疾驰在官道上,马背上的身影穿着漆黑官袍,头戴玄色面具,如幽灵般神秘。 忽然,他感到有目光从高处投来,猛然回头。 高处的林去忧收回目光,嘴中喃喃:“听天卫。” 次日,逐北城两大恶名昭著聚于抗北城规模颇大的赏心湖。 “去忧哥,我可听说你前些日的潇洒事!” 阁内三楼观湖最为雅致之地,一曲仙音奏起,有个被家中长辈寄予厚望名字的李将伟左拥右抱两位美人,赞叹道:“啧啧,能让平天山三清道人为你赴死,两大乘海高手对决,好不快活!” 此话一出,被李家小少爷双手搂着如细柳腰肢的姑娘们都忍不住露出骇色,虽然在李将伟两侧服侍,可眼神始在林去忧身上滴溜溜打转。 眼前这个,还当真是天宁太子爷? 与身披锦衣,头戴玉冠,腰间还要配一些玉佩或腰剑做配饰的李将伟不同。 一张比女子还要精致些脸庞的林去忧舍弃繁琐累赘,简单白衣,长发用一玉簪扎紧,更显俊逸出尘。 这样的风姿,纵然是风尘中行走多年的阁楼姑娘,也不禁心生涟漪,心底浮现一丝异样的情愫,想与之行一番春色云雨事。 望着湖面波光鳞寻,林去忧头都不转,眯着眸子冷笑道:“你近日怎么有空来抗北城游玩,看你闲情逸致,李武不没把你抓去军营跑个百公里?” “去忧哥,好不容易求着府里给我放几天假,出来透透气,快活快活,能不提如此忧伤事吗?”李将伟幽幽叹了口气,搂着姑娘的腰都不禁用力几分。 林去忧淡淡挑眉,似无意地问道:“李武能放你出来,他不是最烦你厮混?” 只是眼下李将伟也有心烦事,身子往林去忧方向凑了凑,要不说能常在花楼姑娘心思缜密,只是简单动作便识趣退后几步安静等待。 相比下,李将伟倒是显得很没城府,直言不讳笑道:“还能什么事能将家中那老东西给支走?还不是莽荒事情。据莽荒探子来报,司空皇室举大兵败了另一莽荒皇室,大有统一莽荒势头。” 暖阳之光,瞬息转寒,如春日落入冬夜。 不说身在季大将军府三年,加上从小就以储君培养的林去忧明白此事严重,就连那两位红尘姑娘都是面露骇色。 十年前莽荒司空皇室二十万铁甲打入北州,差点给整个北州打穿。 那时的司空皇室不过掌握莽荒半壁江山,现在有统一势头,素来好战且要脸面的司马皇室能放过曾兵败受辱的天宁? 林去忧靠在躺椅上,看似古井不惊,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沉默半响,才喃喃道:“难怪季长林近日会放我和季莫寒出来,原来眼下出了这么一天大事。” 当下很是忧郁的李将伟苦笑道:“管他娘莽荒打不打天宁呢,那是远事。小爷我眼下可是愁啊,去忧哥,你是不知道,李武那老王八犊子不知脑子是不是抽了风,要将我赶出府,说贵府子弟及冠都要来个江湖万里行!” 林去忧喝口茶,坏笑道:“好事,且行且珍惜。李武老来得子,以后可指望你继承家业。” 本想着听林去忧为自己说上几句话的李将伟大见他如此态度,面如死灰,苦笑连连,索性抱着能享受几日就是几日想法,一头扎进身旁娇艳姑娘波澜壮阔胸脯。 林去忧曾称赞忘乡楼里姑娘各个胸怀壮阔,人间绝色。 李将伟由衷赞同。 林去忧起身走到阳台外围,靠在栏杆上,问道:“准备去哪?” 怕死异常的李将伟依依不舍离开姑娘胸脯,抬头笑道:“南州!” 林去忧白了一眼调侃道:“还说不怕死?我看你是准备跑到南方你外公府里继续享受天伦。” 李将伟好不要脸,义愤填膺站起身嚷道:“去忧哥,我这叫心怀理想!” 林去忧看向被两对胸脯挤着快喘不上气的李家小少爷,伸出大拇指称赞道:“好大理想!” 林去忧两人在听心阁喝茶听曲了会,本想与姑娘行个床上云雨的李将伟却被林去忧拉下楼骑马踏湖,不情愿的李家公子叫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逐北城与抗北城,两城一共有两个湖泊最为出名。 其中之一,是季府的人工湖。 另一座便是心潮湖,自然天成,外接溪水,风景绝美。 有北州老板重金以北海精石铺路,遍植珍稀绿植,依时种花,听心阁四季繁花似锦,成为逐北城听曲赏花的绝佳去处。 逐北城两大纨绔也是地位最高的两位公子哥来这一掷千金地方自然是包场的,偌大湖泊唯剩二人踏马回响声。 听心阁外,百军规模的铁甲陈列,李字军旗迎风飘荡,发出烈烈声响。 “你说啥,去忧哥,你要包下整个怀思楼?” 高头骏马上,李将伟乍舌,忍不住惊呼出声。 另一侧的林去忧倒显淡定:“怀思楼花魁嘴巴素来调皮,小爷既然来了,要么不打,要么就来一狠的,让她们长点教训。” 李将伟听后,微微一笑。 这才是他认识的天宁太子爷。 回想起两年前,林去忧豪掷千金时候。 那一晚的逐北城,烟火灿烂,一袭红裙的芊云兮,翩落惊鸿,婉如游龙,美不胜收。 第三十四章龙相微显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在听心阁这类烟花柳巷,本就无墙可言。 两人上午在此处听曲,不到半日光景,半城已传遍天宁太子此刻身在何处消息。 远处官道上,百余兵甲的小队正飞驰而来,马蹄声如雷动,掀起漫天尘土。 为首的男子身披黑甲,面如铁铸,眉目之间透着一股桀骜之气, 他乃马破军,年不过三十,却在周北武麾下担任右先锋,此人素来以冲锋陷阵著称,然在人情世故上,却是个天生的钝汉。 马破军嘴里,林去忧被骂了不知多少回,曾在一次酒楼宴会上,酒后锐评,话里话外尽是恶毒:“这鳖孙犊子,仗着余皇后是他娘,硬生生长了副没良心的皮囊。” 他心中颇为不解,余皇后如此人物,怎会出了这么个不成器儿子,若非林去忧身在季府,隔着两城,早按捺不住亲自将他绑去莽荒自生自灭。 马破军身如塔柱,走路虎虎生风,带着百人小队直扑前方,却被另一支百人部队拦下。 那是一队李家军,铁甲乌沉,刀锋带寒,为首的小队长洪兴泉乃老军痞一名,性如钢钉,话如刀锋。 “去去去,哪里来的山野莽夫,不知此处是何等人物驻足?就算你家主子来了,也得恭敬候着!” 洪兴泉斜瞥着马破军,语气里尽是轻蔑,马破军勃然大怒,腰间长刀半出鞘,寒光耀眼。 他声音如雷震山河:“你这狗奴才,可知我马爷爷是谁?军中要事,周将军亲派,还不速速让开,耽误了时辰,提你头颅祭旗!” 可洪兴泉冷冷一笑,抬手间,身后一队李家军齐齐拔刀,森冷刀光映在两军对峙的脸上,气氛顿时如弓弦绷紧,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马蹄声,两位公子哥策马缓缓而来。 高马上,林去忧笑意盎然,眉宇间却透着几分慵懒:“来者何人?” 马破军眯了眯眼,鄙夷地看了一眼两人:“你爷爷行不更名,姓马名破军,周将军座下右先锋长!林去忧,你要是还有些良知,就跟爷爷回去军营里好好学上一学,哪日能战死沙场,爷爷也算你是个人物!” 马破军语气咄咄逼人,显然存心羞辱,可天宁太子却不怒不恼,依旧端坐马上,面色如常。 而另一侧的李家少爷李将伟却是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脚朝马破军头顶踹去。 咚! 可惜李家少爷学艺不精,出脚是狠,可惜后劲没力,马破军身如泰山稳当,丝毫未动,只是苦了李少爷一双金贵玉腿。 好似踢在钢板上,呲牙咧嘴的李将伟忍着疼痛骂道:“马破军你他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与太子殿下说如此大逆不道话?就算太子殿下想送命,他这条命,你敢收?还是莽荒敢要!” 马破军冷冷一笑,懒得与这纨绔计较,他将目光落在林去忧身上,似在等他发话。 林去忧摆摆手,语气淡然:“说吧,周将军让你来嚷嚷什么?” “周郡守派我来,请两位到周府一叙。”马破军冷哼道,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逐北城两大公子哥神色各异,各怀心思。 林去忧眉目未动,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你刚才出言不逊,本宫懒得治你的罪。只是你伤了李大公子的腿,这事你得认,否则周北武也不好向李武交代。回去自己领三十大板,这件事就此作罢。” 马破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转身欲走,却觉肩上一沉,仿佛有千斤压下,他猛地抬头,就见林去忧不知何时已经下马,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俊美的面容上带慵懒笑意。 “本宫说,三十大板,你可是听清楚了?” 林去忧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 刹那间,一股澎湃真气从林去忧身上涌出,威严如山。 马破军只觉肩膀仿佛压着一座山岳,尚未坚持两个呼吸,便跪倒在地,大汗淋漓。 他呆愣片刻,虽说不善言辞,却能在周北武底下当差,绝非蠢笨,虽心中万般憋屈,还是艰难开口:“臣……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身后两百余名兵甲汇聚成乌沉一片,原本肃然静立的队伍,在目睹这一幕后,不由得面面相觑,目光中或带惊异,或含疑惑。 这纨绔太子爷,何时藏起如此气魄与身手? “好个不知礼数的粗鲁匹夫,脑袋怎么练得跟钢筋铁骨似的!” 待马破军彻底离去,李将伟终于是绷不住,下马坐在草坪上一把将价值不菲鞋子掉下扔出,不顾什么世家子弟面子,捂着腿犹如市井无赖般怒骂。 林去忧蹲在一旁见李小公子肿了不止一圈的脚,一时哭笑不得。 捂着脚的李将伟很是不爽他看戏模样,打趣道:“去忧哥,什么时候练的武功?不会在平天山上真是你将那周之安给废了吧?” 平天山的事情已然传开,现在抗北城谁人不知周之安被林去忧给拆了胯下庙堂事情。 林去忧白眼道:“季莫寒那小妞干的,那周之安不知死活敢去调戏她。” 李将伟闻言哈哈大笑:“那就难怪了!” 遥想李家小少爷第一次见到季莫寒,就被她出尘气质吸引,见她踏入忘乡楼,心想哪来个高傲主子,刚想上去调戏一番,被其狠揍一顿,也是差点被其一脚拆了庙堂,要不是右林去忧拦着,估计北州情场再无李大公子。 在床上躺了数月的李将伟从此再也不敢打季莫寒主意,只是怯怯赞赏:好一个刚烈北州女子! 提起季莫寒三字,纵然是林去忧也是头疼不已,这妮子长得是好看,只是那脾气太臭,动不动就要拔枪杀人,很是吓人! 李将伟撇撇嘴,继续道:“眼下如何,周北武那老家伙可不好糊弄,不过去忧哥,有我在,那周北武可不敢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林去忧起身立于湖畔,望向湖泊,目光悠远,淡淡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的腿吧,至于周北武那只老狐狸,船到桥头自然直呗。” 纵然是同样臭名昭著的李家小少爷都忍不住白一眼,心中骂一句:好大纨绔! “对了,问你个事情,听天卫昨日到抗北城,往周府方向跑去,可是有什么消息?” “这倒是不知,不过你可以去那打听打听。” 林去忧看向远方那座名“怀思”的酒楼。 第三十五章君下江南,我往孤北。 花园湖畔,草木扶疏,湖光潋滟间,林去忧与李将伟相隔几步,并肩而立,解开腰带,朝湖面撒尿。 撒到一半,林将伟冷不丁冒出一句感伤话语:“去忧哥,我上无长兄,这两年也将你真正看作是我哥。” 林去忧扯了扯嘴角,侧头看他,语气轻佻:“李大少爷,能别在解手时候抒情吗。” 李将伟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瘸着脚走了几步,看向远方天际,认真说道:“临走前看不到去忧哥再次包场,那震人心魄的场面,属实有些遗憾,不过能在抗北城与你一见,也就心满意足。” 提起裤子的林去忧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年烟花柳巷,什么荒唐事没一起干过?这比自己小两岁的家伙认他做兄长,他又何尝不是将对方视作弟弟? 一句未出口的话藏在心底,他只用力一按李将伟肩,笑道:“好好养伤,你这一伤,北州不知多少姑娘会失神落泪。” “去忧哥,北州一行,千万别死啊。” 一向顽皮的李家少爷此刻少见的认真,话一出口便又涨红了脸,仓促转身上马,竟带着百人部队扬尘而去。 林去忧只是点头,嗯一声:“好。” 一身白衣的天宁太子在官道上目送李将伟离开。 这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 君下江南,我往孤北。 到了傍晚,林去忧搂着花魁坐了半晌,钓鱼无果便将鱼竿踩个粉碎,一边骂湖泊不通人性,一边拍了拍花魁柳腰,嬉皮笑脸唤她弹奏一曲。 那姑娘红脸,应了他一声,随即一曲《洛花赋》婉转如春水,缓缓平息了林去忧心头的烦躁。 心情大悦的林去忧塞了百两银票在姑娘那并不太平的胸脯间,不忘把玩两手,笑得轻浮潇洒:“下次再找你玩。” 说罢,跨马潇洒离去。 林大太子在城中官道一路飞奔,大街小巷谁人不知天宁太子爷眼下到了抗北城,虽说曾有林乘意一句花瓶子,全天宁都知晓那太子爷,生得一副好皮囊,但终究是道听途说,现在真正见到林去忧。 单看外表,谁人不称赞一句,好俊的男儿郎! 林去忧在号称一夜能让人散尽千金的怀思楼停下,还未下马就有本不用自己越俎代庖的龟公牵绳,但此马是林去忧问李将伟要来的军中战马,岂是寻常人能驾驭,猛然甩头轻而易举就将一把年纪龟公给扔飞出去,还是后来朝楼内喊来三四个壮汉一同拉扯,才勉强驯服。 有这么一出,本就热闹的怀思楼门口眼下更是热闹。 见惯场面的林去忧面不改色,丢下几锭白花银子将龟公等人打发,后又跟门前浓妆艳抹老鸨客套几句。 本就在最富贵地,又是前几代花魁退下的老鸨向来自视甚高,寻常富家子弟可不入她眼,但林去忧是何人,眼下抗北城最为炙手可热的主子。 听说这个太子爷,昨天在望星楼光打赏,就去了百两银子,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做她们这一行的,有银子才叫爷,没有银子,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轰走。 身怀金银财宝的天宁太子爷,走到哪里都是蓬荜生辉,一扫先前淡漠的老鸨笑脸盈盈亲自带林去忧上楼。 与听心阁单纯听曲赏湖不同,怀思楼明面上老板是中原人,可实际是抗北城三大家族之一的沈家。 因为挂的是中原老板名头,所以怀思楼做的是八方生意。 楼中来客是鱼龙混杂,明面里大伙都是砸银子来看艳丽春色的嫖客,可背地里什么勾当都有。 抗北城从外看富丽堂皇,楼里头,更是如此,宛如一朵绽放在尘世的奢靡之花,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光晕。 踏入阁门,脂粉酒香交织扑鼻,抬眼望去,大厅宽敞,穹顶高悬,绘有五彩祥云,似要将仙人引入楼中,四周墙壁,皆以锦缎铺就,绣工精湛,如百花争奇斗艳。 中央那一方圆形舞台,引人夺目,以白玉砌成,周围镶嵌一圈蓝光夜明珠,楼中柔光一衬,仿若月宫仙台。 阁中姑娘,更是活色生香,妆容各异,个个身着绫罗绸缎,薄纱轻掩,酥胸半露,走起路来,环佩叮当,身姿婀娜,笑语嫣然间,眼波流转,顾盼生情。 林去忧在老鸨身后上楼,时不时有公子姑娘将目光投在他身上,窃窃私语。 “好俊的儿郎,不知是哪家公子?” “是呀,这一等一皮囊,就算是周二公子,也得给比下去。” “你们听说没,天宁太子爷可是在抗北城,一身白衣,好像就是这俊俏男子。” ...... 楼中,丝竹管弦不绝,议论声此起彼伏。 林去忧漫步在老鸨前方,脚步闲散,从容自若,老鸨眼带笑意,领他一路到了三楼最好的包间。 三年花丛度日的林去忧,早对这种地方门道了然于心,未等老鸨开口,他便轻轻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锭大银子,随手抛出。 银锭在桌上滚动几圈,落得稳稳当当,叮当声清脆。 老鸨虽见惯大场面,却还是被他这出手之阔绰惊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窃喜,脸上却稳如泰山,依旧带着得体笑容。 林去忧微微一挑眉,语调慵懒随意,语气中却透着几分玩味:“老鸨妈妈,这怀思楼的待客之道,是不是少了点道理?” 老鸨掩唇一笑,腰身微微一福,语气半真半假:“殿下说笑了。楼里规矩,主子吩咐了,若是太子殿下来,先请殿下赏赏曲,再论其他事。” 林去忧闻言不怒反笑,靠在椅背上,懒散伸了个懒腰,语气漫不经心:“既然你家主子如此安排,那本宫就随意点几壶酒,坐这儿看看热闹,听听曲。” 他语气虽轻,话中却暗藏几分试探。 老鸨点头哈腰,连声应是,见他这般好说话,稍稍放下心,吩咐小厮赶紧送上几壶楼中的上好名酒。 林去忧环顾四周,这包间果然与楼下大堂的奢靡不同,装潢虽雅致,却不显浮华,墙上的字画,屏风摆设处处透着主人的挑剔与品位。 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敲桌面,像是在等,又像是在算。 楼外,乐鼓齐鸣,堆积如山花瓣蓄势待发,林去忧单手支颐,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笑意,仿佛对这花街柳巷喧嚣早已习以为常。 刹那间,万千花瓣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扬起,纷纷扬扬,如雪般飘落。 就在这漫天花瓣之中,怀思楼花魁,青婉儿宛如天仙下凡,身姿轻盈从顶楼飘然而下。 她眸如秋水,在半空中,与包间中的白衣太子爷对视一眼。 眉目含情。 第三十六章好看吗 抗北城三足鼎立,周府为首,沈、兰两府为左右。然而,随着周北武手中兵权日益稳固,与兰府越走越近,夹在两者之间的沈家隐隐嗅出危机。 怀思楼,沈家的重要产业,自然不止是一家寻常青楼。 楼中灯火如昼,花魁青婉儿款款而出,一袭拖地华丽锦袍,金丝银线绣就繁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将整片星河披于身。 三千青丝如瀑布垂落,用一支碧玉簪挽起些许,余下随风飘动,平添几分灵动之美。 眉目如画,双眸秋水含星,朱唇不点而红。一把轻薄纨扇在她手中缓缓摇开,扇面画的不是花竹梅,而是一对鸳鸯。 林去忧摇头一笑,扇画戏水鸳鸯,青楼里还出个痴情姑娘? 青婉儿每一步仿佛踏在云端,脚下花瓣似为她铺就的七彩之路,缓缓向着舞台中央飘落。 漫天花瓣如雨飘落,灯光映衬,青婉儿仿若仙子,步步踏在云端。花瓣随她步伐轻舞,将她簇拥向舞台中央。鼓乐声再高扬几分,台下宾客先是被这美轮美奂的场景震住,旋即雷鸣般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宾客起身,目光紧随青婉儿的身影,眼中满是痴迷,手中金银早已捏得滚烫,恨不得倾尽所有,为这一刻的惊鸿一瞥献上自己的一切。 “好看吗?” 熟悉的声音从林去忧身后响起,他刚想回头,就见一抹青衫跃入视线。 芊云兮径自走到桌旁,盯着台下的花魁,伸长脖子再问了一遍:“好看吗?” 林去忧赏了她一个白眼,嫌弃将她小脑袋推开:“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芊云兮笑得狡黠:“很简单啊,告诉他们我认识你,他们就放我进来了。” 林去忧目瞪口呆:“就这么简单?” 芊云兮红唇一勾,语气里带着嘲讽:“怎么,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现在整个抗北城都知道你是个烫手山芋,周北武的五千精兵围追堵截,谁敢扬言认识你,不怕命短?” 林去忧一挑眉,回击道:“那你呢,祸害遗千年?” 芊云兮倒也懒得搭理他,深知林去忧嘴皮子厉害,自顾自倒了杯美酒,美美喝上一口,看向外头美景,啧啧道:“原来你之前就是这么看本姑娘的,视野开阔,怪不得人人都要做头层包间,原来是这般如仙人般享受。” 林去忧笑而不语,随意扔下几张百两银票。 “你干嘛!” 芊云兮疑惑,眼瞪得如铜铃般,咬牙道:“林去忧,我们这次来是拆她台面的,你倒好,出手这么阔气,这不是给她涨脸?” 林去忧懒洋洋靠回椅背,语调悠闲:“先说好,这次是你自己跑来的。” 舞台下,青婉儿伸手接过半空飘下的三张百两银票,纵然是见惯金银,也是被林去忧的阔绰吓到,当即抬眸朝林去忧风情一笑。 这笑没持续多久,便是一僵,因为她看到个熟悉脸蛋。 芊云兮? 她的笑容僵了一瞬。 两女隔楼对视,青婉儿眉间一簇,芊云兮却露出一抹狡黠笑容。 林去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倒也没言语,只是随手将一沓银票递给芊云兮,后者心领神会,朝楼下大喊:“青大花魁,我家少爷说,再舞一曲,赏五百两!” 五百两! 周围的嫖客们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姑娘们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几个眼神灼灼,直勾勾盯向林去忧所在房间方向。 五百两,别说舞一曲,就算是做些云雨之事,楼中的姑娘们也敢拍胸脯保证,林去忧若是愿意,明日床上起不来,绝不成问题。 林去忧微微一笑,将银票交给芊云兮,抚耳在她耳畔说几句后,转身走了出去。 门口,老鸨早已在此等候,笑着道:“殿下出手真是阔气。” 林去忧淡淡一笑,拍了拍老鸨那圆润腰身,玩味道:“这下可以带本宫去见见,怀思楼真正的风景了吧?” 不愧是前几代花魁退下的老鸨,面对如此直接调侃,依旧低眉含笑,沉稳如旧,带着几分心领神会,便在前面引路。 两人一路朝上走去。 怀思楼顶层与其他不同,没有华贵之气,反而只是简单装修,却显大气。 林去忧抽出几张百两银票放入老鸨袖中,往侧边房门丢个眼神。 老鸨会意,先是敲了三下门,无声,又补敲一下,待里头依旧无声时,才缓缓推开门,做了个请进手势。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桌,两把椅子。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四周墙壁挂的是当朝宰相石博文字画,几枝青松点缀其间,样式不多,却显贵重。 林去忧坐定,不急着提笔,闭目沉思片刻,待理清思绪后,方才挥毫写下数问,将两锭黄金用作镇纸,随后离开房间,静候消息。 怀思楼的情报贩子从未露过真容,却是北州情报界最为准确地方,从这里散出去消息,就没有一次错过。 这间房是他的接待地,也是抗北城中无数秘密流通的源头。 不多时,角落处一扇暗门悄然打开,一黑袍人影走出,面覆白色面具,浑身包裹得滴水不漏。 他捡起林去忧写满问题的纸,静坐良久,随后打开房门,领林去忧进去。 “先生,可有答案?”林去忧坐下,笑问。 黑袍人将黄金推回,沙哑的声音听不出性别:“太少。” 林去忧眉头微皱,故作不满:“咱们可是老熟人了,就不能打个折?” 黑袍人没有出声,只是起身做出离开模样,林去忧没出声挽留。 但没想到黑袍人物也是个不要脸玩意,只是坐着不动,也不见迈腿离开,摆明是吃定意思。 两人僵持有一阵,林去忧黑着脸又加了两锭金子,纵然是收黑钱收得腰缠万贯还是万分心疼道:“可不能再多了!” 黑袍人这才坐下,逐条解答纸上问题。 月色如水,洒在空旷街巷,昏黄街灯摇曳,将林去忧的身影拉得极长。 他脚步忽然一顿。 街尾处,一抹淡影悄然浮现。 那是个中年书生,相貌平平,步伐虽缓,却透着笃定从容。 林去忧心头一凛,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沉重,静止。 他还未反应过来,那书生已从街尾走至街中。 逃!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林去忧转身就要跑,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淡笑:“想去哪?” 那笑声,轻如鸿毛,却宛如雷霆,直击他的心脏。 第三十七章死战 隔行如隔山,久居一行,难免沾染上些许“行味”。 做刺客,尤其是入行久的刺客,就算极力掩盖,也难藏那一股冷厉煞气。 对于刺杀早已司空见惯的天宁太子爷,面对一般刺客,就算是在百步之外也能轻易觉察出那危险气息。 可这突然出现在街尾的中年书生,身上是杀意全无,一丁点都未察觉出来,可出手招招皆是夺人性命。 书生掌心凝聚气流,林去忧身后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力,任他如何施展游龙步,想要脱身,却始终无法挣脱束缚。 今日月光照不亮幽暗街道的生死对决,林去忧有点后悔没有带木剑。 天芒木虽是稀有,但名气一点不弱,那淡紫色的独特纹路,属实引人注目,北州江湖高手卧虎藏龙,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高调行事,将这块木剑挂在身上,无疑是自找麻烦。 心知逃跑是不成,这中年书生修为深不可测,此战定是凶多吉少,他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无先前惧色。 身上气机如春芽般破土而出,生机勃勃涌出,林去忧的境界也从原来的武者一境攀升至武夫三境之上的归元境。 何为归元境,江湖武夫夫砥砺前行,历经三境磨砺,方得一窥归元奥秘。踏入归元境,挣脱尘间枷锁,身心与天地相融,周身气息内敛,却又似蕴含无尽星河,举手投足间,风云为之变幻。 感受到真气强烈波动从林去忧身上散发,那中年书生只是疑惑嗯了一声,步伐却未见停下。 中年书生的脚步不改,而林去忧的身影却已悄然变化。 高手对决讲究时机,林去忧率先脚踏游龙,将剑气融入拳中,一招破军拳打出。 拳罡破空,呼啸朝中年书生杀去。 那中年书生好似笑了一声,宽大衣袖一挥,那股强劲拳罡便如沙尘般四散开来。 此人很强,至少比现在的自己强上不止一筹。 林去忧心底有个大概,北州江湖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真当面对拜入圣人门下的儒修,那以身养一口浩然正气,即便不踏武道,亦有惊世之能,真要面对这般人物,江湖中又有谁敢轻言必杀。 “来者何人?” 林去忧低沉的声音如雷霆一般,响彻整条街道,久久回荡。 书生不曾理会,只是身上那一袭锦衣便能显露其非凡身份,定是出自名门,或是某贵府的客卿。 林去忧微微眯眼,既然拳风难以伤敌,便决定尝试近战。 白衣一闪,身形如电,瞬间至书生身前。 天宁太子爷虽说拳打的不怎么样,倒是腿法着实入了门槛,连这本是来刺杀的书生都忍不住轻叹:“好妙轻功。”定时发布 林去忧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将剑意融入双拳,再次轰向书生。 破军拳,源自军中,本就是给刚入营的士兵练习,可于伯说了,这套拳看似简单,可要将他练出有自己独特味道,却是难上加难。 这一拳出击,书生轻轻一侧身,轻松避开,而林去忧体内真气,却如江水东流,滔滔不绝,每次挥出,毫不留情,拳风疾如暴雨,似乎能破开这番天地,迫使对方步步后退。 中年书生身形如风,纵然躲避,亦不得不脚踏虚空,急速后退,拉开十步距离,才停下。 林去忧额头已沁出汗珠,但气势未减,反而愈发汹涌。 每一次重击,仿佛都在突破武道的极限,带来新的领悟。 就如平天山掌教萧夏道人所说,与其闭门造车,承载岁月将真气炼化,不如以战养伤,向死而生,感悟生机。 再度举拳,林去忧气息比之前更加锋锐,拳法如影随形,残影重重,几乎无法看清。 他天赋确实非凡,成长速度令人咋舌。 中年书生虽未踏入武道,却仍不禁惊叹。若是给林去忧一些时日,或许真能见到余姓皇后那绝世一剑。 可眼下,显然他尚未成气候,否则,今晚结果恐怕就不同了。 随着一阵浩然正气涌动,书生终于准备出手,衣袖一挥,罡风如浪潮般卷起,重重拍向林去忧。 这股气浪远胜于平天山第二峰瀑布流水,强劲的让林去忧气息瞬间被压制,整个人被气浪击中,身形如破碎镜子,在空中翻转数次,几乎昏迷过去。 待他恢复意识时,却发现自己已跌入街道血泊之中。 原本洁白的衣衫,此刻染成了鲜红色,林去忧感到骨头仿佛被拆散般剧痛,想要起身,却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终究还是站起身来,俊美脸庞煞白如头顶圆盘状的月亮。 远处一处平房屋顶,一相貌清秀年轻人看着街道下发生一幕幕,轻摇折扇,朝身旁身材庞硕的老者问道:“老常,你觉得天宁太子武功如何?” 被年轻人称呼为老常的胖老头摇头:“天赋不错,只可惜拳打得实在是不堪入目,真气也是蹊跷,好像是他的,又不是他的,那归元境界也是一塌糊涂,松松垮垮,不像是真正入了这境界门槛。” 一身价值不菲行头的清秀年轻人看向那白衣太子,问道:“难不成九转乾坤丹还真给炼成了?” 老常颔首:“的确有这个可能,就是不知道平天山有何法门能将这股真气锁在林去忧体内。” 清秀年轻人摇头,将一旁纸张拿起,月光照射下,竟是先前林去忧在怀思楼写下的。 “老常,你说林去忧问这些问题作甚,难不成真以为凭他这个空壳太子,能在周北武几千号人手下安然过城?” 清秀年轻人一笑,此笑竟是有些同病相怜。 老常叹气:“公子,难不成沈家真要将宝全压在林去忧身上?” 清秀年轻人是沈府二公子沈一舟. 他轻抚扇面,眼中闪烁着无奈的光芒,低声道:“先看看他能否活命再说。” 街道寂静,唯独两人心跳声和中年书生未曾停下脚步声。 林去忧深吸一口气,额头的汗珠愈发密集,修为差距让他只剩下最后一次出手机会。 就在书生逼近至五步之内,林去忧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准备以一招致命。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银枪如闪电划破天际,重重砸在两人中间,气势之强,竟砸出一个深深坑洞。 尘土飞扬之际,林去忧心中一喜,脸色瞬间变得明朗:“季莫寒,你慢死了!小爷差点命丧黄泉!” “啰嗦,再吵就割了你的舌头。” 一声银铃般的女子声音传来。 紧接着,一名身着淡蓝长裙、面容柔美至极的女子轻盈落地,站在银枪的枪尾处。 第三十八章小妞太凶残 要问季长林三个字在北州江湖分量,只能用无人不知形容。 这个南方来的书生,凭借一杆银枪,在那个武夫称雄,莽荒乱战的年代,硬生生压下了江湖一众武修。战后三年,他又集枪法大成,著下《枪吟》一书,震撼江湖,更是连续三年霸榜北州宗师榜前三。 而季长林年轻用的那杠白龙枪,正是此刻被蓝裙女子踩在脚下的银枪。 蓝裙女子踏月而来,长发如瀑,柔顺地垂至腰间,温婉容颜本该令人心生亲近,但她周身那一抹冷意,却如寒冬般难以靠近。 脚尖微微一踩,她借力落地,银枪脱离街道泥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稳稳落入手中。 季府大小姐,季莫寒站立于夜色之中,周身仿佛被一层淡淡的蓝光所环绕,如仙子般出尘美丽,她看向身后立于血泊中不倒的林去忧,又转目看向中年书生,美眸此刻散发无穷冷意。 对于季莫寒突然杀至,中年书生倒是神色如常,似早有预料,停下脚步不赏美人却将这杠银枪看得出神,痴痴道:“季家白龙枪,果然是仙兵利器,名不虚传!” 季莫寒没有回应,手中长枪一震,寒光破空,枪势如龙腾九天,刺破夜空,带着冰冷杀意直取书生咽喉。 她自幼在军营成长,学的武学与北州江湖还是有所不同,乃是实实在在杀人功夫,将一切花里胡哨省去,追究一招夺命。 面对这致命一枪,中年书生不慌不忙,抬起两指,轻轻一夹,枪尖瞬间被他牢牢黏住,随即手腕一转,银枪脱离轨迹,竟将季莫寒连人带枪甩飞出去。 银枪落地,火星四溅,季莫寒在空中稳住身形,轻盈落地,未显丝毫狼狈。 她美眸冷冷一瞥,看向对方的目光更多了一丝杀机。 在旁看戏的林去忧心中埋怨这老书生忒不解风情,这动人美妞小爷都没舍得动手,这老书生就这么干脆给一巴掌拍飞了? 吃一招亏的季莫寒这次没有轻易动手,美眸流转,身上寒气逼人。 与林去忧用真气强行跨境不同,季莫寒可是实打实从武夫二境破入武夫三境,在季府更是修了如今江湖首屈一指的《枪吟》,自身实力就算面对归元境武者,都可走上几招,强悍非凡。 中年书生淡淡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季家枪法,倒是有些意思。但仅凭这几招,想杀我,还不够。” 季莫寒未置一词,手中银枪微微一震,寒光映得街道更添冷意,她余光扫向不远处的林去忧,心中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此刻,她最担忧倒不是眼前这中年书生,而是那浑身浴血,晚间看去跟鬼怪无二样的林去忧。 林去忧似乎知道季莫寒想法,浑身是血的他还是忍着身上剧痛,做个鬼脸:“放心,小爷没那么容易死。” 季莫寒闻言嘴角微微勾起,转目便携万千寒芒,朝中年书生杀去。 中年书生眼见朝自己杀来的季大小姐,衣袖一挥,隔空打出一掌,气劲如排山倒海,将季莫寒逼退数步。 身后,一股强悍气息袭来,中年书生望天喃喃:“被那瘸子发现了?” 说完,他看向季莫寒,杀此女很简单,比读书写字还要简单,可也明白此夜若是将季莫寒牵扯进来,注定会引来季长林不死不休追杀,随后只是叹一气,相比于银两,他果然还是更看重自己性命,随后笑着道了句:“改日再登门拜访。” 话音刚落,在他转身离开之际,又深深看了一眼林去忧,随后踏碎虚空,不一会消失在漆黑处。 就在那书生消失瞬间,一道如流星般身影从天而降,于伯单脚落地,瘸腿虽残,杀气却如怒潮翻涌,令人不敢直视。 他上前一步,将浑身是血的林去忧提起,细细检查一番。 好在林去忧浑身经脉被如此被真气层层保护,中年书生那携带浩然正气的一击只在林去忧身上留下些轻微内外伤,一个月用丹药静养就可痊愈。 见到瘸腿老头,林去忧这才将半悬的心彻底放下,看向那中年书生消失方向,冷声道:“于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完全没了平日里邋遢模样的于伯将林去忧交给季莫寒,随后遁入虚空。 这老头双眼混沌,却是杀意沸腾,看得季莫寒不由心中一颤。 在于伯离开一瞬,林去忧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好在季莫寒及时出现,不顾林去忧身上脏乱淤血,将他揽入怀中。 在意识迷离之际,林去忧只觉嗅到一缕令人安心芳香,随后便沉沉闭上眼,没了意识。 季莫寒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林去忧,轻轻抹去他脸上血迹,嘴角罕见露出一丝浅笑:“只有安静时才觉得你如此好看。” 今夜月明星稀,季莫寒背着林去忧没有朝望月楼方向离去,而是在街道拐角处朝另一方向奔去。 季长林有个忘年好友,名号不详,只是江湖中人人都叫他卖酒老翁,据说此人医术无双,就是脾气古怪,不过想来看在季长林面子上,或许有办法将林去忧体内真气更快融入己身。 走到街道拐角处,季莫寒忽然回头,美眸微眯,带着一丝警告意味,扫向远处一处屋顶。 屋顶上,一身锦衣的沈一舟悠然站着,手中摇着折扇,笑道:“老常,季大小姐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胖老者老常点了点头,低声道:“她回眸,的确带着杀意,但更多是警告。公子,我们是否还要登门拜访林去忧?” 沈一舟看向季莫寒消失方向,怀思楼可是做情报生意,对全天宁甚至是莽荒消息都是灵通,抗北城有多少隐世高手,有多少游历于此的贵家子弟,他了如指掌。 沈一舟轻笑,目光远眺季莫寒离去方向,淡淡道:“不必。林去忧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那被称呼为老常的老人摇头:“公子,要不我们给周北武服个软,忍一忍就过去了。” 沈一舟叹气道:“若真是服软就可渡过这危机,我何必费如此周折来看林去忧死活?” 他说完,收起折扇,转而看向周府方向,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忌惮。 林去忧在季莫寒背上渐行渐远,昏迷中,他下意识伸手,企图探向她并不算太平的胸口,却不料刚一动作,就被季莫寒察觉,毫不留情将他丢在地上。 “哎呦……” 林去忧大喊一声,刚想抱怨,却见银枪瞬间插在双腿之间,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下次再乱动,割了你的手。” 季莫寒冷冷道,语气不容反驳。 天宁太子爷欲哭无泪,心中哀嚎:“这小妞,真是太他爹凶残了。” 第三十九章非常人非常事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郡守周府上空,寂静得仿佛整个府邸都屏住了呼吸。 一匹披甲战马疾驰而至,马蹄激起尘土飞扬。 周府门前,那匹马猛然一顿,嘶鸣声划破夜空,显得格外刺耳。 马上的杨二虎翻身而下,眉间是掩不住焦急,他大步流星朝府内奔去,身上汗水被夜风一吹,微微泛凉。 郡守府门两侧,高悬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晕出圈圈朦胧暖光,朱漆大门上铜钉,颗颗泛着冷硬光泽。 门旁两名值守士兵,盔甲在灯光下微微闪光,目光冷锐。 一见有人靠近,二人手搭刀柄,声音低沉而警惕:“深夜来扰郡守府,不知是何居心?” 两名卫兵当即拔刀,刀锋在月光下闪烁寒意,然而,就在长刀即将挥下的一刻,杨二虎抬起头,露出满是风霜的脸。 杨二虎没有答话,只是脚步不停,朝前迈进。 两人一看清,手中的刀顿时一抖,哐啷一声,长刀跌落地面。 杨二虎目光一冷,语气如铁:“将刀捡起来!一个兵连刀都握不稳,如何护家国,如何杀莽荒?” 两位值守士兵连声应下,将长刀捡起收入鞘,待杨二虎交代一番来意,两者这才将大门推开一个缝隙。 出生于草根的杨二虎,能一路拼杀至今日左先锋的位置,实属不易。 他深知什么叫一无出身背景,二无傲人才干,在那市井人家入军营路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差错,便是掉脑袋下场。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刚才那两名士兵失误并未多加计较,轻轻拍了拍他们肩膀,语气平和:“刀握稳了,护家卫国的路,可不容你们松懈。” 随后,大步迈过门槛,身影挺拔,径直踏入府内。 府内庭院深深,石板小径在月光下泛着幽冷银辉,蜿蜒曲折,宛若一条银带通向远处的楼阁。 主厅之内,灯火通明。 雕花窗棂映出隐隐绰绰的光影,室内众人身影若隐若现,透着一股压抑肃杀气息。 高座上,老郡守周北武身穿官服,剑眉如刀,双眸狭长深邃,即使此刻身处府邸之中,周身仍带着一丝沙场独有肃杀之气。 杨二虎在外头通报一声,随后踏入厅内。 高位上的老郡守身形高大硬朗,双眸狭长而深邃,恰似寒夜中闪烁的星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锐利光芒,能瞬间穿透人心,眉峰如剑,斜插入鬓,即使此刻身处府中大厅,依然带着几分沙场征战的凌厉之气。 “如何?” 声音低沉,宛若山间洪钟,一字一顿落入厅中 杨二虎上前抱拳行礼,略显愧色:“回将军,刺杀未能成功。林去忧身上似有深厚真气护体,那兰家书生修为高深,想来留有后手未出,后来季家大小姐和那瘸腿马夫赶至,书生便抽身逃离了。” 听闻此言,周北武眼神一沉,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一分。 他冷哼一声,似乎对结果并不意外。 他本就未曾对兰府那客卿抱有太高期待,在他眼里,书生不过是一群只会卖弄笔墨的软骨之辈,哪里比得上真正的沙场悍将。 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一旁魁梧的马破军身上。 在右处站着,身材魁梧的马破军注意到周北武眼神,颔首道:“将军,确有此事。” 回想起几日前在听心阁情景,林去忧不过随手一招,震得肩膀隐隐发麻。 他原以为这不过是林去忧虚张声势,试图用巧劲唬住他,可回到府中,扯开衣裳一看,肩头肌肉竟然隐约塌陷,留下一个清晰掌印,四周更是泛起青紫,触之生疼。 周北武沉吟片刻,声音低沉却透着一丝锋锐:“林去忧此刻在何处?” 杨二虎回道:“季莫寒背着林去忧,朝南门方向去了。” 周北武闻言突然笑了,笑声低沉,如大山深处传来的回音:“倒是有趣。” 厅内,烛光摇曳,映在众人脸上光影交错,各怀心思。 关于林去忧讨论渐渐平息,众人话题转向沈、兰两家的动向。 周北武对此并不热衷,他随意摆了摆手,将琐事交由马破军和杨二虎处理,便径直起身离开。 那沈家一个商贾出生,撑破天花银两雇几个江湖高手当个护卫,如何能抵挡他手中的几千精兵? 戎马一生的老将军素来不喜江湖草莽,在他眼里,那些武夫不过只是嘴巴呦呵好听,顶多会打几套拳,与南州那帮书生没有本质区别。 不然莽荒大破北周时,那些江湖高手还要等余敏一个娘们舍命斩断莽荒气运才出战? 不过,尽管周北武这次草草结束了会议,马破军等人踏出府门时,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抬眼望向府中另一侧。 他们心中明白,今日会议能够如此早结束,与那位神秘大人物有关,而这位人物的存在,宛如府中一座无法触碰的高山,令人望而却步。 郡守府后院,丫鬟小厮们脚步匆匆,忙着为各房主子准备早间所需,偶尔传来几声压低的呵斥,打破片刻宁静。 府后花园,池塘倒映破晓的晨光,水面波光粼粼,鱼儿跃出水面,激起层层涟漪,旋即又沉入深渊。 周北武在花园门前停下脚步,看向里头那负手而立背对自己的漆黑衣袍。 “殿下。” 他轻唤一声,那漆黑衣袍身影八风不动,只是手摆了摆,周北武这才迈入庭院。 能让这心高气傲的老将军如此客气,除了如今稳坐帝位的林乘意,便是他座下几个如日中天的世子们。 此刻站在湖边的,正是林乘意的二世子,林玄通。 林玄通一身听天卫的漆黑装扮,丰神俊朗,他双眸明亮如星,眉宇间透着几分儒雅的书卷气,配上微微勾起嘴角,俨然是世人口中那位俊俏而温润的公子哥。 “郡守,”林玄通的声音清润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父皇赏赐给你这条锦鲤,你觉得是用来做什么?” 周北武略作沉吟,答道:“陛下无钩无饵,这锦鲤却自愿上钩。想来,殿下必有非常手段应对非常之事。” 林玄通闻言一笑,笑意淡薄,却寒意森森:“太子身份尊贵,既然兰家率先做了出头鸟,此事过后,便不能留了。” 周北武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恭谨。他垂首应道:“殿下所言极是。” 锦鲤在池中游动,水波荡漾,隐隐泛着寒意。 林玄通目光落在锦鲤身上,若有所思,似笑非笑。 据他所知,南州有个卖酒老翁,医术精湛,独步北州。 第四十章麦田有酒翁 百年前,沈、兰、周三大家族各据一隅,三足鼎立,互不干涉。 然而,莽荒一战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平衡。 周北武强势崛起,手握精兵数千,铁血手腕一扫三碗水端平局面,取而代之的,是他那雄踞城心的周府。 周府高厚墙面环绕四周,府门之上,兽面铜环闪耀冷峻光芒,彰显官家威严。 府内庭院深深,楼宇错落有致,麾下精兵五千,甲胄鲜明,士卒们每日晨钟暮鼓间操练,喊杀声震彻云霄。 三大家之一的兰府,则似一泓清幽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藏玄机。 兰府以茶叶发家致富,行走三中南三州府。然而,兰府最为人称道的,却是那位儒生客卿。他以浩然正气为根基,谈笑间剖析天下大势,为兰家发展筹谋划策。 反观沈家,仿若一座神秘迷宫,引人探寻。 沈家的怀思楼矗立在市井繁华之中,四层楼阁直插云霄,楼内表面是烟花风月的销金窟,暗地里却机关密布、通道纵横。每日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人物汇聚于此,为沈家织就了一张覆盖天宁的情报大网。 沈家的消息网堪称北州一绝,林乘意数次授意周北武将怀思楼收为己用,却屡遭沈家的冷拒。 这才有了后来听天门的成立。 不过此行林乘意让林玄通来,那沈家要么跪下当狗,要么也与兰府一般,留不得。 林玄通立于池塘边,手捏一把鱼饵,洒向湖面,鱼儿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银鳞反射出点点光华,他嘴角微扬,目光却透着冷意:“老郡守,我那太子堂兄如何?” 周北武站在一旁,眉宇微皱,低声道:“回殿下,那书生留了一手,刺杀未成。季莫寒与那瘸腿马夫赶来救走了林去忧。” “瘸腿马夫,”林玄通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微微一笑,“可是先皇后身边牵马的于姓老者?” 周北武心中微颤,没想到林玄通竟对这些人了如指掌,缓缓颔首:“正是。他们逃往南门,林去忧深藏手段,或许已服下九转乾坤丹。” 林玄通闻言,神色如常,只是洒出一把鱼饵,淡淡道:“无妨,我那堂兄性格素来异于常人。” 父皇既想让林去忧做快刀斩北州江湖,便安排他入季府,与季莫寒联姻。可惜,他愚不可及,这刀迟早要卷刃。 三年逐北城荒唐度日,现在又扬言要去北帝城拔剑,如此儿戏,怎能成一国储君? 将最后一把鱼饵撒入湖面,林玄通看向南城方向。 既然你林去忧不愿做,那边我来。 微风轻起抗北城。 林去忧和季莫寒在天亮之际已是出了城门,也好在赶早,街道无人,不然被人看见林去忧这浑身染血模样,岂不吓人。 朝南门出了抗北城,劲风卷麦浪,层层叠叠向远方翻涌,仿若一片金色海洋。 林去忧强忍五脏六腑的剧痛,额头冷汗密布,咬牙问道:“季小妞,还没到?” 一身蓝裙上也染了些许林去忧血迹的季莫寒回眸看了他一样,抛下一瓶丹药,指了指不远处道:“忍忍,快到了。” 服下丹药,顿时觉得身子轻松许多的林去忧,顺着她白皙手指看去。 只见有一茅草屋伫立于麦浪尽头,孤独静谧,如沧海遗珠。 林去忧曾听于伯提起过这卖酒老翁,说这老头医术高超得令人咋舌。 传闻,曾有身受重伤、被判定无药可救的江湖客,误打误撞寻到此处,老翁仅用几味山间草药,配以独门针法,便让那人起死回生,重归江湖,实乃妙手回春,当代神医。 两人行至茅屋前,就见一位身材矮小的老翁从院中走来。 他身形佝偻,一身粗布麻衣,补丁摞着补丁,脸上皱纹纵横交错,犹如干涸河床,白发凌乱,浑身上下透着几分慵懒的气息。 “是季家的丫头吧,这么多年没见,出落得如此漂亮,季长林好福气呐。” 早早就见到麦田那突兀银枪的卖酒老翁驼着背,拎起那快有他一半高的寻常酒壶,美美喝上一口,脸颊带着红晕,好似已然半醉。 见到这一幕,林去忧悬着一颗心彻底死了,眯起眼,又瞧上几眼,忍不住吐槽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医?这模样,怎么瞧都像个普通老酒鬼。” 老翁闻言打量了一番林去忧,笑道:“妖怪都能出现在麦田里,难不成老夫不能酿点酒?丫头,你的眼光不怎么样啊。” 季莫寒脸色如常,上前抱拳行礼:“前辈,早听季长林提起过你医术无双,我这位朋友身受重伤,还望前辈能出手相助” 卖酒老翁还未听完季莫寒说完,便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屋。 季莫寒见状连忙给了林去忧一脚,天宁太子爷始料不及,当场摔了个狗吃屎,扬起不小灰尘。 林去忧趴在地上,满脸灰尘,狼狈如同一只刚从泥地爬起的野狗。 他咬牙切齿地看了季莫寒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季小妞,你这是要谋杀啊!摔死小爷,你可怎么嫁人?” 季莫寒又补了一脚,林去忧这才老实下来。 见到这幕,卖酒老翁这才满意转过身,靠在院内躺椅上,手握酒壶指了指庭院,道:“季小丫头,既然你听季长林提到老夫,也应该知晓老夫救人看心情,这不正巧,老夫近日练就几个木制傀儡,要不你先替老夫试试身手?” 趴在地上,挨了季莫寒两脚吃痛难忍的林去忧,听完也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这才注意到院落内摆放数十个木制人形傀儡。 院中摆满了栩栩如生的木傀儡,眼中幽光一闪,仿佛活物。 这些傀儡,看样子定是用坚韧老木,历经多道工序才炼制成的奇巧之术。 季莫寒没有林去忧那么顾虑,还未等他开口劝阻,已经拎起银枪,推门而入。 茅屋前,老翁握着酒壶,仰头饮了一口酒,目光如深潭般平静,似乎早已看透一切。 他又打量一眼已站起的林去忧。 既然季莫寒他能认得,那这余敏丫头的儿子,他又怎会猜不得。 第四十一章满目骄傲 江湖之中,炼制木制傀儡之术,神秘莫测,隐匿无尽玄机。 这门技艺,不仅需要精通阴阳五行之道,还需领悟机关巧妙之术,所选木材,必须生长在灵秀之地,受日月精华滋养百年,蕴含天地灵气。 匠者依木之纹理,精准雕琢,仿佛与木灵对话,雕刻出雏形,接着,精金骨架、淬炼精铁零件组合,力求完美契合,最后以兽皮和韧丝制成的“肌肉”和“韧带”,使得傀儡仿若有血有肉,灵动无比。 但最关键的,便是“开灵”之法。 在月圆之夜,集齐珍稀药石,调和研粉,借天地之灵气,施下特殊咒文。 月光穿过树梢,如银丝般洒下,药石灵气与木韵相融合,唤醒傀儡之灵,使其不仅能够辨识敌我,闻动静,避锋芒,更能在战场上如人一般行走自如。 林去忧看向银枪横放在地的季莫寒,这妮子,还是太冲动了些。 那些原本静止的木头人,在卖酒老翁手中酒壶轻轻摇晃下,一个个活了过来。 它们动作并不僵硬,反而灵活如人,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带着丝丝劲风,呼啸杀向季莫寒。 “这老头看着其貌不扬,轻巧之术居然如此精通。” 林去忧靠着墙,忍着胸口剧痛,眼中透着几分认真,不过又揉了揉后背,咬牙道:“不过也好,让这小妞长长记性,不然小爷这两脚可是白白挨了。” 庭院内,最先冲出的傀儡,手持长刀,直扑向季莫寒。 刀风呼啸,直指咽喉,一招夺命。 藏在军中练的便是杀机,季莫寒冷哼一声,银枪如龙,枪头一抖,轻而易举挑开刀锋,随后借势一枪刺出,精准将傀儡胸口刺穿。 木屑飞溅,傀儡轰然倒地。 “不错!” 卖酒老翁抿了一口酒,脸蛋还是挂着红晕,嬉笑道:“不过,这只是开始,丫头,你可要小心了。” 话音未落,又有三尊傀儡从不同方向围杀上来。 它们动作更加迅猛,配合默契,攻击的角度刁钻,季莫寒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回神,手中银枪如风般游走,每一下出枪都精准无比,击退了那三尊傀儡。 “这木头人居然有武夫一境实力。” 她美眸有些吃惊,先前那尊木傀儡还尚未入门,眼下这三尊可是实打实的武夫一境水准。 卖酒老翁并没有回应,摇晃酒壶的手却陡然一停。 这一瞬间,院中所有傀儡齐齐亮起幽光,动作迅猛如疾风一般扑向季莫寒,每一个傀儡攻势都带不凡气势,皆是武夫一境水准,甚至有几个还有武夫二境。 “糟了!” 林去忧刚要喊出声,便看到季莫寒身形一转,脚下如灵蛇游走,银枪在她手中继续转动,远远看去好似一条白龙,每一次出击都带刺破长空寒意。 枪影交织,银光如流星划过,硬生生将这群傀儡挡在身前。 “《枪吟》果然是江湖上乘武学,攻守兼备,季老兄无愧是江湖大宗师,实至名归呐!” 卖酒老翁感慨一叹,随即眼睛微眯,认真道:“不过就这种程度,还不够。” 院落战斗愈发激烈,季莫寒动作越发凌厉,银枪挥舞间,木屑纷飞,地面上渐渐堆积了一层残破木块。 随着一声枪鸣呼啸,她借力倒飞半空,优雅落地,看着院落内还留有不少木制傀儡,又感受体内已然见底真气,暗叹这木疙瘩数量之多,质材之坚。 那些木傀儡显然没打算给季莫寒调息时间,举长刀又是杀来。 季莫寒也是举枪迎战,长枪如影,伴随破风之声,这蓝裙姑娘身子飘逸行走于众多傀儡之中,攻守兼容。 眼见院内木傀儡越来越少,卖酒老翁脸未浮现心疼,反而将酒壶一甩,眼中透着些许满意:“丫头,你很不错,季长林后继有人,眼下是最后一关,接好了!” 就在此时,一尊体型巨大,气势如山的木制傀儡自远处跃起。 它的双手握住一把沉重铁锤,举锤之势,宛如山岳般压下,气势磅礴,所到之处,空气仿佛都被挤压得发出刺耳声响。 季莫寒眼中惊骇一闪,立刻反应过来,迅速运转真气护体,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感受到来自铁锤巨力,虎口发麻,接连退后两步,几乎失去平衡。 她心中警觉,正打算再度反击,却见那巨锤再次砸下。 季莫寒仓促之中,紧握银枪,强行挡住了那沉重铁锤。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被震得口吐鲜血,银枪也被震得脱手飞出,身体狠狠撞向庭院的一角,差点摔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白影掠过,疾如闪电。 林去忧身影如流星般划过半空,在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已经稳稳接住了季莫寒。 眼见她脸色苍白,嘴角渗血,林去忧脸上寒意顿时加深。 季小妞虽然脾气是爆,但能欺负她的,只能是小爷一个。 其他人,就算是天上神仙来了,也不行。 林去忧低沉嗓音里,藏着一抹深沉的怒意,他将季莫寒扶稳,转身朝卖酒老翁叫道:“老头,换小爷来!” 卖酒老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林去忧暗自咬牙,忍着胸口剧痛,走向庭院深处,捡起一根树枝,挥动两下,便感受到一股熟悉木剑韵味。 他微微对季莫寒道:“季小妞,休息一下,换我来。” 他语气带着一贯的玩世不恭,但眼神却透着一丝认真。 季莫寒正要反驳,林去忧已经脚踏游龙步站到她身前。 “滚开!” 季莫寒咬牙道,但看到那倔强白衣背影,不由一怔。 林去忧则是回眸一笑:“相信小爷。” 话音刚落,他手持木剑缓缓走向那巨大木制傀儡。 每走一步,他气势便强一分。 强悍真气冲击林去忧经脉,待至那木制傀儡面前,已然是归元境修为。 季莫寒看着毅然染血白色身影,不由失神,好似真的看见十年前,那站于万军之前的白衣身影。 罕见服软的季莫寒将银枪捡回,乖巧站在卖酒老翁身旁。 卖酒老翁忍不住打趣道:“哎呀,季丫头,你这少女心思可都挂在脸上了。” 季莫寒摇头,红唇微勾,柔美得好似三月春风,笑道:“无妨,他看不到。” 打量林去忧的卖酒老翁啧啧道:“倒有些余敏那丫头味道。” 季莫寒同样注视那背影,不语,满目骄傲。 第四十二章小爷来也! 江湖人都在称赞余姓皇后,舍命的绝世一剑。 那一剑,纵横天宁中南北三州,寒光凛冽,锋锐无双,世间万兵皆黯然失色。 林去忧不能想象那一剑如何惊艳。 只是一剑之后,他没了娘。 林去忧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院中,那尊比他还要高出半个身子的傀儡身上。 万物皆有弱点,木质傀儡亦然,而那个弱点,正是它的“开灵”之核心。 林去忧脚踏游龙步,身形如影随风,轻巧躲开那一锤接一锤的猛烈重击,尽管他步伐迅捷如疾风,目光依旧将那巨大的木质傀儡从上至下扫了一遍。 确认了傀儡核心正藏于后脑,林去忧心中一动,强忍全身剧痛,目光中闪过一道凌厉光芒,举起手中树枝,剑意自指尖升起,宛如清风轻拂。 正如云晓道人所说,遇事不决,便用清风。 在心中《清风剑诀》口诀,林去忧腾空而起,朝木质傀儡后脑勺劈去。 然而,就在剑光将至之际,那原本笨重的傀儡竟然骤然转身,举起铁锤狠狠轰向林去忧。 林去忧眼中闪过一抹惊愕,脚下游龙步急速闪躲,只是这一闪太过极限,依旧没能完全避开。 铁锤砸地的余波将他掀飞出去,剧烈的气浪扑面而来。 血染了他苍白的脸,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前辈!” 季莫寒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 卖酒的老翁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无奈,他从腰间拿出一枚红色丹药,随手扔给了林去忧。 “小子,服下这枚丹药吧,痛苦难免。” “痛?” 林去忧低声笑了笑,将手中红色丹药吞下。 痛算什么。 他已经经历过太多。 服下丹药一瞬,林去忧只觉一阵刺痛传遍全身,仿佛整个身体都被火烧一般,痛苦如潮水般涌来。 他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松懈,那股真气像是潮水般冲击他经脉,整个身体仿佛要被撕裂,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的疼痛中扭曲,仿佛一切都要崩塌。 季莫寒的眉头微微皱起,看着他如此痛苦,心中不免一阵揪痛。 卖酒老翁轻声道:“季丫头,要不先去洗洗?” 被卖酒老翁一提醒,季莫寒也是注意到自己身上,蓝裙已然染上些许鲜血,有新的,有旧的,夹杂在一起,腥臭难闻。 老翁喝口酒,指了指后头那隐约可见热气处,笑道:“那是一处温泉,水取自平天山分流之一。” 季莫寒颔首,这样也好,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看一眼林去忧,随后拎枪离开。 林去忧此刻无暇顾及外界,他体内真气正如潮水般汹涌翻滚,痛苦几乎让他昏迷过去。 他强忍着疼痛,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心中默念《清风剑诀》的口诀,继续将真气引导入全身,猛然冲击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林去忧体内真气猛地爆发,所有痛苦在一瞬间凝聚成一股力量,四散而开。 空气中似乎能听见震动声音,林去忧深呼一口气,真气终于稍稍得以平息,脑海中也恢复了一些清明。 “做得不错。” 老翁微微点头,眼中带着一抹赞许:“这枚九转乾坤丹药性凶猛,能够承受其力量,已属不易。刚才我给你服下的血瘀断青丹,既能将你体内伤势冲刷干净,又能助你更好吸收真气。” 林去忧感受到体内的真气波动仍旧不稳,但这一次,已经能够稍微控制住它的流动,尽量不让它肆意扩张。 又心中一暖,明白此丹药贵重,自己与这老翁萍水相逢,他竟如此出手相助。 他低声道:“多谢前辈。” 老翁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妨,北州人欠你的。” 他轻轻一挥手,那尊巨大傀儡再次动了起来。 “再试试。” 老翁的声音不急不缓道:“活动活动筋骨,更好吸收。” 林去忧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再度涌动。 这一次,他没有让它失控,而是将它引导到四肢百骸,力量开始汇聚在双拳之上。 “轰!” 院中,巨大的傀儡再次举起铁锤朝他砸来,气势如山。 林去忧身形一动,脚下仿佛发出一声龙吟,游龙步踏开,他腾空而起,右拳挥出,带风雷之势,直接轰向铁锤。 拳风呼啸,剑气缠绕。 咚! 林去忧一拳竟然打碎铁锤,随即再次发力,将巨大傀儡击退数步。 老翁站在一旁,目光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静观看着林去忧的动作。 接下来的几秒钟,院内空气似乎凝固了,林去忧每一击都精准有力。 失去铁锤加持的巨大傀儡,逐渐陷入被动,每一招每一式都被林去忧化解。 然而,渐渐地,林去忧动作开始迟缓,额头上汗水更加密集,体内那股狂暴的真气又开始不稳。 他明白,如果再继续下去,体内的力量就会彻底失控。 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双膝微曲,眼中闪过一道凌厉光芒。 深吸一口气,林去忧一个闪身,捡起那根树枝,猛然间调动体内的真气,气息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清风剑诀》第二式,疾风掠影。 此式剑势如风,身形闪烁,剑随身动,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呼啸风声,攻势如潮,令对手眼花缭乱,难以防范。 林去忧依然以游龙步开端,迅速闪至木质傀儡身后,低喝一声,手中树枝剑气缠绕,整个人如风暴般席卷而来,空气瞬间剧烈震动,气流聚集在他四周。 他举起树枝,狠狠砍向傀儡后脑。 一道强烈的剑气横扫而出,直接撕裂了傀儡后脑。 嘭! 傀儡碎片四散飞溅,木屑和尘土弥漫,空中弥漫着剧烈的风声。 终于,院中只剩下了林去忧一人,满身是汗,脸色苍白,气息不稳。 卖酒老翁颇为满意,看向林去忧笑道:“小子,倒是没辱没你娘的名声。” 浑身散发腥臭的林去忧浑身此刻说不上的痛快,浑身骨头噼里啪啦作响,身上布满泥淤,这不是地上泥土,而是经脉杂质被排出。 天宁太子爷没有再做矫揉造作,微微躬身,抱拳向老翁行礼:“感谢前辈。” 卖酒翁嗯一声,指了指温泉处,狡黠道:“既然你称呼老夫一声前辈,那边再送你一场造化!” 虽然之前听不清两人谈话,但林去忧是何人,只言片语就领卖酒老翁意思,朝温泉处撒丫狂奔。 季小妞,小爷来也! 第四十三章借刀(上) 林去忧静静坐在温泉里,脸上鲜红巴掌印如火般刺目。 季莫寒前脚刚洗好,自己后脚都赶到。 两眼对两目,不尴尬,只是苦了自己这张帅脸。 迟早要将这小妞收拾得服服帖帖! 右脸痛楚仍在隐隐作祟,林去忧愤愤举起拳头,狠狠砸向温泉水面。 血丝瞬间弥散开来,涟漪将碧绿池水染成猩红,远远看去,宛若一朵正在缓缓绽放的血莲,狰狞且妖异。 林去忧垂下脑袋,将身上血迹清理干净,感受体内那汹涌真气如今有了丝丝平稳,经脉也在此之前被洗刷好几遍,现在他若是愿意,可以借助此真气一举跨入武夫二境。 短短不到一个月,从籍籍无名普通武修攀升至武夫二境,这种速度,实属罕见。 可林去忧并未选择踏出那一步,深知境界快速提升不过是表象,剑道、心境皆未随之而进,倘若一味倚赖九转乾坤丹强行突破,武途将走至死路。 归元境或许就是他未来的天花板,永无寸进。 靠在温泉边的石头旁,他抬头望向夜空。 深夜已至,不知不觉间,他在那卖酒老翁的院内冲击经脉,竟耗去整整一天光景。 “那个中年书生……” 林去忧喃喃自语,目光投向抗北城的方向,渐渐变得冷峻。 那书生的来历,纵观整个抗北城,嫌疑最大的便是兰家。 念及此,他的目光更添一抹寒意。 ...... 抗北城内,兰府。 兰府坐落城东,远离市井喧嚣,隐匿于青翠林木之中,府邸依山傍水,与自然浑然一体,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宛如一座世外桃源。 正厅内,白玉石砌成的殿堂流光溢彩,几幅古雅山水画挂于墙上,金线镶边勾勒出一丝华贵气息。 一炉沉香悠悠燃烧,袅袅青烟使空气中弥漫着清幽宁静。 大殿中央是一张漆黑长案,案上堆放着一些书籍与文房四宝,简单不失雅致。 兰府家主兰坐在长案之后,身穿一袭墨色长袍,目光深邃,气质沉稳,他面普通,属于太子殿下嘴中丢入人海最不显眼的那批,但眉宇之间透着几分肃穆,倒也显得威严。 他的面前,坐着一位中年儒生,正是余韵章。 余韵章衣袍洁白如雪,书卷气浓郁,他垂眸沉思,神情从容,似在等待兰靖渊开口。 这中年书生,正是那晚在街角朝林去忧露杀机的儒生。 “先生,那林去忧如何?” 兰靖渊放下笔,低声问道,他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些许寒意:“外头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太子殿下昨夜险遭刺杀。” 回忆起那瘸腿老头汹涌杀机,感慨于好在自己逃跑得快的余韵章抬起头,眼中有些许淡然:“功夫平平,但九转乾坤丹果然名不虚传,那小子体内真气滔滔,如一堆引线已燃爆竹,随时可能炸裂。” “果真如此。” 兰靖渊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精光,旋即缓缓点头,放下手中的笔,语气平静而低沉:“正如先生所言,兰府的产业正在逐步向周边城池迁移,如今已完成过半,预计半年内便可悉数转移。” 说到这,他顿了顿,回顾四周。 届时,这抗北城,对兰府而言,不过是昨日黄花,旧梦一场。 兰靖渊轻叹一声,语气愈发低沉:“先生,兰府能否在这场深渊中全身而退,全仰仗先生才智。” 余韵章静静听着,似乎在思考这些话分量。 早在周北武朝兰府抛下橄榄枝时,他们就明白其用意。 周府背靠朝廷,他的意思,便是林乘意的意思,沈家的怀思楼迟迟不服软,他们便想借兰府,或者说余韵章的手,替他们铲除沈家这眼中钉。 余韵章微微一颔首,思忖片刻,道:“兰家主如此信任,在下必定鞠躬尽瘁。” 这话如刀,割在兰靖渊心上,他明白,林去忧生死事小,兰府因挑衅太子,已成出头鸟。 退一步,是灭门深渊;进一步,是孤注一掷。 兰府,注定在抗北城呆不下去,弄不好还会家破人亡,满门尽屠。 “若家破人亡,望先生看在旧情,护子兮前往南州。” 兰靖渊语气近乎哀求,眼底尽是疲惫。 余韵章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其实眼下局面不是没有破局之法。” 余韵章静静看着兰靖渊神色,将他矛盾苦楚神色,尽收眼底,却未言一语打扰。 他心里清楚,兰府在他最落魄时出手相助,恩情难忘,虽畏惧死亡,但若真到了那个地步,舍命报答又有何不可? 毕竟,他的命,早在十年前那场混乱中便已断绝。 现在活着的,只是兰府的余客卿而已。 沉默片刻,余韵章缓缓开口:“家主,我先去周府请罪。昨夜手下留情,这点怕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兰靖渊抬起头,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良久才道:“好,先生保重。” 余韵章微微颔首,起身离去。 他并未朝周府方向行去,而是快马加鞭直奔望星楼。 在面对周北武问罪之前,有一个人,他必须先见。 兰靖渊站起身,缓步走向窗前,眺望那片被暮色笼罩的苍翠林木。 清风自窗外吹入,带来夜晚微凉的湿意,他沉思良久,心中似乎酝酿某个决定。 窗外的树林间,树影婆娑,一如兰靖渊此刻的心绪般,难以平静。 ...... 天宁太子被刺杀消息如风暴般迅速传遍抗北城的大街小巷,激起层层波澜,百姓议论纷纷。 有说太子殿下跪地求饶,只为保住性命,也有传闻那太子浴血奋战,浑身染血仍不屈服,最后以顽强之姿逃出生天。 望星楼一楼,芊云兮静静坐在窗边,茶壶轻放桌面,氤氲热气模糊了她脸庞。 她目光斜向一旁那个半醉的瘸腿老头,眸中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担忧。 她素来如此从容,仿佛天塌下来,也与她无关。 何况,祸害遗千年嘛,这是林去忧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这句话,本是戏谑。可听多了,她却信了。 林去忧虽常没个正经样,但他说的话,芊云兮竟意外觉得靠谱,若不信,她也不会毅然舍弃忘乡楼花魁的身份,踏上这条生死未卜旅程。 楼外传来脚步声,伴随酒客喧哗与风声。 门被推开,寒风卷入,一个身披儒袍的中年人迈步而入,他模样清癯,气质沉静,一身文人模样。 芊云兮抬眸瞧了他一眼,唇边漾起一丝浅笑,轻抬纤手,朝那儒生招呼。 第四十四章借刀(下) 望星楼外,小雨淅淅沥沥,一盏热气腾腾的茶被轻轻端起。 芊云兮轻轻端起一盏热茶,低头嗅了嗅,嘴角掠过一丝浅笑,美眸中透出些许狡黠。 魅如桃花容颜上浮现微妙的神色,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给这迟来的魏伯文下套。 对面的魏伯文懒散坐着,眉宇间并无疲态,目光落在桌上茶盏,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笑意。 朝夕相处几年的芊云兮怎看不穿芊云兮那点“小九九”? 对于酒,他更爱茶,而芊云兮嘴巴挑剔,两者都谈不上喜爱。 但今日她破天荒摆上一壶好茶,并在此恭候多时,魏伯文自然明白,是有求于他了。 对此他倒是不急,端起茶盖细细把玩,迟迟不语。 芊云兮见他不动声色,心中疼骂一句,表面还是佯装淡定。 两人之间似乎在较量谁能更沉得住气,最后还是以芊云兮沉不住气,轻声开口:“魏伯文,求你帮个忙。” 魏伯文缓缓放下茶杯,眼中露出一丝深思,声音如清风拂湖面,平静而无波:“我知道你要与我说什么事,我本就是一介散人,无牵无挂,就算牵扯其中也无所谓,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一锐,语调依旧平缓:“不过,眼下无论哪方胜,都未必能撑起这座城的未来。不如尘归尘,土归土,朝堂之事,还是交由朝堂去管吧。” 芊云兮眉梢微挑,眸底浮现一抹淡淡笑意,语气轻飘飘道:“可是林去忧就是朝堂中人,这辈子都是。” “我说的,是你。”魏伯文的声音低沉下来,他抬眸直视她,目光透着几分劝慰,“现在还来得及回头,若你愿意回南州,我定为你争取一份安稳,不必卷入日后天宁风暴。” 芊云兮并未作回答,只静静看向窗外。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灰蒙天色下,整个抗北城显得格外压抑,她看向窗外,眼神有些遥远。 魏博文靠近了一些,目光炯炯,耐心道:“我知道你心中难以抉择,但也该明白,眼前乱局并非单纯家族争斗那么简单,抗北城如今已是风雨飘摇,三大家权力角逐,后果远超平天山。” 芊云兮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静:“南州是安稳,但也是你铺设的安稳,我不喜欢被安排,尤其是被你左右。” 她转过头,修长睫毛微微垂下,良久,红唇微启:“还没到北蜀城,想回去看看。” 魏伯文闻言,深深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凝视雨幕中逐渐模糊的街景。 窗外,小雨渐停,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清冷,他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林去忧,我自会护住。但你要答应我,此行不可轻易露面,否则若风声走漏,引来林乘意追杀,你将身陷险地。” 芊云兮未回应,只是轻轻扬起嘴角,眼底带着一抹倔强笑意。 她心里明白,回南州的确是明智之举,但她不愿意再成为被人保护的锦簇花瓶。 南州能出一个压北州武夫一头的季长林,为何北州就不能成一个镇南州的圣人? 世人常言北州无文人,这话她偏不信。 芊云兮看着魏伯文,忽然笑着开口:“喂,老书生,这趟事了,你教我读书吧。” 魏伯文微怔,还未作答,便听到一声低哼从旁传来。 原本昏昏欲睡的于伯猛然抬头,浑浊的眸子中透出几分锐利,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芊云兮和魏伯文转头看去,只见一身洁白如雪长袍的余韵章从门外走入,步履稳健,神色从容。 魏伯文连忙一手搭在于伯肩膀,急声道:“老马夫,别冲动!他是来找我的。” 于伯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扫了余韵章一眼,懒洋洋丢下一句:“今日给你个面子。” 旋即拎酒壶翻窗离开。 望着他离去背影,魏伯文松了一口气,回头瞥了眼芊云兮,见她努努嘴,纵然不情不愿,还是朝楼上走去。 余韵章径直入座,朝小二要了一壶好茶,看向魏伯文,笑着开口:“魏兄,好久不见了。南州一别,已有十载吧。” 魏伯文讪笑摇头:“十二年了。”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时魏伯文还是初出茅庐的青柳弟子,而余韵章,却是接连落榜、怀才不遇的穷书生。 当年,他说要去北州闯闯,这一闯,便是十二载光阴。 如今再见,竟各为其主。 魏伯文抿了口茶,悠悠开口:“茶这东西,千锤百炼,先蒸后烤,再以热水冲泡,最后才端上桌。” 余韵章摇头苦笑:“可纵然如此,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喝尽丢弃命运。不过是铜板与银子的区别罢了。” 魏伯文叹了口气,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而后放下杯子,又是一叹。 余韵章看着他,脸上浮现一抹凄凉笑意:“魏兄,万不得已,我不想与你为敌。” 魏伯文点了点头,目光低垂,似感同身受。 沉默片刻后,余韵章缓缓起身:“兰府如今不过是湖面浮萍,风一吹便散了。这乱局,我自知无法回头。” 魏伯文静静倾听,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指腹在瓷器表面滑动发出细微声响。 将茶壶中最后一滴茶水缓缓倒入杯中,余韵章抬起茶杯,与魏伯文一同轻轻碰杯,以茶代酒。 两人对视,目光交汇间,一人眉间惆怅,一人眼底释然。 余韵章很清楚,这杯茶喝下后,再见魏伯文,便已是敌人。 魏伯文也明白,兰府如今风雨飘摇,但如今局势再无回头路可言。 十二年前在青柳书院那个数次落榜却依然受到鼓励的少年,那个曾拍着他肩膀说“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知己,将再也不复存在。 “魏兄,珍重。” “你也一样。” 魏伯文起身,送余韵章到大门口,目送他翻身上马。 白袍儒生的身影渐行渐远,融入街道尽头,魏伯文收回目光,转身望向南州城外,心中暗自估算着,那两个主子,该快回来了吧。 林去忧果然如魏伯文所想,在麦田边调息一夜后,便辞别了卖酒老翁,带着季莫寒朝北州城门而去。 北州城门高耸,雄伟威严,仿佛苍穹下的巨兽。 林去忧站在城门外,目光落在那直插云霄的怀思楼,沉默不语。 乌云未散,风过城墙,带起一阵寒意。 身旁季莫寒打破沉寂:“你确定沈府的人会先来找你?” 林去忧胸有成竹发出一声淡淡的嗯,语气里毫无迟疑。 季莫寒狐疑挑眉:“你就这么自信?万一沈府认怂,甘愿趴下当狗呢?” 林去忧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不作回应。 “沈府若真如此没骨气,那何来我林去忧在此耗费时日、身陷险境,以身犯险?” 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从容笃定气度。 闻言,季莫寒不再多问。 天宁太子爷抬头仰望苍穹,低垂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雨停了,湿润空气中仍带浓重压抑气息。 风雨欲来啊。 林去忧心中感叹,回过头,看向那蓝裙姑娘,眸中多了一分轻松:“走吧,季小妞,先打道回府!” 第四十五章 赌约 自从林去忧和季莫寒回来,抗北城这几日,停云薄空,有风无雨。 平日只能在城门或晚间守夜才能见的披甲士卒,近日也是频繁在城内走动,就如这股怪天气,人心惶惶。 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林去忧,倒是好似回到逐北城日子,除了被季莫寒紧盯的思怀楼等一众青楼窑子外,吃茶赏湖,逛街看曲,一样不拉下。 不过让林去忧纳闷,平日素爱热闹的芊云兮鲜少出房门,奈何天宁太子爷磨破嘴皮子都不肯出房门一步。 倒是季莫寒,难得不闭关锁门,一有空就拉着林去忧朝棋馆走去。 俊男靓女组合,自然是惹眼,加上两人气质都算上乘,一进棋馆就吸引不少目光,又瞧见这两位举手投足间,大家韵味十足,纷纷忍不住探头观看。 这一探,立马黑脸,更有喝茶者险些一口茶水喷出。 那白衣年轻人倒还好说,棋艺谈不上多么高深,可还是能看得出些许章法来。 但那蓝裙姑娘,下的是什么揪心玩意?胡乱一通,毫无轨迹可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至少此刻的林去忧觉得简直是放屁! 深得山上道人们真传的季莫寒是个一等一臭棋篓子,开始林去忧还会出声指导,可总不能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来吧。 季莫寒没听烦,林去忧都说烦。 两人在棋馆一呆就是一整日,第二日林去忧说什么都不去了,季大小姐也是干脆,拎起拳头就是一顿毒打。 满头包的林去忧不情不愿又跟季莫寒下了两天臭棋,这两天,季大小姐惊为天人的一点进步没有,天宁太子爷有苦说不得,度日如年。 好在,第三日季莫寒在房间闭关,如释负重的林去忧看一眼她紧闭房门。 他爹的,在这种烂棋局里能悟出门道来就有鬼了! 今日两女都不出门,于伯一如既然在楼下喝酒,林去忧倒也没闲着,心中盘算在离城前怎么把卖酒老翁的奇巧之术学来。 炼制傀儡条件可是苛刻,他幼时曾在京中听闻江湖曾有个精通此术高人,将破虚境武者肉身炼成铁制傀儡,能与乘海境的宗师战至平手。 见识过真正乘海宗师对决的淋去忧自是不信,但在其手上走上几招倒是有可能。 千万别小看这几招几式,真到那时,也许能救命,况且对于林去忧而言,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更好用。 北风吹动窗外柳树,随夜色加深,整个抗北城显得愈加寂静。 窗棂上被雨水打湿,滴答滴落,在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林去忧坐在房内书桌旁,手拿一本《天下无敌》书籍,眼神似有似无望向这突然闯入的沈一舟。 周北武这几日频繁将城外部队调往城里,要说谁对此着急,莫不过眼下被林乘意视作肉中刺的沈家。 沈一舟站在窗前,手指紧握成拳,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不是他心思不沉稳,等不到林去忧主动上门,而是周北武动作比他想的还要快许多。 短短不到七日光景,沈府往外城运送货物不是被劫,就是频繁出现残品,声誉降到谷底,城内也被不知被何人盯上,沈府上下百八十号人全部上吐下泻,唯有一直带在思怀楼的沈一舟躲过此劫。 “林去忧,说吧,你开什么条件才肯帮忙。” 沈一舟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迫。 沈府现在内忧外患,若不尽快行动,恐怕就真没有翻盘机会了。 林去忧缓缓放下手中书,目光终于从纸页上移开,他眼神如水般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语气没有丝毫急躁:“抗北城离逐北城不远,难不成你真没听说过本宫名号?银子本宫不缺,面子更是狗屁,你说说看,我为何要帮你?” 沈一舟愣了一愣,脸上闪过一抹冷笑:“周家老三现在还在床上昏迷不醒,你以为周北武真会看你是天宁太子心慈手软?” 林去忧从容不迫,凝视沈一舟,轻描淡写道:“一个周北武,就算有五千精兵又如何?难不成真敢让本宫死在抗北城不成?” 沈一舟目光微微一顿,确实如林去忧所言,周北武城府极深,不会做出如此明目张胆事情。 林去忧转过身,轻轻一笑,眼中透出一丝揶揄:“本宫知你此行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季长林,说得更直白,是为季长林手中的兵。” 沈一舟心头一紧,被搓穿心思,顿感不妙。 林去忧没有急于继续说道,而是走向书架,随手拿起一幅画卷,神态悠然展开。 那幅画是抗北城全景图,细腻画笔勾画出每一处,林去忧用手指在图上轻轻划过,目光缓慢而沉稳。 “怀思楼。” 他声音缓慢而清晰响起,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难以忽视锋锐:“你沈府从上至下,唯一让本宫感兴趣,只有这个。” 沈一舟眼中闪过嘲讽,冷笑道:“乘火打劫,倒是我看错人,你与林乘意是一类人。” 林去忧依然是那副淡然自若姿态:“你要的是我向季长林搬动兵马来就你沈府命,可调动兵马本就不易,为何觉得一个区区沈府,能让季长林冒砍头风险前来?” 他轻轻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继续道:“你给我怀思楼,我便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沈一舟的眼神变得愈加复杂,起身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 窗外,有一肥胖老者俯身倾听许久,眸露杀机, 如若只剩这条路可走,为何还要选林去忧,投靠如今得势的林乘意,岂不来得更安全些。 见此,林去忧挑了挑眉,转身走向桌边,端起了一杯温热茶水,递给沈一舟,微笑道:“别急,听我说完。” 沈一舟眉头紧皱,清秀脸蛋上满是疑惑,搞不懂林去忧葫芦里卖什么药,思量再三,他还是接过茶水杯子,坐了下来。 林去忧笑意更浓:“这才对嘛。”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外面风声依旧肆意肆掠,柳树枝条在风中摇摆,而屋内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知道最后,那肥胖老者收敛气息,率先离开,沈一舟将茶水一口气喝完,看向林去忧,含笑道:“一言为定!” 第四十六章宴请 距林去忧与沈一舟深夜交谈又过三天光景。 这三天,林去忧基本都在房间琢磨《清风剑诀》后两式。 可越琢磨越感到一阵后怕,这本剑诀看似只有刺砍劈抹四个招式,可这四招近乎涵盖如今江湖大半剑法。 可以说万年以此剑为根基,林去忧将书本一翻、看向封面不写剑法,而是写下《天下第一》四个大字作为书名。 原以为只是云晓道人为让自己学剑,而故意夸大这剑法,现在看来,这看似简单剑法,要真琢磨透,岂不是真能如传说那般,一剑破万法? 正当林去忧沉思,身后大门被轰一脚踹开,这一脚力道控制极好,既有气势,又不将门踹烂。 想来定是个经常踹门的主子。 林去忧头也没回,似习以为常,不满道:“季莫寒,季大小姐,季长林如今以将军自居,可好歹也是出生文人,难不成你季副规矩是踹门,而不是敲门?” 对于林去忧摆在明面嘲讽的季莫寒只是简单吐出两字:“下棋。” 林去忧叹口气,惆怅看向窗外,随即合上书本,面如死灰般转过身,季大小姐发话,他哪里有不从道理。 见到林去忧手中书本,季莫寒红唇勾起,冷笑调侃道:“天下第一不是看看就行的。” 林去忧将书本收好,不理会季莫寒话语,做了个鬼脸道:“不是下棋,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开路!” 季莫寒白了他一眼,她从不喜欢啰嗦,曾经就觉得季长林话太多,便自己跑出府,独自走了北州六个城池,算是半条江湖路,等她再回来时,头发乱糟糟,皮肤黝黑,骨瘦如材,笑起来还露出口白牙,像刚从阴曹地府里爬出的干尸,给季府老管家给吓坏了。 林去忧和季莫寒一前一后进棋馆,馆内本还有三两棋子落盘声音,随着季莫寒踏入顿时鸦雀无声,不少棋客人见到此女,落荒而逃,还没等林去忧进门,棋馆内已然就剩季莫寒一人。 先前林去忧实在受不了,就以一两银子一盘子为引子,引诱他人来陪季莫寒下棋。 从来都是花银子下棋的众人一听有给银子求着下棋,跃跃欲试,只是当坐在棋盘上,才发现上了当。 这蓝裙姑娘好看是好看,下棋技术着实太丑,有老者与之下完,面目通红斥责,季莫寒这丫头没下棋的命。 素来脾性泼辣的季大小姐破天荒没有生气,反而认真思考,甚至将自己关在房门三日。 林去忧捻起一枚白棋,很常规落下,季莫寒也是如此。 前五手,季莫寒一如既往毫无章法,天宁太子爷打打哈欠,已经在思索晚上吃些什么。 两人交锋十五手,林去忧大龙已有雏形,而反观季莫寒依旧是零零散散。 行至第三十手,林去忧白子如日中天,季莫寒又是一臭棋落下。 第六十手,林去忧大龙渐成,准备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时,那本沉默许久的季莫寒一黑子落下。 嗯? 林去忧身后有人发出一声疑惑,随着两人落下数量越来越多,身旁聚集看棋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对劲。 第八十手,天宁太子爷看向棋盘,发现季莫寒黑子气势如枪尖锋利,刺向自己组成的白色大龙。 坏了! 林去忧暗吃一惊,想要收势,却发现为时已晚。 窗外小雨淅沥,季莫寒黑子落下,一举攻破林去忧白龙。 这局毫无例外以林去忧落败收场。 此局不是胜在季莫寒三日闭馆棋艺如何厉害,而是出其不意,曾被当今圣人指点的林去忧就算棋艺再差,也远不是季莫寒简单几日就可轻易战胜。 在回望星楼路上,季莫寒突然开口道:“季长林与我曾说,创造《枪鸣》时候其实诸多不顺,他那时只是一时兴起,心中百般想法,一到落笔时就连首句如何写都不清楚。” 林去忧在旁沉默不语,静静凝听。 季莫寒继续道:“直到他偶然与一个摆摊棋痞下棋,也是一时兴起,却发现那是个名不经传,棋艺精湛,可称棋圣的老人家,季长林十战十败,下了整整一天,最后一盘悟出攻守关系,一举入乘海境界,才有后来的《枪鸣》。” 难得见季莫寒有兴致说话的林去忧笑着问道:“所以你今日这番,又是做何?” 季莫寒看向已渐渐漆黑的天空,轻声道:“平天山闭馆之际,我在破入武夫三境时候,发现如何修炼,最后只会是下一个季长林,而不是季莫寒,《枪鸣》固然厉害,总有被摸透一天。” 说完,季莫寒朝林去忧一笑,此笑,温柔至极,林去忧这辈子都不曾忘记,那在夕阳街角,武道明悟姑娘发自内心笑容。 此笑,举世无双,只此一人。 深夜,林去忧在芊云兮房间内,搬来文房四宝,又将上好宣纸铺平,靠在桌子上研墨。 芊云兮没好气道:“林去忧,你个登徒子,好生霸道!要写东西去你屋,别来烦你姑奶奶!” 林去忧摇头道:“不行,今夜我写诗,你作曲。” 芊云兮明白过来,问道:“你又要包曲了?所谓何意?” 林去忧不语,提笔洋洋洒洒,写下共三百余字的《叹北州》。 全词以“心安为吾乡”开头,又用“帝乡不可期”结尾。 芊云兮看向天宁太子爷写好的词,笔风刚劲有力。 楼外小雨未停,林去忧最后一笔点下,一道惊雷闪过。 芊云兮无奈一叹,罢了,陪这纨绔太子爷玩一会。 第二日,抗北城天边夕阳西垂,最后一缕残阳消散。 与此同时,一声烟花声在怀思楼顶响彻云霄,随后一道道夺目烟花绽放,绚烂夺目,抗北城此刻如白昼。 百姓齐齐抬头,其中不乏有经历两年前太子爷包下忘乡楼赏曲的,不由面露兴奋。 太子殿下又赏曲了! 一曲悠扬歌曲从怀思楼洒落, “心安是吾乡意畅,北州何惧秋凉。断鸿声里踏清霜。瘦溪缠野径,霭雾隐山冈。 陋舍柴扉添酒暖,闲听木叶敲窗。晓来风细嗅新篁。任他尘事扰,梦稳月盈床。” …… 怀思楼顶,一身白衣的林去忧侧卧,手中摩挲酒杯,泛金色眸子在烟花照耀下,俨然如神人模样。 周府深庭里,一身玄色衣袍得林玄通看向湖面上倒影烟花,笑着朝身旁的中年人到:“周老郡守,你听,太子殿下这是在向我们宣战呢。” 周北武重重嗯一声,看向那还昏迷不醒的周之安房间,面露阴沉。 第四十七章雨战(上) 太子殿下赏曲的风头还未消散,抗北城又爆出惊天消息。 周北武的小儿子,死了。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哪怕早有预想的林去忧,也不禁一愣,满心的始料未及。 天宁太子爷一袭白衣,静静站在窗边,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远方,神色冷峻似铁。 原本事情还有斡旋余地,可如今周北武死了儿子,无疑是被彻底激怒,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不知怎的,林去忧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晚听天卫的身影,周之恩到底因何丧命?终究不得而知。 他幽幽轻叹,收回视线,不管死因如何,周北武既已咬定自己,兵戎相见怕是在所难免。 天宁太子爷满心无奈,暗暗腹诽:祸是周之恩挑的,人是季莫寒踢的,和自己真能扯上关系的两个护卫,还是被周北武的杨二虎所杀,这冤屈实在荒唐。 窗外,细雨如织。一支利箭骤然破空而来,擦着纹丝未动的林去忧左肩飞过,“咄”地一声,直直插入墙壁。 朦胧月色下,箭尾处绑着一封信。 林去忧取下信件,看完后,转身朝马棚走去。 抗北城的夜风透着丝丝凉意,林去忧拎着两壶好酒,迈向鼾声如雷的马棚。 于伯这人脾气古怪,打从林去忧记事起,他就雷打不动地睡在马棚,风雨无阻。 似乎是闻到了酒香,又或是听到了脚步声,原本酣睡的老马夫眼皮一掀,醒了过来。 一老一少靠在堆满稻草的棚子里,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幕。 衣衫褴褛的瘸腿老头也不客气,接过酒壶仰头就灌,喝得畅快了,才打了个饱嗝,咧着嘴道:“那卖酒老翁可真会盘算,一枚丹药能比全北州的颜面还金贵?小老儿觉得,就凭眼下这局势,哪怕把江湖排名第一的王三凡请来给你护道,都不为过!” 说罢,又灌了一口酒,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等离开抗北城前,小老儿再去给你多捞点好处。” 林去忧闻言一笑。 这武修有境界之分,自然就催生出鉴武行这类给江湖人排名的地方。 起初,大家也就瞧个热闹,毕竟真正的高手,谁会大张旗鼓暴露行踪? 可当第一册榜单现世,那些销声匿迹多年的武修名字赫然在列,还详细记录着近三月的每场战绩,在哪胜、在哪败,一目了然。 打这起,鉴武行在北州声名鹊起,后来越做越大,如今的江湖排名众人皆认,连带新出的胭脂榜、南方儒生榜,都成了热门谈资,有时爷出名将榜涉及朝廷。 不过随林乘意当朝,杀伐果断风气席卷整个天宁,也是让那鉴武行一时不敢触怒龙颜。 林去忧三言两语,将于伯不在时发生的事,连同信里内容讲了出来。 于伯灌了口酒,月色下,神色淡然:“怕什么!” 次日清晨,小雨转为倾盆大雨,天地间大雾弥漫。 街道的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光,林去忧撑着油纸伞,缓缓行至一座石桥上,停住了脚步,抬眸望向桥的另一端。 黑色斗篷被狂风扯得猎猎作响,雨中,一道身影逐渐靠近,沉默无声,气息隐匿,周遭氛围悄然紧绷起来。 来者是林玄通,林乘意的次子,这是他与林去忧的第二次碰面。 第一次相见,还是三年前京城大雪纷飞之日,两人遥遥对视,却未发一言。 雨水顺着脸庞滑落,林玄通扯起一抹冷笑,并不急着开口,只是冷冷睨着桥上的林去忧。 白衣对黑袍,一人撑伞一人淋雨。 二人隔空对峙,立于雨幕两端。 林玄通走到近前,脸上的冷笑仿若霜雪,目光一寸寸扫过眼前这位“空壳太子”的金色瞳孔。 “雨可真大。” 林去忧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平静如水。 “是啊。” 林玄通轻声一笑,“你能来,倒是出乎我意料。” 林去忧微微仰头,透过雨幕直视对方:“弟弟你盛情相邀,做哥哥的怎能不来?” 林玄通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很快隐去,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周北武手握兵马,少说也有七千,多则八千。就凭你这无权无势的太子,如何应对?换做是我,早脚底抹油开溜了。” 林去忧神色未改,淡淡反问:“逃?能逃去哪?” 他心里明白,有林乘意那般的父亲,座下子女哪个不是心如铁石,野心勃勃,兄弟情分薄如纸。 林玄通讥笑道:“就算逃不掉,找地方躲一阵也好。” 林去忧嘴角微扬:“你行事看似稳妥,可惜只是庶出,天生傀儡命。今日你若杀我,明日林乘意便能要你性命。” 林玄通眼眸微眯,声音低沉:“你当真以为靠那瘸腿马夫和季家,就能保住自己?眼下周北武对你恨之入骨,要不是我从中阻拦,你早死透了。” 林去忧冷冷扫视一圈大雾笼罩的四周,将手中信件松开,任由它随风飘远,笑道:“你这哪是邀我叙旧,分明是送我上黄泉。” 林玄通脸色一变,旋即大笑:“不愧是隐忍三年,不露破绽之人,既如此,弟弟我便邀皇兄,共赴黄泉!” 话音未落,林玄通骤然出手,只见他袖袍一挥,一股仿若利剑的雄浑气劲直扑林去忧,刹那间,气流呼啸,雨水被搅得四下飞溅。 林去忧却不慌不忙,嘴角勾起一抹冷弧,脚下轻点,施展出游龙步,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就在此时,空气中气息骤变,林玄通猛地收手,回头看去。 一道人影仿若鬼魅,从雨雾中疾掠而出,来势汹汹,带着一股磅礴气势,眨眼间便插入两人中间。 林去忧心头一紧,眼中警惕之色尽显。 现身之人正是兰府客卿余韵章,他一袭白衫,立身雨幕,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儒雅,整个人仿若出鞘利刃,散发着凛冽杀意。 “小老儿来会会你。” 一道懒散嗓音响起,紧接着,拎着酒壶,衣衫褴褛的于伯一瘸一拐从雾里现身。 见到于伯,余韵章像是松了口气,拱手笑道:“老前辈,请赐教。” 第四十八章节 雨战(中) 雨幕中,瘸腿老马夫与兰府儒生激烈较量,又何尝不是北州与南州两地武道理念的暗中角逐? 此时,雷鸣声渐次远去,雨幕却愈发厚重,冰冷的雨水倾盆而下。 街道上,大小水洼被雨滴砸出层层涟漪。 石桥之下,几近被暴雨淹没地方,瘸腿老马夫身姿挺立,仿若一座巍峨不动山岳。 面对兰府儒生余韵章,他神情凝重,不敢有丝毫懈怠。 要知道,儒修与武修的修行之道大相径庭,武修往往先打磨外在体魄,而后淬炼内息。 儒修则反其道而行之,以浩瀚书海为根基,借道义为舟楫,凭事理修身养性,培育出一口浩然正气,借此沟通天地,引动种种奇异天象。 于伯眼中闪烁炽热光芒,原本昏暗眸子此刻愈发明亮。 对面的余韵章,气势凌厉如刀尖,周身散发令人心生压迫之感气息。 余韵章声音沉稳而清晰:“老前辈,若您妄图单凭武力胜我,此刻便可收手。不过是一个弃军弃将,哪来这般底气?” 雨水坠落,噼里啪啦打湿了二人身侧地面。 于伯单腿立在水洼之中,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猛地一蹬,弯曲大腿瞬间爆发出排山倒海般力量,如出膛利箭,划破密集雨幕,朝着余韵章横扫而去。 此乃军中独有的“破阵式”! 巧妙融合军中兵器技法与腿部劲道,步伐灵动,能迅速捕捉敌人破绽,直击要害。 余韵章耳旁风声呼啸,转瞬间,于伯那凌厉一腿已直逼眼前。 他眉头紧锁,身形急退,长袖一挥,向后飘然而去。 于伯见一击未中,攻势不停,在雨中连环踢出数脚,腿影绰绰,如狂风骤雨。 余韵章连连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他微微低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心中默默吟诵。 浩然正气,天地不容。 刹那间,周遭气氛陡然肃穆,仿若空气都瞬间凝结成冰。 一股深沉雄浑气息从他体内汩汩流转而出,那是儒家正宗浩然正气,刚正不阿,磅礴浩荡。 余韵章并未闪躲于伯这夺命一脚,反而迎面而上,双手交叉于胸前,施展出儒家的“静水流深”之术。 他试图以澄澈心境转化真气,凝聚成一面无形护盾,抵御于伯这汹涌攻势。 “轰!” 一声巨响,仿若雷霆炸响,震得人耳鼓生疼。 雨水被炸得向四周激散,空气中弥漫好似金铁交鸣的尖锐声响。 于伯这一腿被余韵章双手稳稳抵住,可余韵章亦承受着千钧重压,脚下连连后退,水洼里溅起数丈高的水花,才勉强稳住身形。 二人脚下,皆踏出深深坑洼。 手持油纸伞的林去忧,早已退至雨幕之后,看着余韵章,即便立场敌对,也不禁由衷赞叹:“不愧是儒修,正气浩然,果真非比寻常。” 想起那晚街头暗杀,此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只是相较彼时,此刻这书生身上似萦绕着一股死气,并非身死之兆,而是心死之相。 人濒死之际,尚有一线生机可寻,心若死了,才是真正的绝境。 林玄通则立于另一端,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别处,实则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雨幕里,于伯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儒生能在北州这文风不盛之地入门儒修,要是身处南州那儒道昌盛之所,还不知会有怎样造化? 念头一闪而过,于伯再次出手。 若是说先前那一击只是试探,此刻这一招便是实打实的杀招。 他双腿舞动,好似勐兽出笼,步伐凌厉,攻势越发凶猛。 在这冰冷刺骨的雨幕中,于伯每一次挥腿,都仿若一道携带着天威的落雷,势不可挡。他武学启蒙于北州,又在军营中千锤百炼,与季莫寒的打法有些相似,皆摒弃花哨招式,专攻杀敌之术。 余韵章脸色骤变,心里明白,仅凭一腔浩然正气,决然拿不下眼前这位经验老到的老马夫,硬抗下去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于是,他猛地一甩衣袖,雨水瞬间化作无数锋利箭矢,朝于伯疾射而去。 于伯面色冷峻,仅凭单腿,身姿依旧轻盈,甚至还有闲暇仰头灌下一口酒,而后又是一记横扫,激起滚滚气浪。 自重新踏入平天山第三峰以来,于伯便再度踏入破虚境,此等境界堪称江湖二品大师,又岂是读几本书,修几分文气便能抗衡的? 余韵章心中透亮,当下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他这一吸,整条街道气氛仿佛都随着他气息运转起来,周遭空气愈发沉重。 正气归元,化为一气! 余韵章猛地睁眼,脚下重重一跺,整个人仿若化作一座顶天立地巍峨山岳,气息瞬间膨胀,周身雨水被掀得数丈之高。 那浩然之气,恰似汹涌澎湃汪洋大海,瞬间朝于伯脚下席卷而去。 于伯招式受其影响,不由自主地慢了几分,身形也险些失衡。 然而,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右脚刚一落地,便再度扫出凌厉一脚。 破阵式,破天一腿! 这一腿气势如虹,仿若要将这天地乾坤都从中撕裂开来。 “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碰撞,余韵章双臂被迫后缩,一口鲜血夺口而出,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脚下雨水被震得四处飞溅。 反观于伯,稳如磐石,身形纹丝未动。 余韵章缓缓起身,嘴角挂着醒目血迹,苦笑着拱手道:“老前辈,晚辈输了。” 于伯摇了摇头:“你本就心存死志,毫无斗志,输是迟早之事。” “余韵章,你三番五次这般行事,难道兰府存亡,你都全然不顾了?” 林玄通声音幽幽传来,话语中满是威胁之意,一语戳中这中年书生心中要害。 余韵章缓缓站直身子,抬手轻轻拭去嘴角鲜血,目光望向朦胧雨雾中的故人,又转头看向兰府方向,轻叹一声:“老前辈,我本无意卷入这场纷争,实是身不由己,多有得罪了。” 言罢,他周身气势陡然攀升,转瞬间便攀至巅峰状态。 于伯见状,朗声道:“你这后生,倒也有趣,念在你方才交手时有所留手,老夫便留你一具全尸。” 余韵章微笑着点头致谢,旋即二人再度大打出手,眨眼间便过了数招。 令人诧异的是,先前还满身死气的余韵章,此刻竟与瘸腿老马夫于伯斗得旗鼓相当,气势不相上下。 林去忧刚要收回目光,忽觉背后一阵毛骨悚然,好似有一双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不动声色,暗中将真气缓缓汇聚于指尖,而后朝着四面八方悄然扩散开去。 待真气回笼,这位天宁太子爷抬眸望向周府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周北武,当真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第四十九章雨战(下) 晨雾如轻纱,尚在郡守府的飞檐斗拱间缱绻缠绕,迟迟不肯散去。 老郡守周北武一袭郡守官服,静静坐在书房太师椅上,面前那盏茶早已没了热气,凉意沁透,他却仿若未觉,眼神似寒潭幽深,死寂冰冷,仿佛能将世间一切生机瞬间吞噬。 他手指无意识摩挲一方温润玉佩,那是周之恩最心爱的物件。 往昔幼子在跟前嬉笑玩闹场景,此刻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停闪现。 周之恩生性贪玩,可周北武从未期望他走上仕途,只盼在自己有生之年,能护这幼子一世平安。 谁能料到,命运无常,白发人竟要送黑发人。 周北武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紧咬着关,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句仿佛淬了剧毒:“林去忧,杀吾儿之仇,我定要你血溅当场!” 顿了顿,他望向南方,声音低浅不可听闻:“望之吾儿,莫要怨为父,为父实是被逼无奈啊。” 恰在此时,书房暗门毫无声息滑开,身形魁梧的右先锋马破军躬身而入,声如砂纸摩擦:“大人,事先安排的血月楼高手已万事俱备。” 周北武微微颔首,起身缓缓踱步至窗前,望着抗北城看似安宁街景,冷冷开口:“此次行动,只许成功。哪怕倾尽家财,我也要林去忧死!” 马破军赶忙应道:“大人英明!此次血月楼派出的,乃是武道榜第十五的顶尖刺客,属下还特意让他换上三世子的势力衣裳,混淆视听。若此战告捷,给大世子的这份投名状,可就分量十足了。” 林乘意膝下三个世子,在朝堂上各怀心思,党羽林立。 就目前局势而言,抛去有名无实的林去忧,未来这天宁的江山,大概率会落入长子林玄浩之手。 倘若此刻能除掉林去忧,再挑起其余两兄弟的猜忌,这份功劳着实不小。 周北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好。” 此刻林去忧与林玄通想必正酣战不休,待林去忧稍有松懈,便可一击毙命。 周北武负手而立,晨光洒落在他挺拔却透沧桑身躯上,眸中杀意如实质化利刃,直直刺向远处正激战石桥。 小桥隐于雨幕之中,瘸腿老马夫和兰府儒生余韵章正斗得难解难分。 突然间,风声诡谲骤变,一股凌厉气息仿若冰刀,割破空气。 紧接着,一阵急促脚步声在雨幕里清晰可闻。 就在于伯与余韵章即将再度交锋的刹那,隐匿在迷雾许久的血月楼高手如暗夜鬼魅,自暗处猛然跃出,裹挟着凛冽杀意,直扑林去忧而去。 那身影快若闪电,身法灵动又迅猛,在雨幕里仿若一道黑色流光。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屋檐,地面早已积起深深水洼,视野愈发朦胧不清。 这突如其来袭击,瞬间搅乱整个场面,于伯和余韵章的对决戛然而止,二人齐齐扭头看向林去忧。 林玄通眉头紧锁,早料到周北武不会安分守己。 北州民风素来彪悍,周北武虽在官场沉浮多年,可大半辈子都扎根抗北城,碰上杀子这般血海深仇,若还能按捺不动,才让林玄通觉得反常。 目光扫过刺客那眼熟衣袍,林玄通差点笑出声。 这般掩人耳目小伎俩,对付旁人或许有用,可他林玄通是什么人?出身卑微,自幼不受宠,却能在官场争得一席之地,那些下三滥手段,他见得多了,怎会轻易被周北武蒙骗。 只是此刻,他心中疑惑的并非刺客身份,而是林去忧。 只见那白衣身影,在众人发现刺客之际,竟纹丝未动。 难道这小子自知插翅难逃,索性放弃抵抗了? 早在之前,林去忧就有所察觉,从一开始,他便察觉到大雾里暗藏的致命杀机。 之所以不动,他是在赌,赌一个变数。 就在刺客高手如恶狼扑食般逼近林去忧的瞬间,一道身影仿若疾电,迅猛冲入战场。 林去忧嘴角微微上扬,赌对了! 魏伯文,终究出手了。 轻松将来袭高手击退,那中年说书人双眸锐利如刀,眉头轻挑,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稳稳立在原地。 一股儒雅气息随风飘散。 儒道非止于纸上,正气依旧在心间。 刹那间,一股强悍气势自他身上汹涌而起,直破云霄。 那身着林乘意三世子座下甲胄、全身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眸的刺客,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他没料到林去忧身旁竟藏着如此修为高深的大儒,不过身为榜上有名的武修,他自恃武艺高强,当下举刀再战。 魏伯文扬起右手,体内浩然正气奔涌而出,一股磅礴气流瞬间向四周扩散,将周遭一切笼罩其中,那来袭的江湖高手顿感一股排山倒海般压迫之力。 魏伯文神色严肃,再次挥手,掌心光芒绽放,形如犀利笔锋,裹挟毁天灭地力量,如暴风骤雨般撞向刺客。 退! 高手过招,讲究审时度势。 面对魏伯文这汹涌澎湃的浩然正气,刺客经验老到,深知硬抗不得,当下运转真气,身形一闪,险险躲过杀招。 就在刺客躲避之时,于伯和余韵章默契十足,同时抽身退出雨幕,护在林去忧与林玄通身旁,以防再生变故。 刺客看向魏伯文,先前还有几分轻视,此刻已满是凝重。 全天宁能有这般浩然正气的,除了那三朝老宰相,便是柳州久负盛名的魏伯文了。 他心下明白,对付于伯已然棘手,再加上一个近乎儒道圣人的魏伯文,自己毫无胜算,于是收刀,借着大雾遮掩遁走。 林去忧与林玄通这对表兄弟,此刻倒也默契,并未派人追击。 那刺客气血旺盛,真气源源不断,想必是武道榜上排名靠前的高手,贸然追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二人隔着一座小石桥对视。 那突然杀出的江湖高手既然能认出魏伯文,林玄通自然心中有数。他微微弯腰作揖:“早听闻青柳书院的魏先生儒道造诣高深,今日得见,果然超凡脱俗。” 魏伯文回礼,语气谦和:“让殿下见笑了。” 林玄通嘴角噙着微笑,说了一串客套寒暄,无非是询问先生行程、相约南州拜访之类,听得林去忧与于伯直犯困。 话止,林玄通看了林去忧一眼,便冒着淅淅沥沥小雨,朝着周府方向离去。 魏伯文转身,看着蹲在一旁的一老一少,很难想象片刻前,这两人一个是临危不惧的太子殿下,一个是气势如虹的江湖高手。 他轻叹一声:“殿下,经此一遭,恐怕全天宁都该知晓,这三年,皆是在佯装糊涂。” 林去忧满不在乎地一笑:“无妨,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罢,终究都是糊涂。最怕的,是有些人连装糊涂都学不会。” 魏伯文回以微笑,不再多言。 于伯开口问道:“公子,这周北武,该如何处置?” 林去忧舔了舔嘴唇,轻声吐出一个字:“杀!” 第五十章谁是傻子 晨光熹微,平天山一如既往地热闹起来,香客比肩接踵,将蜿蜒山道塞得满满当当。 福佑玄观那朱漆大门气派非常,门上“平天悟道”四个烫金大字,被初升朝阳一照,熠熠生辉,满是祥瑞之气。 大门下,胖乙道人熟练支起他那男女有别的奇葩解签摊子。 一位娇俏女香客袅袅婷婷走来,身姿轻盈,恰似春日随风舞动的嫩柳。她轻启朱唇,声音又甜又糯:“道长,劳烦您给瞧瞧这姻缘签。” 胖乙道人一听,眼睛瞬间放光,忙不迭搓搓手,把签筒晃得哗啦哗啦响,眼神却不老实,在姑娘身上来回逡巡,好似要透过那绫罗衣裳,把人瞧个透彻。 待姑娘抽了签递上,他伸手去接,指尖故意轻轻蹭过姑娘葱白似的指尖,还坏心眼捏了一把,嘴里念念有词:“哎呀,这签灵得很嘞,姑娘您再靠近些,可别让仙气散咯。” 姑娘顿时面泛羞红,轻嗔薄怒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悄悄往后缩了缩。 胖道人却不管不顾,把签举到眼前,目光黏在姑娘领口那白皙肌肤上,咂咂嘴道:“此签关乎桃花哟,瞧您这面相,红鸾星晃得厉害,本该近时有良人相伴,只是……” 说着,竟伸出那油腻腻的手指,想去勾姑娘垂落的一缕发丝,好在姑娘机灵,侧身一闪躲了过去。 没得逞的胖乙道人也不恼,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起来:“签文讲‘鸾凤和鸣彻九天,繁花铺路遇良缘’。姑娘,您这姻缘好得很呐!最近呐,甭管是去逛热热闹闹的庙会、还是随便在哪棵大槐树下乘乘凉,保准能碰上命中注定那位。而且这人呐,一露面准把您眼睛都晃得放光,妥妥天赐良配!” 女香客被逗得莞尔一笑,眉间愁云瞬间消散,取回签子道:“借道长吉言。” 胖乙道人恋恋不舍送走那貌美的女香客,瞅着签壶子里清一色的上上签,忍不住嘿嘿直笑。 林去忧下山前曾将所有签全换成上上,说这样生意会更加红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反正来平天山求签解签,不过图个心安,难不成真以为就那几文铜钱,就可让道人舍命算签? 事在人为。 眼下这世道已然是苦,不如来些好言好语,就当回报这几个铜板情分。 自打换了签,本就生意兴隆的他,愈发受姑娘们青睐。 以往有些脾气火爆的女香客,被他稍占点便宜就想发火,可一看是如意好签,气儿也就消了大半。 一旁小青松道人依旧木桩似的站着,双手笼在袖里,面无表情,时不时瞅瞅给姑娘算签的胖乙道人,又时不时眺望远方。 早上三清道人交代,今日会有太子殿下消息从抗北城传来,还说有贵客上门,让他好生招待。 可他从清晨站到晌午,连点儿北方来的风声都没捕捉到,只瞧见还有三两女香客等着胖乙道人解签,不禁暗自琢磨:“难道贵客就是她们?” 小青松道人皱起眉头,耐着性子继续等。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下午。 热闹喧嚣的平天山随着日头西沉,渐渐安静下来。 待送走最后一位女香客,胖乙道人瞅着怀里沉甸甸的铜钱,笑得合不拢嘴。 他扭头看向站得笔直的师弟,语重心长道:“师弟呐师弟,你这木讷脑袋啥时候能开窍哟?师傅说今日就今日,你就傻等,咋不会自己推演一把呢?是非对错,攥在自个儿手里才踏实嘛。” 腿已然站的有些发麻的小青松道人瞟了眼嬉皮笑脸的胖乙道人,平静吐出三个字:“我不会。” 胖乙道人啧了啧嘴:“罢了,今日师兄就帮你推演一把。” 说罢,他在算命摊子前一阵摆弄,一根竹签“啪嗒”掉落,捡起一看,乐道:“师弟,你这姻缘可是大吉呐!” 小青松道人明知被嘲弄,二话不说,转身就朝山上走去。 可就在他抬脚要离开之际,腿部一阵发麻,要不是他连忙用手支撑地板,定是会摔个“狗吃屎”。 也就在这时,一个略带磁性声音在山间回荡,紧接着是两人的脚步声。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平天山还没这名儿,就是座无名荒山,整日云雾缭绕,透着股神秘莫测的劲儿。有个四处云游的邋遢道士晃悠到了这儿,为啥说邋遢呢?他那身道袍破了好几个洞,跟张破渔网似的,头发更是乱得能给鸟搭窝啦。这道士本想找个山洞睡大觉,走着走着,瞧见山里头不少野果水灵灵的,飞禽走兽也自在撒欢。他乐了,寻思这地儿有灵气,便决定留下开宗立道。” 青石道阶上,一位苍白清瘦的中年人一边笑着,一边左指右比划,扭头跟身后那位身着玄色道袍,嘴里叼着根尾巴草,怀里还抱把生锈长剑的年轻人说道。 中年人瞅见小青松道人那身湛蓝衣裳,笑着指了指:“看,那道人穿的就和当年差不多。” 年轻人挠挠头,一脸不解:“师傅,您咋知道这些?” 中年人嘿嘿一笑,满脸得意:“现编的呗。” 年轻人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师傅果然厉害,张嘴就是妙趣横生的段子,要是您去开个说书摊子,那些说书人可都得没饭吃咯。” 正说着,中年人手中的一只信鸽突然扑腾起来。 他仰天大笑,心情格外畅快。 胖乙道人瞥了这两人一眼,心里犯嘀咕。 要说那中年人身份瞧着难测,可这年轻人身上那熟悉的漆黑道袍,不正是前几日还在平天山大闹一场的撼山道人的天玄风衣裳嘛! 胖乙道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傅说有贵客,敢情就是眼前这俩。 他忙朝小青松道人那边侧了侧脑袋,压低声道:“师弟,小心那身着玄色衣袍的郭祭道!” 一时间分不清在场有几个傻子,小青松道人被搅得心烦,索性一巴掌呼在胖乙道人肥嘟嘟的脸蛋上,嫌他实在太碍眼,随后大步流星走上前,朝中年人伸出手,神色平静:“将那鸽子给我。” 苍白清瘦的中年人打量了小青松道人一番,似笑非笑:“让三清亲自来,你还不够格。” 小青松道人眉头一皱,也没再多言,转身就走。 刚踏上一阶青石板,大腿又传来一阵发麻,他扭头,冷冷问道:“你们可是才到平天山?” 还没等郭祭道出声,在他身后抱着生锈铁剑的年轻人就不满嘀咕起来:“我们在山脚等了老半天,师傅嫌你平天山人太多,他怯场。” 小青松道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强忍满心怒意,没当场发作,用手抬腿,磕磕碰碰朝三清道观走去。 望着这一瘸一拐背影,郭祭道不禁啧啧赞叹,这小道人,实在身残志坚,有这等毅力,何尝不能成天道! 随后他又蹲下身,朝在地上满面灰尘的胖乙道人笑道:“小胖子,麻烦安排两间客房,哦对了,要上等客房!” 第五十一章新生江湖 天宁道教界,近来风波乍起。 三大顶尖道观之一的天玄山,悄无声息换了掌教,究竟是哪位道人接下这掌教之位,无人知晓,众人猜测,大抵是从六位洞主里择贤而任。 与此同时,那曾在平天山搅出一番风云的撼山道人,行事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大闹平天山后,竟毫发无损下了山,而后径直投奔逐北城季长林,成了座下客卿。 这一番操作,把江湖各路豪杰看得一头雾水,就连此刻身处平天山的郭祭道,也满心困惑。 只不过,山下人琢磨的是他为何投身庙堂,郭祭道思忖的却是将自己拉扯大的郭无道,为啥没死在平天山上。 “想不通啊……” 在林去忧他们曾待过的小院里,苍白消瘦的中年人,无奈摇头,惆怅尽显。 月光轻柔洒下,为他尚未染霜黑发镀上一层银辉。 他把目光投向始终抱着那柄生锈铁剑的钟翘楚,不死心又问:“徒儿,你说郭无道为啥没死?” 钟翘楚向来对这类琐事不上心,几乎没怎么思索,便摇了摇头:“徒儿不知。” 郭祭道又是一声长叹,暗自琢磨,难道是自己凑巧甩出一剑,误打误撞把一心赴死的郭无道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也没准儿是他心藏割舍不下牵挂,但退一万步而言,进了朝廷这趟浑水,哪能如此轻易脱身? 郭祭道摩挲下巴,转念又想,不过既然能投奔在季长林府下,也就说明与林乘意搭上关系,不用太过操心。 正想着,钟翘楚瞧见门口一袭湛蓝道袍随风翻舞,双鬓斑白的三清道人阔步走来。 这三清道人,生得一副世人想象中天师该有的模样,仙风道骨,超凡脱俗,就连久本就身在道教的钟翘楚,也不禁眼前一亮。 心想着,书中描绘的道教高人,大抵也就是这般气度了。 三清道人迈进庭院,脸上挂着笑意打趣道:“山下可是热闹得很呐,不少道观的年轻后生都在议论,说跑了个老的,来了个小的要找回场子,还得劳烦贫道出手教训。” 郭祭道哭笑不得,赶忙澄清:“我真不是天玄峰的道人。” 三清道人笑着摇头:“外人哪能分得清?” 郭祭道急了,嚷道:“我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嘛!” 三清道人又是一笑,满不在乎:“你自个儿清楚,那才是最无关紧要的事儿。” 郭祭道气不过,“呸”了一声,仿佛要把这满天下误会他的人都啐上一口。 三清道人也不恼,目光落到钟翘楚身上,笑意更浓:“这是新收的徒弟?” 钟翘楚忙规规矩矩行了个道教礼数,毕竟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天玄峰道人,言行举止都关乎天玄峰颜面。 郭祭道在一旁嘿嘿一笑:“怎么样,不错吧?我洗剑好些年了,就这小家伙能靠近剑池。不过这都不算关键,主要是这些年太孤单,有他在身边,偶尔还能唠上两句,也算解闷。” 三清道人微微点头,收回视线。 江湖传闻里,郭祭道不仅剑道超凡,还孤傲高冷,极少与外人搭话,偶尔开口,也不过吐出个“是”或者“死”字,端的是拒人千里之外。 谁能想到,这位能御剑万里的高手,实则只是怕生而不经常谈吐。 人无完人呐。 月光如水,毫无征兆,郭祭道一屁股蹲在地上生起闷气来。 钟翘楚瞪大了眼睛,仿若不敢相信这般行径会出自一位江湖高手。 更让他惊掉下巴的是,那仙气飘飘的三清道人竟也跟着蹲下。 钟翘楚撇撇嘴,嘴里叼着的尾巴草在微风里晃悠,心中对所谓的高人风骨已然没了念想。 “你真打算在平天山长住?” 三清道人蹲着发问,郭祭道抬眼望向平天山第二峰,眼神发亮:“想跟云晓过过招,也不知他功夫长进没。” 三清道人面露难色,赶忙劝阻:“云晓师弟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向来就不待见你,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郭祭道冷哼一声,满不在乎地起身。 话音刚落,平天山腰处光芒骤起,紧接着,第二峰上一道巨型剑芒呼啸而过。 “滚!” 云晓道人那缥缈声音,在群山间来回激荡,久久不散。 再看郭祭道,袖口被剑芒划破,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灰溜溜回到原地。 钟翘楚看得目瞪口呆,嘴里的尾巴草啥时候掉的都没察觉。 三清道人眯着眼打趣:“咋样,劝过你了,不听。” 郭祭道咬咬牙:“明天我就下山!” 三清道人笑得更开怀了:“这才对嘛。” 结果郭祭道话锋一转,反悔道:“不行,非得把云晓从那深山老林里拽出来,分个高低胜负不可!” 三清道人小声嘟囔:“这死心眼的劲儿,跟季府那丫头有得一拼。” 一提季府,郭祭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在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三清道人。 三清道人接过信,却没急着拆开,反而问:“送信的鸽子呢?” 郭祭道吮了吮手指,往那刚熄灭不久的火堆旁一指,满不在乎地说:“吃了,这鸽子肉味道真不错,不油不腻,紧实多汁。” 三清道人脸色瞬间煞白,像看死人一样瞪着郭祭道,声音都颤抖了:“你可知道这是谁家鸽子?” 郭祭道一脸茫然:“季长林的呗,咋了,难道就为一只鸽子,他季长林还能要我命不成?” 三清道人倒吸一口凉气,皮笑肉不笑说:“今夜你就下山,别在平天山多待一秒,我这小庙,可招惹不起季长林!” 郭祭道傻眼了,嘟囔着:“至于嘛?那一拳如乘海时的气魄在哪?” 三清道人瞪他一眼,吼道:“这能是一回事儿?” 郭祭道却不生气,反而笑道:“林去忧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了?” “这世道真怪,你不救我,我反倒要去救林去忧。” 说罢,招呼钟翘楚就往山下走去。 郭祭道一边下山,一边愤愤不平,发誓再也不来平天山了。 站在牌坊下的三清道人,目送师徒二人远去,晚风撩起他的双鬓。 那封信不用开拆就知道林去忧此刻遇到不小麻烦,这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子,何时能报喜不报忧? 不过也罢,平天山无意间救了撼山老道人的命,换得一个重拾剑道的郭祭道,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买卖。 只是随着一个个销声匿迹的老家伙探出脑袋,那新生代的江湖呢? 三清道人想到余家年轻剑魁,想到青山剑宗的李姓天才,想到天玄峰那以刀为剑的小道人,最后,想带那腰间系剑的年轻白衣。 他看向今晚明月,微微一笑。 倒是如那于瘸子说的一般,江湖,闹腾点,才叫江湖。 第五十二章面中事 天刚蒙蒙亮,抗北城内就被一层薄霭笼着,姚记面馆的幌子已在晨风中晃悠起来。 暖烘烘的面香蹿到街上,和着蒸腾水汽,把街道清冷都融了几分。 几张原木桌凳擦得光亮,还泛着隔夜水汽润过的湿气。 老板老姚系着油渍麻花围裙,站在灶前,粗壮手抓长筷,在大锅里娴熟搅动,面条翻滚,好似银鱼嬉水。 “呲啦”一声,一勺猪油浇进海碗,瞬间脂香满溢,紧接着一勺热汤冲下,汤底是昨夜就慢火熬的骨汤,浓白鲜香,把面一捞,加上水灵青菜,再撒点葱花,一气呵成。 将三碗刚出锅面条端在桌面,老姚看向面前气质不凡三位客人,讪笑道:“三位小主,慢用!” 林去忧夹起一口面条,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艳,转向一旁同样低头吃面的沈府公子,轻声道:“怪不得一大早就叫人约在这里,这面条,果然不同凡响。” 说罢,他转向季莫寒,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 季莫寒只是冷冷一瞥,翻了个白眼。 另一边,沈府公子沈一舟,沉默如山,气息凝滞。 他在林去忧面前尚且能维持几分淡定,毕竟不过是一个空壳太子,彼此相敬如宾也算得是面子上的体面话。 但面对季莫寒,心底不安如潮水般涌上来,这是季长林独女,远不是他这个江湖商户出身能比拟造次。 他小心翼翼端起碗,眼神不时在林去忧和季莫寒之间徘徊,似乎在衡量,见季莫寒默不作声,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你让我放出消息,我已经都放出了。” 沈一舟的声音如同细细的风,轻轻拂过。 林去忧听得这话,淡淡应一声,眉头不动,脸上无喜无悲。 早在那日石桥雨战之后,林去忧便已悄然安排沈一舟在怀思楼放出关于三世子刺杀二世子与太子殿下的荒诞消息。 编得越离谱越好,这样反而能快速传遍四方,反正无论如何荒诞不经,只要说的人多了,那便成了真。 谁曾想,怀乡楼速度如此之快,不到两日光景,就连远在中原的林乘意都有所耳闻。 大世子座下文臣们连夜起草弹劾三世子奏章,二世子势力也同样不甘示弱,纷纷加入弹劾阵营,而最是无辜受累的三世子的附属们,则只能一个劲地喊冤叫屈。 眼下朝廷之中是一片哗然,热闹非凡。 最后,林乘意无奈之下,只得用百里加急书信,将在北州和南州的三位世子统统召回京城。 至于为何没有召回林去忧,开什么玩笑,林去忧向来我行我素,即便下了圣旨,他也全然不予理会,朝堂琐事,管他屁事? 季莫寒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那好看眉峰之间隐隐透着一丝忧虑,轻声问道“平天山信鸽早已放出,为何迟迟没有回信?” 听闻此言,林去忧心中暗自一笑,那笑容中透着几分狡黠与得意。 他深知,季莫寒这辈子恐怕都等不到那信鸽的归来了。 无他,只因这位天宁太子殿下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回想起之前季家父女将自己心爱信鸽烤熟,太子殿下气得是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觉。 于是,他特意在季莫寒信最后一角加上了一句:看完可烤之,信鸽肉肥鲜美,神仙难耐。 这句话,实则还有试探意思。 若是信鸽飞回来,那便来者是三清道人,如若没回来,那便是那万里飞剑的郭祭道。 眼下看来,来者是郭祭道。 林去忧端起碗,喝了一口面汤,心中暗自思忖:其实比起三清道人,他倒是更希望来者是郭祭道。 毕竟,三清道人修身养性数载才得以武道明悟,跨入乘海境,若是此战让他沾上太多因果,反而会耽误其修行之路。 而那郭祭道则不同,他年轻时本就以杀养剑,行事风格颇为洒脱不羁。 眼下郭无道受季长林庇佑才勉强保住性命,这份恩情,足以让他出手相助自己一次。 天宁太子爷神色淡定吃了一口面,心中发出一声感慨叹息。 江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啊。 沈一舟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清秀面庞上泛起些许红润之色,他定了定神,缓缓说道:“那日刺杀你的刺客,我已派人打听清楚,乃是武道榜上排名第十五的刑三庭。” 刑三庭。 季莫寒听闻这个名字,心中微微一动。 此人年少入行,便已小有名气,并非是因其刺杀本领有多么精湛绝伦,而是因其“称职”之名响彻江湖。 只要是他接下的刺杀单子,无论难度有多高,哪怕需要经历数次失败,他也绝不退缩,抱着不是你死就是他亡的心。 成名一战,便是三进三出前朝右督御史府中,在百位甲卫的重重围困之下,将那一品督史令沧海一家老小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手段之狠辣,令人胆寒。 季莫寒看向林去忧,眼底深处悄然浮现一抹担忧之色,那担忧犹如春日里薄雾,虽淡却绵密。 林去忧亦是听说过此人,神色却未有丝毫变化,镇定自若,打趣道:“你沈家的怀思楼当真是有些手段,难怪林乘意如此看重,这天下之事,莫非还有你们不知道的?” 沈一舟面露忌惮之色,连忙说道:“太子殿下一言九鼎,我们可是有过君子约定,殿下不可干预我沈府任何事。” 林去忧狡黠道:“我可不是君子。” 季莫寒在这点没含糊点头,认可道:“他确实是个小人。” 沈一舟顿感不妙,仿若受惊兔子,撒腿就跑,那慌张模样,引得林去忧哈哈大笑。 季莫寒则转过头,目光直勾勾盯向林去忧,那眼神犹如深邃寒潭,让人捉摸不透。 被盯得一阵发毛的林去忧开口问道:“季莫寒,小爷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但也不至于这么光明正大盯着。” 季莫寒红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动人弧度:“我可是你未婚妻,有圣旨为证,看看又何妨?” 林去忧冷哼一声,不屑说道:“林乘意的圣旨,可不算数。” 季莫寒敛了敛脸上表情,一本正经说道:“林去忧,城外可是驻扎着五千精兵,此事不可小觑,可有应对之策?” 林去忧笑了笑,神色轻松说道:“是啊,林玄通被召回朝廷,余韵章没了束缚,兰府产业也已搬至一半,眼下除了周北武的五千精兵和那被买通的刑三庭,抗北城便再无人可威胁到我们。” 季莫寒面色冷峻,依旧冷若冰霜,周北武这块,向来都是最为棘手之处。 耳畔传来一阵马蹄落地声,她回眸一看,好看眸子凝了凝。 第五十三章战前 此时,官道上一路人马疾驰而来,领头之人正是身穿听天卫服饰的林玄通。 林去忧并未回答季莫寒问题,而是端起那还剩些许汤的海碗,高声嚷道:“弟弟,要不要喝口汤再走?这汤滋味可是鲜美得很呐。” 本就脸色铁青的林玄通,听到这话,差点没气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狠狠回眸瞪一眼林去忧。 心中暗恨:林去忧,你给我等着,今日之辱,他日定当百倍奉还! 林去忧啧啧两声,收回目光,笑着说道:“那刺客倒还算好解决,本就是修炼见不得光的阴沉功法,被一口浩然气的魏伯文压制得死死的。而那五千精兵?只需从内部瓦解便是,不费吹灰之力。” 季莫寒面露疑惑之色,显然不太明白林去忧的意思。 林去忧看向那缓缓走来身影,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笑意。 果然呐,这世上最是人心难测,而他恰好善于利用这一点。 天宁太子爷转头朝身后的姚姓店家喊道:“老店家,再来两碗面条!” “好嘞,小主稍等!” 老姚那洪亮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季莫寒放下筷子,说道:“我可吃不下。” 林去忧摇了摇头,道:“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那是给谁?” “他。” 季莫寒顺着林去忧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那缓缓走近的身影,不禁轻声道出一个熟悉的人名:“杨二虎?” ...... 今日乌云密布,林去忧特地选在南边城门口出城。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在城内主干道行驶。 今日的抗北城可是怪异,原本热闹景象一扫而空,偌大城池此刻好似无人鬼城,只有于伯驾驶马车滚轮声,以及一旁魏伯文骑着的马蹄落地声。 南城门大门敞开,一兵一卒未见。 在马车内的林去忧看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外风景,此刻犹如一张大网。 十面埋伏,还是请君入瓮? 或者说两者皆是。 众人行至无阻出城。 但真的如此顺利? 显然不可能。 南城门大片麦田被风吹的直不起腰,就在马车驶出城门那一瞬间,原本大开的城门“轰”一声关闭。 谨慎如周北武这般老匹夫,怎会让林去忧死在城内? 城墙上,由一千人组成的弓箭营队,张弓拉箭,一千支箭矢直直瞄准林去忧所在马车。 抗北城外城边缘,气氛如天上压迫乌云,紧张凝重。 天际血色朝霞如火烧般蔓延,映照城外战场。 马车内,季莫寒看向一点都未被外处影响的林去忧。 天宁太子爷此刻正闭目养神,俊美容貌看不出一丝紧张。 季莫寒回想起昨日清晨面馆情景。 都说人心难测,可林去忧却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 抗北城外旷野,一片狼藉,亲率一千骑兵的周北武站在马车对面,脚下是已被踏得坑洼不平的土路,身后是黑压压的骑兵队伍。 老郡守微微眯眼,手中长剑已然出鞘,眼神坚定,带着一股无法言喻冷冽。 “听说周北武准备亲自领兵?” 季莫寒的声音如同寒风中传来低语。 “周北武的兵马一向精锐,若非报仇心切,又怎会愿意亲自出征?” 林去忧掀开车帘,抬头望向远方如城墙般密布军队,冷声道:“今日就让他引以为傲的五千精兵全陨在此!” 手牵马绳的瘸腿马夫听闻哈哈大笑,打从一开始就将真气外露,浑身散发煞气:“这才是我家公子改有魄力!” “不要掉以轻心。” 骑在高马上的魏伯文在旁低沉说道:“今日是决生死一战,得万分谨慎。” 马车内得林去忧不答话,只是微微点头。 他缓缓看向周北武,腰间淡紫色木剑发出一声低沉剑鸣。 就在这剑拔弩张时候,突然间,一阵马蹄声打破战场寂静。 沈府动用一切组建的百余人部队正被一肥硕老人带领下,从城内涌出,疾驰而来。 “将军。” 一名周府中校急匆匆骑至,恭敬递上一份卷轴。 “沈府集结八百一十人部队,由府中老管家薛七宝带领下朝我们杀来。” 周北武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 光芒,接过卷轴,缓缓展开。 卷轴上写着关于沈府兵马从何而来,装备如何,又有多少人底细已经摸清楚。 “不过是一帮臭鱼烂虾,就这些人能挡住我三千装备精良铁骑,简直痴人说梦。” 周北武低声说道,眼中寒光一闪,险些将手中卷轴拧碎。 杀子之仇,今日林去忧必死。 他转身看向身后士兵,平淡道:“通知下去,让杨二虎和马破军各率一千铁骑,与我一千人马形成包夹之势。” 抗北城外的战场,天地一片寂静。 所有准备已就绪,城外周北武队伍整齐列阵,三千骑兵,精锐悍将身披铠甲,气势汹汹,缓缓向马车包围。 城内,两千弓箭手调转目标,朝城内八百余人方向瞄准。 所有人心知肚明,今日抗北城必要见血。 城外数千号人,数千匹战马,就算是京城禁军都不一定有的配置,这抗北城老郡守仅一人得知。 难怪给他正二品武官他都各种理由推迟,换做是自己,打死也不愿意。 乌纱帽虚无缥缈,可兵权却是实打实的握在手中。 林去忧走出马车,一身白影飘荡,明明是被包围,却大有种君临天下之气势。 “垂死挣扎。” 周北武冷笑一声,随即下令,三千骑兵一起冲锋。 然而,正当众人要冲杀之际,一阵风卷云涌,尘土飞扬,遮蔽了视线。 魏伯文一口浩然气沟通天地,引发天地异象。 突然间,甲叶碰撞声响应,那本在右侧突杀林去忧的杨二虎,却是率一千铁骑当场停了下来,大有一种坐山观虎斗之感。 “杨二虎!” 始料未及的周北武低声咆哮,青筋暴起,不过作战经验丰富的他立刻冷静,下令冲杀。 但此时,于伯已如利剑一般杀入敌阵,所至之处,鲜血溅飞。 魏伯文衣袖一挥,又是两道巨大龙卷风平地而起,卷动想要冲锋的马破军部队。 第五十四章援兵 城内,兰府先锋大将仰天怒吼,声音如雷,振动城墙,他身披重甲,长矛直指前方,带领数百骑兵如狂风般冲向城门。 城门上方,箭雨破空而至,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钉死在时间的裂隙中。 那名满头银发老管家薛七宝,身形巍然不动。 他深吸一口气,宛如吞尽天地风云,然后猛然吐出,一阵狂风拔地而起,箭雨在空中错乱旋转,纷纷落地。 然而,这无尽的箭矢却多得让人绝望,终究还是有不少穿透了沈府兵马的防线,洒下一片血光。 城外,林去忧执木剑而立,剑光如流星闪烁。 他每一剑出手皆是干净利落,无一丝多余动作,每一击,都精准将敌人击退。 他身影仿佛一道寒光,在战场中游走,带起一股让人心悸杀意。 这沉静三年的太子殿子,在这一战中露出獠牙。 就在他身侧,季莫寒与于伯并肩作战,刀枪齐舞,寒芒乱闪。 季莫寒蓝裙飞舞如凌波仙子,枪锋所至,招招致命。 于伯虽已年老,却步伐稳健,每一招皆含杀机,两人之间配合默契,将敌阵撕裂得支离破碎。 魏伯文立于战场边缘,长袍翻卷,袖口一甩,狂风陡生。 他挥动双袖,如执天雷,那狂风呼啸掀起巨大龙卷,卷动尘土与尸骸。 抗北城的战火彻底爆发,刀剑相击声响如雷鸣般震彻云霄,枪矛碰撞迸发的火花照亮了战场,血与土的气味混杂,令人难以呼吸。 周北武立于高马之上,看向那在铁骑之中行走游刃有余的林去忧。 这江湖草莽身上,为何尽显龙气? 此子断不可留! 他眼中杀机更加坚定,下令亲信骑兵营立即从侧翼杀出。 数百铁骑如猛虎下山般扑向林去忧。 林去忧眉头一挑,冷笑一声,身上真气陡然迸发,仿若深渊中升起怒潮。 他脚踏游龙步,身形在敌阵中游走,木剑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剑光如闪电,摧枯拉朽斩下一名铁骑。 他冷意穿透血腥的空气,语气中带着不屑:“周北武,好好看着你引以为傲的五千兵马如何被小爷撕得粉碎!” 话音刚落,一阵刺骨寒风从身后吹来。 林去忧眉头微皱,耳边捕捉到一丝异响,一道凌厉箭矢自暗处射来,直取他的后心。 林去忧脚下微动,身形如风般滑出,木剑横扫,将那箭矢拦腰斩断。 箭头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他微微侧目,眸中寒光一闪,心底了然。 这箭矢角度与力度,绝非普通弓箭手所为,定是那血月楼刺客。 果不其然,在麦田深处,那名全身黑衣包裹,仅露出一双冰冷眸子的刑三庭再次拉满长弓,冷酷瞄准林去忧。 “嗖!” 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啸声,目标直指林去忧。 马车内,芊云兮闻声蜷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脑海中幼时回忆不断涌现,不再是平日调皮灵动模样,面庞透出几分惊恐与苍白,眼神里是说不尽的无助。 马车外,林去忧外头形势险峻,刚躲过邢三庭致命箭矢,又遭铁骑冲击。 他步伐凌厉,身形鬼魅,避过马蹄,剑光再起,将敌人逼退数步。 周北武居高临下,身披沉重战甲,冷眼俯视战场。 他唇角微微扬起,冷笑中透着几分残忍与不屑。 “哼,区区一帮江湖乌合之众,也敢妄图与我天宁铁骑为敌?” 周北武轻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战场的厮杀喧嚣。 江湖武者,终究不过是些不入流草莽,他倒要看看,这群人究竟能撑多久,真气耗尽之后,还能否留下半分傲骨? 老郡守不愧是老郡守,仅仅折损一对人马,便迅速调整战阵,既然杨二虎想坐山观虎斗,那边让他坐镇后方,同时将剩下的一千余铁骑分成数十小队,编组后轮番冲杀。 队伍如同绞肉机般碾压而过,不求全歼,只求蚕食。 果然,战术切换后,林去忧所率队伍瞬间陷入被动,原本锐不可当的气势,在铁骑轮番冲杀下逐渐消弭。 远处,季莫寒抓住空隙,一个回马枪刺穿敌军骑士胸甲,鲜血喷涌而出。 她抬眸望向城门上的弓箭手,目光沉静如水。 沈府军力以步兵和骑兵为主,弓箭手寥寥无几,却是由百余精锐组成小队,他们动作灵活,以城中错落街巷为屏障,游走在千军万马之间,箭雨精准而致命,犹如孤狼撕咬敌军的软肋。 弓箭手牵制虽奏效,终究难以独撑局势,想要打破僵局,必须为步兵与骑兵争取时间。 季莫寒咬了咬牙,心中一横,身形轻跃,长枪化作真气利刃,猛然投掷向城门。 “轰!” 一声巨响,枪尖刺穿了厚重城门,震得数十名敌军当场倒地,血肉横飞,甚至连城墙都崩出一块巨大缺口。 不远处,沈府老管家薛七宝大笑着飞身跃起,将长枪从城门上拔下,旋即用力一甩,将长枪扔回给季莫寒:“季大小姐,接好了!” 季莫寒接过长枪,回以一笑,身影再次投入战局,枪锋所向,如雷霆般碾压敌阵。 此刻,魏伯文已然真气耗尽大半,但他仍站在战场一角,袖口再度翻动,将敌方射来的箭矢撕碎于狂风中。 于伯孤身冲入敌军,瘸腿却丝毫不减速度,如一柄穿心利刃,每一击皆精准无比,一人竟压制住数十铁骑之势。 南城门之下,剑光与刀锋交错,鲜血与尘土融为一体,周围不断有战马倒下,士兵于血泊中挣扎。 林去忧体力稍稍透支,剑势逐渐不再犀利,眼中依然充满冷意,看向那冲杀而来的马破军。 这小子在自己手中吃过亏,眼下可是来寻仇。 二十位铁骑散发着腾腾杀气,马破军一马当先,玄铁重甲泛着冷光,手中长刀斜指地面,划开一道浅痕。 “林去忧,今日便是你亡命之时!” 马破军声如洪钟,震得空气都嗡嗡颤抖。 天宁太子爷白衣染血,手中木剑发出淡淡紫光,狰狞道:“来得好!” 第五十五章木傀儡 马破军,双肩魁梧如山,周北武座下的右先锋,是个冲锋陷阵好手。 话音未落,他双腿猛夹马腹,座下骏马嘶鸣冲锋,身后铁骑呈扇形包抄,马蹄扬起蔽日沙尘。 林去忧嘴角噙笑,不慌不忙,待到敌骑逼近,脚下游龙步一闪,竟直冲着马破军而去。 手中木剑“嗖”地弹出,缠住马破军长刀,用力一绞,火星四溅。 两侧铁骑呼啸杀至,林去忧猛地矮身,贴在马腹一侧,木剑横削,马腿吃痛,前蹄高扬。 趁乱,他借力一个翻身,跃到一匹铁骑身后,一击破军拳轰出,直击后心,那骑士闷哼一声,重重摔落马下。 马破军恼羞成怒,驱马回援,长刀舞成寒光凛冽漩涡,林去忧在刀光剑影里辗转腾挪,每一次身形晃动,鲜血飞溅。 马破军不愧经历多数百大小战役,虽是愤怒,但很快冷静下来,长刀猛劈,挣脱林去忧木剑,提刀杀向林去忧。 林去忧瞅准时机,身形疾如闪电,木剑刁钻刺向马破军座下战马的脖颈。 那马悲嘶一声,前蹄乱蹬,鲜血喷涌而出,轰然倒下,将马破军甩落在地。 林去忧趁势跃进麦田,麦浪被劲风搅得起伏翻涌。 马破军在田中挺起身,钢牙咬碎,怒吼追进麦田,手中长刀狂舞,把身前麦秆砍得碎屑纷飞。 “林去忧,拿命来!” 他双目喷火,每一步都踏得泥土四溅,气势骇人。 林去忧隐在麦丛里,竖起耳朵,只闻衣袂破风之声,待马破军靠近,他骤然发难,木剑自麦浪下穿出,直刺对方咽喉。 马破军反应极快,横刀格挡,“铛”的一声脆响,震得手臂发麻。 二人翻翻滚滚,麦浪被他们踏出一片狼藉空地。 马破军瞅准林去忧换气间隙,反手一刀劈去,林去忧躲闪不及,肩头被划开一道血口。 他闷哼一声,借力后退,反手将一把麦秆撒向马破军,趁对方视线受阻,飞扑而上,剑刃直逼马破军心窝。 马破军已然杀红眼,面对这能夺命一剑,也不闪躲,举刀朝林去忧劈去,打算以伤换伤。 就在两者即将要相撞时,突然一声巨响从右侧的麦田传来。 随后一道强悍气流涌出,将两人弹回原来位置。 在麦田滚了数圈才停下的林去忧眼角微微一挑,看向另一处麦田,心中猛然一震。 麦田另一端,似是一个佝偻老头身影浮现。 是那卖酒老翁。 林去忧眼底露出一抹吃惊,没想到这老翁竟能在最后一手再助自己一把。 麦田另一端,一个卖酒老翁缓缓走粗,他身着破旧衣衫,背上背一个巨大酒葫芦,表面看似极为不起眼。 然而,随他一步步走出麦田,林去忧才看清,他身后跟随着竟是数十个木制傀儡。 这些傀儡高大沉重,身披铁甲,手中握着锋利刀枪,目光如炯炯的红火,气势汹汹,宛如一支完全由木制巨人组成的军队。 老翁脸颊红润,貌似在家中喝饱才来,手指一挥,数十个木制傀儡便如同有生命般冲向敌阵。 木傀儡瞬间如活物般冲向敌阵,每一步如鼓声般沉重,动作精准凌厉。 刀锋横扫,周北武的铁骑顷刻间支离破碎,鲜血洒满麦田。 “这老头居然还藏了如何多木傀儡。” 林去忧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不过也就持续瞬间,随后看向另一处。 不知卖酒老翁故意为之,还是这马破军今日有必死之局,刚才那一击,倒是让他瞬间晕死过去。 白衣染血,肩口一道血痕还在涌出少量鲜血,林去忧提着木剑,朝马破军走去。 南城门下,战局瞬息逆转,周北武阵线被撕裂,士兵惊恐四散,而木傀儡无视一切,手中刀枪挥舞,每击皆势如破竹。 城外一处隐秘麦田,钟翘楚弯腰折下一根稻穗,吊在嘴中,看向不远处那厮杀一片的城门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本是北州人,蛮荒覆北时流离失所,辗转逃至中原,只为活命才拜入天玄峰,做了道士,天玄峰虽崇尚争强好胜,却终究不以杀人为乐。 如今亲眼目睹这般血腥厮杀,难免阵阵反胃。 躺在麦田的郭祭道倒是连睁眼兴趣没有,打从一开始就微眯双眸,好似城门不过小场面,压根不值他睁眼瞧上一眼。 在一旁强忍呕吐,钟翘楚低声道:“师傅,我们还去不去帮忙了?” “是为师去,你一个毛头小子手上沾那么多血干嘛?” 郭祭道闭目养神,语气悠然:“让他们先热闹些,待人少了再说。徒儿,你说为师提剑登场,还是飞剑更潇洒?” 钟翘楚还真认真想了想,又偏头瞧见正走向一晕死壮汉的白衣年轻人,心中忍不住嘀咕:其实无论如何精心设计登场方式,都比不上人家这幅长相天然出众。 他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匍匐在地、欲起身再次拉弓的刑三庭,低声对师傅说道:“师傅,要不先把那位处理一下?” 原还在神游万里的郭祭道缓缓睁眼,打哈欠道:“也好。” 郭祭道身着一袭素袍,缓步行走在麦田中,随意折下一根麦穗,另一手轻掐两指,在麦穗上缓缓一拧。 一道蓬勃剑意立刻附着其上,剑意凛然,仿佛这根麦穗化作了绝世利刃。 他身姿颀长,面容冷峻如寒潭冰封,双眸锐利似鹰隼,目光可轻易穿透这片片麦穗与麦田深处阴影。 身为剑道高手,且是名震江湖的用剑宗师,他早已超脱“只用剑”境界,数十年前,便步入“万物为剑”的巅峰。 麦田深处,一抹黑影倏然掠出,身形快如鬼魅,正是刑三庭。 他身披玄色夜行衣,只露出一双幽冷如锋眼睛。手中短刀吞吐森然寒芒,如夜幕下潜伏毒蛇。 刑三庭周身气机早已凝聚,他自郭祭道折麦穗起便察觉那剑意降临,浑身肌肉绷紧如弦,只待出击那一瞬。 两人相距三丈停下,对峙间,整个麦田仿佛被一层无形寒意笼罩,连风都不敢再吹动麦穗。 郭祭道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直刺死寂:“江湖榜无人了吗?让这么个见不得光的小人上榜,真是瞎了天下人的眼。也罢,今日栽在我手里,倒也算是为江湖除害。” 刑三庭冷哼一声,声音低沉阴冷,如九幽之下爬出鬼魅:“郭祭道,江湖榜不是由年纪大的人说了算的。今日便是你剑折人亡之时!” 话音未落,刑三庭身形骤然暴起,如一道黑色闪电撕裂长空,直扑郭祭道而去。 第五十六章老郡守,可敢一战 手中短刀裹挟烈烈风声,划出凌厉狠辣的轨迹,直取郭祭道的咽喉,心口与下腹。 三连击快若奔雷,毫无喘息之隙。 郭祭道却神色从容,脚下轻点,身形飘逸如风,恰似闲庭信步,每一次都堪堪避过致命锋芒。 他手中麦穗弯曲纤细,宛如风中柳絮,却透着坚韧。 刑三庭攻势愈发猛烈,短刀挽起层层刀花,寒光乍现,霎时笼罩郭祭道周身,刀风密织得仿若铁桶。 郭祭道眼神一凝,冷喝道:“莫要再做无用之功。” 话音未落,他身形忽然一转,手中麦穗疾如闪电,骤然发出一声清亮鸣响。 犹如剑出鞘,一道寒光凌空乍现,宛若破晓晨曦微光,瞬间劈开那重重刀影。 剑出,风云骤起。 郭祭道剑势大开大阖,每一剑挥出都带起呼啸之声,剑影如龙,直袭刑三庭。 刑三庭只觉一股磅礴剑势迎面扑来,不得不收敛锋芒,借身形腾挪,寻得间隙反击。 麦田小道两旁,剑气与刀风激烈交锋,木屑纷飞,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那片翠绿麦田,不再是风光诗意,而是刀光剑影交织的夺命交锋。 两人从麦田头,又跃至麦田尾。 刑三庭瞅准郭祭道一剑刺出过猛的瞬间,身形贴地滑行,短刀直取郭祭道脚踝。 然而郭祭道似早有预料,剑尖轻点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翻身而下,剑势如苍鹰扑兔,直取刑三庭要害。 刑三庭翻滚闪避,短刀脱手飞掷,挟裹凛冽内力破风而至。 郭祭道仓促间挥剑格挡,刀剑相击,火星四溅。 刑三庭趁机欺身逼近,袖中匕首疾刺郭祭道胸口。 郭祭道微微收腹,身体后仰,匕首贴身而过,几乎划破衣衫。 他剑势陡然一变,刚猛化作绵柔,如灵蛇缠绕,剑影绕臂贴颈而行,迫得刑三庭招架不暇,步步后退。 眼见无路可退,刑三庭怒喝一声,周身涌起黑雾,身形瞬间隐匿。 修剑早以剑心通明,尤其是这寻常障眼法所能遮挡,郭祭道摇头叹息,这要是换在前一百年,这蒙面刺客,恐怕连前五十都未必进得去。 随即闭上双目,屏息静气,片刻后猛然睁眼,手中长剑直刺左侧虚空。 一声闷哼传来,黑雾散尽,刑三庭捂着肩头,鲜血沿指缝涌出,眼中满是震惊与不甘。 郭祭道冷笑道:“你的隐匿术虽妙,终究躲不过杀意泄露。” 麦穗轻抖,数道剑气如虹射出,贯穿刑三庭的身躯,重重倒地,再无声息。 江湖第十五的刺客,就这么轻而易举被郭祭道杀了。 远处的钟翘楚倒吸一口凉气。 当真恐怖。 杀江湖第十五高手,如同杀一个岌岌无名士卒,郭祭道将麦穗一丢,淡定看向另一处的年轻白衣,笑道:“长相倒是颇具余敏姿态。 麦田另一处,林去忧左手提着马破军那颗血淋淋的首级,右手握一柄淡紫色的木剑,周身鲜血渗透衣衫,染红了脚下每一寸土地。 他身影单薄,却犹如顶天立地孤松,迎着残风向城门而去,声音明亮,直震苍穹:“周北武,可敢赴死与本宫一战?” 老郡守周北武闻声而笑,随手一甩官袍,露出一身暗纹玄甲,那甲胄沉重,裹得密不透风,他抬眼望了望林去忧,目光中透出冷冽锋芒,声音低沉:“林去忧,老子带兵杀蛮荒之时,你怕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 说罢,他大手握住长刀,刀鞘与刀刃碰撞,发出清亮一声。 林去忧身后众人瞬间屏息,瞳孔微缩。 名刀,无措? “无措”,江湖中声名赫赫的一把名刀。 刀身修长,通体泛清冷幽光,似雪夜月色,凝着彻骨寒意。 其材质非金非铁,据说取自稀有玄铁,经能工巧匠千锤百炼,故而坚硬无比,寻常刀剑与之相击,瞬间崩裂。 刀身刻满奇异纹路,蜿蜒盘旋,刀柄缠着细密的鲛丝,入手温润。 不过这把刀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数十年前的江湖,没想到如此名刀竟是落入周北武手中。 林去忧白衣褴褛,血水如蜿蜒红绸,从他身上各处伤口渗出,在破碎名贵布料上肆意漫延,每走一步,地上便落下一个带血脚印,他手中木剑低垂,却依旧攥紧。 季莫寒见此状想要上前参战,却被一向心疼林去忧的于伯拦下。 这老马夫浑身同样染血,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公子要是怕死,就不会站到这里。这周北武不过武夫二境,正好当磨刀石使。” 季莫寒见状,神情复杂后退一步。 马车旁,魏伯文护在左右,车内芊云兮掀开一角帘布,正好看见那被血浸透的林去忧,眼眸一颤,旋即扬声喊道:“林去忧!你可别死!你的命,是本姑娘的!” 麦田另一处,郭祭道坐下刑三庭尸首上,钟翘楚站在远处,奈何郭祭道喊破喉咙都不愿意靠近那尸体半分。 怀中抱着生锈铁剑在隐隐作响,他目光落在林去忧身上。 老郡守气势威严,玄色重甲将身躯裹得密不透风。 长刀斜挎在身,宽刃上冷光流动,映着满是沟壑却坚毅冷酷面容。 身后一众亲兵列阵,可他却是挥手让他们退下。 这是属于他二人的生死账,如今牵扯进来的人已经够多。 “林去忧,可是准备赴死?” 老郡守踏前一步,重甲碰撞声打破压抑沉默,声浪滚滚。 林去忧吐出一口带血唾沫,笑道:“周北武,你这么跟本宫说话,可是将林乘意见放在眼里?” 周北武哈哈大笑,随后看向那纹丝不动的杨二虎,问道:“老夫倒是好奇,你是如何说动杨二虎的?” 将喉咙腥血咽进喉咙,林去忧笑道:“我向他承诺,事成之后,他做郡守。” 老郡守笑容更盛,刹那间,他动了,双脚蹬地,大地似都随之一颤。 长刀脱鞘而出,在空中抡出圆满的弧,裹挟着千钧之力,泰山压顶般朝林去忧劈去。 林去忧双腿紧绷,侧身滑步,险险避开,刀风却割破另一臂膀,血珠飞溅。 第五十七章拜见太子殿下 抗北城南门处,先前季莫寒那一枪石破天惊,瞬间扭转局势。 原本还为破城之计愁眉不展的沈府骑兵与步兵,顿时大喜,如汹涌潮水般朝城上涌去。 一时间,城墙之上厮杀声震天,此起彼伏。 弓箭营队向来不擅近战,很快便被沈府部队冲散,死伤无数。 装备并不算精良的他们站在城头朝下望,哪怕是历经生死的江湖草莽,见此惨烈场景,也不禁胃里一阵翻搅。 城外,尸首堆积如山,麦田里内脏散落四处。 卖酒老翁的木傀儡没有痛感,却也在铁骑的轮番冲击下,木块横飞,损伤惨重。 就凭这几人和一堆木傀儡,竟真拦住了周北武的数千雄兵? 沈一舟快马加鞭从府中赶来时,城池已被拿下。 他清秀的面庞满是震惊,望向仍在南城墙下殊死搏斗的一老一少,不禁咽了咽唾沫。 这纨绔太子,竟能和周北武过这么多招? 城墙下,季莫寒紧盯着浑身浴血的林去忧,眼中满是担忧。 她好几次想提枪冲过去,都被于伯拦下,看着于伯坚定的眼神,她虽手握长枪,却迟迟没动,只是红唇轻启,冷冷说道:“于老瘸子,林去忧要是有个好歹,哪怕你武功盖世,我也必杀你!” 她声音清冷,青丝随风舞动,周围却没人敢露出一丝不屑, 只因她是季长林之女。 芊云兮目光始终黏在林去忧身上,忧心忡忡问道:“魏伯文,你说他能赢吗?” 魏伯文笑笑:“目前看还行,太子殿下心性沉稳,本就是块好玉,多历练历练才能成大器。” 不远处,林去忧强忍双肩剧痛,身形一转,木剑剑走偏锋,刺向老郡守腋窝。 那是重甲防护的薄弱点。 老郡守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反应极快,手臂一夹,锁住剑身,用力一扭。 林去忧虎口和双臂瞬间剧痛,木剑差点脱手,忙借力旋身,一脚踢向老郡守膝盖。 老郡守闷哼一声,抬腿横扫,林去忧后跳闪躲,两人瞬间拉开距离,紧接着又同时箭步前冲,刀剑再度激烈碰撞。 名刀对木剑,双方真气四溢。 武夫一境对上武夫二境,本是难以跨越的天堑,多亏林去忧体内九转乾坤丹的残余药力,才填平这道沟壑,助他撑到现在。 两人战圈越扩越大,周围麦秆被劲气纷纷斩断,碎屑漫天飞舞。 林去忧刚和马破军激战一场,消耗巨大,又强撑至今,即便九转乾坤丹神效非凡,也有力竭之时。 硬接一招狠辣攻势后,他呼吸急促,好似破旧风箱,眼前阵阵发黑。 周北武瞧出破绽,攻势越发凌厉,招招紧逼,丝毫不给林去忧喘息机会。 他虚晃一招,紧接着横刀斩向林去忧腰间,这一刀又疾又狠,林去忧躲避不及,被击中侧腰,整个人横飞出去,压倒一片麦子。 好在体内真气磅礴,再次挡下杀招。 林去忧在麦丛里挣扎,只觉五脏六腑移了位。 还没起身,老郡守已至,脸上挂着冷笑,名刀无措直刺而下。 紧急关头,林去忧双手握住刀刃,鲜血立刻从指缝喷出,他奋力一脚踹在老郡守腹部,将其踹退几步。 捡起掉落的木剑,林去忧趁机调整气息。 老郡守恼羞成怒,长刀舞得密不透风,仿若黑色龙卷席卷而来。 林去忧剑招绵密,《清风剑诀》如柔水环绕,化解一波波攻势,可伤口持续失血,让他身形愈发迟缓。 突然,老郡守大喝一声,长刀汇聚全身真气,自上而下猛劈,似要将大地劈开。 这招太过刁钻,即便林去忧施展出游龙步,也难以闪避。 他心一横,双手举剑硬扛。 “咔嚓”一声,芒星木剑被砍出一道浅口,林去忧也被震得膝盖发软,双臂麻木。 老郡守乘胜追击,一脚踢飞木剑,再次挥刀。 余光瞥见地上散落麦秆,林去忧就地一滚,抓了一把,在长刀砍来瞬间,朝老郡守面门扬去。 视线受阻,周北武长发狂舞,挥刀的手也顿了一下。 林去忧瞅准时机,合身扑上,木剑直直插入老郡守头盔缝隙,狠狠一撬。 老郡守吃痛,挥刀乱砍,林去忧不顾新增伤口,以伤换伤,找准时机,木剑狠狠刺进老郡守咽喉,一剑封喉。 老郡守瞪大双眼,双手死死抓住林去忧,名刀哐当落地,血沫从嘴角溢出。两人僵持片刻,直到老郡守力气耗尽,缓缓软倒。 林去忧也松了手,瘫倒在地,周身剧痛,意识模糊,可内心满是狂喜。 多年隐忍,此后天宁,谁还敢称他为废物太子? 不知过了多久,林去忧朝天怒吼,这一嗓子,饱含多年的苦难与困惑。 待身上力气渐渐恢复,他强撑起身,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和血染的麦田,朝季莫寒等人走去。 麦田里,年轻白衣染血的年轻人磕磕绊绊走来。 林去忧赢了? 城上城下,众人暗暗松了口气,皆是不可置信。 于伯和季莫寒同时闪身,一左一右,将林去忧扶稳。 坐山观虎斗许久的杨二虎,突然率铁骑冲入战场。 一千装备精良的铁骑扬起滚滚尘土,他朝剩余周北武士卒高喊:“尔等是要跟周郡守共赴黄泉,还是乖乖臣服?” 周北武座下铁骑们面面相觑,毫不犹豫,齐齐下马跪地,齐声喝道:“拜见太子殿下!” 声音震天撼地,回荡在这如地狱般的南城门下。 浑身是伤的林去忧咧嘴一笑,满嘴鲜血打趣杨二虎道:“你不是说,披甲不能行跪拜礼?” 杨二虎略显尴尬:“今日不同往日。” 林去忧又笑了笑,望向远方,平静道:“知道就好。” 周北武一死,抗北城的风云注定要变了。 沈一舟望着破损的南城门与满地尸首,激动对坐在城墙上喘粗气的胖老头笑道:“老常,抗北城要变天了,我沈家,这次赌对了!” 胖老头擦擦额角汗水,道:“公子好眼力。” 沈一舟看向林去忧,敛去笑容,轻声道:“是林去忧藏的太深。” 第五十八章 进京 天宁京城,名为天朝城,雄踞版图正中,数百年来一直是权力核心所在。 这座城繁华无比,高楼鳞次栉比,诸多名门望族盘踞其间,仿若龙虎卧踞,掌控四方风云。 今晨,大雾弥漫,京城外的官道上,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过。 当下天宁有三件大事,正搅得朝野上下不得安宁。 其一,逐北城那边,林家三位世子陷入激烈博弈与试探,惹得朝野震惊,林乘意迫于无奈,勒令将三位世子召回。 以往些许小摩擦倒也罢了,可如今竟传出有刺客动了真格,仿若捅破了那层微妙的窗户纸。 甭管此事是真是假,三位世子的日子都骤然变得艰难起来。 其二,周北武被当今太子爷当众斩杀,他座下那几千号威风凛凛的铁骑,沦为他人笑柄。 而逐北城如今,恐也落入林去忧手中。 其三,也是重中之重,手握重权的季长林要返京请罪。 巧就巧在,这三件轰动之事皆出自北州,且都与林去忧脱不开干系。 皇宫深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门前,侍卫身姿笔挺,眼神锐利似刀,整座皇宫仿若被浓稠压抑氛围笼罩,令人喘不过气。 尤其近几日,随便拎出一件都能震撼天宁的大事,竟扎堆发生,这些惊天消息仿若脱缰猛兽,在京城内外横冲直撞。 京城不少名门望族闻风而动,原本支持三世子的势力纷纷改换门庭。 林去忧在逐北城一役的逆袭,倒也出乎众人意料, 谁能料到,昔日那个“空壳太子”竟能绝地翻盘,周北武一死,他手下数千精兵铁骑,便是林去忧的囊中筹码。 老的玩手段,小的也学着样子,玩起那韬晦之术,这不是公然打林乘意脸? 两件事掀起的风浪尚未平息,季长林归京消息又添了一把旺火。 全天下都知道,林乘意早前下了一纸婚书,把季长林的闺女许配给林去忧。 太子配权臣之女,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不可多得好事,可没想到如此奇葩关系也能让他们赶上。 一个废物太子,在朝无根无势,眼下逃跑保命这招也不算蠢笨,可季莫寒也跟着逃跑,这算什么事。 而季长林这进时间也是选的好,碰巧那周北武死了,才进京。 当真是请罪如此简单,还是说此行定要给那林去忧提起的杨二虎封个郡守当当。 皇宫内外,无数官员与本地望族以及朝廷眼线,三个党派都在监视京城风向。 纨绔太子一朝露獠牙,龙相竟显,三世子互相厮杀,季长林进京。 在京城被百姓津津乐道。 那辆普通马车里,季长林手中攥的并非请罪书,而是举荐杨二虎出任郡守的折子,心情颇为沉重。 他心里明镜似的,京城局势已然紧绷到剑拔弩张,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所以丝毫不敢懈怠。 可心底里,他也铁了心,杨二虎这个郡守,必须拿下。 车轮滚滚,京城城墙已遥遥在望,那雄伟城门,坚不可摧。 季长林坐在车厢内,透过车帘望向窗外,自从当年扛枪朝北州而去,就再没回来过。 哪怕林乘意登基,他也只是从北帝城挪到离京城最近的抗北城,始终没踏出北州半步。 “倒是没什么变化,也不知东街那家钱姓糕点铺子还开着没。” 季长林轻声呢喃,记忆里,那家铺子糕点味道不算顶尖,唯有莲花糕深得夫人喜爱,久而久之,他也爱上了那滋味。 这次回去,要不带点?想着,他默默放下了车帘。 晨雾渐散,日上三竿,马车终于驶入京城。 耳畔传来阵阵喧闹声,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许久的季长林缓缓睁开眼。 掀开车帘,街道两旁人声鼎沸,马车疾驰声音交织成一片。 集市渐渐喧闹,巷口摊主吆喝声络绎不绝,与往来行人询声交织相融。 城内河畔垂柳依依,嫩绿丝绦随风轻拂,早起船夫解开缆绳,竹篙轻点水面,船桨划动声响与水流潺潺交织,打破了河面宁静。 皇宫外,熙熙攘攘。 皇宫内,同样一直未曾停歇。 文武百官齐聚朝天殿前,大多沉默,可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三位世子觊觎太子之位已久,闹到如今这般田地,虽说有些过火,但也只是早晚的事。 当下关键在于林乘意的态度,还有季长林进京的真实意图。 至于林去忧,就算手握抗北城,外加两千铁骑,又能翻起多大浪? 在这些心高气傲的贵族和权臣眼中,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他们望着紧闭三日的大殿门口,眉头不自觉紧蹙起来,林乘意这只老狐狸,到底在盘算什么? 自打他登基,行事就屡屡出人意料,马踏京城时保住林去忧,分化三世子与京城旧贵势力,还设立“听天门”专门用来监听群臣,种种布局让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危机。 林乘意这是要拿氏族开刀? 季长林把折子塞进袖口,终于站在了皇宫大门前。 门口,三朝老宰相已恭候多时。 身着常服的季长林微微躬身,行了个读书人的礼:“石老宰相,久违了。” 魏伯文名字谐音取自此人的老宰相石博文抚须大笑:“季长林啊,季长林,你当年着实不错!着实不错!” 这两声夸赞,便是对季长林的认可。 遥想多年前初遇,那时他扛着银枪出城,不为功名利禄,只为百姓,石博文还当他是个爱出风头的愣头青,哪晓得再闻其名时,当年那毛头小子已然成了大气候。 季长林气质儒雅,比起将军身份,更像个读书人。 两人并肩朝着朝天大殿走去。石博文看向北方,打趣道:“你胆子可真不小,圣上赐下的首个婚书,你竟敢撺掇两个年轻人跑了。” 季长林轻叹:“实是被逼无奈啊。” 石博文又笑了,心情显然极佳:“说实话,季长林,你心里觉得太子殿下究竟如何?” 季长林眉眼含笑,也看向北方:“太子殿下自有天佑之福。” 第五十九章复仇 南州,南柳书院。 夜幕如绸,温柔笼罩南州天际。 南柳书院如同隐于喧嚣中孤鹤,展现独特静谧与雅致。 月光如水,穿过书院古旧的飞檐斗拱,洒落在庭院之中,院里苍劲古松,枝叶婆娑,月影斑驳,与青石地面交相辉映。 书斋内,烛火摇曳,映照一排排书架上堆积如山的典籍,泛黄书页承载历史厚重,散发墨香与岁月气息,偶有学子翻动书页沙沙声,打破寂静,却又更衬此夜清幽。 书院回廊之上,灯笼散发柔和光晕,照亮学子脚下路。 微风拂过,灯笼轻晃,光影摇曳在墙壁之上,凭栏而立,可以俯瞰到花园中池塘,水面波光粼粼,倒映天上星月与岸边花树,美轮美奂。 书院一隅,周北武的次子周望安跪在长案前,手中紧握着一封从北州寄来的信件。烛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眉宇间满是焦虑与痛苦。 “父亲……父亲……” 周望安低声喃喃,目光模糊,手中信已经被泪水浸湿。 他父亲,周北武,那个曾为天宁洒热血抛头颅的老郡守,这么堂堂一位手握五千精兵的四品武官,就这么不明不白被那林去忧夺了性命。 而那季长林反倒好,不念及曾并肩作战之情,与石博文两人也不知与皇帝陛下说了些什么,那杨二虎的郡守分封诏书,想来已经从京城出发。 这一切让周望安感到天旋地转,难以接受。 自己父亲,一生征战,最终却死于林去忧之手,这不仅仅是杀父之仇,还带着无尽羞辱。 攥紧信纸,周望安的手微微颤抖。 他恨! 恨父亲枉死,更恨朝廷冷漠。 朝北州方向磕了三个头,额头被青石磕得鲜红,他语气如铁,在月下发誓:“林去忧!我周望安誓要将你斩于马下,为父亲与弟弟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他将手中那封劝阻自己报仇书信撕个粉碎。 一身文人长衫此刻满是冷意,走至书院大门口,牵过那匹熟悉的黑色骏马,翻身上马。 夜风拂过他的面庞,吹乱他的发丝。 他没有回头,书院灯火渐渐隐没在身后。 北上之路,孤身一人,那又何妨。 读天下书,救不了至亲,那还读这些书做什么用。 策马疾驰,风雨无阻。 从南州到中原,跨越千山万水,周望安未曾停歇。 他无心欣赏沿途山河风光,每当夜晚降临,只在马背上稍作休憩,心中浮现的,尽是父亲的音容笑貌和家族的过往荣光。 如今,周家只剩他一人,家破人亡恨意支撑着他一路向前。 躺在马背上的周望安眺望远方,那盏盏万家灯火,不属于他。 就这样,一直从南州至中原,风雨无阻。 接近北州边界时,夜风越发刺骨。 周望安突然感到背后一股阴冷气息悄然袭来,那种冷意直压在他肩头,让他全身紧绷。 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他猛地勒住缰绳,目光如刀般刺向前方。 黑暗中,一个人影从树林中缓缓走出,脚步轻盈,仿佛从未在这片大地上留下痕迹。 “阁下是哪路好汉?” 周望安冷声问道,握紧缰绳,目光警觉。 那人身披玄黑长袍,步履悠然,仿佛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他面容清冷,眉宇间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待靠近后,才缓缓开口:“周家二公子,你的复仇之路,可有胜算?” 周望安心中一震,这人正是林乘意的次子,林玄通。 他赶忙翻身下马,行礼道:“殿下。” 林玄通目光平静,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凭你现在的修为,连林去忧身旁的一个仆从都敌不过,何谈复仇?” “可我……” 周望安想要辩解,却被林玄通抬手打断。 “此事不急,细水长流。” 林玄通上前,将他扶起,目光凌厉如刀,道:“若你执意如此,只会送命。不如听我一言,回南柳书院修心养性,成就大儒,待羽翼丰满再做打算。” “殿下为何要帮我?” 周望安眉头紧皱,疑惑不解。 林玄通微微一笑,指了指北州,又指向中原方向,意味深长说道:“北州十二城,林去忧已经拿下了逐北城。接下来,他的每一步,都是你的机会。而现在的你,连北州的门槛都过不去。” 周望安紧握双拳,眼中满是挣扎。 他深知林玄通所言非虚,可让他就此放弃复仇,他心中如何甘心? 沉默片刻后,他长叹一声,朝北州方向再次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后转身向林玄通抱拳一礼:“谢殿下提点。” 跨上骏马,周望安调转马头,朝南柳书院方向疾驰而去。 林玄通目送周望安离去,目光中透出一抹复杂笑意,低声喃喃:“周望安,天赋极佳,心性亦沉稳。今日将你收入麾下,也不枉我特地来此。” 他转身看向北州方向,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冷冽。 林去忧露出獠牙,只是棋局开端。 而要跳脱棋盘做执棋人,未免想得太过容易了些。 林玄通冷笑一声,自语道:“北州十二城,抗北城已变天,林去忧,你要将北州全境收入囊中,未免太过狂妄。” 林玄通身上剑气缠绕,生来就是一副剑骨的他,早早就拜入青山剑宗这等一等一宗门。 只是旁人不知,青山剑宗座下还有个分宗,名为黄山宗。 收回目光,他声音低沉如冰:“好一个林去忧,好一个天宁太子。既然你想点燃这把火,我便再添些柴,让这北州烧得更旺些。” 他又看向中原方向,凝了凝眸子。 季长林和那三朝老宰相也不知背地里在搞些见不得人勾当,要说两人都心向林去忧那断不可留。 碰巧近日季长林赴京,自己得好好套一套这位名震天宁的名将。 林玄通挥手招来一位暗卫,与他吩咐几句,随后负手慢悠悠朝京城方向走去。 自己刚在逐北城吃了亏,眼下不可轻举妄动。 所以眼下,只好让黄山宗出面。 毕竟,青山剑宗在明,而黄山宗在暗。 第六十章闯山门(上) 杨二虎顺理成章地登上了抗北城郡守的位置,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甚至在短短几日之内,连升两品,宛如一颗昇天流星。 那日,面馆的约定,林去忧未曾违背承诺,而杨二虎和沈府的后续打算,那已是他们的事。 对林去忧而言,他只需着眼当下,步步为营。 毕竟,杨二虎之所以能为郡守之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非出于忠诚,而是为利。 他能为郡守位置选择倒戈,未必就不能为更高的利益出卖自己。 然而,眼下身边无人可用,逐北城这个位置,暂时只能让他坐上去一段时日。 林去忧身着朴素白衣,踏步在青苔斑驳的台阶上,腰间的木剑泛着微弱的紫光,他的手不自觉搭在剑柄上,回想起不久前在逐北城战斗之后。 郭祭道一言不发走到他面前,将那把尚未成型的木剑彻底定型,省去了太子爷许多不必要的心思,随后飞剑离去,当真如神仙般潇洒。 如今,唯有每日将剑意灌注其中,待得时日一长,这天芒木剑,必能成就一柄真正灵宝。 眼前青山俊秀挺拔,云雾缭绕,仿佛一幅不着边的山水画,山道两侧的绿荫在春分时节依然苍翠欲滴,弥漫生机。 林去忧略作停步,目光随风掠过这片青山绿水。 季莫寒见他停下,低声询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林去忧轻描淡写回答,转身便继续向山顶走去。 “身体可好些了?”季莫寒跟在他身后,抬眼看了看林去忧的背影,轻声问道,“黄山宗不过是一个小宗门,至于亲自前往闯山门?” 林去忧淡淡笑了笑:“别小看黄山宗,虽然它在江湖名不见经传,却有许多见不得光的肮脏勾当。听闻他们与青山剑宗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于伯和芊云兮不愿上山,你我此行,不得不小心行事,免得出了差池。” 他说话间,目光停在前方一位身着黄山宗服饰的弟子身上,指着山门,信心十足说:“季莫寒,等下你就去闯山门,只要他们答应,你再一枪定乾坤,破了这黄山宗狗窝!” “感情是我去闯?”季莫寒顿时瞪大了美眸,气愤道,“林去忧,你当真不是个东西!”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季长林不就是整日为北州百姓操心,现在正是除害的时候,难不成你季家风骨就能甘心为此窝里横?”林去忧嘴角带着戏谑,抬步向黄山宗的大门走去。 黄山宗的弟子看着走来的人,见他白衣朴素,气质非凡,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几分好感。 以为这不过是哪家低调世家的公子,无非是来寻访宗门的贵客。 然而,话音未落,黄山宗的弟子眉头一挑,脸色瞬间变得冷冽:“阁下刚才说什么?” 林去忧一笑,手中捏着一封书信,缓缓道:“麻烦小兄弟把这封书信递给你家宗主,告诉他,有人来闯山门,让他准备好迎接。” 闯山门,这一江湖上的历史名词,通常带有挑衅和侮辱的意味。 可以说,这在江湖中等同于在别人家门口当众扇了主人一记耳光。 即便是江湖人物,向来也讲究脸面,唯有极少数人物敢于如此放肆。 黄山宗弟子接过书信,瞥了林去忧一眼,再次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气息微弱,似乎并非习武之人,便心想这不过是某个愣头青为美人折腰,走来逞强而已。 于是,他不以为意,转身向宗门内走去,示意林去忧稍等片刻。 林去忧站在原地,悠然自得,目送那名弟子进入山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不辱命,任务完成。” 季莫寒站在他身旁,冷冷一瞥:“林去忧,你到底是个什么人,连牌坊都敢竖这么高。” “你懂什么,这叫先礼后兵。”林去忧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 “太子殿下如此博学,想必对黄山宗了如指掌。若要闯山门,倒不如你来更为合适。”季莫寒看着他,话语中带着一丝讽刺。 “谁说不是呢?”林去忧一摊手,转过身,走向黄山宗的山门,心中一阵轻松:“待会儿,便是你上场的时候。” 季莫寒见状,白眼一翻,直接转身准备下山。 林去忧心中暗叫不妙,急忙跑去拉住她胳膊,左一口“姑奶奶”,右一口“季仙子”,闹得季莫寒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松手,松手!”季莫寒无奈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不嫌丢人。” 林去忧却不依不饶,非要季莫寒发誓才肯放开她的胳膊。 季莫寒正要开口,却听到黄山宗大门轰然一声大开。 随即,一群黄山宗弟子从山门中鱼贯而出,为首的中年人目光冷峻,嘴中大喝:“是谁如此大胆,敢闯我黄山宗的大门!” “这里!”林去忧举起手,冷笑一声,在百道目光注视下,他微微弯腰,指了指身旁的季莫寒,朗声道:“不是我,是她!” 黄山宗弟子齐刷刷朝季莫寒看去,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只见石阶之下,季莫寒肌肤胜雪,容颜绝丽,一袭蓝裙与林荫仿佛融为一体,发丝稍动,更是粲然生光,只觉她浑身散发寒霜高冷之意,真如仙子般不可轻视。 这是仙子! 黄山宗弟子不由都看痴了,哪里还有先前怒气。 又往后一看,更是一惊,只因眼前这白衣少年生得实在好看。 但转念一想,居然让这么一位姑娘闯山头,自己却安然自得,心中不免心疼季莫寒,有眼无珠。 可恨啊! 现在姑娘都喜欢如此窝囊小白脸? 林去忧见状摇摇头,有道是江湖十大险,胭脂占山头,这话一点都没错,又见季莫寒手没拿枪,太子殿下挑了挑眉,问:“不出枪?” “这等小宗,何须出枪。” 留下一句,季莫寒飞身上道阶,待她站在黄山宗门前时,原本只有青丝披散的背,不知何时多一如肌肤般雪白剑匣。 心念一动,雪白剑匣便飞出一晶莹长剑,旋在蓝裙身旁,季莫寒看向黄山宗为首中年人,问道:“怎么个闯法?” “女娃娃,你可想清楚了!” 中年人微微蹙眉,凝视着季莫寒,眼神复杂,最终一叹:“女娃娃,难道你真要闯我黄山宗的护宗剑阵?” “对。” 她轻轻抬手,白衣长剑随之出鞘,剑鸣如龙啸,回荡在山头间。 见到这一幕,中年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他迅速摆了摆手,令黄山宗弟子分布开来,依照阵法展开。 很快,一道剑阵围绕季莫寒形成,气氛骤然紧张,剑光闪烁,冷气逼人。 第六十一章闯山门(中) 今日,季长林在京城忽起游玩之兴。 这位爵可封镇国公的季大将军,今日身着一袭书生长衫,腰间仅挂着一枚超品玉佩,便这般在清晨街道上悠然漫步。 京城早市堪称一道独特风景,无数天宁特色早点汇聚于这条颇为宽阔的主干道上。 季长林在一个早点铺子前驻足,要了几个包子和一碗热汤,随后坐在摊位的椅子上。 远处,一辆装饰精美且尽显高雅马车缓缓驶向季大将军的摊子,接着,身着常服的三朝老宰相石博文从马车上下来。 这两位气质不凡人物坐在小摊上,并未引起过多关注,毕竟此地是天宁京城,官员云集,就连街边的小贩都自诩曾见过某某亲王,某某将军。 老宰相简单点了些肉食后便落了座。 季长林喝了一口热汤,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调侃道:“老宰相今日倒是精神抖擞,起得这般早。” 石博文神色沉稳,轻声回应:“陛下如今顺遂了你心意,许是因你无子,一个郡守之位,你要便给了你。” 对世袭罔替并无太大兴致的季长林听后仅是一笑,道:“比起爵位,还是女儿更贴心。” 石博文笑道:“就怕自己辛苦多年养大的闺女,被人给轻易拐跑了。” 季长林嘿嘿一笑,道:“女大当嫁嘛,再说莫寒那性子随她娘,若有人能降得住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石博文摇了摇头,道:“我看未必。” 季长林吃了一口包子,中年仍算得上英俊的他,黑发中已夹杂着些许白发,他笑道:“无妨,只要闺女喜欢就好。” 老宰相回头望了一眼,清晨京城已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他收回目光,吃了一口卤肉,低声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是回北州,还是继续留在京城?” 身为江湖宗师的季长林怎会察觉不到背后有人跟踪自己,他回眸看向街角那身着玄色衣袍,头戴面具的听天卫。 自他进京以来,这群人便时刻监视着他。 季长林神色平淡:“无妨,太子殿下与小女逃婚在先,陛下宽宏大量,虽未提及此事,但做臣子的,还是应当进退有度。甜头已然尝过,也该再吃些苦头。” 三朝老宰相嗯了一声。 司马皇室统一莽荒指日可待,眼下正是用得着季长林之时,林乘意即便再失颜面,也得忍到莽荒不再构成威胁之时。 而季长林这家伙倒也有些得寸进尺,回想起几日前,这位手握重兵的季大镇国公毫不客气,身着常服便进了殿,一见面还未等陛下开口,便直接索要杨二虎的郡守之位。 与其说季长林是恃宠而骄,倒不如说是有意为之。 索要郡守之位只是其次,惹恼陛下才是其主要目的。 对于其中缘由,石博文并不十分在意,他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与其费尽心思去揣摩对方的心思,倒不如少些烦恼,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石博文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牛肉,又道:“前些日子,二世子殿下出门见了周北武的二儿子。” 季长林又是一笑,问道:“怎么,莫不是想用青柳书院的名头为他求情?” 石博文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叹息道:“原来你都知道,如此看来,老夫这一趟倒是白跑了。” 季长林摆了摆手,认真地说:“还是那句话,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做的事,季莫从不参与你们党派之争,谁有造福百姓能力,谁便坐那皇帝之位。” 石博文看了一眼北州方向,喃喃道:“太子殿下此次动静闹得有些大了,眼下羽翼尚未丰满,便如此锋芒毕露,并非好事,不过也如你所说,插手固然不好,就怕有些做长辈的耐不住寂寞。” 季长林将最后一碗汤面喝完,并未抬头,只是用筷子轻轻反复敲打瓷碗。 抗北城之后便是北穿城,越往北走,江湖的气息便愈发浓厚,待真正过了北穿城,那可真是江湖险恶,一不小心便有性命之忧。 而夹在两城中间,有一个恶名远扬的黄山宗,那是季长林特意留给林去忧的一份“礼物”。 临走之际,季长林笑着说:“册封一事,多亏了老宰相。” 石博文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息,道:“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无妨。” 季长林打趣道:“老宰相啊,老宰相,有时真挺佩服你的,伴君如伴虎,你却能历经三朝,深受龙恩,若是哪日真能悟道成圣人,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石博文一言不发,转身登上了马车。 季长林倒是哈哈一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随后,两人一人朝南,一人朝北,各自离去,均未回头。 …… 在天宁北州的黄山宗,曾几何时,黄山宗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可惜前两任宗门中流砥柱皆因追杀三清道人身亡于江湖,后又因莽荒大破北州,逐渐衰落至今。 林去忧看着那落满灰尘的黄山宗门牌匾下的中年人,此人他自然不认识,不过看其打扮,大概便是此宗宗主了。 天宁太子爷不禁暗自摇头,想当年这可是一流宗门,如今宗主却只是个武夫三境的三流高手,实在令人唏嘘。 也不知此宗门老祖若看到如今黄山宗的落寞,以及只能为黄山剑宗做些伤天害理之事,会作何感想。 剑阵之中,季莫寒心如止水,她练枪讲究枪撼乾坤,用剑亦是如此,偏爱以力破之,一招不成,便再来一招。 只见她身上枪意闪耀,剑走长龙,看准时机,猛然一剑刺出,直取一名黄山宗弟子头颅。 那黄山宗弟子大惊失色,未料到眼前这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子出剑竟如此之快,连连后退,直到有弟子前来化解此招,才稍稍停住脚步。 此等不凡的剑阵,已然能看出黄山宗昔日的深厚底蕴。 生于北州,长在军营的季莫寒自然清楚护宗大阵重要性,在战场上,战阵也是十分重要,是取胜关键。 其中,最为重要,是找到剑阵运行规则。 在剑阵中周旋几招后,季莫寒摸清了剑阵大致情况,随即以枪意入剑身,陡然加重手中力道,将即将袭来几剑震离剑阵内,抓住这稍纵即逝瞬间,季莫寒并未攻击近处敌人,而是飞身朝着剑阵最为关键之处杀去。 她重重一剑劈向修为最弱弟子,一剑便削去了对方脑袋,来不及停歇,也无暇顾及紧追身后追击敌人,季莫寒身形一转,朝头顶那刺向自己黄山宗弟子啥去。 那名黄山宗弟子反应也算敏捷,运起真气用剑身格挡,奈何季莫寒力道实在太大,两剑相交瞬间,真气肆溅,那黄山宗弟子不敌,一剑封喉。 季莫寒呼出一口气,立于宗门前的中年男子惊叹不已,暗自思忖这青裙女子究竟是何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惊人手段。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在阶下看得正起劲的白衣青年,心中疑团重重。 眼见剑阵气势又弱一分,而那蓝裙女子不见疲态,中年男子再也无法保持先前镇定。 他大喝一声,飞身欲闯入剑阵。 可刚飞到剑阵半空,便听到原本还在悠然看戏的白衣年轻人大喝一声:“老东西,你这是玩不起了!?” 第六十二章闯山门(下) 话音未落,便见他足踏游龙,身形如电般飞出,径直朝黄山宗宗主杀去。 二人在半空之中对了一拳,皆是向后退了半步。 林去忧甩了甩手臂,身着白衣的他含着笑意说道:“宗主,先前可是说好的一人破一阵呀。您这中途插手,莫不是玩不起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中年人眉头紧皱,厉声喝问道。 白衣年轻人脸上挂着一抹坏笑,回应道:“我说我们是路过的,你信吗?” “好!好!” 中年人被气得脸色铁青,全然不顾宗主的颜面,猛地腾空跃起,身后裹挟着数道剑光,不顾林去忧阻拦,径直杀入剑阵之中。 “真是越老越不要脸!” 林去忧在心中暗自咒骂了一句,旋即飞身进入剑阵。 他先是在剑阵外一脚踹飞一名弟子,而后顺着剑阵的运行轨迹,顺利闯入阵内。 原本就人数占优的黄山宗弟子,见宗主也入了阵,气势愈发高涨,出剑将季莫寒逼退了数步,好在有林去忧在后面接应,不然季莫寒此番准得吃亏。 两人四目相对,季莫寒美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可紧接着,一股怒火便从心底涌起。 这林去忧,难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能赢? 林去忧自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只是朝着剑阵最前方的黄山宗宗主杀了过去。 他出手快如疾风,夺过一名黄山弟子的长剑,一脚将那弟子踹飞出剑阵,随后便与黄山宗宗主混战在一处。 一时间,剑芒飞舞,转眼又有数名弟子命丧当场。 黄山之处绿茵环绕,雾气蒸腾而起,只听一声娇喝传来:“枪来!” 那原本插在山道下银色长枪破风而出。 见此长枪,黄山宗宗主终于回过神来,厉声喝道:“季长林这是要与黄山宗翻脸了不成!?” 武能达到乘海宗师之境,文能满腹经纶高中探花,季家家主季长林在北州那可是声名远扬,再加上如今新皇登基,季家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远非一个小小的黄山宗可比。 只是此刻太子殿下已然没心思去管什么季家还是黄山宗。 原本脸上那戏谑神色早已消失不见,林去忧朝着身旁的蓝裙姑娘冷冷喝道:“季莫寒,还不退阵。” 身在剑阵中的众人皆是一愣,正准备出手季莫寒也觉得奇怪,瞧着太子殿下那认真的模样,只好收手。 季莫寒回眸瞬间,明显愣了一下,她从林去忧好看眸子里看出了别样情绪。 这个眼神很是奇怪,他好像是在心疼自己? 季莫寒顺着林去忧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右肩膀不知何时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北州儿女受伤本就是常事,季莫寒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可不少,这般小伤对她来说实在是不足挂齿。 她不禁疑惑问道:“就因为这个,你叫我退阵?” 林去忧被气笑了,却也没有回答,只是冷眼看向早已收了阵的黄山宗。 北州消息网颇为发达,江湖中更是有抓门收集情报组织,例如怀思楼。 三年前,天宁太子爷被贬北州,天下人皆知,是当时最为津津乐道话题。 现在,季大小姐在此,而那白衣年轻人身份,不攻自破。 黄山宗宗主皮笑肉不笑说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 林去忧眯起那双凤眸,冷笑道:“知道是本殿下来了,还不赶紧滚下来行跪拜之礼?” 天宁上下谁不知道这逃跑太子不过是个空有虚名的烫手山芋,黄山宗宗主顿时怒目狰狞,吼道:“林家小儿,你也别太张狂了,小心你爷爷拿你的人头去京城,给那几位世子换赏钱美酒去!” 这次得林去忧没有与至废话,轻喝一声,踏入剑阵。 白衣飘飘,身上伤已好有九成的他,正好试试身手。 此次入阵,已然轻车熟路的太子爷直指向阵法最为薄弱之处。 黄山宗弟子见状,纷纷各出一剑,阻拦年轻白衣前行。 林去忧的剑法与季莫寒不同,许是见过云晓道人的剑,注重以巧取胜,脚踏游龙在这剑阵之中,身姿俊逸非凡。 哪怕黄山宗剑阵再如何凌厉,也伤不到他分毫,而且还抓住时机,将一名脱离剑阵轨迹弟子逼入死角,再次踹出阵法。 黄山宗宗主见林去忧此刻势头正盛,也是运起一剑,杀入阵内。 林去忧眼角余光捕捉到黄山宗宗主的行踪,往后一踏,弯腰甩剑。 只听“叮当”一声,枪尖直击剑尖,顿时星光四溅,剑光四溢,余波将几名弟子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被击退的黄山宗宗主恼怒不已,又见弟子丢了性命,更是心疼不已。 他怒喝一声,身上真气陡然暴涨数倍,眼角充血,越过白衣太子爷头顶,一剑斩出。 林去忧却不慌不忙,举剑防御,周身真气闪烁,剑鸣之中他体内运起《清风剑诀》,气势大涨,又将黄山宗宗主逼退了数十步,随后更是大开杀戒,不多时,剑阵中的人数,已然身死过半。 其余弟子,即便没被杀死,也被林去忧势头吓得没了半条命,拿剑的手都在颤抖,这个原本剑气凛然的守宗大阵,此刻摇摇欲坠。 看着那血迹横飞的宗门口,季莫寒身上战意涌动,试探再次入阵。 可再次被阵哪的林去忧阻拦。 季莫寒蹙眉,这是林去忧第二次阻拦自己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如此霸道了。 深知自己大势已去的黄山宗宗主闭上双眼,摆了摆手,厉声喝道:“所有人都站到我身后,用聚一针法!” 听到宗主指令的弟子们纷纷往后退去,站在黄山宗宗主身后,一字排开。 聚一剑阵,阵如其名,就是凝聚所有人全力于一剑之上,这是江湖近乎所有用剑宗门都会剑阵,是最为寻常,也是生死之中,用做最后一招。 此招之后,不是你死便是我望。 浑厚真气汇聚在黄山宗宗主长剑上,凝聚了黄山宗全宗上下的剑意,竟引得山脉都发出震动响声,剑光璀璨! 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只见黄山宗宗主怒轰一声,一剑祭出。 天地失色。 第六十三章认命否 聚一剑阵,其名虽简,威力却着实不容小觑。 这剑阵汇聚全宗弟子剑气,刹那间,竟能让苍穹黯淡一瞬,仿若白昼将尽。 山脚下,一辆马车静静停驻。 马车上的于伯抬手,饮了一口腰间葫芦里美酒,而后悠然抬眸,望向山顶方向,口中还悠悠哼着北州古老歌谣,那曲调在山间轻轻飘荡,似带着几分洒脱,又藏些许沧桑。 马车内,芊云兮轻轻探出头来。 她虽一介柔弱女子,并不习武,可这一路走来,历经平天山与抗北城两场惊天动地大战,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此刻,她同样敏锐察觉到山上传来那股不凡剑气,如凌厉秋风,扑面而来。 芊云兮眨了眨那双好看眼眸,朱唇轻启,轻声问道:“老马夫,不上山去帮忙?” 于伯咧开嘴,嘿嘿一笑,满是不以为意:“不必太过担忧。” 思绪悠悠飘回那日,抗北城南城下,林去忧与周北武那场惊心动魄生死搏杀。 在江湖高手眼中,这般打斗或许如同两个孩童幼稚互相扔泥巴,上不得台面,可在于伯这个瘸腿马夫看来,却从中瞧出了几分自家小姐往昔影子。 况且,自己此前还从那卖酒老翁手里,拿到诸多辅佐公子滋养身体的珍贵药物。 自家少爷习武时日尚短,却能在武学之路上有如此斐然成就,倘若再过十年,这江湖又该是怎样一番风云变幻光景? 芊云兮摇头,轻叹一声,道:“搞不懂你们。” 于伯仿若未闻芊云兮愁绪,目光瞟向这青衫姑娘手中书籍,打趣笑道:“小妮子,这是想通了,要跟着魏伯文走那儒修之路啦?” 芊云兮下意识将手中书本往后藏了藏,嗔怪白了他一眼,道:“关你何事。” 于伯又是一笑,转头望向南方,目光仿若穿越千山万水,喃喃道:“都说南州好,最美是江南,可若哪日没了北州,江南还能是如今这温婉秀美江南吗?或许吧,但大抵不会再是如今模样了。” 芊云兮神色平静,轻声道:“我从南州逃来的。” 于伯点头,应了一声。 芊云兮过往,他自是了如指掌,无论是曾经在京城繁华喧嚣,还是如今身处北州漂泊不定,他身为国之储君身旁人,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他人根底也近乎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芊云兮瞥了一眼这邋遢老头,皱眉道:“你不信本姑娘能在北州闯出点名堂?” 于伯摇了摇头,抬手遥指远方群山,意味深长笑道:“非是不信,只是人心成见这东西,可比十万大山还要连绵不绝,难以逾越。” 芊云兮柳眉轻蹙,满是疑惑,问道:“何意?” 瘸腿老马夫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洒然笑道:“小老儿行走江湖多年,多数人见我这瘸腿又衣衫褴褛模样,都只当我是个普通马夫,唤我一声罢了。又有谁能相信,我曾是领兵与莽荒死战的小将军呢?” 芊云兮哦了一声,道:“所以,你真是将军?” 马夫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 芊云兮愈发困惑,追问道:“那你究竟是谁?” 于伯露出那一口标志性黄牙,哈哈一笑:“我是马夫。” 芊云兮幽幽长叹一声:“老头,你这是认命了。” “小老儿这叫及时行乐。” 于伯耸耸肩,靠在马车上,继续哼着方才歌谣,那悠然模样,仿若世间纷扰皆与他无关。 芊云兮仰头往上看了一眼,山顶上的林去忧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他如今这般举动,莫不是也认命了才为之? 芊云兮又是一声轻叹,缓缓缩回马车内,捧起圣贤书,继续沉浸书中世界。 山顶之上,林去忧此刻无暇去思索什么认命与否问题,他抬眸,凝视那远超武夫三境的磅礴剑气,心中清楚,自己若是躲不开这一击,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 季莫寒手持银枪,枪尖寒芒闪烁,似点点繁星坠落,她竟欲硬抗这凌厉杀招。 将她心中所思洞悉透彻的林去忧,见状不禁低声喝道:“不要命了?这剑即便接下来,你也多半会重伤致残!” 季莫寒一袭蓝裙,在剑气冲击下烈烈飞舞,仿若风中摇曳鸢尾花。 她并未回应,面容温柔,神色却坚毅如磐石,仿若眼前这夺命剑气,不过是清风拂面,不足为惧。 她看向林去忧,轻声问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林去忧从怀中迅速掏出一堆丹药,塞入嘴中,边嚼碎边嚷道:“无妨,瞧小爷的精彩表演便是。” 季莫寒瞧着横竖都觉得这天宁天子爷十分不靠谱,可在转身离去之际,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真不用我帮忙?” 林去忧抛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笑道:“若是接不住这剑,我便跟你回季府,再不提出来闯荡之事。” 一提到回季府当上门女婿,季莫寒那向来波澜不惊眼底,还是悄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期待。 若非怕控制不好力度,将林去忧那张俊美如女子的脸蛋刮花,季大小姐差点就调转枪头,与黄山宗站在同一阵线了。 毕竟,她随她娘,最看重的便是林去忧那张俊俏容颜。 先前还一副“一枪在手,天下我有”豪迈气势的季莫寒,此刻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朝着山下阶梯快步走去。 目睹季莫寒变脸如此之快的林去忧,心中暗忖,只差没当场大骂她爹了。 只是眼下,还有更为要紧之事,便是眼前这威力骇人的聚一剑阵。 面对这祭天一剑,林去忧想都没想,猛地抽出腰间木剑,刹那间,体内药效如汹涌山洪般爆发,浩然真气仿若蛰伏已久蛟龙,顷刻间蓬勃而出。 转瞬之间,在九转乾坤丹强大催动下,天宁太子爷修为火速蹿升,从武夫一境一举突破至归元境,跻身江湖三品高手之列。 感受到林去忧身上真气的剧烈变化,黄山宗宗主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好歹身为一宗之主,即便如今宗门已如此落寞,可往昔荣光仍在心头闪烁。 遥想曾经,黄山宗是何等辉煌,行走江湖,谁人不知黄山宗的赫赫威名,而如今却沦落到要帮青山剑宗卖命,做些苟且之事,方能延续宗门命脉,怎不让人唏嘘。 罢了,就在这一剑了结吧。 此剑过后,无论输赢,江湖之上,恐再无黄山宗之名。 黄山宗主脸上闪过一抹决绝,手中长剑奋力一挥,一道仿若能开天辟地的巨大剑芒,裹挟无尽威压,朝年轻白衣的林去忧狠狠斩去。 面对这足以将山头削平的雄浑剑气,林去忧双眸凝视,想也未想,将体内真气如决堤洪水般疯狂输送给天芒木剑。 这柄由郭祭道以自身剑气铸就的天芒木剑,历经淬炼,如今已初现灵宝雏形,林去忧这几日又以真气与剑气悉心滋养,更是养出了一丝灵性。 只见天芒木剑身光芒大绽,无穷紫光喷薄而出,仿若紫霞漫天,盘旋在林去忧身前,浓厚真气如惊涛骇浪,层层拍打着四周,一时间,沙石四溅。 林去忧白衣飘飘,仿若谪仙临世,口中轻声吐出一字:“去。” 那天芒木剑仿若瞬间通灵,带凌厉剑气与万千磅礴真气,与黄山宗宗主祭出的全力一剑,轰然碰撞。 轰! 只听一声惊天声音回荡在群山之间。 随后,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第六十四章黄山宗无剑 往昔,江湖之上有黄山剑宗,声名赫赫,与那如今执剑道牛耳的青山剑宗平分秋色。 此宗创立于百年前三朝交替之际,初代宗主黄万流实力超凡,身负独特功法,如磁石引针,广聚江湖各路高手,于黄山群脉间安营扎寨,彼时在这广袤江湖天地之中,宛如一颗夺目星辰,傲然屹立于武林之巅。 黄万流以气御剑之术堪称一绝,名震江湖。 他不辞辛劳,踏破千山万水,终在黄山深处寻得这灵韵四溢的风水宝地,自此开宗立派。 鼎盛之时,黄山剑宗内高手似繁星闪耀,云集一堂。 弟子们身着统一黄山剑袍,临风而立,仗剑天涯,锄奸惩恶之举数不胜数,威名远扬四方。 这般侠风义举,引得热血侠士们心驰神往,纷纷慕名投奔,一时间,宗内庭院楼阁间朝气四溢,仿若春日暖阳下繁花争艳,热闹非凡。 怎奈岁月悠悠,江湖风云变幻莫测。 先是宗内围绕剑谱传承这一关键命脉,悄然分化出激进与保守两派,恰似水火不容。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起初轻声探讨逐渐升级为激烈的明争暗斗,同门情谊在权力诱惑与私欲侵蚀下,脆弱如琉璃,碎了一地。 祸不单行,平天山的三清道人强势崛起,其修为高深莫测,一场激战中,三清道人竟大破黄山剑宗护宗大阵,众多弟子惨死于阵下。 本就憋着怨气的宗内中流砥柱高手们义愤填膺,倾巢而出围杀三清道人,怎奈那道人实力太过强悍,高手们十去十亡,黄山剑宗元气大伤,精锐折损大半。 而后,十万莽荒铁骑入北州,为首的呼伦将军途经此地,见“黄山剑宗”四字,竟嘲讽其名不副实,称“此黄山无剑”,随后大手一挥,一把大火无情吞噬黄山。 宗门弟子拼死抵抗,不顾生死扑救,可火势汹涌,待大火熄灭,山林满目疮痍,那“黄山剑宗”的招牌也只剩“黄山宗”三字。 经此一劫,黄山剑宗荣光不再,改名黄山宗,名存实亡,往昔门庭若市之景化为乌有,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为求一线生机,黄山宗无奈向势头正盛的青山剑宗低头,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苟且之事,受尽江湖诟病。 芊云兮漫步山间小道,回首瞧了瞧一瘸一拐的于伯,不满嘟哝:“真要在这过夜?” 于伯微微点头,估摸快到山头,笑道:“女娃娃,别看黄山宗如今这般惨淡,可那开宗的御剑术若能学到,对公子而言,可是一场不小的造化。” 芊云兮面露疑惑:“那本秘籍不是早就失传江湖了?” 于伯却不着急回应,卖个关子,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着。 芊云兮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加快了上山步伐。 两人赶在夕阳西垂之际登上山顶。 山顶处,凌厉剑气早已消散,年轻白衣和蓝裙姑娘等候许久。 芊云兮环顾四周,见大门残破,周围尸首不全,脸色瞬间一白,若不是有抗北城的经历,怕是当场就要呕吐,即便如此,胃里也一阵翻腾。 先前那场剑比试,无疑是林去忧胜出。 那黄山宗主一心求死,倾尽全宗之力也无济于事,如今黄山宗内多是些不入流之辈,还有几个连武者门槛都没踏入的,被强行拉来凑数。 当真是死的凄惨。 “咦,哪来的鸽子?” 芊云兮与于伯走近,她一双桃花眸滴溜溜一转,率先发现季莫寒怀中信鸽,妩媚脸上满是疑惑,随即开口问道。 余晖洒在天宁太子爷林去忧那俊美如天人脸庞上,他手握一张信纸,闻言脸色一沉,怨芊云兮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道:“这是下午比试完后,被季莫寒截获的信鸽。” 这信鸽可不一般,纵然是对鸽子有独特训练法门的季府大小姐,也是费了番功夫才将它擒拿住。 眉眼温柔似水的季大小姐手抚信鸽,想起被郭祭道烤了的鸽子,不禁冷笑。 最爱看林去忧吃亏的芊云兮哪会放过这机会,坏笑调侃:“那季大小姐可得看紧这只鸽子,不然指不定又成别人盘中餐咯。” 果不其然,季莫寒双眸一寒。 林去忧见状,撒腿往黄山宗里面跑。 芊云兮捧腹大笑,于伯则在后头喝口酒,笑着摇头。 …… 夜幕降临,主殿作为黄山宗曾经核心建筑,如今落寞孤寂。 屋顶琉璃瓦破碎多处,椽子与瓦片裸露在外。 殿门紧闭,门上铜环锈迹斑斑,轻轻一推,门轴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 林去忧推门而入,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地面石板开裂无数,杂草在缝隙中肆意生长。 殿中梁柱虽粗壮依旧,却难掩岁月侵蚀的痕迹,油漆剥落之处,木质纹理尽显,殿内原本摆放的珍贵法器与装饰品,如今大多已不见踪影,只剩空荡荡的架子与角落里堆积灰尘。 林去忧踱步一圈,从大殿后门走出。 后门之外,是演武场,曾是黄山宗弟子修炼切磋之地,如今荒草丛生。 地面青石砖松动,被杂草顶得高低不平。 演武场四周,原本的兵器架与石凳破败不堪,兵器早已不知去向,石凳大多倒塌损坏。 天宁太子爷寻了块勉强能坐的石凳坐下,望向不远处那漆黑残破的楼阁,藏经阁。 这藏经阁,昔日是黄山宗保存功法秘籍之处,戒备森严,如今却格外冷清。早在前往大殿途中,他便去过藏书阁,只见书架上书籍卷轴杂乱无章,有的发霉变质,有的被老鼠咬得残缺不全。 林去忧将衣袖中的信展开,借着月光,又细细看了一遍。 信是林玄通从中原发来,大意是让黄山宗设法拦截林去忧等人,若不成,便销毁宗内秘籍,万不可留下曾经剑宗痕迹。 可林去忧将黄山宗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那所谓秘籍。 突然,天宁太子爷似是想到什么,起身向着黄山宗后山方向奔去。 那后山,原本可是黄山宗禁地。 据说曾有黄山剑宗天才在此悟道,随后疯癫不见踪影。 第六十五章江湖人江湖事 天宁北州,平天山第一峰。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如残丝般隐没于天地尽头,夜幕缓缓笼罩平天山。 山上道观内,灯火摇曳闪烁,与高远寒星相互辉映,为这清冷孤寂夜色添了几缕暖意。 香客们沿着蜿蜒曲折山径,陆续踏上归程,人影绰绰,如一条缓缓流淌山间溪流。 山风渐起,呼啸而过,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山道旁树木沙沙作响,随着人群渐行渐远,那星星点点灯火,愈发稀疏黯淡。 道观大门前,值守的年轻小道人身着湛蓝道袍,衣袂随风飘动。 他静立在“平天悟道”牌坊之下,目送香客们离去,直至最后一人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才转身迈入道观。 小道人抬眼望向山顶方向,目光中透着些若有所思。 他是前些年才上山的,初来乍到之时,对山上诸事一概不知。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脸上泛起一抹不好意思红晕,微微低头,露出一丝腼腆的笑。 师傅常说,山下之事纷繁复杂,难以捉摸,天宁百年兴衰,王朝争霸更迭,江湖百态丛生。 可在小道人心里,所谓人间烟火,说到底,大抵不过柴米油盐四个字。 江湖浩浩荡荡,武夫万千,然而如三清小师叔那般超凡入圣人物,却独此一位。 小道人目光一转,看向门后胖乙道人的摊子,今日师兄早早收了摊。 是因为今日女香客稀少? 还是前段时间从天玄峰上来的那两个怪人作祟? 小道人暗自揣测,觉得前者可能性更大些。 正思量间,三清道观方向轰然一声巨响,小道人嘴角上扬,又是一笑,心下暗道:得,那几个活宝,准是又把炼丹炉给炸了。 三清观内,一根不知名草根悠悠飘落地面。 钟翘楚经历过上次山中诸事,对三清道人的仙风道骨早已没了最初那般遐想。 此刻,望着浓烟滚滚从炼丹房中涌出,三清道人和他那两个奇葩弟子头碰头蹲在道观庭院里的狼狈模样,钟翘楚忍不住在心中咒骂。 难怪这平天山一年不如一年,老一辈、小一辈,靠谱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他瞥了一眼身旁正优哉游哉磕着瓜子,欣赏浓烟的师傅,三清道人一拳入乘海的场面究竟如何宏大,钟翘楚未曾亲眼得见,只是听闻旁人言说,其中不知掺了多少水分。 不过,前几日郭祭道与江湖排名第十五的邢三庭对决那一幕,却历历在目。 那一招一式皆奔着夺命而去,虽说未引发什么天地异象,但剑修之道,本就讲究一剑夺命。 只是不知何时起,江湖上流行起那些花哨功夫,尽是些连路都还没走稳,就妄图奔跑家伙。 除了当年余姓皇后那绝世一剑,真正能做到一剑万里的,恐怕唯有那日郭祭道在天玄峰上的一剑。 至于其他人,一剑能御百里,便可称作剑道天才了。 钟翘楚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若师傅与三清道人对上几招,又该是何种局面? 思及此处,他暗暗挺了挺腰杆,心中笃定师傅必胜无疑。 这边,三清道人和他两个徒弟蹲在庭院里,望着那几粒黑不溜秋丹药,胖乙道人忍不住调侃:“师傅,您这丹药卖相,可实在不咋地。” 三清道人仿若未闻,只是眉头紧锁,喃喃自语:“不应该啊。” 小青松道人对炼丹之术一窍不通,只单纯觉得能炼出九转乾坤丹这般仙品灵丹的师傅厉害非凡,也不管其中多少运气成分,便平静提议:“要不,再试试?” 胖乙道人一听这话,心有余悸看向房内仅剩的那口炼丹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余皇后留下的那口能燃起三色火焰的铜炉,早在给林去忧炼丹那日便已损坏,这段时间师傅不知炸坏了多少铜炉,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得向其他道观借炉了。 这借炉差事,师傅定不会亲自出马,师弟又是个闷葫芦、傻愣子,到头来,还不是得自己跑腿? 想到又要被那几个老东西痛骂一顿,胖乙道人试探笑道:“师傅,要不,还是算了吧?” 三清道人无奈摇摇头:“罢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小青松道人闻言,站起身来,既已无事,便回去练功了。 胖乙道人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三清道人一挥衣袖,将那几粒漆黑丹药扫至一旁,看向一旁躺椅上一脸看好戏的中年人,嫌弃道:“你怎么又回山上了?” 郭祭道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慵懒回道:“三清,你这次可欠我个人情。” 三清道人白了他一眼:“那是你还的。” 郭祭道摇头,狡黠一笑:“另一件事。” 三清道人一脸疑惑:“何事?” 郭祭道笑而不语,转而问道:“将一枚如此猛烈丹药塞入一个刚入武道的儿子体内,一个不小心便会如你这铜炉般爆炸,余敏倒是舍得。” 三清道人在一旁坐下,长叹一声:“大势不等人。” 郭祭天问道:“莽荒近况如何?” 一提“莽荒”二字,身后两个徒弟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忌惮。 莽荒之事,关乎天下,天下事,天下人皆愁。 月色如水,洒落庭院,晚间凉风习习。 三清道人吐出一口浊气,神色凝重:“不容乐观。” 郭祭道心中了然,微微颔首,想起那日年轻白衣在此地说出的那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甭管这话是真是假,那小子能说出这般豪情万丈的言语,总归是让人心里舒坦。 山下也有不少人传颂此句,可在北州也好,其他两州也罢,连石博文都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现如今看起来还略显稚嫩的太子爷说出这话,虽说磅礴大气,却缺了几分底气,自然引得不少人嘲讽,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更有甚者,叫嚷着让他让出太子之位,仿佛这对天宁哪儿都好。 三清道人抬眼望向北方,掐指一算,轻声道:“估摸要到黄山宗了。” 郭祭道听闻“黄山宗”三字,又是一阵嘲讽:“拜你所赐呐。” 江湖之中,人多事杂,因果循环,剪不断,理还乱。 谁能想到,三清道人当年击杀的众多追兵里,竟有黄山剑宗的中流砥柱。 三清道人苦笑着,又向郭祭道问道:“如若是修天贫道还能说出个一二,但对修剑肯定不如你了解,你与贫道说实话,黄山剑宗曾经那御剑之术如何?” 郭祭道闻言,脑海中瞬间浮现往昔画面,想起二十年前,黄山剑宗出了个狂剑,曾与自己飞剑百里,过招无数,最终仅慢自己一瞬。 第六十六章 不由己身 黄山宗后山,向来是黄山宗内最为幽僻之所,亦是藏剑蕴剑之地。 此地静谧深邃,仿若被岁月尘封,透着一股神秘气息。 踏入后山,嶙峋怪石便撞入眼帘,它们形态各异,有像怒目金刚,气势汹汹,也有似翩翩仙子,仪态万千。 怪石间隙,奇松破岩而出,尖锐松针宛如利剑,在山风轻抚下,发出簌簌声响。 这时,一身白衣的天宁太子爷如踏月而来的仙人,沿着蜿蜒曲折小径徐步前行。 山雾在他身畔萦绕不散,时而浓稠似墨,将周遭一切全然遮蔽,置身混沌之中,时而稀薄如烟,悠悠散开,露出远处那令人胆寒山壑。 行至山路尽头,澄澈月光之下,季莫寒恰似从画境中款步走出仙子,在黄山宗后山的溪边轻盈伫立。 她身着一袭湛蓝罗裙,腰间一条素色丝带,恰到好处勾勒出她纤细如柳腰身,微风拂过,丝带轻轻飘动,添几分灵动之美。 她微微侧身,月光温柔洒落在她侧脸,高挺鼻梁下,那点嫣红唇恰似雪中傲然绽放红梅,不点而朱,美得夺目。 此刻,她正专注凝视潺潺溪水,眼眸中倒映月色与波光,灵动深邃。 小径旁,溪涧潺潺流淌,溪水清澈透明,水底石头与落叶清晰可见。 水流撞击石头,溅起晶莹水花。 林去忧缓步走近,还未等他开口,季莫寒便回眸,平静说道:“溪水里有剑意。” 林去忧“嗯”一声,神色间并无丝毫意外。 黄山剑宗开宗立派远在三朝之前,单说近百年,便涌现出不少剑道天才。 而后山,作为弟子与宗门管事皆钟爱的地方,若是连这点剑意都没有,反倒不合常理。 不知为何,林去忧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日与黄山宗主对决的那一剑。 仅仅一剑,一个历经三朝的宗门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对于天宁而言,黄山宗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星星之火,不值一提。 可倘若这般的星火多了起来,四处蔓延,那岂不是要成燎原之势,燃遍整个天宁。 天宁林家乃帝氏,自开国以来,已有五朝历史,是盘踞于天宁的龙虎,威势赫赫。林帝祖在诸国混战之际,以入世剑为立世剑,力扫八国,奠定天宁基业。 而后,他召集天宁的能工巧匠,在京城郊外的皇家园林中,矗立起一座巨大雕像,以供万代瞻仰供奉。 据说当年,曾有天师下山,见到此雕像,又观测天宁气象,竟吓得跌下马来,口中直呼真龙降世,断言天宁国运将直达巅峰。 然而如今,从最初半年一算国运,到后来两年一算,再到如今林乘意当朝,对此事更是绝口不提。 究竟是三大教派今不如昔,还是其中另有隐情,无人知晓。 朝堂上下,众人皆是心怀鬼胎。 林去忧抬眼,在北州望向以北之地,那里是蛮荒之地。 于天宁而言,北州是死敌,于他个人而言,那里是家仇。 季莫寒看向不知何时握紧拳头的林去忧,轻声说道:“后山兴许藏着黄山秘剑。” “无妨,就算没有也不碍事。”林去忧摇了摇头,平静回应道。 季莫寒叹了口气,看着面不改色的林去忧,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自平天山之后,一直到出逐北城,她心中始终存疑。 这其中所有事情,林去忧似乎都早已料到。 他拉拢沈府,暗中操控兰府,用职位换取杨二虎的一千铁甲按兵不动,最终以数倍差距,硬生生啃下了周北武这块硬骨头。 想起江湖排名第十五的高手,被郭祭道击杀在南城外的麦田,死得如此冤枉,季莫寒又是一声叹息,她看向林去忧的眼神中,越发多了几分看不透。 难不成像郭祭道这般厉害的人物,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那季长林,还有自己,在他眼中又算什么呢。 季莫寒将目光从溪水中收回,说道:“今日下午,应该留个活口。” 林去忧摇了摇头,笑着说:“季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谙世事了。” 季莫寒微微一怔,随后苦笑着说:“那至少把那宗主留下。” 林去忧神色平淡,说道:“既然他能做出向青山剑宗臣服,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来保住宗门这等事,你不会真以为留他一命,他就会感恩戴德,把宗门秘密说出来吧。” 季莫寒不以为然,反驳道:“可留活口问一问,做做表面功夫也好。” 林去忧蹲下身,将手伸进溪水中,顿时一股凉意袭来,他说道:“你在军营待得太久,又因季长林的关系,亲近的人自然亲近,不亲近的人,只需小恩小惠便能对你毕恭毕敬,这是季长林给你的便利。但换做是我,哪怕给那宗主一百次机会,他都不会开口。” 季莫寒闻言,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 “好,不提季长林,免得你不高兴。”林去忧收回手,又笑着说道,“那就说说我爹,林乘天。世人都觉得他平庸,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就连被赶到北州边塞的败军之弟都不敢得罪,尽量满足其要求。” 季莫寒紧皱的眉头越发紧蹙。 林去忧并不着急继续说,而是双手捧起溪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溪水打在脸上,心旷神怡。 片刻后,他接着说道:“你在林乘天登基之后出生,又在军营长大,很多人和事你都不了解,但那名震天宁的六大名将之首的赵澄你肯定是熟悉,你知道他如何死的?外界什么说法都有,可他却是被林乘天亲手斩杀,不是在被万军俘虏之时,而是在两军阵前。” 季莫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去忧口中的林乘天,与她所听闻的林乘天,简直判若两人。 林去忧笑着继续说道:“仔细想想就该明白,若他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如何能让我娘倾心?即便像林乘天这样的人,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也身不由己。林乘意那近乎明摆着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明白?你想想,一个夺嫡失败的王爷,怎么会突然得到一员麒麟武将?” 没想到林去忧竟如此大胆直言,季莫寒不禁打了个寒颤。 林去忧站起身,朝着后山更深处走去。 再往深处,有一处隐秘山洞。 洞口藤蔓交织,如一道天然帘幕,将洞内秘密深藏其中。 此处,便是当年黄山宗绝世天才闭关地方。 传闻,那位剑道天才闭关之时,山洞中时常传出龙吟虎啸般的剑吟之声,声震四野,引得后山万木震动,百鸟惊飞。 如今,那剑道天才虽早已离去,但洞中似乎仍残留着凌厉的剑气,若有若无,让人望而却步,不敢轻易靠近。 洞前一方巨石之上,刻有先辈留下无数剑痕,深浅不一,却每一道都透着无双剑意。 山风呼啸而过,林去忧从高处往下眺望,那双金色的瞳孔在黑夜中闪烁幽邃光亮。 他从未怨恨林乘意夺走皇帝之位,甚至还有些庆幸。 只是,他恨林乘天决绝,也恨林乘意知晓真相却缄口不言。 林乘意宫前踏马,那他便雪中藏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六十七章黄山往事 黄山宗后山,一道天险如狰狞巨兽横卧,散发令人胆寒气息,令观者望而却步。 两座山峰之间,一道沟壑深邃无垠,好似那通往九幽黄泉道路,其深度超乎想象,黑暗如墨般浓稠,将一切光线吞噬殆尽。 沟壑两侧,峭壁不知被何物斩成两段,笔直陡峭,光滑不见一丝缝隙。 林去忧和季莫寒二人一前一后,于半夜时分抵达此地。 月色如水,洒落在这片神秘之地。 林去忧眯起那双泛着金色光芒的眼眸,望向天险另一端。 他模样生得极为好看,简单动作就让一旁的季莫寒看得有些出神。 崖壁之上,与后山前端道路别无二致,怪石嶙峋,在终年不散云雾笼罩下,影影绰绰,好似随时都会化为狰狞巨兽,将靠近生灵残忍撕碎。 沟壑之间,云雾凝重如实质,全然不似清晨那轻柔缥缈雾霭,而是被无数阴狠怨念凝聚而成的阴霾。 即便林去忧尚未靠近,隔着一条沟壑,便能感受到一股刺骨寒意扑面而来,仿佛这雾气中蕴藏着不知多少冤屈与怨恨。 天宁太子爷啧啧几声,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自从改名后的黄山宗,怕是做了不少“好事”,不然这宗门之地,何来如此之多怨念? 他竖起耳朵,凝神细听,那雾气之中不时传来阵阵凄厉呼啸,声音高亢尖锐,宛如无数冤魂在遭受折磨时发出的绝望悲泣。 同样注意到此处诡异不详的季莫寒,美眸在月光下流转,细细观察许久后,红唇轻启,缓缓说道:“这里不像是自然形成,应是人为所致。” 林去忧微微颔首,嘴角含笑说道:“黄山宗美景虽别具一格,但与平天山相比,倒是少了几分自然真意。或许那些整日高呼参天修道的天师们,当真有些道法,久而久之,连寻常花草都受其恩泽,自然奇观亦是数不胜数。” 说到此处,天宁太子爷不禁想起平天第二峰的云晓道人,此人以万物修剑,修的却是平凡之剑。 平天山第二峰的万物他早已见识过,只是那云晓道人的剑,如今林去忧修为尚浅,即便云晓道人有意显露,他也未必能够察觉。 天宁太子爷满心惆怅,长叹一口气,随手抓起袖中一把不知名的丹药,一股脑儿往嘴里塞去。刹那间,一股暖意流入丹田,浑身经脉自行发出“嘎嘎”声响,修为竟又精进了一分。 这一幕让一旁的季莫寒颇为汗颜。 寻常武修皆讲究水滴石穿的坚毅精神,更有甚者,穷尽一生追求一招一式的至臻境界。 而林去忧这是在做什么? 体内本就有九转乾坤丹这等超凡脱俗之物,如今又服用如此多的名贵丹药,莫非要以这般另类的方式成道? 季大小姐对此颇为不屑,冷声嘲讽道:“太子殿下这是打算成就丹药剑?想要成为千古以来,第一个用丹药堆砌而成的江湖一品高手?” 林去忧深觉季莫寒所言有理,连连点头,激动得差点拍了脑门,心中暗忖:他爹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可以这般成道呢? 随后,他一脸认真问道:“季莫寒,你可别唬小爷,这人世间当真能以这种方式证道?” 季莫寒绝美脸蛋上,冷笑连连。 林去忧却不以为意,又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手指指向天险另一端,笑着说道:“你刚才说得不错,说起这道天险来历,江湖中流传着一段惊心动魄往事。” “黄山宗开宗之主乃是黄万流,其御剑之术独步江湖,名为‘万流御天剑’。此御剑之术,招如其名,起势之时,剑招如山间云海初起,不求一剑破万法,而是以剑之数量取胜。剑器在他周身环绕,全然受其心意牵引,一举一动皆随心所欲,万剑归宗。” 季莫寒听闻此言,脸上浮现出一抹奇特神色。 林去忧自然留意到了,笑着说道:“想起来了吧,黄山宗如今的剑法,便是以此为根基,让数把剑在空中组成玄妙剑阵。剑阵运转轨迹,模仿黄山七十二峰布局,相互呼应,彼此支援。我们闯剑阵时,那剑阵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厚积薄发,待发起进攻时,则如狂风暴雨,无处可逃。” 说到此处,林去忧又是一声叹息:“只是如今的黄山宗,确实无剑可用,也不怕江湖人笑话,如此精妙剑阵,威力却连十分之一都发挥不出。” 季莫寒伸出如青葱般的手指,指向那陡峭光滑崖壁,疑惑不解问道:“这道痕迹究竟是如何来的?” 林去忧摇身一变,化作说书人,只可惜此夜无酒,不然定要与季莫寒畅谈一番天宁的百年风华。 他寻了块干净之地坐下,那好听且略带磁性嗓音缓缓响起:“关于这道痕迹由来,可谓众说纷纭。相对可信一种说法是,百年前天宁,正值江湖动荡之际。当时的黄山剑宗之中,藏有一把绝世宝剑。此剑来历非凡,相传是效仿第一龙泉铸剑之法,集天地灵气,千年寒铁,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精心锤炼而成,剑身之上镌刻着古老符文,每一剑挥出,都带不俗剑气,引得风云变色。” 林去忧手指向靠近两人的一端,继续说道:“年幼时,听宫里人说起,那黄山剑宗之主立于靠近后山门之处,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此地。而另一人则立于沟壑中间另一端,怪石丛生之地。两人最终在黄山宗后山,展开一场惊世骇俗决战。” 还未等季莫寒开口询问另一人是谁,林去忧便接着说道:“那时候的天宁,佛盛道衰,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市井百姓,皆信奉佛道。更有‘白莲送行万里’这等佳话美谈。而与之论道的,便是当时名声最大的无我和尚。”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间,天地间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山河在他们力量冲击下颤抖不已。黄山宗主凭借绝世之剑和超凡的御剑术,起初占据上风。然而,无我和尚亦是实力非凡,一招‘金刚不动’,便大破黄山剑道。” “最后,被逼入绝境的黄山剑宗之主,将自己全部真气汇聚于一点,然后猛地朝大地击去。随一声震耳欲聋巨响,大地被硬生生撕裂开来,形成眼前这道恐怖天险。据说此招威力惊人,逼得无我和尚白衣退行百里,才得以稳住身形。而那把绝世之剑,也因此断为两截。” 话落,林去忧起身,轻轻拍了拍衣裳上尘土,随后拉着季莫寒转身,缓缓返回住处。 今夜凄神寒骨,实非闯这天险的时机。 第六十八章多一碗饭 破晓时分,第一缕光芒穿透浓稠如墨雾气,洒落在这片破败山间宗门之上,光晕氤氲,为这片残垣断添几分虚幻美感。 芊云兮今日难得起了个大早,此刻正端坐在演武场中为数不多还算完好石凳上。 她手中捧着一本《江南籍册》,目光专注,沉浸在书中世界,连林去忧悄然走近都毫无察觉。 天宁太子爷伸了个懒腰,视线落在身着文人衣裳的妩媚美人身上。 说来也怪,芊云兮天生丽质,明艳动人,绝非那些涂抹胭脂的庸脂俗粉可比。 她身着红裙时,能以一舞倾动全城,换上长衫,竟也毫无违和之感,这般尤物,林去忧着实是头一回遇见。 林去忧就这般直勾勾盯着,再专注人也难免被打扰。 芊云兮放下手中书本,翻了个白眼道:“太子殿下,看够了没?” 林去忧唇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在一旁落座。 这次,他并未如往常那般,一上来就伸手揽住美人柳腰,而是和声说道:“听于伯说,你在读书。” 芊云兮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嗔怪道:“我哪天不看书?” 林去忧轻轻摇头,神色认真起来:“不一样,习武其实也是先从读书开始,同宗不同源罢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讲的是那些穷酸腐儒,而远非已是入道的儒生。就单说那魏伯文,在抗北城简单露出两手,衣袖一挥,便是天地异象,气势非凡呐!” 芊云兮嘴角微勾,调侃道:“都说儒修好,可还不是一个个舞刀弄剑的?” “你瞧我这样,像是能当大儒的料吗?我手上沾染了太多人命,这条路注定与我无缘。”林去忧脸上依旧挂着笑,目光投向北侧昨日睡觉地方,接着说道,“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你也认识,她倒是一直觉得武道比儒修更厉害。” 芊云兮哪能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似乎天生就和季莫寒不对付,冷笑一声道:“季府大小姐,那一套银枪使得虎虎生风,比男人还男人,逐北城谁不知道?当时在忘乡楼,那些嫖客都在议论,日后不知哪个男人能降得住这剽悍女子。没想到,圣上赐婚,这‘好事’倒是落到你头上。” 她放下手中书籍,脸上笑意更浓,妩媚至极:“女子嘛,还是温柔些好。” 林去忧闻言,深以为然点点头。 季莫寒哪儿都好,就是那脾气太过火爆。 他暗自思忖,要是林乘意哪天触碰到她底线,说不定真敢提着枪杀进京城。 芊云兮瞥了一眼林去忧,这太子爷长相俊美,连女子看了都心生羡慕,她忽而笑道:“其实,我还挺羡慕她的。” 林去忧在一旁小声嘀咕:“其实,你们俩可以同时嫁给小爷我,谁叫小爷魅力大。” “本姑娘说的是她能无忧无虑做自己喜欢事,你这个登徒子,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芊云兮作势要拿书打他,有了之前被季莫寒偷袭教训,林去忧这次反应极快,芊云兮刚抬手,他便已轻巧退到三步开外。 见状,芊云兮忍不住嘲讽道:不愧是“逃跑太子”。 林去忧嘿嘿一笑,丝毫不在意,身旁若都是些阿谀奉承之徒,听着是舒坦,可总觉得少了几分真心,有个能和自己拌嘴的人,倒也为平淡日子添了不少乐趣,他乐在其中。 林去忧笑着问道:“芊云兮,你和那魏伯文相识很久了吧?” 芊大花魁倒也没藏着掖着,轻轻应了一声,说道:“托先帝的福,在芊府快被满门抄斩之前,我爹就和魏伯文商议,要把我带去南州。” 林去忧脸上浮现出温柔笑意:“这么看来,他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芊云兮眼眸一转,狡黠问道:“那太子殿下,你又算是我什么人呢?” 林去忧厚着脸皮道:“未来相公!” 被这般言语调戏,芊云兮心中竟没有多少生气和厌恶,反倒有一丝窃喜。 她笑眯眯说:“好呀,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殿下能把季大小姐治得服服帖帖,那奴家就与殿下共享天伦之乐。不然到时候,奴家跟了殿下,也是要受窝囊气的。” 林去忧咬咬牙,坚定道:“一言为定!” 芊云兮对此只是一笑置之,并未太放在心上。在忘乡楼这些年,她见过太多男人的负心诺言。 那些公子哥儿们在床上对着楼里姑娘许下无数誓言,可真正能兑现的又有几个? 林去忧或许算一个。 对此,芊云兮早年还曾调侃过,天宁太子爷倒也不否认,直言嫖客在床上说的话,信不得。 身着一袭简单白衣的林去忧,不显寒酸,倒凭添几分出尘气质,像是看穿了芊云兮心思,笑着说:“小爷我是说过男人床上的话信不得,但小爷我床下说的话,句句属实。” 芊云兮听后,微微一怔,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红晕,低声嗔骂道:“登徒子!” 林去忧嘿嘿一笑,终于是在与芊云兮的斗嘴中赢了一回。 经林去忧这么一打扰,芊云兮知道,今早这书是看不成了,将这本记载着南州往事的书仔细收好,随后问道:“你是何时开始留意魏伯文的?按道理来说,他成名甚早,这几年却隐姓埋名,鲜少有年轻江湖人提及他。南州年轻书生也只是听闻其事,没几个人见过他真人。” 林去忧神秘一笑,道:“分时候。” 芊云兮疑惑“嗯”了一声,美眸中满是不解。 天宁太子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次你们谈话,我碰巧路过,听到你在骂他。” 芊云兮赏了他第三个大白眼,比之前都要夸张。 她还真以为林去忧有什么通天本领,能把魏伯文这等隐世许久人物消息打听一清二楚。 黄山宗后头,季莫寒与于伯从迷雾中缓缓走出,一老一少,身上皆有武道真意流转,气势不凡。 林去忧笑着问芊云兮:“你身在北州,应该听说过北州的黄山剑宗吧?” 芊云兮点头,应道:“黄山断剑,天下闻名。” 林去忧补充道:“如今却是黄山无剑,天下除名。” 芊云兮瞬间反应过来,美眸瞪大了几分,惊道:“搞了半天,原来你们是要去寻那断剑啊!” 林去忧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向往的笑意:“万剑归宗,听起来实在是气派。” 芊云兮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你这是真要与莽荒玩命啊,可不仅仅是气派这么简单。” “你这丫头哪都好,就是太聪明了。”林去忧伸出手,捏了捏她那小巧挺翘鼻子,力道很轻,却惊得芊云兮花容失色,她举起粉拳,作势要打。 林去忧大笑着说r:“不来看看小爷我是如何飞过那陡峭悬崖?” 芊云兮揉了揉根本没被捏红鼻子,骂道:“不去,本姑娘可没这闲情雅致!” 林去忧身着白衣,年轻面庞上笑意盈盈。 在于伯等人往后山走去时,他回头说道:“下次让魏伯文别再鬼鬼祟祟躲着,小爷不缺那一口饭钱。” 芊云兮听闻,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笑容。 第六十九章沟壑藏剑 黄山断剑,绝非指世间兵刃,而是指那黄万流的御剑术,于江湖中早已失传,沦为武夫口中里绝学。 谈及对这剑法看法,林去忧觉得“向往”二字言过其实,他不过是满心好奇罢了,就如平天山老掌教所言,万道不离其宗,简单的《清风剑诀》武道入玄,也可一剑惊天。 不过,能从素来对江湖武学嗤之以鼻的于伯口中听到“不错”二字,倒是让天宁太子爷提起一点兴趣。 林去忧一行人抵达后山时,天色已是熹微转为正午。 这并非他们行进拖沓,而是特意为之。 道家有言,阴煞之气最为浓重之时,存在两种情形:其一,从一日时辰来看,每日正午,阳光最为耀眼,阳气最为鼎盛,阴煞之气仿若被一股无形之力压制,开始自行收敛。 其二,从四季更迭角度而言,春季万物复苏,阳气日益强盛,阴煞之气被这蓬勃生机驱赶,只能隐匿于黑暗角落。 正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此刻正是春日万物复苏时节,正午阳光洒落人间,天宁太子爷占尽天时地利,至于接下来的人和,全看他们接下来行动而定。 林去忧站在后山沟壑右端,再次踏入这片阴冷之地。 尽管阳光普照山头,可他仍感到一阵寒意从骨髓深处泛起,这寒意并非冬日那种由外至内的冷,而是自内而外渗透,仿佛从骨头里散发出来,透着彻骨的森冷。 此时,天宁太子爷不禁有些后悔,若是早些时候在平天山上学些相关道法,或是将胖乙道人从山上忽悠下来,无论凭借山中道法还是胖乙道人那算是入门修为,便能自然而然克制这些邪气。 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而言,不然江湖还能有如此多遗憾?相较于昨日半夜的凄神寒骨,此刻暖阳伴身,林去忧倒是感觉好上不少。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瘸腿老马夫,问道:“于伯,这地方透着古怪,可是有办法过去?” 于伯仰头灌了一口葫芦酒,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沉吟片刻后说道:“此地可不简单,不仅煞气弥漫,还有剑气纵横交错。看来,黄万流对那御剑术极为珍视,这老匹夫,倒是将他门法看得紧,连自家人都提防,难怪黄山剑宗一代不如一代。在这等险恶之地,莫说普通武者,便是天赋出众剑修,稍有不慎,也性命难保。” 季莫寒轻吐一口寒气,神色平静说:“可以用飞枪横渡,借着枪身运转真气,若气力不足,再续一口。” 于伯摇了摇头,回应道:“按道理这法子可行,可小老儿还没摸清这沟壑门道,不然不借飞枪,小老儿也能轻松渡过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天宁太子爷,不知何时寻来一颗奇特石子,他微微下蹲,身子前倾,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沟壑另一端,手指伸出,食指与中指稳稳夹住石子边缘,拇指抵住石子一侧,其余两指自然弯曲。 接着,他手腕微微勾起,宛如拉开弓弦,蓄势待发。 手臂缓缓摆动,带动肩膀下沉蓄力,发力瞬间,他的手腕如闪电般迅猛甩出,手指松开,石子飞出,如离弦之箭,近乎水平地朝沟壑对面射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没错,他在打水漂。 于伯和季莫寒目不转睛盯着那颗飞跃至半空的石子。 果不其然,正如于伯所料,石子行至半空,尚未触及剑气,便被汹涌的阴煞之气瞬间撕裂成粉末。 林去忧并未气馁,他捡起几颗石子,继续尝试。 一颗颗石子接连不断地从他手中飞出,却无一例外,都在空中被阴煞之气撕成碎片。 就在最后一颗石子也被摧毁,众人皆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之际,林去忧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想起曾在宫中古籍中读到,黄万流御剑术施展时,气息微妙波动极为关键。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真气,试图感知周围剑气脉络。 只是可惜,天宁太子爷如今刚踏武道,对于真气运用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江湖里有对真气运用通玄的高手,便可见本是虚无缥缈真气凝成实物,甚至拉出晶莹丝线来,很是奇特。 “或许,这沟壑中的剑气轨迹,正是御剑术关键所在。”林去忧收回真气,缓缓说道。 于伯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微微发力,开始运气探测。 片刻后,他说:“不愧是我家公子,思路独特。此地剑气,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规律。不过,这剑气异常凌厉,稍有差池便会被割伤,如何借力,实在是个难题。” 季莫寒点点头,沉思片刻后,横起长枪,说道:“我先去探路,用枪身引剑气汇聚,若能让剑气暂时聚集,或许你们能趁机通过。” 林去忧立刻摇头:“不可,此法太过危险。” 季莫寒冷静反问:“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林去忧一时语塞,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腰间已有些许痕迹木剑上,陷入沉思。 就在此时,季莫寒已然迈出一步,蓝色裙摆在阴煞之轻轻飘动,《枪吟》枪法如影随形,枪尖闪烁寒光,朝着沟壑中央刺去。 果然,随她动作,周围剑气随之波动,纷纷向她长枪汇聚。 林去忧心中虽有些焦急,却不再迟疑,迅速从怀中掏出天芒木剑,紧跟其后。 他紧握剑柄,脚踏游龙步法,试图引动沟壑间的剑意。 刹那间,木剑发出嗡鸣声,剑身剧烈震动。 “起!” 林去忧低喝一声,心中默念《清风剑诀》,全力催动真气,力求让木剑力量与汇聚剑气相融合。 在木剑牵引下,原本凌乱剑气逐渐汇聚,形成一座若隐若现“剑桥”。 林去忧小心翼翼踏上剑桥,每一步都精准踩在剑气节点上,巧妙借助剑气力量保持平衡。 于伯见状,迅速施展身法,紧跟其后,轻盈地踏上剑桥。 别看他腿瘸,身法却依旧灵活如飞,步伐稳健,仿若在平地上行走。 沟壑间,剑气与阴煞之气相互交织碰撞,山脉不断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 就在他们走到剑桥中央时,阴煞之气骤然暴动,疯狂地试图摧毁这座剑桥。 瘸腿老马夫不慌不忙,喝了一口酒,身上真气汹涌,看向那凝聚煞气,冷声说道:“此等污秽之物,还不给小老儿速速退去!” 言罢,他一脚猛踏,震荡开来,气势如虹。 第七十章坐山观剑 瘸腿老马夫于伯脚步沉稳且刚劲有力,每一步重重踏在剑桥之上,恰似雷霆轰然划破长空,爆发出力量激荡起层层气浪,那声响仿若天地初开时第一道轰鸣,震人心魄。 这股汹涌气流迅猛,强势压制住四周翻涌的阴煞之气,如一条奔腾呼啸汹涌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笼罩在沟壑四周恶气。 只听一声沉闷却不算响亮轰声过后,阴煞之气暂时退散。 然而,如此强大冲击之下,季莫寒终究也是支撑不住。 刹那间,剑桥轰然瓦解。好在林去忧、于伯与季莫寒三人反应极为敏捷,在剑桥摇摇欲坠瞬间,迅速退回了原处。 山间阴冷风不知从何处呼啸而来,林去忧微微眯起双眼,凝视眼前骤然归于平静局面,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此次剑桥崩塌并非季莫寒过错。 她凭借武夫三境修为,连续跨越两个大境界,扛下于伯数招余威,最后还能留有余力撤身后退,其扎实基本功由此可见一斑。 林去忧呼出一口带着寒意气息,与于伯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满是凝重之色。 此行虽说凶险万分,但好歹摸索出了些许这沟壑间门道,下次再来,便不至于像盲人过河一般毫无章法。 不过,想要安然渡过这处天险,恐怕还得多番尝试。 实在难以想象,百年前这里曾是两位绝世高手对决场景。 面对那一剑可断山的凌厉剑招,退避百里的白衣和尚,当时又会作何感想呢? 可叹还是可悲? 林去忧不得而知,也不愿再继续深入思索。 于伯环顾四周,见阴煞之气被暂时压制,眼中不禁露出一抹欣慰之色,开口说道:“小老儿这老腿虽说大不如前,但对付这等微不足道的阴煞之气,还是绰绰有余。” 季莫寒则紧紧盯着那迅速重新聚集剑气,神色凝重说道:“剑气一旦再度聚集,便能再次形成压制之力。若是我们再晚一些出来,恐怕想要脱身就要费一番周折了。” 林去忧微微点头,目光沉静如水,此刻他并不着急再次横渡这黄山天险。 相较于于伯和季莫寒,他心中倒是想到了一个更合适人选。 他伸手拦住又欲持枪冲入眼前险恶之地的季莫寒,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轻声说道:“既然已有应对法子,就不必急着强行闯关。先休息一下,等一切万无一失之后再来。” 季莫寒柳眉一蹙,又注意到林去忧眼底坚持,还是选择让步,将银枪插入山顶的土地之中,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对于自家公子决定,于伯表示赞同,喝了一口酒,也转身离开了,独留林去忧一人伫立在原地。 林去忧白衣飘飘,恰似当年那位白衣和尚,负手而立于此,耳畔唯有山风咆哮与那阴煞鬼气的呼啸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 “参见太子殿下。” 魏伯文那熟悉声音在林去忧耳边响起。 天宁太子爷瞥了一眼魏伯文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裳,笑着说道:“先生这套衣服倒是穿了许久了。此次下山,本宫必定要给先生换一件上好衣裳。不然,要是被莽荒细作瞧见,还以为我天宁无能,竟让如此大儒身着布衣行走于世间。” “一件衣裳,能遮风挡雨便足够了。”魏伯文摇了摇头,讪笑回应道。 林去忧倒也没有再继续深究此事。 毕竟,读书人大多看重脸面,而他对此却嗤之以鼻,心中很是不解,难不成穿得好看些就不能成为大儒了? 儒修讲究修心,可朝堂之上的三朝老宰相石博文,不照样锦衣玉食,在文坛独占半壁江山?还有那受中原百姓供奉的千佛寺老方丈,人人皆称其为活佛在世,还不是对做工精美袈裟情有独钟。 自从林去忧见过他不许旁人触碰那件绝品袈裟,还声称有灰不干净之后,便深知所谓佛法高深老和尚,其实也是俗不可耐。 相比之下,平天山上虽说奇葩众多,相比于其他教派,却多了一分真诚,累了就是累了,睡一觉便好,哪里有那么多所谓脸面问题。 林去忧神色平淡,笑着说道:“这个沟壑,终究还是要仰仗先生您了。” 魏伯文干脆利落点了点头,说道:“能帮上殿下忙自然是再好不过,不然这饭吃着也不心安理得。不过,在出手之前,倒是希望殿下能亲自去感悟其中奥秘。这沟壑间可隐藏着大造化。” 还未真正深入其中便能知晓一二,林去忧心中暗自埋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略带不满说道:“难怪芊云兮那丫头会从南州跑回来,你们这帮读书人,着实可怕。” “不过是想得多一些罢了。殿下日理万机,若是样样都能做得完美,那还要文武百官做什么呢?难道让吃空饷吗?”魏伯文笑着回应道。 林去忧小声嘀咕道:“先生就不怨本宫没以礼数相待?像您这等大儒,若是在林乘意那三个儿子座下,不仅一辈子衣食无忧,仕途也是一片大好。” 这位曾名震南州万柳书院的魏老先生,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不过是来北州散散心,顺便遇到了殿下而已。” 林去忧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 时光飞逝,转眼三日过去。 这几日,林去忧果真如魏伯文所言,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便是盘腿坐在这阴煞之地,以体内真气引动自身剑气,仔细观测这沟壑间残留剑气轨迹。 是夜,在此悟道一整天的林去忧,腰间木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脆嗡鸣声,仿佛是在回应他心意。 林去忧缓缓睁开那双金黄的眸子,慢慢低下头,神识如潺潺流水一般,缓缓渗入剑身之中,感知周围扑面而来的剑气脉络。 此刻,他心境异常沉静,如一潭死水,澄明而深邃,表面毫无波澜,却蕴含着无尽且无形力量。 剑气在他身旁环绕飞舞,宛如依照某种阵法汇聚成形,而那木剑,仿佛也顺从他意志,渐渐凝聚成一张无形大网。 林去忧缓缓起身,每当剑气产生波动,他步伐便如行云流水般顺势而行,他精妙控制剑气,使其与自己气息完美交融,渐渐,在沟壑间铺展开一条若隐若现的隐形“剑桥”。 剑气之道,绝非是简单硬碰硬,而是要懂得顺势而为。 林去忧稳步踏步前行,脚下剑气逐渐变得坚实,最终形成了一座似有若无桥梁。 这座桥虽轻轻摇晃,却稳如磐石。 “往前走!” 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呼啸的阴风之间,只听林去忧声音低沉而有力,其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也就在这个夜晚,沉寂了将近两个月的天宁太子爷林去忧,在经历过死战以及坐山观剑后,从武夫一境突破,迈入了武夫二境。 第七十一章缘分 是夜,既无清风拂动,亦无月色洒落。 自抗北城外那场惊心动魄的死战过后,这四人再度相聚于此,实乃首次。 魏伯文一路悄然尾随,隐藏功夫堪称精妙,可惜这一行之中,除了芊云兮未曾涉足武道,其余三人,要么久历战场,身经百战,要么自幼感知灵敏异于常人,更有那打从出生起,脑袋便被无数人觊觎的太子殿下。 众人身处一片破败荒芜的演武场,场中,众人以篝火为中心,依次围坐。 跳跃火苗旁,摆满于伯从山上猎获的珍馐,以及魏伯文自山下带来酒食。 不得不说,黄山连脉在外人眼中,或许是片荒僻贫瘠,鸟不拉屎之地,可对于飞禽走兽而言,这里却是难得干净之地。 漫山遍野的野猪野鸡,走上几里地便能瞧见踪迹,至于捕猎之事,更是轻松如同探囊取物。 甚至无需季莫寒动手,瘸腿于伯便身姿矫健、身轻如燕,一手拎着山鸡,一肩扛着野猪,沿着蜿蜒山道,悠然自得走下山来。 于伯伸手撕下一大块烤得金黄酥脆的猪肉,直接塞进嘴里,大快朵颐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芊云兮也着实饿坏了,她一手捧着书,另一手握着一根油光发亮的山鸡腿,细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 季莫寒凝视熊熊燃烧火焰,眼神中不时闪过一丝忧虑,时不时往后山方向望去。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般匆匆流逝,也不知林去忧在山中悟道进展究竟如何。 一旁,有着说书人模样的中年人魏伯文,将一杯温热的酒递给季莫寒,脸上挂着和煦笑容,轻声宽慰道:“季大小姐但请放心,早在升起篝火之时,我便已去通知殿下。估摸着,殿下此刻也该回来了。” 季莫寒收回目光,伸手接过那杯温酒,缓缓说道:“魏伯文,你真是深藏不露,在城内这三年,我竟丝毫没察觉到你。” 还没等魏伯文开口回应,芊云兮便在一旁抢先说道:“嘿,季大小姐,您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您向来瞧不上读书人说话腔调,哪次来忘乡楼不是捉林去忧?就算跟你提了魏伯文,恐怕也未必能记住。” “季长林说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与南州那些穷酸书生截然不同。”季莫寒微微摇头,继而冷笑提醒道,“还有啊,小心点,看书归看书,可别顾不上手里鸡腿,油都快滴到你那宝贝书上了。” 芊云兮一听,赶忙低头,却发现手中的山鸡腿早已被啃得干干净净。这才恍然大悟,明白是季莫寒故意打趣自己,顿时气得柳眉倒竖,非要拉着季莫寒论个高低不可。 季莫寒自然毫不畏惧,正好今夜漫长,有这么个活泼顽皮丫头在身边,解解闷儿倒也不错。 魏伯文对季莫寒脾气还停留在外人描述浅显层面,可对芊云兮这丫头性子,却是了如指掌。 深知这丫头不好惹,若是多言,必定会闹得鸡犬不宁,赶忙开口打圆场道:“我不过是一介老书生,怎敢随意打扰季将军和季大小姐。” 于伯掏了掏耳朵,也不知是因为没掏出耳屎而不满,还是对书生咬文嚼字说话方式嗤之以鼻,总之脸上满是不屑神色。 季莫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缓缓说道:“听季长林说,离开逐北城时候,你曾找过他,那信鸽也是你送来的吧。” “此事确实不假。”魏伯文陪着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感慨道,“婚姻之事,岂是儿戏?拆庙容易,毁了这桩婚,怕是连天都得低头。相识即是缘分,又何必在意其他旁枝末节。” 季莫寒深以为然,举起酒杯与魏伯文轻轻一碰,赞叹道:“这事先生办得漂亮,果然有麒麟之才。” 侧卧在一旁石凳上,身姿婀娜,好似腰间无骨的芊云兮,一边慢悠悠翻动着书页,一边佯装漫不经心说道:“就怕强扭的瓜不甜。” 季莫寒冷笑一声,没有言语,只是眼神直直盯着芊云兮。 那眼神,仿佛能化作利刃,要是目光真能杀人,芊云兮恐怕早已死过无数回。 这时,瘸腿老马夫适时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你们这两个丫头啊,也别争了。我家公子那可是魅力非凡,到时候把你们俩都娶进门!” “谁要跟她一起!” “你家公子魅力大!?” …… 两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原本无处发泄的滔天怒气,竟默契一同指向了于伯。 本想着给两位姑娘打圆场的老马夫,这下乖乖闭上了嘴。 这可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可眼前这两位姑娘,绝非寻常女子,只需两人便可怼得久经沙场的于老汉子说不出话。 于伯深知自己着实不能再招惹这两伶俐丫头,否则还没等动手,耳朵就要被两人唠叨给磨出茧子。 魏伯文见状,微微一笑,正准备开口缓和气氛,就在这时,身后方向陡然传来一阵剑鸣长啸。 那尖锐剑鸣声划破寂静夜空,惊得整个夜色天穹都仿佛为之颤抖。 原本还在吵闹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唯剩下篝火燃烧干柴时发出噼里啪啦声。 本还一脸醉意的于伯,此刻突然坐直了身子,语气中满是欣喜期待:“公子这是参透了那黄万流的御剑之术?” 魏伯文摇了摇头,分析道:“应该没那么快。曾听一位云游四海的百岁老人提起,这黄万流将那《万流御剑术》分为上下两册。上册侧重于形,以书籍图册形式记录,而下册则着重于意,封存于后山阵法之中。只可惜,后来山宗之人鲜少有人能发现此地规律,都只当这里是磨练剑意地方。不然,当时又怎会无人阻拦那斩山之举,岂不是糊涂到家了。” 于伯咂了咂嘴,不屑道:“那黄万流也是个厚脸皮货色,竟用自己名字命名这剑术。要不是小老儿有幸见过他一次,不然说什么也不会让公子去研习这个。” “殿下心思玲珑剔透,岂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左右。”魏伯文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笑容。 季莫寒闻言,看向后山方向,目光复杂。 第七十二章美人白骨 林去忧自然没能顺遂心意,跨过那看似虚无缥缈的“剑桥”,甚至没走出几步,便无奈退回。 此举很是聪明,不怕被外人笑话,且不说早已踏入二品破虚境的于伯,单论基础远比自己扎实的季家大小姐,都不敢贸然硬闯,仅凭自己对其中剑阵门法的些许浅薄感悟,就妄想轻轻松松跨过这道沟壑? 这多少显得有点不自量力了。 对于武道还是要求不能步子迈太大,林去忧盘腿坐在那块模样怪异石头上,目光缓缓落在自己身着的一袭白衣上。 他并非如那些附庸风雅的朝中年轻子弟一般,刻意模仿白衣文人潇洒姿态,这一身白衣,起初只是为了祭奠自己已故爹娘,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 再者说,他身上这件白衣可绝非寻常之物,所用皆是价值不菲上等丝绸,特意找来逐北城技艺最为精湛的绣衣娘子精心缝制。 单单一袭白衣,便耗费了数月时间才得以完成。 “倒是有些饿了。” 林去忧低声喃喃自语,说罢,便朝着演武场的方向走去,待他返回之时,原来四人依旧在原地,未曾离开。 “这次在山中感悟,收获颇为丰厚。” 林去忧声音低沉,在季莫寒与芊云兮中间稳稳坐下,而后大口吃起肉来,紧接着又说道:“但山中所悟并非尽善尽美,缺少些东西。” “缺什么?”芊云兮懒散靠在一旁石块上,手中书籍翻得轻盈而快,语气中有一丝不耐,却又流露出几分好奇。 “缺的并非‘形’,而是‘意’。”林去忧语气沉稳,没有半分急躁,神色平静解释道,“这后山所藏的御剑之术,并非完整一套。此术对心剑合一极为讲究,唯有内心深处真正参透其中剑道门法,才能领悟精髓。估计还得多待上一段时间,才有把握跨过那道沟壑,见到那真正黄山剑宗。” “心剑合一。”季莫寒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中掠过一抹沉思,随后开口道,“如此说来,岂不是要领悟黄万流的剑意,方才能跨过那道沟壑?” 林去忧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连绵山脉,低语道:“正是如此。后山沟壑,非单纯阵法,更是黄万流生前为后人留下考验。怪不得自他去世以来,黄山剑宗三代不及当年之盛。原来,真正御剑之道,藏于此地,而后却被自家人劈成两半,这要传出去,可是天大笑话。” 于伯与魏伯文相互对视一眼,后者满是对林去忧欣赏之色,前者则是挺起胸脯。 小老儿还未开口,自家公子便已然将其中奥义领悟得如此透彻,这不是江湖中百年难遇天才还能是什么? 魏伯文面露微笑,赞叹道:“殿下慧眼如炬,在下实在佩服。” 林去忧端起一杯温酒,轻抿一口,而后摇头笑道:“先生过誉了,我不过是参悟了其中一点皮毛,连剑意都尚未完全领悟,哪当得起慧眼如炬这等夸赞。” “倒是说了句实话。” 芊云兮在一旁小声嘀咕了一句。林去忧闻声,只是淡淡一笑,目光顺势看向那位身着长衫,却依旧难掩风情万种的姑娘。 曾经的忘乡楼花魁翻个白眼,斥道:“你看什么,登徒子!” “你这可就说错了,小爷我这是在欣赏美。怎么,长得好看还不许小爷看了?那胭脂粉黛榜上排名第一的花玄姬,每次上街不也被无数人争相观望。”林去忧嬉皮笑脸,没脸没皮回应道。 芊云兮气得咬牙切齿,再次骂道:“登徒子,就该把你扔到南州去,让那些文人墨客一人一口唾沫,一颗钉子,扎死你!” “你这话可不对。你正值二八年华,恰是花朵绽放得最为娇艳之时,小爷我此时不欣赏,难道要等你七老八十、容颜老去再欣赏?那岂不是更是显得不解风情。”林去忧摇头晃脑,说起话来,倒真有几分读书人的酸腐模样。 谁料,芊云兮听后,非但没有更加恼怒,反而愁眉苦脸,幽幽叹道:“终究是帝王无情,美人白骨。” 季莫寒在一旁冷冷开口道:“是谁曾说终究还是得靠男人?” 林去忧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芊云兮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慌乱起来,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她急忙站起身,神色狼狈地匆匆离开。 “她真这么说过?”林去忧凑近季莫寒,小声问道。 季家大小姐轻轻点头,神色平静,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是男人?” 林去忧立刻挺直腰杆,昂首挺胸,大声说道:“纯爷们儿,不能再男人了!” 季莫寒美眸中闪过一丝流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说道:“本姑娘可不知道,随地解手的也算男人。” 林去忧正准备喝酒的手猛地一顿,差点没将口中的酒水喷出来。 一旁的于伯这次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竖起大拇指,哈哈大笑道:“季大小姐,有眼光!” ...... 接下来日子,与那过去三日一般无二,平静而又规律缓缓流逝。 林去忧每日清晨都会准时前往后山,除了必要吃饭和睡觉时间,其余时间皆全身心投入到剑道参悟之中。 时间一晃而过,七天时间转瞬即逝。 这天,五人齐聚在后山的沟壑之处。 此时林去忧,对沟壑剑道参悟已然完成大半,着实是眼下没有时间再继续耗费下去。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下定决心要强行突破这道沟壑。 此次行动与先前一样,季莫寒率先出手,她将手中长枪奋力掷出,飞枪瞬间没入剑阵之中。 紧接着,在剑阵作用下,那座独特“剑桥”再次缓缓浮现。 林去忧和于伯瞅准时机,迅速踏上这座“剑桥”。 林去忧手持木剑,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于伯则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瘸腿老马夫施展起轻功来,犹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 在原地看着那白衣身影的魏伯文感慨一叹。 这年轻白衣愈发与自己记忆里的那白衣女子重合。 此次,定不会再现当年悲剧。 魏伯文在心里暗暗发誓,一旁的芊云兮疑惑看向他。 第七十三章知我者,无道自开 有了上次飞渡沟壑经验,这次三人配合倒也算默契十足。 林去忧和于伯在前,季莫寒断后。 季大小姐手中紧握着长枪,枪尖直指前方,其上寒光闪烁,恰似清冷月华倾洒,那股冷冽气息,将她身影团团笼罩。 她目光一如既往冷静沉着,然而,随周围剑气不断涌动,不安之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这沟壑,宛如行走在刀锋之上,步步惊心,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此时,空气中弥漫刺鼻血腥气,与剑气锐利锋芒交织,令人闻之胆寒,那股阴煞气息时隐时现,仿若隐匿于黑暗中鬼魅,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走在最前头的林去忧,每迈出一步,都能敏锐察觉到剑气微妙波动,这种波动,恰似锋利的刀锋,只是划过肌肤,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却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心生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每一丝剑气波动都极为细微,而恰好坐山观剑十天的林去忧,手中木剑竟泛起微微紫光,仿佛在牵引着沟壑间剑气。他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心神平静,可在这阴冷之地,额头还是因紧张渗出汗水。 渐渐地,三人终于走到了“剑桥”尽头。 此时,那股一直压制着他们剑气,终于渐渐平息,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周围气氛开始变得清朗起来。 林去忧望着桥下最后几步,心中明白,离走过“剑桥”还剩最后关键一步。 果不其然,正当他准备继续前行时,一阵急促风声毫无征兆猛然划破寂静长空。 刹那间,一股比先前更为强烈煞气汹涌袭来,仿若万钧巨浪,铺天盖地朝着他们狠狠扑来。 “小心!万万不能使用真气,不然剑桥崩塌,我们三人都得死在这鬼地方!” 林去忧话音刚落,整个“剑桥”仿佛被一股强大气流激荡得摇晃起来。 于伯和季莫寒身上原本即将浮现的真气,也被瞬间压制了下去。 芊云兮看向魏伯文,只见这位头发已见霜白的老书生,手中陡然闪烁出一道耀眼光芒。 光芒如水般澎湃,瞬间形成了一股无形屏障,悄然间将周围煞气与剑气尽数笼罩。 那股气息,深沉却不张扬,如溪流般静默滋养着心灵,恰似苍茫大地上一缕清风,轻轻拂过,却带着无可抗拒力量。 儒修立于世间,眼眸清澈如水,沟通天地,气势如滔滔江水,源远流长,不可阻挡。这便是已入世儒修。 儒修修行之路,远比寻常武夫严苛得多。 在儒修的世界里,没有武道那般错综复杂境界划分,在圣人之下,所有儒者皆处是一般无二,没有高低之分。 就在这一瞬间,林去忧与季莫寒等人只觉周围压迫感迅速减轻,那股煞气在魏伯文气息面前,被死死压制。 周围弥漫阴煞之气,在这一瞬间悄无声息消散得无影无踪。 林去忧大喜,果然如他所料,这浩然之气当真能压制此等邪物。 “快走!” 魏伯文声音沉稳有力,却又带着一丝急迫。 林去忧等人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迈步,紧跟其后。 借着魏伯文浩然正气庇护,剑桥另一端终于显现出一片清明景象。 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便顺利穿越这道致命沟壑。 穿过浓浓迷雾,一番崭新天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明净如洗景致映入眼帘,空气清新温润,四周不再充斥刺鼻血腥味与令人窒息阴煞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悠悠的山风,带着青草与泥土芬芳。 温暖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林去忧微微眯起双眼,放眼望去,只见郁郁葱葱植被覆盖着整个山谷,山峰峥嵘耸立,一条蜿蜒溪流从中穿过,白色水花如珠似玉,溪水清澈见底。 隐约可见山谷深处,薄雾缭绕,如仙境一般。 “这另一端,倒是比先前那座山脱俗不少。”季莫寒收回长枪,紧绷神情并未完全放松。 林去忧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要说先前那是黄万流准备开胃小菜,那这片仙家之地便是真正大餐。前人来此地,并不用像我们这般费力。只是不知黄万流在前面藏了多少心思,若没有领悟先前剑意,即便来到此地,也只会将这里当作一处风景独好、适合养剑地方,却殊不知,这才是真正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顿了顿,目光凝视着远方山峦,又接着说道:“这片天地,是黄山剑宗最后痕迹。听说其中有一处洞穴,极为神秘,估计藏着真正绝学。” “真正的绝学?这黄万流如此提防后人,这才是宗门真正没落原因。”季莫寒摇了摇头,语气中不知是不解还是不屑。 季长林的季家军为何能常胜不败? 其一在于军纪严明,其二便是季长林为人极为大方,不仅对前人留下军中武学加以改良,还四处收集江湖各路武学融入其中,后来更是创作出集大成之作《枪吟》,并且这些都对自家军队开放。 林去忧闻言,也摇了摇头道:“许是那黄万流脾性孤傲,即便后人学了他绝学,若是不能领会其中真意,也是徒有其形罢了。” 一直在旁观察此地许久的于伯提醒道:“公子,此地有剑意。” 林去忧点头道:“正准备在此悟道。” 话音未落,他便向前迈步,脚步轻盈。 自平天山之后,他心境便有所改观,后来在抗北城遭遇杀戮,心境一度被蒙蔽,然而,通过身后那道致命沟壑后,他心境反而愈发清明,每一步都能感应到天地之间脉动。 季莫寒也紧紧跟随其后,步伐稳重。 长枪扬起,目光始终紧盯着林去忧,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 白衣飘飘,林去忧在山谷间一处石碑前停下脚步,淡然说道:“我们所见,不过是这片天地表象。若要深入其中,唯有静心悟道,方能有所感悟。” 随后,他指了指那块石碑。 季莫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破败石碑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知我者,无道自开,不知我者,望而止步。 季莫寒冷笑道:“你和那黄万流倒是同一类人。” 林去忧对此不以为然,悠然说道:“若是与他生在同一个年代,定要找他喝上一壶酒。” 第七十四章山中剑池 黄万流,黄山剑宗的开山鼻祖,要说之前此人于林去忧而言,不过是江湖已逝人物,直到今日,站这块石碑前,那份深入骨髓孤高,才真切扑面而来。 太子殿下的手摩挲在这石碑之上,还在京城时,娘偶有提起这黄万流。 黄万流身姿挺拔,苍松立崖。 在他尚未声名远播时,每逢江湖盛会,众人皆如群雀汇聚,三两成群,探讨江湖中风云变幻。 唯有黄万流,形单影只,如遗世孤鹤,独自静立在角落,眼眸中散发寒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与人比试,这黄万流孤傲更是展露无遗,无论面对如何对手,从不主动出剑,负手而立身姿,宛如巍峨高山,眼神中透着不屑。哪怕对手攻势如疾风骤雨,剑影似闪电穿梭,也仅是微微挑起眉梢,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轻蔑,待对手气力耗尽,招式用竭,气喘吁吁之时,才不慌不忙抽出佩剑,一剑挥出,得胜后,既不会乘胜追击,也不会对落败之人施以丝毫安慰,只是默默将剑收回剑鞘,转身离去。 林去忧朝于伯问道:“于伯,黄万流此人如何?” 对酒痴迷甚至超过自己性命的瘸腿老伯轻声道:“小老儿不知,只是曾与之宗门弟子见过一面,据他说,剑宗门墙之内,弟子们倒是对黄万流既是尊崇又惧怕,复杂得很呐。这老东西,对弟子要求严苛至极,传授剑道,言语简短扼要,鲜少有耐心指导时候,与小老儿交手那剑宗弟子,剑道已算登堂入室,不过在那老东西口中,往往只是冷冷抛下一句:‘尚未明悟。’若是下山游历,还未能领会更高精髓,便是会被那老东西,斥责愚笨不堪,是不可雕琢朽木。” “依小老儿看呐,那死了有百年的老东西,才是真正一块朽木,呸!”于伯喝口酒,愤愤骂道。 林去忧笑道:“依照这么说,黄万流性情如此孤傲,江湖中却还是无人敢公然辱他,也是,毕竟他曾一人一剑,便是让黄山剑宗在高手如云江湖中,稳稳占据举足轻重一席之地。” 林去忧又是轻叹一声,将石碑上的手收回。 江湖人物,从来都是褒贬不一,有人断言黄万流自视甚高,终有一日会遭遇挫折,摔得粉身碎骨,也有人称他孤傲源于其绝世无双武功,以及对武学独特而深刻见解。 目睹此般情景,于伯轻抿一口酒,不禁道:“公子,这里风大。” 季莫寒凝视林去忧背影,秀眉微微蹙起。 她对剑术一窍不通,此前闯山门时所用之剑,还是季长林托付军中用剑高手,将剑意封存于剑匣之中,她为其取名“霜雪”,只因匣中三把剑,剑身洁白似雪,澄澈明亮,蕴含无尽寒气。 “你当真打算在此处悟道修行?”季莫寒语气清冷问道。 林去忧缓缓转过身,眼眸那金色眸子,恰如春日暖阳穿透云层,他摇摇头,轻声说道:“悟道,绝非一朝一夕便能达成事。你对武道感悟远比我深刻,这一点无需小爷多言,免得让你觉得我在班门弄斧。小爷打算边走边悟,以动入静。” 季莫寒闻言,微微一怔,倒从未曾料林去忧竟会在武道修行上如此用心。 “怎么,瞧你这神情,不信小爷说的话?别忘了,我娘可是近百年来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女剑仙。虽说我不知自己在这条习武之路上能走多远,但留给小爷时间已然不多。这一趟江湖之行,无论如何,都要闯出一番名堂来,不然着实有些对不起我爹娘。”林去忧嘴角上扬,笑着说道。 季莫寒神色平静,问道:“那你所谓的闯出一番天地,究竟要达到何种程度?且不说旁人,就论我们相识的三清道人来说,在北州曾是声名赫赫人物,然而自从归隐山林之后,却也是鲜少被外人道起。” 林去忧淡然一笑,那原本收缩金色光芒瞳孔,此刻似乎绽放几分锐利,他道:“若他是天下第二,那小爷便成为那举世无双的天下第一。” 林去忧话音刚落,刹那间,远处传来一阵低沉轰鸣声,山间也随之剧烈震动起来,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原本悠然自得喝酒的于伯,神情瞬间变得冷峻,迅速转头,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那片山谷深处。 只见山谷之中,雾气如汹涌波涛般迅速弥漫开来,剑意如奔腾泉水,源源不断喷发而出。 “看来,这山间倒是真藏了不小机缘。”林去忧低声呢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抽出腰间木剑,刹那间,紫光闪耀,如夜空中划过璀璨流星。 季莫寒紧跟其后,手中长枪紧握,锐利枪尖直指不远处那片雾气弥漫地方,枪尖闪烁寒光。 于伯毫不犹豫,如离弦之箭般率先朝着雾气深处走去。 林去忧和季莫寒则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时刻保持警惕,目光警惕扫视四周。 越过沟壑,另一端山间的迷雾看起来似乎没有先前那般危险,仅仅是普通雾气,凭借着先前捕捉到气机,他们在雾气最为浓重地方停下脚步。 此地静谧可怕,唯有他们轻微呼吸声和脚步声,在这片死寂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林去忧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尽头处站定。 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一双无形大手,将周围雾气瞬间驱散。 季莫寒和于伯急忙跟了上来,站在林去忧身后,三人目光凝重而专注。 眼前,有一个圆形池子,池子旁边,两把巨大长剑静静伫立。 “此处,怕是黄山剑宗的‘剑池’。”于伯压低声音说道,又顿了顿,接着道:“公子务必小心,剑池向来是宗门重地,极有可能设有重重陷阱。” 林去忧轻轻点点头,应了一声“嗯”,神色却愈发凝重,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三人静静地站在剑池旁,全神贯注,凝神静思,目光缓缓投向那汩汩流动清泉,低低流水声,如二八女子低语,轻柔而舒缓。 林去忧缓缓闭上双眼,集中全部精神,去感受周围那微妙气息。 剑池水面,泛起层层细微涟漪,如春风轻拂湖面,荡漾出一圈圈波纹。 水面之下,是一片深邃蓝色,隐匿数不尽剑气。 这黄山剑池,想必是黄万流为后世弟子留下最后一份恩泽,只是历经百年岁月尘封,无人问津,其上不知落了多少岁月尘埃。 林去忧小心翼翼朝剑池靠近,每迈出一步,谨慎至极。 他倾听水滴落入池中发出滴答声,那声音如天籁,每一声都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随着这声音,他心境愈发空灵澄澈,每一滴水波动,皆如无形剑气,在他心间穿梭游走,填补每一处对剑道空白。 季莫寒与于伯静静站在一旁,默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对于他们而言,这剑池不值一提,但对于入剑道的林去忧而言,倒是一份锦上添花的机缘。 季莫寒手中久久握长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警惕扫四周。 尽管此刻,看似平静无波,但她心中清楚,先前那巨大动静绝非偶然,这山间必定隐藏不为人知秘密。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声音,从遥远天际传来,触及灵魂,在众人脑海深处响起。 那声音恰似风中呢喃,轻柔又充满力量,转瞬之间,便消散在这寂静空气中。 林去忧眼皮微微颤动,神情并未有丝毫改变,依旧沉浸在剑池带来的感悟之中。 然而,那神秘声音并未就此消失。 须臾,它再次在林去忧耳畔响起,这一次,声音愈发清晰。 那是一道尖锐刺耳异响,如金铁相互撞击,迸发出火花仿佛能划破黑暗。 这声音带一股强大穿透力,瞬间打破这片死寂宁静。 在这万籁俱寂山谷之中,这道声音骤然响起,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原本凝固空气,也是被这股力量瞬间撕裂。 林去忧猛然睁开双眼,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在剑池旁小道上方。 “去看看。” 他轻轻说道。 第七十五章洞穴老怪 季莫寒与于伯同时回身,目光穿透那层薄雾,遥遥望向远处。 “里头透着古怪,进去一探究竟,看看是谁在此如此故弄玄虚。” 林去忧恋恋不舍将目光从剑池上移开,简短交代一句,便大步朝洞穴深处迈进。 季莫寒紧紧相随,瘸腿老马夫,一瘸一拐紧跟其后。 他们沿岩壁上蜿蜒山路前行,四周景致依旧影影绰绰,模糊难辨,空气中阴煞气息再度悄然弥漫,愈发浓烈。 洞口越来越近,那股剑气波动也愈发汹涌澎湃,隐藏在黑暗洞穴中,若不是有一丝气机故意指引他们,恐怕当真难以寻觅到此处。 凭借微弱感知,三人终于来到洞穴入口。 只见那洞口极为狭窄,几乎被藤蔓与荒草完全遮蔽,洞内光线昏暗,视线难以穿透。 然而,在那幽暗中,一道青光若隐若现,吸引众人目光。 林去忧挥动木剑,一道实质化剑气瞬间斩向那些杂草,开出一条路来。 经过这几次悟道,太子爷在剑道上可谓突飞猛进,加之自幼习剑,虽基础不算深厚,但此刻也算是相辅相成,发挥出意想不到威力。 季莫寒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于伯则是频频点头,很是赞赏。 看到没,我家公子天赋之高,可比剑仙! 就在这简单动作完成之际,林去忧已然踏入洞穴口。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迈步入内。 刹那间,空气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四周一片死寂,好似踏入一番全新与世隔绝世界。 洞内壁面上,刻满古来剑阵图案,仔细端详,似乎有丝丝缕缕剑意在其中流转,无数剑气在壁面上穿梭游走,划出弯弯曲曲轨迹。 “这上面壁画刻正是那黄万流的御剑之术。”林去忧低声呢喃,眼中满是惊喜之色。 “江湖曾有传言,黄万流把剑法藏在了一处深山之中,他爹的,没想到还真有其事。”于伯灌了一口酒,看着洞穴墙壁上图画,忍不住骂骂咧咧道。 他们一步步深入,洞内景象逐渐清晰展现出来。 洞穴内部,四周岩壁高耸陡峭,裂缝与石柱错落分布,岁月痕迹清晰可见。 空气潮湿,岩壁上水珠不断滴落,发出清脆声响。 一处水流从不知名地方渗入,沿着岩石缓缓流淌,汇聚成一泓清澈水面,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上方光影。 洞内有一条曲折蜿蜒小径,通向更幽深之处。 时不时有微弱光线从石缝间洒落,照亮一小片区域,光影交错,映在池水与岩壁上,像是张画卷般。 “倒是别有一番洞天。” 林去忧望着这雅致洞内美景,由衷称赞道。 然而,就在此时,洞内一道光芒剧烈波动起来,似乎感应到了三人靠近。 光芒边缘骤然闪烁起一道剑气,其锋利程度令人心生寒意。 “小心!” 季莫寒瞬间警觉,紧紧握住手中长枪,站到林去忧身侧,警惕观察着四周动静。 就在这一瞬间,洞穴深处传来一道更为强烈剑气波动。 那股剑气,汹涌如滔天巨浪,瞬间激荡起整个洞内气息。 随剑气爆发,整个洞穴内空气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扯动。 林去忧目光一凝,手中木剑猛然挥起,淡紫色剑芒闪烁,与那道剑芒激烈相撞。 “轰!” 一声沉闷金属碰撞声在洞穴深处回荡,剑气波动如暴风骤雨般迅速席卷整个洞穴,带起无数碎石飞溅。 林去忧接连后退数步,最后还是季莫寒飞身扯住他衣袖,才勉强稳住身形。 剑池核心深处,随着那道璀璨剑芒爆发,洞穴内气氛愈发紧张压抑,剑气波动越来越强烈,四周空气瞬间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就在这时,蓝光骤然闪烁,紧接着,一道沉重脚步声响起,如山岳崩塌般震撼人心。 林去忧三人瞬间警觉,目光交汇,彼此心知必有异变发生。 只见洞穴深处,光芒逐渐凝聚,一个身影缓缓显露出来。 那身影高大雄伟,身躯宽厚壮硕,双臂粗壮有力,浑身散发一股极为强大气势。 远远望去,简直如同一座巍峨雄浑山岳。 他身披一件破旧剑袍,腰间别着一把长剑。 林去忧眉头紧锁,紧紧握住手中木剑,那扑面而来剑意,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来者何人,竟敢打扰吾辈静修。” 那老怪声音低沉沙哑,宛如古钟轰鸣,他双眼微微睁开,眼中闪烁出一抹锋锐剑光,恰似两把黑暗中利刃,杀人于无形。 林去忧微微收紧瞳孔。 要说平天山那样修天道人,能够隐匿气机,倒也合情合理,但如郭祭道这种剑道入玄之人,能将气息隐藏如此深沉,简直是在放屁,修剑者,尤其是已然小有门道者,单从那一抹冷冽眼神中,便足以看出他对剑道领悟。 显然,眼前这个洞内老怪,对剑的领悟不是一般高深。 林去忧凝视他,微笑道:“前辈可是黄山旧人?我们几个只是偶然路过此地,不知前辈在此静修,多有打扰,实在是小子过错,我们这就离开,绝不打扰前辈。” 那老怪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双臂缓缓举起,浑身气息骤然爆发,如同一股无法阻挡洪流,朝林去忧汹涌袭来。 剑气瞬间弥漫开来,洞内空间几乎被完全封锁。 “既然来了,就陪老夫过上几招,已经好多年没有外来者了。” 他低沉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带无尽威压,瞬间笼罩住整个洞穴。 林去忧目光一凝,心想这老头既然如此言语,那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脚步往后一撤,随即踏步向前,木剑挥出,紫光闪烁,剑气如影随形,带一股凌厉气势迎向那老怪。 “既然如此,那晚辈多有得罪了。” 林去忧冷声道,剑势轻盈如风,却不失锋锐,每招每式,皆是融于《清风剑诀》,加上黄万流的山间剑意,宛如山间清泉,流畅而生生不息。 那老怪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双手紧紧握住手中长剑,剑身猛然发出金属交击声响,带阵阵刺骨寒气。 瞬间,他身影化作一道光影,如鬼魅般直接扑向林去忧,剑气仿若雷霆万钧,横扫而来。 两股剑气相撞的刹那,并没有想想那般多大场面,仅仅是一横一竖相撞,却是震得四周岩壁都颤抖起来。 林去忧身形灵动,脚踏游龙步,找准时机,一剑挥出,抵住了那老怪长剑,却被那股力量震得几乎失去平衡。 这老怪剑道居然如此厉害,恐怕还是已经留手,不然自己准是一招都接不下。 林去忧心中暗自惊叹,虽然这老怪看似沉睡多时,但无论是气力还是对剑道掌控,都非同一般。 老怪剑光再次猛然一挥,剑气如雨般瞬间朝林去忧汹涌袭来。 面对如此刁钻凌厉剑法,林去忧不敢有丝毫轻视,手中木剑劈下,剑气汹涌而出,正面迎击那道剑气。 两股剑气碰撞的瞬间,空气中气流剧烈波动。 倒飞数步的天宁太子,还未站稳脚跟,便感到一股巨大压力扑面而来。 “来不及了。” 林去忧心中一凛,这招太快,自己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 也就在这时,身后一杠银枪已然如闪电般刺至跟前。 第七十六章酣战 一旁季莫寒终于出手了。 刹那间,她手中银枪舞动,疾风骤起,枪尖闪烁森冷寒光,须臾间掠过一道道锐利剑气,如灵蛇出洞般刺向那老怪身躯。 然而,那老怪动作更为迅猛。 只见他剑气一挥,一道剑罡形成屏障,瞬间便将季莫寒枪势挡开。 紧接着,老怪剑锋一转,又刺出一剑,目标直指季莫寒咽喉,来势汹汹,凌厉至极。 林去忧眼疾手快,不假思索立即挥剑格挡。 他手中木剑轻轻一转,紫色光芒与剑气相互交织缠绕,如同两条蛟龙缠斗,硬生生挡下那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他目光如炬,心念急转,手中木剑挥出一道虚影。 《清风剑诀》第二式挥出,眨眼间,这道虚影化作百道剑光,纷纷朝着那老怪袭去。 老怪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显然没料到林去忧能有如此凌厉反击。 只见他大喝一声:”来得好!” 双手紧握住长剑,剑身舞动如风,剑气如汹涌澎湃浪潮,瞬间化为万道,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林去忧发出剑气。 两人你来我往,从剑池旁一路厮杀至洞穴中心。 转眼之间,已是百招过去。 此时,老怪气息平稳,毫无疲态,反观林去忧,已是伤痕累累,气息也逐渐沉重起来。 这老怪的剑法已然登峰造极,剑道修为更是通玄,实力已达破虚境,距离那乘海之境,恐怕仅差一步之遥,观其真气浑厚,似乎刻意压制,不然准是位一品乘海高手。 “好一个御剑老怪!” 纵然是被这老怪伤得遍体鳞伤,林去忧还是低声赞叹道。 他心中也十分清楚,想要击败此人,简直是天方夜谭,唯有寻找到其剑招破绽,破掉他招数,才有可能觅得一线逃跑生机。 林去忧和季莫寒在与那老怪短暂交手几招后,发现与老怪无论在修为还是武道境界上,皆是隔着一道不可逾越鸿沟。 两人都没对上一眼,便是心领神会迅速后退,暂避锋芒。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于伯,此时喝一口老酒,露出一口泛黄牙齿,刹那间,他身上破虚境界气息攀升至巅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飞身而起,与那老怪展开了一场激烈激战。 于伯施展出一套套破军拳,双拳舞动,如雷霆轰鸣,气势磅礴。 然而,那老怪剑法却如同秋水般,凌厉却不失沉稳,每一剑精准压迫于伯攻势,让于伯难以施展全力。 林去忧站在远处,全神贯注观战,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随战斗持续进行,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猛然察觉,这老怪剑法竟与洞穴墙壁上所刻剑法几乎一模一样。 老怪剑招行云流水,流畅自然,虽不像传闻中那般能够一气御万剑,但其中所蕴含剑意,却与黄万流所传授剑意极为相似。 一招一式,都深深烙印黄山剑宗独特印记。 “还真是黄山旧人。”林去忧心中暗自思忖,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愈发专注。 他紧盯老怪挥舞剑法的一举一动,心中不断揣摩,同时在脑海中反复进行自我推演。 此时,老怪一剑斩向于伯,剑光如暴风骤雨般铺天盖地而来,眼看于伯就要命丧剑下。 本还沉默不语的林去忧,看准时机,突然提剑,步伐轻盈得如同飞燕掠水。 剑光一闪之间,他的剑便已斩向老怪。 这一剑,剑锋带着一股黄万流那生生不息剑意,起式招数不是《清风剑诀》,而是洞穴石壁上的招数,瞬间穿透空气,直逼老怪要害。 “你……”老怪猛地一停,剑招瞬间变缓,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 他手中长剑颤动,眼中掠过一抹复杂难辨情绪,似是震惊,又似是感慨。 紧接着,他剑尖微微下垂,脸上凶光逐渐消退,随后挥动袖袍,一股刚猛力量却又控制力道,将林去忧和于伯两人打回原处。 赌对的林去忧,心中一喜,低声问道:“前辈,现在可是能停手了?” 老怪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放下手中剑,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与惋惜之色,说道:“黄万流的剑意,居然真有后人能够领悟。老夫还以为,自从被小玄子一剑斩断天险后,便再无人能参透这剑意了。” 他低声喃喃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深深叹息。 随后,他将剑收回剑鞘,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于伯见状,停下手中攻击,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解,但也没有再继续追击。 季莫寒则依旧紧握长枪,美眸中警惕神色丝毫没有退散。 林去忧眼神渐渐放松下来,将木剑收回腰间,轻轻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我们来此,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老怪深深看了林去忧一眼,最后默默点了点头,问道:“外头……宗门现在如何了?” 此时,洞穴深处,剑气渐渐平息,四周静谧得如往常一般。 林去忧、季莫寒和于伯三人站定在原地,目光依旧紧紧锁定那位坐地老怪。 剑池旁,唯独剩下几人心跳声和水滴作响。 林去忧将黄山剑宗的过往经历简单讲述了一遍。 于伯靠在一旁石头上,悠然喝着酒,季莫寒收起长枪,如同听故事一般静静聆听。 老怪目光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低沉开口道:“原来如此,江湖上已无黄山剑宗了。也罢,如此也好,至少不至于最后埋没了黄万流名声。” 林去忧握紧剑柄,眉头微微蹙起,说道:“前辈,为何不离开此地,斯人已逝,江湖仍在,凭前辈功力,光复山门不是没可能。” 季莫寒站在一旁,语气冷淡说道:“大可入我季府门下,一同杀莽荒,待天下太平,本姑娘定保你黄山剑宗重现江湖。” 老怪眼神黯淡了几分,缓缓说道:“我名黄无锋,曾是黄山剑宗的一名弟子,早已离开宗门,归隐在此地,如今已百岁有余。既然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剑宗弟子闯入此地,今后又能有多少人如你一般,领悟到真正剑意?” 对此感同身受的于伯,喝酒的手一停顿,瞥一眼这身材魁梧的白发白眉白胡的老头。 黄无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隐世多年,一切自有定数。老夫既然决定再次静修,便不打算再出世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伤感,“曾经,是老夫走得太远,脱离剑宗,但剑道却始终在我心中。如今,世间已无人能懂此剑道,老夫只有这洞穴,这剑池,和我剑相伴。” 黄无锋抬起头,忽而轻叹一声,又道:“剑道真意,又岂止是胜负?” 说罢,他紧闭双眼,似是在回味往昔剑道岁月。 剑道归心,天下武学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真正能够做到无愧于心的,这世上又能有多少人? 尽力便好。 林去忧低眉浅笑,心中暗自感慨。 季莫寒眼神冷峻,冷声道:“你既明白如此,为何不与天宁武夫并肩作战,而要隐居在此地?” 黄无锋沉默了许久,幽幽说道:“老夫已经错过了属于我的时代,剩下的,只是最后一口气坚持。白衣小子,你的剑道,还需要更加纯粹。老夫不想再涉足尘世纷扰,或许在我剑下,你们能见识到一些东西,但这条路,终究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去走。” 林去忧目光深邃,心中一动。 黄无锋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微笑,说道:“老夫虽不出去,但这小子既然领悟了黄万流的剑意,便可留在此地,让老夫教导一番再出去。不然,如此天赋,岂不是白白埋没了名声。” 说罢,他放下手中长剑,仿佛是放下了心中多年枷锁,眼神变得平和而宁静,说道:“白衣小子,你若愿意,老夫可传授你一些剑道心得。但此道该如何走,最终还是取决于你自己。” 此刻,洞内空气仿佛变得清新起来,水滴声依旧轻柔回响。 第七十七章洞中习剑(上) 江湖之中,剑修何止百万,然而习剑之道,归根结底不过三种。 昔日平天山上,老掌教曾言:以身握剑、以气御剑、以神凝剑。 那以剑撼动江湖的郭祭道,便是以身握剑的大成剑者。 在与邢三庭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中,剑不离手,且能将世间万物皆当作剑来驱使,威力惊人。 而这洞穴之中的老怪黄无锋,则堪称以气御剑的典型代表。 林去忧从未想过,剑道竟会在这般安静氛围里,爆发出如此震撼人心变化。 洞穴内,剑池旁那宁静水面,宛如一面镜子,反射出一道道光芒,洒落在池水上,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在黄无锋开始教导之前,林去忧心思依旧萦绕在洞穴下的剑池之上。 这剑池中所藏剑意,历经百年沉淀,其深厚程度,远比那沟壑之中剑意浓郁得多。 当初自己仅仅是简单观望,这池中水便能够轻易牵动自己的心神,可见其绝非寻常。 剑池旁,黄无锋身影悄然无声飘落,稳稳站在林去忧身后。 常年习剑,双眸早已如两把利刃,紧紧注视林去忧。 黄无锋在这深山之中已然度过百年岁月,对外界风云变幻自然一无所知,更不会知晓朝堂上下的种种变迁。但单从林去忧气质来论,便知其出身不凡,来自富贵之家。 毕竟,就连赶马马夫都有破虚境的修为,那端茶送水手持长枪婢女,也达到了武夫三境水准。 倘若季莫寒听到黄无锋这般想法,即便眼下她不是这洞穴老怪的对手,也定会立刻书信一封,快马加鞭送入季府。 届时,五千精兵浩浩荡荡压向这黄山宗。 到那个时候,纵使这黄山老怪剑法再如何出神入化,又怎能凭一己之力抵挡五千精兵进攻? 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她季莫寒,又何时成了林去忧端茶送水的丫鬟? 好在季莫寒和于伯先行离开,这洞穴老怪似乎早就知道沟壑之中藏有阴煞之物,他之所以留着,不过是为后来者徒增一些考验难度,如此一来,既能检验习剑者资质天赋,又能让自己耳根多几分亲近,可谓是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只是如今,林去忧等人来到此地,这阴煞之物便没有了存在必要。 只见黄无锋如山般的身躯轻轻一动,带着季莫寒和于伯两人瞬间远去。 随后,林去忧只听见一声嘹亮剑鸣响彻洞穴,那阴煞之物竟在刹那间荡然无存。 黄无锋并没有急于开口。 此事,林去忧正端坐在剑池旁,泛金色眼眸凝视这片剑池,手中紧紧握着木剑,显然已入定。 清风徐徐拂过,洞外树影在微风中摇曳。 林去忧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全力催动天芒木上剑意,试图与这剑池中的剑意相互牵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夕阳落山,山又出月光,林去忧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便是黄无锋那魁梧如山的身躯。 “白衣小子,看这水面。”黄无锋声音不紧不慢,如同一把重锤,打破周围长久以来寂静。 他伸出手指,轻轻指向这池水,继续道,“水,静则无波,波则不安。剑法也是如此。剑的‘形’,不仅仅是外在招式多么凌厉,也同时要勾动内心,以心化剑。外界力量无法左右它方向,它真正力量源于自身,这便是握剑精髓所在。” 林去忧闻言,郑重点了点头,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凝听着。 外在招式是否凌厉、是否迅疾,并非剑法本质所在。 真正剑道,应当是在平静之中孕育出强大力量,是内心世界与外界万物完美契合。 “‘形’只是外在的表现,是剑成大道的雏形,接下来的‘意’才是你真正需要领会核心。白衣小子,你在剑道上确实有几分天赋,不然也不可能领悟黄万流招数,不过万不能使你那小聪明,武道之途,不怕走得慢,就怕你想一步登天,最后摔个粉身碎骨。”黄无锋站在池子旁,目光投向那两把巨大长剑雕像,不知为何,重重叹了口气,随后继续说道,“你看那水面,哪怕外界风起云涌,波澜壮阔,水面最终总会恢复平静。剑的‘形’,可随外界变化而有所摆动,但剑的‘意’,却应如同这水底深藏根基,无论遭遇怎样的风吹浪打,都依旧能够屹立不动,坚如磐石。” 不知何时,林去忧已握住木剑,能深切感受到这魁梧老者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心血与期望。 眼前这百岁老人,与林去忧实在隔了整整百年,这百年更替,现在年轻人大多咬文嚼字,把简单口语变得复杂无比,难以理解,可这老怪不同,话说的刻板却不死板,往往一言两语便能解释清楚。 林去忧苦笑一声,道:“前辈不知,在旁人看来,握踏上剑道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 毕竟自己母亲乃是名震江湖的女剑仙,虎母无犬子,儿子自然也有望成为剑仙。 林去忧亦是又轻轻一叹,虽然他并不清楚这黄山老怪为何而叹,但黄无锋教诲却如同一道绚烂长虹,横跨天际。 洞穴老怪黄无锋平静道:“你说的这些事,老夫一概不知。” 林去忧嗯一声,道:“那就继续说剑。” 黄山老怪哈哈一笑后,又兴致勃勃道:“剑之‘形’,需要你去感知天地间微妙波动,去读懂这个丰富多彩世界。” 黄无锋低声说道,随后自嘲笑道,“他娘的,这说法倒显得老夫文绉绉的。不过你这小辈可别笑话老夫,这读书人说话,用在武道之上,嘿,还真他娘有了些档次和意境出来。” 林去忧嘴角上扬,微笑说道:“前辈所言极是,此中道理还得小子自己去领悟才行。” 说完,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池中池水波动。 每一个波纹的起伏,都蕴含无穷无尽剑道奥秘。 突然之间,林去忧站起身,手臂一松,手中木剑缓缓升起。 心中剑意在此夜,逐渐凝聚雏形,每一个动作开始变得流畅自然起来,与天地融为一体。 剑光闪烁,划破空气,恰似一条灵动流云。 黄无锋静静站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并未出声打扰,只是略带赞善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抹欣慰微笑。 想起当年习剑,天赋异禀,倒也没这白衣小子领悟如此迅速,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黄万流,那个与之同姓却早葬身于江湖的老剑痞,若是无那边江湖动荡,或许也能看到这白衣小子。 黄万流后继有人,倒是让这久居洞穴的白发白眉白胡老头心里宽慰一些。 “大体而言,还算是有明显提升。”许是黄无锋踏入剑道时间太过久远,曾经面对的也皆是顶级剑道大家,太久未曾见过如此青涩习剑者,无奈说道,“白衣小子,你的剑道之路,还十分漫长呐。” 林去忧稳稳站定,目光坚定而凝聚,听到这句话时,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沮丧,反而有一种豁然开朗感觉。 深知,老前辈这是在夸自己。 黄无锋接着说道:“接下来,便是继续在这池水中感悟剑道。依照老夫所说话,用心去领悟。等你有所明悟之后,老夫便领你去洞穴内观看那壁画。你曾走过那条路,定然知晓其中所绘的乃是黄万流的‘万流御剑术’。待你学成之后,便可下山去。” 林去忧静静站在剑池旁,挑了挑眉。 一气御万剑? 他摇了摇头。 还是踏实点好。 第七十八章洞中习剑(下) 时光匆匆,一晃半月已然过去。 这半个月里,原本沟壑间弥漫的阴煞之气与凌厉剑气消失殆尽,对季莫寒等人而言,飞越这天险简直如同探囊取物,轻松无比。 不过一行人中,倒是苦了芊云兮这既未曾踏入武道,研习儒术也尚未有所领悟的丫头,每次想要到天险另一端去,都要看季大小姐脸色,久而久之,便是懒得再为此事费心,干脆紧闭大门,两耳不闻窗外之事,一心沉浸于自己天地中。 在这半月中,季莫寒同样未曾闲着,每次去给林去忧送饭,起初两人还能交谈几句,可到了后来,林去忧愈发痴迷于剑池,季莫寒甚至连话都插不上,只是放下饭篮便离开。 一旁洞穴老怪,许是顾及前辈身份,虽是嘴馋,眼珠子直流打转,却是强忍并未上前闲聊,这些都被林去忧看在眼里,只是看破不说破,于伯那个痴酒老头,还会闲下来? 果不其然,还没过几日,闲来无事的于伯,每次都兴致勃勃,拉着魏伯文与这老怪把酒言欢。 起初,老怪还颇为矜持,毕竟自觉年事最长。 但江湖中人,又有几人能抵挡美酒诱惑? 一来二去,也是熟络起来,这老怪到后面有时还会嫌弃于伯带来酒水不够地道,这可把爱酒如命的于伯气得不轻,嚷嚷着让老怪拿出更好酒来。 那老怪也毫不含糊,转身便走进深山老林,不一会儿拿出一坛裹满泥土酒。 于伯尝了一口,双眼顿时放光,直呼道:“嘿,他娘的,这酒还真地道!” 说来也怪,这三人三代江湖,如果还要算上极少露面林去忧,堪称横跨四代江湖,可他们交流起来,竟是毫无障碍,皆是感慨南北中三州变迁。 于伯那个时代的江湖最为快意,因林乘天当朝,又有江湖女剑仙作皇后,北州那段时期武夫地位尊崇,众人过得十分惬意。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致如今江湖中出现了许多华而不实武学。众多世家子弟一味追求花哨功夫,对那些观赏性欠佳但实用功法却嗤之以鼻。 也是因为这层原因,洞穴老怪对江湖的种种情况,包括十万莽荒大破天宁之事,都有所了解。不过,此人避世多年,听闻这些事时,并未像入世的于伯和魏伯文那般愤恨凄凉,只是轻轻幽幽叹了口气,感慨一声,世事无常。 时光悠悠流转,转眼间,又过去了半月。 林去忧伫立在洞穴深处,面对这片古老石壁。 石壁上刻满了并不算复杂剑招以及剑法轨迹,简单看上几眼的林去忧扯了扯好看嘴角。 黄万流在剑道上可谓一品高手,剑法精湛,气吞山河。然而,论到琴棋书画,便是修为浅薄,那字迹,歪七扭八,毫无章法可言,画中人影模糊不清,头似头,尾似尾,再看几眼,他爹的,居然连人模样都不是。 林去忧不禁怀疑,黄山剑宗没落,黄万流剑意难以悟透是其一,其二便是这传下来的功夫,实在太难以理解,这个理解倒不是说功夫多难,而是这字迹和图画,真的太他爹的难看。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这石壁当真是黄山剑宗真正遗迹,更是“万流御剑术”核心所在。 黄无锋站在他身旁,目光紧紧凝视石壁上剑法,眼中闪烁深沉而幽远光芒。 这些壁画,对他来说早已烂熟于心。 只是,这壁画虽被剑气保护,得以千年不朽,但曾经在此写剑和观剑的人呢? 如今,独独只剩下他一人罢了。 “万流御剑术,乃是我黄山剑宗最为高深剑法,亦是开宗剑法。”黄无锋开口说道,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道:“它之精髓,不仅在于剑法本身,更在于如何以气御剑。” 林去忧沉默不语,静静注视着石壁,心境沉稳平和。 他在剑池旁足足静立了一月之久,身上变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体内九转乾坤丹药效,已从最初充盈膨胀状态,转而消耗几层,虽说药效在体内仍有留存,但已不像先前那般,如同炮仗一般,一点就炸。 “石壁上的每一行,都是剑招的要领,并非单纯招式,而是凝聚了无数剑宗天才,在不同时间、不同境遇下领悟。”黄无锋缓缓说道,“万流,并非如江湖传闻中所说,以一气御万物,更不是简单的剑法堆砌,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林去忧静静聆听,眼眸闪烁一抹骇色,江湖人都认为《万流御剑术》名字取自黄万流后两字,如今听这洞穴老怪一解释,才方知这江湖剑气之中,却是蕴含着有容乃大精神。 黄无锋指向石壁上第一行刻字,说道:“这行字,记载是剑道起源。‘御剑’二字,意味剑道中的‘御’与‘控’,这不仅仅是对剑道控制,更是对自身心境掌控。” 林去忧抬起头,凝视着那行字,只见字迹粗犷而苍劲,心中暗自锐评。 无论如何,这黄万流的字,实在是不怎么样。 黄无锋伸出粗犷手指,点了点那行字,继续说道:“剑法的‘形’,便是从‘御剑’开始。你手中木剑,若是老夫没看走眼,应该是天芒木。这等稀罕之物,万万不可暴殄天物。以心入剑,比以剑气入剑身更为稳妥。待日后你剑道大成,这天芒木可就不只是通灵那么简单了。” 林去忧默默点头。 黄无锋转身,缓缓走向洞穴的另一端,那里有一块较大的石板,上面同样刻着一行字。 “这是‘万流’中的第一层内容。”他说道,“‘剑道无碍,心如止水’,这句话便是‘万流御剑术’的入门之法。” 林去忧站直身体,在心中默念了两遍。 黄无锋缓缓站定,将背上长剑抽出,又是一挥,带起一阵微风,说道:“来吧,跟老夫做一遍。” 林去忧点头,抽出木剑,开始模仿黄无锋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让自己心境归于宁静,努力将“止水”感觉贯穿在每一个细微动作之中。 黄无锋动作简洁而精准,剑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无形弧线,仿佛那剑意也随着微风飘动,轻盈而不失威严。 林去忧竭尽全力去模仿他动作,可刚开始,他剑法仍然显得有些沉重。 动作间,过往如云烟闪烁他脑海,让他心境始终无法进入那种所谓“止水”状态。 黄无锋停下动作,转身看向林去忧,说道:“白衣小子,你还未能放下心中杂念。剑法的‘形’你已经可以做到,但‘意’仍有所欠缺。” 林去忧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 确实,尽管他努力去模仿黄无锋的动作,但心中始终无法完全摆脱杂念困扰。 黄无锋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万流’关键不在于外形,而在于心境变化。剑法的‘形’固然重要,白衣小子,若你无法放下所有负担,无法真正放空自己内心,便永远无法掌控剑道真意。” 林去忧听这些话,苦笑说道:“前辈这话,说起来倒是容易。” 黄无锋笑道:“不过也是,听那老马夫提起你爹娘身份,老夫实在想不通,你这般身份的人,习武究竟所为何事?不如多思考天下苍生之事来得更加稳妥。舞刀弄枪,讲究的是纯粹二字,你这思想太过繁杂,练出的剑自然是杂乱不堪,难等大雅之堂。” 林去忧脸上还是挂笑,那张俊美脸蛋上却浮现出一丝悲凉之色,道:“不过是家国不容罢了。” 当他再次举剑时,入定状态比之前好了三分。 剑锋舞动如风,剑意流淌如水,每一次挥动,更像是在与自己内心对话。 黄无锋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说道:“不错,通过以剑问心来提升境界,你这小子并非朽木。接下来,来看‘万流’中的第二层内容。” 林去忧缓缓睁开眼睛,却并未像之前那般表现出开心神情。 剑道之路,悠悠漫长,远比他想象要深邃复杂得多。 而如今,他所习得的,不过是浮光掠影,极为浅显罢了。 “‘万流’的第二层,叫做‘流转’,这不仅仅是剑的移动,更是剑意的流动。”黄无锋继续说道,“剑法的‘形’,是剑以剑气催动,而‘意’,则是剑之内在,称之为剑意。” 黄无锋目光如同深邃潭水般静谧,仿佛洞悉世间一切。 林去忧将黄无锋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心。 双眸看向石壁上。 如何万流。 便是那万流汇聚成海的万流。 第七十九章府中夜谈 天宁京城,宰相府。 清晨光线透过窗棱,洒落在书案上。 万物刚复苏之时,这三朝老宰相便已醒来。 书房中空气依旧带着昨夜冷意,石博文坐于案前,背脊挺直,双手捧起一封奏折。 这是来自莽荒战报,文字干巴乏味,但他眼中神情却没有丝毫急躁。 每一封奏折,他读得缓慢而深入。 遥想当年刚入仕途,自己老师常与自己言:“简单字里行间,往往藏着不为人知气息。” 他铭记于心,平步青云,三十三岁便问鼎文臣之最,辅佐三代林氏帝王,沐浴三朝龙气。 有人说,他入世太久,而不能脱心,手上手下沾染太多因果,不能成圣人,又有人说他,是想再五龙伴朝,以龙意养己身,最后成就圣人大道。 真正何意? 那就得问他自己。 窗外槐树叶开始开出新枝嫩芽,春意渐浓。 石博文放下手中奏折,目光随意落在窗外景象上。 花园中,几只麻雀飞掠而过,树影斑驳,像是褪色画卷。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佝偻着走向窗前,望着天边那一抹朝阳。 原本安静府邸也从这缕朝阳开始,有了些许人烟气。 石博文低眉,自己在这座府邸已过半辈春秋,有千丝万缕联系,三十余岁便住进这被无数文人视为最高府邸的宰相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居此府,双肩可不简单是扛着两本书那么简单。 文人多秋,大多不过穷酸腐儒,书未看上几本,便开始指点春秋,当真如那蔺如常,以“半本论语治天下?”还是要当那“为万世开太平的”李载。 午后时光,他仍旧孤身一人徜徉于园中。 躺在一把太师椅上,老宰相如今还是觉得那李载的话太过磅礴夸大,初读很是震撼,但如今再读却是已失当年滋味,何为万世,又何为太平,每个人心中都不同,如何创造真正太平。 不过说到底,李载能论出那勾渠四句,已是文人之最。 仰望高空,秋风轻拂,他轻声道:“世事浮沉,唯风景不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石博文缓步回到书房。 侍女送上晚膳,炖汤香气随风而至,混合着淡淡柴火味。 他没有急着动筷,静静看着桌上菜肴,呢喃一句:“怎么还没来,怪事。” 又等片刻,待一切安静下来,才低头品味那碗汤。 夜幕降临,庭院外月光洒下。 窗前影子逐渐拉长,书房内烛光微弱,石博文依旧未曾停下手中笔,偶尔停下书写,抬头望向窗外,目光穿过庭院,似乎透过那片月光,遥望着某个不再触及往昔。 唯有这明月,依然不改。 “还以为你今日会不来,不过倒是晚了些,过了用晚膳点,便没给你留下饭菜。”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没有人听见。 门外,一身文人气的中年将军微微一笑,道:“不打紧。” 人到老年,讲究做事规律,石博文如今能坐在天下文人共一旦,他独占半斗地步,更是能用循规蹈矩形容,上午一般上朝,若无朝会便在府里批阅奏折,下午小憩一会,练些棋琴书画,要说一日里唯一空闲时间,便只有用完晚膳时分。 而这季长林倒好,想是故意与他作对,每逢这时候,有事无事便来府中打扰,这个打扰不是出自季长林口中,反而是老宰相这个主人翁口中骂出。 季长林与石博文坐于榻前,一副棋局摆在两人面前。 棋盘上,黑白交错,棋子如同两军阵列。 季长林微微皱眉,手指悬停在一颗黑子上,沉默片刻,最终才犹豫落子。 石博文目光定格在棋盘上,嘴角略微上扬,似是早有预料。 “你这一步,似乎有些太过急躁。”石博文低声说道,声音如细细秋风,带着些许轻松,却也有一丝深意。 季长林没有抬头,目光依然专注于棋盘上布局。 他指尖摩挲那颗黑子,漆黑眸子闪动。 “急躁?”他轻笑一声,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锐利,笑道:“我不过是想快些结束这盘棋,便是早些解决眼前困局。” 石博文点点头,慢悠悠将一颗白子放置在盘中,随即抬眼看向季长林,道:“不着急,虽说莽荒事情对天宁确实不利,但还有时间。” 他顿了顿,又道:“你看这局,虽说眼前白方占上风,可黑方若能守住这一线,时间久了,便能反败为胜。” 季长林露出一抹笑,道:“老宰相是话中有话,不是人人都像余敏皇后,也不是人人都如先皇能有所隐忍。” “话倒是不错,但依照眼下局势,在其位谋其职,陛下如今,确是最为合适人选。”石博文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些许深邃,道:“莽荒事,是天下事,天下事便是陛下事,眼下陛下头疼,那整个天宁都不得安稳,你如今面临,可不单单是这盘棋。” 季长林手指停顿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谈不上衰老的老宰相,颔首道:“老宰相,您说得对。” 他声音有些轻,停顿后,又继续道:“我确实不止是在下这盘棋,打从入北州时,便一直在思索,如何打破眼下天宁局面。” 石博文闻言,目光转向窗外。 万籁寂静。 “破局。”他说得很轻,“你不妨说说看,如何破局。” 季长林不着急回答,反而先是一黑子落下,才缓缓开口道:“南州学子,近年来变化多端,我一直在想,若这些年轻人,不在书院中固守成规,反而应当像棋盘上棋子,敢在去北州翻云覆雨,北州也是如此,不再对文人嗤之以鼻,南北结合,天下便可真正大同。” 石博文神色微微一动,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一笑置之,继续落下一颗白子,道:“你总是能把这些看似简单棋局,读得如此深刻。” “老宰相,陛下想得旁人不明白,作为三朝老宰相,季某不信您不明白,”季长林声音低沉,道:“现在战局千变万化,理应该早做准备,司马皇室不会给天宁有任何喘息机会。” 石博文沉默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他又放下了一颗白子,微微倾身,望着棋盘上布阵。 此时,局面已逐渐变得复杂,双方阵线紧密交织,连他都未必能看清最终哪方能胜。 “太子殿下。” 石博文终于开口,季长林听到这个熟悉名字,抬眉道:“太子殿下心思通透,莫寒从山中传来消息,看来黄山宗秘密殿下已经知晓,以九转乾坤丹为底,加上《万流御剑术》做心法,日后江湖必定有殿下一席之地。” 三朝老宰相手指敲打桌面,发出规律声响,他眼神微沉,道:“还不够。” “无妨,抗北城后,才是真正北州。殿下自幼在金樽之中长大,也是时候该睁眼看看,何为北州,何为江湖。”季长林点头,语气坚定,道:“若殿下此行能安然回来,将剑归于余家,天宁便真正有望。” 石博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下棋。 两人之间气氛,沉稳而宁静。 棋局渐入高潮,季长林目光再次沉静下来,盯着棋盘上黑白交织,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而石博文,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仿佛一切变化,早已在他掌握之中。 “此话,今夜我就当你没说过。”石博文轻声道,仿佛在与棋盘上棋子低语,道:“只是老夫很好奇,为何你季大将军,为何这么好看殿下,难不成殿下事成,第一个就要问罪于你。” 季长林平静一笑,手指落在那颗黑子,道:“老宰相说笑了,您不也当过太傅吗。” 第八十章敬天地 一个月转瞬即逝,不知不觉间,林去忧一行人已在黄山宗内度过了整整一月。 是夜,演武场上,刚用完晚餐的季莫寒轻轻抬起如美玉雕琢般的纤细手臂,一只信鸽无声无息落在上面。 她看完信上内容,目光转向一旁的林去忧,说道:“季长林来信,血月楼正满天下找你这林大太子,此行前往北霜城,务必万分小心。” 正吃着野味的林去忧,满嘴油光,俊美脸庞上闪过一丝疑惑,道:“你们北州人真是奇怪,先是周北武的小儿子,再来是血月楼的邢三庭,小爷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人又不是我杀的,怎么都来找我算账?” “人嘛,总归是要挑软柿子捏的,不是吗?”芊云兮适时在一旁插话道。 林去忧有些愤愤不平:“那怎么就只找小爷我,软柿子不应该找你吗?你……” 说着,天宁太子爷还厚着脸皮指了指芊云兮的胸脯。 常年在忘乡楼的芊云兮,接触的嫖客大多直来直去,想干什么都直言不讳,很少遇到用诗词歌赋作开场白来调戏姑娘的,那些人大多还会被骂一句“文人逛什么花楼”。不过,曾经有个年轻书生在楼中提过一句“天宁美,最美是北州”,倒是让芊云兮多留意了一眼。 也不知他是发自肺腑,还是因为身处北州,不想得罪江湖中人,但这话听着确实让人舒心。 芊云兮先是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季莫寒,那张如狐狸般勾人的脸蛋在篝火映照下浮现出一抹狡黠,妩媚说道:“怎么,殿下这是想奴家了?要是真的,就直说,奴家还像往日在楼里一样,顺着殿下。” 林去忧刚喝了一口酒,差点全喷出来。 他看了看季莫寒,又看向那模样像中年说书人的魏伯文,两人皆是眼神冰冷,来者不善。 林去忧苦笑着说:“二位不会真信这丫头说的话吧?” 季莫寒摇了摇头:“其他人,不太可信,但若是换做是你,那不得不推敲一番。” 魏伯文叹了口气,喝了口酒道:“殿下,下次可不能再这么糊涂了。” 林去忧欲哭无泪,心里直喊:他爹的,太欺负人了。 “此行下山,再过几日就到北霜城了。”季莫寒平静说道。 林去忧应了一声。 抗北城以北,便是真正江湖。 北霜城之中,江湖势力盘根错节,有时连官府都无可奈何。 所以此次下山,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若是在抗北城,还能借助季长林余威震慑几大家族,可到了北霜城,提及季长林,虽说有些作用,但终究有限。 对那些江湖势力而言,打不过大不了就跑,天涯海角,季长林总不至于抛妻弃子,专门找他一人麻烦。 “等我们到了北霜城,小老儿带公子去见一个人。”在一旁喝酒的于伯突然对林去忧说道。 林去忧疑惑看向于伯。 这个瘸腿老马夫,蓬头垢面,一脸邋遢,但林去忧从未嫌弃过他,哪怕是在京城时也是如此。 于伯露出一口泛黄牙齿,笑着说:“那人是小姐和你那不成器的爹的媒人,也是当年抗击莽荒老兵。” 林去忧顿时来了兴致。 娘曾说过,她和爹相识是因为一个人。 那时娘刚踏入江湖,就因夺了余家剑魁而在江湖声名鹊起,江湖中谁人不知余家出了个年轻貌美的天才剑道女子。 而那时的林乘天,同样是深受宠爱的皇子,以雷厉风行著称。 当时朝中刚平定北州一处叛军,南州文人便对北州发起讨伐,主张扬文抑武,这使得北州百姓对朝廷颇为怨恨。 也正因如此,林乘天暗中走访北州,这一走,便是掠了个日后的余皇后。 林去忧回过神,笑着对于伯说:“想来凭借这两层关系,您这位老熟人如今在北霜城定是混得风生水起。” 于伯哈哈大笑道:“公子不愧是公子,就是聪慧。那人姓田,名浩,是土生土长的北州人。原本在林乘天的御林军中担任百池校尉,也是与莽荒死战的一员。后来余皇后在北州去世,他便解甲归田,听说做起了买卖,如今在北霜城可是有名的商贾。” 季莫寒说道:“田浩,此人我有印象,逢年过节总是找各种借口给军中送粮送钱。” 林去忧笑道:“难怪季长林不像其他将军那样,频繁向朝中讨要粮草军饷,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听到这话,季莫寒冷笑道:“要论这个,太子殿下才是真正高手。在逐北城三年,别的本事没见长,偷奸耍滑倒是精通得很。借着季长林名声,捞了不少好处,这其中的油水要是仔细算起来,估计三天三夜都算不清。” 果不其然,林去忧听了,乖乖闭上嘴。 见他那憋屈的模样,芊云兮即便掩面,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林去忧吃亏,她心里就觉得开心。 季莫寒不知从哪儿捡来一根树枝,在篝火中摆弄着,平静说:“季长林还提到莽荒,近来莽荒司马家已攻至莽荒其他皇室最后一城,不出半年便能统一莽荒。” 听到“莽荒”二字,除了魏伯文和季长林这两个外州人,其他三人皆是神色凝重。 除了亲身感受过那铁血浮屠的冲天气势,实在难以想象,什么样军队能逼死已经半只脚踏入仙人境界的武修,甚至杀到能让大半个江湖噤若寒蝉。 林去忧深吸一口气,不管怎样,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半年时间,要从武夫二境将九转乾坤在体内完全炼化,最后能达到什么境界? 他不知道,但即便只有武夫二境,他日莽荒若再侵犯天宁,他定会站在万军之首。 不为别的,只为国仇,更为家恨。 林去忧想起平天山第三峰那满山忠冢,或许正因如此,他没有听从石博文老宰相建议先去南州,而是和于伯来到了这凶险万分的北州。 这里是娘的故乡,是爹和娘相识的地方,更是天宁真正的核心之地。 去时百斤重,归时万丈高。 林去忧对着明月喝了一口酒,随后将手中酒壶里的酒尽数洒向大地。 “来日定用莽荒血来敬各位前辈。” 林去忧低声喃喃,随后朝着黄山后山走去,他要在最后的几天里,将《万流御剑术》完整记在脑海中。 第八十一章剑身下山刺杀 林去忧一行人终究还是踏上下山之路。 再次前去拜会黄山老怪,林去忧和于伯二人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无法打动黄山老怪生出下山入世念头。 仔细想想,若真能被三言两语轻易说动下山,林去忧又怎会在今日才见到这黄山老怪。 只当一切因果丛生,不愿便不强求。 临别之际,黄无锋决意送林去忧最后一场造化。 只见他那残破剑袍随风翻飞,那魁梧身形之下,在林去忧手中的利器天芒木,如同孩童玩具般被他握在手心。 这把木剑在逐北城时,曾被郭祭道以剑气重塑剑身。 然而,经历与周北武的那场大战后,被名刀无措砍出了好几个坑洼,致使剑身再难恢复圆满,这可让林去忧头疼不已。 毕竟天芒木极为难寻,此前他在平天山上耗费数日,试图找寻其他品质稍逊木质材料,却连一块能入眼的都难以觅得。 仿若看穿林去忧心思,黄山老怪朗声笑道:“白衣小子,老夫最后送你一场造化。” 黄无锋立于剑池之畔,凉风徐徐拂过,撩动他那飘逸白色发丝。 剑池水面宛如平镜,沉静而深邃,池中剑影重重,若隐若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清香,恰似春雨过后泥土芬芳,夹杂一丝草木清新气息。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那柄天芒木剑,剑身上裂痕依旧清晰醒目。 黄无锋将剑缓缓低垂,剑尖轻轻触及池水,瞬间,一圈圈细微涟漪在水面荡漾开来。 水面波动,仿佛是在呼应他内心深处悸动。 紧接着,一道道细小的水龙卷伴随着剑鸣之声,纷纷汇聚在天芒木剑的剑身之上。 一旁的林去忧见状,面露惊骇之色。 万万没想到,这黄山老怪竟打算用这剑池为天芒木剑进行洗涤。 这该是何等奢侈之举啊! 即便身为天宁太子爷,林去忧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粗重喘息起来。 已然闭上双眼的黄山老怪,自然不知晓林去忧此刻想法。 只是用指尖沿着剑身缓缓滑动,温暖指腹抚过那一道道残缺缝隙。 在这一刻,他心境与剑意完美融合,合二为一。 周围时间仿佛都为之凝固,所有喧嚣纷扰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这把剑与他之间那独有联系。 池水悄无声息吸纳天芒木剑身上瑕疵,一层又一层吞噬着那一道道裂痕与坑洼。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剑身渐渐恢复原本光泽,裂纹痕迹也在缓缓褪去,涅槃重生。 剑池水面,荡漾起层层涟漪,波光粼粼。 那闪烁波光,映照在黄山老怪的脸上,勾勒出他脸上从容。 黄无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收起木剑,而后随手丢给林去忧。 剑池之畔,月光如水般倾洒而下,落在他身影之上,为他镀上一层银色光辉。 他转身,一言不发离去。 他的背影在池水倒影中渐行渐远,直至一切都归于无声。 林去忧低头,目光落在手中的木剑上。 此夜,唯有这把天芒木剑,闪烁着璀璨夺目光辉。 他朝着黄无锋消失的方向,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虽然与这百岁老怪仅仅相伴了一个月时光,但他们之间情谊亦师亦友。 林去忧不知在老怪了却心事之后,是否还能有心存活于世。 不过如今,他所能做的,唯有迅速成长,以应对半年后即将到来的莽荒大军。 今日月明星稀,林去忧等人顺利下山后,便朝着北霜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一周之后,北周北霜城。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无比黑色绸缎,严严实实笼罩住北霜城。 街头巷尾,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恰似夜幕中闪烁的微弱星辰,然而,这点光亮却难以驱散这浓重夜色深沉。 寒风吹过,如同一把把锋利冰刀割在脸上,发出呜呜呼啸。 街边树木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光秃树枝相互碰撞,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城墙上,巡逻士兵身影在火把映照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的脚步匆忙而沉重,铠甲相互碰撞发出的铿锵”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城外,护城河水在月光下闪烁冷冽光芒,宛如一条蛰伏冰龙。 北霜城有规矩,日落后便不得入城。 相较于逐北城和抗北城,从外城便能看出的辉煌壮丽,这北霜城着实只能用“还算过得去”来形容。 逐北城和抗北城高楼耸立,即便在夜晚也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而这北霜城,仅仅只有一两座高楼,在月色笼罩下,显得格外孤单。 林去忧等人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寻觅到附近一座被人荒废小城暂且凑合一晚。 这座小城原本是北霜城的附属小城,主要用于囤放军粮与驻扎部队。 可惜后来莽荒大举入侵,攻破天宁,这里沦为一片鬼城。 据说有数万百姓在此含恨冤死,阴森之气弥漫。 尽管后来莽荒军队遁走,但周围百姓依旧不愿入住此处,久而久之,这里便沦落为一座孤城。 魏伯文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开路,于伯老练地驾着马车跟在后面,众人缓缓步入这座古老而残破的城市。 夜色中,他们身影在街巷中交错穿梭,步伐沉稳且带着一丝警觉。 魏伯文手走在队伍前方,嘴角挂淡淡微笑,然而,那笑意却难以掩盖住他眼中忧虑,早已敏锐察觉到某种不对劲气息。 “这座城,看来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芊云兮掀开马车车帘,目光投向那仿佛定格在上百年前建筑,缓缓开口说道。 “你说的倒是没错。换句话来说,自我们打下黄山宗起,就有人一路暗中尾随我们。”林去忧点头,眼神在夜空中扫视一圈,接着笑道:“不然你以为于伯为何在后半段路程放缓了马匹的速度?这里可是特意给他们挑得‘风水宝地’。” 季莫寒闻言,摇了摇头道:“早跟你说直接动手解决,省得麻烦,可你就是不听。” 林去忧满不在乎笑道:“无妨,正好与他们玩玩,顺便试试小爷我如今的身手到底如何。” 尽管察觉到了异样,但于伯和魏伯文,皆是未曾停下前行脚步,依旧继续向前走去。 残破红灯笼下,是早已人去楼空街道店铺。 偶尔,几声远处传来的犬吠划破夜晚宁静,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细微声响,像是某种细丝在微微振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压迫感。 “注意了。” 马车内,林去忧低声提醒道,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现,从街角迅猛疾掠而出。 只见那黑影手中锋利刀刃闪烁冷光,直逼马车后芊云兮背心。 芊云兮反应几乎出于本能,她迅速侧身躲避。 然而,这刺客速度更快,刀光闪烁间几乎无影无踪,瞬间便将马车劈成了两半。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马车四分五裂。 芊云兮低呼一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去忧手中的木剑已如闪电般飞速挥出。一道凌厉剑气如雷霆般爆发而出,直击那来袭之人,随后接过芊云兮,甩给季莫寒。 “交给小爷我来。” 林去忧丢下这句话,便与那刺客厮杀起来。 于伯飞身入定,季莫寒则是接过芊云兮后,平稳落地。 “殿下的剑法,又精进了许多啊。”魏伯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未曾料到短短一个月的光景,林去忧的剑法竟已达到如此境界。 “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公子。”于伯喝了一口酒,得意洋洋说道。 论起修为,一行人中自是魏伯文和于伯二人最高。 不过此次,他们并不打算出手。毕竟这些小喽啰般的刺客,正好留给这金贵主子练练身手,倒也是极好的。 就在此时,数名刺客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现。 黑影闪动,他们身上散发气息阴冷刺骨。 月光下,林去忧一人身影很快便被黑暗所吞噬,仿佛置身于阴云笼罩之下。 只见林去忧,一剑挥出,顿时血光飞溅。 他稳稳站定,单手持剑,犹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巍峨磐石。 他得剑法愈发沉稳,两部剑诀交替施展,再加上九转乾坤丹药效以及那生生不息的剑意,剑气纵横,让人难以靠近。 那些刺客虽然手持利刃,但在天芒木剑锋芒之下,犹如纸糊般脆弱不堪。 几番激烈交手后,几名刺客纷纷倒地,鲜血迅速染红街道。 然而,正当林去忧稍稍松了一口气时,突然,一道轻灵身影如流星般迅速划破夜空。 那人身形如幻,手中刀光闪烁杀意,仿佛连空气都被她一刀割裂开来。 她目标异常明确,直扑林去忧而来。 “快躲!” 季莫寒冷喝一声,紧接着,一声清脆枪鸣响彻四周。 只见她手中长枪瞬间化作一道黑影,试图阻挡刺客攻击。 然而,那刺客竟只是脚步微微一顿,身形瞬间一转,如同蜻蜓点水般轻盈飘然而过,迅速躲避枪尖。 几乎在同一瞬间,她反手挥刀,凌厉刀光再次袭来。 “这个身法,好生熟悉。”魏伯文眼神锐利,长衫被刀锋挑起几分,紧紧盯着那最后杀入的女刺客,喃喃自语道。 然而,那个女子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她速度,快得让人无法捉摸。 突然,她的刺客刀光再次闪现,犹如一线闪电般划过夜空,那股冷寒气息,直逼林去忧心脏。 但早有准备的林去忧只是脚踏游龙步,看玩笑,林去忧可是号称“逃跑太子”,灵活闪避开来。 也是这一瞬间,近乎下意识拔剑而起,剑刃与刀锋瞬间相交,顿时激起一阵剧烈火花。 “姑娘芳名可否留下一个?”剑气纵横之间,林去忧戏谑说道。 那女子的声音如冰雪般清冷:“你该死。” 她眼中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冷冽如冰。 就在她准备继续出招之时,林去忧猛地一跃,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剑锋迅速逼近。 可是,那女子反应同样极快,侧身一闪,轻盈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一阵冷冽风声。 “哪里跑!”季莫寒低声喝道,拔足向前追去。 然而,这女刺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彻底融入了黑夜之中,难以追寻。 夜空依旧不见星辰,月色也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四周静谧得可怕,这种压抑氛围愈发浓烈。 五人站在原地,气氛倒是显得格外悠然,丝毫没有躲过刺杀后劫后余生之感。 “你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来刺杀?”芊云兮声音略带不满,看向那四分五裂的马车,忍不住怒骂道:“那就该注意一下啊,马车都毁了,今夜本姑娘上哪儿睡去?” 林去忧指了指街道,笑着调侃道:“天为被,地为床,让你好好感受感受小爷我曾经逃难北州时的遭遇。” 芊云兮满脸嫌弃,大声嚷嚷道:“本姑娘才不要!” 于伯在一旁悠哉喝酒,露出那一口标志性黄牙道:“这马车虽是毁了,但拼拼凑凑,还是能睡上一晚。不过最后那个女刺客,无论身法还是刺杀功力,皆是上乘。公子进城后,可得多加小心啊。” 魏伯文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那女子身法,总确实感觉十分熟悉,好似在哪里见到过,她逃跑路线十分清晰,显然是熟知地形,怕是北霜本地人氏。” 林去忧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看向那女子消失方向。 别的不说,那女子身材,前凸后翘,确实很是不错。 第八十二章像极了 不知田浩从何处打探到消息,清晨,林去忧等人还未抵达城门口,这位老翁便已等候多时。 他身着一袭精致深紫色绸缎长袍,腰间系金丝腰带,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尽显商贾世家威严仪态。 便是这样一位精明人物,在看到林去忧那一刻,眼眶瞬间泛红,嘴里不停呢喃着:“像,真像。” 林去忧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位略显老态富翁便一屁股坐上马车,从于伯手中抢过缰绳,熟练驾起车来。 一身邋遢的于伯嘴上嫌弃,却笑着骂道:“你这老家伙,牵马哪是你干的活儿,也来抢?” 平日里在北霜城不苟言笑的田老翁,却也没嫌弃这衣衫破烂老头,却是笑得满脸喜气:“你这瘸子,牵了一辈子马,不腻啊?” 于伯笑道:“以前给小姐牵马,如今给公子牵马,一辈子都不嫌腻!” “你是一辈子都乐意,可对我来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皇后的马没牵到,是我没福气,如今殿下光临北霜城,这几日的缰绳你就别惦记了,让我好好尽尽地主之谊。”田浩本就不大的眼睛,笑起来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林去忧在马车里听着,不知为何,鼻尖陡然一酸。 田浩府邸坐落在城中最为繁华一隅,气派非凡,庭院中修竹摇曳,雕栏画栋,宛如一座与世隔绝世外桃源,尽管外界寒风凛冽,屋内却温暖如春,香气萦绕。 田浩迎接林去忧一行人入府,那笑眯眯模样,可把周围的下人惊到了,他们何时见过老爷这般模样。 自从在莽荒败走于余皇后率领的亲兵之后,田浩便回到了这座儿时小城。 当时的北霜城破败不堪,十室九空,恶狼横行,烧杀抢掠之事屡见不鲜。不过,凭借在军中威望,田浩在此地混得风生水起。 天宁重农抑商,但田浩腰缠万贯,又曾在军中任职,即便是从三品郡守府,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有些时候,田浩没拍板的事情,官府都得恭敬等候。 也正因如此,田浩在家中威严十足,常年不苟言笑,说一不二,家中规矩高于一切。 就说那以贤良淑德著称的嫡长夫人,只因触犯家规,被罚跪在祠堂一周,每日只得简单进食一次,要不是念在她多年伺候情分上,这位看似祥和的老富翁,恐怕真会做出将她扫地出门事情来。 “殿下贵客远来,田浩岂敢不尽地主之谊。”田浩请林去忧等人入座,声音温和中带着几分恭敬,并未因林去忧如今处境而有丝毫看轻。 林去忧面带微笑,随即落座,环顾四周,只见大堂华丽装饰令人惊叹。 金碧辉煌桌面铺着一层极为精致锦缎,每一处角落细致雕刻都透露着奢华,桌上瓷器造型别致,玉盘里盛放着各式精美点心,香气四溢,茶水用名贵紫砂壶慢慢冲泡,每一口茶香都仿佛能沁入骨髓。 纵然是久居忘乡楼的芊云兮和出自名门的季莫寒,见此也忍不住惊叹,倒是林去忧,心中感慨田浩家府底蕴深厚,同时又觉得庭院中草木的布局,莫名熟悉。 田浩侍女们端上了色香味俱全早膳,一道道精致菜肴摆满桌面。 玉璧般的螃蟹肉、炙烤过的鹿肉、软嫩如豆腐的鲍汁点心,所有传闻中的美食,一道道被端上餐桌。 每一道菜肴都尽显匠心,盘中精致摆设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殿下尝一尝,这道‘火山熊掌’是我最近偶然得到新作,肉质鲜嫩,配上五味调和的酱汁,定能让您大快朵颐。”田浩自信满满说道,随后起身,恭敬地夹了一片放入林去忧的碗中。 林去忧微微点头,浅尝一块,连声称赞。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之后的每一道菜肴,几乎都让天宁太子爷目瞪口呆。 毫无疑问,田浩此番并非惺惺作态,而是早有精心准备。 林去忧拿起一枚白玉般的金汤鸳鸯粽子,轻轻咬了一口,浓郁汤汁瞬间在口中迸发,滋味香醇,肉质鲜美与酱料独特融合,堪称人间美味。 “嗯,果真不负盛名。”林去忧赞叹道。 在逐北城的三年,虽说也是过得极尽奢侈,但奢侈之间也有差别,就说这当作开胃小菜熊掌,便是可遇不可求极品。 “哪里,殿下过奖了。”田浩淡淡一笑,话语中带着几分谦逊。 随即,他目光转向一旁芊云兮和季莫寒,笑道:“两位姑娘相貌不凡,皆是倾国倾城,也只有此等姿色容貌之人,才能侍奉殿下。” 季莫寒闻言,脸色骤变,拿勺子手顿时一顿。 田浩能知晓林去忧今日何时何地到来,又怎会不知与之同行的人? 尤其是季莫寒,身为当今权臣之女,莫说北州,就算放眼全天宁,又有几人敢轻易招惹? 田浩此言究竟是何用意? 不等季莫寒出声,一旁的芊云兮轻笑一声,拿起一枚盛满香味珍珠瑶台糕,略显挑剔抿了一口。 片刻后,她露出满意神色,又佯装可惜,配上那妩媚模样,倒也显得十分可怜:“美味,但比起本姑娘所见过的那些名厨,似乎还有些差距。” 对此,田浩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说道:“看来殿下这位随行姑娘倒是眼光独到,那我这席宴席也就略显逊色了。” 林去忧见状,一笑置之,芊云兮口齿伶俐,他早已习惯。 全当这小插曲是助兴,百道菜肴过后,侍女们依旧将各类美味佳肴源源不断送上桌来,田浩则不时指引大家品味每一道菜肴。 两位侍女端来盛满象牙色汤汁玉盘,汤中浮着一颗颗晶莹剔透鲍贝,鲍汁散发着独特海味,随着水汽升腾,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沉醉香气。 田浩轻轻撩动玉盘上汤勺,仪态十分讲究:“这是‘海上明珠’,选材极为讲究,只在每年最适宜的捕捞时节出水。若殿下喜欢,田某可再给您安排一桌。” 林去忧微微笑道:“不必如此,田伯如此盛情,已是最好款待。” 他轻轻一掀托盘,捧起汤中一颗鲍贝,入口即化,余香满口。 而在一旁被林去忧称呼为田伯的田浩,悄悄拭去了眼角泪水。 第八十三章针尖对麦芒 酒足饭饱之后,林去忧一行人在田浩陪同下,离开府邸,悠然漫步于北霜城街巷之中。 而芊云兮则跟着魏伯文,走进田家藏书房 林去忧目送芊云兮离去,心中暗自思忖,这妮子身上文人气质愈发浓厚,莫不是真要跨入那道门槛,投身儒修门道? 北霜城,名副其实,即便是城中主干道,也弥漫丝丝霜冷之感。 抗北城以北,才是真正北州地貌,建筑大多以平房为主,鲜少见到高楼耸立。 街道上虽算不上繁华,卖的大多都是北州常见之物,但是像天宁太子爷最爱烟花之地,倒是鲜少看见,又因有田浩这位长辈在场,林去忧也收敛许多。 田浩本就常年在军中厮混,见识过军痞数不胜数,见殿下容貌如此俊美,又正值青春年少,不禁一笑。 有道是哪个少年不多情呢。 众人逛街之际,田浩悄悄压低嗓音,颇为含蓄向林去忧示意北霜城风月场所所在之处。 想当初,林去忧在逐鹿城和抗北城豪掷千金,请全城人赏曲,这百姓看似风光无限,于他而言却是一件大糗事。 天宁当今太子爷在怀思楼这样烟花之地醉卧整夜,闹得满城皆知,消息不胫而走。 不过,除了这件事,其他事情都被杨二虎与沈府刻意压制下来。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墙,田浩略施银两,便将周北武如何身死南城之事打听了个大概。 记得那天,听闻是太子殿下亲手斩杀周北武,田老富翁涨红了脸,接连说了三声“好”。 早在林乘意起兵造反之时,这个骨子里依旧流淌着林乘天御林军血液老士卒,就叫嚷着要在北霜城拦住林乘意,当面质问他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好在他嫡长子心思玲珑,摸透老父亲心思,早在前几日便暗中吩咐,在伙食中放入助眠之物。 所以,当林乘意大军压境北霜城时,这位曾经慷慨激昂的老士卒,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北霜城酒,还是值得一尝的。” 田浩轻声一笑,目光透过市集的烟雾,仿佛在回忆往事,说道,“醉仙楼还开着,殿下不妨去那儿尝尝。” 听到“醉仙楼”三个字,于伯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林去忧自然留意到了这两位年长士卒的异样,却只是笑着点头,看破并未点破。 他们继续在城中街道漫步,随着微风前行,天空中飘起鹅毛大雪,细雪如丝如缕。 路旁,旧街墙角在北霜城是常见之景,那些斑驳痕迹,不知见证多少江湖儿女青春与沧桑。 而今日路过的他们,不过是茫茫人海中,匆匆一瞥。 踏入集市,喧闹声瞬间将他们淹没。 街道两旁摊位林立,琳琅满目货物摆满台面。 这边是售卖锋利兵器的铁匠铺,粗壮铁匠师傅正挥汗如雨,手中铁锤一下又一下砸在烧得通红的铁块上,溅起火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另一端则是摆满各种奇珍异宝古玩摊,摊主正口若悬河向两位年轻路人介绍着所谓的名贵瓷器。 林去忧朝身旁季莫寒小声说道:“那摊主摆的可都是假货。” 季莫寒看着摊子上琳琅满目摆件,又打量一眼口若悬河的老摊主,心中觉得不像是假的,不禁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林去忧笑着解释道:“他这摊子上其他东西仿得确实不错,细节纹理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再加上这老摊主口才,别说新手,就算是在古玩界摸爬滚打好多年的人,多半也会被骗。” 季莫寒听后,更加疑惑看向林去忧。 天宁太子爷那张俊美容颜,即便走在北霜城,也吸引不少目光,他微微一笑,好看极了,说道:“这得分时候,就说他手里拿的那对碧玉镯子,真品可在皇城里呢。” 季大小姐毫不客气赏给太子爷一个大大白眼。 “哟,这不是田老爷嘛!” 一道粗犷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大汉大步走来。 他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结实腱子肉,腰间别着一把大刀,刀鞘上镶嵌宝石在阳光下闪烁光芒。 “原来是李寨主。”田浩笑着迎上前去,与大汉拱手寒暄,道:“今日怎么有空进城啊?” “哈哈,这不是近来在寨中无事,便带着小女在城中逛逛,碰碰运气,那丫头不知跑去何处,不管了。”李寨主爽朗大笑,目光落在林去忧身上,心中暗自惊叹,这是从哪儿找来如此俊美年轻人,最后目光落在季莫寒身上,眼神中更是闪过一丝惊艳,称赞道,“这位姑娘,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标致人儿了。” 季莫寒柳眉轻蹙,自幼在军中长大的她,没有其他女子忸怩之态,而是美眸直勾勾打量这汉子。 田浩见状,连忙看向林去忧,见他神色平静,并未放在心上,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李寨主谬赞了,这两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我带他们在城中四处走走。” 李寨主对此倒也没有在意,又哈哈笑了两声:“是我唐突了。既然是田老爷贵客,那便是李某贵客,不如一起去尝尝北霜城最有名的醉仙楼的美酒,我做东!” 田浩看了看林去忧,见他点头,便应道:“如此,那就叨扰李寨主了。” 众人来到醉仙楼,刚一踏入,一股浓郁酒香便扑鼻而来。 楼内热闹非凡,酒客们猜拳行令,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李寨主熟门熟路找了个靠窗大桌子,招呼众人坐下,随后大声喊道:“小二,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和招牌菜!” 不一会儿,酒菜便摆满了一桌。 李寨主端起一碗酒,站起身来:“今日能与各位相聚,是我老李荣幸,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头,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林去忧等人也纷纷端起酒杯,浅酌一口。 那酒入口辛辣,却又带着一股醇厚甘甜,在舌尖散开,回味无穷。 “既然是田老爷贵客,那在下就直说了,近日北霜城可不太平,几位若是没事,晚间还是别随意在街道走动。”李寨主一边啃着手中酱骨头,一边说道,“据说天宁太子要路过此地,在此之前,他路过抗北城那样的富贵之地时,亲手斩了周北武的头!” 田浩微微皱眉,想要出声制止,却被林去忧抢先一步,林去忧笑着问道:“李寨主,此话怎讲?” 李寨主放下骨头,抹了抹嘴,道:“各位有所不知,这林去忧可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儿,也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季府那可是何等势力,在当今天宁那都是首屈一指!季大小姐虽说不曾听闻长相如何,但看季长林那模样,肯定差不了。” 林去忧心中一动,季莫寒则举起碗,说道:“来,李寨主,本姑娘敬你一杯。” 不知所以的李寨主回敬一杯。 一大碗酒水入肚,李寨主摇了摇头,叹气道:“这林去忧,真不知道他们皇宫贵族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太子爷不当,跑来北州惹事,这不是让北周再陷入困境?真他娘不是东西。” 季莫寒轻抿一口酒,道:“北州自古就不受其他两州待见,李寨主如此将过错都推到他一人身上,岂不是更失了我们北州人的风节气度?” 李寨主看向季莫寒,眼中满是赞赏,道:“倒是老夫沉不住气,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了不起!我自罚一杯!” 季莫寒看向林去忧。这个话题的中心人物倒是显得格外平静,仿佛刚才李寨主骂的不是他。 林去忧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泛着金色光芒的眸子看向窗外,正巧看见一伙黑衣人持刀隐匿在房檐之下。 天宁太子爷一眼就与为首的黑袍女子对上了眼。 这凹凸有致的身材,他不会认错,正是那晚在外城刺杀他们的刺客。 林去忧与那女刺客四目相对。 针尖对麦芒。 第八十四章李妙儿 与林去忧短暂对视一眼,女刺客敏锐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眼神瞬间锐利如鹰,毫不犹豫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唿哨。 刹那间,原本隐匿在房檐上的黑衣人,如同被惊扰夜枭,瞬间四散开来。 他们身形敏捷,仿若鬼魅,眨眼间便隐入了屋顶阴影与街巷暗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去忧静静望着他们离去方向,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酒桌上,李寨主李厚风正兴致勃勃讲述北州奇闻轶事,可他很快就注意到林去忧等人注意力有所分散,同样,也是察觉到酒桌气氛悄然发生微妙变化。 然而,他生性豪爽豁达,并没有多问,只是爽朗大笑几声,又举起酒杯,与众人继续开怀畅饮。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众人纷纷起身向李寨主告辞。 李寨主热情拍着田浩肩膀,再三叮嘱道:“田老爷,日后若是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到我山寨去,我老李必定全力相助!” 随后,他又看向林去忧和季莫寒,眼神中满是真诚,道:“两位改日一定要到家中做客,我定当扫榻相迎!” 在与李寨主告别之际,林去忧朝田浩丢一个眼神,后者便心领神会其意思,热情相邀道:“李寨主,今日不过是小聚,改日一定要到府上,咱们好好摆上一桌,再痛饮一番!” 李寨主豪爽大笑,用力拍着田浩肩膀应下,道:“田老爷相邀,我老李哪有不应的道理!也不知这丫头到底跑哪里去了,过几日我便带着妙儿登门叨扰!” …… 回府路上,田浩率先向林去忧介绍道:“这个李寨主,名叫李厚风,是北霜人氏,在城外小石岗山上安营扎寨。别看只是个寨主,山中规模可不小,手下有近千号人。他乐善好施,小老儿从军中退下时便与他结识。他有个女儿,名叫李妙儿,从小便生得可爱,如今二八年纪,也是越长越开,中间有段渊源,这李妙儿便在府中小住半年,见他聪明伶俐,又与我投缘,便认她做干女儿。” 林去忧微微点头示意,心中对这个李寨主印象颇好。 此人看似粗犷,实则粗中有细,进退有度,在江湖中倒是难得。 众人回到府邸时,夜色已深。 张灯结彩田府大门前,还未等家主田浩进府,便有府内婢女匆匆上前,小声禀告:“老爷,李小姐早已在府中,说是定要见您,不然不肯回去。” 田浩听闻,笑着朝身后的林去忧说道:“殿下你看,李寨主找了半天的丫头,倒是在我府中。” 林去忧同样笑道:“既然这姑娘等您许久,那田伯还是得先去见见。” 田浩应了一声。众人刚进府内,便传来一阵欢快脚步声,随后一个玲珑身影一头扎进田浩怀中。 此人正是李寨主的独女,李妙儿。 李妙儿正值二八年华,眉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甜甜酒窝,透着少女活泼与灵动。 她翘起粉嫩嘴巴,带着几分埋怨和撒娇道:“干爹,你干什么去了,让妙儿等得好辛苦。” 田浩将李妙儿放下,看向林去忧,轻咳几声,说道:“妙儿不准胡闹,府中可是来了贵客。” 听到田浩的话,李妙儿这才注意到田浩身后的林去忧。 月光洒在太子爷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身形,那张俊美如琢的脸庞仿若美玉,泛着金色光芒的眸子仿若藏着星辰。 不得不说,单看面相,天宁太子爷着实风采不凡。 李妙儿只觉心脏猛地一跳,脸颊瞬间染上红晕,目光再也无法从林去忧身上移开。 即便注意到容貌倾国的季莫寒,也没觉得有第一次见林去忧时那般惊艳。 林去忧注意到李妙儿的目光,礼貌微笑点头示意。 李妙儿慌乱地低下头,手指不自觉揪着衣角,心中如小鹿乱撞。 田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介绍道:“这位是从中原来的林公子,李妙儿,还不赶紧问好,不可没了规矩。” 听到田浩的声音,李妙儿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林……林公子好。” 林去忧对此又是一笑。 田浩见人都到齐了,便招呼众人进厅用晚膳。 晚宴上,于伯还是一如既往没出席,相比于饭桌上,这瘸腿老马夫似乎更钟情于在马棚里独自品味美酒,田浩自然不能失了主人的礼仪,与众人简单喝了几杯酒后,便单独拎着两壶美酒和一些酒肉,朝马棚走去。 李妙儿坐在林去忧不远处,偷偷抬眼打量他。 见他举止优雅,谈吐不凡,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别样风采,李妙儿一颗心彻底沉沦。 待晚宴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林去忧在自己的院落里盘腿而坐。 看得出,田浩对他的爹娘极为用心,田府中的一草一木,至少有半数以上与皇城中的府中庭院极为相似。 就拿自己这个名为“思忧”的院落来说,简直与他在皇城的院子一模一样。 林去忧目光不禁望向马棚方向,心想这两个老士卒,今夜在马棚肯定又要彻夜长谈。 身上真气隐隐浮现,林去忧收回目光,进入了入定状态。 如今的他,外有《清风剑诀》,内有《万流御见剑术》。 前者本就是剑道基础,能兼容任何功法,而后者号称博采百家之长,能容纳万物,两者相辅相成,修炼起来倒是事半功倍。 心念一动,御剑术发动,天芒木剑从腰间倒悬在身旁。 林去忧看向那闪烁着幽幽紫芒的木剑,平静说道:“还未给你取名字。” 该给第一把剑取个什么名字呢? 这是个难题。 林去忧闭上眼睛,回忆起在平天山经历。 第一次与娘亲上山的记忆虽已模糊,但第二次上山后,见到熟悉的人和物,倒是能断断续续想起一些。 再次睁眼时,已是半夜。 思考了一夜仍毫无头绪的太子爷,索性出门朝着马棚走去。 田府的马棚位于东南角,靠近城门方向,离林去忧的住所很近,所以没走多久便到了。 “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我跟着余皇后杀莽荒,你还在后头牵马绳呢!” 还未到马棚,田浩那苍老又浑厚的声音便远远飘来。 林去忧微微一笑,心想这两个老头,估计又喝高了。 第八十五章举头当真有神明 夜色浓稠如墨,月光穿透斑驳云层,洒下几缕清冷寒光,给整个田府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朦胧纱。 林去忧放轻脚步,悄然靠近马棚,四周静谧无声,唯有他轻微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马棚里,昏黄烛火微微跳动,在这浓稠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 那摇曳烛焰,林去忧还未踏入马棚,浓烈酒香便扑鼻而来,与马棚中特有草料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味道。 借着棚内那昏黄黯淡光线,他瞧见田浩和于伯两位老人瘫坐在草料堆上,身旁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空酒壶。 两人脸上都带着醺醺醉意,面色酡红,眼神中却透着几分清醒与追忆。 田浩仰头,又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哽咽:“他娘的,想当年,咱家刚投到乘天陛下麾下,那可真是意气风发啊!走到哪儿都是昂首挺胸,在天宁,谁敢不正眼瞧咱?满心就想着能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给殿下争光!” 他声音在马棚内回荡,带着往昔豪情与如今感慨。 于伯重重点点头,目光中满是对过去追忆,缓缓说道:“是啊,小老儿还记得第一次上战场,那喊杀声震得人耳朵都快聋了。不怕你笑话,我当时腿肚子直打哆嗦,还是你小子在旁边给我打气,说‘别怕,小老儿与你并肩死战,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儿’。” 一阵寒风吹过,马棚外枯树枝被吹得“嘎吱”作响。 田浩望着马棚外夜色,思绪飘远,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经湿润,道:“是呐,老马夫,咱们跟着余皇后去对抗莽荒,那些莽荒铁浮屠,身形巨大,力大无穷,光是看着就让人胆寒。可咱们天宁儿郎,没有一个退缩!”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的塞外,情绪激动继续说道:“有一回,你还记得不?一场恶战下来,身边兄弟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土地。咱家被一个莽荒铁浮图逼到绝境,是余皇后,她如剑仙下凡,一剑就将那怪物斩杀,救了我一命。” 说到此处,田浩泪水夺眶而出,声音沙哑,满是悲愤道:“皇后她,为了天下苍生,拼尽了全力,最后舍了性命,北州却负了她啊,是北州负了她!林乘意那个混蛋造反,居然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吭声的汉子,真他娘不是东西!让殿下蒙受如此屈辱,殿下岂是那般痴傻之人?乘天殿下和余皇后唯一的子嗣,又怎会是平庸之辈?” 于伯也老泪纵横,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脸,喝酒的手颤颤抖抖,说道:“是呐是呐,田老头,你也别太恼了。公子自有公子的打算,就像你说的,那两位子嗣又怎会平庸,不,小老儿说错了,应该是怎甘平庸!” 马棚里的马儿似乎也被这凝重氛围所感染,不安刨着蹄子,发出嘶鸣声。 田浩和于伯你一言我一语,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又如今晚夜色,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说起初出茅庐时被那个老道军痞戏耍,言语间带着几分年少轻狂的无奈与自嘲,又说起在这个老军痞在边塞英勇无畏,为掩护战友,自己却身中数刀,洒血边塞,说起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帐篷外寒风呼啸,大家挤在一起相互取暖,怀揣将莽荒杀出天宁决心,当然,还说起余皇后舍命祭出一剑,给天宁林氏那摇摇欲坠的龙气强行续上一口气,最后,说起莽荒退走,那日的北州,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林去忧静静站在马棚外,寒风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心中波澜。 听着他们讲述,他内心被深深震撼,满是感动。 世人皆知天宁北州苦,可这苦究竟有多深,恐怕只有北州当地人才真正知晓,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苦涩与坚韧。 南州人喜茶,北州人喜酒,这固然与当地文化有关,但更多是因为北州冬日寒冷,冰冻三尺,远超南州,北州的江湖中人,大多买不起厚棉衣,只能以酒驱寒,练就丹田一口气,在这苦寒之地顽强地生存。 林去忧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 他自幼对仙家之事不解,众人苦苦追求参天修仙,每每都用仙人仙事仙物来比拟世间美好之事。 可举头当真有神明? 如果真有,北州又何至于如此凄苦? 林去忧没有打扰两个老士卒雅兴,默默转身回房。 回到房中,他心中也在不断问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如何才能不负先辈期望,如何才能让这天下不再有苦难。 看向腰间闪烁紫光木剑,林去忧心中明悟。 江湖第一剑,当为问心。 ...... 清晨,第一缕阳光轻柔洒在田府庭院,给万物镀上一层淡淡金辉。 李妙儿早早便来到林去忧居住的“思忧”院落,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罗裙,裙摆随她轻快步伐摆动,宛如一朵盛开在春日里娇艳桃花。 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食盒,里面装着她亲手为林去忧准备早点,每一份点心都饱含着她的心意。 “林公子,你起来了吗?”李妙儿站在院门口,轻声呼唤道,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林间欢快鸟鸣,打破清晨宁静。 彻夜调息真气的林去忧,正在院内练剑。 听到声音,他便是收敛剑势,转身朝院落外走去。 打开门,见是李妙儿,太子爷先是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温和笑容,道:“李姑娘,早啊。” 李妙儿脸颊泛红,快步走进院子,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有些羞涩说道:“林公子,我知道你平日里喜欢早起,便特意做了些我们北霜城特色早点,你快尝尝。” 说着,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一个个小巧玲珑糕点,造型精致,还散发着诱人香气。 林去忧走上前,看见那些冒着热气点心,笑意不减,笑道:“李姑娘费心,如此精致早点,一看便知花了不少心思。” 李妙儿抿嘴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如同春日里盛开花朵般灿烂:“只要林公子喜欢就好。这是霜糖糕,用北霜城特有霜糖制作,口感软糯香甜,还有这个,是冰酥饼,咬起来酥脆可口,带着一丝淡淡凉意。” 她一边介绍,一边拿起一块霜糖糕,递到林去忧面前,眼神中满是期待他品尝神情。 林去忧接过,咬了一口,脸上露出赞赏神情,由衷赞叹道:“果然美味,李姑娘的手艺堪称一绝。” 李妙儿眼中满是欣喜,又拿起一块冰酥饼,自己咬了一小口,嘴角沾上了一些饼屑,模样十分可爱,她一举一动都透着少女纯真与俏皮,让人难忍心动。 林去忧见状,笑了笑,抬手为她拂去嘴角碎屑,动作自然而温柔。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气息。 李妙儿的脸瞬间红透了,如同熟透的苹果,她低下头,不敢直视林去忧眼睛,心中却像揣了只小鹿般,怦怦直跳,随后竟是羞涩转身,丢下一句公子趁热吃,快步离开。 目送其背影离开,林去忧也意识到自己举动有些唐突,倒也没显露出多少尴尬,转而淡定又咬了一口糕点。 毕竟他可是在百花间行走,叶叶都沾身的太子爷,李妙儿这等情窦初开的儿女心思,他又怎会不懂。 男人爱姑娘,都说出自其美妙皮囊,可女子的一眼倾心,又何尝不是见色起意。 林去忧叹了口气,谁让小爷生得如此之好呢。 第八十六章万盏送行 李妙儿才刚离去,季莫寒便接踵而至。 与李妙儿那副少女的娇羞扭怩不同,季莫寒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都堪称上乘,可那形式做派,简直比男子还男子。 只见她大步流星,一脚下去,差点把大门给踹飞了。 此时,天宁太子爷林去忧正在院内打着于伯传授破军拳。 见此情景,神色如常,依旧稳稳完成收拳动作。 季莫寒步伐匆匆,大步迈进院子,看向正收势林去忧,满脸疑惑问道:“既然已经入武道,还练这破军拳做什么?” 林去忧嘴角含笑,反问道:“怎么,入了剑道就不能练军中的破军拳了?这破军拳的来历可不小,以季大小姐见识,会不知道其中缘由?” 季莫寒自幼只是痴迷长枪,除了枪诀,别的功夫从不修习,此刻,她满脸困惑,问道:“有什么缘由?” 林去忧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眨了眨眼,憋了一肚子坏水,笑眯眯解释道:“破军拳分为上下两册。先从上册练起,练个大半年,把基础打牢固,便可以练下册。下册再练个一两年,最后将两册融会贯通。如此一来,不管是身体柔韧度还是气血,都会远超常人。最重要的是,练了这拳,可保长枪久立不倒,这对男的来说可是致命诱惑,强身健体功夫可以不练,但这枪可不能临阵磨枪。” 季莫寒狐疑瞥了林去忧一眼,似乎没明白他口中“长枪”指的是什么。 不过,对于最后那句话,她倒是颇为认同,说道:“你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什么都可以不练,枪必须得练。” 一旁天宁太子爷听到这话,一个踉跄,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季莫寒不明所以,只是瞧见桌上精美餐盒,冷冷笑了一声。 ...... 在田府用早膳时候,林去忧从田浩口中得知,在北霜城,有一个极为盛大且独特节日,名为霜华节。 这个节日起源于一个莽荒过后传说,相传是为纪念一位带来祥瑞与和平的白衣仙子。 据说只要有这白衣仙子降临,便是霜花满树,带来祥瑞和平,北霜百姓为纪念这仙子,久而久之,便有了霜华节。 每逢这个节日,整个北霜城都沉浸在一片欢乐当中,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无数城内城外都凑来聚一聚,热闹非凡。 林去忧一听这节日名字由来,便是心领神会。 田浩从家丁手中接过仙子画像,笑着说道:“这是凡间流传仙子画像,咱家瞧着这副有灵性,便收了下来,挂在大厅里,每日受些香火供奉。” 林去忧接过画像,看着上面慈眉善目白衣仙女,眼中闪过一丝柔情,笑着说:“用这个画像,就不怕有心之人到衙门内参你一本,给田府上下招来麻烦?” 田浩哈哈一笑,说道:“我家老大前些年和咱家闹了些矛盾,举家搬到逐北城,小儿子又出门求游离,如今小老儿能看到北州这般繁荣景象,全靠乘天陛下和余皇后。至于赚多赚少,对小老儿来说已经不重要。下一代都长大成人,小老儿保他们衣食无忧,也算是无愧于祖宗。” 林去忧笑着说:“田伯倒是豁达。” 田浩摇了摇头,一脸郑重说:“这是报恩。” 早膳过后,田浩便让李妙儿带着林去忧等人去府外的灯会逛逛,凑凑热闹。 李妙儿一见到林去忧,脸颊瞬间泛起红晕,眼中闪烁着兴奋光芒,说道:“林公子,季姑娘,今日可是霜华节,城中花展和夜景美不胜收,你们一定要跟我去看看!” 面对这般热情邀请,林去忧和季莫寒自然不扫兴,欣然答应。 三人漫步在北霜城的街道上,只见道路两旁摆满各种各样花卉。 这些都是北霜城特有品种,在严寒中傲然绽放,花瓣上还凝结一层薄薄霜晶,被阳光这么一衬,折射出五彩斑斓光芒,倒是如梦如幻,为自然馈赠珍宝。 李妙儿像一只欢快小鹿,在花丛间穿梭,时不时停下脚步,给林去忧和季莫寒介绍每一种花名字和寓意。 “这是霜心兰,它花瓣洁白如雪,花蕊却红得似火,形态很是奇特,只能在此季节能见到,很是珍贵无比,只有这等大型节日官府才会将它放出。”她一边说着,一边抚摸花瓣,眼中满是喜爱之情。 林去忧静静听着,目光不时落在李妙儿身上。 看着她那洋溢笑容脸庞,他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 如若此行无其他琐事烦忧,自己也只是个寻常家翁带着妻女出来游玩,那该有多好。 ......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北霜城迎来霜华节最为重要,也是外城人赶来北霜城最重要原因,放北霜长灯。 李妙儿带着林去忧和季莫寒来到城边河畔。 这个节日北霜城规模最大节日,此时河畔早已聚集许多百姓,有北霜城本地人,也有来自城外北州其他城池百姓。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盏精致长灯。 长灯灯罩是用轻薄油纸制成的,上面绘制着各种精美图案,有象征吉祥瑞兽,也有北霜城美丽风光,但更多的是那位在北州百姓心中能带来祥瑞和平的白衣仙女。 随一声清脆铜锣声响起,人们纷纷将手中长灯放入河中。 一时间,河面上星星点点,无数长灯顺着水流缓缓漂向远方,宛如一条璀璨银河。 灯光映照在人们的脸上,映出他们幸福笑容。 季莫寒露出那温柔至极的笑容,轻声道:“林去忧,其实北州的百姓都没有忘记。” 林去忧站在河畔,望着这如梦如幻的场景,心中又是一颤。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李妙儿和季莫寒,两人面容在灯光的映照下,一个柔和,一个灿烂。 李妙儿眼中闪烁泪光,那是被这美景所感动泪水,她说:“林公子,你看,这些长灯承载着我们北霜城百姓心愿,希望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林去忧轻声说道:“如此美好节日,如此动人景象,倒是让人铭记一生。” 季莫寒不知为何,悄然叹了口气。 三人静静站在河畔,目送长灯渐渐远去。 千里河堤,万盏送行。 ...... 时光匆匆,一晃三日过去。 北霜城夜晚静谧而幽深,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这寂静的夜。 林去忧骑着马在街巷中穿梭,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偏僻小院前。 怀思楼不愧是北州消息传输重要据点,短短几日,就把那伙刺客底细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们在北霜城藏身之处都调查得明明白白。 只是相对于他们底细,这群杀手背后势力倒是难以摸索,只得林去忧自各查清楚。 利索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院子里一棵树上,林去忧轻轻推开院门,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株凋零花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林去忧警惕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轻盈沉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突然,一道寒光从他头顶划过,他迅速侧身躲避。 只见那女刺客手持一把锋利匕首,如一只夜枭般从屋顶俯冲而下。 林去忧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手指,稳稳夹住那刺向他咽喉匕首。 “美人,每次出手都这么狠,真舍得伤小爷我啊。”林去忧戏谑调侃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三番五次要刺杀小爷我?莫不是有什么情债?你要是说了,小爷我可与你好好在床上聊聊。” 女刺客冷哼一声,没有回答问题,手腕一翻,匕首挣脱林去忧手指,朝着他胸口刺去。 林去忧身形一闪,轻松避开这凌厉的一击。 随后他欺身上前,一个漂亮擒拿动作,瞬间制住女刺客。 女刺客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无法挣脱,只能恨恨瞪着林去忧。 “你要是不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小爷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对付男人,小爷我手段或许不多,但对付你这样的姑娘,小爷我可有上百种手段让你乖乖开口。”林去忧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丝不怀好意。 听到这话,女刺客的身体微微一颤,但仍旧咬紧牙关,沉默不语。 第八十七章完蛋,这会真上当了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废弃宅院。 林去忧似笑非笑看着被他擒住女刺客,眼中带着一丝挑衅与轻佻,道:“美人,你脾气可真是火爆,刚才那个姿势真不小心勾起小爷几分好奇,看来你真是喜欢被人捏住吧?” 女刺客目光锐利,双唇紧闭,死死盯着他,身体因他手腕力量而无法再动弹,却依然倔强得像一只怒发冲冠猛虎。 “你如果再说下去,我定让你死得难看!”她声音低沉,却带着杀意,冷冷吐出每个字。 林去忧挑了挑眉,对她威胁并不在意,戏虐道:“哦?你若真能这样威胁小爷,那倒是有些意思。 林去忧微微仰头,看着那轮明月,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笑意,目光斜斜看向那女刺客,悠悠开口道:“美人,你说你这般执着想要杀小爷我,是不是心里对小爷有别样情愫,故意找借口接近我?” 女刺客杏眼圆睁,脸颊因愤怒而染上一抹酡红,胸脯剧烈起伏,怒骂道:“呸!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她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带着十足恨意。 谁知,天宁太子爷皮糙肉厚,听完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肆意,将手一松,那女刺客瞬间一阵脱力,摔倒在地,而他迈着悠闲步子朝女刺客走近,道:“别这么凶嘛,小爷瞧着你这生气模样,倒是越发可爱了。” 林去忧眼神里满是戏谑,肆无忌惮打量着女刺客。 双脚吃痛的女刺客往后退几步,避开林去忧目光,手不自觉握紧匕首,冷声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 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打乱那女刺客话音,也扫了林去忧雅兴。 院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去忧微微皱眉,这突发状况倒是打乱他从女刺客口中套出幕后主使计划,随后运起游龙步,将女刺客再度擒住。 女刺客察觉到转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挣扎得愈发激烈。 林去忧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别急着高兴,就算有人来救你,今日也休想从小爷手里逃脱。”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笃定,温热气息喷洒在女刺客脖颈,让她身子莫名一颤。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几个黑衣大汉闯入,手中利刃泛森冷寒光。 林去忧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笑,将女刺客往身后一拉,当作盾牌,嚷声道:“来得正好,省得小爷一个个去找!” 女刺客又气又恼,狠狠踩了他一脚,道:“卑鄙!” 在季大小姐哪里练出的闪避功夫,近乎是下意识反应,林去忧灵活一躲,笑得肆意道:“你美人,别着急,等将这些杂碎收拾干净,小爷再跟你风花雪月。” 为首的大汉顿时怒喝道:“林去忧你敢!放开她!伤了她你可担当不起!” 林去忧挑眉,笑道:“放了她?让你们好一起上?你当小爷是傻子。不过,你们若能告诉小爷你们背后主子是谁,小爷倒可以考虑,好心放你们一条生路。” 大汉们对视一眼,没有回应,而是呈扇形散开,将林去忧团团围住。 林去忧心中暗忖,这些人训练有素,绝非普通刺客,多半是出自血月楼。 该死的郭祭道,下手也太狠了些,就那么轻描淡写将血月楼招牌给杀了,不知道给小爷惹了多少祸事! 就在林去忧出神之际,女刺客抓住机会,趁机发力,挣脱林去忧桎梏,与大汉们会合。 月色下,她身子婀娜,就算是用黑布遮住容颜,但那双明亮眸子,却已是能看出三分姿色。 林去忧活动下筋骨,倒是没想到这小妞能有如此机敏,不过也无妨,这几个虾兵蟹将,如今自己对付绰绰有余,便是笑道:“想杀小爷,可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你们背后到底是谁,这么执着想要小爷性命。” 月光洒在小院,将众人影子拉得修长。 林去忧身姿挺拔,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身上真气沸腾,瞬间升至巅峰。 大汉们率先出手,利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呼啸。 林去忧身形灵动,如鬼魅般穿梭在刀光剑影中,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他没着急运用全力,而是单用武夫二境修为,配上两套剑诀与游龙步,竟是不输那几个大汉围攻。 这引得大汉们阵阵惊呼。 这还是情报上说的纨绔太子? 女刺客见此状,脑海中又浮现刚才被林去忧轻薄场景,又怒又恼,也是不甘示弱,捡起地上匕首朝林去忧刺去。 她匕首在月光下闪烁寒光,招招直逼林去忧要害。 林去忧一边应对大汉们围攻,一边还要防着女刺客,却依旧游刃有余,时不时还调侃几句:“美人,你这招式还是太嫩了些,多练练再来找小爷。” 女刺客气得俏脸通红,攻势愈发猛烈,却始终无法伤到林去忧分毫。 战斗愈发激烈,小院里花草被劲风摧残,枝叶纷飞。 林去忧瞅准时机,一个扫堂腿将几个大汉绊倒,随后又是补上几拳,将他们短暂轰晕,随后趁女刺客愣神之际,迅速点了她穴道。 “你……” 女刺客动弹不得,眼中满是愤怒不甘。 林去忧拍了拍手,笑道:“好了,这下可以好好聊聊了。快说,你们到底是谁的人?为何要杀我?不然小爷定是一个个当你面把他们都杀了!” 女刺客别过头,不愿看他,冷声道:“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 林去忧无奈叹了口气,声音平静话语却是让那女刺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看来小爷不能光耍嘴皮功夫,得动点真格了,不然搞得小爷我言而无形,你说,要是小爷把你这层蒙面掀了,会是怎样一张脸,然后再将你衣服全脱光,扔到窑洞里,让那帮嫖客先快活几天,看你说不说!” 女刺客闻言,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林去忧见状心中便是冷笑,天下还有哪个女子不在乎清白。 话音刚落,便是伸手慢慢靠近女刺客的脸,女刺客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女刺客脸颊时,院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声。 院外嘈杂声越来越近,像是有更多人朝着这边赶来。 林去忧心中一凛,眼下局势愈发复杂,继续缠斗下去恐怕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他瞥了一眼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女刺客,心中有了主意。 此时,从院落外翻墙三位身手敏捷刺客,二话不说,便是发起猛烈攻击。 三把长刀从不同方向狠狠劈向林去忧,刀风呼啸,划破夜幕。 林去忧不慌不忙,脚尖轻点地面,身体如柳絮般轻盈飘起,在空中一个漂亮翻身,轻松避开这凌厉合击。 落地瞬间,他顺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运力于指,将石头如暗器般射出。 “噗”的一声闷响,石头精准击中了为首刺客手腕,那刺客顿时吃痛,手中长刀“哐当”落地。 趁着刺客们阵脚大乱,林去忧疾步上前,双掌快速舞动,掌风呼呼作响。 他施展出“破军拳”,拳法刚猛有力,每一击都带开山裂石之势,逼得三个刺客节节败退。 原地的女刺客见状,心急如焚,却因穴道被点,只能干着急。 在击退了几个试图靠近的刺客后,林去忧一个箭步冲到女刺客身边,一把将她扛在肩头。 女刺客又惊又怒,奈何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破口大骂:“林去忧,你这个卑鄙小人,快放我下来!” 林去忧充耳不闻,朝着院外奔去。 刚到院门口,便与一群手持武器的人撞了个正着。 几人对视,皆是一愣,三分意外,十分尴尬。 林去忧率先反应过来,目光一寒,将女刺客往身后藏了藏,摆出防御姿态。 对方见他挟持女刺客,投鼠忌器,一时也不敢贸然进攻。 林去忧冷笑一声道:“不想她死,就都给小爷让开!” 说罢,他猛地大喝一声,气势陡然攀升,修为一瞬间突破至归元境界。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气势震慑,又因为那女刺客在林去忧手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林去忧趁机发力,游龙步大成的轻功,迅速如同一道白色闪电般从人群间隙中冲了出去。 他在北霜城错综复杂街巷中飞速穿梭,月光将他身影拉得时而修长,时而扭曲。 耳畔尽是破空声音,女刺客在他肩头颠簸,心中又气又怕。 不知跑了多久,林去忧确定身后无人追赶,才在一处废弃宅院里停下。 他将女刺客轻轻放下,女刺客愤怒瞪着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冷声骂道:“你这个大纨绔,你到底想怎样?” 林去忧双手抱胸靠在木门上,一脸悠然道:“小爷不过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好好谈谈。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小爷不会伤害你。” 女刺客冷哼一声:“我会信你?” 林去忧无奈耸了耸肩,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现在在小爷手里,最好还是老实点。” 说着,他伸手在女刺客的穴位上轻轻一按,解开她穴道。 女刺客刚一恢复自由,便立刻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与林去忧距离,警惕看着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林去忧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冷声道:“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指使你们来杀我的?” 一听到这个,女刺客倔强扭过头,一副誓死不说模样。 林去忧见此很是无可奈何,耳畔那帮刺客追赶脚步愈发接近,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是走到女刺客面前,一把将她扛起,不顾她挣扎和叫骂,朝着田府方向走去。 ...... 回到田府,林去忧将女刺客扔在地上,累得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女刺客挣扎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衣衫,脸上满是愤怒。 “说吧,这可是田府,奈何你喊破喉咙都没用了。”林去忧看着女刺客,冷冷说道。 女刺客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烁一抹狡黠,笑道:“你大可以猜猜,本姑娘由来。” 林去忧掏了掏耳朵,很没兴趣得说道:“无非就是血月楼那帮家伙,说吧,你们是林乘意座下哪个儿子派你来的。” 谁知,那女刺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很是嘲讽道:“你就这点出息?林去忧,你可是上当,你听好了,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林氏北萧王之女,林清婉!” 听到“北萧王”三字,林去忧顿时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坏了。 真上当了。 第八十八章三岁尿床 愁,很愁,非常愁。 今夜的林去忧心头那叫一个愁,愁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一把扯下女刺客掩面黑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气俏脸。 瞬间,他心“咯噔”一下,像坠入冰窖,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这不完犊子了?”林去忧在心里哀嚎。 眼前林清婉,五官间透着飒爽英气,双眸深邃而明亮,那眼眸里闪烁的锐利光芒,仿佛能看穿人心。一头利落短发,几缕碎发垂落光洁额头,更衬得她整个人英姿飒爽。 但最让人移不开眼的,还是她那被紧身刺客黑衣勾勒出惹火身材,曲线玲珑,前凸后翘。 林清婉身形没有季莫寒那般高挑修长,可这恰到好处曲线,比起季莫寒小荷才路尖尖角气势,多了几分成熟妩媚,气势上更是压人一头。 和芊云兮那狐狸魅娘模样比起来,又是截然不同韵味,一个如热烈绽放玫瑰,一个似清新淡雅百合。 林去忧一时看呆,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清婉。 这可把刚才还得意洋洋的林清婉看得心里直发毛,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瞪向林去忧,娇喝道:“林去忧,你个登徒子,看什么呢!” 林去忧回过神来,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吊儿郎当说道:“怎么,就许你穿得这么勾人,还不许小爷我饱饱眼福?” 林清婉气得柳眉倒竖,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你就看吧,等过几日,消息传到我父王那儿,定是派百军前来,将你活捉,再把你这双贼眼给戳瞎,扔到乱岗喂狼狗!” “搞清楚状况,你现在可是在田府,小爷地盘。”林去忧脸色一沉,随即眼中又闪过一丝戏谑,道:“你这小妮子就不怕把小爷逼急了,当场把你办了?就凭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小爷我要拿下你,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林清婉一听,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下意识捂住胸口,像只受惊小鹿,惊慌失措喊道:“你敢!林去忧,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父王定要你的命!” 林去忧赏了她一个大大白眼,一屁股坐在门栏上,重重叹了口气。 北萧王林誓远,可是个地头蛇,手握重兵,是北州为数不多兵力仅此季长林存在,手下将领也是能人倍出,更有个与季长林同在天宁新四大名将榜上的白岩。 虽然世人都说,自从林乘天时代之后,再无名将榜,不过事实也是如此,自莽荒一战,北州名将气势好似如断线风筝一般脱节。 与平天山和天玄峰齐名的南州不老峰里道人更是直言,天宁百年内难处名将,可谁知,上一代江湖里便是出了个季长林,活生生从万人中脱颖而出,直接光溜打了南州人脸面,给北州狠狠长一口气。 不过说来说去,季长林还是出生在南州,是南州人氏。 林去忧看着林清婉,又幽幽叹了口气。 林清婉见他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又恢复了那副得意劲儿,挑眉道:“怎么样,怕了吧!” 林去忧摇了摇头,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身着黑色紧身衣的林清婉忍不住红唇轻启,问道:“喂,你在想什么呢,半天不说话!” 林去忧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道:“回顾人生。” 林清婉一脸茫然,疑惑道:“你年纪轻轻的,搞什么走马灯呢?放心,你现在还是太子,我父王不敢明着动你。本小姐刚才逗你玩呢,这样吧,你给本姑娘磕几个响头,再把我毫发无损送回去,本姑娘一高兴,说不定你以后真死在我父王刀下,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林去忧还是不搭理她,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林清婉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被下人捧着长大,何时受过这般冷落,顿时气得俏脸通红,跺脚道:“你哑巴啦?说话啊!” 林去忧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哪晓得林清婉早有防备,像只灵活的兔子,“嗖”的一下蹿到角落里。 林去忧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嘲讽道:“你这逃跑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林清婉扭过头,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林去忧也落得个清静,索性在门口蹲下,望着天空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估计都到午夜,林清婉又悄悄凑过来,小声问道:“喂,你刚才说回顾人生,都想啥了?” “三岁尿床。”林去忧一脸平静说道。 林清婉眨了眨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这张俊美的脸上竟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一时愣住了,下意识追问:“就这个?然后呢?” “七岁还尿。”林去忧依旧面不改色。 林清婉皱起眉头,满脸疑惑:“什么?” 林去忧嘴角一勾,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人畜无害:“现在十九岁了。” 林清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莫名其妙!” 林去忧闭上双眼,晚风轻柔抚过,他白色衣袍随风摆动,仿佛是流淌在夜色里的一泓清泉,衣袂翩跹间尽显飘逸之态。 林誓远,那是个自负到极点的老匹夫。听闻他常年身着玄色蟒袍,蟒袍之上,以金线绣就天宁北州山川地貌,气势恢宏。 自林乘意起兵入京之后,更是行事无忌,愈发肆无忌惮。 私底下,甚至有人胆大包天称呼他为“北州王”,而这个老匹夫,不但不加以斥责,竟然还欣然接受,沾沾自喜。 然而,这些在当下都还算不上最为要紧的事。 最关键是,林誓远对子女疼爱得近乎毫无底线可言,尤其是对长女林清婉,那份宠溺更是到了极致。在他的庇护与娇惯之下,林清婉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泼辣性子,不然,她也绝干不出这般堂而皇之、亲自蒙面闯入府邸行刺大胆行径。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去忧的眉头紧紧皱起,神色凝重。深知,林誓远此人虽然性格倨傲,满身傲骨,但做事向来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如今,他长女在府中消失了这么久,以林誓远精明,绝不可能毫无察觉。 如此看来,这莫不是他精心给自己设下一个圈套? 想到此处,林去忧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在幽幽月光映照下,整个人周身仿佛都笼上了一层朦胧光晕,气质超凡脱俗,宛如谪仙临世。 这一幕,恰好被一旁对他素来鄙视的林清婉看在眼里,不禁看得有些发愣,竟鬼使神差脱口而出:“林去忧,你长得倒是真不错。” 林去忧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笑容,语气平静道:“林清婉,看来本宫还真要与你爹好好聊上一聊了。” 第八十九章风雨欲来 今日清晨微风凉如水。 花坛里花儿在阳光轻抚下,更显娇艳欲滴,微风悠悠拂过,馥郁花香四溢飘散,弥漫在空气中。 只是此等美景下,庭院众人可是无心欣赏。 林去忧慵懒斜倚在庭院石桌旁,面前摆放着一盏尚有余温茶水,袅袅升腾蒸汽氤氲缭绕,将周遭宁静烘托得愈发深沉。 季莫寒与于伯等人早已齐聚于此,每个人面色都如同被阴霾笼罩,沉重仿佛能滴出水来。 林去忧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越过庭院,望向那幽深之处,声音平淡却裹挟一丝凝重,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昨夜我一人深入将那女刺客活捉,你猜是谁?” 于伯哈哈一笑,喝口酒,常年江湖阅历让他瞬间捕捉到林去忧语气中不同寻常,又瞧见自家公子此刻如霜打茄子般模样,心知那女刺客身份定不一般。。 季莫寒眉头下意识紧锁,抬眼看向林去忧,不满道:“昨夜为何不叫上我?” 林去忧听闻瞬间达拉下一张脸,他爹的,好歹没将你带去,不说其他人,就单说林清婉,要是被季莫寒撞见,估计就是一枪过去。 林清婉那吊儿郎当的功夫,林去忧都能简单擒拿,更何况季大小姐? “那女刺客是林清婉,乃是北萧王长女儿。”林去忧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缓缓挤出,语气冷冽如刀锋,却又难以掩饰凝重。 此言一出,仿若一颗重磅炸弹在庭院中轰然炸开。 于伯目光瞬间凝固,喝酒的手一顿。 季莫寒对此倒是脸色如常,温柔容貌上还是一如即然的冷淡,对她而言,天下藩王皆是一般无二,无非死活之分。 “你与那个林清婉共度一夜,才跟我们说?”季莫寒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皆是冷意,斜眼瞟一眼林去忧,一字一句冷声道:“林去忧,你倒是有闲情雅致呐。” “不愧是我家公子,那林清婉姿色如何?”于伯在旁贼笑一声,虽心知自家公子定不会做如此出阁举动,但若是公子将林清婉拿下,再反之与那北萧王勾上关系,对于眼下的公子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更是对日后重返朝堂,帮助极大。 在场之中,唯独只有田浩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凝重道,“北萧王为何会派自己的亲生女儿到北霜城?她的身份一直被朝廷严格保密,这事儿……太蹊跷。” “田伯心细如丝,这便是最为蹊跷之处。”对季莫寒目光视若无睹的林去忧,一脸平静道:“所以现在不能着急,自乱阵脚。” 田浩抬手捏了捏眉心,叹气道:“若真是如此,那殿下如今岂不是陷入极为危险境地?那北萧王女儿在我们手中,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就怕那北萧王倒时候借题发挥,殿下又不好反驳。” “我明白。”林去忧缓缓放下茶盏,见其这副担心自己模样,心中一暖,笑道:“无妨,田伯。将你们火急火燎叫过来,只是交代一声,至于接下来如何,便是看他那北萧王,该如何行事。” 田浩应了一声。 林去忧又是一笑。 诸如此类事情,林去忧面对太多,不过大多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若谈不了,林去忧看向腰间名为“问心”木剑,那边只能,遇事不决,便问清风。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脚步声,紧接着,梁国赋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臣来迟,太子殿下切莫怪罪。”梁国赋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笑容,在院外欠身行礼,态度谦恭有礼。 此人身着一身崭新官服,约莫四十岁上下,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外表看上去和蔼可亲,可眼中却隐隐透着一股沉稳精明神采。 见到此人,田浩那混老眸子一凝,随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见状,林去忧嘴角倒是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容,站起身来,故作轻松说道:“原来是梁知府,今日一大早便大驾光临,可真是让本宫倍感荣幸。” 说话间,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梁国赋神情。 这个老家伙此番前来,绝非只是简单拜访。 要说抗北城郡守周北武痴迷兵权,在北霜城,梁国赋贪财行径可谓是路人皆知。 就拿城中修缮城墙一事来说,朝廷特意下拨一笔不菲银两,旨在加固城墙,这笔钱本应专款专用,可到梁国赋手里,却成了他中饱私囊“肥肉”。连通城内心腹,将那建筑城墙石材,大量使用劣质砖石和廉价材料,而梁国赋则对工程质量视而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笔一挥就将这批本不合格材料批准。 经他们这么一折腾,修出来城墙歪歪扭扭,多处砖石松动。 百姓们路过城墙时,都能明显看到那些劣质材料,纷纷摇头叹息,敢怒不敢言。 而梁国赋则美滋滋将省下大半银两收入囊中,存进自己钱庄的秘密账户。 为了掩人耳目,这不要脸货色,甚至对外宣称是自己勤俭节约,为朝廷节省开支,还厚着脸皮向朝廷请赏。 梁国赋连忙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若不是太子殿下威名远扬,微臣子哪敢轻易登门打扰?这位姑娘怕不就是季大人之女,季大小姐,先前是小官怠慢,请季小姐多多包涵。” 他话语平和,又带谦卑,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今日却是遇见不走寻常路的主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大小姐,正眼都不带瞧见他,一声不吭,扭头便是离开。 而于伯自然对此不感兴趣,又见这梁国赋未带兵马,田府四周也没高手气息,便也是领着酒壶,一瘸一拐离开。 对此脸上波澜不惊的梁国赋厚着脸皮继续道:“今日一大早赶来,一是想拜见太子殿下,二是想与田府主商讨一些要事,眼看这个架势,怕是要吃闭门羹了。” 早已知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林去忧,心中冷笑调侃这伪君子道貌岸然几句,脸上却依旧微笑着点头道:“既然梁知府亲自登门,那便请坐。” 梁国赋心中暗自松一口气,随即不着痕迹转开话题,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听说近日城中百姓对税赋增加一事颇为不满,商铺生意也受到了些许影响,实在是令微臣担忧。” 林去忧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笑,眼神深邃如渊,故作惋惜道:“梁知府此言差矣,北霜城事务,本宫也不过是个外来者,岂敢随意插手?再者说,税赋增加也是为维持地方治安与城池稳定,否则,城中局势恐怕会更加动荡不安。” 梁国赋闻言一笑,眼神却瞬间变得冰冷,道:“林太子所言极是,地方治安固然重要,但百姓压力也实在不容忽视。尤其是田府,作为城中重要商户,若能与微臣一同商议,共同缓解百姓负担,不仅能赢得百姓民心,也能减轻官府压力。” 林去忧心中一动,听出这梁国赋话里深意,佯装疑问道:“哦?梁知府此话似乎别有深意啊。” 梁国赋目光一凛,脸上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笑容,说话之前还特地环顾四周,确保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道:“殿下恐怕还不知道,田府与李寨主李厚风交情匪浅,不知田府是否考虑过,若是继续与李寨保持过深联系,恐怕会给殿下带来不少麻烦。而且,田浩生意,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林去忧眉头微微一挑,心中暗自震动,却依旧不动声色问道:“梁知府言重了。李寨主李厚风与田府关系,本宫倒是从未了解,对这李寨主也无过多了解。” 梁国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叹了口气道:“微臣并非想要破坏田府生意,只是希望田府在这个关键时刻,能够适当做出一些让步。毕竟,北霜城局势已然十分紧张,容不得再有任何风吹草动。” 林去忧深深看了一眼梁国赋,问道:“梁知府在北霜城上任多久了?” 梁国赋疑惑嗯一声,还是回答道:“已有六年有余。” “六年,说长不长。”林去忧身上真气不动神色流露,心中已有盘算,表面上却依旧从容淡定,道:“梁知府果然深谋远虑,本宫自然明白你的意思。但关于李寨主之事情,确实难以轻易决断。至于田浩生意上问题,本宫称呼田浩为伯伯,既然长辈,那本宫也无权干预。” 梁国赋微微点头,心中暗自得意,起身又是行了个大礼,道:“那便多谢太子殿下体谅,微臣自会与田浩好好相谈。” 林去忧目送梁国赋离去,眼神中透出一丝冰冷寒意。 风雨欲来呀。 随后,他看了一眼田府书房方向。 芊云兮这妮子已经消失多日,要不去看看她吧。 说罢,年轻白衣起身,朝书房方向走去。 第九十章只信林去忧 梁国赋座下只有一子,名为梁如昊。 要说前者贪财,而后者就显得君子多了。 向来对父亲行苟且之事嗤之以鼻的他,与梁国赋一同来田府,只是未曾与其一同拜见林去忧。 毕竟天宁太子爷“声名远扬”,天宁北州百姓提到其便是皱眉不展,此等纨绔,如何值得他梁小君子亲自拜见? 他林去忧来拜见自己还差不多。 梁如昊迈着随意步伐,慢悠悠晃荡在田府之中,眼睛滴溜溜地在府内四处游走。 不知不觉间,他晃到院内的一片桃树林旁。 忽然,一个倩影不经意间撞入他眼帘,瞬间,他目光就像被磁石牢牢吸引住,再也无法挪开分毫。 此女正是那林去忧都奈何不了的芊云兮。 她静静伫立在桃树下,柔和阳光透过繁茂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光影。 她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墨绿色文人长衫身后,发间别着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镶嵌一颗圆润珍珠,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脸庞比之头顶那一朵盛开桃花更似桃花,肌肤白皙胜雪,泛着淡淡粉色,弯弯眉毛如新月般,带一丝与生俱来妩媚。 梁如昊心跳陡然漏一拍,周遭一切瞬间都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动人身影。 他下意识向前走近几步,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又不失风度,道:“姑娘,此处风景这般雅致,不知能否有幸与姑娘一同赏玩?” 芊云兮皱皱眉头,缓缓转过头,目光扫了他一眼,便知他不是府中人,便将手中书本放在一旁,魅惑一笑问道:“你是何人?” 梁如昊挺直腰杆,脸上挂自信满满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傲道:“我乃梁如昊,家父乃此城府主梁国赋,今日随父亲前来拜见太子殿下。想来姑娘定是听闻过我的名字。” “听闻过?”芊云兮嘴角上扬,哂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嘲讽之意,道:“莫不是我还得像见到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那般,对你恭敬有加不成?” 梁如昊被她这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弄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脸上笑容也是一滞,但又很快调整过来,依旧保持和煦笑容,试图化解这略显尴尬气氛,道:“姑娘说笑了,自然不必如此。只是想与姑娘随意聊聊,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芊云兮静静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嫌弃道:“你不必再反复介绍自己了,你名字本姑娘记不住,也懒得往心里去。你既想聊,那便说说,能讲些什么有趣事儿来听?” 梁如昊一愣,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开场白竟被如此轻易打发,一时有些语塞,但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绞尽脑汁想话题,片刻后,眼睛一亮,说道:“其实,我平日里喜好作画。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如让我为姑娘画一幅自画像,如何?” “自画像?”芊云兮挑起眉毛,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不过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略带戏谑的笑意:“你觉得自己画得很好看?你知道逐北城有多少画室抢着给本姑娘画像?” “小生对自己画技还是颇为自信,不敢说画得绝妙,却也绝不逊色。”梁如昊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炽热地盯着芊云兮,眼神中虽满是期待,但心中听到“逐北城”还是咯噔一下。 那天宁太子爷,不也是从逐北城出来的? 芊云兮掩面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冷意,不耐烦道:“那本姑娘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看看你究竟能画出个什么模样。说实话,就你这样的,我还真怀疑你能不能画得出来。” 梁如昊脸上瞬间涌起一阵尴尬红晕,只觉得自己的一番努力似乎都付诸东流,心中满是失落。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却被彻底激发出来,反而愈发诚恳说道:“姑娘,小生并非想用画技来讨好你。只是自从见到姑娘的第一眼起,我便被姑娘身上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实在忍不住想要多了解姑娘一些。” 这时,芊云兮抬手轻轻撩起一缕垂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嘴角勾起,露出一个狡黠笑容:“哦,是吗?那你且说说,究竟喜欢本姑娘哪一点?” 梁如昊目光愈发炽热,心中莫名有股邪火燃烧,但还是强忍镇定道:“姑娘魅而不俗,是那种不受世俗拘束,还带有些出尘脱俗气质,无一不让小生心动不已。” “心动?”芊云兮微微一怔,随即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笑容,道:“你怕是误会了。” 梁如昊眼神瞬间黯淡几分,但他依旧倔强坚持:“或许姑娘说得对,可我始终觉得,生活中最美好事情,莫过于遇到一个让自己迫切想要去了解之人人。姑娘,若日后还有机会,我真想与你再多聊上几句。” 正当两人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之时,林去忧很不切适宜慢悠悠从远处走了出来。 他步伐轻盈从容,身上散发一种与生俱来慵懒气息。 然而,当他走近这片桃树林时,似乎察觉到这边不同寻常气氛,不由多看几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光芒。 芊云兮第一时间注意到林去忧身影,心中一股坏水由然而生,她嘴角一挑,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笑容,随即毫不留情开口说道:“你长得可不如林去忧好看。” 那语气中,满是戏谑调侃。 果不其然,梁如昊瞬间愣住,下意识顺着芊云兮目光看向林去忧。 只见林去忧只是一身简单白衣,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气质,配合那张俊美脸庞,无需任何修饰,便能让人在一瞬间心跳加速。 可他的俊美又并非张扬夺目,反而带着几分若有若无温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再看看自己,与林去忧相比,顿时显得有些单薄稚嫩。 “他......倒是真如姑娘所言。”梁如昊低声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有羡慕,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失落。 而芊云兮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笑意更浓,道:“你瞧,连你都这么说,这下该没什么好反驳的了吧?” 梁如昊一愣,随后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说道:“不过如此罢了,姑娘,既然你钟情于林去忧,那我自然无话可说。”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我解嘲玩笑意味,可那掩饰不住失落,还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林去忧走近后,侧过头,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 他对梁如昊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听到芊云兮那句玩笑话,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笑:“你这丫头,可真是直言不讳。这位想必就是梁知府公子吧,既然人家有心邀你共赏风景,你怎么不带他去院中逛逛?不过依本宫看,若是看腻了府中景致,倒不如去田府外面那些小巷子里走走,那儿风景更加清新自然。” 梁如昊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有料到林去忧会突然出现,还这般轻易化解自己尴尬。 而芊云兮却笑得更加开怀,转头对林去忧说道:“我正打算告诉他,不如去见见你呢。” 她嘴角笑容里,挑衅意味十足,可又隐隐透着几分与林去忧之间不言而喻默契。 而梁如昊见此情景,本就低下的头更低了。 林去忧见此一笑置之。 他伸手揽住芊云兮那柔弱无骨的柳腰,这次这调皮女子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故意为之,竟也是不躲,就这么被林去忧揽入怀中。 林去忧在她比鼻尖上点了点,佯装生气道:“调皮,下次不可这么戏弄客人。” 她娇羞一笑。 倾心本自卑,更无需多言。 只是,她是芊云兮,不信这些,只信林去忧。 第九十一章两人欢喜两人愁 春日午后,阳光暖煦煦地洒田府庭院中,被林去忧捆在偏僻院子的林清婉闲坐在亭子里,百无聊赖摆弄手中发簪,一抬眼,瞧见季莫寒正从回廊走来,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笑,扬声喊道:“哟,这不是季大小姐嘛,怎么,是来找本小姐的?” 季莫寒温柔眸子闪过一丝流光,点头道:“来看看你。” 林清婉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呐,没想到,还以为你把我这个朋友给忘了!” 季莫寒摇头,平淡道:“我倒是没忘,不过你上次出手太狠。” 对此并不打算回话的林清婉只是朝季莫寒身旁凑了凑,嗅着其身上独特芳香,安心道:“你变香了,假小子。” 听到“假小子”这三字,仿佛又将季大小姐拉入那个与季长林赌气时候,负气离家出走,走那江湖三万里路,也就是在此途中,她与林清婉相识,起初她两互相并不知身份,皆都是以为对方只是个身世一般的市井姑娘,可有一次季莫寒深夜见到她与王府衣裳人交谈,便知定是出名门世家。 可谁知,这名门,竟是北萧王府。 而林清婉后来也才知晓,那个头发乱糟糟,骨瘦如柴的漆黑假小子,竟然是季长林的独女。 季莫寒平静问道:“为何会亲自来刺杀林去忧,你与她一无仇,二无怨。” 林清婉笑道:“此行只是来找你,见你一眼便是足够。” 季莫寒沉默不语。 林清婉见她还是这副呆愣冷淡模样,不解问道:“林去忧那厮,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搭上性命?天下好男儿那么多,非得是那个大纨绔?” 季莫寒还是平淡开口问道:“天下哪个男子比他好看?” 一时语塞的林清婉赌气哼了声,忍不住调侃道:“你这是见色起意!季莫寒,你重色轻友!” 季莫寒难得露出一抹笑容,道:“你先想想如何脱身吧,林去忧现在握了你这枚举重若轻棋子,而那北萧王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把你送来。” 闻言,林清婉瞬间如霜打茄子,瘫在原地,只剩下那张空客英气的巧嫩脸蛋。 随后低头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举重若轻? 恐怕未必。 ...... 被林去忧和芊云兮这么一腻歪,在旁如坐针毡的梁如昊自是告退,只是常混迹红尘之中的天宁太子爷在他那看似温润眼底见得一丝爱而不得怨恨,深知此子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不过也只是匆匆一瞥,没过多放在心上。 人在世上百年,遗憾事情数不胜数,若是每件事都较真,岂不是要把自己累坏。 芊云兮自然也是看出,这女子见过太多诸如此类眼泪,不过是一时贪念,又怎会较真,岁月如潮水,谁先被拍在岸边上,只是时间问题。 过个十年八年,等自己人老珠黄,他还会对自己有如此献殷勤? 只不过被他这么一搅和,芊云兮倒是难得心里起了一丝出门兴趣,笑着朝林去忧道:“林去忧,给我作画如何?” 林去忧眨眨眼,顿时明白过来,这丫头当是起了这个念头,只是他对作画这并不精通,只是年少碍于储君身份,皆是有所涉猎,不然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恰逢这时,身着一袭淡粉色罗裙的李妙儿路过此地,裙摆随她轻快步伐摆动,宛如一朵盛开春日里娇艳桃花。 她蹦蹦跳跳来这桃花林里,还在林外,那清脆如银铃般声音便传了进去:“林哥哥,太阳都快晒屁股啦,今日这好春光,简直是老天爷特意为踏春准备的,你可千万别再找借口当‘宅神仙’啦!咱们去城外翠韵谷,那花儿开得,听说都快把山谷给染成花海洋了,再不去,美景可就偷偷溜走咯!” 林去忧闻言低眉一笑,这个丫头这几日常与他聊天,每日一邀他外出去玩,久而久之,也是熟络起来,这世上哪有什么脾气内向女子,只有与你不熟悉的,这几日称呼也是变换得快,从刚开得羞涩,到后来得林公子,又到林大哥,在如今就随性称呼为林哥哥,愈发熟络。 芊云兮这几日闭关苦读,自是不知府上来了这么位玲珑可爱丫头,泛着桃花得眸子看向林去忧,学着李妙儿语气,笑问道:“林哥哥,这又是哪位妹妹?” 林去忧哈哈一笑道:“带你去见见?” 芊云兮冷哼一声,柳腰灵活挣脱林去忧手腕,留几缕幽香,迈着袅袅婷婷步伐翩然先至院外。 她身着一袭青墨长衫,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柔因为没出门而顺垂落在腰间,两缕发鬓俏皮垂落在白皙脸颊旁,宛如精心点缀水墨画,更衬得她眉眼含情,顾盼生姿。 这等美人,也是让在门口等候得李妙儿看得有些痴痴,笑道:“好美得姐姐,跟那季姐姐一样,都是漂亮姐姐!” 芊云兮嘴角噙一抹浅笑,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微风:“你这丫头,口齿倒是好听,难怪林去忧会喜欢你。” 二八姑娘刚刚情窦初开,听到这顿时羞红脸颊,不过又是忍不住瞪大眼睛,欢喜道:“林哥哥当真喜欢我?” 芊云兮掩面一笑。 后脚跟来的林去忧看着眼前两张写满期待俏脸,一张活泼得像春日里跳跃小鹿,一张妩媚娇艳如同身后那片桃花林,这等盛情,试问天下人有哪个能拒绝,反正无论是否真有这等人存在,反正林去忧实在无法拒绝这份热情,点头应允。 三人结伴出游,刚一出院子,便就瞅见于伯迎面走来。 这个小老儿,显然又是在四处找酒喝,虽是腿脚不便,可那精气神儿,就像挺拔苍松,矍铄得很,目光中透着对美酒渴望,见到林去忧才姗姗停住脚步。 瞧着几人要出门阵仗,一听到林去忧所言去那翠韵谷,便是他笑着打趣道:“你们几个小家伙,想去翠韵谷踏春,可不能落下我这把老骨头。小老儿正愁这城中无美酒,那翠韵谷外可是有个酒家,酿的那翠韵春露,可是个好酒呐!” 李妙儿眼睛瞬间亮得如春日里闪烁星辰,连忙小跑过去,亲昵挽住于伯胳膊,那股子热乎劲儿,就像春日里蓬勃生长藤蔓,乐呵呵道:“于老伯,那您今日可得跟我们一起去,林哥哥,让于老伯跟我们一同前去可好?” 对此林去忧自然是不会拒绝,有于伯在旁跟随,倒是让林去忧可以分神些许,不用一直警惕四周。 在离开府时,林去忧特地去季莫寒住所里这丫头一同前去,可惜将里外都找了个遍也不见她行踪,便是放弃,后又到了田浩住所,见他脸上挂着一丝牵强笑容,便知还在为今早梁赋国前来之事烦恼。 对此不好过多言语的林去忧,只是让田浩留心那落在偏僻院子的林清婉。 于是,一行四人迎春日微风,朝着城外翠韵谷进发。 翠韵谷离北霜城不算太远,众人便也不打算骑马,一路游玩过去。 一路上,李妙儿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百灵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指着路边绽放野花,兴奋得手舞足蹈:“林哥哥,芊姐姐,你们快瞧那朵小花,嫩生生的,着实好看,不过,和我心心念念的翠韵谷花海比起来,可就逊色多咯,我都能想象到,那儿的花得开得多么热闹!” 芊云兮则静静跟在一旁,嘴角始终挂淡淡微笑,那笑容恰似刚刚盛开山茶花,温柔迷人,她时不时温柔回应李妙儿话,眼神中满是宠溺,看得出她倒是很喜欢这丫头。 林去忧见此温馨画面,心中满是惬意。 他时而与李妙儿斗上两嘴,像两个嬉闹顽童,又时而和芊云兮说上几句这街道美景,将诸多烦心事抛掷脑后,两人相视一笑,倒是难得剑拔弩张,唇枪舌剑。 一路上没少喝酒得于伯一瘸一拐走着,竟也是一点不落下风,一边给他们讲述年轻时在翠韵谷奇妙见闻,不过更多是赞叹那翠韵春露,称其是天上美酒,人间难得几回闻呐。 欢声笑语间,李妙儿眼见快到目的地,便是眨着那双美眸,笑着介绍道:“据说,翠韵谷在百年前曾是一处隐士居所,那位隐士痴迷花草,便是亲手栽种了漫山遍野奇花异草,后来隐士离去,这些花草被北霜百姓偶然间寻到,便是保留下来,年复一年繁衍生长,成了如今这如梦似幻美景。”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翠韵谷。 刚踏入谷中,众人便被眼前的美景狠狠击中,眼前美景,像是被春天私藏仙境。 漫山遍野花朵肆意绽放,各色花朵绽放,梦幻雪花,五彩斑斓,如同一幅绚丽让人窒息画卷。 微风拂过,花海泛起层层波浪,馥郁花香扑鼻而来。 李妙儿兴奋得脸颊绯红,在花海中旋转几圈,裙摆飞扬,宛如其中一朵盛开花朵。 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想起了什么绝妙的主意,拍手说道:“如此美景,不做点风雅之事岂不可惜?咱们来对诗吧!就以这春日翠韵谷景色为题,我先来起句,嗯......‘翠韵谷中花似海’。” 说完,她一脸期待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着灵动光芒。 倒是没想到这丫头会来这么一手的芊云兮微微颔首,思索片刻,朱唇轻启:“暖阳波上燕如裁。” 林去忧双手背后,潇洒迈出一步,目光扫过漫山遍野繁花,朗声道:“风摇香蕊诗心醉。” 他语气温和,将这春日花香四溢,令人沉醉意境融入诗句,倒是显了文人雅士风流。 李妙儿歪着头,拍手叫好,看向这片花海,笑呵呵结尾道:“蝶戏芳丛春韵来。” 第九十二章再来两壶 芊云兮与李妙儿那丫头当真投缘,自踏入这片烂漫花海,二人便亲昵地聊个不停,欢声笑语似要与这春日繁花争艳。 林去忧见自己插不上话,倒也落得自在,信步朝谷外酒家走去。 早在初至翠韵谷时,他便能远远望见那酒家幌子在微风中悠悠晃动。 林去忧踏入酒家,店内陈设简单质朴,却满溢生活气息。 老夫妇满脸热忱迎了出来,笑容里带着几分庄稼人憨厚。 林去忧径直点了一坛闻名已久的“翠韵春露”,随后走向于伯所在之处。 不多时,老妇人迈着步子,端上一壶酒,动作娴熟为林去忧斟满。 只见那酒液澄澈如镜,泛着若有若无淡粉色,恰似夕阳西下时,天边那一抹绚丽晚霞,美得如梦似幻。 林去忧轻轻举杯,送至唇边,浅抿一口。 刹那间,一股淡雅花香在舌尖上缓缓散开,轻柔唤醒味蕾,紧接着是清泉般甘甜,丝丝沁入心间,最后留下悠长回味,仿佛将整个翠韵谷的花海都裹挟进腹中,令人沉醉不已。 林去忧不禁由衷赞叹:“这‘翠韵春露’,果然名不虚传,仿佛把这春日翠韵谷万千精华,都凝练在这小小的一杯之中。” 于伯笑着点头,脸上皱纹里藏满了岁月旧事,道:“是啊,若不是李妙儿那机灵丫头提及这翠韵谷,我这小老儿怕是都要忘了这处人间仙境。” 林去忧环顾四周,见这酒馆冷冷清清,客人寥寥无几,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惋惜,如此绝妙美酒,竟少有人赏识,实在可惜。 转念又想到城中赋税繁重,对田浩那般家财万贯富商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城中大多是普通百姓,赋税稍有增加,便难以承受,只能无奈搬离出城。这般救急不救穷办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狗急了还会跳墙,若是把梁国赋逼得太紧,城外百姓安稳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而那公然收留城外百姓的小石岗村李寨主,恐怕会成为梁国赋杀鸡儆猴第一刀。 于伯轻抿一口这色泽粉红美酒,目光望向远方那片如诗如画迷人花海,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正色道:“小老儿知晓你在思量什么,但城中并无可靠势力支撑,仅凭田浩这一介商户,行事可要万分小心,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解决不了李厚风问题,还把田浩也拖下水,那可就得不偿失。” 林去忧微微颔首,神色沉稳:“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我自是明白的。” 于伯又喝了口酒,语气平静却透着关切:“小老儿就怕你懂是懂了,却放不下心中执念。你这小子,表面上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实则哪件事不是放在心上?梁国赋这人虽说贪财,却不恋权,所到之处,政绩倒是颇为亮眼,这类人,还得留着,日后有大用。” 林去忧苦笑着摇头,于伯所言,他又何尝不知?只是那日与梁国赋交谈,对方先礼后兵,言语间谦卑有礼,可话里的锋芒却比明晃晃刀子还要锐利。 若是李寨主不配合,恐怕难免兵戎相见。到那时,莽荒还未进犯,自家内部却先起纷争,被人看笑话事小,若是惹恼了林乘意,可就真是麻烦大了。 林去忧又是一声长叹,顺着于伯目光,望向花海中那两道婀娜身影,苦笑道:“李妙儿的事,您老管不管?” 于伯无奈地摇头,眼中满是沧桑,道:“想管,却有心无力啊。倒是你,公子呐,做事可不能太过优柔寡断,该决断时就得决断。还有那林清婉,你打算如何处置?从北霜城往后,便有一段水路,那可是北萧王管辖地带。水势本就凶险,他的水师更是厉害。若是此事处理不当,给了北萧王借题发挥由头,到时候可就不像抗北城那般说打就能打的了。” 林去忧端起碗,喝了口酒,神色平静,却难掩眼中忧虑:“是发愁。”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把那林清婉送回去后,再回逐北城躲上三年。等莽荒平定了,再出来大展身手也不迟!”于伯愤愤说着,随后将手中碗里酒水一饮而尽,打了个响亮饱嗝,又笑着问道:“这酒,与那醉仙楼的相比,如何?” 林去忧看向碗中那泛着淡淡粉红酒液,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那日在醉仙楼情景,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轻声道:“各有各的韵味,难分高下。” 于伯点头赞同,道:“确实是各有千秋,这两个地方,小姐和你那不成器的爹都来过。” 林去忧脸上并未露出意外之色,毕竟在这世上,若说有什么能让于伯这老家伙上心的,除了天下美酒,便是与娘有关的一切。 于伯陷入回忆,缓缓说道:“说来也不巧,他们来时顺序与我们相反,小姐是先到这花海游玩,小老儿放心不下,便偷偷跟在后面。起初一切安好,都怪我贪这口酒,给你爹那不成器家伙钻了空子。也怪田浩那老家伙,他爹的,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小姐面前病倒。小姐心善,便出手救了他一命。” “他爹的,喝酒误事,这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于伯骂骂咧咧说着,说话间,又猛灌了一大口酒,随后看向林去忧,语重心长道:“所以啊,田浩那家伙给你什么,你收着便是,哪怕是再好东西。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性命更重要?” 林去忧笑着问道:“那醉仙楼呢?想必也发生了不少趣事吧?” “我家公子就是聪明!”于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牙齿,乐呵道:“在那醉仙楼,还真有一段趣事。田浩那小犊子,居然说什么酒品即人品,借着敬酒由头,想把小姐灌醉,还生怕你爹被小姐反勾搭上,我呸!你爹那是什么人?就算后来当了皇帝,还不是让小姐受了委屈。为大家舍小家,说起来好听,可这苦头,凭什么都让小姐吃?现在好了,两人阴阳两隔,死后连葬在一起都做不到,你说这叫什么事?” 林去忧倒是没想到,在田伯眼中,林乘天竟是这样形象。 不过仔细想想,也情有可原。 林乘天身为皇子,哪怕自己如今落魄成了太子,身边的人也都得小心翼翼。 自己出门连个随从婢女都不敢带,就怕稍有不慎丢了性命。 林去忧自觉这条命不值钱,可在这人世间,他还有未竟的心愿。 就这么去了,见了爹娘,不被数落个狗血淋头才怪。 现在若是死了,他自己都难以瞑目。 于伯今日许是酒喝多了,又或是触景生情,打开话匣子便收不住了,继续道:“公子呐,你出门不过两个月,便有了武夫二境修为,平天山上的道人,还真有点本事。不过这九转乾坤丹,你可得多留意,虽说现在有两门功夫相辅相成,但还是要尽早将它炼化。你一日不炼化,我这心里,便一日不得安宁。” ...... 于伯滔滔不绝,将过往的里里外外之事都翻了个遍。 林去忧抬眼,望见那两道在花海中缓缓朝自己走来倩影,笑着打断道:“那两个姑娘玩累了,再上两壶酒吧。” 早已喝得酩酊大醉的于伯听了,顿时乐开了花,笑嘻嘻扯着嗓子喊道:“老店家,再上两壶好酒!” 第九十三章事教人 北州,平天山,云雾缭绕间,三清观隐匿其中。 近日沉浸于炼丹之术的三清道人,没来由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心中暗自思忖,是何人在背后议论自己,随后掐指一算,目光落在仍躺在道观里的郭祭道身上,心想莫不是这个家伙。 郭祭道这人着实有些奇特,并非出自道家,却好似与道家人较上劲。在天玄峰洗剑长达十余年,蹭了这么多年的饭。如今眼见着自幼抚养他亲叔叔失势倒台,便立刻换了个地方,死皮赖脸在平天山一待就是多日,吃喝拉撒全在这道观之中。 不过郭祭道有个难得优点,那就是对吃食从不挑剔。 三清观伙食极为清淡,以往那些贵族子弟前来,嘴上说着一心向道、参透玄机,可实际上,当着众人的面勉强啃几口馒头,背地里却大鱼大肉不断。诸如此类事情,三清道人见得多了·,不过大家终究是给平天山几分薄面,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言语。毕竟人家大老远跑到山里来,既给足了面子,观里的香火钱也没少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要是再去吹毛求疵,那可就是平天山的人不懂事了。 三清道人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郭祭道,满脸嫌弃说道:“郭大剑圣,您老打算在这平天山待到什么时候?” 郭祭道闻言,缓缓睁开双眸,一副老态龙钟模样,目光望向平天山第二峰方向,语气平淡说道:“还没胜过云晓那家伙,一日不胜,我便一日不下山。” 三清道人听闻,不禁又是一叹。 回想起这几日,郭祭道有事没事就往第二峰跑,可每次都是灰头土脸、狼狈而归。究其原因,并非郭祭道剑法输给了自家师弟。在某些方面,郭祭道的剑法甚至更为精湛,只是云晓道人修行的是万物为道,平天山第二峰灵气充沛,万物肆意生长,那是他道法最为纯粹的地方,郭祭道前去挑战,就如同冰入火海,即便自身实力再强,也难以抵挡。 除非郭祭道真的能达到一剑与天人合一境界,否则单就久居第二峰的云晓师弟而言,就算是全盛时期郭祭道,也未必能持单剑闯入第二峰。 三清道人叹着气,掐指一算,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太子殿下,似乎已经进了北霜城。” 郭祭道不知何时又闭上了双眼,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就这么关心那林去忧?” “天宁未来的走势,可全在他身上啊。”三清道人无奈地叹道。 郭祭道冷笑一声,调侃道:“林乘天这夫妇俩可都是狠角色,一个将国家气运强行渡到自己儿子身上,另一个则在他刚出生时就把他拉入天下这盘棋局。皇家人啊,呵呵,有时候想想,还真是够可笑的。” 三清道人不可置否点了点头。 寻常百姓家都羡慕皇家人一出生便地位尊崇、衣食无忧,却从未想过他们中有多少人是身不由己。 甚至很多世家子弟,从娘胎里就已经被决定了未来走向。 在天宁,瓦匠的儿子未必还是瓦匠,可皇家人,哪怕是死在荒郊野外,也得体现出自身的价值,这便是最为可悲之处。 三清道人轻声叹道:“谁让他姓林呢。” 郭祭道闭眼入定,身上剑气如潮水一般,时起时伏,澎湃汹涌。 三清道人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问道:“你是不愿入乘海,还是心中有杂念?” 郭祭道反问道:“这两者有何区别?” 三清道人微微颔首,解释道:“当然有区别。” 郭祭道笑了笑,说道:“那你就当是有区别吧,反正这个乘海,我不打算入,我想走世人未曾走过的道路。” 三清道人轻轻应了一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世上万物皆可成道,并非一定要循规蹈矩,没人规定非得入了一品乘海之后才能达到天人合一仙人境界。 夕阳渐渐西垂,余晖洒大地上,晚风轻轻拂过两人长发。 三清道人身上湛蓝道袍随风翻飞,他眺望了一眼山顶方向。 自从为太子殿下炼丹之后,师兄便闭关许久,这几日察觉到他的气息愈发浓厚,莫不是要突破破虚之境,成就乘海境界了?虽说自从看破世间红尘,三清道人就已将修为看淡,就算达到一品乘海之境又能如何,若非成道成仙,最终皆逃不过化为白骨的命运。 不过人嘛,终究是会有些矛盾心理。 师兄入了乘海,寿命肯定会有所延长,师兄一日在位,这平天山掌教之位就一日轮不到自己头上,不当掌教一日,他便还能清闲一天。 三清道人语气平淡问道:“赢了云晓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郭祭道缓缓睁开眸子,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光芒,锐气十足说道:“去会会那王不凡,看看他是否真有资格当这天下第一。” 三清道人双手拢在袖中,感慨叹了口气。 王不凡,当今天下第一高手,据说此人修为高深莫测,还不到三十岁便突破了乘海境界,这二十年来更是专注于掌法修炼,如今据说已然踏入玄境,就差最后一步便能超凡入圣。 三清道人笑着问道:“就不怕成为别人垫脚石?” 郭祭道摇了摇头,神色坚定说道:“既然决定去北帝城,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三清道人叹口气,惋惜说道:“眼下,还是莽荒的局势更为重要。” “那是他们林家人该考虑事情,与我无关。”郭祭道语气平淡,透着一丝决然。 此时,道观门口,胖乙道人与钟翘楚从山下归来。 这几日钟翘楚在山上闲得无聊,胖乙道人便拉着他去自己算命摊子。 起初,钟翘楚对此嗤之以鼻,可待得久了,看到众多年轻貌美的姑娘络绎不绝前来算命,正值多情年纪的他,要说不起一丝贪念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与胖乙道人来者不拒、给所有姑娘算签不同,钟翘楚专挑年轻漂亮姑娘,还美其名曰是与道有缘之人,这可把胖乙道人逗得乐不可支。 一来二去,这一胖一瘦两人便熟络起来,每日相伴下山,而后又一同上山。 “贤弟,你今日可有点不厚道,那个姑娘明明是为兄先看上的,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胖乙道人嘴上虽然说着不满话,可眸子里却满是对这个贤弟喜爱。 钟翘楚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笑嘻嘻说道:“那明日,我帮师兄收拾摊子。” 胖乙道人一听,顿时乐开了花,说道:“爽快!” ...... 三清道人看向角落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语气平静说道:“你这徒弟的这把剑可不简单,要是真能将其养成,日后别的不说,单在江湖之中,单凭这把剑,你徒弟也能有一席之地。” 郭祭道向来讲究自身修行,而非过度追求外物极致,此刻他面不改色,摇了摇头,说道:“这剑已有灵智,它自身不愿出世,一切还得看命。” 三清道人端详了那把剑许久,缓缓摇头道:“就怕到时候要以气血养剑。” 郭祭道看了一眼钟翘楚,语气依旧平静:“徒弟自有徒弟的福分,我这个做师傅的,可以教他练剑,但做人的道理和道路,我教不了,也不会去教。” 山间的风,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三清道人那俊朗的脸庞上,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世间之事,往往是事教人,一教一个准;可人教人,是否学会,得分时候。 第九十四章初学入世 京城初春,铅云低垂,沉甸甸压在上空。 凛冽寒风如一头肆虐猛兽,在街巷中横冲直撞,吹得行人瑟缩着身子,脚步匆匆。 城中,又飘起鹅毛大雪。 宰相府内,一处幽静庭院中,一座古雅亭子被皑皑白雪层层包裹,似一座银白仙阁,遗世独立。 季长林与老宰相相对而坐,亭子中央,一只红泥小炉散发暖煦光晕。 炉中,炭火烈烈燃烧,将周遭空气烘得暖烘烘的。 煮茶铜壶稳稳架在炭火上,壶中茶水翻滚涌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袅袅茶香悠悠弥漫在整个亭中,为这寒冷冬日添了几分温馨烟火气。 季长林这番京城,倒是不知惹得多少人辗转反侧,前有朝廷听天卫暗中窥探,后跟京城六大家族探子,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季长林除了那日进宫给自己请罪,顺便提点一下抗北城那杨二虎外,每日不是溜须逗鸟,就是跟老宰相厮混在一起。 这不,还在唠叨家常的两人,忽然间,一只信鸽扑腾翅膀,划破阴沉灰暗天空,稳稳落在亭子窗台上。 它羽毛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乌黑发亮。 季长林微微一怔,随即起身,雪花簌簌从他肩头滑落。 他招呼一声,那信鸽便飞向季长林肩膀之上。 取下信鸽腿上的信,展开信纸,目光扫过上面字迹,季长林原本就舒缓眉头更是舒展开来,嘴角不自觉上扬。 老宰相好奇抬眸,他胡须上挂着些许白霜,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微光,笑道:“你季家的训鸽术可是稀罕,鸽子虽是聪明,可哪有如此通人性的飞禽。” “其实这并不是我自己琢磨,而下曾经部下一位老将的通天本领,他死在一次征战,我觉得可惜,便将这门训练法门保留下来,”季长林笑着坐回原位,亭子外寒风呼啸着,却吹不进这温暖小亭,笑道:“是我家那丫头,季莫寒从北霜城来信了。” 老宰相捋了捋胡须,胡须上霜花簌簌而落,笑道:“太子殿下和莫寒丫头一向是聪慧果敢,北霜城知府。” 季长林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欣慰,炉火映红了他脸庞:“她在信里说,北霜城的霜华节热闹非凡,还结识了几个有趣朋友。” 说罢,他将信小心地折好,放进袖中,动作轻柔,仿佛一件无比珍贵宝物。 老宰相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热气氤氲在他眼前,使得他神色愈发凝重,道:“北霜城知府梁国赋,如今朝堂之上,倒是有不少官员附议其推行赋税政策。” 季长林闻言,眉头紧锁,目光望向亭子外那被积雪压弯树枝,沉吟片刻后说道:“梁国赋此人,能力确实出众,在政务处理上有他独到之处,这点不可否认。早年他初入朝堂,在一些地方事务治理上,也展现出非凡手段,政绩可圈可点,让不少人对他寄予厚望。” 他顿了顿,神色转为严肃,继续说道:“陛下想以武治国,在这个节骨眼下是没有,可这赋税政策,实在是急功近利,尤其是在北州,百废待兴,眼下刚见好转,便要急功近利,只看到短期内充盈国库,却忽视百姓承受能力。赋税加得如此之急、如此之重,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百姓们在这严寒冬日里,本就为生计发愁,如今还要承受沉重赋税,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老宰相轻叹一声,亭外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千堆雪。 石博文摇头道:“你说的不错,如今城中百姓,稍有风吹草动,便人心惶惶。赋税稍有提升,许多人便承受不住,纷纷搬离出城。长此以往,国之根基恐将动摇。不过好在陛下并未完全答应此法,这梁国赋倒也放着能捞一天是一天想法,只是苦了北霜百姓。” 季长林目光望向窗外,寒风中,几株枯树在摇曳,叹气道:“北州百姓本苦,北霜更是如此,就怕如今殿下前往,那梁国赋会借题发挥,而殿下做了那被人借的刀。” 老宰相神色悠远,看向北边,久久不语,随后开口道:“此事无碍,殿下如若聪慧,就不会搅这趟混水,梁国赋要治罪,但不是现在,就算是现在,治罪的也绝不是殿下。” 对此很是赞同的季长林点头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平衡之法,既能充盈国库,又不能让百姓负担过重。否则,民心一失,后果不堪设想。这天下,终究还是百姓天下,失了民心,这江山便如这冬日里枯枝,摇摇欲坠。” 老宰相沉思片刻,亭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堆积在亭子檐角。 季长林虽是文人出生,但终究涉猎朝堂太少,如今武将做久,有些考虑还是有所欠缺。 南州地美富饶,可交的赋税远不如北州那些贫瘠地方,这是为何,南方氏族根深朝堂,对于赋税此类本就近水楼台,而北州各州府,又因其民风彪悍,皆是坐镇当中,远离朝堂,而这就避免不了梁国赋此类人出现。 老宰相神色坚定。 为百姓,为江山社稷,哪怕阻力重重,他也得试一试。 若任由梁国赋如此下去,百姓怨声载道,国将不国。 身为臣子,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哪怕前路荆棘密布,也不能退缩。 两人陷入了沉思,唯有红泥小炉里炭火,依旧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柴火爆裂声。 老宰相闭上眼,耳畔不知为何,浮现年少时读过的一篇文章。 处高山之巅,方见大海奔涌,于群峰之上,更觉长风浩荡。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知不足而奋进,望远山而前行。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水到绝境是风景,人到绝境是重生。 入眼的是风景,入心的是人生。 风雨不改凌云志,振衣濯足展襟怀。 行方智圆锻内蕴,海阔天空铸宏图。 ...... ...... 雪后的北霜城,像是被大自然精心雕琢的一座冰城。 天空湛蓝如宝石,与洁白积雪相互映衬,却未能带来丝毫暖意,彻骨寒意依旧在大街小巷弥漫。 田府朱漆大门在皑皑白雪包裹下,显得愈发庄重肃穆,门前石狮子也披上厚厚雪帽,威风之中多了几分憨态。 梁国赋身着一袭黑色锦袍,外披名贵狐裘,裘毛在阳光下闪烁柔和光泽。 他迈着沉稳有力步伐,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声响,再次来到了田府门前。 门房小厮远远瞧见,忙不迭地小跑着进去通报,那匆忙脚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乱脚印。 不多时,心知此行逃不过的田浩亲自迎了出来。 他面色凝重,眉头微微皱起,虽强挤出一丝笑容,但眼神中戒备却难以掩饰。 “梁大人,今日大雪初霁,天寒地冻,竟还亲临寒舍,田某有失远迎啊。”田浩一边说着,一边拱手行礼,呼出白气瞬间消散在冷空气中。 梁国赋微微一笑,嘴角上扬,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透着几分疏离,道:“田老爷客气了,我此次前来,还是为了小石岗山李寨主之事。” 两人移步至书房,书房内布置简洁而不失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墨画,为这冰冷的冬日添些许文雅气息。 分宾主落座后,丫鬟轻手轻脚奉上热茶,热气腾腾的茶香袅袅升腾,却未能驱散屋内那股无形的紧张氛围。 梁国赋没有丝毫客套,开门见山地说:“田老爷,李寨主公然收留逃税百姓,这是公然与朝廷作对。您身为北霜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理当协助朝廷,将其镇压。”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田浩眉头微皱,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滚烫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未能温暖他此刻忧虑的心。 他缓缓说道:“梁大人,这李寨主虽行事莽撞,但他收留百姓,也是出于一片善心。如今赋税如此之重,百姓们实在难以承受,这才背井离乡。若我们此时出兵镇压,恐怕会寒百姓心呐。” 说话间,他望向窗外那片银白世界,心中满是担忧。 梁国赋脸色一沉,原本就冷峻面容此刻更添几分寒意,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道:“田老爷,这是朝廷命令,岂容你我置喙?赋税乃是为了充盈国库,保家卫国。那些百姓抗税出逃,便是触犯了律法。李寨主包庇他们,更是罪加一等。” 他的眼神紧紧盯着田浩,仿佛要将他看穿。 田浩不甘示弱,放下茶杯,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直视梁国赋的眼睛,目光坚定:“梁大人,律法虽严,也当以人为本。如今百姓生活困苦,不该一味地打压,而应想办法减轻他们负担。若只知用武力镇压,只会激起民愤,到时候局势恐将难以收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梁国赋猛地站起身来,双手背后,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田老爷,你莫要忘了,你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全靠朝廷。如今朝廷有难,你却袖手旁观,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他声音中带着一丝质问道。 田浩也站起身,挺直了腰板,神色严肃道:“梁大人,田某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但此事关乎百姓生死,田某实在不能坐视不管。若梁大人执意要出兵,田某也无法阻拦,但恕田某不能相助。” 他语气斩钉截铁,毫不退缩。 梁国赋停下脚步,冷冷看着田浩,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胁:“田老爷,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事若处理不当,陛下怪罪下来,你我都吃罪不起。” 田浩沉默片刻,窗外寒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 没人知道最后他们谈论些什么,只是最后,梁国赋愤然离开田府,而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林去忧,抖落肩头落雪,伸手哈气,心里感慨,这天变化无常,真他娘的冷呐。 第九十五章馒头(上) 雪后田府,恰似一幅浑然天成水墨画,处处银装素裹,静谧安宁,时光仿佛都在这洁白的世界里悄然凝固。 林去忧裹紧身上披风,那披风边缘被雪花点缀,宛如霜花绽放。 他沿着被积雪厚厚覆盖小径前行,每一步落下,都在雪地上留下清晰深沉脚印。 小径两旁树木,皆是一片雪白,枝丫不堪重负,微微下垂,时不时抖落些许雪花,簌簌落在林去忧肩头。 不多时,他来到田浩书房前。 抬手叩门,“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在寂静雪地里清脆传开。 “进来。” 田浩沉稳有力声音,透过那扇紧闭木门传了出来。 林去忧推开门,屋内扑面而来暖意瞬间驱散他周身寒意。 只见炭火在铜炉中熊熊燃烧,跳跃火苗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暖烘烘的。 田浩原本坐在书桌前,手中正拿着一份文书细细研读,见林去忧进来,他立刻放下文书,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温和笑意,迎上前去,道:“殿下,今日雪大路滑,出行多有不便,怎么还有空过来?” 林去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洒脱笑容,道:“田伯,我可是在房顶上候了好一阵子。您在这北霜城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老江湖了,我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您心里恐怕是门儿清吧?” 田浩皱了皱眉头,旋即抬手示意林去忧坐下。 待林去忧落座后,他也坐回原位,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愤懑,道:“唉,梁国赋那老东西,这次接连两次登门。上次咱家把他拒之门外,这次实在推脱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见了一面。他娘的,这老狐狸,看来也是不想和李厚风那伙人正面冲突。” 林去忧看着田浩,语气平淡道:“田伯,李寨主收留百姓,纯粹是出于一片赤诚善心,如今却要面临这般劫难。究其根源,都是赋税过重惹的祸。长此以往,民心恐怕会渐渐丧失啊。” 田浩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沧桑,苦笑摇头道:“殿下,这事您心里清楚,我心里明白,北霜城的百姓又有谁不知道?就算去问梁国赋,他心中又何尝不清楚?可他政绩摆在那儿,十分亮眼,背后又有陛下撑腰。我虽说一介商人,是从军营里退下,在这城中也还算有些威望。但真要是把事儿闹到京城,咱家又能有什么办法?” 林去忧沉重嗯一声,片刻后,缓缓开口道:“照田伯这么说,北霜城恐怕难免有一场龙争虎斗?李厚风也不是没有脑子,要不鼓动百姓搬迁,去北州别的城池?” 田浩露出一抹更加苦涩笑容,再次摇头道:“殿下不是北州人,可能不太了解。不是咱家故意摆身份,全天下都知道中原南州富足安乐,可为啥还有那么多老百姓扎根在北州,死活不愿离开?北州是苦,可这儿是咱们的根啊,哪怕日子再艰难,大家也都咬牙忍着。” 林去忧看着田浩坚定神色,心中明白他所言非虚,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江湖人最重情重义,这话并非以偏概全。 相较于其他两州,这份故土情怀在北州人身上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而在南州出身的梁国赋眼中,北州人这份深沉故土之情,倒是成了他谋取私利工具。 为了天下百姓,有些风险不得不去冒。 若任由梁国赋这般胡作非为,这天下迟早会陷入混乱,百姓也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林去忧无奈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那片洁白雪地。 他暗自思忖,林乘意估计是在等,等看北霜城这边百姓如果反应,如若此计可行,那全天宁皆是要效仿。 北州百废待兴,如今莽荒又有统一趋势,在这样局势下,他还如此纵容地方官员肆意妄为,长此以往,民心一旦丧失,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还有一事,希望殿下能帮咱家。”沉默许久的田浩,突然打破了平静,开口说道。 林去忧回过神来,看向眼前这位饱经岁月沧桑老人。 田浩脸上褶子纵横交错,常年行军打仗落下的病根,让他身形略显佝偻。 林去忧神色温和,轻声说道:“田伯,但说无妨。” 田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殿下,不管此事结果如何,还望您先别告诉妙儿那丫头。我怕要是出了意外,以这丫头的性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林去忧郑重点点头,回道:“好,田伯放心,我不会说的。” 田浩接着笑道:“殿下在我这儿也住了好些日子了,这次事儿,怕是要让殿下看笑话了。等城外事情解决,殿下便可去码头乘船离开,船只咱家已经备好,只要事情一了,马上就能启程。船上物资和人手也都安排妥当,定能保殿下一路平安。” 林去忧起身,拱手行礼,言辞恳切道:“承蒙田伯这段时间悉心照顾。” 田浩赶忙站起身,爽朗大笑还礼道:“殿下客气了,您既然唤我一声田伯,我自然要尽到长辈责任。” 林去忧心中一暖,又在书房里与田浩闲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当这位年轻白衣公子离开书房时,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停歇。 月光轻柔洒在雪地上,泛起一层淡淡银色光辉。 他望着这雪后的美景,却忍不住长叹一声。 前路漫漫,无论是北霜城百姓的命运,还是这天下局势,都如同这雪后迷雾,扑朔迷离,难以捉摸。 ...... 北霜城的雪纷纷扬扬,如春日里随风飘舞的柳絮,轻盈而自在。不过短短片刻,便将整个世界装点成了一片纯净洁白天地。 田府内,一座精致人工湖被雪温柔覆盖,恰似一面巨大而平整银镜,倒映天空中那灰暗云层。 湖边垂柳也被这皑皑白雪所沾染,细长柳枝在凛冽的寒风中轻轻摇曳,每一次摆动,都抖落点点雪花。 李妙儿身着一袭火红披风,披风上绣着栩栩如生白色梅花,在这冰天雪地映衬下,显得明艳动人。 她像一只欢快小鹿,蹦蹦跳跳来到林去忧住处。 还未进门,那清脆悦耳、如银铃般声音便传了进去:“林哥哥,快些出来,这雪下得可真美,咱们去府里的人工湖赏雪呀!” 林去忧本在屋内专心练习两道剑法口诀,听到这熟悉且充满活力声音,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打开门。 只见李妙儿站在门口,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恰似熟透苹果,散发着青春朝气。 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期待光芒,宛如夜空中闪烁星辰。 林去忧笑着抬手,帮她轻轻扫去肩头落雪,语气中满是宠溺道:“你这丫头,这般大雪天,倒是兴致勃勃。” “这雪一年也难得下这么大,自然要好好赏赏。林哥哥,你可不许拒绝我。”李妙儿说着,上前拉住林去忧衣袖,轻轻晃了晃,撒娇般说道。 林去忧无奈摇了摇头,眼中笑意愈发浓郁,道:“好,那就随你走一趟。” 第九十六章馒头(下) 两人并肩漫步在田府小径上,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不多时,他们来到田府的人工湖旁。 田府人工湖规模并不算大,比起季长林府里那专门为夫人修建人工湖,更是不值一提。 不过许是今日这鹅毛大雪缘故,倒也别有一番韵味,显得格外不俗。 李妙儿兴奋在雪地里转着圈,披风随风飘动,宛如一朵盛开在雪中红梅,明艳而动人。 她停下脚步,伸出白皙小手,接住飘落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发出欢快笑声,转眼又蹲下身子,用手捧起一把雪,捏成雪球,朝着湖边假山扔去,溅起一片雪雾。 “林哥哥,你看这雪,像不像天女洒下花瓣?”李妙儿指着漫天飞舞雪花,一脸天真无邪问道。 林去忧抬眸,目光追随着那纷纷扬扬雪花,思绪也随之飘远。 他想起京城的雪,自从三年前离开京城后,便很少再见到那满城银装素裹壮丽景象。 他微微点头,嘴角带着一抹浅笑:“倒也像,这北霜城的雪,比我以往见过都要美。” “那是自然,北霜城的雪可是独一无二的。”李妙儿得意说道,随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荷包,递到林去忧面前,眉眼弯弯,笑道:“林哥哥,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林去忧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个绣工精巧荷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摸了摸李妙儿的头,笑着夸赞道:“你这丫头,手法竟如此灵巧。” 李妙儿闻言,抬起小脑袋,一脸骄傲说道:“那是自然,本姑娘会的东西可多了,这才只是冰山一角呢。” 林去忧看着手中荷包,又看着雪地里嬉笑玩耍的李妙儿,嘴角上扬,将荷包小心收进怀中。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去忧和李妙儿转头望去,只见芊云兮撑着一把淡青色油纸伞,袅袅婷婷走来。 她身着一袭墨绿文人长衫,外罩一件饥白色披风,如墨长发柔顺垂落在腰间,几缕碎发被寒风吹起,轻轻拂过她白皙脸颊,气质脱俗。 “这妮子今日倒是难得好心情,估计是来找你的吧。”林去忧笑着朝一边李妙儿说道。 李妙儿露出一副“自然是这样”表情,然后一蹦一跳跑到芊云兮怀中,亲昵撒着娇,美眸都笑成了弯弯月牙,笑道:“云兮姐姐,如此雪景,你又怎能错过。这雪一下,整个田府都变得如梦似幻了。” 芊云兮笑着点头,不知为何,她对这个性格开朗活泼丫头,打心底里喜爱。 三人在雪地里漫步交谈,欢声笑语回荡在湖边,为这寒冷冬日增添了几分温暖生机。 不远处,老瘸子于伯一瘸一拐,慢悠悠走来。 “公子刚才找田浩那老家伙吧。”于伯与林去忧一同走进湖外小庭院,瘸腿老马夫从怀中掏出酒壶,喝了一口酒,开口说道。 林去忧点头,目光看向外头那片银白世界,神色平静说道:“田伯让我不要插手此事,不过这事既然梁国赋当我面提了,就躲不掉。哪怕只能坐山观虎斗,我也要把这事儿看个究竟。” 于伯轻轻应了一声,随即问道:“那个林清婉,怎么处理的?” 林去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笑容:“被我点了穴位,又在院落里设下剑阵。就凭她那三脚猫不入流的功夫,想要破阵,简直难如登天。” 于伯颔首表示赞同,道:“那就好。” 远处,李妙儿见于伯前来,连忙跑过去,亲昵挽住于伯胳膊,开心说道:“于伯,您来得正好,我们一起赏雪。您看这雪,多漂亮啊。” 于伯抬头看着漫天飞雪,思绪飘回到了遥远过去,感慨道:“是啊,这雪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当年,小老儿也曾在这样的雪天里漫步,那时候,小老儿还年轻。你们可知道,小老儿当年也是个风流倜傥的花美男,在江湖上可受姑娘们青睐了。有好多姑娘在雪中追随小老儿,小老儿哪能那么容易让她们得逞,就一直跑啊......” 于伯边说边喝口酒,微醺状态下,仿佛又回到那段热血沸腾的青春岁月。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温馨氛围中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季莫寒不知何时来到湖边。 她今日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裙,外罩一件同色披风,一头乌黑长发简单束起,几缕秀发垂落在脸颊旁,更衬得她眉眼如画,温婉动人。 不过此刻,她手中却捧着一团面粉,模样与她平日里的优雅形象大相径庭,显得有些滑稽。 林去忧看向她手中面团,瞬间心领神会,走出庭外。 季府有个不成文传统,每到下雪天,便偶尔要做上一顿馒头。 在季府三年里,林去忧吃过不少次。 季长林也不知用了什么独特法子,做出来的馒头软糯香甜,哪怕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上一顿,也觉得新鲜可口。 季莫寒看着林去忧走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还以为你忘了。” 林去忧搓搓鼻子,疑惑咕哝一句:“季莫寒,你会做馒头?” 季大小姐白了他一眼,满脸嫌弃说道:“本姑娘为何不会?季长林会的东西,本姑娘自幼就会!” 在庭外听到“做馒头”三个字的李妙儿眼睛顿时一亮,小跑过去,兴致勃勃问道:“季姐姐,我也想学做馒头,能不能教教我?” “当然可以。”季莫寒笑着点头,目光又看向林去忧,没好气问道:“你呢,堂堂太子爷,要不要也来试试?” 林去忧连忙摆手,一脸嫌弃说道:“小爷我就不凑热闹了,这做馒头事儿,小爷可不在行。”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平日里看着挺机灵,没想到连馒头都不会做。”季莫寒忍不住调侃道。 “你懂什么,小爷能做的事情那可是忧国忧民,远不是做馒头这么简单事儿能比的。”林去忧不甘示弱回怼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拌起嘴来。 李妙儿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出声:“你们俩啊,一见面就斗嘴,真是有趣。” 天空上,白雪依旧纷纷扬扬,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要说这雪落得毫无来由,但这做馒头的季莫寒也算是蓄谋已久,打从北霜城第一次飘雪,她便有了这个打算。 这个小庭院里,除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芊云兮,和身为天宁太子爷的林去忧这个金贵主子,其余三人倒是兴致盎然。 尤其是于伯,别看这瘸腿小老头嘴上说不会,可真要揉起面团,那手法竟是比季莫寒还要娴熟几分。 不一会儿,一锅馒头便是新鲜出炉。 众人吃着热气腾腾的白色馒头,看着庭院中纷纷扬扬白色落雪,眼前一切构成了一幅别样冬日美景。 “梁国赋打算何时出城?”于伯吃了一口热乎馒头,开口问道。 靠在栏杆上的林去忧,一张俊美绝伦脸蛋上闪过一丝凝重,沉声道:“就这两日。” 第九十六章小石岗山 近日,北霜城大雪不停。 铅灰色云层沉甸甸压在北霜城上空,好似一块巨大石板,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细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梁国赋调动兵马消息,恰似一颗投入平静湖面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在城中轰然炸开。 街道上,士兵们沉重脚步声与战马粗粝嘶鸣声相互交织,沉闷而有力,回荡在城市每一个角落,令空气中都弥漫着惶恐不安气息。 一队队身着黑色铠甲士兵,迈着整齐划一、刚劲有力步伐,从城中各个隐蔽角落迅速汇聚而来。 他们手中紧握长枪,枪尖在灰暗如墨天色下,闪烁森冷刺骨寒光。 每一个士兵脸上都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毫无表情,空洞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让人胆寒冷漠。 城中百姓们如惊弓之鸟,纷纷紧闭家门。 他们透过狭窄的门缝或模糊窗户,惊恐张望着外面场景。 街道上,原本热闹喧嚣、充满烟火气集市,此刻宛如一座死寂空城。 摊位上琳琅满目货物无人问津,摊主们早已在慌乱中匆忙收摊,带着满心忐忑躲回了家中。 偶尔有几个好奇心旺盛、胆子稍大孩子,忍不住偷偷从门缝中探出脑袋,用那好奇又害怕眼神打量着这些如凶神恶煞般士兵,可还没等他们看个仔细,就被心急如焚的父母一把拉了回去,紧接着屋内便传来低声训斥和孩子委屈抽噎声。 梁国赋即将对小石岗山的江湖势力动手消息,不胫而走,如野火般在江湖上迅速蔓延。 本就被林去忧搅得暗流涌动、有些沸腾江湖,此刻愈发热闹起来。 不少江湖中人听闻此事,纷纷在官道上彻夜疾驰,马不停蹄赶赴小石岗山,只为争得一处绝佳观赏之地,想要亲眼目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这几日,林去忧依旧时不时在街道上悠然闲逛。 与城内那些惶恐不安、闭门不出百姓相比,这位白衣飘飘、气质出众公子哥,在空无一人街道上显得格外惹眼,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旁人目光,也让不少路过官兵都忍不住停下脚步,侧目看上一眼。 林去忧在抗北城闹出动静极大,几乎将整个城池的格局彻底洗牌。 而北霜城远不如抗北城那般复杂,这里江湖人士更多,单从城中那低矮平房便能略知一二。 所以林去忧走在这街道上,倒是不用太过小心翼翼。 在这座不大的城池里,唯一让他有所忌惮的,便只有梁国赋。 而这个年不过四十的知府,显然是个极其聪明、心思深沉的人。 聪明人大多不会做蠢事,尤其是在关系到自己头顶乌纱帽和身家性命的时候。 如今,梁国赋暗地里多少都沾了些林乘意授意,此番讨伐小石岗山,不仅北州人在密切关注,更是京城那位与北州江湖之间的一场博弈。 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老人,拄着一根破旧拐杖,颤颤巍巍站在自家门口,望着眼前这混乱不堪场景,心中的悲愤如潮水般翻涌,不禁老泪纵横。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火,失声对着路过官兵痛骂道:“你们这帮兔崽子!想当年老子讨伐莽荒的时候,你们还在你们娘怀里吃奶!那时北州一片繁荣,风光无限,老子们走在路上都是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可从来没有谁把枪头指向自己百姓的!你们他娘的倒好,竟然把长枪对准了江湖百姓,真是给老子丢脸,给北州丢脸!” 旁边,一位中年妇女怀里紧紧抱着年幼的孩子,孩子被这紧张压抑的气氛吓得哇哇大哭。 她一边轻声哄着孩子,温柔地拍着孩子的后背,一边不停叹气,眼中满是担忧恐惧。 林去忧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得分明,待那伙官兵离开后,便径直走向那拄着拐杖的老人,脸上带着温和笑意,问道:“老人家,听您刚才的语气,可是曾经征讨莽荒的士卒?” 那老头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林去忧,见他衣冠楚楚、气质不凡,定是出自富贵府邸公子哥,便瞪大了眼珠,语气中满是不屑说道:“老子可是当年乘天陛下座下首批长枪兵,杀的全是莽荒人!” 林去忧不由一笑,说道:“那您可是老当益壮的老士卒呐!” 那老头哼了一声,对着林去忧冷冷说道:“瞧你这样子,也不是城中人氏。怎么,也是来看热闹的?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北霜城的风可大得很,小心把你这细皮嫩肉的身子骨给吹散喽。” 林去忧倒是不着急回答老头的话,反而一屁股坐在落满灰尘的门槛上。 他先是逗了逗旁边那个哭闹的孩童,说来也奇怪,原本哭闹不止孩童,看到林去忧的瞬间,竟然止住了哭啼,大大的懵懂眸子里闪烁着好奇光芒,好似从来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大哥哥。 待那孩子彻底安静下来,林去忧才笑着说道:“我认识有一个老头,估计比您年轻一些,我唤他于伯,他也曾是林乘天手底下的兵,是个牵马夫。” “哦?”拄着拐杖的老头听到这里,才稍稍收起了那副不屑神情,正色打量起这个白衣年轻人。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年轻人的面容有一丝熟悉,仿佛在记忆深处曾见过一般。 林去忧却在此刻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衣后尘土,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刚刚老人家骂得好!现在天宁的风气确实变了,明明北州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终究还是变了味儿。不过老人家,也请您再等等,这天宁的天,总得有人来清扫清扫了。” 说完,林去忧便迈开脚步,缓缓离开。 听到这话,拄着拐杖的老人才彻底回过神来,瞬间恍然大悟。 他浑身颤抖着,激动得泣不成声,望着那渐行渐远年轻身影,突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 身后的中年妇人见到自己老爹这番举动,也是连忙低头跟着跪下,只听到老人用颤抖却又响亮的声音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 城门口,一辆辆装满粮草和兵器的马车缓缓驶出,车轮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艰难滚动,发出沉闷而压抑声响。 车夫们挥舞着手中皮鞭,用力抽打在马匹身上,催促着马匹前行。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不安,额头上豆大汗珠滚落,与这寒冷的雪天显得格格不入。 而那些被征调的民夫,一个个满脸愁容,脚步沉重地跟在马车后面,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梁国赋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他身旁,几个谋士正低声向他汇报着兵马调动详细情况,时不时用手指向远处军队,小声交谈。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朝廷威严,哪怕要牺牲无数百姓的安宁和幸福,他也在所不惜,在他眼中,权力不重要,小命和金钱,才是最重要。 随着兵马不断出城,北霜城气氛愈发压抑。 梁国赋转身看向自从那日从田府回来就一直魂不守舍儿子,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笑容,说道:“记恨上那个事事都比你强的太子殿下了?” 梁如昊连忙摇头,神色认真说道:“要是输给那太子殿下,我倒是心服口服,不觉得冤枉。只是这个太子殿下着实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的高人,三年的痴傻之举,倒是骗了天宁不少人。” 梁国赋虽已四十岁,但脸上保养得宜,称不上英俊,却也不见老态,他笑着说道:“如昊,这话在为父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可千万不能乱说。你当真以为林去忧此举能骗过多少人?前头可是刚有一个起兵成功的林乘意,要是还被林去忧骗了的那些人,本就不是能参与这场权力博弈的人。真正看透这一切的人,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心思玲珑,深不可测,这天下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晓下一步该如何走。倒是你,如若真的看破了这其中的门道,那就听为父的话,去南州青柳书院,在那里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梁如昊点了点头,说道:“此番来找父亲,就是要向您告别,我决定去南州书院求学。” 听到这里,梁国赋眼中才浮现出一抹真正笑意,这位四十岁便能坐到知府位置的南州文人,心中城府之深,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他继续耐心说道:“你能明白其中深浅,这是好事。南州也是你日后走入仕途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虽说圣上对南州文人无感,但历朝历代,哪怕再重武轻文,都不敢将文人的地位放得太低。天宁历史上,可没出过什么武宰相,一直只有文宰相。为父漂泊半生,在北霜城安家,前后做的事不知被多少百姓在暗中戳着脊梁骨骂,但爹都忍下来了。现在将你送去南州,你定要加倍努力读书,为梁家争光。” 梁如昊听闻,已是泪流满面。 第九十七章三分割据 梁国赋哈哈一笑,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看到未来景象,说道:“那个太子殿下,看来是个聪明的主子,没有自视甚高,摆出那副高高在上太子架势,只是选择坐山观虎斗。那我们便不用太过为难,毕竟北萧王女儿可是在他手中,之后的水路,可有他头疼的。至于我们,对于皇家而言,不过是一颗棋子,或大或小罢了。留个好印象,总归是没错的。” 梁如昊擦干眼上泪滴,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解问道:“那父亲,我们与那太子殿下的距离该如何把握?” 梁国赋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眼下局面混乱不堪,盲目站队是愚蠢行为,但不站队又是错的。不过你要记住,无论眼下局势如何变化,林乘意还坐在那个位置上,跟着他走就错不了。至于最后鹿死谁手,为父现在还看不明白。你也正好去南州多学多看,为父老了,以后梁家能否有出息,可就全看你的了。” 梁如昊重重嗯了一声,随后担忧地问道:“父亲,此行对小石岗山的讨伐,您可要万分小心。” 提到这个心头大患,梁国赋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说道:“无妨,我已有万全之策。” 梁如昊闻言也是点头,他对自己这个爹做事放心十足,随后便是告退离开。 在离开时,他看了一眼田府方向。 那个青衣文人模样的脱俗姑娘,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 北霜城外,小石岗山是北州十万大山中,算是最不起眼那一批。 远远望去,小石岗山连绵起伏的山峦山峰,并不算太过险峻,却带着一种沉稳内敛。 山上植被繁茂,嫩绿新芽如繁星般点缀在枝头,为整座山披上了一层生机盎然绿纱。 山脚下,一条清澈溪流蜿蜒而过,溪水潺潺流淌,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沙石和游动的小鱼。 沿着蜿蜒曲折山路拾级而上,山路两旁是茂密灌木丛和高大树木。 再往上走,地势渐渐变得陡峭,山路上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像一条细长丝带般缠绕在山体上,成为村子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通道。 这条小道狭窄而崎岖,一侧是陡峭悬崖,一侧是高耸山壁,行走其上,让人胆战心惊。 站在高处俯瞰,整个村子被郁郁葱葱山林环绕,青瓦泥墙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其中,若不是那袅袅升起炊烟,还真难发现这藏在深山里的世外桃源般村落。 村子中央是一片开阔平地,平日里是村民们晾晒谷物、集会场所,充满生活气息。 此时,这片平地上却弥漫着一股紧张压抑气息。 来自北霜城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李厚风的寨子,作为山寨核心大寨子,规模宏大,布局精妙,宛如一座小型城池。 小石岗山总共分为三大寨子。 其中势力最大的当属李厚风一派。 他们居所位于山峰中最深处,四周筑起了高高木墙,墙上还设有瞭望哨,日夜都有专人值守,时刻警惕着外界动静。 李厚风为人豪爽仗义,性格直爽,打从梁国赋适应增加赋税时,便是在城中带头闯入衙门,在知府门前破口大骂梁国赋是个丧良心东西,吃北州人种的粮食,穿北州人织的衣裳,享朝廷给北州的俸禄,当时他娘的怎么不干些正经对北州百姓好的事情来! 所以,也是那日,他便开始收留那些因不堪赋税重负而逃离家园民众,给他们提供庇护之所,让他们在这乱世中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寨中每日都能听到妇孺欢声笑语,以及壮丁们操练呼喊声,充满了生机活力,真乃是是乱世中的一片世外桃源。 再者,李厚风原来就有许多从山下慕名而来的江湖客卿,正式踏入武道高手众多,光是武夫二境的小高手,就有七八人之多,武夫三境的更是有两人。 在北霜城而言,这可算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强大势力。 而,另一派是由周奎统领。 周奎此人,生性谨慎,却目光短浅,只看重眼前利益。 他居所位于寨子东侧,房屋较为紧凑,防御设施也相对简陋。 这人早年就是盗匪出身,骨子里本就是偷奸耍滑之辈。 运气好拜山头早年拜入前寨主花不容寨下,又凭借着溜须拍马功夫,不出一年便是混到个十余人队伍小队长。而后来,他更是凭借那口巧舌如簧嘴巴,从小队长一路混到客卿位置。 最后,竟然伙同寨中另一股势力造反,将花不容残忍杀害,成功上位。 上位后,他本性彻底暴露,寨中频繁出现妇女失踪和银两丢失情况,百姓们都能猜出是何人所谓,但奈何周奎牙呲必报性格,记得当时他刚上任寨主,便有个寨中后生背地里骂了他两句,被他得知之后,那是将此人活生生拨皮抽筋,那皮做成稻草人插在形目地方,让不少寨中人胆寒。 如今,面对朝廷施压,周奎内心摇摆不定,似乎有意归顺梁国赋。 在他认知里,在这动荡不安的局势下,朝廷依旧是最强大靠山,与其与朝廷对抗,不如早早投降,或许还能保住自己的地位财富。 这几日,他频繁派人与梁国赋手下接触,商讨归顺具体事宜。 寨中人心惶惶,不少人对他的决定表示不满,但迫于他修为高深,又有归元境客卿坐镇,众人也只能默不作声,暗自担忧。 小石岗山,还有一派以吴成山为首,他居所在寨子西侧,位置较为偏僻。 这个从南边来书生吴成山,老谋深算,野心勃勃,平日里就喜欢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长袖善舞。 他深知此次朝廷与李厚风之间必有一场恶战,便决定坐山观虎斗,隔岸观火,看看哪一方能最终胜出。 他寨子中,虽然表面上一片平静,仿若一潭死水,但实际上,他暗中养精蓄锐,囤积粮草,训练手下,如同一只蛰伏猛兽,等待着最佳出击时机。 他派了不少眼线在周边,密切关注着李厚风与朝廷的一举一动,就等着在这场争斗中渔翁得利,坐收其成。 此时,在李厚风大厅内,气氛凝重压抑。 李厚风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神色严峻,他手下们围坐四周,脸上满是愤怒担忧。 “那周奎,简直他娘的是个懦夫!竟然想投靠那梁国赋,他两可是同一货色,就光是贪图百姓财产,他娘的,当年莽荒入侵,怎么没看他们去跟莽荒比划?现在置我们这些兄弟和收留的百姓于何地!”一个年轻汉子猛然站起身,一拳砸在桌子上,愤怒吼道,他的眼中燃烧怒火,誓要将周奎诛杀。 李厚风摆了摆手,沉声道:“先别慌,周奎此人性格胆小如鼠,这笔仇肯定是记下,等熬过这段时间再跟他们清算清算,只是我怕梁国赋此行是风神大雨点小,让我们三个寨子自乱阵脚,互相厮杀,倒时候他落个渔翁得利,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吴成山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个打探情报山寨子弟连忙上前,恭敬说道:“回寨主,吴成山那边依旧按兵不动,不过据眼线来报,他最近在大量囤积粮草,还加强了寨中了防御。” 李厚风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说道:“这个老狐狸,倒是跟梁国赋想到一块去了。他娘的,这南州出来的文人果然是同穿一条裤子,不过,不管他如何打算,我们都要做好自己的准备。梁国赋若敢来犯,定是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众人纷纷站起身,齐声高呼道:“誓死追随寨主!” 那声音震耳欲聋,充满了坚定的信念和无畏勇气,仿佛要冲破这压抑天空。 ...... 而在周奎的寨中,果然如李厚风预料那般,正与梁国赋派来的传话士卒密谈。 “周寨主,只要你肯归顺朝廷,陛下定会既往不咎,还会给你加官进爵。”知府士卒一脸傲慢说道,眼中满是对周奎轻蔑,仿佛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棋子。 周奎赔笑着点头,脸上堆满了谄媚笑容,道:“那是自然,我周奎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只是我这寨中还有不少人对朝廷心存疑虑,还望大人能给我些时日,让我好好安抚他们。” 知府随从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道:“周寨主最好尽快,否则,朝廷可没那么多耐心。” 那周奎连声应下。 ...... 与此同时,在吴成山的寨子里,他正坐在书房中,看着手中情报,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笑容,仿佛一只偷到腥的猫。 “李厚风,周奎,你们就尽情地斗吧,等你们两败俱伤,这小石岗山就是我的了。” 他低声喃喃道,眼中闪烁着贪婪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