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小丫鬟》 1 第 1 章 锦娘又是被隔壁郝婆子尖锐的叫嚷声给吵醒的,她捂住耳朵,好容易又有了睡意,以为郝婆子会消停,刚放下捂耳朵的手,听到的却是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在这万籁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听的出来,这是郝婆子那新儿媳妇的哭声。 说新媳妇其实也不新了,嫁过来约莫三载了,锦娘她们家三年前搬到这里的时候,隔壁郝婆子还专程过来送过喜糖。 可为何婆媳反目至此,她也知道缘故,其一是因为新媳妇嫁妆甚少,其二便是只生了个女娃。 若是在现代,婆家不满意,顶多嘴上说几句,甚至还不敢做的明目张胆,谁都不愿意背负一个重男轻女的罪名,然而在这坑爹的古代,郝婆子甚至还能得到一句表扬,你道为何?毕竟,郝婆子没像别的人家偷偷溺死女婴。 讽刺,真是太讽刺了! 瞧,方才那幽咽的哭泣之声仿若消失在空气中了,取而代之是鸡鸣三声之后的舂米声。 翻了个身,锦娘继续闭眼,可她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坐了起来,原本经常摸开关准备开灯的手顿了一下,自嘲道哪有电灯啊,继续躺平。 这北宋的蜡烛可不便宜,一根蜡烛就得二百文,她舍不得点,现在家里可算是精穷了。 其实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那时候仿佛才半岁一岁的样子,魏家算不得很穷。父亲魏雄是家中老二,他既没有兄长灵秀聪明,也没有弟弟的讨喜能耐,唯独就是生的魁梧壮实,于是便从安陆府投军到汉阳军做厢兵。 后来还被选为禁军中,待遇十分丰厚,还能带上家眷,锦娘还要求读了三年书,爹娘那时也能欣然应允。 然而九岁那年,爹跟着的那位头头死了,又遇上禁军裁军,一家三口回到了本籍安陆。 回乡时魏家还算颇为殷实,魏父没有别的手艺,只能买了一头骡车专门替人拉人或者拉货赚些车马费。俗话说的好,守业还比创业难,魏父是个豁嘴子,手里多少银钱,别人是藏都藏不完,他却对人不藏私,什么都说给别人听。 自此之后,亲戚们借钱的,邻里之间拉拽他去赌博打牌的与日增多,还有坐了马车赖账的,手里的银钱几乎是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见状不好,恰逢父亲送亲戚回家时,被人拦路碰瓷,惹出官司,索性她就强烈要求魏父魏母来江陵府买宅。 这江陵府是荆湖北路的首府,虽然和两浙路的杭州府和平江府无法相提并论,但也是号称“平时十万户,鸳瓦百贾区。夜半车击毂,差鳞衔舳胪”的地方。 再者,此地要冲之地,南来北往的船只都要经过,尤其是她们所住的城南江津,堪称是“舟车之会”。 魏父总怕城里人瞧不起人,想起城郭附近置办房产,又是锦娘拿出魄力,让父亲买在江陵城中心。上等和中等的宅子她们买不起,只有这一处极小的下等房舍,没有院子,就是两间房,一间小厅配着狭小的厨房。 如此这般都花了一百八十贯,魏父历年也不过积攒了二百贯,还有剩余的十贯,爹娘倒也舍得。给她花了三贯置办了家具,一张床,小小又窄的顶箱柜子,还有一张几案,如今顶柜几乎掉了漆,柜门还关不拢,几案的桌角更是断了半块。 不是她狠心要她爹花钱,实在是他爹手里放不下钱,亲戚朋友祖父母恨不得掏空她家,买处宅子,好歹还有些产业在。 自从三年前一家三口定居在这鸡鸣巷后,魏母还生了个孩子,便是锦娘的亲弟弟,现下不过才三岁。一家四口倒是分三处做工,她爹替人赶车,一月一串钱,约莫三五百文,她娘带着弟弟在一家脚店的后厨帮忙,而她则在一家绣坊做绣娘。 学徒前三年都没有月钱,只有每年给她们做一身新衣裳,锦娘运气也好,她进那绣坊的时候,人家同一批的学徒已经是学了一年了,她却因为能写会画,绣坊的掌柜只算她两年便能拿月钱。 好容易从去岁开始每个月拿工钱,家中稍微宽裕了一些,哪里知晓祖父魏老爹过世,又因伯父瘫痪在床,魏老爹的丧事都由她爹操办。 一场丧事下来,魏家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银钱几乎耗费干净了,就连锦娘的私房都搭进去了不少。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想着,都不知是何时睡着了,还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锦娘趿着鞋子开了门,门外站的则是个年轻的妇人,她里面穿的是秋香色绿葛麻的抹胸,下边是同色的纨裤,系着雅青色的合围,外边则是套的一件药斑布做的絁衫,头上戴的是一条檀色苎麻的头巾。 “娘。”锦娘连忙喊道。 她娘姓罗,小字玉娥,原系安陆府一个贫家女儿,容貌却生的很好,脸白如玉,手如水葱,纤细袅娜,外表看是个娇花嫩柳,实则是个爆碳的性子,有个诨号叫“玉面罗刹”,极其擅长与人吵架打架,前几日回家差点把闹事的亲戚用菜刀砍了。这和她丈夫魏雄完全不同,魏雄名字威武,外表魁梧,威风凛凛,还当兵数年,但其实是个懦弱耳根软的性子,且对外人的话深信不疑。 罗玉娥和亲戚们也是处的不好,情绪一激动喊打喊杀,双手专门留着几寸的长指甲,就是为了挠人。不过,她虽然对外头不客气,但她有个好处,对自己家里人倒是极其袒护。 瞧,锦娘现在都十二岁了,只要她在家中,早饭都是端到床边吃的。 罗玉娥见女儿打着哈欠,又道:“吃了早饭就赶紧去上工,这几日回去奔丧,耽搁了好几日呢。” “女儿知晓。”锦娘接过她的早点,一枚水煮蛋,一个油糍。这卖油糍的就在她们巷口卖,一文钱一个,炸的圆圆的,香脆可口。平常早膳罗玉娥不会买这些,顶多一碗水饭,一碟咸菜,但回家奔丧还守灵了七日,一家人都快累瘫了,现下便是打打牙祭。 罗玉娥觑着女儿,见她吃的欢快,心里感慨女儿相貌身段浑然不似自己,若是少吃些,变得苗条些好,都十二岁了,明年十三就要说婆家了,看起来跟水粉汤圆似的,白白胖胖的。 是的,锦娘身量中等,身材丰盈,短圆的脸庞,弯弯的细眉,薄薄的唇儿,藕节似的胳膊,还生的一对招风耳。只一双杏核眼生的极好,又有两个酒窝,平添了几分娇憨可爱。 她这样的身形相貌若是在唐朝必定还算可以混一下,但是在宋朝这个以纤弱、瘦弱为美的朝代,就不吃香了。 只不过锦娘也不在意这些,贫家女儿生的太过貌美,可不是一件好事。 用完早膳,她从枕头底下拿了两串钱,一串先给了罗玉娥:“娘,您和那脚店的老板既然干了一场架,再去就不好了,这是一吊,您先拿着开销。” 罗玉娥赶紧推辞:“你这孩子,我手里还有钱呢,用不到你的,这一年来,你贴了我们多少银钱,快拿走,快拿走。” “娘。”锦娘直接塞在她袖袋里:“您就拿着吧,咱们一日三餐都靠您操持,眼看要入秋了,弟弟还没棉衣棉裤呢,二两绵就七十六文,一件棉衣里用的绵就要四五百文,衣裳做下来就五百文了。” 北宋的衣裳可不便宜,现在棉花还没广泛种植,平日穷人多穿里面放着乱麻的缊袍,锦娘之前也是夹衣缊袍一起穿,还是前年绣坊发了一件下等绵做的棉衣,她才有棉衣御寒。 然而弟弟却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衣,他现在穿的还是三姑奶奶家给的里面绵都黑了。 罗玉娥只好羞愧的接下,嘴里念叨道:“这可是我们做爹娘的不是了。” 锦娘看了她一眼,万般不舍又似乎下了决心似的,拉着罗玉娥坐下:“娘,我打算跟着陈娘子一起去汴梁。” “汴梁?”罗玉娥立时就否了,“你姑娘家家的去那么远做什么。” 锦娘道:“去年我们蜀绣阁的陈娘子帮府公家的小姐做了一件嫁衣,那府公的女儿是嫁到汴京去的,正好汴京的亲戚们看到了都说好。这可不,府公娘子的妹子她家也好几个女儿快到将笄之年,就想请陈娘子过去做针线上的人。陈娘子要挑四个人一道上京,正好就挑到女儿了,女儿本不愿意离开爹娘,可若是不去,将来便是眼睛绣瞎也挣不了几个子儿。” 刺绣这个行当很讲究资历和经验,若是有在大官家做过的经验,那将来再去别家做,你就能要到一个很好的工钱。 罗玉娥却忧心忡忡的:“那些大户人家可不是那么好去的,你明年再过一年,可就是说亲的年纪了,你去的那么远,反倒是耽搁了自己。你如今好歹是自由身,给人家做奴婢,任人打骂娘舍不得啊……” 锦娘知晓她肯定要先说服母亲,此事才能够定下,于是她道:“娘,现下官府都禁止卖贱口奴婢呢,我们又不是典卖进去的,不过是雇佣三年,等三年期满,女儿就自由了,她们对咱们这些外面雇佣的,哪敢下死手啊。” 北宋是贱口奴婢和雇佣相互存在的,但多半都是雇佣而去的,且宋朝废除了贱籍,不能喊“贱民”,都要称呼“女使”。贱口奴婢没有户籍和身份,雇佣的人力却是是良人,是国家的编户齐民。 见母亲还在犹豫,锦娘又道:“再说了,如今连官家的衙内们(衙门是指公子少爷)娶妻,都是不看门第,只看嫁资。女儿又没什么花容月貌,再没有嫁妆,便是在家恐怕也难嫁,即便真的寻到婆家,也是和隔壁郝婆子的儿媳妇一样将来被人嫌弃。好歹,陈娘子许诺我,说府公娘子说了,原本许给我们四个绣娘的工钱是一个月一贯,我因为会画,她家还特地给我一个月一两的银子,那府上可不是寻常的富户,只苛待下人的,那是当大官的人家,想必赏赐也不会少,总比女儿在蜀绣阁一个月七百文的强。” 在蜀绣阁只能做个绣匠,还都是绣坊接活,自己也很难接到私活,拿的钱也就不多了,这一贯相当于一千文,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二百五十文。 罗玉娥想起丈夫当年做厢兵时,一年三十贯,做禁军的时候,一年五十贯。若丈夫还在当兵,哪里需要女儿给人家做使女。 她握住女儿的手,还是舍不得:“那也不多啊,谁知道陈娘子是真的带你们去,还是把你们诓去卖了。” 母亲的担心,让锦娘忍不住落泪,但她还是坚持:“其实女儿去汴京,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打算,朝廷的文绣院,每隔几年都会在民间招技艺出众的绣娘,若是女儿有幸能进去,一个月不仅两贯的月钱,还有这层身份镀金,说不准给官家和娘娘做衣裳都使得呢。您看陈娘子,仅仅是从师文绣院出来的师傅,她如今一个月就十贯的月钱,是我们的十倍,可能更多还不止这些。” “您再看咱们住的这房舍,才两间屋子,弟弟现在还小,能跟着你们睡,可将来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要知道北宋的中户人家以家中资产一千贯为标准,锦娘在现代好歹还是个小康之家,她在古代不求大富大贵,也想要奔小康啊。一家人窝在一起是很好,但是若没钱,全部人都一起受穷。 话音刚落,见她娘终于点头,只是道:“你小姑娘容易被花言巧语蒙骗,娘跟着你去见见那陈娘子和绣坊的掌柜再说。” 锦娘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早就把爹娘当成她亲爹娘一样了,她不愿意让她们一辈子受穷,活的不恣意。 即便是为了爹娘,她也会努力的。 2 第 2 章 锦娘带着母亲去见陈娘子,殊不知二人见到双方都很惊讶,罗玉娥惊讶的是陈娘子一介女流之辈,却住这么好的宅邸,两边阔气的抄手游廊,院子里青砖配着粉花,两个系着红色汗巾的丫头立在月亮门前伺候,小小绣娘竟有这般体面气派。 再说陈娘子平日很欣赏魏锦娘,这姑娘聪明擅机变,刻苦努力,在绣坊从来都是最早一个来,最晚一个走。绣技的活计一般都是母传女,传承下来的,她却是唯一一个什么都不懂进来的,起初连分线都不会,据说她把攒下的十几贯还私下拿去学了裁剪,如今在绣坊手艺数一数二,如此陈娘子才特别要求带她过去。 只是锦娘这孩子吧,别的都好,模样只能算中等,因为长的胖,肉都把轮廓模糊了,看起来憨厚的紧。没想到她娘却是个纤细白皙的美人,还生的极为标致,任是谁也看不出这俩居然是母女。 但她没把这些说出口,只是觉得很诧异。 罗玉娥要问的话就多了:“陈娘子,我听说我们家女儿要跟着你去汴梁,这是真是假?” “是真的,人选我也已经选好了,她们的绣品我都拿去给府公娘子过目了。”陈娘子倒是不觉得谁会拒绝,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可罗玉娥道:“那高门大户的,万一被人打了可怎么办?” 这是她作为母亲最担心的。 陈娘子笑道:“您是多虑了,越是高门大户越要脸,喜欢仁厚待人,反而是那些贫寒乍富的人家喜欢作践人。况且,说句不怕你说的话,咱们江陵有些能耐的人不是往两浙路跑了,就是往汴京跑了,若锦娘去了汴京,将来凭借手艺得主家青眼,再说一户好人家,不比这里的日子好。” 说起这个,她又看了罗玉娥一眼:“您看方才我让人搬出去的捧盒,那是人家送来想走后门的,我偏只看重能力才干,从来看不上那些没本事的人。人家是求着都要去汴京,这么好的机会您还不同意?” 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罗玉娥心中已经是有八九分肯了,但她搂着女儿道:“三年之后我女儿就要回来,只是不知怎么回来?我知道您提携她是好心,可我做娘的还是怕。” “真是娘母子想到一处去了,锦娘也问过我,将来怎地回来?如何通信?我说蜀绣阁开动汴京去了,有什么夹带都可以让他们帮着带。您放心,我绝对不是拐子,我家还在这儿呢,我女儿迎儿还有丈夫都在江陵。”陈娘子知无不言,很是妥当。 如此,罗玉娥才福了一身,上前道:“我女儿就托付给您了。” 一直在旁听母亲和陈娘子敲定了事情,锦娘才彻底放下心来,陈娘子又拿了契约出来,签完之后给家里人一份,陈娘子自留一份,到时候到汴京给周家。 举凡雇佣人力,寻专业的人员,便由行首推荐促成雇佣事宜,这和卖儿卖女不同,要买丫头子伺候是找牙婆。 陈娘子把纸折好,笑道:“我自个儿也是一纸契约,锦娘识字,应该认得这上头约定好了三年之后的冬至节就到期了。将来若是周家爱重她,舍不得她离开,你们也想留在周家,再重立一张契就使得了。” 锦娘迅速摇头,主家再好,谁愿意真的为奴为婢啊。 陈娘子见她如此,倒是欣慰一笑,又叮嘱道:“记住了,三日之后的卯时三刻在渡口相会,我在那儿等着你们。” 罗玉娥和锦娘都连声道好。 却说这陈娘子等二人离开之后,又亲自去了知府衙门,见了知府的娘子,说了人手安排妥当的事宜。 知府姓何,进士出身,来江陵做官已经两年有余,其家中大娘子何夫人据说娘家来头不小,娘家出自宰相之家,方才还在锦娘母子面前一派悠然的陈娘子,此时极其小心。 只听那何夫人淡淡的道:“既如此,我知道了,这些绣女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你们且不能苛待了她们。” 陈娘子唯唯,才恭敬的退步出去。 等她出去了之后,何夫人身边的嬷嬷道:“要奴婢说这汴京什么好绣娘没有,怎么偏偏让咱们从江陵送过去,将来若是不好,怪到咱们头上可不好。” 何夫人笑道:“你看的太浅了,我妹子是周家的长媳,我那两个嫡亲的外甥女一个十三,一个十一岁,只签三年的契,多半是供她们出阁用,至于还有两个庶出的,怎么好便宜她们?这次送去的五个人,三年单工钱就快五百贯,那些小妇养的,用的起吗?” 嬷嬷也跟着笑,她很清楚,何夫人和周夫人姐妹二人无论是在闺中还是出阁后,都是个顶个的能干,十个男儿也未必能及她们,只不过这姐妹俩都善妒,何夫人下嫁还好些,周夫人却是平嫁,面子功夫得做好啊。又要为自己的女儿谋好处,又不愿意便宜别人,这才有托何夫人送人去。 ** 三日的功夫对锦娘是稍纵即逝,她头一日亲自买了几两绵,扯了几尺布头,帮弟弟做了棉衣棉裤,又把她头一年绣坊发的棉衣和夹衣线松了的地方补了一下留下给母亲,接着又给家里买了几块肉,留了一坨践行的时候吃,其余的嘱咐罗玉娥做成腊肉,也好让她们过个好年。 爹娘二人帮着她打包行李,被褥、床褥、被衾等等全部压的实实的在一口布袋里,又准备了两个包袱,一个包袱装几件衣裳鞋袜,另一个包袱装的吃食,有一坛咸菜,十颗煮熟的鸡蛋,再有烙饼馒头。 一家子几乎忙的了半夜,罗玉娥又悄悄喊锦娘进去,锦娘有些累,还不耐烦道:“娘,我还想歇息一会儿呢,您又有什么事儿啊?该不会又是说打架先拽人家头发的事儿吧……” 罗玉娥把女儿哄了过来,才道:“不是,你已经开始长大了,娘要教你缝月事带,这月事是每个姑娘家都要经历过的,娘又不在你的身边,只好提前教给你,日后若是来了月事,千万别怕啊~” 不知怎么,锦娘鼻酸了。 3 第 3 章 初冬的江陵白日天气晴好,早晚却很冷,锦娘一身靛蓝的夹袄,头发梳成丫髻,正随着爹娘上了马车,今早一家子都送她去渡口。 罗玉娥抱着还在睡的儿子,只恨不得把昨日未尽之言说的更多:“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次是你机灵,被陈娘子选上的事情,亏你憋到最后才说,连你们绣坊的人未必都知道,若是还像以前,真的是被人坑死了。” “女儿记下了。”锦娘抿唇应是,也只有亲娘才会这般殷切叮咛,但这也是源自于上次她就被坑过一次。 上回绣坊的胡娘子接了一个活,递了几张花样子让房长发给各房做,若是绣好了的,到时候手艺好的就去本地富户家做衣裳,这样一单活计赚的肯定不少。没想到房长把花样子昧下来了,她只自己私下学着画,并不告诉花鸟房的众人。 虽说这房长后来虽然没被选上,但这事儿也的确让锦娘凡事多留了一个心眼。要知道这房长平日可是以憨厚老实著称的,人看起来很热心。 可见人家平日九分的好,都是为了一分为自己谋私,十足十的憨面刁,可见人不可貌相这话还是有道理。 但锦娘也有话吩咐她娘:“我会给你们写信,但是托蜀绣阁的人带回来,只恐中途怕还被人拆看。” “怕什么,又不是写什么不好的。”罗玉娥大大咧咧的道。 锦娘知道她娘就是这样一个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光明正大,不怕人窥见的人,可这样不行啊:“娘,那万一我说的是我攒的钱的事情呢?罢了,您记住了,我一般不会托人带钱回来,因为带钱回来,恐中途被人昧下,但是衣物那些,我会包好包袱,写在信里,他们若不给或者推脱遗失了,那就找他们算账去。” 一听说吵架打架,罗玉娥眼睛都亮了。 锦娘也是忍俊不禁。 她们一家四口到渡口的时候,天还是伸手不见五指,连陈娘子也似乎才匆匆过来。罗玉娥便数落丈夫和女儿:“每次你们俩都慌的跟急脚鸡似的,我说晚点到吧,偏偏这么早过来。” “娘,现在早点过来,一路畅通无阻,等再过一会儿这里就围的水泄不通了。”锦娘看了这江津渡口,被风吹了一下,她才放下车帘。 外面的魏雄搓着手笑道:“锦娘,爹在外面替你看着呢,别伸头出来。” 锦娘笑道:“等会子我和陈娘子她们上了船,你们就在渡口那个地方过早了再回去,阿弟早就和我说想吃一碗鸭汤面。” 罗玉娥立马问:“你是不是想吃啊?让你爹给你端一碗来。” “不用了,我到绣坊上工的时候,中午不回来,常常在这里打牙祭,什么没吃过啊,你们不必管我。” 几人正说着,方见陈娘子匆匆过来了,锦娘连忙从车上跳了下来,其余和她一起去汴京的绣女们也都过来了。本以为还有机会道别,不曾想船一靠岸,就开始让搬行李,来不及道离别,就已经和家人分离了,锦娘忍不住红了眼睛。 还是陈娘子劝道:“快回舱里去吧,外头风大,你们几个也好生熟悉认识一下,将来可是要在一起共处三年的。” 如此,锦娘方才进去,她的床铺她爹已经是替她铺好了,毕竟她爹魏雄禁军出身,动作特别快。旁的人却还在铺床,她便坐在床铺上把刷牙子,澡巾子、木盆都拿了出来,听对床的姑娘道:“你是哪儿人啊?” 锦娘望过去,见她个头小小的,皮肤微黄,人纤细玲珑,头上戴的两样绢花,倒是打扮入时,遂笑道:“我原籍安陆府,后来爹妈在这里置办了房屋,就一直在江陵府了。你呢?我听你口音和我好像。” 那姑娘笑道:“我也是安陆的。” 其实在这个年头能够认得几个字,还能够有手艺的,家境都算不得很差的。真正穷的人,莫说是纺织绣花了,成日在家跟着做农活照顾弟弟妹妹都来不及呢。 她二人只浅浅交谈一句,另外两位姑娘也加入了,大家按照年纪叙齿,年纪最大的秦霜十三岁,她也穿着粉袄,但是竟然是用绸子做的,头戴插着两股钗,连她的铺盖看着半旧不新,却也比她们的好。 年纪第二大的是和锦娘最先搭话的同乡,她叫方巧莲,年纪排第三的叫江善姐,一身灰褐色的袍子,脸上长了一些暗疮。 “这么说来,陈娘子是各房选一个了。”锦娘笑着。 这绣坊专门绣花又分为四个门类,人物、花鸟、虫鱼和山水。锦娘本人就是花鸟房的,其余三人又是各房头的。 又见秦霜儿拿了一捧炒蚕豆分给大家吃,方巧莲接过来还笑道:“方才我见有人送你过来,是你妹子吧,生的挺漂亮的。” 秦霜儿表情也有点怪:“那不是我的亲妹子。” “难不成是堂妹?”锦娘也拿了一把蚕豆,准备把她带的烙饼分给大家吃。 却见秦霜儿道:“也不是,我亲爹在世时,原本是小官儿,还在姑苏一带做官。后来上七岁我爹死了,我娘回了江陵老家,又改嫁了,我娘只有我一个,现今继父家里还有一儿一女。” “原来你是官宦家的女儿啊,怪道你与我们穿的不同。”锦娘这才恍然大悟。 秦霜儿笑着谦虚道:“什么官宦,我爹以前也只是个小官。只不过我娘改嫁到这家里,家里人多耗费大,我穿的这些都是我娘的嫁妆做的,若是我不穿,怕是早就被人拿光了。” 锦娘唏嘘道:“难怪如此的。” 一个家里,男主人若是一去,女人若是无法支撑门户,即便有钱也会被人掏空。 秦霜儿看的出来很懂人情世故,很快也夸起锦娘来:“你家看起来很殷实,又有房舍,又有骡车的。” “别提了,就是买了那房舍,所以手里没钱了,好容易爹娘攒了些钱,我祖父一死全花光了,我祖母虽然跟着我叔父做活,却还要我爹每个月给钱,为这我娘都气的不行。家里是等着米下锅,否则我哪里会去人家家里做使女呢。”锦娘半真半假的哭穷。 人别把自己说的太富,这样遭人嫉妒,也别把自己说的太穷,否则人家东西第一个不见了就找你,把你当小偷,这是她亲身体会。 那时候她爹还在禁军时,她读的女学里多半是富商或者秀才的女儿们,她就因为老实说了自家爹原本是厢兵后来做禁军,都被人孤立瞧不起。 江善姐在旁道:“我家里是没有这些婆媳困扰的,我祖父母早已过世了,我爹比我娘大十八岁。” “你娘多少春秋?”锦娘问起。 “我娘今年三十了”。江善姐笑。 锦娘点头:“你娘和我娘年纪相仿呢,可是你是怎么会绣花儿的呢?秦姐姐是家学渊源,她母亲就是学过苏绣的,难不成你和我一样,半路出家?” 善姐迅速摇头:“这倒也不是,我娘会纺布,我家我爹种田,原本我是跟着我娘纺布的。我们隔壁住的是一位姓冯的塾师,我无事时跟在外面认得几个字,又跟着冯娘子学针线,三岁我就会拿针了。” “我五岁开始拿针,比你大两岁,她说技多不压身,所以从小就让我跟着别人学的。”方巧莲淡淡的道。 众人或多或少能看的出来,方巧莲的娘之前离开的时候就和陈娘子说了,说她家孤儿寡母,她在知府家的小厨房打杂,很不容易。 大家是各有心事,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到了中午,锦娘把自家烙饼拿出来分给她们吃,还一人分了一颗鸡蛋,见她这样大方,方巧莲也不小气,把她娘给她的府公家的点心分给她们。 陈娘子在舱外听到她们说话分东西吃,也是忍不住笑了,又走出去和何家的下人说话。何家要带节礼上京,就是租的这条船,陈娘子和何家跟过来的窦婆子道:“这些孩子背井离乡,也是不容易,不比我们在外头做惯了的人。” “你也是多余操心,将来去了周家,富贵迷人眼,还说什么背井离乡的话,恐怕到时候一个个都不肯回来了。”窦婆子是何夫人的陪房,自诩一双火眼金睛阅遍千帆。 陈娘子笑道:“是我带她们出来的,将来还要在一处做事,我只想怎么把事儿办好,不拖我后腿就好。不过,还想请窦姐姐教我,也别让我去了周家两眼一抹黑啊。” 窦婆子见陈娘子不似那等奸猾之人,对自己也不错,她又有意卖弄一番,先道:“周家原籍在姑苏,也算是书香门第,只不过周老爷子年少时父亲去世,由寡母抚养长大,后来因为才学好,被资政殿学士韩家选为女婿。这韩氏进门诞下两子便撒手人寰,后来周老爷子又娶了韩氏的亲妹子小韩氏为妻,偏小韩氏无子,只生了个女儿。” “如今那家里,周老爷子死在了泉州任上,长子也就是现任周家家主,很是出息,甲科进士及第,娶的是周老爷子的同僚之女,也就是我们姨太太,我们蒋家本也是宰相门第,算得上门当户对。次子恩荫出仕,不爱读书,倒是很机变,也是续弦了一房读书人家,至于还有个老幺,那是偏房所出,只跟着打理家业罢了。要说你们要去的大老爷家里,他家正头娘子蒋氏生有长子今年十八,在国子监读书,又有两个女儿,大的叫师师,小的闺名叫慧慧,房下还有两位小娘,一个生了三姑娘令令,另一个生了四姑娘素素,三姑娘的小娘是蒋大娘子的陪嫁丫头所出。至于她们的性子,我也是三五年才见一次,也就不清楚了。” 陈娘子慢慢的捋了一遍,不禁咋舌:“周家果真是人丁兴旺,人多我们倒不怕,就怕家中不平静。” 窦婆子打了个饱嗝,摆摆手:“这有什么,你们针线房躲在一处,到时候满头做活,也是清静。况且你们是大房请过去的人,别的房也不敢那么没眼色。只不过,我有一句话嘱咐你。” 陈娘子提心吊胆的道:“什么话,你只管说,我那里还有一角羊羔酒孝敬你老人家。” “蒋大娘子的儿子周大公子正在议亲,平日她就严防死守的,连亲戚们家的小娘子们都不大待见。我瞧你们这跟着去的几个丫头,有人的心思看着就不纯,若是作出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出来,小心你被连累的分文不赚是小事,到时候被打烂了脸都没处伸冤去。”窦婆子断断续续的说起,到最后,醉倒在椅子上了。 4 第 4 章 夜深了,锦娘闭上眼睛,她有一种在大学宿舍的感觉。想她穿越前刚提前还完贷款,房子也装修好了,还没进去住,竟然就穿越了。 说来她前世也和这辈子差不多半路出家,原本大学学的小语种专业,后来因为特别爱追剧,尝试开始做编剧,起初是业余开始写,后来慢慢就加入了工作室,好不容易有她编的一部剧算是小火了一场,却又被某平台的一个小博主开始逐帧吐槽,骂了个狗血淋头。 加上那部剧还有位人气颇高的流量明星,本来黑粉也多,到处扩散,导致她好容易出圈又泡汤,还好她坚持了下来,收入也算不错,从十八线普通家庭走出去其貌不扬的女孩子最后在一线城市买了房子。 唉,一朝回到解放前。 还好她绝对不是容易被打倒的人,她这两年也一直贴补家中,平日的工钱一年共八贯多,加上逢年过节掌柜的赏赐,一共十贯多。她有五贯都给家里了,另外的银钱跟着裁缝学裁剪,如今手里也不过两串钱。 翻了个身,她很快进入梦乡。 船上的日子很是无聊,因船太晃,也不好看书做针线,众人要不就睡觉,要不就说说闲话。何家专门雇了人烧饭,这一路她们吃的是何家的饭,中午是杂饭一样,菜是酸菜豆腐,酸菜里还有沙子,锦娘都用筷子先挑了出来。 秦霜儿气的摔筷:“咯的我牙齿都快掉了。” “是啊,吃的比咱们在绣坊的烂叶子菜还不好。”方巧莲也如此道。 其实锦娘何尝不是如此,她娘手艺挺好的,但是现在也没办法,她只好拿出她娘的咸菜就着饭吃:“嗯,我娘腌的萝卜酸酸甜甜的,配着这汤汁儿还挺下饭的,好吃。” 秦霜儿哭笑不得:“怎么你吃什么都喊好吃啊。” 锦娘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个人就是不挑嘴,所以喝凉水都容易长胖。”她是真的不太挑嘴,前年吃咸菜吃了一年,她娘都破口大骂,她依旧能够下咽。 “锦娘,其实你刚进绣坊的时候我见过你,当时还挺惊艳的呢,以后你瘦下来肯定好看。”方巧莲挺认真的说道。 锦娘笑着摇摇头,她前世也是嫌弃自己一下胖了三十斤,气的要减肥,没想到就因为肉多,被小汽车撞了一下,都只是脚扭了一下,甚至身上没任何毛病,之后她就逐渐接受自己什么样都行,只要身体健康。 况且,她反而觉得现在这样其貌不扬进周府是好事儿呢。 只不过当江善姐从外面倒了尿桶进来就不忿道:“原来咱们吃的是何家的下等饭,她们跟着去周家的管事还有四个菜一个汤,窦婆子那里十个菜,就是陈娘子也有好几个菜呢,我瞟了一眼,有炸的又枯又大的肉圆。” 枯是一句方言,意思就是用油炸的很干巴的意思。 这话说的锦娘都有些馋了,又听方巧莲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何家的人,能吃一顿下等饭就不错了。只有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和贴身伺候的丫头们才有小灶,我不清楚周家如何,反正在何家,是这样的。” 她们四个人中,只有方巧莲的娘在大户人家做工,所以她了解的最清楚。 吃个东西原来也分三六九等,甚至方巧莲还道:“这受宠的主子和不受宠的主子也有区别,看似份例差不多,其中区别大了。她们的月钱未必有咱们高,可是主子穿不完的衣裳首饰赏钱,若是家生子的婚丧嫁娶全包括在内。” 大家听的目瞪口呆,锦娘就很清楚这其中区别了,这就类似于体制内和私企的区别,体制内工资看似并不高,但其实双边公积金,社保都交的相当高,还是铁饭碗。私企就不稳定了,有时候工资高,流动性还大,没保障。 出门在外,大家其实都很节俭,船在京西南路的襄州府靠岸时,她也只舍得拿出一文钱买两个馒头打打牙祭,再用一文钱买了一贴咳嗽药,另外一文钱买了一捧腌藏的蔬菜。 好在过了京西南路就进入河南地界,很快就到了汴京,她们弃船转板车,沿途看东京。彩楼欢门鳞次栉比,大伯们站在门口迎来送往,还有腰间系着青花布头巾的焌糟们为客人换汤斟酒,除了正店之外,脚店也是十分热闹,人群往来络绎不绝。 “汴京真的比咱们江陵繁华许多。” 锦娘听江善姐感慨,也是忍不住点头。 穿过大街中央,便又往马行街向北,这里却是医铺林立,妇女产科,小儿病症,连专门治耳聋的药都有,街道两侧坐诊的大夫们都穿配金紫服饰,看着就气派。 她们这些女孩子还想多看看汴京风貌,但是很快就从甬路街到了乌鹊巷的周家。 锦娘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她们在临下船之前都把自己的新衣裳拿出来了,她有一件浅紫色的貉袖,当然不是用狐裘做的,而是把之前她小时候穿的棉衣的绵拆下来做的,配着乳白色的裙子,腰间系了个自己做的紫色的长绦带,头上则梳着双垂髻,看起来既清爽又雅致。 比起她来,秦霜儿就更打扮的喜人了,栀子黄的旋袄配着杏黄色绣蝴蝶的旋裙,同样的双垂髻,她还缀上了两朵绒球似的花来。 然而她们来的不巧,周大夫人蒋氏的娘家堂嫂去世了,她奔丧去了,连蒋氏的陪房也一并都去了,锦娘和其余三位绣娘还有陈娘子一并坐在一个偏窄的院子里等。 锦娘以为的封建压迫是或打或骂,实际上从进门一开始,她们就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甚至在这里坐着等安排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真正的压迫是彻底被无视。 等,继续等吧。 坐在这里水米也不敢进,就怕要解手,解手可不知道地方,还得麻烦别人引路。 一直等到午后,见一个穿着绿绫袄红绸裙的姑娘走了进来,她头上插着两根金钗,正拢了拢衣襟,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只见陈娘子赶忙站了起来:“给您问安了。” 那姑娘才笑道:“你就是何姨妈那里送来的绣娘吧?我是大夫人身边的嫣红,她现在正从蒋家回来,要见见你们呢。你们一路长途跋涉而来,辛苦了吧。” “不辛苦,坐的官家的船过来,一路很是稳当。”陈娘子绝口也不提何家的任何不是。 嫣红又领着她们过去,锦娘尾随陈娘子后面,因为她的月钱是比其余三人要高的,所以站位也是如此。来不及细看周家的院落,她只觉得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乎都格外的不同。 蒋氏的院子进来,一条小径直通正房,两边草木扶苏郁郁葱葱的,正房三间糊着明亮的高丽纸。进门就是一扇剔红百宝嵌博古纹圆座屏,绕过屏风又有专门打帘子的丫鬟掀开大红猩猩毡子,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细细的牙桌上的摆着龙泉窑青釉的香炉,燃起袅袅青烟,扑鼻而来的甜香。 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前面的嫣红福了一身道:“娘子,绣娘们到了。” 陈娘子领着大家磕完头后,才道:“奴陈氏给大娘子见礼。” “起来,快些起来,你们之前帮何家大姑娘绣的绣件我看到了,很是喜欢。” 这蒋氏听闻快不惑之年的人了,梳着云尖巧额团髻,戴着白角团冠,鹅蛋脸儿,容貌秀丽,一抬手露出花草纹的钳镯。兴许是奔丧了的,她衣裳很素净,不过是一件对襟的素缎棉袄,唯有那腰间缂丝的飘带倒是显出不凡来。 锦娘随着陈娘子站起来,又听陈娘子客气几句,开始介绍她们:“这些姑娘们您别看年纪小,都是从小儿会说话就开始拿针了,都是一手好针线,无论是裁、剪、绣手艺都是一流的。像锦娘她不仅擅长绣花鸟,还擅长绣佛经,还有霜姐她是平江府的老手艺,百子千孙被绣的精湛无比,还有巧莲的龙凤呈祥被面去年在我们江陵府都卖到断货了,最后这善姐的山水绣屏也是远近闻名。” “我们原本各房也有针线上的丫头,只不过小修小补,平日做衣裳还要请外头绣楼的师傅做,如今你们来了,倒不必烦难别人了。正好现在也快过年了,这次冬衣就让你们做,若是做的好,我重重有赏。”蒋氏道。 一席话说下来,大家都很欢喜,锦娘也决心要拿出真本事来。 接着嫣红又让人安排她们住下,住的地方便是蒋氏正房后面的后罩房西边的三间,明间作为绣房。 嫣红还介绍道:“这后罩房住着的都是伺候咱们大娘子的人,你们针线房是新增的,隔壁是茶水房,那东边上下两层都是库房,恭房在库房的旁边。平日你们吃饭要去大厨房提饭,每日要安排两个轮流的拿饭,用的食盒过会子去我那里领一个。对了,我住在东耳房那里,陈娘子,绣娘们都是年轻的姑娘家,轻易不要出二门,那些媳妇子们平日也不必让她们常常过来。” 陈娘子讷讷应是。 锦娘心想嫣红还很是周到啊,成了亲的妇人也不能随便过来未婚女子的居处,就怕她们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荤话。 “茶房每日斟茶,上点心,煎药都是她们的活计,你们夜里沐浴也拿着桶去她们这里打热水倒也便宜。” 说完话,嫣红又道:“你们五个只管我们大房上下针线的活计,其余各房她们自有人,昨儿我们家又跟王牙人买了十个丫头进来,到时候拨两个过来帮忙拆洗。” 锦娘讶异道:“贵府买了这么多丫头啊?” 嫣红笑道:“我们大房一共四位小姐,如今也都大了,都要添人呢。” 等嫣红走了,众人都还在感叹,不一会儿嫣红和另一个长挑身材的丫头过来了,各自抱着包袱来的,说是给她们的衣裳。 “我也是伺候大娘子的丫头,你们叫我绿缨就是了。”长挑身材的丫头很是健谈。 锦娘她们都一并喊:“绿缨姐姐。” 绿缨莞尔,又和嫣红对视一眼道:“你们来的急,我们也没个准备,家下的丫鬟都是春秋两套衣裳鞋袜,秋冬两套衣裳鞋袜。大娘子为人宽厚,让我们拣些衣裳给你们,这是我和嫣红上过几身的衣裳,半旧不新的你们可别嫌弃。” 众人都道不敢,锦娘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区别对待她们,这里似乎待遇还很不错。 锦娘得了一条银灰的棉裤、青色的夹衣,灰青色的旋袄,她看了一眼,这些衣裳都没怎么上身,看起来很新,旋即又是一番感谢。 两个大丫头走了,隔壁茶房又送了点心热茶来,还笑道:“你们错过了饭点儿,如今先将就些。” 陈娘子又谢过她们,待关起门来,她才对锦娘她们道:“我住外头的庑房,那两间屋子都是给你们住的,里间给锦娘、巧莲住,外间善姐和霜儿住。你们四个是一起过来的,原先又是一个绣坊的,我带你们来这府上,你们也看到了,官宦人家又极其宽厚的,你们若做的好,将来大夫人留你们下来,便是个铁杆庄稼,比什么都强,若是做的不好,连累到众人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千万别说她做的事儿与咱们无干,到时候都被牵累。” 锦娘等连忙应是,不敢马虎。 又听陈娘子道:“你们别看方才嫣红,绿缨两个对你们礼遇有加,就觉得人家很好了,那也是因为你们有手艺,看那些刚进门的小丫头们,有那顽劣的,被管事娘子罚在雪地里跪瓦片呢?你们进了这府里,惩罚都是一样的。” 锦娘这才明白,她们正因为有一手手艺,大家做衣裳缝补都得找她们,所以茶房和大丫头们都乐意和她们打好关系,这是因为她们有用。但如果她们真的是没手艺的贫家女儿被卖进来的,恐怕早就被威吓在那儿跪瓦片,打手心了。 5 第 5 章 嫣红和绿缨从外进入正房的时候,见蒋氏躺在那幅海棠春睡图下的罗汉床上歇息,她二人皆束手而立,不敢造次。 然而蒋氏是假寐,她们脚步声一进来,她就知晓了,眼睛虽然还闭着,却听的出是谁的脚步声:“那些从江陵来的绣娘都安置好了吗?” 嫣红福了一身,恭敬道:“回大夫人的话,都安置好了。她们现在正收拾铺盖呢,直说咱们这儿好。” 蒋氏嘴角上扬:“还是从小地方找的人好,踏实肯干,若是从汴梁请那些绣娘,偷工减料不说还爱拖日子,要价是越来越高,给出来的东西又差。” 说罢,她还摇摇头,又看向嫣红道:“这几个绣娘是外头来的,不过三年就要走的,也不必太过苛责。” 嫣红笑着应是。 又见蒋氏柳眉一竖:“绣娘们且不提,那刚进府的丫鬟们好生管教,跟着姑娘少爷们的万万不可马虎。” 原先蒋氏身边倒有个妈妈帮忙管家,但前几年年纪大了,总发昏,蒋氏让她回去了,让嫣红绿缨做帮手,这俩中,嫣红又是最得她信任的。 嫣红得了话,又先出去了,只听绿缨道:“二夫人这些日子惫懒,也不怎么动弹,今儿奴婢看到大夫去了一趟,云兰她们脸上倒是喜气洋洋的。” “该不会是有喜了吧?”蒋氏道。 二房的二老爷的原配李氏当年进门就生了周家长孙,稳稳压蒋氏一头,这且不说,那李氏又是个贤惠温婉的人,很得婆母看中,亦是让蒋氏这个不喜欢妾侍的大妇难看。续弦的吴氏性情直率,并不爱争权夺利,甚至因为苗小娘的事情,反而觉得对不住自己,因此对她这个长嫂颇为恭敬。 只是吴氏也命苦,进门十几年,好容易三年前生了个儿子,那孩子却在今年春天死了,现在若是真怀上那就好了。 周家一共三房,因有个老太太在,分产并未分家。彼此鸡犬相闻,什么事情都瞒不住旁人。 绿缨笑道:“奴婢看着像。” “那你去把补品和缎子先预备出来,若是她公诸于众了,到时候你就替我送过去。”蒋氏道。 绿缨正欲应是,又说东厢房的小娘们过来了,她看了看天色,快到晚膳了,两位小娘要过来打帘子伺候,她就去伺候蒋氏起来。 又说锦娘这边,从茶水房打了水过来擦擦洗洗,收拾铺盖,听外头说到了放饭的时间,又和方巧莲一起提着食盒,跟着茶水房的兰雪瑞草一起去。 她们俩是家生子,听说从祖辈起就在周家做事儿,锦娘跟着她们从方才蒋氏的正房出去,她这才发现蒋氏住的东边院子正够大的,正房三间,左右耳房各小小的两间,这是给嫣红绿缨还有这些得脸的丫头们住的,东西两边厢房各阔面五间,听兰雪说东边厢房是两位姨娘住的,西边则是姑娘们住的。 从东边的游廊下来小门往月亮门过去,热火朝天人来人往的就是厨房了,瑞草还道:“浆洗房也在这里,若再往厨房前头去,那就是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爱静,你们别寻摸去了。” 锦娘笑道:“我们俩出来抬饭都懒得过来,哪还有闲心逛啊。” 说罢,一行四人又去厨房取饭,头一天拿饭,人家都还不知针线房的人,但还是给了饭菜。周家的伙食可比何家的下等饭好多了,一人两道菜,一道旋切的莴苣,另一道是猪血羹,配着一碗杂面。 正装着饭,见不远处的灶台上有一小碟看起来饱满多汁的红樱桃,另一碟放着青梅,在绿色的青梅旁边,樱桃显得愈发娇艳欲滴。 方巧莲称奇道:“这是樱桃煎啊。樱桃不是春天才有的,现在怎么有了。” 厨下打菜的婆子睨了她一眼道:“这樱桃煎是大夫人吩咐给四姑娘的,她刚裹了脚,就生了病。” 锦娘暗自想还好现在北宋裹脚只流行于上流阶层,她们这些底层的姑娘们不必裹脚,真是荼毒众人。但她也只能同情这位四姑娘了,其余的做不了。 回到房里,就连秦霜儿都吃的很满意,她还道:“日后听嫣红姐姐说还要拨两个小丫头过来,到时候就让她们给咱们端饭,也免得咱们顿顿跑。” “到时候再说吧。”锦娘笑了笑,没再多说话。 晚上歇下时,直接去茶水间端的热水来的,还舒舒服服的泡了脚,如此方歇下。 次日早上吃了早膳,两个馒头一碗豆浆,北宋的馒头就是包子,本来锦娘就爱吃包子,她更是想难怪红楼梦里晴雯她们不想出去。周家还比不上荣国府的规模呢,但府上四五十个下人过的比外头的升斗小民好多了。 用完早膳,陈娘子先分派了任务,周老夫人和大老爷大夫人少爷都是她本人亲手做,她们四个则是做小姐们的衣裳。 “小姐们的衣裳,你们一人做四套,记得,做一件锦袍,一件翻领的长棉袄,一件对襟的长袄还有一件貉袖。正好她们家四个姑娘,你们一人负责一人,至于谁负责谁,还是轮流来。” 锦娘笑道:“陈娘子,不如抓阄呗,抓到谁就是谁?如此也公平。将来在按照今日之顺序,轮换着来。” 谁都知道大姑娘二姑娘是嫡出,都想拣高枝儿,争的露骨了,反而不好。 陈娘子见锦娘平日不是那等喜欢拔尖儿的那种,现在却立马知机的想出好法子,也笑着同意。 “三姑娘,那我就去三姑娘那儿了。”锦娘抽到的是三姑娘。 除了锦娘之外,秦霜儿抽到的是大姑娘,方巧莲抽到二姑娘,江善姐抽到的是四姑娘。秦霜儿和方巧莲的高兴溢于言表,江善姐悄悄和锦娘道:“你真的亏了,若不抓阄,你就给大姑娘做衣裳去了。” “诶,那也未必。”锦娘笑了笑。 她做衣裳和旁人不同,必先是看有几匹颜色的料子,沟通好要画的纹路,然后根据此人身形在纸上画出来衣裳形制,若客人满意,她才开始做。 本来她学女红的原因就是前世特别爱玩换装游戏,简直是氪金玩家,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想到这里,她先拿起自己的量尺和纸笔先去了。 经过打听,三姑娘住在西厢房第三间房,她掀了帘子进来,见有个九岁左右的丫头站在里间的门口,忙说明来意:“我是针线房的锦娘,大夫人说要给小姐做衣裳,特派了我来。” 那丫头听说是针线房的人,喜道:“原来是针线房的姐姐,我这就进去通报。” 锦娘在外站着,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小丫头又出来请锦娘进去,锦娘目不斜视的进来,三姑娘的屋子自然是是没有蒋氏的大,一张鸡翅木的架子床靠里,架子床旁边放着矮几,矮几上放着书,架子床前则放着一条长案,长案上左侧架着一扇菱花铜镜。 坐在长案的另一边着银红小袄儿的少女正在练大字,看起来屏气凝神,锦娘并不敢打搅,只好站着等。 那少女却蓦然转过头来,锦娘还惊艳了一会儿,这姑娘乌黑的鬓发,光洁白皙的额头,容貌生的极是清丽,人也看起来平和,见到是她,还莞尔一笑:“你就是针线房的锦娘吗?” “是,我正想着过来给您先量尺,量了尺之后,看您喜欢什么样的花样子,我才开始做。”锦娘道。 三姑娘很是配合,伸开双臂站来,锦娘很快就量好了尺寸,先记在纸上之后,才道:“不知三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花儿?” “什么花儿?冬天不就是梅花。”三姑娘歪着头道。 又说三姑娘这里一共有三个人服侍,里面两个大丫头晴雪和丹若手里的活儿都没停过,外头还有个银珠专门守门。以前锦娘也疑惑怎么这些小姐动不动就要这么多人伺候,现在看来也是古代生产力低下,比如三姑娘早起之前,丫鬟们要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还要去厨房端早饭,等姑娘醒了还得伺候洗漱梳头穿衣,陪着吃完饭之后,丫鬟们还要亲自动手缝制小衣亵裤鞋袜这种贴身之物,端茶递水就更不必说了,还不包括传话取东西。 甚至晴天的时候,拆洗被褥枕套都是个大工程。 锦娘笑道:“梅花的确是很好看,但是还有茶花、忍冬、缠枝花、牡丹芍药都是寓意很好的。” 她这么一说呢,三姑娘又有些举棋不定,锦娘不由道:“不如这样,我回去花了样子,着了色拿来您看,若您觉得可以,就照着这个做了。” 其实做这一行,锦娘也是发现了,大多数人你如果纵容她改,那你的衣裳会被改的七零八落,还不如一开始先画在纸上,客户同意就直接做出来。 因此她回去之后,先拿着自己分到的丝线料子,沾水研磨。 有大红色色宝箱花纹的织锦,那就可以做一件锦袍,底下配一条粉色的百迭裙。瓷绿色的缎子做旋袄倒是可以,底下能配鹅黄的裙子,旋袄的领口衣襟以及鹅黄的裙子都能绣折枝花。至于丁香色的缎子,丁香色接近浅紫色,继续把鹅黄色的拿来镶边,做对襟的长褙子,底下配珍珠白的褶裙。最后一匹藕荷色上面能绣蝶纹,再挑粉白色做一条罗裙相配。 如此想着,竟然画了一日,其她的绣娘们都已经开始做了。 耳边还传来窃窃私语,什么大姑娘赏了点心,四姑娘病弱只能找她嬷嬷拿以前的尺寸云云,锦娘充耳不闻。 到了傍晚,她还点灯画了一会儿,才钻进被窝,等明日把图拿给三姑娘看,想到这里,她赶紧把眼睛闭上。 只是她的眼睛闭上之后,秦霜儿的眼眸却是睁开了,她今日去了大姑娘房里,才知道遍身绮罗是什么意思,也无怪乎母亲让她一定要嫁到官家来,她娘本是平江府一小官的妾,等那小官死了,她和她娘却被大妇赶了出来, 一个还年轻还颇有姿色的寡妇,还带着两箱嫁妆,当时立志要做人正房,不再重蹈覆辙。哪知第一天嫁过去就后悔了,她娘无数次的说起宁做富人妾,不做贫者妻。 她那继父是个看似老实其实挺有心眼的人,装憨吃到饱,她娘被人调戏他不敢和人对抗,甚至还拿人好处之后,反骂娘不正经。她娘说还好她们母女做些针线能养活家,否则穷苦人家的正妻在男人没钱的时候说典卖就典卖。 与其如此,还不如能享富贵则享富贵,若是能嫁到官宦人家比什么都强。 况且今日她见到了三姑娘的亲娘吕小娘,不过一个妾侍却是珠翠环绕遍身绮罗,她本来有一个打算,一是做蒋氏亲生儿子的妾,但她发现蒋氏管的太严了,而且她资历太浅,少爷住外院,面都见不到。 那么还有另外一条路子,便是做大姑娘的陪房丫头,将来上位就更名正言顺了。 但要让大姑娘提拔她,那就得长长久久替大姑娘做针线,让她看重才行,而整个针线房,只有魏锦娘的针线能和她相提并论。 她知道魏锦娘的确聪明还勤奋刻苦,要超过她可不容易,她若不和自己争倒也罢了,若是和自己争,那就别怪她了。 6 第 6 章 吃完早饭,锦娘和陈娘子说了一声,就先去三姑娘那里了,谁知三姑娘房里坐着个妇人,看起来天生丽质珠翠环绕,她迟疑了一下,听三姑娘的丫头提醒才知晓是三姑娘的生母吕小娘,又赶忙请安。 吕小娘却是个平和的人,见她送了衣裳样子过来,还笑道:“我还从未见过别人是这样先画出来的。” 三姑娘看起来也是很喜欢:“就按照这个做吧。” “诶,您这么说,我就回去开始裁剪了。”没什么意见的主顾,那锦娘可太喜欢了。 吕小娘道:“费心你跑一趟,晴雪,拿几个大子儿给她买些糖甜甜嘴。” 说是几个大子儿,其实是二十个铜子儿,三姑娘还额外又送了一碟豆糕给她,锦娘又谢了之后才出来。这一个铜子儿就能买一块饴糖,宋朝的一文钱还是很值钱的,她小心翼翼的把铜子儿放进荷包,很是满足。 等回到针线房,她自己留了两个准备饿的时候充饥,其余就全部分了。 陈娘子有意提点她们:“吕小娘据说以前帮大夫人管过家的,以前又是大夫人的大丫头,体己可不少。你们可别作势利眼,只想往高枝儿拣。” 她这么说也是怕有的人只想伺候嫡出的,觉得人家有前途,不愿意去庶出的那里,殊不知人家只要大方就好了。 锦娘笑着摇头,开始按照尺寸拿炭笔做记号,又专心在自己手上的活计中。 针线房除了有绣架、还有长案、熨斗,各色丝线、布头,雕板,而柜子里锁着的还有金箔、金线、珠子这些。 锦娘她们做的时候,也会请教陈娘子针法,或者要其它装饰的时候都是跟她要。现下她刚要了一缕金线,又见绿缨领着两个小丫头过来。她们年纪也不过七八岁,听说是闹饥荒典卖进来的,一人得了几斗米就进来了,一个叫四儿,一个叫小荷。 “真是可怜。”陈娘子感叹。 绿缨笑道:“陈娘子,这两个丫头就供你们差遣。” 中午的午饭当然就是由她们俩去抬的,锦娘吃完,她们又赶紧把碗碟收过去洗,洗完进来,大家便在一处说话。 “听说你们一起进来的是十个姑娘?” 四儿点头:“可不是,我们俩分到针线房,绿缨姐姐说让我们多和您几位学些手艺,将来好到各房帮忙。” 她们这些绣娘别看待遇不错,但三年之后就离府了,到时候府上的针线若是有人帮忙,典卖的连工钱给不给都可,成本降低不少。 锦娘了然,又听秦霜儿问道:“除了你们之外,别人都分哪儿去了?” “姑娘们房里各添了一个,还有一个分去厨房,一个去了恭房,两个去了浆洗房。”小荷说完,又捂嘴偷笑:“去恭房那个是最惨的。” 恭房又得刷马桶,还得倒夜香,整日臭烘烘的。 大家扯完闲篇,锦娘她们低头开始做衣裳,聚精会神的,四儿和小荷便倚在房门打瞌睡。 有了这俩丫头,锦娘乐的不必出门,只专门做衣裳,她的速度比寻常人快,但在刺绣上很花功夫,尤其是领抹处绣的折枝牡丹纹更要仔细。 一直做到深夜,油灯继续点着,除了陈娘子拿去庑房了,她们都在赶工。其实锦娘已经满足这里的条件了,白日有炭火,晚上有单独的床,听说小荷和四儿她么这样的小丫头都睡一间大通铺,那里十几个丫头在一处挤着。 三四天一件翻领袄儿做的差不多的时候,听方巧莲正小声对锦娘道:“你看那秦霜儿怎么成日往大姑娘房里跑?” “她可能为了表现自己耐心吧。”锦娘不赞成一直改,改来改去连自己的特质都没保持,到时候反而越改越丑。 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做,能够被选上的,都是有自己的灵气的。就像前世她做编剧,如果演员导演个个要改,那这部剧九成会毁掉。 当然,她也知道秦霜儿是想拓展自己的人脉。 可在锦娘看来,人的才干才是人的立身之本,所谓人脉是锦上添花。否则,你即便认识许多大人物,和人家不是同一个阶层,人家也看不起你。 不同阶层的人很难做朋友,甚至是朋友之间,有人骤然富贵,朋友都很难当。 翻领袄儿做完,再继续做下一件,瓷绿色的衣裳要绣玉兰花,再看方巧莲的,同样的颜色她绣的是粉蝶,镶白色的对襟边,看起来做的格外用心。 等秦霜儿回来,见她们其余三人都做到第二件了,她倒是不慌,反正年前做好就行了,她们就是做的快,也要等她一起做完,所有人的才能一起交付过去。 “陈娘子,我还要一缕金线。”锦娘又要了金线描玉兰花的的叶片,如此有波光粼粼之感。 陈娘子要做的也不少,但她是老手了,可以谈笑间,一个晚上绣一条百花裙都成,锦娘她们如今还比不得,所以,她也轻松道:“去拿吧。” 她们埋头做活,转眼七八日过去了,锦娘已经开始做最后一件了,她又从陈娘子那里拿了米珠过来准备用珠子做成花蕊,她这是在绣海棠双禽,浅色的衣服就要用这种亮一点的金线或者珠子。 秦霜儿更用心了,她在绣仕女摘梅图,本来人物就不好绣,还要满绣花卉,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锦娘看了她一眼,十天才做完这么一件,速度也太慢了,但陈娘子和她说,她反而说是大姑娘要求的,陈娘子也不好说什么了。 只可惜,今日下半晌,嫣红亲自过来催促:“我们姑太太还有两三日就要归宁了,大夫人问姑娘们衣裳做好了没有?若是没有,还要快些,到时候要穿着见客的,先紧着姑娘们的做。” 听到这里,锦娘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心中感叹自己今儿还得点灯做了,毕竟这衣裳做好,还要熨烫一遍,又要耗费功夫呢。 大家都忙手中的事情,没想到大冷天,外头还下着雪,秦霜儿脑门上汗涔涔的,豆大的汗珠掉在绸上,唬的她差点晕倒。 7 第 7 章 衣裳还要提前一天做好,这样如果大小还能改的更合身一些,锦娘用托盘把自己的衣裳叠好,和方巧莲江善姐一起排队先给陈娘子查验。 陈娘子主要检查有没有漏针还有线头的地方,她们三个很快就过关了,又听陈娘子对秦霜儿道:“你与大姑娘关系好,就先把你做好的那件送上去,让她通融几日,我手头还有许多活计呢。” 其实陈娘子当然也有意让锦娘她们帮秦霜儿做活计,可她们哪里愿意,都推说有事。 秦霜儿只好苦着脸应是,她是真的没想到陈娘子不替她兜底,不是说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吗?她也只不过是想着把活计做的鲜亮些罢了。 锦娘她们现在有了小荷四儿之后,很少出门了,猛然出来,一股冷气扑来,她跺了跺脚:“真冷啊。” “可不是,咱们快些送去了,回来歇息一会儿,这些日子也太累了。”方巧莲打了个哈欠。 周家的下人其实并不算多,所以大家每天都很忙,她们三人从后罩房出去,没想到正好碰到蒋氏送一位美妇人出来,那妇人身材十分高挑,巴掌大的脸儿,肤色如雪,极是标致。 三人忙立住站在一旁问安。 又听蒋氏正笑着道:“你既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这边已然是住不下了。” “大嫂说哪里话,这本就是应该的,我们家里人少,多余留一个小院子。”美妇人回着。 蒋氏又问:“你这又是往哪里去?” “我去二房那边看看度哥儿,听说他的病这次发的严重。”美妇人说这话有些语焉不详。 锦娘暗道此人怕不就是周家三夫人奚氏了,这些天茶房的兰雪瑞草两个无事也过来串门闲磕牙,也说过周家的人。周家大房老爷和二房老爷同母,三老爷是庶出,因此三房各娶的夫人也是大相径庭,大夫人蒋氏是老太爷在的时候定的,人家伯祖父是宰相,父亲是御史中丞,家世是一等一的。二房的原配夫人傅氏家世也是很不错,只不过生了个儿子之后死的早,续弦的吴氏家世虽然凋敝许多,但也是中等官家小姐,唯独奚氏家世低微,也没什么钱,听说奚家娘家人常常来府上打秋丰。 且三老爷房里还有个宠妾,还好大家都说奚氏福气好,生了个儿子,今年十五了,还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只见奚氏离开之后,蒋氏看到锦娘她们,听说她们是针线房的,忙叫她们上前。 “你们都是送去姑娘们的吗?” “回大夫人们的话,我们先送去姑娘那里,看姑娘们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就尽快再改。”锦娘见其余二人都不说话,她就站出来回话了。 蒋氏走近了,只是翻看,不置可否的点头,才道:“你们去吧。” “是。”锦娘等人松了一口气,往三姑娘房里去了。 只是去的不巧,她过来的时候,听说三姑娘去老太太那里了,只留了大丫头丹若看家,丹若倒是好心:“你把它放这儿就行。” 锦娘却想她头一次在周家做活儿,三姑娘没有回来,东西放这儿了,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了,故而她笑道:“我还是在这儿等会儿吧,这衣裳赶制完了,我也无甚大事了。” “只怕三姑娘要在老太太那里用了饭才回来,那你可要等的久了。”晴雪正拿着抹布在擦拭一个米黄色哥窑瓶子,有些不以为然。 锦娘笑道:“无事,姐姐不知道外头雪下的太大了,一去一回的,到时候天黑了改,反倒不好,你不必管我,我在外间坐坐便好。” 听说她们房里伺候的这些丫头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生怕人家抢占位置,就连那个小丫头银珠和新来的一个叫雀儿的,都只在次间打帘子候命,做些跑腿提饭打帘子的活计,内里都是晴雪丹若两个伺候。 三姑娘房里都还是好的,据说蒋氏的独苗苗周家二郎周存之的房里,那才争的跟乌眼鸡似的。 她只静静在屋里等着,晴雪擦拭完花瓶桌子屏风,见锦娘在外打着瞌睡,并不四处走动,倒是拿了张薄毯子给她:“别着凉了。” “多谢姐姐。”锦娘笑着接过来。 晴雪也笑:“什么大事,值得你谢,我还要进去做活儿呢,就少陪了。” “姐姐请便。”锦娘也客气。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晴雪那里有个小幺儿送饭来,锦娘闻着饭香也是察觉饥肠辘辘的,但她好歹忍住了。一直到三姑娘被人簇拥着进来,她才上前道明来意,三姑娘把揣着的汤婆子给银珠拿着,又道:“难为你等了这么久,只我方才在老太太那里吃的多了些,有些困了,等我起身再试。” 主子能够体察奴婢的心情吗?当然不会。 锦娘便笑道:“好,那让姑娘身边的姐姐先验一下,若是衣裳没大问题,我就回去跟我们娘子回话。” 三姑娘对丹若点点头,丹若翻看了一遍:“姑娘,是好的。” “你去吧。”三姑娘挥挥手。 锦娘方才笑着出门,只是一出门,就觉得饿到头昏眼花,想必这时候回去也没饭吃,她索性去了厨房直接花了两个铜子儿买了两个肉馒头,这些也算是厨房的私活儿了,错过饭点的都是这边去厨房找人买这个。 两个肉馒头油汪汪的,吃的她简直快哭出来,吃完肚子也饱了,人也有力气了。 回到针线房后,都静悄悄的,她们都在歇午觉,锦娘也睡了一个时辰。 却说那三姑娘也差不多眯了会儿,又让人把吕小娘喊过来,看她试衣裳,吕小娘知晓女儿容貌好,衣裳雅致中又有一股奢华,把女儿显得十分出挑。 她喜道:“看来这绣娘的手艺还不错。” 晴雪见吕小娘和三姑娘心情都不错,也决定凑这个趣儿的夸起锦娘:“那孩子极是老实,说哪里不好她便改,就专门坐在外间等,我让她进来吃些茶点,她也不肯进来。” 吕小娘心里也有个盘算,近年老太太常说膝下空虚,否则姑太太也不会归宁,但姑太太总要回家的,若是女儿能去老太太那里,名声更好听不说,将来老太太还能把体己贴补些给女儿做妆奁。 看蒋氏为大姑娘二姑娘四处搜罗名贵的料子木材,库房都堆的满满当当了,她可不想将来女儿就只有公中的一千贯。 然而女儿要出挑,衣服钗环尤其重要。 她又教女儿:“你手底要大方些,大家才愿意为你办事,否则辛勤一遭,什么都没有,便是心朝着你的人,都会说你小气不体谅。” 于是,锦娘在傍晚就收到了三姑娘房里送的一碟烧鹅肉,两方汗巾子,还有一个黄铜的汤婆子。 彼时,江善姐也正在说她得的是一条衾被,锦娘她们正在摸呢,没想到三姑娘送了东西来,锦娘塞了个刚做好的荷包给晴雪:“多谢姐姐跑这一趟。” 晴雪见锦娘送的缎子荷包上绣着樱桃,煞是好看,也是欢喜的多说了几句:“都是三姑娘说你的衣裳做的好呢,她是个省事的人,你也不必改了,那样很好。” 锦娘连道:“这就好,这就好。” 送走晴雪,她把汗巾子放箱子里,又把汤婆子放床上,等会儿灌了热水,夜里睡觉肯定会更暖和的。 至于鹅肉,在用饭的时候,她自己留了一半,其余都分了,连四儿和小荷都分了几块。方巧莲今儿在四姑娘那里也得了爊肉和点心拿出来都放一起让大家用,江善姐又说起笑话,大家说的开心,只剩一个秦霜儿还在埋头刺绣,方才喊她过来吃,她也不过来。 她这么赶制出来的东西,当然并不好了,甚至大姑娘房里的春兰听说别的姑娘们的衣裳都有了,还专门过来针线房吹,让秦霜儿越发是急的不行,衣裳赶制出来了,但也只能偷工减料了,别人都是对襟领抹绣成片的花,她只在坠角那儿绣几朵。 连陈娘子都不满意,帮着她绣了些,才算是应付过去。 然而听说见姑太太的时候,三姑娘被夸了几句玉雪可爱,陈娘子就吩咐让锦娘明年开春替大姑娘做针线,让秦霜儿下次替三姑娘做。 锦娘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至少她也算有点名姓的了,别人提起针线房都说有位叫锦娘的小娘子针线活出挑,这可不,蒋氏特地让她给客居的梅表姑娘做一身衣裳。 “恭喜你啊,锦娘,我听说姑太太家是有名的富户,想必你做成了,肯定也是有赏的。”秦霜儿却是头一个来恭贺的。 出师未捷,秦霜儿立马调整好了心态,现在她要重获陈娘子和上头的信任,必须压过锦娘才行。 只不过所谓的争,可不是打骂人家,或者逞口舌之快。 再怎么关系不好,面上也得顾着,况且她在大姑娘那里也风闻许多事情,大夫人同姑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有龃龉,以前姑太太还未出阁时,大夫人没少受气,头上还有个老太太拉偏架。 阎王打架,小鬼容易遭殃,也不知道她是福还是祸。 8 第 8 章 姑太太是个生的很明艳的妇人,打扮的眉飞入鬓,金光闪闪,看人先上下打量你,似乎任何事物都能被她挑剔。 然而她女儿梅表姑娘却是个纤弱的姑娘,生的倒是很面善,见锦娘过来,和她娘不同,还朝她笑了笑。 锦娘听那姑太太问道:“你可是家生子儿?” 锦娘摇头:“奴婢不是,是外头雇进来的。” 很微妙,锦娘觉得她在说了这句话之后,姑太太对她的态度轻慢了不少,还咄咄的问道:“我们家里用的针线上的人,都是积年的老手艺,你这个年纪也太小了些。” 这就是有些挑剔了,俗话说客随主便,况且难为下人又是个什么意思?锦娘心底里不喜欢这位姑太太,但面上还是笑道:“您放心,奴婢肯定会尽力的。” 姑太太抬了抬下巴,“你若做的好,我到时候赏你。” 大雪天走了一趟,还别说赏钱,就是热水都没喝上一口。要知道姑太太住在三房后头的小院子里,这离大房最少也要走一炷香的功夫。 冷风灌进衣袖里,锦娘一鼓作气抖到屋里的,里边的江善姐喊道:“门关上,快些把门关上,免得风雪进来。” 锦娘进门就故意揉着屁股道:“今儿算是倒霉了,被姑太太挑刺儿不说,一口热茶没喝上,反倒是摔了一跤,还好我生的胖,要不然是你们这些瘦弱,恐怕得摔的骨折了。” 她知道她的月钱本身比她们多,得的东西也不少,如今还比她们更得陈娘子看重,若不开始抱怨,她们肯定心中不平衡。 “嘶……可真疼啊……” 秦霜儿看她这样,不由打趣:“你这也是能者多劳。” “那你这套衣裳可不是白做了?”方巧莲也道。 锦娘点头:“还好只裁一身的衣裳,要是多几身我肯定是做不了的,再有陈娘子让我们做的荷包、扇套这些还有呢。” 她赶紧脱下鞋子,放火盆边烤着,心中也暗道都说姑太太家是富户,她又是大家小姐,可分明是手紧的很,快过年了,还回娘家来,不知怎么个光景儿。 很快就证实了她的想法,中午吃罢饭,去隔壁茶房串门,听兰雪捏着耳朵进来:“我去姑太太那儿送完点心,外头的天可真冷,我都差点滑倒。” “你是差点滑倒,我是老老实实的摔了一跤,而且是一口热茶都没吃到,回来冷的不行,手都僵了。”锦娘摇摇头。 兰雪撇嘴:“赏了我两个骆驼蹄儿。” 这骆驼蹄是一种形似马蹄的水煎包,就锦娘早上去的时候,姑太太和表姑娘饭桌上就有这么一碟。她不由笑道:“你这还不如市井的闲汉了。” 这“闲汉”可不是说的那些无事可干的人,恰巧相反,时下说“闲汉”多半说的是送外卖的人。而兰雪她们是家生子儿,几乎是没有月钱的,这和锦娘她们不同,只一年到头过年的时候上头赏些银子手帕,平日全是靠赏赐过活。就像她们针线房拨过来的四儿小荷,也是没有月钱。 兰雪听了这话,也是冷哼一声。 如此,锦娘也差不多心里有数了,这位姑奶奶挑剔和所谓的大声量,很有可能是掩饰其不足。她若在姑太太那里受了委屈,相反和姑太太不和的蒋氏还会对她好,索性权衡一番,把大房的物件儿做精致些,至于姑太太那里就做些挑不出实际错,又昂贵的衣裳,照着以前的样子做一套便行。 除夕之前,秦霜儿见锦娘荷包交了上去,梅姑娘的衣裳也做好了,倒是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方巧莲认了二管事的娘子匡妈妈做干娘的事情更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些日子暗自观望,她发现锦娘终究不怎么会交际,和别人的关系也不会维护,才干虽然有,可成不了大气候。况且,她打量了锦娘一眼,见她头上仅仅用青色的头巾缠住,从不打扮,她真是傻了,这样的人便是和她一起去大姑娘那里,和自己也争不了什么。 甚至她这些日子常常听魏锦娘惦记她爹娘,说等年后托陈娘子带信和东西回去江陵,她有家人疼爱,怎么还愿意常常做奴婢? 这些眉角锦娘也不愿意知晓,她在绣完荷包后,又替梅姑娘做了一件大红色八达晕灯笼纹的锦缎袄儿配着娇绿的缎裙,绣花就没费功夫,只是在袖口领抹处印了满池娇,这是用的印金描彩的手艺,还是她上次跟陈娘子偷师的。 这衣裳做的很气派也很贵气,但是梅姑娘穿着却有些撑不起来,锦娘知道是得不到这位姑太太的赏钱的,她发现自己不是家生子之后,就根本上是区别对待了。且她和表姑娘二人,一看做主的就是她,那么这件衣裳满足姑太太的审美就好。 果然姑太太先是挑剔了一番:“如今这手艺做的稀疏了,和我们姑苏的手艺竟是完全不能比,你看看,这底下的褶子也打的不好,要在我们家穿出去,人家恐怕会笑话哩。” 锦娘跟没听到似的,立在一旁只低着头,那姑太太说完才肯放过她,锦娘则快步离开了,出来时皱了皱鼻子。 姑太太等锦娘走了,才教导女儿:“外头那些雇来的人,不必打赏,这些人不过是暂时来家做活,给了钱也是白给。” 梅姑娘却道:“可我去大姐姐那里,见她打赏人,直接抓了一把散钱给人。” “那是你大舅舅身居要职,俸禄高,家里的钱财都被他们继承了,可不就富贵吗?以至于这些小丫头们都学了些坏风气。我没嫁个好人,你祖父母过世,你父亲做个破落小官儿,我是操持的殚精竭虑,他反倒找我的不自在,明里暗里说我不能生育,家里的两个妾,一个就五百贯,我的妆奁已经是用尽了。”姑太太生气。 梅姑娘心里清楚,父亲原本家境也还算不错,中了进士还被祖母家榜下捉婿,本以为这是发达的开始,然而,祖父母四处摆官家架子,嫁了姑母就把家当差点搬空,接着祖父母相继去世,爹还要讲排场,连最后祖田都卖光了。丁忧几年之后,好容易托舅父他们起复了,结果官场事故让一直胆小的爹直接辞官,母亲带着她来投奔娘家来了。 她知道娘这样乔张做致,也是怕人看出她们穷了,下人越发不用心。 其实这样的衣裳描金印彩,还用上等锦缎做的,她在家哪里穿过呢。 9 第 9 章 加更 “你是说姑太太一文钱都没打赏?”蒋氏看向嫣红问道。 嫣红点头:“可不是,针线房的锦娘手艺是出了名的好,熬夜点灯赶着把衣裳做好送去,听说还在路上摔了一跤,被姑太太指着鼻子挑剔完就赶出来了。” 蒋氏竖起柳眉:“亏她还是大家子出身,竟然如此刻薄。你等会子悄悄去后罩房,给那孩子送两件袄儿过去,我记得旧年我有一件鹅黄绫袄子做大了,还有一件青杭绢女袄是底下人孝敬的,我还未上过身,都给了她吧。” 嫣红诧异道:“您倒看重她,两件袄儿就这么赏了。” 蒋氏笑道:“你还吃味呢,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有些话对嫣红都不能说,因为她身边的嫣红、绿缨若是出去,比寻常小官的千金都穿的好。姑太太挑刺她的人,她就愈发抬举,这就表示她知晓姑太太赏钱都不肯给的事情,她的人没问题,是姑太太有问题。 到时候,姑太太要做成什么事儿,下人们敷衍塞责,她的处境肯定不好。 而蒋氏恰巧也不愿意这姑太太回来,若她不回来,老太太的体己会贴到大房几个姑娘身上做嫁妆,否则,家下还要倒贴钱出去,她可不愿意。 所以,嫣红送了两件袄儿过来给锦娘后,又四处宣扬了一处,悄悄的露出姑太太不给赏钱的事情。 锦娘得了两件袄儿,很是欢喜,又庆幸方巧莲今日去她干娘家吃饭,秦霜儿和江善姐都不在房中,自个儿悄悄收着,倒是照旧穿她自己的袄儿。 除夕夜,房里冷冷清清的,锦娘倒是自在的很,先去茶房提了水来,沐浴洗头,头发烤到半干的时候,方巧莲先回来了,竟然还给锦娘带了热栗子回来。 “多谢多谢。”锦娘笑道。 方巧莲笑道:“谢什么啊,你还不如跟我一样,认个干娘,将来留下算了。” 没想到方巧莲的打算同她说了,锦娘摇头:“我与你不同,我母亲原本都不同意我上京来,我若还留在府里,将来她们怕是要找上门来的。你如今认的这个干娘会不会克扣你的钱?你自个儿可要留心些。” 方巧莲道:“她倒是想拿我的钱,我便不给,总不给一个月给百来钱,让她帮忙置办些不便宜的东西,平日有这层身份也好交个朋友。” “嗯,这样极好。不说这些了,明日听兰雪她们说惯例是有例赏的,也不知道咱们有没有?”她来周家可不是来交朋友的,都是来赚钱的。 然而周家倒是真的厚道,她们这些才来个把月的丫头们也有例赏,也就是年终奖。嫣红、绿缨这样的大丫头一年十两,兰雪她们这样正经有手艺的,一年五两,还有帕子汗巾尺头这些,连锦娘她们这些外头雇来的也有二两。 回到针线房,陈娘子给她们四个一人赏了二百文,锦娘等人又给小四荷儿两个一人送了一对荷包,荷包里各放了十文钱。 人人都喜气洋洋的。 年节下,针线房算是清闲下来了,锦娘她们老老实实睡了几日。 等兰雪拿着衣裳请她过去缝补的时候,倒是说了不少话:“都说二房的大少爷身子骨不行了,二房都在预备棺材,准备冲冲喜。但你说巧不巧,二夫人有身孕了。” “真的啊?”锦娘用顶针顶了一下针头,有些诧异。 上回她去姑太太那里的时候,远远见过二太太吴氏一次,吴氏应该也是三十二三的妇人了。 兰雪正用扇子扇小泥炉,这是给蒋氏熬的小吊梨汤,旁边还备着摆的好看的鲜果干果几碟,她拿了一块雪梨塞锦娘嘴里,又道:“那还有假,我妹妹就在二房当差,她比我多得了一倍的赏钱呢。本来二老爷就很有钱,平日她得的赏钱就比我多,如今倒好,二夫人若是生了,又要得赏钱了。” “那可真是大喜事。”锦娘尝了一口这梨子,水汪汪的倒是真好吃,横竖二房的事情与她们倒是无甚关系。 兰雪的袄儿被火燎了个洞,锦娘选了颜色相近的先把洞补上,又随意绣了一朵小花儿,兰雪看了欢喜,还额外给了她两个梨,两个柑子。 见锦娘推辞,兰雪道:“且收下吧,我也没好的给你。” 大户人家的丫头们,能混到一定地位的,真真是人情世故极其通的很。上次托了嫣红的福,锦娘得了两身袄儿,她正想着送什么呢,兰雪倒是给了她提醒,去厨房让人准备点心那些嫣红未必看得上,与其如此还不如送她拿手的。 因而转身去了前头的东耳房,见着嫣红先福了一身:“前些日子多亏姐姐在夫人面前替我说委屈,夫人才赏了两身袄儿,只是我身无长物,也不送姐姐什么,就耽搁下来了。” 嫣红笑道:“我说那个也不是为了你,你们来府里做事也不容易。” “姐姐自然是侠义心肠,可若知恩不图报,我又成了什么人了。恰好上回裁衣裳的尺头还剩些珍珠白的缎子,就想拿姐姐的鞋样子,在上头绣三醉芙蓉的花儿,就是不知道姐姐要平头鞋还是别的?”锦娘有的只是些零碎布头,这些陈娘子是不收上去的,她唯一一张稍微大一块的便是这珍珠白的缎子。 听锦娘说什么“三醉芙蓉”,她有些心动:“就做平头鞋吧,我们做丫头的,总在外边走的多。” 她又在这里画了鞋样子,问起嫣红脚有没有拐子这些,嫣红见她如此细致,又夸了她一句,还道:“你慢慢的做就行,元宵后给我都成,这些日子也别总来前头,年节下,老爷二少爷还有夫人娘家侄子都过来请安,若是冲撞了不好。” 锦娘正欲说好,又听外头有个丫头过来道:“嫣红姐姐,夫人那里让你过去,说苗小娘有了身子了。” 方才还慢条斯理的嫣红倏地站了起来,锦娘心道她在现代总说古代嫡庶不明显是从父制云云,但真的完全没有区别吗?别说是古代,就是现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看嫣红这神色,也不像是没事儿的。 锦娘也只当苗小娘有孕,大夫人不自在,针线房恐怕又要为生出来的小少爷或者小小姐做衣裳鞋子,没想到这却是周家宅斗的开始,自然,这已然是后话。 10 第 10 章 锦娘从外头回来,看到秦霜儿不免上前恭喜:“我看你的好事要近了。” 秦霜儿正对着光亮在穿线,见锦娘这般,忙嗤笑:“你这人最爱作怪了,我有好事儿才怪了呢?” “怎么没有,苗小娘有了身孕了。你说她有了身孕,那些百纳被可不就得你做,这不就是好事近了吗?上次善姐还说苗小娘很大方的。”锦娘笑嘻嘻的。 屋里其余人也追问:“怎么前儿刚说二夫人那边有身孕,这边苗小娘也有了身子了。” 锦娘把手里的果子分完,又进了里间,边换鞋边道:“反正我只关心咱们活计会不会增多,旁的倒是无所谓。” 说罢,她坐在桌上研磨,开始画三醉芙蓉的花样子,以前在女学教她们画画的先生很擅长画没骨画,但是她没钱专门去采风,所以许多画都是在学堂临摹的。调出粉色、白色、墨绿三色开始下笔,画完之后,又勾边。 就在她画的时候,二姑娘的人把方巧莲喊了过去,说是二姑娘要穿的白绫裙找不到了,让她再做一件。 元宵节姑娘们的服侍多尚白色,等溶溶月光照下,有一股清冷脱俗之美。 只是锦娘没想到姑娘们的衣服也会不见。 她这话说出来,众人只是笑,江善姐嘴快道:“总不过是内贼干的了,偏还防着咱们外来的,我们不清楚里面的门道,就是偷也不知道地儿啊。” 这府里大多数人还是不错的,但有些家生子自个儿差事办的不好,还排揎她们,只要一做坏事就嚷嚷是外头雇的干的,说她们家几辈子都在周家做,不可能偷东西。 锦娘摇摇头,继续把花样子画完,一直忙到午饭时,四儿提着饭盒进来对她道:“锦娘姐姐,陈娘子说四姑娘那里要做两双弓鞋,让您吃了饭就去。” 弓鞋是裹脚的人穿的,四姑娘听说之前一提起裹脚就生病,好容易八岁了,家里人说她若是再不裹就过了年纪,所以去年年底裹了,她几乎都没下过床。锦娘很是同情,再看秦霜儿却是满脸羡慕,有些恶寒。 吃罢饭,她就过来四姑娘这边,四姑娘的住处挨着三姑娘,两人住的格局差不多,下人的数量也一样,但三姑娘已经很有少女的模样了,四姑娘只小那么一两岁却还是梳着童髻,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子。 “奴婢针线房的锦娘给四姑娘问安,特奉陈娘子之命给姑娘做鞋。” 四姑娘歪着头看她,又是一笑:“你就是针线房的锦娘,魏锦娘?” “是,奴婢正是。”她也没觉得自己多出名啊,怎么四姑娘好似有些诧异。 殊不知四姑娘周素素真没想到她遇到书中的人物,她前世读大学期间,看了一部网剧之后在网站上开始吐槽,没想到小有发酵,她每一条视频都有广告报价,未毕业就赚的盆满钵满。后来灵感枯竭,又看了一部人淡如菊大女主的宅斗文,据说这文还准备拍成电视剧,她真是吐槽欲爆棚,又知道这部作品有热度,都准备好了素材,就是没想到立马她穿越到这本小说里来了。 这本书叫《填房生存攻略》,女主是周家二夫人吴氏,她进门时丈夫有温婉可人如白月光的亡妻,下面有伶俐的爱妾,她见招拆招,最终赢得周府上下的称赞,也赢得了丈夫的心。而她看了这本书却很不喜欢这种双标虚伪的女主,更爱黑莲花大boss恶毒女配,上天厚待她,她穿到恶毒女配的女儿身上了。 而这锦娘本是小说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还是评论区不少人提起,她才重新看了一下章节内容。这锦娘在文中出现的名字是魏小娘,说她是那位高傲的嫡兄周存之在外偷娶的二房。周存之的正妻虽然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她却能周全自己,还暗自挑唆人家夫妻不和,堪称是尤二姐战斗力爆棚版。 不仅如此,在周存之得罪上官被贬时,其妻趁机遣散妾侍,锦娘那时都三十五六岁了,还被一位年轻的衙内看上,她当机立断带着嫁妆改嫁,虽然是填房,但是正头娘子,竟然十分恩爱。 也因为她的故事被读者称为不合常理,说她一个三十六岁的残花败柳,竟然还能嫁官家公子,还过的这么幸福。 尤其是四姑娘现在看这锦娘,觉得很稀奇,没想到魏锦娘年纪这么小就在周家做活,也是,书里毕竟只是个连配角都算不上的,自然不用费大力气写,现在看来她本身就和周家有渊源啊? 只是周存之生的极其俊俏,潇洒自如,书里是个品味很高,爱娇花似的美女,怎么会看上魏锦娘的?她看起来胖胖墩墩的,脸跟粉桃似的,很平庸啊。 不过,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却不是魏锦娘而是她母亲苗小娘。 但看了看自己所裹的脚,又很灰心。她本以为穿越过来,不说成为花木兰、梁红玉这样的人,至少在宋代还是很推崇李清照、朱淑真这样的才女,她一心有所作为,然而还不说什么嫡庶相争,妻妾相争,光一个裹脚,便是她亲娘苗小娘趁着她睡着帮她裹的,她根本抗争不过。 电视小说里那种姐妹们在亲爹面前相互攻讦,彼此下蛆在周家也根本不存在,因为亲爹除了睡觉都不怎么来后宅,有空让她们写字,他能检查一二,在这个时代算得上好父亲了。甚至姐妹们请完安后,都是待在自己房里,彼此串门竟然都有限,大家平日还要写字、做女红,全部人聚在一起的日子都不多。 长辈不叫回话,晚辈根本没法插嘴,连回嘴分辩都会认为不孝顺,哪里做错了,会有专门的嬷嬷们教导要守礼。 …… 锦娘觉得这四姑娘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她剪鞋样子的时候,觉得有些如芒刺背,还好外头绿缨过来说二夫人来,让姑娘们去陪客说话,她才能告退。 11 第 11 章 锦娘从四姑娘房里出来,就见众人簇拥着一粉雕玉琢的妇人,看样子应该就是二夫人吴氏。她三十来岁的年纪,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依稀能看到头上名贵的凤钗,身上穿着大红色瑞锦纹五彩罗袍,下面着重绡绒金挑线裙子,芙蓉面柳叶眉,纤手戴着嵌宝的戒指。 “真富贵啊。”锦娘叹道,这二夫人比大夫人还要富贵几分。 只听旁边的人道:“可不是富贵,二老爷虽然官途上一般,但却好经济,家中米谷烂仓,人家都说他是周家的邓通呢。” 吴氏此时进了正房,等蒋氏坐下,她方坐下,只是笑道:“本来早该过来嫂子这边的,二老爷说我身子不好,让我好好将养,现下我好了,一出来就过来嫂子这里了。” “知道二叔疼你,我送去的血燕是我娘家送来的,你每日熬粥服用,如此方好。”蒋氏道。 她妯娌二人素来关系不错,所以吴氏含笑见侄女们过来,都是夸了又夸,尤其是对大姑娘慧慧很是喜欢:“看着便端庄可人,都是嫂子教的好。” 四姑娘也在其中,她是非常讨厌吴氏的,甚至看到她心里就忍不住厌恶。这种人淡如菊又爱玩双标的媚男女主,谁会喜欢呢?在那本小说里,她最讨厌的就是吴鸾。 当然蒋氏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这也是个大婆教的,仗着正妻和家世的身份总是目无余子,高高在上,这两人也算是臭味相投了。 吴氏是来和蒋氏商量一起给姑太太过生辰的:“她是正月十八的好日子,平日姑太太和侄女儿都在嫂子这里住着,我们也照看不到,我就想着等那日不如在我们那花棚下摆几桌,嫂子看如何?” 蒋氏当然很高兴,本来那姑太太和她不大对付,还要她出钱为她过生日,她心里怄,现在吴氏揽在她们那边,她岂有不依之理,故而先假意推辞两句,才道:“那好,到时候咱们一并去你们那边乐呵。” “那就这么说定了。”其实吴氏心中哪里愿意招待什么姑太太,这次她回来谁都看出来她的日子不好过,但大家子的人情往来不可或缺,毕竟老太太还在呢。 因此,吴氏看起来笑眯眯的,一幅很欢喜的样子。 其余姑娘们都想着到时候能去玩儿也高兴,唯独有这四姑娘觉得吴氏这人真的绝了,姑太太刻薄过她,她还上杆子讨好人家。 主子们的事情,和她们针线房的丫头们关系并不大,锦娘白日要拿出功夫来帮四姑娘做鞋,晚上还得赶制嫣红的平地绣鞋,好在方巧莲要给二姑娘做裙子,两人一起打着哈欠点灯做针线。 “咱们若是也能出去看灯会就好了。”方巧莲羡慕的很。 锦娘摇头:“这就是做奴婢的不便了,能不能出去也得听主人家的,我们又不是姑娘们身边伺候的,怕是难了。” 方巧莲笑道:“那些管事妈妈们倒是能够出门。” “是啊,那些妈妈们放在外边也比好些小户人家的娘子们过的好。”只不过便是这样,她也不愿意做奴,可当着矮人不说短话,方巧莲是想留在府里的,她驳斥人家干嘛。 二人做了会儿,觉得手冷脚冷,才方上床睡觉。 又说周家欲全家出去看鳌灯,老太太让外孙女也去,蒋氏对姑太太有些意见,但对侄女儿倒是没什么仇怨,毕竟还是孩子呢。遂她笑道:“老太太您只管放心,我让师师带着她就是了。” 周师师是蒋氏的长女,和蒋氏爽利的性子不同,她温柔细心又端庄,母亲这般说了,她便带着几位妹妹一处去梅姑娘那里玩儿,顺便就提起她汴京的见闻:“开封府在皇宫前面会搭建‘山棚’,山棚对面便是宣德楼,有百丈这么远呢。你的衣裳可要穿的厚些才是。” “大姐姐放心,舅母让人给我裁了一套衣裳,到时候我穿过去就成。”梅姑娘和其母完全不同,她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性子。 说罢,又让人把那套衣裳拿出来,众人见这套衣裳很看起来很贵重,描金印彩,都夸很好。梅姑娘虽然不甚喜欢这样厚重的衣裳,但姐妹们都说好,她也只当,不错,然而一起出门时,竟然见大家和她竟然穿的都不一样。 周家的姑娘们都穿的很雅致,几乎都是穿浅色的衣裳,只有她穿的花里胡哨的,她本身心思重,又添了一分愁思。姑太太却不知晓这些,老太太怕女儿过年手里短钱用,先送了一百贯过去,姑太太拿了十贯出来赌牌,没想到手气不好,周家抹牌打的又大,她输了五吊钱之后又听女儿身边的人说了此事,正愁邪火没处发呢,不由得动了气。 “她们这是见了你穿这样的衣裳,就故意穿白绫裙子呢,东京元宵都尚白,这个道理难道你大姐姐不懂吗?” 梅盼儿是又急又气:“母亲,大姐姐一路护着我,待我很好的。” 她是最想要息事宁人的,只觉得她娘这样会让她孤立无援的,何必和别人都闹翻呢。但她这般,姑太太又很生气,骂女儿没刚气云云。 母女俩关着门吵架,整个周家都传的知道了,这让锦娘越发觉得要远离这位姑太太,这种人对底层人没什么同情心,且她是外头雇来的,即便大夫人不喜欢姑太太,是不可能为了她们这些下人得罪主子的。 日后愈发要谨慎小心才行,现在真庆幸这姑太太没记起来衣裳是她做的故意找茬,否则即便有理也会变成无理。 又过了几日,四姑娘和嫣红的鞋子都做好之后,锦娘亲自去送了一趟,四姑娘那里赏了她二十个钱,还送了一碟新橙和一碟金桃给她。 “这样好的鲜果,奴婢不敢要。”锦娘忙道。 四姑娘笑道:“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是昨儿姑太太生辰,多了许多,也全当你这些日子费心了。” 锦娘这才收下,又看四姑娘房里没有熏香,只用一个白色描金的瓷盘上对着香橼闻香,不禁暗赞她有巧思。 从四姑娘这里出来,她又去了嫣红那里,嫣红见锦娘这双鞋上绣的三醉芙蓉竟是娇美至极,颇有花光入波,上下摇漾的样子,“呀”了一声:“你这手艺真是绝了,这鞋我都舍不得穿了。” “瞧姐姐说的,鞋子不就是人穿的么?日后姐姐要什么,只管与我说便是。”锦娘通过这些天的观察,也发现嫣红比绿缨说话好使许多,性情也好很多,很少指使别人做事,行事又公平公正,她也愿意和她交好。 嫣红穿上,又觉得合脚,又走到锦娘身边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你不能告诉别人。” 锦娘连忙过去,只听嫣红道:“老太太说姑太太和表姑娘那里伺候的人少,想到针线房挑个针线好的丫头过去,我会在夫人面前帮你美言。可老太太那里真要如何,怕是夫人也无能为力,你也要早做打算。” 锦娘闻言如晴天霹雳。 12 第 12 章 从东耳房回到后罩房,她一直在想自己要怎么才不能去姑太太那里,装病,不成,装病就得耽误功夫,耽误了就得扣工钱,况且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办法,可若要陷害别人,那更不成,绣坊的人都是来讨生活的,彼此倾轧,就是开了坏头。 那么,就只有提高自己的针线功夫,她现在的本领虽然还不错,但和陈娘子差的远,真的要成陈娘子这样,就得多看花谱,多思多做。 只要有真本领的,便是石头缝里都能钻出花来。 她们这样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也没有容貌的人,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的本事,只要真有才干,即便她去了姑太太那里,大夫人要为她女儿做大婚的绣品,也会把她要回来。 这般想,她心情也轻松不少。 锦娘还想她要不要告诉其余人,但又摇摇头,以如今她的能为,顶多是自保而已,这样告诉别人也是出卖了嫣红。 刚进门,就见秦霜儿被人簇拥着,锦娘一问,才知道是二夫人请她去绣一幅三娘教子的图,江善姐还道:“二夫人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五百个钱。” 五百个钱,那都能抵半个月的月钱了。 锦娘心想这世上总有这么一种人,消息比你快,法子也比你更快,看秦霜儿的退路就想好了,要知道二夫人中年有孕,素来风流的二老爷听说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她帮二房做事,大夫人也不好让她过去。 不过,这也是人家的本事,锦娘上前也恭喜道:“正好我借花献佛,把刚得的金橙送你,祝你日后心想事成。” 秦霜儿含笑:“多谢多谢,我也是恰逢其时,你的手艺也好呢,若是二夫人问起,我必定也会提你的。” “哎哟,那我可先谢你了。”锦娘当然知晓她不可能在二夫人面前说自己的好话。自古同行便是冤家,就像锦娘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推荐她。 秦霜儿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和锦娘这等除了量尺送衣服就不出门的性子不同,她的油灯用的最快,因为白日她都会去结识别人,且口风很紧,晚上赶做工,这次就是她结识的人告诉她的消息。 上次她知晓方巧莲拜了干娘之后,她也拜了一位干娘,和别人不同,她手里有钱,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她娘给了十贯,她自个儿来周家一两个月,手里也有二两一吊钱。因此便拿了一吊钱拜了位干娘,去二夫人那里的法子就是这干娘想的,她把偷偷藏的尺头都送了去。 但其中关窍,她不会对任何人说。 比起秦霜儿和锦娘这样有自己想法的人,方巧莲在隔日就高热起来,说是着了风寒,锦娘心知肚明,但也还是照看她,还去隔壁茶房让人准备了一壶热茶给她。 “我上次听兰雪说她们风寒,多半就是喝姜茶,喝完发发汗就好了,特地使了几个钱,弄了热茶来,你有空就喝吧。” 为了不去姑太太那里,看来大家都很拼,但是古代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真的可能要人命的,她们这些丫头又不好劳师动众的请大夫,常常在内宅都很难出去的,甚至真的病了,还有可能挪出去养病。 方巧莲喝了一杯热茶,只觉得身体暖和多了,她还想说什么,但终究嘴嗫嚅了几下,没有做声。 只是在锦娘转身的时候,她说了声“多谢你。” 比起其余三人都想好法子了,江善姐却是在出了正月才知晓的,这便来自她认的一位同乡那里听到的,那位同乡在三房做小厮,偷偷告诉她的。 她当然清楚姑太太人不怎么好了,府里下人们都说她待下人很严苛,也很刻薄,若是自己过去了,不知道是个什么境遇。 回到针线房,陈娘子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善姐,你又去哪儿晃了?你看人家锦娘看我忙不过来,还主动帮我做了两样抹额给大夫人了。府上的存二爷就要小定了,我这里帮少爷衣裳鞋袜都做不过来,巧莲身体才刚好,也帮着做活,你倒好……” 秦霜儿如今帮着二房赶工,对这些充耳不闻。 江善姐看了余下的人一眼,这锦娘手艺好人又勤快,姑太太指不定就要她了,自己倒也没什么担心的。 蒋氏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以前在闺阁的时候,有老太太宠着,一个小姑子还闹着要在家里管家。如今婆家败落了,回到娘家还想抢我的东西。” 若是姑太太开口,她肯定不给,可老太太开口,蒋氏就拒绝不了了。 嫣红虽然和锦娘关系也算不错,但她也不能直愣愣的帮着说话:“拖得过初一拖不过十五,之前您没送人去,是希望她识趣,可她今日旧事重提。夫人还须早做打算啊!” 蒋氏想她这小姑子这次学聪明了,再生气,只在老太太那里哭诉,让老太太帮她说话,如此自己反驳不了。若是之前闹一场她也并不怕,可现在儿子再说亲的紧要之处,对方是大理寺卿之女,这样的重要关头,家里不好的事情是一点儿风声也不能传出去的。 要不然弟妹吴氏为何主动帮姑太太祝寿,就是想让她高兴些,这段日子别怨气重重,然而她还真的当大家退让了,怕了她了。 “你看拨哪个丫头去呢?” 嫣红知晓这也是大夫人对她的考验,她要好些回话,故而就先道:“要奴婢说,她们各有所长,将来咱们家里的大小姐出嫁,要做的东西那般多,就她们几个还不够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人都是蒋氏自己花钱买的,自然都不愿意送。 嫣红又道:“那秦霜儿已经在帮二夫人做东西了,咱们不好把人要过来,她便算了吧。” 蒋氏点头:“我也这么想的。” “还有锦娘,她针线活做的又快又好,从不懈怠,她还是给咱们大小姐留着吧。” “有道理,她用漳绒给我做的抹额倒是挺好看的,我知晓她,那还有两个如何?” 嫣红想了想:“还有两个,有个感染了风寒。只留一个善姐,她本来是绣山水的,举凡男子们穿的衣裳上绣的水榭楼台山水她都能绣。” 她反正把利弊都说了,蒋氏略加思索就道:“那就把那个善姐送去吧。咱们不能把染了风寒的送去,否则那姑太太还以为我恶心她,又不知道要生多少事出来。” 消息很快就由嫣红传达到针线房,她对陈娘子道:“姑太太日后就住咱们府上了,老太太说她们衣裳都没置办齐全,让拨个针线的丫头过去,大夫人说让善姐过去,说她仔细脾气也好。” 虽说陈娘子方才说了善姐,但现在让善姐去姑太太那里,也替她捏一把汗,毕竟姑太太手头紧,人刻薄,谁都不愿意伺候这样的主子。 但奴随主便,陈娘子过来针线房,见大家正在忙碌,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咬紧牙关,下了狠心把善姐喊了出去,不一会儿,善姐神情沮丧,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锦娘抬头望了一眼,心里也很难受,总有些物伤其类唇亡齿寒之感。 善姐的被褥铺盖也有两个粗使婆子帮忙一起送去姑太太那儿了,锦娘她们一人送了一条汗巾子给她,都安慰她迟早会回来的。 “你们都替我在陈娘子面前美言几句啊。”江善姐恳求道。 锦娘道:“你放心,肯定会的。” 殊不知,江善姐过来姑太太这里请安的时候,难得姑太太赏了她一碟吃的,还和颜悦色的。在一旁的梅盼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娘那口气分明就是要针线活儿最好的过来,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锦娘,却是另外一个,娘竟然没生气。 这姑太太周氏就把女儿拉进去,苦口婆心道:“咱们这周府,人人都生了一双势利眼,我若是个软弱可欺的,她们必定不会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我早知道你大舅母肯定是不舍得给个丫头你的,若我直接要,她反而嫌弃我烦,所以我借你外祖母开口,假意要最好的,她搪塞一个不好的给我,反而怕我怪罪。我若按捺下来,我还成了好人。你脸皮薄,可这世上除非做一辈子好人,否则但凡哪一日做的不好人家还会怪你。” “所以,我要教你,索性做个不好说话的坏人,这样但凡你做了一件好事,大家反而感激你。” 13 第 13 章 二月二龙抬头之后,周家都围着长房的二少爷周存之的婚事忙活,她们针线房接到的任务是用丝绳织络罩,络罩是用来罩酒瓶的,男方提亲是要派人挑着担子去送许亲酒的,这络罩虽然是锦娘头一次学,她还很快学会了。 方巧莲跟陈娘子一起要做八朵大花,这是用来做装饰的,也正因为陈娘子全能,周家这些物件儿很不必去外头买,家里都一并能做好,省了一笔耗用。 别觉得周家这样的人家就不算计这些,越是大户人家的主母,心里可是算的很清楚呢。要不说大公司效益好不好,看卫生纸的质量就知道了。 秦霜儿正在纳鞋底,她正要帮大姑娘做些,之前陈娘子本来是让锦娘日后负责做大姑娘的,但不知怎么大姑娘指定让她做了。 她正说着:“昨儿我在月亮门那里看到善姐了,她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不少,我问她过的怎么样,她眼圈一红,不肯多说一句。” 提起善姐,大家都很同情,但她们也只是侥幸逃过一劫,日后若是周家把她们送人也由不得她们,在雇佣期间,她们作为女使,是没有自主权的。 陈娘子却轻咳了一声:“巧莲,锦娘,明日我教你们做粉扑子,男方到时候要送胭脂水粉给女家,要备下这个。” “好。”锦娘和方巧莲都应了。 陈娘子心想这秦霜儿真的会见缝插针,明明有忙活的事情,她还自己找了活计巴结大姑娘来,她总觉得她不是很踏实,也就不愿意更多栽培她了。 过了几日,她们这些迎亲的物事做完了,陈娘子只让锦娘和方巧莲一起拿东西过去上房,偏这个时候秦霜儿笑着上前:“这么些东西,我也帮忙拿些吧。” 饶是锦娘都被她的无耻惊到了,这是硬蹭吧,陈娘子提前一天说要做迎亲的物件儿,第二天她就说她接了大姑娘那边的活计要的急,等她们做完了,她又跑来一起去了。 陈娘子笑着看向她:“不用了,我们过去还有别的事儿,不能随意回话。” “那,那好吧。”秦霜儿有些委屈。 锦娘暗自摇头,又跟着陈娘子一起去见了蒋氏,蒋氏看了看陈娘子扎的红花,络罩还有粉扑,一应俱全,做的极其精致,忍不住点头:“好,你们都辛苦了。” 陈娘子笑道:“不辛苦,咱们做的能派上用场就好。” 蒋氏见她不骄不躁,倒是暗自赞许,又道:“我这里有两件事,一件是全家下人们的春衫要赶制出来,另一件事是苗小娘那里,她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你们也要开始做襁褓、被子、衣裳做了,辛苦你们了。” “夫人说哪里话,这是我们分内之事,府上待我们恩宠,这也是应该的。”陈娘子也很会说话,她看的出来蒋氏是个喜欢别人夸她能干的人。 果然,蒋氏听了很开心,又让嫣红拿了尺头赏她们,锦娘又是一喜,她正想着送些什么托人带回去给爹妈,正好这有了。 次日,存二爷房里的大丫头又说奉二少爷的命过来赏赐她们一人一对金银锞子,辛苦她们了。因为外院伺候的大丫头不清楚针线房到底是谁做的,以为都做了,连秦霜儿也得了。方巧莲深觉不公,暗自和锦娘抱怨:“她也没做,现在白得钱。” “那也没办法,这也不是陈娘子和你我能够决定的。”锦娘摇头。 但锦娘很是欢喜,没想到少爷出手倒是挺大方,一对金银锞子,快值十两了,要知道她一年的月钱也不过十二两啊。 恰好陈夫人说蜀绣坊有条船三月份从汴京回去成都拉蜀锦,正好途中也要到江陵,能帮她们带东西回去。锦娘就拿了两方汗巾子、一件青色缎子袄还有刚赏赐的尺头,兰雪素来和她关系不错,知道她要寄东西回去给家里人,还送了一罐蜂蜜来,嫣红悄悄送了两罐茶叶过来。 她把这些都写在信中,和爹娘说她过的挺好,周家是厚道人家,赏钱也丰厚,请他们放心。 以前她不理解为何有些时候报喜不报忧,现在明白了,父母远水救不了近火,有些事情说了只能让她们徒增烦恼。 把东西送出去之后,锦娘她们就听陈娘子分派,“我们先把下人的春衫做好,因为这关乎到周家上下的体面,到时候提亲的时候,下人们都要跟着去,必定是不能穿的太寒碜,所以,我们要尽量赶一下,再有苗小娘那里的襁褓那些,反正离她生产还有三四个月,还来得及做。” “好,不过陈娘子,我建议咱们把尺寸的单子全部拿来之后,按人分到大家,到时候如果这个人的衣裳出问题了,便找对应的针线人,您看如何?”锦娘提除了我建议。 锦娘这当然是为了防止有些人胡乱做,到时候别人缝补反而找她们来。 陈娘子也赞成:“这样很好,也避免有人浑水摸鱼。” 今年府里上下一共有五六十人的下人们,大丫头大管事们衣裳都是绸子,大丫头和教养嬷嬷衣裳上还要绣花,姑娘少爷们身边伺候的也得光鲜些,至于小丫头小厮们才是棉布做的衣裳。 这次替仆从做衣裳就跟主子们不同,没有任何油水,且用料会粗糙一些。这可是个大工程,一人要做十几套,锦娘她们是废寝忘食赶工,连秦霜儿都很乖觉的在做。 有时候很辛苦的时候就拿十个铜子儿开个小灶,就仿佛一切疲倦都消失殆尽。 这样的日子她觉得很充实,还没来半年,她手里连着金银锞子就攒了十几两了,这比她在蜀绣坊的时候可强太多了。 她们在这边忙,江善姐也根本没有停歇过,老太太开了库房,拿了几匹上好的缎子给姑太太和梅姑娘做衣裳,善姐一过来,姑太太就吩咐她给她做六套春衫,给姑娘做四套衣裳,都要绣花,这些就算了连同鞋袜也得一起做。 善姐简直是欲哭无泪,那姑太太还对女儿道:“这做下人的,就得折腾她们到筋疲力尽,才不会有别的法子。” 可梅盼儿想她娘小时候其实也不是这样的人,她对祖父母大方,对下人也宽厚,现在却反而另一番作态了。 ** 天上火烧云似的,锦娘觉得太过耀眼,索性也出来透透气,正好来茶房照兰雪玩儿。兰雪却小心翼翼的在煎药,锦娘笑道:“没听说谁病了啊?怎么煎药呢。” 兰雪却把食指放嘴边:“嘘,小点声音。” “怎么了?”锦娘不解。 兰雪小声在她耳旁道:“这是给翠纤的。” 翠纤是二少爷的大丫鬟,上次来给针线房的人送赏赐也是她送的,原来是她。锦娘见兰雪的脸色讳莫如深,似乎不是普通的风寒,她吓了一跳:“她得了重病吗?” “没有。”兰雪赶紧摇头,又看着锦娘道:“总之你别问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房里人才吃的东西。” 锦娘突然福至心灵,这恐怕是避子药了,她又有些恍然。 “这些对身子不好吧?” 兰雪撇嘴:“那有什么法子,总不能新奶奶进门,让她揣个肚子吧。” 锦娘想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怪男人自己把持不住吗?反倒让女人们受罪,还觉得女人们是讨了天大的好处。 兰雪见气氛沉闷,又岔开话题:“我怎么听说大姑娘很喜欢你们房的霜儿,上回你不是说陈娘子打算让你给大姑娘作做衫裙的,怎么让她抢了先?我可跟你说大姑娘最得娘子喜欢,那可是热灶。” “这我何尝不知道,但这种事情各凭本事罢了。”锦娘和蒋氏身边的嫣红交好,她想秦霜儿和大姑娘再好,可终究这家里的话事人是蒋氏。 果然蒋氏正在和大姑娘夸翠纤:“她倒是个识趣儿的,” 坐在蒋氏下首的大姑娘周师师已经开始在看账本了,她今年十四岁,蒋氏已经在帮她相看了,等到儿媳妇进门,长女差不多要把亲事定下来了。所以,现下教她看账本管家,还有这样的阴私之事,也要提早告诉她。 现在她听蒋氏夸翠纤,又道:“娘,嫂子进门之后翠纤那里……” “那就是翠纤自己的事儿了,能不能同时讨主母和爷们的喜欢。否则,就是我也不便管你哥哥房里的事儿。但她若拿大,在主母还未生下孩子前,私自有了身孕,那不必新奶奶动手,我就容不得这样的人了。”蒋氏笑道。 大姑娘不解:“可是您对苗小娘很客气啊?” 苗小娘虽说是她父亲的妾,但来历让人不耻,据说她本是三老爷原配夫人的丫头,后来被拨给二房的邓小娘做丫头,这人却和父亲珠胎暗结,瞒不住了,才接她进门来,娘竟然接纳了她。 却见蒋氏脸一黑,有些话还是不能跟未出阁的女儿说,若说大老爷年轻的时候还自持,过了中年后就开始藏不住色心,色鬼遇到娼妇,一拍即合,况且在家里闹,总比男人出去外头弄些不三不四的人好。 况且苗小娘家中贫苦,之前生了四姑娘,大老爷一点表示都没有,时隔八年苗小娘再次有孕,大老爷才让人拿了二十两让苗小娘给她娘家改善生活,就这样苗家还欠着三四百两的外债,大老爷可没提出要帮忙还钱。 到了蒋氏这个年纪,只要不从她手里拿钱,相当于白玩,她儿女俱全,便是苗小娘再生个儿子也影响不大。 “有苗小娘的时候,你哥哥都十岁了,你和你妹妹都出生了,我还怕什么,情况又不一样了。”蒋氏只能这般解释。 大姑娘暗自点头,见母亲有些火气,连忙起身帮忙倒水,她这一起身,鞋子让蒋氏瞥见了,忍不住道:“你这凤头鞋做的不错,可是针线房的手艺?” “是,针线房有个叫霜儿的孝敬来的,我看她手艺不错。”大姑娘很是喜欢。 蒋氏却摆手:“不,上回你们姊妹四个的衣裳,就那个锦娘做的更好更出挑,你三妹妹瘦仃仃的都有些风姿,我看她手艺更好。” 大姑娘却有些抹不开面子:“上回也是那霜儿帮我改了多次,又是头回跟我做,所以生疏了,现在她愈发用心了,若换了人,倒不好了。” 蒋氏看了女儿一眼:“你的心肠软和,别人略一求你什么,你就抹不开面子。实话说与你听,她们这几个从江陵来的,也根本不是来做针线人的,都是为了你日后成亲专门做绣件的。那个霜儿人缘很好,又是往二房卖弄,又是对你身边那几个丫头婆子好一番小恩小惠,自然你听到她的都是好话。你要仔细,越是这样的人就越要提防,你仔细想想她连你哥哥迎亲的物件不肯做,倒是专门做你的鞋子,她们这几个都只雇了三年,这般上杆子的讨好你,怕是心怀有鬼。” “可那锦娘就不同了,从来都是兢兢业业的做针线,从不钻营,你用人不察,日后去人家家里,怕是下人也会哄骗于你,你还被下人们牵着鼻子走。” 大姑娘骇然。 ** 天擦黑时,针线房开始点灯,有人敲门,小荷立马开门,见是大姑娘身边的春兰,陪着笑脸:“春兰姐姐来了,可是来找霜儿姐姐的?” 听了这话,秦霜儿还微微有些得意,之前陈娘子的确吩咐过要锦娘负责大姑娘的事儿,可谁让人家更中意她呢?这叫各凭本事。想到这里她正堆笑站起来迎上去。 却见春兰走到锦娘旁道:“大姑娘让你帮着做个扇套。” 14 第 14 章 秦霜儿见锦娘也没推辞大姑娘的扇套,等春杏走后,就假意玩笑道:“你怎么和大姑娘房里人这么熟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都没去过大姑娘那儿,想不通。”锦娘笑笑,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秦霜儿气的牙痒痒,你魏锦娘又不跟着大姑娘做丫头陪房的,你抢我的位置做什么?但她是个即便有气,也很少会发出来的。 锦娘她们赶制衣裳,只是做活做的多了一些,但也无人打骂,甚至蒋氏还说她们辛苦,让人多添一道菜,待遇还是不错的。善姐那边就惨了,她们针线房中午用饭的时候,见她跑了回来,都十分吃惊。 “善姐,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锦娘赶紧放下饭碗,又问道:“你吃了饭没有,要不要吃些?我让小荷去厨房给你添个菜来。” 端端一个月不见,善姐整个人面色黄黄的,毫无血色,之前也算是个能言善辩的,现在却只是哭。 江善姐抽抽噎噎的坐了下来:“不用,真的不用。” 锦娘和方巧莲对视一眼,都面面相觑,这个时候秦霜儿有事出去了,陈娘子也不在,她们怕善姐是找陈娘子有事。 却没想到善姐掀起她的裤管道:“你们看,我昨儿跪了一晚上,膝盖都快废了。她不打我们的脸,但是举凡我们哪里做的不合心意,她就让我们在房里跪瓷片。昨日我就起夜端水迟了一些,就被罚跪呢,其实我知道她昨日手气不好,所以找我们的晦气。” 锦娘皱眉:“要不要和陈娘子说一声?” “是啊,你去找陈娘子吧。”方巧莲也觉得这般。 善姐摇头:“没用的,主子打骂还没打到脸上来,谁会替咱们出头?莫说是陈娘子,就是我亲爹娘也管不到这里头来。” 锦娘又奇道:“你是做针线的丫头,怎么还负责她起夜?” “姑太太夜里总要不停的喝水,说心烧的慌,还得不停的小解,夜里伺候就得专门两三个人,我白日还得不停的裁制衣裳、亵衣、亵裤,连月事带都让我做。她这个月来了十几天的月事,还让我顺带洗她那些带污血的。别的家生子还有一两个子儿的赏钱,我是一文都没有,还常常嫌弃我做的不好,她吃的银耳莲子羹,那不小小心掉在地上的莲子,还让我从地上捡起来吃了。”善姐虽然家里条件算不得好,但也是做绣娘自给自足,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之前只是尊严被践踏,如今跪瓷片,也难怪善姐的日子这么难熬的。 锦娘她们都听的十分气愤,恰好秦霜儿回来了,也听了个正着,只是众人从此事的启发各有不同。 善姐不能在这里久待,即便膝盖疼,也是飞也似的跑走了。锦娘却想那姑太太也是个打压人也是看人来的,若她惹众怒倒好了,她对那些家生的给些三瓜两枣,外头买来的丫头却是使劲折腾,两边联合不到一起,很难对抗啊。 真是个奸猾狠辣之徒。 这些锦娘等陈娘子来了就都和她说了,陈娘子思忖道:“既然罚跪都只让她们在房里跪,说明她还是怕人知道她作践人,如此倒也不会真的有性命之忧。不要紧,到时候咱们若是要绣大件儿的时候,我趁机跟大夫人说。” 锦娘这才把这件事情撂开手,开始干自己的活计,等隔了七八日善姐过来,她与善姐说了,善姐这才阿弥陀佛起来。 又听秦霜儿道:“你放心吧,咱们都是同乡,岂有不帮之理。” 锦娘都无语了,这个秦霜儿实在是太爱蹭了,上次跟陈娘子说善姐事情的时候她没说一个字儿,现在等人家道谢,她蹭着称功。 她可不会惯着这秦霜儿,所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上回我帮善姐跟陈娘子说的时候,你一句话没说,现在又说什么帮不帮的,羞也不羞啊……” “我私下说的,你又不知道。”秦霜儿眯了眯眼。 锦娘翻了个白眼儿,对这个蹭姐更无语了。 ** 春日暖风徐徐,锦娘出来送扇套到大姑娘处,路上遇到一穿着印金的银红罗襦,下面穿着菱格花草纹齐腰的百褶裙,系着同色的绦带的女子。她头上梳着小盘髻,用红丝缯带束起,戴缠枝牡丹纹金插梳,又缀着银鎏金并头花簪,只觉得容貌俏丽,精致艳丽。 等她离开,锦娘问廊上的丫头这是哪个,那丫头笑道:“亏得你不认识她,这是苗小娘,因为一直在养胎,几乎不怎么出门的。” 原来这就是苗小娘啊,四姑娘的生母,难怪容貌这般好的。 想到这里,她又快步去了大姑娘处,大姑娘此时也刚从韩老太太那里回来,她是专程送佛经过去的,正好见锦娘过来,她心道,论身段儿容貌,秦霜儿可体面多了。 人嘛,都是这样,觉得长的更好看的人,人也更善良。 而锦娘梳着丫髻,灰扑扑的衣裳,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不过,看到她送过来的扇套又觉得惊艳万分,粉色的光面缎子上绣着同色的粉樱,樱花如瀑,却又不繁复,反倒显得春意盎然。 “早听人夸你的绣活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姑娘很是喜欢,立马让人把泥金的扇子放进去。 锦娘笑道:“姑娘您喜欢就好。” 大姑娘又道:“亏你想的出来,寻常人绣樱花,都是白色的扇套上绣,你却是红配红,又完全没有繁复之感。” “奴婢想着五代欧阳炯有一首词叫《春光好》,有一句叫雨霁山樱红欲烂,所以就这般绣的。”锦娘如是道。 大姑娘有些惊喜:“你读过书?还知道欧阳炯的词。” 锦娘点头:“家中爹娘让人胡乱教了几个字罢了。” 识字能绣,说话滴水不漏,大姑娘很是欢喜,又道:“如此,你留下来吃一盏茶吧,咱们好好说话。” “奴婢倒是想陪着姑娘解闷,但是手里活儿多,还得回去赶,就不白费您的茶了。”锦娘可不敢在这里出大风头,毕竟她房里的大丫头可都不是好惹的。 大姑娘有些失望,但拿了一对金荔枝的耳饰赏了她,又吩咐道:“日后可要常常过来说话。” 锦娘笑着应是。 从大姑娘那里出来,碰到嫣红了,嫣红见到锦娘,还松了一口气:“大夫人去老太太那里了,丫头们都过去去了,正好有人送果子来,那起子眼皮子浅的都跑了去。我正要找人送东西去二夫人那里,你帮我送过去吧。” “嗳。”锦娘也想多活动一下,天天在针线房都快发霉了。 二房在西边跨院住着,经过老太太的院子就到了前面园子,高高的花架子,假山嶙峋,她正穿过假山时,正听到两人说话,连忙躲进假山里。 透过石洞,见说话的人,竟然是上午看到的那苗小娘,她正和一个婆子道:“你也是倒霉,女儿好不容易做了房里人,又得大少爷看重,这大少爷又眼看不成了。” “奴婢的女儿被恶霸逼婚,托您的福,她去了大少爷那里,又得大少爷青眼,也是她没福罢了。”婆子抹了抹泪。 苗小娘叹了口气:“要说你女儿这么些年没个一儿半女,到时候大少爷这么一去,她可怎么办呢?” 婆子仰着头看向苗小娘:“请小娘帮忙啊。” “那你就得按照我说的做。”苗小娘对那婆子招手窃窃私语。 锦娘听不清楚她们说的是什么,只是这俩人说完,一人急匆匆的往东边走了,另一人则施施然的往大房方向离开。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在原地待了一盏茶的功夫,脚都麻了,才从假山出去,心中甚是恐惧。她虽然写过一些剧本,但是现实生活和剧本里面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现实里真的遇到阴谋算计的人,谁不害怕,谁不想躲的远远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巴不得快些送到二房就回来,只是没想到二夫人吴氏竟然很好,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她穿的灰扑扑的,特地赏了她一身葱白薄袄,一件青碧色挑线裙子,还有一双缎子鞋面。 “奴婢多谢二夫人赏赐。”锦娘是真心谢过。 春天穿太厚了也不好,但夹衣晚上穿着还是有点冷,薄袄儿就很好。 再看吴氏起居之处,芙蓉纹半开窗嵌的是琉璃,地上铺着龟背纹的绒毯,紫檀木的牙桌上摆着弦纹瓶,瓶子里斜斜的插着几枝桃花,正中是个小巧的八仙桌,罩着瓜瓞绵绵的桌围,真是富贵至极。 吴氏倒不以为意,让她回去覆命,就在锦娘转身出去之时,又见到一青年妇人匆匆过来。 这妇人便是二房长子周度之之妻,人称度大奶奶。 她进来与吴氏道:“太太,大少爷他,他没气儿了。” 这也是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吴氏刚进门时和继子关系不错,后来她生了孩子之后,继子离心,从去年开始患了大病,这半年愈发加深,没想到就这般去了,吴氏心中酸楚起来。 15 第 15 章 锦娘回来的时候,秦霜儿见她提着包袱回来的,语气酸溜溜的:“怎么去了这么久?大姑娘赏了什么?” “哪里是大姑娘赏了我,在半路被嫣红姐姐派过去二房,二夫人说我身上穿的灰扑扑的,就让她身边的姐姐捡了一件衣裳给我。”锦娘没说大姑娘赏赐她的金耳环,怕秦霜儿又嫉妒,到时候连方巧莲都对她起了嫉妒之心。 在古代一件袄儿去当铺都能当几吊钱,周家主子们除了姑太太之外都非常不错,她家里是没有嫁妆给她的,弟弟长大要读书,这些奁产都得自己挣。 想到这里,她往床上一倒,故意道:“我要是像你们那样苗条就好了,唉,算了,今日不想吃饭了。” 秦霜儿可怕锦娘出挑了,连忙道:“别呀,咱们活计这么多,你不吃饭小心饿晕了过去。我今儿正好添一道话梅排骨,你不吃可是浪费了。” “那我吃。”锦娘赶紧作出一幅谗样。 秦霜儿这才笑道:“这才好嘛,我觉得你这样有些肉反而可爱,大家都喜欢有福气的人,谁喜欢排骨精啊……” 锦娘状似一幅被她吹的找不着北儿似的样子,扭捏道:“我娘也说我生的有福气呢。” 秦霜儿差点被恶心吐了,就她这样还装好看呢,她说这些话,自个儿都觉得受不了,正好出去出恭透透气。 等她走了,方巧莲委婉的对锦娘道:“你也确实要穿的齐整些,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个道理你我在绣坊还不明白么?” 平日锦娘说话言之滔滔、绣活在她们中间也是最强的,还有些智计,只有身段儿比不上她们,所以这次言语透出自卑,她们自然有些优越感。 锦娘听她这么说,也羡慕的看着方巧莲:“那紧俏的我也穿不上啊,包的跟肉粽似的。” 又说三人饭还未用完,就得到消息说二房的大少爷周度之咽气了,锦娘不惊讶,要不是周大少真的快死了,苗小娘怎么就今日突然出来了,这个苗小娘倒是耳目灵通,就是不知道她和那个婆子有什么诡计。 要说这是二房的事情,和大房针线房无关,但陈娘子是个能干人,红白喜事什么都能做,蒋氏今日就是叫她过去裁孝服。 陈娘子就对她们三人道:“咱们下人的衣裳也做的差不多了,大夫人说没做完先放放,二房的丧事要紧。可你们也知道苗小娘的襁褓、小被子也得让人做,还有苗小娘出怀了,衣裳还得做两套,咱们分一分活计,日后苗小娘和四姑娘的活计我都一并交给她。” 一喜一丧,然而二房有钱,苗小娘再打赏也是有限的。 锦娘想也没想就道:“我肯定是跟着您的,我衣裳只有最后一件收边了,也不必记挂这边的事儿。” 她一般做事儿都是这样的,别人给两个月完成,她是必定要提前完成的,宁可提前做完去休息,也不喜欢做到最后。 “那我也和锦娘一起去。”方巧莲也不傻。 秦霜儿便道:“陈娘子,不如我们都一起去吧。”她也想去啊,二房可是有钱人。 “陈娘子,咱们不如先去那儿,到时候如果做不过来,就让善姐回来,也让她松快几日。”锦娘不计较蹭姐了,一心想着江善姐。 陈娘子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说罢,她又点了一下秦霜儿:“我们这样共进退。” “是。”秦霜儿堆着笑,不敢说别的。 可她心眼里是看不起她们的,陈娘子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出来讨生活,听说她丈夫拿着她辛苦挣的钱在外头眠花宿柳,要不就是个寡妇不三不四,她也只不过比自己年纪大些,所以才能拿这些高的工钱,日后她到陈娘子这个年纪未必还不能呢。 等她以后做小娘了,再似苗小娘生个一儿半女的,哪里还用这么辛苦。 众人商量完,又带好针线剪子一起去二房,见到二房已经简单布置了灵堂,周存之的遗孀度大奶奶和女儿哭的快晕死过去。锦娘跟着陈娘子又一起去见吴氏,只是在门口便遇到一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此人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相貌俊美,举止文雅洒脱,看其穿着,她猜出是谁了。 因为她身上的衣裳是陈娘子做的,这应该就是蒋氏的儿子周存之,大房的嫡长子。 果然,陈娘子赶紧让她们行礼:“快给存二爷请安。” 周存之并不看她们,径直就走开了,锦娘也不过是欣赏了一瞬,就跟看花儿似的,好看多看了一眼,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却不曾想秦霜儿和方巧莲都有些脸红,然方巧莲是个聪颖的,知道这样的人物,她们只可远观,唯独秦霜儿本是一心想做陪房的,今日一见周存之,心绪早已飘走了。 她已经满十四了,本就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情难自抑,见到这样的少年岂有不有些遐想。 在这点上,锦娘倒是觉得没什么,她这人就事论事,秦霜儿钻营巴结那些她都觉得很正常,只是不喜欢她不付出还总觉得自己聪明,占这样的便宜,她就讨厌。可做丫头的,想做小娘,再正常不过了,她们也不能像现代人找工作。 只是你得在人家主母都同意的情况下才行,否则擅自破坏人家夫妻,也是不道德的。 或者没手艺又漂亮的丫头这么做还无可厚非,可她们都有手艺,能靠自己的手艺至少吃穿没问题,却还想着偷懒做小娘就不好了。 所以,方巧莲对她道:“我看秦霜儿痴心妄想。” “二少爷身边的那些丫头们可不是好惹的啊。”锦娘摇摇头。 周度之的葬礼办的很盛大,吴氏因为有了身子,虽然也在操持,但力有未逮,索性把奚氏请来帮忙,妯娌二人关系素来不错。 却不知四姑娘随姐妹们一起过来,见到奚氏就暗骂狗腿子,当年若不是她造谣说自家小娘不安分,苗小娘也不会受到邓小娘欺辱。 奚氏进门先叮嘱吴氏:“上次哥儿的死因蹊跷,这次嫂子可要防着些,不知又被什么宵小害了。”她丈夫虽说庶出,但条件比她好一大截,之所以娶她,就是婚前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还闹出孩子来了,也只能娶她了。 她进门常常还被丈夫的宠妾欺负,被丈夫冷落,婆婆不喜,是二嫂帮她出头,也只有二嫂常常关心她,所以她们二人关系比起蒋氏而言更亲厚,比亲姐妹还要好。 “你放心,我这次早有防备,邓氏那里,我早已安排了人手。”吴氏小声道。 二老爷身边一共有三个妾,最年长的黄氏是原配李氏的丫头,她如今乖觉,还有位朱小娘,怕被人吃绝户嫁进来的,她是个架桥拨火的人,但这两位宠爱稀薄,唯独邓氏,嫌疑很大…… 可邓小娘擅长风月,二老爷离不开她,她平日无理都要辩驳三分,若自己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不好动她。 奚氏点头:“如此甚好。”说完,她又道:“那边秋红也有了身孕?听说她足不出户养胎呢。” “理她呢。”吴氏根本就不愿意提起她来。 想当年这苗小娘原本只是三房的粗使丫头,奚氏因常年受宠妾欺侮,身边伺候的人都有了外心,苗小娘也是如此,成日和那宠妾眉来眼去传递正房的消息。 后来奚氏意欲争宠,生下儿子周慎之之后,虽然不受宠爱,可正房地位稳固了,她自然要打发一批之前有外心的人,那宠妾就趁机要抬举苗小娘跟她打擂台,因为宠妾知道苗小娘是一颗废子了,能恶心人便恶心人。 奚氏就请求吴氏把苗小娘要了过去,让那宠妾计划落空,苗小娘去了二房后,吴氏也没为难她,只打发她去了库房。苗小娘倒是有上进,听说新来的邓小娘受宠,不知怎么便去了邓小娘那里。她自作聪明,在邓小娘面前说什么她是三夫人送给二夫人伺候的,以此表明自己的身份不一般,不料那邓小娘愈发深恨,她只觉得她除了出身不如吴氏,旁的样样比吴氏强,无事就挑剔她,骂的难听。 偏吴氏耳闻过几次,也是敲打邓小娘,邓小娘表面答应的好好地,背地里骂的更狠了。又二老爷来邓小娘这里时多看了苗小娘几眼,邓小娘本就靠着男主人的宠爱过活,岂能让别人夺宠,初时只是骂,后来让她跪下,打她也是常事。 苗小娘受不了这样的打骂,她艺高人胆大,就只能另辟蹊径了,趁着大老爷过来二房吃酒,换上小厮的衣裳躲过众人耳目,进去和大老爷一度春风。她路子野,人又生的美,什么假山、佛堂、湖边树林里,什么马爬、坐莲、吹箫更是手到擒来,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之后就有了身孕,进了大房。 在吴氏看来你去大房也就去了,她不计较,但苗小娘又偏偏以二房为娘家人,仿佛是她吴氏送她去的大伯子房里,吴氏自然要划清界限了。 所以,吴氏也不愿意提苗小娘。 16 第 16 章 二房的饭菜很丰盛,一碟菊苗煎、一碗山家三脆、一小碟琥珀瓜齑,一小盅蛤蜊米脯羹配上一碟大耐糕,这才是人间美味。 尤其是大耐糕,是用大李子削皮,去掉里面的核,把碾碎的松子、核桃还有瓜子仁加上蜂蜜,放在李子里面放上蒸锅,实在是口舌生津。 正吃着,左右四顾了一下,竟然没有发现秦霜儿的身影,锦娘摇摇头,又喊四儿和小荷进来,把之前留的一半给她们:“你们俩先垫巴点,我提前留的,没动筷子的。” 四儿和小荷都是小丫头子,二房没有她们的份例,等会儿她们再去大房的厨房,什么也没有,反正锦娘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 两个小丫头听了都很欢喜,见方巧莲也道:“我这儿也有,一并拿过去吃吧。” 锦娘又叮嘱她们:“这几日人多,你们等会儿吃完就把食盒提去二房的厨房,别在路上逗留,万一出什么事儿了,我们可救不了你们。” “是。”四儿和小荷都异口同声答道。 二房现在由三夫人在操持,看起来井井有条,但想起上次听到的苗小娘和那婆子的话,她的心里总是隐约不安。 不过,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善姐能不能回来。 陈娘子正跟蒋氏在说:“我们针线房的人手原本就不太够。苗小娘的衣裳和将来小主子的衣衫都还未曾赶制出来,如今在那边丧仪上,恐怕还得添个人手,看能不能把之前送去姑太太身边的那孩子,先让她回来干几天活儿,等完事儿,再让她回去。” “嗯,那你让人去找吧。”蒋氏不置可否。 请大房针线上的人去那边做丧服,扎灵堂,吴氏一共给了五十两,蒋氏扣下三十两,给了二十两给陈娘子她们,陈娘子自己得了十两,其余的十两给底下的人分,人人都赚了一笔。 陈娘子赚了一笔外快,又想起锦娘她们所托,也想帮这个忙,否则,以后她这个管事也不好做,连自己人都不救,别人谁还信任你?况且,她只说暂借几日,若姑太太不提让善姐过去,那皆大欢喜,若姑太太过后还要善姐过去,那她的忙帮到了,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又说那善姐,此时正帮梅盼儿端药,她昨儿去哭灵了,似乎被冲撞的风邪入体,晚上就发了高烧,姑太太让她来伺候。该说不说,这位表姑娘比她母亲好伺候百倍,人也不多说什么。 母女二人竟然这般天悬地隔,也是奇了。 “姑娘,该吃药了。” 梅盼儿微微皱眉,又似下了决心似的:“好,我知晓,你拿来吧。” 说完,她是一股脑儿的喝下去了,又拈了一颗桂花糖放嘴里,这才觉得人好受些。 善姐想她若是能伺候表姑娘倒好了,心中微微叹气,又去外头放了托盘。这个时候姑太太在二房,她不喜欢二夫人,暗自说二夫人是填房,和那奚氏一样,走了狗屎运才能嫁到周家。可她说是这么说,但喜欢往二房跑。 正想着,就见到小荷了,善姐忙出来道:“你怎么了?” 小荷笑道:“锦娘姐姐和陈娘子让我找姐姐过去的,方才在二房,陈娘子和姑太太说了,说丧事做丧服忙不过来,已经请示了大夫人,要借用姐姐几日,姑太太也同意了,她们说让姐姐去呢。” 善姐喜出望外,哪里还有不应的,又进去和梅姑娘说了一声,方随着小荷出来,一出来,她就问:“姑太太怎么这般爽快就应下了?” 真是令人还有些不可置信。 小荷走到无人的地方,才道:“她哪里这般爽快呢,是正好二老爷听到了,以为针线房真的差人,还说劳烦姑太太一二,沁芳斋的首饰随意她选几件做谢礼呢。” 锦娘听说了这件事情,也觉得好笑,她们本就是蒋氏单独买进来的,只不过姑太太巴巴的讨的,现在反而像是她买的了。 但善姐能回来这事儿大家都很开心,她还尤其感谢锦娘,唯独秦霜儿暗觉不好,她趁着出恭便和善姐道:“姑太太肯定知道你有了外心,你不回去倒好,只怕一旦回去,她就对你更严苛了。” 别人不了解这位姑太太,善姐是在姑太太身边真正伺候过的,她虽然嘴上说:“不会吧?”可心里还是打鼓。 秦霜儿见她还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遂道:“就是这样我其实还有些不同意先让你出来的,总归大姑娘今年将笄之年,她的亲事定下,你就能过来了,咱们替她做嫁妆没个二三年还行吗?到时候她的嫁妆做好,我们雇期也到了。她们虽然是好心,但她们不懂这其中关窍,到时候你真的被欺负了,她们之前好人也做了,就是现成的不帮你,你还能怎么办?” 她说完,见善姐脸上露出彷徨,心中冷哼一声,看魏锦娘还敢不敢日后装什么好人。 锦娘尚且不知道这些,她正把陈娘子说的用笔记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人死之后,子女辈穿什么,长辈穿什么,都是有讲究的。她祖父死的时候,当然也有孝衣穿,但乡下地方,规矩不多。 将来她自己也能和陈娘子似的挑大梁。 不管什么时候,一个人的业务能力比什么都强,这世上终归有要做实事儿的人。 做完笔记,晚饭送过来了,善姐看了看饭菜:“终于有空坐下来吃了。” “二房的饭菜很可口的,就别提午饭了,早上的羊肉灌汤馒头,一点儿膻味都没有,我一共吃了两大个,还喝了一小壶豆浆。”锦娘来汴京,吃不腻的就是北方的肉馒头。 善姐笑了笑,这样的氛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晚上她回到针线房歇息,甚至还能睡个好觉,早上起来神采奕奕的。她以前在针线房的时候,不觉得这里多么好,现在总觉得跟做梦似的。 她伸了个懒腰:“要是一直在这儿就好了。” 同房的秦霜儿叹道:“是啊,你这一走,我一个人睡在外间还不习惯呢。” 里间的方巧莲悄悄和锦娘道:“你说姑太太还会把人要回去吗?” 锦娘摇摇头:“这就难说了,姑太太那个性子很难缠,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也这么想的,能让她受用几日也好。”方巧莲也有些同情。 要说今日锦娘还见到了二房的几位小娘,她们和大房的小娘不同,总感觉没大房的那么恭顺。吴氏哪里不知晓这些,她此时正和蒋氏道:“大奶奶自愿守节,我们老爷也同意了,只是还有几位大爷的房里人,怕她们年轻守不住,到时候要放出去。” “是啊,青春年少的,总不好浪费光阴,只是怎么也要等七七之后再走。”蒋氏嘱咐。 吴氏笑道:“这是自然,我和度哥儿媳妇也是这么说的。”说罢,她又道:“怎么不把嫣红姑娘带过来,我还想当面恭喜她呢。” 前几日,蒋氏把嫣红放偏房伺候大老爷,若她有孕就抬小娘,若没有身孕,她的身份也和旁的姑娘不同。这也是没法子了,吕小娘不中用,身子骨不好,上头的人要懂得制衡,嫣红生的好,性情温柔,还更年轻。苗小娘也快三十春秋的人了,怎比得鲜嫩的姑娘。 但当着吴氏的面,她看起来很贤惠:“她正不自在呢,况且我还有事情吩咐她。” 这些事情当然是周存之定亲的事情,吴氏心知肚明,但现在是周度之的葬礼不好说这个话,只夸侄儿:“这次咱们操持丧仪,还多亏了存哥儿,难为他年轻,办事却比那些办老了的人强。” 蒋氏听了这话着实高兴,嘴上还道:“你这么夸她,小心惯坏了他。” 妯娌二人说了几句,蒋氏问道:“稳婆乳母都预备下来没有?” “现下还没有,家里忙这事儿,总不好说。等他出殡了,家里的事情料理妥当我再开始寻。”其实吴氏怕这么早接进来,倒是被人买通害她就不好了。 上次她的哥儿都三岁了,就那么活生生的去了,都说是她儿子身子骨弱,她却不这么觉得,有人说是邓小娘,也有人说是周度之,说什么的都有。 但得需调理好身子,再产下一子才行。 正想着,外面说姑太太过来,妯娌二人对视一眼,都起身相迎。吴氏看的很清楚,这姑太太看似耀武扬威,也不过是蒋氏为了儿子的亲事暂且忍耐,等她抽出手来,未必能让她还这般如愿。 姑太太过来只是点个卯,若吴氏这里有诰命,她就多待一会儿,怎么着也要帮女儿找一门好亲事才行。 但今日见只有她俩妯娌,又推说老太太那里有事离开了,蒋氏也起身走了。 不时,只见二老爷推门进门,二老爷今年三十有五,正当壮年,竟有潘安之貌,他见着吴氏就笑:“你身子如何?” “还好。”吴氏有时候觉得丈夫太过风流,有时候又觉得他其实也没人真的爱他这个人,大多数爱的都是钱财身份。 二老爷敛起笑意,看着她道:“这事儿原不该惊动你,可也是关于咱们儿子的事情,度之的妾宋氏今日告发邓氏之前残害过咱们四哥儿。” 17 第 17 章 锦娘因为吃多了,正好出恭,却没想到遇见了五花大绑的邓小娘,这位邓小娘她之前见过,描眉画眼,精明无比又受宠的一个人,竟然这般。 只听打头的孙妈妈道:“老爷和大娘子多抬举她啊,她倒好偷盗起来,这样的贼谁还敢留?” 竟然是偷窃,锦娘总觉得不太可能,邓小娘虽说不是正房,但二房是出了名的有钱,又得宠,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这也太舍本逐末了。 可宅子里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就像兰香就偷偷的道:“听说是二夫人的那个哥儿是被她害了,又想故技重施施法害人,被大少爷的小娘不小心看到,就告发了。” “原来是因为这,可怎么我亲耳听到的是她偷东西呢?”锦娘不解。 兰香笑道:“这大家子哪里能传出互相倾轧的事儿来,还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外头听到了怎么说,咱们二少爷还要定亲,姑娘们还没出嫁呢,总不能为了老鼠打翻玉瓶儿吧。” 锦娘恍然:“说的也是。” “那她是被送回家了,还是送去哪儿了?” 兰香道:“按照家法打了二十板子,让她分文无有的回家了,这邓小娘以前是个沽酒女,前头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家子都指着她呢。有钱的时候,只想着从她这儿要,没钱的时候还管她么?” 锦娘心想争宠可以,但害孩子这种手段就太无底线了,若此事真的揭露出来,送到官府,比现在的下场更惨。 然而四姑娘却很不满,邓小娘曾经对苗小娘多坏啊,仅仅只是赶出去了。她很是不满的对苗小娘道:“这样不是太窝囊了吗?邓小娘又没什么家世,又有什么可忌惮的。” 苗小娘却很懂:“这种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 “可《宋刑法》打击的对象是‘十恶’‘四杀’,而邓小娘犯的可是四杀之一。”四姑娘前世为了吐槽,可是专门查过的,“四杀”指谋杀、斗杀、劫杀、故杀。而犯这些罪名的人,一律处以死刑,或凌迟、或杖杀、或腰斩等等。 邓小娘这种人死不足惜,可那吴氏却处理的那么蠢,这么轻易就放过了,邓小娘害死的可是她儿子啊。 苗小娘现在她已经报仇雪恨了,安心养胎是正经,见女儿说这样吓人的话,原本还想等会儿老爷过来用饭,也让她作陪,没想到她说话如此鲁莽,故而只好当没听到,只是道:“这不是你姑娘家要说的话,还是先去做针线吧,马上是大夫人的寿辰,你女孩儿家之前不愿意裹脚,害我被大夫人好一番责怪,还是安生些的好。” 四姑娘很有些懵,她喜欢苗小娘苗秋红,就是觉得她和那本书封建味儿的女主团们不一样,她野心勃勃,敢想敢干,不会因为身份地位就自觉低人一等。 所以,她虽然察觉古代母女父女关系和现代不同,但还是愿意什么都跟苗小娘分享,可苗小娘却并非如此。 …… 在二房三日,锦娘拿了二两三钱的工钱,她甚至还另外找了一门副业,帮人抄写经书。吴氏的丫头,用戥子称了一两银子给她:“这是五卷的银钱。” 一卷两贯铁钱就是每卷二百文,五卷正好一两。 大抵吴氏也不知道她到底写的怎么样,所以先让她写五卷试试。 然而锦娘当年读书的时候,专攻写字临摹画作,每日在家买最便宜的纸张也要把字写好,知识真的能转化成金钱。只可惜她没有名家教导,家中也无藏书,不能像别人能真的学画学琴,她听说卖画儿的人更赚钱。 回到房里,她先把纸张用篾片裁好,开始研磨抄写。 她平日多抄写柳公权的楷书,柳公权的字取匀衡瘦硬,追魏碑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较之颜体,则稍均匀瘦硬,故有“颜筋柳骨”之称。 《金刚经》一共五千多字,她一共要抄五卷,这些是准备到时候在周度之灵前烧的,肯定不止这些。 反正她该做的任务做完了,赚点外快也成。 方巧莲见锦娘这般,也有些发酸:“如今你可真是日进斗金……” “赚点辛苦钱罢了,我平日爱吃东西,多添几道菜就没了。我若有你能绣龙凤呈祥被这样的好手艺,就不必做这些杂活了。”锦娘皱了皱鼻子,眼不跳心不慌的哭穷。 昨儿陈娘子把苗小娘的衣裳襁褓都交给她做,意思就是让她额外去领赏钱。 闻言,方巧莲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先做手上的功夫,她下人的衣裳还没做完,又有苗小娘那里的活计,颇为纷繁。 秦霜儿见陈娘子偏心锦娘和方巧莲,心中不舒服,觉得郁气,她现在又想制造机会,看能不能和二少爷房里人打好关系,正好翠纤的亲妹子在园子里做活,她拿了些平日积攒的果子就出去了。 倒是只有善姐睡不完的觉,她现在抱持能在这边过一日算一日了。 好容易锦娘抄完一卷,伸了个懒腰,方巧莲点了点她的肩膀:“我先去苗小娘那里,这儿你帮我看着些。” “好。”锦娘重重点头。 方巧莲很快过去苗小娘那里,她正吩咐人让厨房整治酒菜,见针线房的人来,又见方巧莲头上戴着银镀金的双蝶簪,人打扮的伶俐极了,她可是很知晓这些做奴婢的心思,有几个不想往上爬的,尤其是这样打扮的。 所以,苗小娘把她打发了:“你先回去吧,这会子不便宜,等晚些再来。” 这个晚些谁也不知道是何时,方巧莲也不敢多问,只觉得这做小娘的和正妻就是有差别。大夫人二夫人还有三夫人都客客气气的,她们却只会为难下人。 苗小娘顾不得这些,等大老爷过来,虽然有身子,还陪着大老爷吃了一盅酒。大老爷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她,但吕小娘虽然娇俏,可太正经,嫣红年轻怕羞,蒋氏年纪大了,二人早已是相敬如宾,只有苗小娘什么都来得,什么姿势都行。 “大夫人这些日子既要操心存哥儿的亲事,又要娶二房帮忙,还要去孝敬老太太,真难为她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你们平日有什么事儿,也不必嚷到她面前去。”周大老爷对苗小娘道。 这话听着像心疼大夫人,可苗小娘心里冷笑,只觉得这位大老爷道貌岸然,就像二房的周度之,死因其实就是房事过度,而之所以房事过度,也是她悄悄送去的人做的,为了争宠吃一些助兴之药,可不就死了么?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要怪就怪吴氏不好,当年不曾救过她,偏周度之对她这个继母感情还颇深,所以她得派个人挑拨,本来也只是想离间她们母子,没想到那女人为了怀个孩子,竟然药越下越重,以至于精尽人绝。 有这么大的把柄,那女人害怕,苗小娘如此也就利用她故意攀咬邓小娘,还放了符咒,反正这邓小娘手里肯定不干净,她一直盯着邓小娘呢,没想到随便一查还真的查出来她的问题,那也是她活该。 可当着周大老爷的面她巧笑倩兮:“妾身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养胎期间足不出户,还要劳大夫人操心,又派人替我做衣裳,帮肚子里的孩子操劳。” 周大老爷乐得看妻妾和睦,也欢喜的很。 苗小娘这里欢喜了,方巧莲被苗小娘打发回来,心里烦就躺着了,锦娘则写着写着打起了哈欠,又点起了油灯,虽然天还未黑,但是屋里有些暗,还是点灯好。 就在万籁寂静之时,外面来了人,脚步匆匆。 “善姐,你怎么还在这边儿啊?姑太太让你过去呢?” 善姐蓦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人,认出她是老太太拨给姑太太的丫头:“春燕姐姐,可针线房眼看也要忙起来了——” 锦娘听到动静,也从里面出来道:“是啊,马上要端午了,咱们这里且有的忙呢。” 善姐听锦娘帮忙说话,心中很是感动,她很清楚,秦霜儿这种人话说的好听,真正有事儿是见不着她的人,而锦娘平日看起来是个只扫自家门前雪的人,可一旦有事她还会站出来。 “哎哟,我的姐姐,我哪里不知道你的情况,可姑太太的命令,谁敢违逆啊?主子们让做什么,岂有我们下人愿不愿意的道理?”春燕也是为难。 善姐立马看向锦娘,锦娘摇摇头,她也没法子。即便她们是女使,非一般贱口奴婢,但主人有权利转让使用权。 见她摇头,善姐垂头丧气的脸色发灰,跟着春燕一步步走了。 锦娘微微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进房,又见秦霜儿回来道:“我看善姐这回去,恐怕被教训的更狠了,肯定会被针对的。早知道,何必让她回来,不过是成全了你们的善良。” “你一直在制造问题,那你能不能解决问题呢?既然不能,何必说这些。若你日后有了难,那我们也就闭嘴呗,什么都别帮你说。”锦娘要说和善姐情深义重肯定也没有,毕竟同事就是同事做朋友都难,可她们也是各自尽各自的心意,不怪姑太太苛待下人,倒怪人家有善意的人。 秦霜儿被气的语塞,她没想过这胖丫头长的一幅憨厚脸,脾气却这般坏。 18 第 18 章 二房在七七之前,锦娘把抄写的五卷《地藏经》送了过去,吴氏也是颇通翰墨,她本是想托外头的秀才们写几卷,但那时事儿多,见这丫头毛遂自荐,才答应的。 没想到她的字竟然写的这般齐整,还颇有几分风骨:“你学柳吗?” 锦娘点头:“是,奴婢小时候临过几日柳公权的帖子,觉得喜欢,就一直这般写,让二夫人见笑了。” 吴氏笑着摇头:“我见你就写的很好,难为你这么爱学,我这里倒是有几本字帖和书,可以借给你看。” 锦娘一喜:“多谢二夫人,奴婢感激不尽,等奴婢临完马上送来。” 要知道宋代因为印刷术的出现,穷人们买书比前朝要便宜,但再便宜,锦娘之前还真的没有闲钱买,她很欢喜。 她其实很想问吴氏有没有花鸟图册,但是忍住嘴了,凡事有度才不会让人生厌。 吴氏倒是很喜欢这样上进好学的女子,又问道:“我看你颇识文墨,怎么后来又去学针线了?” 锦娘则叹道:“初时读书时,家中条件还尚可,我也珍惜读书的机会,后来祖父伯父相继出事,父亲把家当拿出来周济,家计十分艰难。我就想着要挣钱养家,不知怎么我对别的还不一般,偏做针线活却是一看就会,白日学针线,夜里把拿到的工钱拿去拜师学裁剪,别人休憩的功夫我就用毛笔蘸水写字,如此既能挣钱,也能读书明理。” 这些话半真半假,但锦娘非常知道怎么和女领导打交道,一定要突出自己勤劳刻苦朴实无华,却也有聪明才智,还要有纯粹的上进心。 “好好好,你能走到今日的确是不容易。孙妈妈,你把文房四宝送一幅给这丫头,日后她要写字,你们定时送去。”吴氏的确很欣赏锦娘。 锦娘更是喜不自胜,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吴氏又道:“下次若再有经书抄写,便头一个叫你来。” “奴婢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欢喜了。”锦娘看了吴氏一眼,觉得自个儿回去得给吴氏肚子里的孩子做个石榴纹样的肚兜,也不枉人家对她的恩典。 从吴氏这里出去,行至老太太这里时,正好碰到四姑娘请完安回去,四姑娘看了她一眼:“你去二房做什么了?” 锦娘恭敬道:“二夫人让我抄写几卷经书,见我抄的不错,遂赏了我一些纸笔字帖。” 四姑娘在心里摇头,这吴氏真是既小气又何不食肉糜,似魏锦娘这种进来做活儿的丫头,缺的是金银,给人家书做什么?红楼梦里王夫人还给刘姥姥给了一百两呢。 可这些话她就不能跟锦娘说的,按照她的理解她希望自己能成为那种一呼百应,嘴炮达人似的大女主,可实际上她现实生活中就是比较斯文的,况且,她一直觉得嫡庶没任何区别,大家看爹不看娘。 但不得不说其中还是有区别的,这种感觉很微妙,蒋氏对她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份例,丫鬟人数,做的衣裳,头油胭脂全部一样,可又有些不同,挑不出哪里不同,就是很不同。 她不明白,家里的女孩子又不影响继承权,嫁出去也是兴旺自家,嫡母就应该是所有庶子女的母亲,怎么还会这般不慈呢? 就像现在,她回去了,蒋氏带着大姑娘和二姑娘去了参知政事家参加喜宴。 别人听到了,都只会说大姑娘二姑娘年纪更大些,所以带她们出去可,但四姑娘是看过《填房生存攻略》这本小说的,蒋氏可是一文钱都没留给庶子庶女,连她的嫁妆也都分给自己两个女儿了。 这也是苗小娘最后推向黑化的高潮。 更有甚至,蒋氏大家子出身,却又讨厌妾侍,四姑娘想妾侍不就是用来分担主母生育责任的吗?毕竟生育很痛苦。 她边想边走远了,不远处的锦娘却总觉得这位四姑娘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老实,总觉得她有时候眼神锐利,似乎不是真的老实,颇有些扮猪吃老虎的样子。 今日是陈娘子的生辰,她加快脚步回去,她们几个绣娘准备凑些份子钱给陈娘子准备一桌酒席。 前些日子她和秦霜儿有些口角,但隔日二人也就好了,到底还要在一处做活。 三钱银子一共十八个菜,一瓶银瓶酒,找茶房的兰雪借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陈娘子坐在主位,秦霜儿和方巧莲坐在她两边,锦娘挨着方巧莲坐,对面便是四儿和小荷。 陈娘子见了满桌佳肴,不免道:“太让你们破费了。” “您是我们的师傅,若没您,我们哪能来汴京。”锦娘笑道。 众人也点头称是,凑份子自然是她们三人,没让四儿和小荷出。这俩很是跟着吃饭,很是欢喜。 陈娘子笑道:“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这个人不爱藏私,你们都还年轻,正是学手艺的好时候,有何不明之处千万要问我才是。” 她也是一步步走到今日才有这个地位的,到如今她已经是做出来了,这绣花的活计等年纪大眼神不好的时候就没法做了,都是吃年轻饭的,所以他是希望她们能学则多学些,将来也有一门吃饭的手艺,退一万步说,即便不做绣娘了,这门手艺在婆家做个鞋袜衣裳,那也要被称赞心灵手巧的。 秦霜儿连忙道:“您放心,我们有不懂的,绝对不会藏着不说的。” “就是啊,陈娘子,您到时候别嫌我们烦。”锦娘这么说着,也是感叹善姐连陈娘子的生辰都不能回来。 陈娘子又吃了两杯酒,还有些醉意道:“不烦不烦,你们背井离乡的跟着我来,咱们一起来的,到时候一起走。”她知道周家的确有钱也颇厚道,但是她经历的多了,知道所谓的厚道那只是他家做官的名声,并非是真的仁慈。 她说这句话之后,锦娘立马接道:“肯定一起走啊。” 接着秦霜儿和方巧莲才答是。 陈娘子的生辰过了之后,又是嫣红的生辰,她和嫣红的关系处的不错,故而寻了厨房的胡嫂做一盒子寿桃,又找兰雪买了些点心,用了个攒盒装着送了过去。 这下也是耗费了快三百文,这些人情往来啊。 抄写经文的一两,经过这两次生辰,钱嗖的一下就没了。 嫣红的头发已经梳上去了,今日穿的格外艳丽,桌上的菜肴比那日陈娘子那里的话,左右是伺候她的小丫头还绿缨她们,人多的都没地儿做了。 锦娘笑道:“嫣红姐姐,我还得回去赶工,就不打搅你们了。” “这里的果子你捡些回去吃,我还有话告诉你。”嫣红素来周到,和锦娘的关系没有和绿缨她们那样从小长大,但知道她是个可靠的人,嘴紧又勤快,还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从来不占便宜。 锦娘走了过去,嫣红在她耳畔道:“我刚得了一匹缎子,想托你帮我做一身衣裳,准备端午穿。” 原来是这,锦娘自从抄完经书之后也闲了几日,遂笑道:“这好办,我有你的尺寸,马上就能裁,两三日就替你做好。” 嫣红脸微红:“要裁剪的合身些。” 锦娘何等聪明的人,知晓嫣红做了通房,想要成为小娘,拿到正式编制就得肚子争气些,她素来和嫣红交好,当然也会帮她:“你若信我,我肯定帮你做的很好。” 嫣红私下取了两贯钱给她,锦娘推辞,她道:“好妹子,你日后若去了锦绣阁,就咱们奴婢穿的衣裳都价值一百贯一套呢。你若不准备在府里,若是能在锦绣阁排上号,那比别的地方强多了。” “好姐姐,你这是抬举我呢,锦绣阁可是整个汴京最大的女子绣坊,要求很高的。”锦娘摇摇头。 嫣红还欲说什么,被人拉去灌酒。 锦娘却拿着布深思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凸显其风格,嫣红生的丰润娇美,此时正逢谷雨,原本绣牡丹也不错,但牡丹容易引起注意,还不如绣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枝桃花从抹胸延伸到腰间,娇花嫩叶仿佛让人一探究竟,欲语还休可比那种大开大合更吸引人。 如此想着她连夜作图,那边方巧莲也打着哈欠赶制苗小娘的衣裳,二人都熬到半夜才睡下。 这件衣服是花了快四日才赶工做好的,乳白色的抹胸上斜斜的绣着一枝桃花,底下配着一条银光缎的裙子,罩着绉纱,两边垂下桃色的绦带,外面配着一件月白色的褙子。嫣红试在身上,曲线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衬的她也成熟起来。 嫣红拿着靶镜照来照去,都被自己惊艳了。 “锦娘,多谢你做的这样好。” 锦娘眨了眨眼睛:“我祝姐姐心想事成。” 本来周大老爷是觉得嫣红太青涩,因此即便开了脸,倒也不常过来,可今日来蒋氏这里时多看了嫣红一眼,竟然有些挪不开眼。 若说之前锦娘是小有名气,现在便是在周府名声大振。 19 第 19 章 因为在周家大爷的丧期之内,周家和张家都很低调的定了亲事,约定新娘子明年春天嫁过来。周家头一件大事就是翻修周存之的新房,周存之的居所就先暂时在老太太西边的抱厦住。 端午将至,周大老爷作为枢密院承旨,掌管天下官员升迁,门口真是门庭若市。锦娘给正房送五毒香囊、五色丝线时,大房的几位姑娘都在这里选扇子,这些扇子都是用上等绫、绢、纱所制,扇柄多用玉所作,扇面绣各式各样精美的花卉。 “夫人,五毒香囊和荷包还有丝线都送了过来。”锦娘的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赏钱也不是常有,多半还是只拿月钱。 绿缨接了过来,对她挥挥手,锦娘连忙下去,先去针线房覆命,之后又去了胡嫂子那里,胡嫂子也是府上的家生子,是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她成婚好几年才有这个女儿,看的娇惯,那女孩儿身体又弱,没法子在厨上干活,所以想让女儿学些手艺。 这不,她就悄悄找上锦娘,绣活是锦娘吃饭的手艺,好容易才到今日,哪里会收徒教人,但见胡嫂子恳求,就答应指点一下她女儿珍儿。 珍儿见着锦娘就很欢喜:“锦娘,你看我这朵花儿绣的如何?” 她不是完全的生手,寻常穿针引线,缝补还是会的,锦娘现在教她的是平绣,这是最普遍但也最经典的刺绣手法。锦娘把绣绷拿过来看了看,“还不错,这里缺了一块,你要补上,但是针要从正面下去。” “好,我知道了。”珍儿点头。 胡嫂子端了一碗麻饮过来,这是锦娘最爱的,她头发又黑又亮,就是常年爱吃麻饮,但之前不便宜,后来胡嫂子知道了,每次她过来,就做麻饮来。 见锦娘接过去喝,她又拿了个红梅颜色的漆盒来,上面放着将紫苏、菖蒲、木瓜切成细碎的茸末儿,又用香药拌了,只笑道:“粽子还在锅里煮着。” “每次来都偏了您的好东西。”锦娘笑道。 胡嫂子摆手:“这算什么,都是些寻常吃食,珍儿说你教的好,我感激不尽。”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您放心,只要我在周家,肯定会好好教她的。”锦娘看着珍儿,也想起自己的爹娘,她们同样也很爱自己。 当然,锦娘她们虽然在汴京,但很难出门去,所以外界的消息要人帮忙打听。陈娘子肯定不行,她是蜀绣阁的人,若是知道她打听外头别的事情肯定不喜。 但对着胡娘子,她也不能说实话,只是道:“我们以前没来周家时,大夫人她们都是在哪儿做的衣裳?我看那些衣服也是很好看的。” “锦绣阁啊,京城有好几家大的绣坊,就属锦绣阁几乎都是专门做女人生意的,但是价钱可不便宜。我记得吕小娘当年开脸的时候穿的那套,你猜多少,一百贯呢。”胡嫂子也是那一年进厨房的。 锦娘故意不信道:“不会吧,一百贯可不少呢,嫂子听错了吧。” 胡娘子急道:“这我如何会说错,就是在这衣裳上耗费太多,大夫人才请了你们来,如此俭省许多。” “我倒想看看是什么金东西的,嫂子,我手头紧,想拿二百文你替我买件绣品,无论是荷包帕子,选卖的最好的,精巧些的送来。如此,我也做的精巧些,若能出头,将来在主子面前说话有分量,等日后要荐珍儿也容易。”她要看看这个蜀绣坊的绣品到底如何。 大件买不起,小件还是可以买来多看看的。 胡嫂子见锦娘这般说,还说要提携自己女儿,欢喜极了,哪里有不应的。 她来就是为了此事,见胡嫂子不疑有她,便放下心来,又指点珍儿把整朵花绣好,才从她家出来,没想到出来时碰到善姐了。 上次见到善姐时,她是那样愁苦的离去,锦娘时常还记挂着她,但是姑太太住在三房附近,她们可活动范围在大房,没有差事是不能随意去二房三房的。只能偶尔向兰雪打听,毕竟她们茶房的送点心去老太太那里,有时候能见着跟着姑太太和梅表姑娘的善姐。 没想到现在的善姐已经完全不同了,她以前满脸的疙瘩去了不少,人也变白净了,身上穿着大红色的比甲,看起来也颇为精神。 “善姐。”锦娘喊道。 善姐笑道:“我现在已经在梅姑娘身边伺候了,梅姑娘对我们很好,我脸上的长的疙瘩也是她拿枇杷清肺饮帮我治好的。” 锦娘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是啊,姑太太其实也挺可怜的,老太太给她请了大夫过来,帮她看了病,听说她什么气血亏空,肝火太旺盛,脾虚肾亏。她现在好了,脾气虽然也不是很好,但没像之前那般了。”善姐还主动帮她们说话。 锦娘却觉得不对劲,这不就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吗?姑太太毕竟是出嫁了的女儿,将来梅姑娘出嫁后,她还有丈夫在,未必还能留在娘家,到底老太太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她先把下人们折磨一顿,如今又让她女儿施厚恩,日后女儿出嫁,外祖家和娘家未必靠的住,但身边有被收拢的心腹,比别的都强。 故而,锦娘还是提醒道:“表姑娘那里虽然好,你也要把你自己照顾妥当,做人家的奴仆,都看主人心情,也没什么意思。” “不,不会的,表姑娘人真的挺好的。对了,锦娘,我现在在那边也挺好的,针线房恐怕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了。”善姐知道针线房要做的针线太多了,她现在除了帮表姑娘一个人做些衣裳,就没有另外的活计。 更何况老太太对梅姑娘很大方,发月钱公中发一次,老太太会再送二三十串钱过来,她现在事少钱多,也就不大愿意回来了。 锦娘还想说什么,忍住了嘴:“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你有空就多回来针线房玩儿。” “嗳。”善姐笑起来,还有些意气风发。 二人在游廊处道别,锦娘摇摇头,继续大踏步的往前走着,风吹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意外更清醒了。 她甚至提醒自己,千万别沉沦别人对她的好,就放弃自己的自由身。 20 第 20 章 三日后,胡嫂子让珍儿借机来这里玩儿,把锦绣阁买的绣件带过来。锦娘到床上借着午睡的机会看锦绣阁的绣品和寻常绣坊有什么不同,她以为二百个铜子儿买不了多少东西,没想到竟然买的还不少。 寻常蝶纹的荷包,一般是在荷包上绣蝴蝶,这只荷包却是剪成蝴蝶的形状,两边的翅膀上镶着米珠,抽绳上还有个精致的结。另外一只荷包,也是蝶样儿的,但是和上一只不同,她的亮点是在蝴蝶的腹部用打籽绣突出。 还有另外一种荷包,上面绣的荷花倒是和自己做的差不多,但是却在抽绳上缀一个小藕片,一下就觉得别致起来。 还有一块苏绣的帕子,按道理说秦霜儿学的也是苏绣,但和上面的绣法差远了,饶是锦娘也望尘莫及,帕子用粉线锁边,帕角上绣的小朵牡丹,光滑平整,雍容华贵。 锦绣阁的绣品给了她灵感,甚至她想起在大姑娘房里见过的一扇美人屏风,那精湛的技艺不是她能做的出来的。 刺绣这条路,真是道阻且长。 她知晓真正的刺绣大家,必定是擅长书画的,以画为绣,锦娘承认自己天分有限,但天下顶尖的绣娘是少数,多半还是中坚力量,她没想过自己要成为顶尖的,可若是能够成为中上,她也满足了。 想到这里,午觉也不睡了,她也打算做一只荷花式样的荷包,不是在布上绣荷花,而是把布剪成荷叶的形状,在荷叶上绣一片粉白相间的荷包,抽绳的拉口则要做成一朵小小的荷花。 就在锦娘埋头苦做时,也没留心周围的情形。 秦霜儿却开始施展拳脚,她去大姑娘那里的差事被锦娘抢了,还被锦娘尖刺,她肯定想报复过去,但一时半会也没机会,更何况这锦娘也是个硬茬子。她也只能把报复的事情先搁置下来,再去结交旁人,尤其是二少爷的屋里人。 二少爷周存之那样的英俊潇洒,聪明多才,周家又是这样的富贵,跟着这样的人,便是做小,也比外头那样穷酸男人强百倍。 只可惜,二少爷房里的丫头可不是吃素的,她主动把老太太的衣裳揽在身上,趁此机会去结识人,没想到反被人骂了。 二少爷房里的大丫头翠纤素来好性儿,众丫头也以她为首,她倒是不说什么,可二等丫头碧蛾却似乎对秦霜儿的示好心知肚明,看她拿着东西进来就道:“这内室也是你能进来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秦霜儿委屈道:“这是陈娘子让我送来的腰带,姐姐们误会我了。” 碧蛾冷笑:“上回你们针线房送来的小丫头都知道在门外等着,怎么你急赤白脸的往里面冲呢。” 自从二少爷搬到抱厦来,制造“偶遇”的丫头数不胜数,这些人打着什么主意,翠纤不说什么,她可一清二楚。 秦霜儿脸一块红一块白。 出来时,见着跟随梅姑娘来老太太这里请安的善姐,见善姐如今有了大丫头的样子,竟大不一样了,她觑着空儿,又等晚饭的功夫去找善姐。善姐把跟锦娘说过的话,也对她说了一遍,末了还道:“你看我耳朵上这对一把莲的金耳环还是表姑娘赏赐我的呢,日后我是必定想跟着表姑娘的。” “恭喜你啊,真是因祸得福,我却没那个福气。”秦霜儿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忙掩饰道:“表姑娘是姑太太的独生女儿,肯定得一门不错的亲事的,你跟着去也好。” 善姐也是这般认为的。 她也回到针线房,见锦娘已经在内室做针线,不知道绣些什么,方巧莲还在替苗小娘缝衣裳,看起来绣的非常繁复,外人见着都辛苦。 再想大少爷房里那些姑娘,横针不拈,竖线不抬,一个个穿的比外头的小户的姑娘还富贵,做的活计也少,工钱还高。且大少爷读书有天份,这比大姑娘那里还是捷径,做大姑娘的陪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上位,嫁的人好不好也未可知?可大少爷现成的金龟婿。 蒋氏和锦娘的生辰都在六月,锦娘在做了一只荷包后,又另外做了两款不同的荷花样的,一种是碧荷,青色的抽绳缀着络子,绳扣用玉绸做的藕片挂上,另一样则是做一种传统的灯笼纹圆荷包。 不要觉得荷包太过少女,做给大夫人不合适,在锦娘看来,无论年纪多大的女人,都有少女心。 甚至锦娘想起前世包包都有夹层,她还做了夹层,这样可以放两样东西。 在蒋氏生辰这一日,锦娘因为有些名气,所以送上去的针线,蒋氏马上要求查看,她拿在手中把玩,竟有些爱不释手。 “这锦娘的手艺竟越发进益了,都做的有些意趣。”绿缨见蒋氏喜欢,也凑趣道。 嫣红半真半假道:“这丫头就是活计做的还行,可人就不大会说话,也不爱出门。上回,我正无人去二房送东西,她连二房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是我让个人指路才会去。” 蒋氏点头:“这样才好呢,我就看不上那些做事儿成日倒三不着俩的人,这孩子是个实诚人。一门心思都用来琢磨手艺。” 说罢,又把女儿们的送来的针线拿过来看,长女一贯做的活计还不错,二丫头自小性子就不耐烦,看起来做的针脚也粗糙,还好她没让人代替做了送来,三丫头年纪不大,但袜子做的针脚细密,一看就是个细致人,四丫头,四丫头进步很大,以前做的一般,现在精进了许多。 有时候,从别人送的礼物,可以看这个人对自己尽不尽心。 就像嫣红,以前也只是习惯性的为了名声,和各处打好交道,后来见锦娘的确有真材实料,还帮她获宠,现在是真心希望锦娘能够出挑些,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等会儿还有筵席,让姑娘们都来我这里。”蒋氏含笑。 嫣红奉命而去,不一会儿四位姑娘都过来了,姑娘们衣裳样式差不多,钗环也都差不多,但是又各有不同。大姑娘的春衫是锦娘设计,陈娘子亲手做的,这也能看出来周家下一个重点就是在大姑娘身上。 大姑娘人生的端庄秀丽,行礼稳妥,头饰不会乱飞,身体不会晃动,豆蔻少女,仿若春上梢头,不知怎么蒋氏眼热了。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女孩子们道:“今日你舅母她们,还有不少外客到,就连王大参的夫人也要过来,师师,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妹妹们。” 四姑娘想蒋氏最后这句话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说让她好好表现,没想到说照顾她们。 周大姑娘敛祍起身,她从来温柔典雅,颇有古代仕女的风范。便是对两位庶妹,也是面上没有任何区别,四姑娘平日只要在一处都颇受她照拂,只是姐妹们虽然在一处,可往来也并不是很多。 外面达官贵人,亲朋好友都过来了,四姑娘随着诸位姐姐们出去,还真的见了王夫人,这位是在场女眷中位份最高者,给家里的四位姑娘都给了一样的表礼,但明显大家的焦点都在大姑娘身上,别的姑娘都成了陪衬。 本以为这种场合是交际场合,但是四姑娘只是跟鹌鹑似的被人打量,她有些气闷。 其实这种筵席很无聊,从现代来的她也不爱听戏,杂耍那些倒是只觉得人玩儿的可怜,动作很残忍,稍有不好,可能就摔下来了。 她在无聊的时候,锦娘却很忙,因为二少爷的丫头翠纤拿了一件竹衫过来,说是二少爷准备送人,没想到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却不小心破了个小洞。 “陈娘子方才吃醉了酒,我们摇醒了她,她说未曾见过。这可怎么办呐,若是没弄好,这件衣裳就毁了,二爷不知道如何生气……”翠纤担心的很。 她是大丫头,却把房里的东西没保管好,肯定也会吃挂落。 锦娘看了秦霜儿一眼:“你会吗?” 见秦霜儿想跃跃欲试,却最终失望的摇头。 话说这竹衣在唐代时期就已经出现,这还是吴氏给她的书上记载的,竹衣本身可以散热,而且还能隔绝汗水,对官员而言非常重要,因为官员要注重仪态,大汗淋漓有失体统。 翠纤还在着急时,锦娘笑道:“我来吧,我记得二房的园子里有从江西运来的细竹可供观赏,若二老爷和二夫人同意,就劈一些细竹来就好了。” “你会?这可太好了,怪道我常常听她们说你手艺好。”翠纤也少不得捧人几句,她还笑道:“也不必去二房的园子,我们二少爷书桌上就有,走,我带你过去吧。”翠纤道。 锦娘笑道:“姐姐在外等会儿,我找些线和工具去。” 细竹两头要磨圆,用的是苎麻线,这些竹衣多为外圆内方的铜钱纹,不是随便就能缝补的。她打开自己的小匣子,把工具一一拿出来,却见秦霜儿面色不豫。 她准备忽视过去,没想到秦霜儿道:“你莫逞强,万一弄坏了,仔细二少爷罚你。” 锦娘笑道:“不必你好心,没这个金刚钻,我就不会揽这个瓷器活,况且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她怕她个鬼啊,这些搞阴谋算计两面三刀的人最是欺软怕硬,背地里挑拨自己,到处说她如何在针线房霸道,这些话她听到不计较,这是没当面说,她不计较,可现在要得让秦霜儿知道,自己是个硬茬子。 秦霜儿气了个倒仰。 21 第 21 章 抱厦虽然是二少爷暂时居住的地方,但是依旧没有马虎,新辟出的小书房中间放着一张翘头案,后面设了一张圈椅,用螺钿屏风隔开来,背后放着一张小榻,榻旁边放着红木的书橱和一张香几。 这香几上就放着一盆用兰花瓷盆装着的细竹,锦娘一眼就看到了,立马过来剪。 翠纤还在旁介绍道:“我们二爷平常读书累了,就在书房歇下。” 锦娘咔嚓剪了一根最细的,听她说这个,心道我也没问啊,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但作为礼貌,她还是笑道:“是吗?呵呵。” 对这些少爷什么的,锦娘要少沾染,大姑娘房里尚且都斗的什么似的,更何况这房里。 她剪了细竹就到外间坐下,来不及和大家寒暄,开始比竹衣所用的长短,做好记号,直接剪断,又开始分线,在学绣花的第一日学的就是分线,她的基本功算是非常扎实。 分好先后,她又把剪下来的竹节小心翼翼的把口磨圆,这是个细致活,稍不注意,本来就细小的竹节就断了。 就在她专心致志做的时候,二少爷屋里的碧蛾亲自端了一碟肉油饼来,她还道:“这油饼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是厨房做了给夫人做寿的,也往我们这里送了些,总是个喜气。” 这肉油饼别听名字好似很平常,可耗功夫的很,还用花模子印出来的,锦娘连忙谢过:“这样好吃的东西,还多谢姐姐送与我吃,等我做完再尝。” 碧蛾见锦娘并不言语,一直做事情,也不打搅她。 不管在什么地方,人最后还是要靠实力说话,还有就是有实力还有分寸的人,一般的人不敢随意忽视你。 秦霜儿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是一定想要留在周家的,曾经她也是官家小姐,若非父亲去世,她不会沦落为奴。可现在她一筹莫展,还被魏锦娘看出了心思,不知她又如何编排自己。 要不她先下手为强,想到这里,秦霜儿先进到了方巧莲的桌子上,她刚刚走的急,最喜爱的老太太赏赐的一枝珠钗似乎就放在几案上。 这枚珠钗秦霜儿拿在手里,心在跳手在抖,脚步只觉得生寒,可再想想,她就毫不犹豫的把珠钗放在锦娘床后的笸箩里了,她知晓锦娘很懒,全身心扑在绣活上,几乎都不会收拾。 上次方巧莲二十个铜子儿不见了,当时只有她和锦娘在一起做绣活,她就怀疑东怀疑西,这府里偷窃可是重罪。 放好了之后,她又借机出门去了。 锦娘这边刚把竹管磨好,用苎麻线开始织,就见周存之从外面走过来,很是不悦的道:“怎么我的竹衣还没拿去?” “还说呢,这竹衣先让人去找了外头的绣匠都说不会,幸而咱们家的绣娘会,因为要细竹才行,所以让她在咱们这儿缝补。”翠纤连忙道。 周存之进了内室,锦娘连忙准备起身准备行礼,他双手往下按了按:“还有多久才能好?” “回二爷的话,快的话也要三刻左右。”锦娘连忙道。 周存之负手而立,见锦娘虽然相貌身段朴素,但是胖手很是灵活,那么细的线就那样穿梭其中,似蝴蝶翩翩飞入丛中,还真的是好手艺,他暗自赞叹。 这件竹衣是要送给他一位关系很好的朋友,这种东西有钱都未必能得到的,索性他就坐在一旁等。 有周存之在的地方,方才那个颇有些心高气傲的碧蛾,都素手纤纤点了茶送来,翠纤拿了七八样上等点心过来,但显然周存之对这些茶和点心都没什么意趣,他只是关心这件竹衣能不能做好。 不过,他也并不心浮气躁。 其实要修复好是很不容易的,锦娘也是庆幸自己恰好看过那本书,她先用一根非常细的苎麻线穿过最后一根竹管,再把苎麻线和边上的线系上,她才松了一口气。 “二爷,衣裳已经缝好了。” 本来周存之还以为要等很久的,没想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全部修好了。他让翠纤拿过来看了,完好无损,看不出来有缝补的痕迹,他连道三个好字。 翠纤在一旁道:“我们去问了陈娘子,她都不会,只有这锦娘会,二爷可要好好赏她。” 周存之笑看着锦娘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若是可以,请二爷赏赐奴婢一套颜料,奴婢平日也不得出去,如今用的还是以前的先生送的,早已用完了,正发愁去哪里买颜料。”锦娘道。 周存之本以为她会扭捏说什么本分之内,没想到她想要颜料,年纪不大,技艺颇高,不为世俗沾染,立马应承下来,又问道:“你是怎么知晓竹衣的?” 锦娘道:“二夫人曾经送给奴婢一本《博物志》,奴婢见到上面记载过唐朝时期就有竹衣,因此就略知一二。” “原来你还识字。”周存之微微点头,颇为赞赏,又道:“好,你放心,我那里正好有一幅颜料,一共四十二色,等会儿让人送去。” 锦娘喜不自胜。 翠纤亲自送她出来,用帕子包了两枚戒指给她:“若不是你,今日怕是连我都要吃挂落了,这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拿去吧。” 锦娘定睛一看,一枚是缀了颗小珍珠的铜戒指,另一枚是钳镯式的金戒指,她忙摆手,翠纤则道:“我那里还有不少呢,就收下吧。” 如此,锦娘才收下。 只是没想到刚从老太太这里出去,就见着四儿了,她急道:“锦娘姐姐,您让我一直帮您守屋子,我偷偷看到秦霜儿把巧莲姐姐的钗子放在你床后的笸箩里,您看怎么办?” 四儿和小荷都是府里去年典卖进来的丫头,周家一次性的就把她们的身子钱付给她们的爹娘亲长,可陈娘子和她们怎么可能随便把吃饭的家伙告诉别人,这可是一门手艺。锦娘对她们俩也是先观望了一阵,后来见四儿颇讲义气,几次帮自己办事,她暗中也会贴补四儿一些,上次四儿被人训了,也是锦娘帮忙说话才幸免于难。 所以,锦娘不在针线房的时候,就让四儿做她的眼线。 自然,若她能真的帮上忙,锦娘从此器重她,也会教她一些刺绣,说实在的,大家都不容易。等她们离开了,四儿也有立身之本。 锦娘不似秦霜儿,朋友遍布天下,哪个房都有认识的人,出去谁都认识,但她会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人都拉拢的极好。 “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锦娘在四儿耳畔说了几句话,还道:“你腿脚快,赶紧去办了,再过来。” 好你个秦霜儿,起了这样的歹心。 一直到傍晚,秦霜儿才从外面回来,到屋子里见锦娘和方巧莲都洗了头发,两人都用干帕子拧头发。 还听锦娘在问:“你见到过巧莲的钗了吗?好端端的竟然不翼而飞了。” 秦霜儿心虚,却又镇定的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们不知道,今日大夫人的寿宴忙,我都被拉过去了。”说完,还关心的看着方巧莲:“怎么回事儿?上次你的铜子儿好端端就不见了,现在珠钗也不见了,难道咱们这针线房还出了贼不成。” “我也不知道。”方巧莲只觉得自己今日粗心了些,本以为去去就来,哪里知道苗小娘那里许多事儿。 之前的铜子儿她不知道是谁拿的,只是当时只有锦娘在,她自然觉得锦娘不会拿,毕竟她月钱比她们高,但有些事也难说。 苍蝇腿再小也是肉啊。 秦霜儿一看方巧莲的眼神就起劲儿了:“总不能让咱们针线房内讧吧?你猜测我,我猜测你,到时候大家生疏了,这又何必呢?不如咱们各自把咱们的东西拿出来搜搜。” 她说完,看向锦娘,果然这懒胖子什么都不知道还道:“可以啊。” 方巧莲道:“不用了吧,还搜什么啊。” 秦霜儿义正言辞道:“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咱们几个那么要好,虽然偶尔有口角,但那都是些小打小闹,偷窃可是重罪。” 锦娘勾了勾唇,假装打着哈欠道:“那从谁先开始呢?” 秦霜儿为了凸显自己完全没有偷窃,遂道:“先搜我这里吧,锦娘,我这儿你来搜,等会儿你那里我搜。” “好。”锦娘打着哈欠,还道:“快些弄完睡觉去,我累的不行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柜子抽屉抽出来看,秦霜儿一幅问心无愧的样子,甚至还道:“里面的匣子也可以翻出来看。” 等会儿,等一会儿,你锦娘就会知道我的厉害了。 却没想到锦娘看到那边的鞋,秦霜儿有些紧张,她的月钱都藏在那儿,虽说她没那珠钗,但也不想别人知道她存下的月钱,所以她忙道:“鞋子臭的很,你还是别掏了,不怕脏了。” “不怕,就像你说的,咱们仔细搜了,若都没有,大家心里也没个芥蒂。”锦娘捂着鼻子,先扔了两双鞋在一边,在摸到第三双鞋的时候,“嘶”了一声,“仿佛是根钗子。” 她直接掏了出来,方巧莲立马道:“这就是我的珠钗。” 秦霜儿浑然不知本该在锦娘那里的珠钗怎么出现在自己这里,却见锦娘道:“你可看清楚了,别诬赖了好人。” 方巧莲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没错啊,这就是我的珠钗,你瞧,这样式就是老太太那里的。” 秦霜儿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巧莲,我不知道怎么珠钗在我那儿的,我肯定是没偷的。” “那你方才还想阻止我搜你的鞋。”锦娘小声嘀咕。 秦霜儿连忙把自己的小匣子打开:“我又不是没有首饰,干嘛偷她的。” “可你的这些加起来也不不了老太太的一根啊,明日我们还是告诉陈娘子和匡娘子去。”锦娘看向方巧莲道。 “不成,那可不成。”秦霜儿道,若是沾染上偷盗的名声了,她是完蛋了。 方巧莲觉得东西回来了,倒也不欲逼人这么紧,但她也不会原谅秦霜儿,只是不做声。 “好办,我写一张条子,只要你保证你按了手印,日后不再作耗,我们就不告诉陈娘子,也不往外说。可你若是不承认,那就别怪我们了。”锦娘冷笑。 秦霜儿只好同意了。 锦娘写了一式两份,纸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秦霜儿房中搜出同室方巧莲珠钗一枚,日后保证不会再行此事,以此为证,大家既往不咎,否则必定上告。 秦霜儿跌落在地,心不甘情不愿的按下手印,锦娘对方巧莲道:“这下咱们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