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月》 楔子 靖平二十八年,靖平帝驾崩,幼主继位,转年改元隆兴。不过年余,北齐大军逼近京城,幼帝南逃定都林州。 隆兴三十四年,林州沦陷,隆兴帝携后妃、群臣自焚于宫城。至此,夏彻底灭亡,山河百姓沦落异族之手。 三年后。 “放开我,放开我——”林州城早已恢复热闹的街头,一名清秀少女竭力挣扎着向路人求救。 身穿华服的男子冷冷扫一眼路人,劈手打晕少女扛在肩头,大摇大摆离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被旁人死死拉住:“不要命了,那可是贵人。别说带走一个民女,就算当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的!” 杀人偿命,从来天经地义的事,可如今的世道却变了,齐人打杀夏人可减罪。 街上一时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一只绣鞋孤零零躺在地上,提醒着众人一名花期少女的凋零。 突然一声抽泣,不知是谁没控制住哭出了声,很快又没了声音。人们沉默着散去,还驻足停留的三人就显眼起来。 三人中,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侧头,对身边少年微微颔首:“终于沉得住气了。” 少年垂眸无言,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走吧。”老者当先迈出一步。 他看起来已很衰老,步伐却不慢,少年走在身边,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跟在身后。三人穿街走巷,脚步不停,最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断壁残垣。 此地无人也无声,忽有鸟儿飞来,似乎嗅到了不详的气息,匆匆展翅而去。 少年望着倒塌的殿宇,焦黑的砖石,三年前那场大火仿佛重现眼前。 好多人在惨叫,在哀嚎,在打滚,那立在火中的帝王却一声不吭,把目光投向她所在的方向。 后来她想,人能忍住烈火焚身之痛,大概是亡国的痛太痛了。 “阿蘅——”老者喊出少年的名字,“换好衣裳,回家去吧。” “回家”二字如细针轻轻扎在少年心头,令她瞬间回神:“我……真的能回去吗?” 迟疑的语气一开口,原来是女郎。 老者肃穆的面上浮现一丝笑:“时间到了,回家吧。” 少女不再犹豫,拎着包袱绕到一处断墙后,不多时换好女装走出来。 青布衣裙,头挽双髻,再简单不过的打扮。 是她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样子。 十年的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 同样没有多少变化的还有皇宫后苑的鹊湖,明明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眼前的鹊湖依旧波光潋滟,碧水幽幽。 少女不觉走近一步,又转身。 “去吧。”老者抬抬手,欣慰、不舍、沉重、痛楚,种种情绪从眼中闪过,复杂至极。 少女抿抿唇,跪了下去,额头贴地:“先生保重。” 她抬头,涌上泪意的眼望向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福伯保重。” 中年男子声音沙哑,难掩颤意:“阿蘅也要保重啊。” 少女迅速转身,竭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跃入湖中。 不曾在老者与中年男子面前落下的泪终于涌出,融入了冰冷的湖水。 第1章 归家 青山连绵,山谷清幽,一口深潭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深不可测。 如翡水面突然荡开,冒出一个人来,惊得在潭边低头饮水的小鹿四散而逃。 阿蘅抹了一把脸,左右张望,看到熟悉的景象神色一震,掩面而泣。 回来了,先生没有骗她,她真的回来了! 顾不得想太多,阿蘅第一反应就是回家,才刚上岸就听一声炸响,一道闪电直直劈在了水面上。接着又是滚滚雷鸣,大雨伴随着划破长空的道道闪电瓢泼而下。 阿蘅拔腿往家的方向跑,身后电闪雷鸣紧追不舍,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这雷电倒像是专为了劈她而来。 凭什么?这本就是她的家,她该在的地方! 一股怒火升起,稍稍压下了归家的激动,阿蘅脚下速度更快了。 雨幕雷电中少女迅疾如风,在山路上一掠而过,若有旁人瞧见定会怀疑是鬼魅。 前方终于出现了屋舍的轮廓,阿蘅放慢脚步。 她家离山口最近,前面就是了。 许是这场急雨的缘故,不见村中有人走动,这让浑身湿透的阿蘅多了些安心,直到来到家门前。 为什么……门口挂着白幡? 阿蘅死死盯着她朝思暮想要回的家,如坠冰窟。 轰隆一声惊雷,天地似乎都为之震颤,闪电如蛟龙狰狞着冲来。 阿蘅被拽回心神,颤抖着手推开门,急切的呼声传入耳中:“娘子,娘子——” 是芳洲的声音,而会被芳洲唤作“娘子”的是娘亲! 阿蘅踉跄着跌进屋中。 抓着妇人手臂哭泣的少女听到动静看向门口,先是愣住,继而眼里迸出巨大惊喜冲了过来:“姑娘,你回来了!” 阿蘅仿佛没有听到少女的哭喊,直直冲到床边,握住妇人的手:“娘——” 双目紧闭的妇人眼皮颤了颤,努力睁开眼,看清眼前人死寂的眼中有了神采:“蘅儿,蘅儿你回来了!” 阿蘅不停点头,带着哭腔:“娘,我回来了,您怎么了?” 面色枯黄的妇人露出一抹艰难的笑:“娘没事,娘就是惦记你……” 阿蘅心如刀割。 娘亲哪里没事,分明是油尽灯枯之相…… “芳洲,没有给娘请大夫么——” 阿蘅话音未落,妇人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乎喘不上气,仿佛风中随时熄灭的烛火。 “娘——”阿蘅骇得一边喊,一边轻拍妇人的背。 妇人用力抓着她的手,喘息着问:“蘅儿,你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家?” “我……多久没回家?”阿蘅忍着剧烈的心跳问。 “姑娘失踪十日了!”插话的是芳洲。 “十日?”阿蘅脸色苍白,喃喃自语。 她被好友推入深潭,在三十年后山河破碎的大夏待了十年。 她的一年,原来是娘亲他们的一日……可短短十日娘亲为何病入膏肓?那门口的白幡又是因何而挂? 寒意钻入骨髓,一个猜测呼之欲出,可阿蘅不敢问出口,怕刺激病危的母亲:“娘,您先休息吧,我去给您请大夫——” “不要请大夫,不要请大夫!”激动之下,妇人竟猛然坐了起来,神色惊骇欲绝。 “好,好,不请大夫。”阿蘅柔声安抚着妇人,心中疑团重重。 娘亲为何对请大夫反应如此激烈?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雷声不知何时停了,敲门声清晰入耳。 阿蘅看了芳洲一眼。 芳洲跑出去拉开了门,不由愣了:“你们是?” 门外站着两个撑伞的人,一男一女,身着绸衣,其中妇人笑问:“请问是陈桥陈郎君家么?” 陈桥是阿蘅父亲的名字。 芳洲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京城来的,来找陈郎君有事相问。” “我家主人过世了,你们回吧——” 芳洲正要关门,身后传来一声响,是粗瓷碗掉落地上发出的脆响。 阿蘅快步走出来,无视芳洲担忧的眼神,盯着妇人问:“你们从京城来?” 妇人见到阿蘅的瞬间瞳孔骤然放大:“像,太像了!” 管事模样的男子要比妇人冷静许多,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少女,也不禁点头。 确实像那位早逝的三太太,只是怎么浑身湿透了也不换衣裳? “咳。”男子咳嗽一声,提醒激动的妇人,“还是先问清楚。” 妇人回过神来,目光紧盯阿蘅:“姑娘可记得小时候的事么——” 阿蘅皱眉:“二位直接说清来意吧,我家中遭难,实没有心思猜东猜西。” 恢复冷静的妇人张张口,却不知如何说了。 总不能直接对一个小姑娘说我们怀疑你是我家丢失多年的孩子,所以找上门来了。 还是要找这家里的大人聊聊。 妇人正寻思,屋里传出陈母的声音:“蘅儿,蘅儿——” 阿蘅忙转身进屋。 陈母半靠着叠起的被褥,瞧着竟有了些精神:“蘅儿,外头是什么人?” “自称京城来的一男一女。娘,您别为这些费神,好好养着。” 陈母脸色猛然变了:“京城来的怎么会来咱们家?你爹……他们是不是冲你爹来的?蘅儿,你快走,快走!” 见母亲吓得不轻,阿蘅忙道:“您别怕,他们应该不是冲着爹爹来的。那位婶婶见了女儿就说像,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 陈母愣愣听着,突然一个激灵,冲着门外喊:“芳洲,把客人请进来!” 得了陈母的话,芳洲领二人进来。 妇人看到形容枯槁的陈母一怔,行礼道明来意:“您是陈家娘子吧?我们是京城秋家的,十年前我家六姑娘随大人逛花灯走丢了……上个月一位亲戚路过此地探望在道观静养的外甥,遇见令爱,发现她酷似我家三太太,回京后便给我家送了信儿,家中主人命管事与奴婢前来确认……” 阿蘅听愣了。 对她来说虽过了十年,可能是那个被鲜血浸透的大夏太苦了,过往的的美好记忆反而深刻入骨。 上个月她去见白大哥时确实遇见一位气度不凡的妇人,总是盯着她看。 “咳咳咳。”陈母咳嗽不断,眼睛却亮得惊人,“你是说,我家蘅儿是你家丢失的姑娘,可……可记得你家姑娘丢失时的穿戴?” “我家姑娘丢失时只有五岁,穿着一身红袄红裙,袖口裙摆绣着彩蝶……对了,还有一个香囊,一角绣着个‘蘅’字,是我家姑娘的名字……”妇人说着看向阿蘅。 不光长得像,也叫蘅儿,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陈母红着眼圈吩咐芳洲:“去西屋把橱柜最下头压着的箱子拿来。” 不多时芳洲抱着个木箱过来,在陈母示意下打开。 里面叠放着的袄裙与荷包虽已污损陈旧,却正是妇人形容的样子。 “姑娘,真的是姑娘啊!”妇人哭着拉着阿蘅的手,“姑娘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是您的乳母……” 阿蘅沉默不语,陈母轻声说起往事:“十年前我与蘅儿她爹在定州地界的一处山道遇见了蘅儿,当时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似是吓狠了。不远处有具头破血流的男尸,应是被落石不幸砸中……” 妇人与管事对视一眼。 定州毗邻京城,看来拐子带着六姑娘才离开京城就出事了。 “我们把蘅儿带回了家,因她随身香囊上有个‘蘅’字,猜是她的名儿,便还是取了这个名儿。” “陈家娘子的恩德,奴婢代家中主人谢过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接六姑娘回去,陈家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陈母不觉弯唇:“蘅儿能有人疼,我就知足了。” “娘——” 陈母握着阿蘅的手,眼睛却看着妇人:“我想与蘅儿说几句贴己话。” 妇人与管事退到了堂屋。 陈母深深看着阿蘅:“蘅儿,你去把湿衣裳换下,娘有话对你说。” 阿蘅默默换过衣裳,把湿发用碎花布包裹好,回到陈母身边。 “蘅儿。”陈母抬手碰了碰女儿冰凉的脸颊,满眼慈爱,“你爹前几日出了意外去了,娘……娘也不行了,还好我的蘅儿是有福气的,还有亲人在……等——等等你就随他们走吧,去京城过好日子……我的蘅儿本来就该过的日子……” 阿蘅泪如雨落,不断摇头:“我不离开您……” “傻孩子,娘要去找你爹了……你听娘说,你还有个姐姐,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丢失时和当年的你差不多大……本来娘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地下去,没想到蘅儿的亲人能寻来……娘贪心地想,或许你姐姐还活着,或许蘅儿也能遇到你姐姐……” “娘,我会找到姐姐的。” “娘不要你做这种承诺,只是怕你们姐妹真有相见那日却不相识。蘅儿,你答应娘,不许刻意去寻你姐姐,那是大海捞针——”陈母用力握了一下阿蘅的手,“答应娘!” 眼见母亲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阿蘅忙道:“我答应您!” 陈母笑了笑,已有些看不清女儿的脸了,却突然想到什么,抓着阿蘅的手更用力了些:“蘅儿……你爹是给娘去城里请大夫的路上出了意外……不……不是因为寻你……” 饱含慈爱与不舍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蘅儿不要自责……” 用力握着女儿的手骤然松开。 第2章 无依 陈母葬在了半山腰,与陈父一起。 山风阴冷,新坟凄凄,纸钱燃成灰烬随风散去。 “姑娘,回家吧。”芳洲红着眼圈,劝说跪在坟前的少女。 秋蘅站起来,因跪得太久踉跄了一下,被一双手扶住。 “多谢王妈妈。”秋蘅向扶她的妇人道谢。 王妈妈看着细声道谢的少女,心头生出几分异样。 三日来这孩子哭肿了眼,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此时瞧着竟恢复了平静。 村里帮忙的人早就散了,留在山上的除了王妈妈和秋管事,还有他们带来的家丁车夫,一行人才到山脚就被拦住了。 “阿蘅,我们芸香呢?” 秋蘅眼眸动了动,认出冲到她面前的妇人——芸香的婶婶秀婶。 那日芸香约她去采香草,去潭边洗手时她刚弯腰,就被芸香推进了潭中。 “芸香和你一起出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秀婶质问。 “芸香……没回家?”秋蘅盯着秀婶的眼里压着探究,心中疑惑更深。 她与芸香从小玩到大,到现在还想不通芸香为何会害她。芸香的失踪就更让人困惑了,总不能是把她推下水后也跳进去了? “一直没回家啊,你快说清楚芸香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秀婶语气激动起来,“我们想着你一下子没了爹娘不容易,忍到你娘下葬才来问,你一句不知道就想应付过去?说,你是不是把芸香给害了?” 王妈妈听不下去了:“这位大姐,话不能乱说。污蔑我们姑娘,我们可要报官了。” 秀婶一愣,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起来:“苍天啊,芸香从小没了爹娘,我和她叔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现在人不见了竟还要送我们去见官,还有天理吗……” 与秀婶同来的男人似是不敢得罪人,语气好很多:“我媳妇太伤心了,她一直把芸香当亲闺女疼。” 秋蘅看着这对夫妇,明白了他们的真正目的——这是看出来接她的人身份不凡,要好处来了。 这便是了,真担心芸香的话,不会等到娘亲下葬才来问。而实际上,村中谁人不知秀婶对芸香的刻薄。 秋蘅想着这些,并没有把芸香害她的事说出。 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多说多错。芸香对叔婶怨言颇深,他们不大可能知道芸香的心思。 “我们姑娘伤心养父母的故去,人还是懵的,二位再去别处好好找找吧。”秋管事话说得客气,神色却带着警告,把几块碎银放入男人手中。 得了银子,男人喜形于色,忙拉着秀婶走了。 王妈妈冷笑:“原来是讹钱来的。” 秋管事不冷不热道:“先回去再说吧。” 等进了陈家,秋管事直接道:“六姑娘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吧。” 语气中的强势,秋蘅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等我爹娘七七过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意外挑眉:“六姑娘,家里都盼着您呢,总不能让长辈久等。” 少女垂了眼,低低重复:“等我爹娘七七过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沉下脸来:“六姑娘可想好了。” 少女干脆不说话了。 王妈妈见气氛僵硬,忙把秋管事拉出去,压低声音求道:“正如管事先前说的,六姑娘刚没了养父母,正难受着……” “难不成真要等她养父母过了七七?老伯爷、老夫人怪罪下来谁担着?” 王妈妈姿态更低:“老伯爷、老夫人慈爱,定会体谅的。管事也体谅一下,最重要的是把六姑娘平平安安带回去,你说是不?” “呵。”秋管事冷笑一声,带着随从回了城。 云峰村离城不远,这两日秋家来的人白日帮着料理丧事,晚上回城中客栈,只留下王妈妈住在陈家。 夜里王妈妈睡不着,听着窗外的风声叹了口气。 姑娘回到伯府的日子恐怕也难。 翌日天刚蒙蒙亮,秋蘅就起来了,洗漱过后吩咐芳洲:“等王妈妈醒了问起我,就说我上山去陪爹娘了。” “姑娘放心。” 秋蘅去了离她家最近的那户人家。 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正抱着柴往屋里走,一眼瞥见静静立着的少女,柴火散落一地。 “阿蘅,你,你怎么来了?”少年有些手足无措。 “小山哥,你知道撞死我爹的是什么人吗?” 叫小山的少年与秋蘅自幼一起长大,去年进城在一家香料铺当学徒。那日接到老娘病了的消息往家赶,正好瞧见陈父被疾奔的马撞飞,是他叫人帮忙把陈父送了回来。 面对秋蘅的疑问,少年不自觉移开视线:“那些人骑马太快了,我没看清……” 秋蘅眼帘微颤,泪珠滚落下来:“等过了我娘的七七,我就要去京城了。小山哥,你要是看到了什么,求你告诉我,我不想稀里糊涂的……” “阿蘅,你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听秋蘅说要离开,小山神色有些变化。 “他们说是。” “去了京城,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嗯。” 小山怔愣片刻,神情浮现几分挣扎后伸手入怀,掏出一物塞入秋蘅手中。 触手微凉,是一枚雕工精美的玉佩。 “那人骑马跑在最前头,撞飞了陈叔后马都没下……我认出陈叔后去扶他,发现了这枚掉在地上的玉佩……” 秋蘅默默盯着手中玉佩,眼睛一眨不眨。 少女的沉默如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少年心头。 小山咬了咬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有一个人我瞧着像是福海楼的少东家,当时跟在最后头……阿蘅,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你千万不要想着报官啊,对陈叔陈婶来说你以后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说到最后,少年又有些后悔。 “小山哥放心,我不会报官的。”秋蘅紧紧攥着玉佩,眼圈微红,“京城来了那么多接我的人,也不会由着我去报官,能多知道一点我爹出事那日的情况我就知足了……” 几日后的京城,永清伯府收到了秋管事的来信。 永清伯夫人看过,眉头紧皱:“确认过了,是当年走丢的六丫头。” 永清伯喝口茶,语气随意:“能找回来也是好事。” “短短时间养父母都死了,我看这丫头是个命硬的。”永清伯夫人沉声说着,眼中嫌弃毫不掩饰。 第3章 问凶 福海楼的少东家名叫钱川,素爱赌钱喝酒,寻花问柳。 这几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钱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走在去流香巷的路上,钱川突然停下,一把拽过小厮问。 小厮神色茫然:“什么声儿?公子是问货郎的叫卖声吗?” 城中不宵禁,入夜后的热闹不比白日少。 “马蹄声,是马蹄声!”钱川语气肯定。 小厮竖起耳朵努力听,入耳是各式各样的声音,乱糟糟闹哄哄,却没听到马蹄声。 “没有啊——” 钱川急了:“怎么没有?昨日我也听到了!” 瞧着自家公子难看的脸色,小厮犹豫了一下问:“公子,是不是您想多了——” 钱川脸色一变。 前些日子从京城来了一位姓韩的公子,衙内们众星捧月陪着到处玩,他大把撒钱凑了上去。那日他们打猎回来的路上韩公子撞了人,听说把人撞死了。韩公子很快回京了,衙内们也无事发生的样子,他却觉得膈应,窝在家里好些日子才出门。 这几日走在街上总是听到马蹄声,难不成真是他寻思多了? “可能听错了,走吧。”担心传出去玩伴们笑他胆小,钱川压下了疑心。 流香巷就在前头,此时一个个红灯笼亮起,隐隐脂粉香随风飘来。 钱川深吸一口令人迷醉的香气,加快了脚步。 巷中一处小楼里,相熟的女妓递茶喂酒,软玉温香。 钱川心满意足睡去。 哒,哒,哒…… 夜半时分,钱川突然睁开眼,半坐起来惊惶四顾寻找声音来处,当视线落在一处时瞳孔骤然放大。 床头不远处静静立着一道人影,他的脸——没有脸,全是头发! “啊——”钱川张嘴惨叫,却发现声音堵在了喉咙里,根本喊不出来。 人影靠近了他,没有脚步声,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往钱川鼻尖钻。极度的恐惧下,钱川牙齿打颤,艰难挤出几个字:“鬼,鬼……” 苍白冰凉的手伸出,扼住钱川脖颈。 “为什么要撞死我……为什么……” “不,不是我……”钱川涕泪横流,浑身哆嗦着。 “那——是——谁?”铁箍般的手微微松开,声音一字一顿。 钱川大口喘着气,理智被惊恐淹没:“他姓韩,他爹是京城高官……你要索命去京城找他,和我没关系,没关系!” 那只手从钱川面前拂过,带着冷意与微不可闻的香气,钱川盛满恐惧的眼睛一闭,倒回了柔软的床榻上。 天色微明,钱川猛然坐起来,一眼看到了睡在身侧的女妓。 恐惧潮水般退去,留在心头的是阴影与疑惑。 “原来是梦吗?”钱川喃喃。 女妓听到动静醒来,藕臂攀上钱川肩头:“钱公子,怎么了?” 钱川死死盯着女妓:“你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啊——” 钱川突然想到什么,推开女妓冲到梳妆镜前。 镜中男子脸色惨白,脖颈上一道断续青痕分外显眼。 不是梦!有鬼,真的有鬼! 钱川头皮炸开,抓过衣裳披上就冲了出去。 “钱公子,钱公子——” 女妓一头雾水,此后再没见钱川过来。 转日丫鬟打扫屋子,从屏风一侧捡起一朵珠钗。 “小姐,你昨日找的珠钗原来掉在这儿呢。” “前晚睡下时没取下,昨日起来梳妆就发现不见了,怎么会落到那儿呢……”女妓随口说了句,没再深想。 城中福海楼少东家受了惊吓日渐消瘦,云峰村每日上山拜祭父母的少女则越来越安静。 这日王妈妈等秋蘅在坟前磕完头,柔声劝:“姑娘有孝心是好的,可若日日自苦,反让您养父母九泉下担心。” 一个多月来,这孩子每日一早上山,天黑才回,与养父母的感情真是深厚。 “我知道了。”秋蘅柔声道。 相处这段时日,她能感觉到王妈妈的真心。 “姑娘想通了就好,咱们下山吧。” 山下秋管事早等得不耐烦,见王妈妈与芳洲陪着秋蘅下来,淡淡道:“六姑娘请上车,该启程了。” 马车渐渐把村落甩在后面,等上了官道,速度快了起来。 …… 永清伯府,婢女进屋传话:“老夫人,接六姑娘的车马已经到了城郊。” 永清伯夫人点了点头,吩咐下去:“人到了直接带过来,先不必惊动人。” 虽然秋管事的信上说确定了身份,她还是存疑的,等亲眼见了再谈其他。 马车从永清伯府角门进去,停在垂花门前,秋蘅由人领着进了千松堂。 老夫人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垂首行礼的少女:“听说你叫阿蘅。” “是。” “起来吧。” 秋蘅起身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脸庞偏长的老妇人。 老夫人只一眼,就知道错不了。 无他,眼前的女孩子与早逝的三儿媳杜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看过管事递上来的香囊衣物,老夫人当然不可能有印象,问了王妈妈几句,便吩咐婢女去各院传话。 陆续有人进来,千松堂变得拥挤起来。 “这是你大伯母。” 大太太赵氏拉着秋蘅的手笑:“和三弟妹一个样儿。” 收了大太太的见面礼,秋蘅又向二太太兰氏行礼。 兰氏不像赵氏那般热忱,话也不多。 秋蘅想到王妈妈的隐晦提点,大太太面甜心苦,二太太不多事。 她不会把王妈妈的话当金科玉律,究竟如何,以后便知。 之后便是同辈间的见礼。 二姑娘秋萱秀雅文静,是二房唯一的女孩儿;三姑娘秋芸面若银盘,与长着一张桃心脸的五姑娘秋莹皆是大房庶女;四姑娘秋芙在姐妹中容貌最出众,乃大太太所出。 秋蘅还从王妈妈口中得知,与四姑娘秋芙一母同胞的大姑娘早年便入了宫。 收获了一堆手帕、珠花,秋蘅从芳洲手中接过早就准备好的香囊,一一回礼。 四姑娘秋芙捏着香囊一笑:“没想到六妹妹还准备了回礼,其实用不着。” 秋蘅笑了笑。 “你祖父他们都不在家,等回来再见过,已经打发人去喊你爹了——” 老夫人话音未落,帘子就被挑起,侍女声音随之响起:“老伯爷回来了。” 秋蘅视线扫过秋家几位姑娘,落到门口处的老者面上。 这就是大名鼎鼎,卖孙女求荣的永清伯啊。 第4章 轻视 秋蘅在三十年后的大夏停留的那十年里,很喜欢读书,正史、野史,乃至民俗话本。 她不是喜欢那些发生过的真实或故事,而是在无数个想念爹娘的日子里,妄图从纸堆中找到云峰村,找到以采香、制香为生的一对夫妇。 只可惜爹娘这样普通的小老百姓是不会被记载的,她读到的是此时大夏鲜花着锦下的腐朽,华服锦袍下的苍白,风雅无边下的丑陋。 皇亲贵胄、文臣武将中,永清伯本不起眼,却因卖孙女求荣留了名。 在大夏,一些爵位并非世袭罔替,等到最后一代便身死爵除,但若天子加恩就可再传一世。永清伯府就面临这样的困境,永清伯为把爵位传下去极力讨好权倾朝野的宰相方元志,竟把一个孙女送与其孙为妾。 当她从王妈妈口中发现秋家原来就是书上记载的那个秋家,便知道这是她该来的地方。 先生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大夏京城沦陷,幼帝被迫南逃,有五人罪不可恕。这五人,便是需要她铲除的妖孽。 五年时间,若能做到,大夏或有转机。若做不到,她将经历的,万千夏人将经历的,就是她后来所在的那个血淋淋的乱世。 宰相方元志,便是她的目标之一。 “这就是蘅儿?”永清伯打量着秋蘅,露出满意的笑容。 秋家小一辈男丁少,女孩儿多,秋家女的美貌在京城中也是有些名气的。 “见过祖父。” 永清伯问了几句话,老夫人就命婢女领秋蘅去安顿,其他人也散了,只留下秋管事。 “不是说只是寻常农户,怎么还有婢女?”老夫人一手端茶,问起芳洲。 “六姑娘哀恸养父母离世,小人一直没好问……”秋管事讲了秋蘅日日上山守坟的事。 等秋管事退下,老夫人冷下脸:“真是晦气。” 永清伯却笑呵呵的:“人都接回来了,就不提以前了。” “要不是长春侯夫人——”老夫人话说一半,咽了下去。 对这个孙女的回来,她并不期待。 十年前这丫头随小儿子逛灯会时走丢,小儿媳杜氏正怀着身孕,伤心早产没多久就病故了。从此后,她有了一个整日醉醺醺的儿子和一个体弱的孙子。 前不久回京的长春侯夫人约她喝茶,提起路过随云县遇见一位小姑娘,长相酷似杜氏,寻思有可能是永清伯府早年走丢的六姑娘。 当年六丫头走丢在京城掀起了好一阵子议论,如今长春侯夫人好意来提醒,永清伯府若毫无表示就容易被人非议了。 老夫人与永清伯在聊秋蘅,离开千松堂的秋芙姐妹,话题也是她。 三月的园中姹紫嫣红,五姑娘秋莹以手指绕着香囊上的彩绳,笑意盈盈:“没想到六妹妹那么好看。” 四姑娘秋芙脚下一顿。 三姑娘秋芸嘴角微撇:“五妹是瞧新鲜吧,论容貌谁有四妹出众。” “行了,这有什么好比的。”秋芙瞥了眼秋莹手中把玩的香囊,把秋蘅送的香囊往花丛中一掷,“这么粗糙的玩意儿,亏得五妹稀罕。” 秋莹讪讪收起香囊:“也是玩个新鲜。” 二姑娘秋萱回到闺房,却把香囊拿出来轻嗅。 “姑娘喜欢六姑娘送的香囊?”婢女笑问。 秋萱垂眸看着布料寻常的香囊,若有所思:“这香味倒是独特好闻。” 秋蘅是在归置箱笼时见到的秋枫。 永清伯有三个孙儿,长孙秋杨出自二房,今年十六岁,正在国子监读书。次孙秋枫十一岁,是她血缘上的亲弟弟。秋松刚满十岁,王妈妈特意提醒,三公子是大房唯一的男孩儿,宝贝得很。 秋蘅先见到的是秋松。 体型壮实的男童扭着头,拉扯后面的人:“磨蹭什么,快来看看你姐姐长什么样儿。” 瘦弱单薄的男童一个趔趄被拽到前面,一抬眼与秋蘅四目相对。 秋蘅想,这孩子可真瘦啊。 “你就是三叔当年弄丢的女儿?”秋松一副稀奇语气。 秋蘅抬眉:“你是——” “我叫秋松。你当年是怎么丢的啊?” “不记得了。” “你那时不都五岁了吗,怎么会一点不记得?”一脸肉的男童凑到秋蘅面前,语气恶劣,“你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三弟,你不要这么说——” “她都没说话,二哥急什么?啊,我知道了,二哥羡慕我和大哥都有亲姐姐,急着认个乡下来的假货当姐姐喽!”秋松拍着手笑。 秋枫神色难堪,抿紧了唇。 “三公子这般顽劣,不怕我告诉老伯爷、老夫人?” “你还要向长辈告状?不嫌丢脸。” 秋蘅轻笑:“看来三公子从不向长辈告状。” 秋松胸脯一挺:“那当然。” 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怎么会告状。 “这样啊。”秋蘅点点头,突然拽过秋松按在桌上,扬手照着他臀部狠狠打下去。 “呜呜呜——”吃痛之下秋松惨叫,却被一只手堵回了喉咙里。 令他惊骇的是竟然挣不脱,只能承受一下比一下还痛的殴打。 比秋松更惊骇的是秋枫。 本就瘦弱的男童脸色发白,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秋蘅打痛快了才松手。 “你敢打我!”秋松跳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那你去告状吧,就说被我这个从乡下来的假货把屁股打肿了。” “你,你等着!”秋松扭头走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缓了好一会儿,秋枫皱眉道:“你会有麻烦的。” “他会去告状?” “不管去不去,惹了三弟不会好过。”秋枫深深看秋蘅一眼,转身走了。 芳洲走进来,凑到秋蘅身边揉着眼:“姑娘,我刚刚好像站着睡着了,梦见你猛打一个小胖子。” 秋蘅拍拍芳洲的胳膊:“不要白日做梦,我真的打了。” 芳洲扶额,再无法自欺欺人:“要是老夫人他们知道了——” “这么丢脸的事,这种破孩子不会说出去的。” “万一呢?” “有万一再说,不必提前烦恼。” 晚膳是在千松堂用的,秋蘅见到了秋大老爷和秋二老爷,至于她的生父,说是喝醉了扶回来的,还没醒酒。 秋蘅无视秋松暗暗投来的凶狠目光,安安静静用了来到秋府的第一顿饭。 转日一早,秋蘅按着王妈妈的提醒前来千松堂请安,秋三老爷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第5章 遇仇人 秋蘅对气味很敏感,人还没看清,先闻到了酒气。 老夫人脸色微沉:“老三,你一大早发什么酒疯?” 秋三老爷对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定定望着秋蘅,眼泪流下来:“蘅儿——” 秋蘅看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板着脸:“还不见过你父亲。” 秋蘅低头行礼:“父亲。” 秋三老爷几步走过来,颤抖着手抓住秋蘅胳膊,放声痛哭:“蘅儿,爹爹对不起你——” 秋蘅紧绷着身体,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对她影响最深的男性长辈有三人。养父朴实话少,是她心中真正的父亲;先生心怀天下,她敬仰佩服;福伯教她武艺,严格却不失慈爱。 如生父这般对着小辈嚎啕大哭的,第一次见。 冷静的少女,不修边幅哭嚎的中年男人,一直对接回来的孙女心存轻视的老夫人莫名觉得丢脸,喝道:“够了,不怕你女儿笑话!” 哭声戛然而止,秋三老爷收回手,眼睛不眨盯着秋蘅:“蘅儿可吃得惯睡得惯?昨日爹爹有事,没去看你……” 老夫人猛抽了一下嘴角:“见过了你就去忙吧,以后叙话的时间多着,等下我要带蘅儿出趟门。” “母亲要带蘅儿去哪儿?” 老夫人看一眼秋蘅:“蘅儿能被找回来,多亏了长春侯夫人,总要登门去道个谢。” “是该道谢,是该道谢。”秋三老爷连连点头,眼睛依然不离秋蘅,“蘅儿,等你随祖母出门回来,爹爹再去看你。” “多谢父亲关心。” 去长春侯府的路上,老夫人叮嘱:“见了长春侯夫人,问什么你就回什么,不要多嘴,也不要不吭声。” 秋蘅应是,心中想着长春侯夫人是不是她去见白大哥时遇到的那位妇人。 等到见了面,猜测得到了证实。 长春侯夫人看着秋蘅,笑意温和:“能回家就好,我只是举手之劳,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夫人的举手之劳,于这丫头就是恩同再造了。” 直到离开长春侯府,长春侯夫人也没提起那位外甥,秋蘅亦没问。 车厢内,老夫人试探着问起:“长春侯夫人说是去看她外甥时遇到的你,你与她外甥认识?”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是?”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老夫人顿了顿,“是康郡王世子凌云。” 康郡王世子——秋蘅思索看过的书册,有关康郡王世子的记载只有一句体弱。 康郡王世子凌云,会是她认识的白大哥吗? 秋蘅脑海中浮现出年轻男子的模样。 四年前,她与芸香在山中遇见一主一仆两个迷路少年,其中的主人就是白大哥。她们把二人送回道观,此后一直有来往。 前不久白大哥向她与芸香告别,说养好了身体要回家了,他家在京城。 秋蘅想着这些,口中却道:“孙女一直住在山村,不认识什么王爷世子。” 老夫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暗道自己想多了。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认识郡王世子,能被长春侯夫人遇见已是天大的造化。 可对永清伯府来说却是件头疼事。这么个大活人又不能藏起来,将来在人前上不了台面,丢的还是秋家的脸。 “等回去——”车厢猛一晃,老夫人被甩向一侧。 马车翻倒在路边,老夫人被秋蘅扶着出来时,人还是懵的。 随老夫人出门的嬷嬷、婢女急忙围过来,更多随从拦住骑马路过的人。 “有你们这么骑马的吗?为了躲你们,我家马车都翻了!” 为首的锦衣少年安稳坐于马上,闻言满不在意抬了抬眉。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语气嚣张:“是你们自己要躲,又不是我们公子碰到你家马车了。拦着不让走想讹人不成?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听出纵马少年身份不一般,永清伯府的随从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才从头晕目眩中恢复过来,沉脸看向锦衣少年:“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 小厮抬起下巴:“我们公子乃韩都指挥使之子!” 京中权贵虽多,最为瞩目的也就那些,老夫人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韩殿帅的公子——” 手臂突然吃痛,一直搀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收紧。 老夫人余光瞪向秋蘅,却见她目不转睛盯着锦衣少年,眼里泪花打转。 老夫人心口一堵:这就吓哭了?果然上不得台面! 而此时的秋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啊,撞死爹爹的人。 杀意汹涌而出,轻轻一眨眼就被压下去,只剩泪意。 在看惯了夏人如草芥的那十年里,为了活下去,为了回家,她早已学会克制情绪。 回来的这段时间,入睡后她常会陷入噩梦里,梦见尸骸遍地,人不如犬。等她醒来,还是能平平静静做该做的事。 而比噩梦更可怕的是那不是梦,那是大夏亡于异族之手后将会发生的现实。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她受托要诛除的五贼之一。容她有些私心,便从此贼开始。 锦衣少年视线落在泫然欲泣的少女面上,对老夫人的来历忽地生出几分兴趣:“你是——” 小厮暗暗诧异:以往表明公子身份后那些人不敢再拦,公子就直接打马走了,今日倒是稀奇。 到这时,老夫人已经后悔拦人了,却不得不报出家门:“老身是永清伯夫人。韩公子想来有事,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原来是伯夫人。”锦衣少年兴趣顿失,敷衍拱了拱手,“告辞了。” 小娘子虽美貌,可惜出身勋贵,弄进门需花心思就不值当的了。 老夫人顶着无数看热闹的视线上了马车,训道:“以前你在乡野就罢了,进了伯府就要有贵女的样子。盯着陌生男子瞧,一点小事就吓得哭哭啼啼,惹人笑话。” 秋蘅轻巧转移话题:“孙女只是好奇那位韩公子为何如此嚣张。” 老夫人被这天真的话气笑了:“你可知他父亲掌握禁兵二十年,深得天子器重。这样的近臣在天子面前随便说句话,对旁人来说就是压下一座山。” 秋蘅一副受教的模样:“难怪。” 掌管禁兵二十载,恃宠营私,荒废训练,面对齐军攻城不堪一击,致使京都沦陷,无数夏人陷于水火。 垂花门前,秋三老爷翘首以待,一见马车来了快步迎上去:“母亲回来了。” 老夫人诧异扬眉。 老三今日竟没喝酒。 陪老夫人回了千松堂,秋蘅告退时,秋三老爷跟着起身:“我送蘅儿回房。” “去吧。”老夫人一肚子敲打秋蘅的话暂且压下。 父女单独相处时,秋三老爷反而局促起来,把提着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蘅儿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钱花没了再和爹爹说。” 秋三老爷离开后,秋蘅把袋子打开,里面满当当的碎银。 芳洲单手拎了拎,脱口而出:“七斤四两。” 七斤四两的碎银,这是把买酒钱掏空了吗? 秋蘅这般想着,对虚浮如梦的新身份终于多了些实感。 千松堂中,老夫人对回来的永清伯抱怨:“我就说六丫头是个命硬的,今日从长春侯府回来的路上马车翻了……” “那韩衙内以好骑快马出名,不知多少人受害,遇上了也不稀奇。” “伯爷对六丫头倒是宽宏。” 永清伯笑眯眯喝了口茶。 平白多了个容貌出挑、正值妙龄的孙女,为何不宽宏呢。 夫妇二人说着话,下人来报:“老伯爷,皇城司薛大人来访。” 永清伯陡然变了脸色,匆匆赶往前厅。 厅中男子正在喝茶,不,应该说是少年。 身着绯衣的少年姿势随意,仿佛在自家中。他的神态也是随意的,听到脚步声轻飘飘看了快步进来的永清伯一眼,不露丝毫锋锐。 永清伯却紧绷心弦,委婉问询来意。 少年一笑,没有卖关子:“听说伯爷寻回了走丢多年的孙女,我想见一见。” 第6章 薛寒 永清伯呆呆看着绯衣少年。 想见谁? 六丫头? 难道……找回走丢的孙女犯法?? “伯爷。” 少年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发出的轻响拉回了永清伯放飞的思绪。 “不知薛大人因何要见舍孙女?那丫头才从乡野来,不懂规矩——” 少年笑笑:“伯爷或有所闻,近来异国细作活跃京城。令孙女失踪十年突然被寻回,在下职责所在,亲眼见一见才能安心。” 一听“细作”二字,永清伯心一抖:“薛大人说笑了。” 少年笑意一收:“是不是说笑,见过才知道。” 永清伯听得窝火,却不敢再推脱,忙命人去请秋蘅过来。 来前厅的路上,得了叮嘱的管事对秋蘅说起少年身份:“要见六姑娘的是掌管皇城司的薛寒薛大人。这位薛大人虽未及弱冠,行事却狠辣莫测,六姑娘可要谨言慎行。” “皇城使薛寒?” 管事诧异:“六姑娘听说过?” “没有,只是觉得这名字挺好听。” 管事身体一晃。 完了完了,这乡野来的丫头,谨言慎行不了一点啊! 秋蘅则默默加快了脚步。 在后来的那个大夏,她常翻阅记录这个时期的书册,皇城使薛寒是无法忽略的一个人物。 此人乞儿出身,被有“隐相”之称的宦官薛全收为养子,从此鱼跃龙门。最出名的善迹是入火海救太子遭毁容,再有记载就是因杀害福王被诛杀。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在她进京来的第二日指明要见她? 秋蘅踏进厅门,一眼看到了与永清伯相对而坐的少年。 很年轻,气质干净冷淡,与她从书册中勾勒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薛寒也看到了门口处的少女,淡漠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还不见过薛大人。” 秋蘅屈膝行礼:“见过祖父,见过薛大人。” “薛大人,这便是才寻回来的舍孙女。”永清伯陪着笑。 少年起身,向秋蘅走近一步。 秋蘅看到了一双黑靴,接着一道声音响起:“秋六姑娘不必多礼。” 是与气质相符的声音,干净、清透,令人难以推测情绪。 而薛寒在端详少女样貌之前,先留意到的是气味。 时人爱香,衣裳被褥要熏香,弹琴品茗要焚香,便是寻常女子买不起金银首饰,香囊是少不了的。在这繁华风雅的都城,如眼前少女这般衣不染香的不多。 再然后,目光落在她面上。 曾闻秋家女相貌出众,这份美貌反不觉意外,薛寒更多打量的是少女与永清伯府诸人的相似之处。 少年脑海中晃过秋三老爷的样子,有相似,但不多。 “秋六姑娘昨日才进京?” “是。” “之前一直在南边乡下?” “是。” 提着心的永清伯闻言更紧张了。 皇城司委实恐怖,六丫头这才回来,就传入他们耳中了。 “秋六姑娘——”少年声音有一丝停顿,“伯府去寻之前,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吗?” “不知。” “可我听说,秋六姑娘走丢时已有五岁,按说多少会有些记忆了。” 秋蘅能感觉到,在说出这话后少年眼神更专注了,不放过她表情一丝变化的样子。 皇城司对抓细作如此用心么? “养母说遇到我时,我被吓狠了。”秋蘅有问必答。 “这样么。”少年视线下移,“劳烦秋六姑娘伸出手。” 一双玉白的手伸出,十指纤纤,没有劳作或习武留下的茧,只右手虎口旁有一颗小痣。 少年目不转睛盯着这双手看。 永清伯端着茶杯,忘了喝,也忘了放下。 “秋六姑娘……应是得了养父母厚待。” 随着少年弯唇说出这话,室内紧绷的气氛一松。 秋蘅对上少年的眼,缓缓道:“薛大人说得对,养父母待我如亲生。” 薛寒看向永清伯,略一颔首:“打扰了。职责所在,还望伯爷勿怪。” “怎么会。那舍孙女——” “伯爷寻回走丢多年的孙女,亲人团聚,可喜可贺。”薛寒拱了拱手。 永清伯这才放下心来,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就被老夫人派来的人请去千松堂。 老夫人坐立不安,见到永清伯迫不及待问:“伯爷,皇城司的人来做什么?” “听闻咱们家找回了六丫头,来排除是细作的嫌疑。”在老妻面前,永清伯不再掩饰恼火。 这要换了方相、韩都指挥使等府上,皇城司再威风会这么登门?无非是欺永清伯府无势罢了。 老夫人错愕:“这才回来,皇城司就知道了?” “可能是你今日带六丫头去长春侯府,街上又出了意外,就传到皇城司耳中了。” “我说这丫头晦气,伯爷还总为她说话。” 转日秋蘅来千松堂请安,老夫人便道:“伯府与乡间大有不同,你先专心把规矩礼仪学好,暂时不用来请安了。朱嬷嬷——” 一名妇人上前来:“奴婢在。” “六姑娘就交给你了。” “是。” “都散了吧。” 回去的路上,五姑娘秋莹看一眼前方离着有段距离的秋蘅,颇为同情:“朱嬷嬷最是严格,六妹妹恐怕有苦头吃了。” 四姑娘秋芙睨她一眼:“就你爱操心。她从乡下来的,不学好规矩,将来一起出去丢的是伯府的脸。” “四姐说得是。”秋莹识趣没再说什么。 虽隔着距离,秋蘅却把这番对话听进了耳里。 朱嬷嬷很严格么? 少女余光轻扫走在身侧的妇人,微微皱眉。 她可没有时间浪费在学规矩上。 而朱嬷嬷很快展露了身为教养嬷嬷的气势:“大家贵女,举手投足、行立坐卧都有讲究,六姑娘先走上一段让奴婢看看吧。” 步姿步态,迈步大小,能说道的地方太多了,这第一课定要让六姑娘印象深刻。 秋蘅点点头,款款行了一段。 “六姑娘坐。” “六姑娘卧。” “六姑娘起。” …… 朱嬷嬷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秋蘅温声问:“可合朱嬷嬷的要求?” 朱嬷嬷压下震惊,严肃道:“六姑娘是有些基础,但还需精益求精,方不负老夫人的期待。这样吧,六姑娘先站上一个时辰,扎实一下站姿。” 秋蘅眼底有了冷意。 原来教她礼仪规矩是其次,给她下马威才是重点。 第7章 换人 秋蘅在那十年里要学的很多,最苦的就是习武了。站一个时辰对她来说轻轻松松,可她还有五个人要杀,委实没有时间享受这份轻松。 “六姑娘可以开始了。”秋蘅的一时沉默在朱嬷嬷看来就是不情愿,心中一声冷笑。 行立坐卧无可挑剔又如何,什么时候学好,自是她说了算。 “请朱嬷嬷明示要学成什么样,是以几位姐姐为准,还是另有要求?” 朱嬷嬷听了这话,当即沉了脸:“六姑娘照奴婢说的做就是,什么时候可以了奴婢自会告知。” 秋蘅摇头:“没有明确的目标,我会吃不下睡不着。” 这是什么荒唐借口? 刚刚见到秋蘅举手投足不逊于任何贵女的震惊转为被挑衅的恼火。 “六姑娘若是这种态度,请恕奴婢无能,只好请老夫人另指人来教。” “那我去问问祖母。”秋蘅抬脚往外走。 朱嬷嬷愣了一瞬才追出去。 这六姑娘怎么回事儿,不怕威胁的吗? 走出冷香居,秋蘅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左侧。 那处花枝微微晃动,一个小厮飞奔而去。 “公子,六姑娘出来了,看着是去千松堂。” “好!”秋松一拍手,抓着弹弓跑了出去。 这边朱嬷嬷赶上秋蘅,低声警告:“老夫人才安排六姑娘好好学规矩,六姑娘就去找老夫人闹,不怕老夫人责罚吗?” 秋蘅徐徐而行,一副天真模样:“我是去和祖母讲道理。” 讲道理?没受过教养的小丫头果然愚蠢可笑。 “六姑娘可想好了,若惹得老夫人不快,奴婢只好对六姑娘更加严格要求了。” 秋蘅偏头:“朱嬷嬷不想惊动老夫人的话,我们就回冷香居。以后我学得轻松,朱嬷嬷教得也轻松。” “奴婢一个下人可没什么想法。”朱嬷嬷面无表情,拒绝了让她放水摸鱼的暗示。 原先伯府五位姑娘,连进宫去的大姑娘算上,就没有这样不服管教的,她倒要看看六姑娘在老夫人那里能讨什么好,真是无知者无畏! “朱嬷嬷如此刚正不阿,难怪祖母选了你来教我——”秋蘅说着,脚下突然一滑。 破空声传来,一物正好打在朱嬷嬷脸颊上。 朱嬷嬷一声惨叫,惊得落在花木上的鸟儿呼啦啦飞走。躲在花木后的男童脸上得意还没褪去,发现打错了人一溜烟跑了。 秋蘅俯身捡起打中朱嬷嬷之物,收入袖中:“朱嬷嬷没事吧?” 朱嬷嬷脸颊发麻,一张嘴吐了口血沫。她盯了那口带血的唾沫一瞬,眼一黑昏了过去。 闻声赶来的丫鬟仆妇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哎呀,朱嬷嬷晕血的!” 一番闹闹哄哄,秋蘅与晕着的朱嬷嬷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脸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朱嬷嬷在园子里说着话,突然飞来一物打在了朱嬷嬷脸颊上。”秋蘅摊开手心,“打中朱嬷嬷的就是这个泥丸。” 老夫人定睛一看,就知道这泥丸出自谁手了——松儿那孩子又胡闹了。 在老夫人看来,十岁的孙儿顽皮些再正常不过,遂转了话题:“先把朱嬷嬷唤醒。” 随着侍女一顿掐人中,朱嬷嬷悠悠转醒,一见老夫人就翻身跪了下去,口齿不清告状:“请老夫人为奴婢做主,刚刚奴婢与六姑娘走在路上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脸,定是——” 朱嬷嬷本想说定是六姑娘安排好的,却被老夫人冷声打断:“一个小意外,朱嬷嬷好好养着就是。春草,去取二两银给朱嬷嬷。” 做什么主?还想让她惩罚松儿不成?看来奴大欺主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朱嬷嬷察觉老夫人的冷淡,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在她昏倒的短短时间里,发生什么事了? 朱嬷嬷在秋蘅面前无视主仆有别言辞犀利,这是占了教养嬷嬷的身份,到了老夫人面前可不敢放肆,暗暗决定弄清情况再说。 秋蘅适时开口:“那孙女的教养嬷嬷——” 老夫人看一眼一边脸颊肿着,嘴角还残留血丝的朱嬷嬷,暗吸一口凉气:这命硬的丫头是真坑人啊,速速打发走才是正经。 “你先回去,等会儿新的教养嬷嬷就过去。” “孙女告退。” 秋蘅回到冷香居,王妈妈担忧迎上来:“姑娘没事吧?” “没事。祖母要给我派新的教养嬷嬷过来,王妈妈觉得会是哪位嬷嬷?” 王妈妈想了想:“如今还在府上的教养嬷嬷一共三人,其中朱嬷嬷最为严格。剩下一位鱼嬷嬷,一位李嬷嬷,奴婢觉得鱼嬷嬷的面儿大。” “这位鱼嬷嬷,是什么样的人呢?” “鱼嬷嬷性子圆融,说话好听……” 秋蘅了解差不多了,新的教养嬷嬷也到了,果然是鱼嬷嬷。 与颧骨微高的朱嬷嬷不同,鱼嬷嬷生了一张圆脸,瞧着和善,说的话也客气许多:“每个人步姿生来不同,六姑娘先走两步让奴婢看看,有不合适的地方咱们再调整。” 等秋蘅照做后,鱼嬷嬷沉默了。 朱嬷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见六姑娘做得好,为了磨一磨性子恐怕会更严苛。 那……朱嬷嬷受伤被换真的是意外吗? “请鱼嬷嬷指点。” “在奴婢看来,六姑娘做得很不错了,是以前受过教导吗?”鱼嬷嬷一副闲聊语气,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做。 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想让六姑娘在冷香居安分待着,不是学好规矩礼仪就行的。 “我想和鱼嬷嬷商量件事。” “六姑娘请说。” “鱼嬷嬷坐。芳洲,端茶点来。” 很快芳洲过来,放下一壶茶并一碟点心。 瓷白的盘中四块方方正正的点心,样式平平无奇,白中透红一看就是那种软软糯糯的口感。 鱼嬷嬷暗想:这点心应该不难吃。 “鱼嬷嬷先喝茶润润喉,吃块红豆糕。” 鱼嬷嬷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待这位貌似不简单的六姑娘,正好拖一拖时间,于是喝了口茶,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 香甜,软糯,绝妙的口感把鱼嬷嬷吃愣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红豆糕! 第8章 买香 秋蘅一看鱼嬷嬷反应,就知道芳洲没有发挥失常。 红豆糕当然不是特意为鱼嬷嬷做的,而是芳洲熟悉了两日三房这边的厨房,今早做出来的。 “鱼嬷嬷。” “六姑娘请说。”鱼嬷嬷回味着红豆糕的滋味,语气不觉柔和许多。 红豆糕不算什么精贵点心,可正因为寻常,这样的好味道才令人惊艳。 秋蘅含笑问:“芳洲做的点心,还能入口吧?” 是六姑娘带来的婢女做的? 鱼嬷嬷吃惊看了芳洲一眼。 圆脸杏眼,是个长相讨喜的小姑娘,但放在伯府就不起眼了。 不是说六姑娘长在乡野吗,结果不但有丫鬟,丫鬟做点心的手艺比老夫人院中的陈大厨还好。 这不合理! 不合理,就说明了六姑娘不简单。 鱼嬷嬷收起轻视,既是真心也是示好:“奴婢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豆糕。” “以后鱼嬷嬷在冷香居,还能吃到各种好吃的点心。”秋蘅弯着唇,“我该学的也会做好。如此,我们都轻松,鱼嬷嬷觉得怎么样?” 鱼嬷嬷沉默了。 六姑娘的意思是说她在冷香居摸鱼就好。 是答应,还是——当然是答应了,她又不是朱嬷嬷那种较真的人。 “奴婢觉得挺好,只要六姑娘把该学的都学会了。” 达成默契,秋蘅喊王妈妈安排房间供鱼嬷嬷歇脚,只剩芳洲在一旁。 “姑娘,我打听过了,三公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没人敢惹。几位姑娘中老夫人最疼的是四姑娘……” 秋蘅莞尔:“这么快就能打听到消息了?” 芳洲得意抬起下巴:“厨房的人最爱闲话,我做了红豆糕请他们吃,听到不少事呢。” “芳洲真厉害。” 芳洲笑得合不拢嘴,想了想提议:“还有多的红豆糕,要不要给三老爷和二公子送一些?” 秋三老爷是秋蘅的生父,二公子秋枫是秋蘅的亲弟弟,在芳洲看来还是要打好关系的。 秋蘅想到昨日收到的那袋子银子,点点头:“装进食盒里,我亲自送去。” 她来到秋家,不是要与秋府的人为敌的,处好关系以后行事总归方便些。 秋三老爷一大早出去了,秋蘅留下一碟点心后去了秋枫住处。 今日学堂放假,秋枫待在屋中读书,听小厮禀报说六姑娘来了,迟疑了片刻,才去见人。 “六姐有事么?” “芳洲做了些红豆糕,味道不错,送来给你尝尝。” 男童神色紧绷:“我不爱吃红豆糕,以后六姐不用送了。” “哦,那行。”秋蘅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走了。 秋枫盯着那盘红豆糕,有些气恼。 他说不爱吃,就转头走了? 听说父亲昨日一整日没饮酒,是他从记事起不曾有过的事。 父亲酗酒是因为六姐,不喝酒也是因为六姐,那他算什么? 男童这般想着,愤愤抓起一块红豆糕吃下。 “二哥——”秋松跑进来,见秋枫腮帮子鼓鼓,好奇问,“你在吃什么?” “有些饿,吃块干巴巴的点心垫垫。”秋枫立刻把那碟红豆糕端远了,转移话题,“三弟有事吗?” “二哥和你那个姐姐熟悉了没?” 秋枫心生警惕:“不熟。” “那你这几日和她混熟些,等下次我们放假,约她去花园。” 秋枫拧眉:“三弟要干什么?” “和她掰手腕。她赢了前日的事就算了,输了就向我道歉。” “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你该不会站在她那边吧?”秋松眼里有了凶光。 秋枫下意识一颤,红豆糕的香甜滋味消散:“知道了。” 秋蘅送完红豆糕,带着芳洲去到角门,被门人拦下。 “六姑娘要出门,需有老夫人院中的人来传话。”门人说这话时,难掩鄙夷之色。 秋蘅没有多话,转身慢慢往回走。 是她没想到。 她本就是乡间丫头,整日在外疯跑,到了那个失去大半江山的大夏一直住在宫中,等到国破,眼见之人皆为活命挣扎,这些讲究不止遥远,还很可笑。 也是这一刻,置身伯府花团锦簇的园中,秋蘅才深刻意识到她真的回来了。 困在大宅院里可不行啊。 秋蘅默默把伯府能逛的地方逛过,回到冷香居,王妈妈把一个匣子交给她。 “三老爷送来的,见姑娘不在,让奴婢交给您。” 秋蘅把匣子打开,里面簪钗手镯,耳坠珠花,皆是小巧玲珑适合小姑娘佩戴的样式。 芳洲忍不住道:“昨日是一袋子碎银,今日是一匣子首饰,三老爷真有钱呀。” 王妈妈听了芳洲的话,默默叹气。 三老爷不是有钱,是把买酒钱全用在姑娘身上了。 而秋三老爷在给女儿送完首饰回了院中,尝到秋蘅先前送来的红豆糕,当即就落泪了。 蘅儿给他送点心呢,是不是说明蘅儿没怪他? 抹一把泪,秋三老爷环视屋中寻思着:明日没钱给蘅儿买东西了,是去账房提前把月钱支了,还是典当个花瓶之类的呢? 临近傍晚,“辛苦”大半日的鱼嬷嬷前脚离开冷香居,秋蘅后脚离开。 她换了一身轻便衣裳,专拣避人处走,到了墙根处纵身一跃攀上墙头,观察一番轻盈落到了墙外。 帷帽往头上一戴,少女就如鱼儿入了海,混入了如织的人流。 没有宵禁的京城,每一盏亮起的灯都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光芒。 酒楼茶肆,当铺银楼,还有赁驴人等着走累的人来照顾生意。 比起只住了两日的永清伯府,秋蘅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反而更熟悉。 在大夏彻底消亡后的那三年里,她随先生从南都林州来到这里,住了不短时间。 那时候的此地也是这般繁华,只不过那是属于齐人的繁华,再与夏人无关。 头戴帷帽的少女走进一家香铺。 香铺很大,客人进出不断,如她这般女客比比皆是,掌柜也是一名女子。 “掌柜的,我要买一些香料。” 一刻钟后,少女提着包好的香料走出了香铺。 馥郁香气渐渐留在了身后,酒香、茶香弥漫在空气中。 看着迎面而来的人,秋蘅脚步不觉放慢。 第9章 巧遇 一身青衣的少年单薄挺拔,比之穿绯衣时少了几分昳丽,多了几分清雅。 是昨日才见过的皇城使薛寒。 他信步走来,看起来是在闲逛。 秋蘅一瞬恢复如常,目不斜视与之交错而过。 少年却驻足,侧头看向头戴帷帽的少女:“秋六姑娘。” 秋蘅第一个反应是装作没听见,快步走远,但无数次经历危险的本能令她迅速有了判断。 少女也停下脚步,掀开遮挡面容的纱巾,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薛大人?” “秋六姑娘一个人?” 秋蘅觉得这话问得不怀好意。 以她如今永清伯府六姑娘的身份,正常出门不说仆从成群,丫鬟仆妇总要有的,一个人出现在大街上明显不正常。 而就在昨日,眼前人还为了排除她细作的嫌疑特意登门,丝毫不在意得罪永清伯。 借口不高明的话,定会加重此人的怀疑。 心中念头转过,秋蘅赧然一笑:“我好奇京城景象,可是出门不如原先在乡间方便,就偷偷溜出来看看。还望薛大人不要说出去,不然家中长辈知道了定会骂我。” 少年听了这话,眼神有了思量。 秋蘅坦然任他注视,暗道一声不走运。 放眼京城,见过她的总共没几人,偏偏就遇到了这位薛大人。遇到也就算了,还把换了装束戴着帷帽的她一眼认了出来。 这样的巧合与眼力,令人费解。 少年似是信了这番解释,话题一转:“昨日我去贵府,是不是给秋六姑娘带来不少麻烦?” 秋蘅:“……”你说呢? 微妙的沉默后,薛寒面露歉然:“是我考虑不周……秋六姑娘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秋蘅听了这话,隐隐觉得古怪。 无论是书上记载,还是昨日与永清伯的交锋,薛寒都不像是热心之人。可看他此时神色,又十分诚恳。 秋蘅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若有难处,薛大人真的愿意帮忙吗?”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求助来得这么快,说话都有些不流畅了:“是,当然……” “不久前,我养父进城为养母请大夫,半路上被一群骑马回城的衙内撞死了……我想知道撞死养父的是何人。” 薛寒的热心实在奇怪,那就看看他只是说客气话,还是真热心,或是另有所图吧。 “秋六姑娘仔细说说家住何处,意外是哪日发生……” “我家住随云县云峰村……”回答着一个个问题,看着少年专注聆听的样子,秋蘅有所感觉。 他好像是认真的。 随云县离京城不算遥远,县城那些衙内横行霸道惯了,对意外撞死一个山民不觉得是什么惊天大事,也就谈不上保密。这样的话,以皇城司的能力,查出撞死养父的是韩悟之子韩子恒轻而易举。 而薛寒的养父薛全,一直与韩悟不对付。 秋蘅那突如其来的想法便是因此而来。 她想看看,有了韩悟之子撞死无辜百姓的把柄,薛全会如何做呢? 倘若薛全借此攻讦韩悟,有着这般人物的插手,养父能得到一个公道吗? 尽管这公道也不是真正的公道。 可若连这样的公道都讨不到,她就可以收起多余的念头了。 “我派人去查一查,若有所得,就告知秋六姑娘。” 秋蘅深深一礼:“多谢薛大人。” “天色已晚,秋六姑娘早些回去吧。” “薛大人再会。” 秋蘅向前走出几步,少年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再会。” 朦胧夜色中的永清伯府巍然而立,灯火通明。秋蘅如一只轻盈的燕落入墙内,回到冷香居。 “姑娘回来了。”芳洲接过秋蘅拎着的香料,有些好奇,“姑娘又要制香吗?” 只有芳洲清楚,先前秋蘅日日上山守坟是对王妈妈等人的说辞,那段时间姑娘制了许多香丸、香粉,还有她没见过的香佩。 “对,我要制一种香,安神香。” 室中烛火明亮,看着手脚利落整理香料的芳洲,秋蘅轻声问:“芳洲,你不觉得我变了许多么?” 从她大雨归家,明明有许多变化,芳洲却从不曾问。 芳洲手一顿,放下香材走回秋蘅身边,慢慢挽住她的胳膊。 “姑娘在山间迷路那么久,定然受了许多苦,有变化再正常不过了。” 她不敢问,她怕问了,姑娘就消失不见了。 她确定姑娘还是姑娘,哪怕回来的是姑娘的魂,只要回来就好。 是人是鬼,变或没变,有什么关系呢? “芳洲。” “嗳。” “我想吃栗糕。” 芳洲露出个灿烂的笑:“明日就给姑娘做。” 之后几日,芳州陆续做了栗糕、酥饼、方糕、芙蓉糕…… 把每日一早来冷香居摸鱼的鱼嬷嬷吃得良心不忍,主动提点秋蘅:“六姑娘学规矩辛苦,也别忘了常往千松堂送些点心孝敬老夫人。老夫人认可六姑娘的孝心,六姑娘以后就能如其他姑娘那样出府赴宴了。” 鱼嬷嬷这话不是随口说,就在今日,伯府四位姑娘去赴长春侯府举办的花宴,唯独落下了秋蘅。 在鱼嬷嬷看来,六姑娘被禁在府中进不了贵女们的圈子,没机会被贵夫人们看见,那是前程渺茫。 而能决定这些的,无疑是老夫人。 “多谢鱼嬷嬷提醒。鱼嬷嬷尝尝这透花糍,芳洲新做的。” 鱼嬷嬷享受美味点心时,芳洲不由为秋蘅担心:“姑娘,要不我去打听打听老夫人喜欢吃什么。” “不用。” 秋蘅拈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吃起来。 在这世道里,真正能决定一府命运的不是老夫人,而是永清伯。 如果老夫人能决定这些,被送去给人当妾而死在花季年华的就不会是她最喜爱的孙女——四姑娘秋芙。 而那位为了荣华不要脸皮的永清伯,又岂是几盘点心能打动的。 “等香制好,芳洲就能陪我出门了。” …… 长春侯府,花宴设在园子里,长春侯夫人的两个女儿作为主人招呼着受邀前来的贵女。 其中妹妹名叫冯采星,听闻秋家姑娘们来了,迫不及待迎上去。 第10章 香囊 “是秋家姐姐们吗?”冯采星年纪不大,一双明眸含笑,脆生生打着招呼。 长春侯府与永清伯府来往不多,这还是秋家姐妹第一次受邀赴长春侯府的宴,原以为会被默默安置,冯采星的热情就令姐妹几人意外且喜了。 “这是秋二姑娘……”有两边都熟的做着介绍。 “咦,秋六姑娘没来吗?”等一一认识了,冯采星问。 二姑娘秋萱隐约明白了冯二姑娘的热情原来是对六妹的好奇,客气道:“六妹妹长途奔波才回家,有些累着了,祖母心疼她,让她好好养养身体再出门。” “这样啊。”冯采星眼里闪过失望,热乎劲也没了,当然也没失礼,吩咐人安排秋萱几人。 看着冯采星离去的背影,秋芙咬唇:“什么意思?秋蘅不来,我们就不算客人了?” 秋萱深知四妹娇纵,怕在这种场合发脾气,赶忙安抚:“六妹妹能被寻回来多亏了长春侯夫人,冯二姑娘想必听母亲提起过,对六妹妹心生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说我们能来,还是沾了六妹的光了?”秋芙更觉不快了。 饶是秋萱脾气好,也想翻白眼。 长春侯夫人是康郡王妃的亲妹妹,平素常来往的可没永清伯府。她们能被冯家姐妹下帖子邀请,不是因为六妹妹还能因为谁? 就是不知道这好奇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了。 秋萱会这么想,是因为很快有不少贵女凑过来,句句离不开问秋蘅。 “秋六姑娘叫什么呀?” “听说秋六姑娘被南边一户山民收养长大,习惯府上生活吗?” “秋六姑娘是不是也如几位姐姐一样好看啊?” …… 这些贵女语气都拿捏很好,秋萱却暗暗皱眉。 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对六妹妹的轻视,要知道对一个人心存尊重是不会张嘴问这问那的。 秋萱渐渐沉默下来,接话的换成了三姑娘秋芸。 冯采星回到姐姐身边,悄悄咬耳朵:“可惜了,没见着秋六姑娘。” 冯采月睨妹妹一眼:“收一收你的好奇,别让秋家几位姑娘心里有想法。” 冯采星往秋萱几人所在方向一抬下巴:“姐姐别说我,你看多少好奇的。” 走丢十年寻回来的,还是被母亲巧遇才寻回来的,怎么可能不好奇啊。 冯采月看着那闹哄哄的场面微微摇头,抬脚走过去。 “这么热闹。” “冯姐姐。”众贵女向冯采月打招呼。 冯采月颔首回应,与秋萱姐妹一一见过:“今日来的姐妹有些多,招呼不周。” “冯大姑娘太客气了。”秋萱与之寒暄。 一位贵女问起:“嘉宜县主今日没来吗?” 嘉宜县主是康郡王之女,冯采月的表妹。 冯采星抿嘴笑道:“表姐研究一味香正到了关键时候,没空出门。” 嘉宜县主痴迷香道,在圈子中也是有名的。 这种痴迷不会被诟病,反而是雅事。 便是在这摆宴的园中,角角落落的高几上都放置着各式香炉,散发出袅袅香气。 提到香,冯采月轻轻一嗅,拉起秋萱的手:“我说哪来的香这般清雅隐幽,原来是秋二姑娘带来的。秋二姑娘用的什么香?” 秋萱随身佩戴的正是秋蘅送的香囊。 她稀罕这香味特别,没想到竟被冯大姑娘留意到了。 这似乎是个替六妹妹扬名的机会。 秋萱心头微动,取下香囊给众女看:“今日只佩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 冯采月面露惊讶:“秋六姑娘做的?” “嗯,六妹妹的养父母以采香为生。” “能不能给我仔细闻闻?” 秋萱没有犹豫,把香囊递给冯采月。 冯采月伸手接过,完全不在意香囊布料的粗糙,凑到鼻端轻嗅。 片刻后,她把香囊交还,由衷道:“这香调配得极好,秋六姑娘在香道上造诣非凡。” “不会吧,寻常人炮制香材不难,制香、调香能出高手?” 众女难以置信。 不是她们看不起人,香道高手要熟知各种香料特质,不断尝试才能提升制香水平。而许多香料价格昂贵,岂是普通百姓能拿来练手的。 “总归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吧。”冯采月身为主人拦下质疑,生出个念头。 倘若秋六姑娘真有这般造诣,或许能帮表妹解决遇到的难题,省得表妹为香痴狂连门都不出了。 “哎,秋五姑娘身上的香味也好闻,与秋二姑娘是一样的。”冯采星忽然道。 秋莹一下子红了脸,支吾道:“我也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却悄悄垂下手,衣袖挡住挂在腰间的香囊。 回府后的路上,窝了一肚子火的秋芙冷笑:“五妹要戴六妹送的香囊,就和二姐一样光明正大带,怎么还给香囊换了一层皮?” 只见花宴上被秋莹刻意遮挡的香囊以细绸制成,是贵女们惯用的料子。 秋莹被怼得难堪,忍不住道:“六妹妹送的香囊确实好闻。” 她舍不得那独特的香味,又觉得那香囊戴出去不好见人,这才换了个香袋装。 本来这没什么,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坦然佩戴六妹妹所赠香囊的二姐相比,就显得她做法难看了。 “一个香囊值当费这么多心思,是没见过好东西吗?” 秋芸听着四妹对五妹的挤兑,默默离秋芙远了些。 她其实也戴了六妹送的香囊,只不过怕四妹瞧见了不快,贴身放在了最里面,香气这才不明显。 素来温和的秋萱沉下语气:“六妹妹的香囊连长春侯府的大姑娘都称赞,怎么不是好东西了?外面的人听说六妹妹是乡野来的,正等着看稀奇。四妹不为六妹妹有本事高兴,难道想让那些人瞧了咱们府上笑话去?” 一番话说得秋芙火往上冒,却无可辩驳。 “二姐去哪儿?”见秋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秋莹问。 “去冷香居,向六妹妹道声谢。” 秋莹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三姐、四姐,我还没去过冷香居,正好随二姐一起去看看。” 眼见二人走了,秋芸看向秋芙。 秋芙面罩寒霜,甩袖就走,去的亦是冷香居的方向。 第11章 一劳永逸 冷香居中,众人正在吃胡饼。 胡饼本是寻常吃食,奈何芳洲手艺太好,把饼子烤得酥脆油香,里面薄薄一层羊肉馅,一口咬下去鲜而不腻,美味至极。 鱼嬷嬷吃得想掉眼泪:不该提醒六姑娘去讨好老夫人的,她想一辈子留在冷香居教六姑娘“学规矩”! “姑娘,四位姑娘来看您了。”冲进来报信的小丫鬟嘴上泛着油光,也是胡饼的“俘虏”。 “请进来。” 秋萱四人越往里走,香味越浓。 这香……和想的不大一样啊。 等见到桌上一摞油润胡饼,四人皆呆了呆。 “六妹妹,这个时候你吃肉饼啊?”秋莹不觉咽了咽口水。 不是她馋,实在是太香了,这饼一看就与香味很般配的样子。 秋蘅微笑:“学规矩累了,芳洲烤了些胡饼犒劳我。四位姐姐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 “好啊!” 不同的声音响起,场面一静。 “那我尝尝芳洲的手艺——”秋萱本是为了缓解尴尬,胡饼一入口就震惊了。 秋莹见素来稳重的二姐露出这般表情,忙拿起一个胡饼:“我也尝尝。” 这一尝再顾不得说话,一口口吃起来。 这不可能是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胡饼! 秋芸最擅长降低存在感,一声不吭拿起胡饼。 秋芙死死咬唇。 又不是饿着肚子回来的,一个个不嫌丢人。 片刻后——她且尝尝一个乡下丫头的丫鬟做的胡饼有多难吃。 被饼香、肉香弄得心烦的秋四姑娘拿起胡饼,恨恨咬了一口。 难吃! 一时间四姐妹默默吃饼,旁边鱼嬷嬷终于释然。 苍天可鉴,果然不是她意志力低! 秋蘅的心情却与享受美味的众人不同。 本来彼此远着,她可以不去想,现在看一眼二姑娘秋萱——出阁后意外落水溺亡。 三姑娘秋芸,嫁年过四旬的某侍郎为填房,结局未知。 四姑娘秋芙,许宰相之孙为妾,不料其孙猝死,伤心殉情而亡。 五姑娘秋莹,与人私奔下落不明,后来出现在南都林州的烟花柳巷中。 至于入宫服侍天子的大姑娘,结果不必多言。 本来这种寻常勋贵家女孩儿们的情况不会被记载,因为永清伯送孙女为妾的壮举连带被记下,最后叹一句秋家女美貌出众,红颜薄命。 一个孙女如此只怪自己命不好,五个孙女皆如此,恐怕少不了永清伯这位“好”祖父的作用了。 而今是靖平二十五年,再过五年,也就是隆兴二年,便会京城沦陷,幼帝南逃。到时命运悲惨者不知凡几。 可盛世浮华时的鲜花凋零与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悲惨是不同的。 来自亲人的尖刀,捅在身上总归是更痛一些。 “不知四位姐姐前来何事?”见四人胡饼吃完,秋蘅问。 “我们是来向六妹妹道谢的……”秋萱说起秋蘅所送香囊在花宴上引起的关注,“多谢六妹妹用心做了香囊送我们。” 秋莹跟着点头。 秋芙扯扯嘴角,心道什么我们,她才不是来道谢的。 她只是跟来看看,省得她们背地里说她的不是。 “姐姐们太客气了。我还做了一种香饰,姐姐们有兴趣的话等成了送给你们把玩。” “那就先谢谢六妹妹了。” 毕竟不是很熟,胡饼吃了,谢也道了,秋萱四人没理由多留,告辞离开。 老夫人得知孙女们回来,把人叫到千松堂,问起在长春侯府的事。 虽是小姑娘们的聚会,可这代表伯府与长春侯府真正有了来往,由不得老夫人不重视。 “六妹妹做的香囊令冯大姑娘赞不绝口,还说以后再下帖子请我们去玩。”秋萱笑道。 秋芙看秋萱一眼。 秋蘅给二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二姐一心帮她能出门? 胡饼,一定是被那难吃的胡饼收买了。 “是么。”老夫人听见秋蘅的香囊得了长春侯府姑娘的青睐倒也开心,却没改变想法,“等她学好规矩再与你们一道出门。” 以后要是常去长春侯府甚至门第更高的府上,就更不能失礼了。 这样看的话,六丫头也并非一无是处。 …… 安神香还没制成,就又到了秋枫、秋松学堂放假的日子,而这一日国子监也放旬假。 秋蘅第一次见到了大公子秋杨。 “这是从东街头翠二嫂店买的樱桃毕罗,六妹妹尝尝喜不喜欢。”秋杨递过去一包点心,“她家这道点心很出名,六妹妹要是吃不惯甜口的,等下次我买肉馅的来。” 秋蘅还没开口,芳洲受不了了:“樱桃毕罗怎么能吃肉馅的!” 秋杨:“……” 再看鱼嬷嬷、王妈妈等人,竟是一脸支持赞同。 好奇怪。 “我做的香囊,送给大哥。” 秋杨没想到还有回礼,忙把香囊收好:“那就不打扰六妹妹忙了。” 六姑娘要学规矩,是伯府上下都知道的。 秋杨离开没多久,秋枫身边大丫鬟喜鸽前来传话:“六姑娘,我们公子请您去一趟花园。” 秋蘅没问有什么事,跟着喜鸽去了园子。 秋枫等在花架旁,看着走来的少女,下意识绷直身体。 三弟要是掰手腕掰不赢,会不会闹出别的事? 可若是不答应,他不会罢休的。 秋枫回忆起那无数次捉弄,压下了叫秋蘅前来的不安。 “叫我来什么事?”秋蘅站定,平静问。 “是——”秋枫才开口,就看见了秋松。 胖乎乎的男童,表情凶横出现在秋蘅背后。 “秋蘅!”秋松喊了一声。 秋蘅在秋枫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淡定转身,一手抓住秋松抛来之物,一手揪住他衣襟扯到面前,利落把手中扭动之物往他脖子上缠了一圈。 秋枫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而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的秋松动也不敢动,哭也不敢哭,死死盯着翘起头冲他吐信子的长蛇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秋蘅看着要吓死的小胖子,纳闷问:“这不是你带来的吗,你怕什么?” “我……我……”秋松哆哆嗦嗦想说我不怕,可一开口就发现那蛇头往他嘴边凑了凑。 救命啊! 第12章 不装了 秋枫瘫坐在地上,惨白着脸喊:“六,六姐……” 他想说你怎么敢徒手抓蛇,怎么敢把蛇缠在三弟脖子上,怎么敢这么得罪三弟…… 可在巨大的恐惧之下,什么都问不出,只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而少女仿佛完全忘了旁人存在,冷冷问秋松:“说说吧,你还有完没完?” 那目光比缠在脖子上的蛇还要冷,秋松打了个哆嗦,真正感到了恐惧。 刚刚他害怕,但还有愤怒,还想着回头一定去向长辈狠狠告状。可这一刻,连愤怒都被吓没了,只剩下令他窒息的恐惧。 他深深意识到,眼前少女和所有姐姐都不一样,她是个疯丫头,什么都敢做! 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现实,且不加掩饰。 “我……我错了……” 秋枫吃惊望着秋松。 三弟说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以后别来烦我。” 秋松猛点头,双下巴碰到蛇身,崩溃哭了:“呜呜呜,我不敢了,你快把蛇拿开啊!” 秋蘅把长蛇拽下来,松开对秋松的束缚。 得了自由的小胖子却不敢走,巴巴看着拎着蛇的少女。 秋蘅把蛇塞回他手中:“哦,还给你。” 秋松欲哭无泪,却不敢把蛇扔了,捏着蛇颈试探问:“那……我走了?” 见秋蘅点头,小胖子飞快跑了。 秋蘅看一眼秋枫,转身离开。 绿枝繁茂,花香袭人,秋枫坐在地上,神色怔怔。 六姐一定认为他与三弟合伙把她骗过来…… 等在假山旁的小厮见秋松跑来,忙迎上去:“公子——咦,长虫还在您手里啊?” 六姑娘没被骗过去吗? “闭嘴!”秋松骂了一句,把蛇砸小厮身上。 小厮手忙脚乱把蛇抓住,满头大汗问:“公子,这长虫怎么处理啊?” “丢外面去——”秋松一顿,改了主意,“你知不知道六姐最讨厌谁?” 这话问得小厮神色微妙。 六姑娘最讨厌的……应该是您吧。 “除了我!” 小厮冥思苦想半天,迟疑道:“六姑娘才进府没多久,又整日待在冷香居,没怎么和府上人打交道。不过听说一开始被老夫人安排去教导六姑娘规矩的朱嬷嬷与六姑娘处得不大愉快,但不知是真是假……” “就她吧,走。” 朱嬷嬷正去千松堂的路上。 那日的哑巴亏她可咽不下,看老夫人的反应不好再提当时的事,她就安排了个小丫鬟盯着,这一盯就发现了鱼嬷嬷在冷香居摸鱼的蛛丝马迹。 她就说六姑娘与鱼嬷嬷能处得风平浪静有问题。 虽说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在老夫人面前吹吹风总归是有用的。 正这么想着,一物从路边飞来,正砸在了朱嬷嬷身上。 朱嬷嬷下意识伸手去抓,看清手中扭动的蛇头,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朱嬷嬷被一条长虫吓昏了?”老夫人听说后,脸色古怪。 朱嬷嬷最近昏迷委实频繁了些,这是霉运缠身啊。 “叫大夫给朱嬷嬷开副安神方,和她说好好养着,暂时就不必来千松堂伺候了。” 吩咐完婢女,老夫人又叫来管家的大太太赵氏数落:“好好的园子里怎么会有长虫?没安排人定期查杀驱赶吗?” “儿媳这就命人再仔细清理一下。” 消息传到冷香居,秋蘅也觉古怪。 别人不清楚,她却能肯定朱嬷嬷被蛇吓昏与秋松脱不了关系。 被她吓怕了,却去找对她心存怨气的朱嬷嬷麻烦? 秋蘅想不通秋松这么做的理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有病。 随着秋松与朱嬷嬷的消停,冷香居上下的小日子越发轻松自在。这日安神香终于制成,秋蘅走出了冷香居的门。 午后的伯府静悄悄的,永清伯却在发火:“去换凉茶来!” 茶杯砸在地上的声响令人惶恐,婢女匆匆收拾了退下去。 永清伯平时多歇在外院,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老伯爷被不寐折磨许久了。 这一点,秋蘅也知道。 她是从书上知道的。 永清伯为了能把爵位传下去费尽心思,患有不寐之症。 这些日子芳洲用点心开路打听到不少事,也打听到了这算不上秘密的讯息。 婢女进去禀报:“老伯爷,六姑娘求见。” “六丫头?”永清伯头疼发作正心浮气躁,听闻秋蘅来了自是不耐烦见,“就说我睡了。” 午后,本就是小憩的时候。 婢女迟疑了一下道:“六姑娘说……带了您需要的东西。” 永清伯被勾起了好奇:“那就请进来吧。” 秋蘅等在外面,婢女快步出来:“六姑娘,老伯爷请您进去。” “多谢姐姐通传。”秋蘅随婢女往里走,随着门帘掀起有香扑面而来。 是安神香的味道。 市面上的安神香配方各有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永清伯府不穷,被顽疾困扰的永清伯所用的是上好的安神香。 “见过祖父。” “蘅儿过来有什么事?”孙辈面前,永清伯慈眉善目的样子,一点看不出刚才摔杯子的暴躁。 秋蘅看了一眼婢女。 屋中只有这么一位婢女,显然是永清伯信得过的人。 秋蘅把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拿出来:“孙女亲手做的安神香,带来孝敬祖父。” 永清伯听了这话不但不觉欣慰,反而脸色一沉。 六丫头怎么知道他离不开安神香? 府中知道他被不寐困扰的人不少,可六丫头才来了多久,这是特意打听了府中众人的情况? 永清伯喜欢的孙女是乖巧美貌的,而不是心思多得用到他身上的。 “祖父有用惯的,你安心在冷香居学规矩就是。”永清伯淡淡道。 永清伯平时一副慈善祖父模样是因为管教孙女们自有老夫人和儿媳,用不着他冷脸,但这不代表一个小丫头惹了他不快后他不会发作。 说到底,只是个仰他鼻息而活的小孙女罢了,而不是外头那些需要他敬着的人。 见秋蘅没有动,永清伯声音更冷:“退下吧,祖父要歇息了。” “孙女知道祖父有用惯的。”早就预料到不会顺利的少女坦然与永清伯对视,“但那些香都没孙女做的安神香效果好。” 秋家几位姑娘的下场告诉她,在永清伯面前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纯粹浪费时间。 这种利欲熏心之人,不如直接些。 第13章 利益交换 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孙女说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永清伯只觉可笑。 他用的安神香是从京城最有名的香铺闻香阁买来的,竟然说没她做的香效果好? 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有美貌,将来嫁了人也会给娘家惹祸。 永清伯语气极为冰冷:“你祖母让你好好学规矩是对的。你且回去吧,没学好规矩前就不要出来了。” “孙女这就回去了。”秋蘅这般说着,却动也未动,“祖父为何生气,是觉得孙女说大话吗?” “难道不是?” “可您惯用的安神香不是没效果吗?” 永清伯:“……”是他不寐之症太过顽固,不是闻香阁的香没效果! “孙女是心疼祖父,这才做了安神香孝敬您。您试过就知道,您惯用的香确实没用了。” 一旁婢女表情精彩。 六姑娘是真敢说啊! 永清伯被气笑了,一字一顿道:“那祖父就试试蘅儿做的安神香。” 其中警告,完全没有遮掩。 少女却仿佛没听出来,微微屈膝:“孙女告退。” 等秋蘅离开,永清伯一指靠墙放置的瑞兽香炉:“换上六姑娘送来的安神香。” 一个小丫头对他用激将法,很快她就会明白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婢女轻轻揭开香盖,放入秋蘅带来的香丸,随后退至外间。 袅袅香气从兽嘴中吐出,在室内渐渐弥漫。 永清伯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 甜凉中带着苦,因融合得恰到好处而有种温润厚重感,却并不浓郁,仿佛悠长温柔的微风徐徐吹过来。 应该加了沉香——永清伯闪过这个念头,再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 刚刚睁开眼时,永清伯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竟然睡着了!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绛香——” 婢女快步进来:“老伯爷醒了,要喝茶吗?” “我什么时候睡的?” “香炉填了六姑娘送来的香丸不久,您就睡了。” “我睡了多久?” “有一个时辰了。” 永清伯愣住了。 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就是强睡三个时辰都没有的。而这一个时辰他没有似醒非醒,没有辗转反侧,入睡的这段时间好似一片空白眨眼而过。 这就是熟睡的滋味啊。 这一刻,永清伯竟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实在是被不寐之症折磨太久了。 “去请六姑娘来!”永清伯不放心,加上一句,“无论六姑娘有什么事,让她立刻过来。” 冷香居中,小丫鬟来报:“姑娘,老伯爷身边的绛香姐姐来了。” “请进来。” 绛香见到秋蘅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六姑娘,老伯爷请您过去。” 鱼嬷嬷瞧在眼里,暗暗吃惊。 绛香可是老伯爷身边的大丫鬟,伯府婢女中最有头脸的人,竟对六姑娘如此客气? 等秋蘅随绛香走了,鱼嬷嬷忍不住向王妈妈打听:“看来六姑娘很得老伯爷喜欢啊。” “谁不喜欢姑娘呢。”王妈妈塞一口红豆糕,只觉满口香甜。 路上秋蘅把帕子包好的红豆糕递给绛香:“芳洲刚做的,绛香姐姐尝尝。” “多谢六姑娘。”绛香接过来收好,主动提起永清伯,“用了六姑娘送的香,老伯爷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精神很不错……”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老伯爷被不寐之症折磨的痛苦了,她敢肯定从此以后六姑娘会是老伯爷最看重的孙女。 “老伯爷,六姑娘到了。” 示意绛香去外头守着,永清伯看着秋蘅的目光极为严肃:“蘅儿,那香丸真是你做的?” “当然是。”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出自孙辈之口,令永清伯很不适,但现在他已经明白这丫头的放肆不是犯蠢,而是有底气。 可他还有许多疑问。 “你养父母以采香为生,若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会是寻常农户?” “孙女并不是从养父母那里学来的。”迎着永清伯诧异的眼神,少女一派淡定,“我们整个村子都以采香为生,孙女耳濡目染得以入门,各种香方都是出于兴趣自己慢慢试出来的……” 永清伯听后,陷入沉默。 听起来离奇,可根据前去接这丫头的管事打听调查的情况,不存在教导这丫头的香道大家。 那再离奇,也只能是事实了。 “你做的安神香对祖父确实有些作用,这香方——” 秋蘅微微一笑:“祖父知道烹饪吗?同样的食谱,不同的厨子做出来的菜肴味道都不一样,制香也是如此。同样的香方,哪怕写明各种香材分量,但在合香时如何研磨、切削,蒸煮炙焙所需的时间、冷热……细微不同就会带来效果的不同。” 永清伯又沉默了。 他需要这安神香,但不想被一个小丫头拿捏,干脆直接索要香方,可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得有道理。 秋蘅再道:“更何况,用香之人也不同。” 永清伯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根据不同之人的情况,香方要随之调整才最适配。” 这岂不是说,能制出如此神效安神香的六丫头是不可替代的? 是了,如果只知道香方就行,皇亲贵胄之家和各大香铺就不会高价捧着那些香道高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永清伯的心急促跳了跳,再看秋蘅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他第一次发现,孙女除了通过嫁人为伯府带来利益,还可以有别的用处。 “以后祖父要用的安神香,就交给蘅儿了。” “是。” 到这时,永清伯也用不着一副慈爱模样了,直接问道:“蘅儿想要什么?” 秋蘅弯了弯唇。 她就说,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是浪费时间。利益交换,才是省心省力又牢靠的。 少女微扬下颌,露出野心勃勃的神色:“孙女想与姐姐们一样参加各种宴会,出入高门大户之中。想要这京城的贵人们都知道孙女不是粗鄙不堪的乡下丫头,不比任何大家贵女差。” 这般直白的野心与虚荣,永清伯反而笑了。 原来是个一心想飞上高枝的小丫头啊。 真是好极了。 第14章 香佩 钱长泽高谈阔论,范昭频频点头。范昭简单总结一下,觉得黄龙士成就于棋悟,施襄夏成就于棋道,范西屏成就于棋艺,而钱长泽则成就于棋理,三人在围棋上的所得和阐述各有千秋。 最后走到艾琳跟前的,是那个有着一副温柔笑容的,她所熟悉的那个雷修。 李步青走了,孤独的走了,正如他孤独来。但是,杭州血战,李步青被授二子与范西屏三比三战平,足以令初出茅庐的他名扬天下了。 四十二城,三十四个家族,无论是古老的还是后加入的,尽皆招回在外的弟子,一时间风起云涌,各个猜测:老祖这是要干什么? 叶无声撇了他一眼默默前行,不过叶不浪却是捂嘴偷笑,肚子笑抽了。几曾何时,自己老爹没受过这等糟践了,鸡毛都不算,想想就觉得可笑。 而且霍子吟的手底下炼药的实力一直不强大,要是能够将这里众多的势力收为己用,那可真的是不错,这是霍子吟的临时的想法,之后就交给墨竹了。 杨一清这才决定放弃卫所,因为卫所耕地这一大块蛋糕,并不只是那些卫所官吃掉的,卫所兵制的重心在于土地,没有土地,根本就没有精兵。 只见他宽袍一挥,双掌轻轻抵在石壁上,似乎像是在凝神细听着什么,忽而撤回掌力在石壁上或轻或重地间歇敲了起来。 他早就想当面羞辱一下这个毛海峰了,虽然此时的毛海峰并没有做过他几十年以后要做的事情,但关晓军哪管这个? “前阵三排枪兵要破了。”站在马车高处,黄驹看着前面的骑兵冲阵无视那巨大的厮杀碰撞的血腥和噪音,面色凝重的说道。 将云泽市电台的记者石建国让进屋里后,通过石建国的解释之后,关宏达才闹明白了记者到底是怎么一个职业。 谁能想到,魔修一方从一开始便将自己一方的手下当成了祭品呢?可见魔修的狠辣,天理老人刚刚能金蝉脱壳瞒过月灵仙子,便多亏了此魔阵,此时一举将众人拉入天魔幻境,也是此魔阵在后面为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毛乐言整理了一下账本,发现有些数目对不上,便命人传来账房先生问话。 王妃是自己走出轿子来的,王妃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踢了王爷,王妃居然打王爷的手,等等,王爷和王妃怎么什么程序都没做就直接进王府了? 一直等了几天,等到三角洲宇宙站不再攻击陨石之后,宇宙甲蛛哥奇古蒙才混在一批陨石里慢慢接近地球,这是三角洲宇宙站认为怪兽已经解决松懈了。 黄沙漫天,野草悲泣,苍穹就像一块镶满了钻石的墨玉,辉煌而美丽,但大地却是阴沉而悲他的。风中偶而传来一两声马嘶,却衬得这原野更寂寞辽阔。 相比于日本guys的保守,海洋局这边就比较开放了,勇鱼洋一见到怪兽就启动了机动模式,他先利用幻影飞行接近高速飞行的巴顿,接着八枚斯卑修姆三叉戟导弹全部发射。 形形色色、人来人往,林溪觉得,天底下故事最多的地方,除了起、点、,就要数医院的故事最多了。 江晨点头道:“好好做,等做到一定程度,我再想办法,把你弄去其他地方。”自己人自然要安插去更好的地方,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木桥两边也就几十米的样子,桥下是干涸的河道,即使在黑暗中看的不是很清楚我也隐约觉得脚下的河道少说也得有一二十米的样子。 果然,最后的人一愣,再挥刀时,已完全来不及,刀才砍出一半,马芊芊的剑即直刺而到,从他的后背斜刺入,马芊芊前扑的势头并没因这一刺而减缓,顺手拔出短剑,人已杀向后面第二人。 指了指门外的马车,史町对着面前这依旧无法感知实力的斗篷人,表情谄媚。 欧阳南风显然做足了功课,她一说要找工商局,这算是抓到了我的软肋,我的清梦斋虽然手续齐全,但是这天底下做古玩生意的店铺总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这要是工商局上门我还真的有些心虚。 本来这两年山里管的严,眼瞅着没有机会,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今年山雪落的早,野兽毁了苞米地,村长同意了上山围猎,周斜眼就觉得机会来了。 林溪无语,但也说不出什么,庄羽对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虽然知道她有心理障碍,但是并不知道有多严重。 而再往后看看,维塔所走过的台阶又全部被逐渐升腾起来的蒸汽所掩盖,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走过了多高。 刘涛直接奔过这两人,一点不停留地冲向里面,后面的四个士兵,拔出刀剑来,给那两个守卫各补了两下,一点也没让他们有存活的可能。 他直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都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因为他已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梦魇之中。 现在又听说叶琳即将下学期转学,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可把他气坏了,他下决心要把她想办法骗上床,上了再甩,圆他心结。可他也清楚,有类似想法的不止他一个,做那边的狗比许杰,跟他脑中的套路差不了太多。 面对他的逼视,赵子龙虽然极不情愿,只得迫于银威,还是如约将许诺的两件三级通灵食材,五件二级通灵食材拿出来,乖乖地送到金斧的身前。 开玩笑,化干戈为玉帛?他林风又不是脑残,为什么要跟颜家求和?而且,现在颜莎就在他的身边,他要是真的跟颜家谈和了,那岂不是在颜莎面前丢人? 一股冷风忽然从虚空中吹起,这股风来的毫无征兆,甚至显得有些诡异,若不是风曼婷拥有着风暴异象,对风的感应极为敏锐,否则也不能感应到这种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