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 第1页 [恐怖灵异] 《鬼妻》作者:冷夕【完结】 对幻天云大大的回覆 幻天云大大在书评中提到: 人物心理描写较少,未曾站在不同角度看事物,人物立场不同,角色不同,自然心理特徵就会表现的不一样。应对不同的角度做描写。而且写作一味以平叙前进,笔下工夫应当加深,词句内容直白简单,不够新颖。景色描写不够力度,一味以记事为主,忽略了主人公所处的周围环境,有时环境在事件中也起一定的作用。但看上去作者的写作水平在不断提高,逻辑上的错误越来越少,描写越来越有特色。 冷夕的回答是: 本书採用第一人称写作,按照道理说,除了主角本人,是不应该对其他人的心理作出描写的,否则就会违背了第一人称写作的原则,所以文中的心理描写看起来就比较少,所用的角度,也只能是主角一个人的角度,不能站在文中其他人的角度看问题。现在在网络小说当中出现的一个常见现象是文章中的人称变换太大,有时用第一人称写作时,出现了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的心理描写。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但现在却极为常见,不知道这样做好,还是坏,但我这个人比较传统,所以在文章中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至于我的笔下功夫,我想,每一个人写文章都有不同的风格,有人的语言风格绚丽,有人的语言风格平淡。我大概是属于比较平淡的那一型,没有多么无厘头、搞笑的内容,不会在文章中出现飞机、坦克、董存瑞,不会出现与时代背景不相符合的东西;不过,我会避免语言晦涩的情况出现。 至于景色描写,我所能回答的是,随着小说进度加快,景色描写会逐渐增多,到时候还希望大家不要讨厌为好。 本书的逻辑错误,我想,以后多少还会出现,因为作者本人不是一个经历丰富的人,在这里还希望大家原谅。 最后,我希望大家不要吝惜书评和推荐,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的动力,对于精彩的书评,我也不会吝惜加精,同时会作出答覆。 对本书情况的一些介绍 zeal757大大写道: 《聊斋》里有,你是故事新编吧。 作者冷夕的回答: 《聊斋》里面有一篇故事《巧娘》,我的这一篇小说的最初灵感就来源于它,但《鬼妻》本身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巧娘》中的内容只是一个开头,后面的结局完全不同。这篇小说还曾经参考过《席方平》等故事,总之是自成一体,不是故事新编。 本书总共分为三卷:《在人间》、《修罗王》和《地藏》目前上传的只是《在人间》里面一小段故事。历史背景是在明清时期,但不是任何一个确定的朝代,所以文章中既会出现明朝时期的事物,也会出现清朝时期的说法,大家在看到了这些出现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东西时,请不要见外。 《修罗王》的背景是在《在人间》的故事发生之后,与《席方平》的故事有一些联繫,但主角不会像《席方平》中的席方平那样妥协,而是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地藏》一篇是讲述地藏菩萨的来由以及地藏菩萨与阿修罗王的关系,也是本书的主题思想所在,只有在完成全书之后,作者才会把所有人物的结局交待完毕。 关于本书中引用的诗词 本书中引用的章前诗,大多数出自楚辞,其他部分的诗词却来源各异,有人认为,在每一章前面引用别人的诗词越来越滥,成了现在小说的一种通病,其实,作者这样做是对文章主要内容的暗示。在国外,这样的写作方式也很常见,比如说司各特的小说,每一章前面都会有相应的诗歌。 三江阁网编大大的评鑑 近期难得见到的非主流佳作,文字非常通常,但是显示出不凡的写作功底,使得文字,人物,环境栩栩如生,灵异的小说註定了市场的缺乏,但是本文的确达到了文字和读者的共鸣,情节方面略微显得粗糙,相信是没有完全吃透中国古典文学学风的缘故,人物方面已经很有血肉,几个主角和配角都显得比较出色。完全可以推荐。 作者的话: 网编大大的话说得好啊,作为灵异小说,本书的点击数、推荐数,远远比不上网游、玄幻、武侠、军事历史、都市类题材的小说。想来足以让人伤心。不过,灵异类读者的水平通常都比较高,对本书的评价也比较中肯,这是很多热门的网游、玄幻、武侠、军事、都市类题材的热门小说比不上的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啊。 出场人物列表 人物列表: 以出场先后为序。 吴笛:男主角,来头颇大,但命运坎坷(全都是因为作者是个虐待狂,喜欢虐待主角)。 吴忧:吴笛之父,前江西提刑按察使。 张如仪:吴笛之母,大学士张先之女。 春梅:吴笛侍女。 夏荷:吴笛侍女。 秋菊:也叫含香,吴笛侍女。 冬雪:也叫默娘,吴笛侍女。 南宫贺:吴笛同窗,流氓一个。 倚红楼老鸨:促使吴笛离家出走的关键人物。 倚红楼小丫鬟:凝霜侍女。 香云:倚红楼名妓,善于“吹xiao”。 凝霜:倚红楼名妓。 第2页 华雨欣:狐狸精,寡妇,吴笛的第一次。 华雨欣丫鬟:侍女,名不详。 道士:名不详,对以后情节发展有重要作用。 优昙:鬼女,以后会成为吴笛的妻子。 小红:优昙侍女,喜欢使用武力。 华姑:华雨欣之母,老狐狸精,医术高明。 茶棚老闆:名不详,惧内。 茶棚老闆娘:名不详,四川人。 老茶客:名不详,性格豪爽。 吴天德:军汉,没有天德。 吴天良:军汉,没有天良。 饭馆老闆:贩卖人肉的傢伙。 女孩子:菜人,被饭馆老闆所杀。 吴成:吴家佃户。 卖胭脂的中年妇人:对张家掌故熟悉的人。 张先:吴笛外祖父,当朝大学士。 金夫人:吴笛外祖母,神枪霸王金玄白之女。 张忠:吴笛舅舅,吏部尚书。 刘琳:吴笛舅母,宣大总督刘清之女。 张渲:张忠长子。 刘闺臣:张渲妻子,刘琳侄女。 张漩:张忠次子,戏份很少。 张沅:张忠之女。 二姨娘:张渲的小妾。 纪晚村:前科探花,翰林院编修。 陶然:京城才子,翰林院庶吉士。 谢迟:求知书院教习。 观世音菩萨:四大菩萨之一。 锄药:张渲小厮。 樱樱:张渲新收的小妾。 李柏耀:静海侯李师承之子,一等伯爵。 于承瑛:左羽林卫大将军于士龙之子,右神武军马军副指挥使。 小红(此小红非彼小红也):妓女。 楚王府长史官:三品官,与张家的人不对付。 宋张弘范灭宋于此 在广东的崖山,靠海的一面山崖之上,刻着八个大字“宋张弘范灭宋于此”。这里刻的,本来只有下面的七个字,最上面的“宋”字,是后人加上去的。 张弘范本来是南宋将领,后来向蒙古人投降,成为元军南下灭宋的急先锋,崖山一战,南宋最后的一支军队全军覆没,陆秀夫背着小皇帝投海殉国,就是这位张弘范的大手笔。末了,他还得意洋洋地在崖山上刻上了七个大字:“张弘范灭宋于此。” 这是何等的“荣耀”!便是杀人如麻的成吉思汗先生,也包括他的孙子忽必烈先生,虽然灭国无数,却没有像这位张弘范先生那样,留下一点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看来蛮夷终究是蛮夷,纵然是一代天骄,也“只识弯弓射大雕”,哪里比得上宋人张弘范,不仅带着元朝军队中一支主要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张弘范是元朝的汉军都元帅),消灭了另外一支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和当时最后一个由汉人组成的朝廷,还有他的文采,也是宋人当中少有的,懂得刻石记功、流传百世的道理,文韬武略简直比得上汉朝封狼居胥山的盛况了。这样一来,张弘范的名声的确是流传了下来,伴随着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等人的名字一起流传了下来,不过他不像文天祥等人那样流芳百世,相反,是遗臭万年。 让张弘范遗臭万年的,并不是他灭宋的所谓功绩,而是加在他名字前面的那一个“宋”字。“宋张弘范灭宋于此”!没有人知道最前面的这一个“宋”字是谁,又在什么时候刻在山崖上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从这个“宋”字刻上去的那一刻起,张弘范就被永远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当然,张弘范先生本人并不认为自己是宋朝人,也根本不把自己当作汉奸,他在自己的词《鹧鸪天》中写道:“铁甲珊珊渡汉江。南蛮犹自不归降。东西势列千层厚,南北军屯百万长。弓扣月,剑磨霜。征鞍遥日下襄阳。鬼门今日功劳了,好去临江醉一场。”这里面的语气,分明是把自己当成蒙古贵族,南下灭宋,也就成了征服南方蛮子的过程了,怪不得他可以大言不惭地在崖山勒石记功,怪不得他可以将南宋皇陵夷为平地、洗劫一空,原来张弘范先生征讨的,不过是南方的野蛮人,抢劫的,也是南方野蛮人的财产了! 可惜的是,张弘范先生虽然把自己当成蒙古贵族中的一员,元朝的统治着却没有把他麾下立了大功的军队当一回事。这支由汉人组成的军队,不久,就被东渡扶桑,征讨日本。不过,元军攻打日本却没有灭宋那么畅快,最后以全军覆没而告终。这就是元朝汉人军队不光彩的结局。他们在南下灭宋的途中,杀人放火、抢劫强姦,使南宋“县无完乡、乡无完村、村无完妇”,他们对使用同一种语言的同胞的所作所为,比起那些使用不同语言的蒙古人的作为来说,更为残酷和恶劣。最后在另外一场侵略战争中灭亡,也算是罪有应得。 这就是汉奸的下场。当然,比起麾下的将士来说,大汉奸张弘范先生的命运要好得多,不过,他也没有比文天祥活得更长。就在灭宋的第二年(1280年),张弘范就因为疟疾发作,一命呜呼。当然,元朝皇帝送给他的死后的荣耀一点也没有少:张弘范死后被元朝追赠为银青荣禄大夫,平章政事,谥武烈,后又屡次加封。公元1311年,元朝又给他加赠“推忠效节翊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齐国公,”改谥忠武,公元1319年,元朝再加赐他为“保大功臣”,封淮阳王,改谥献武。这在汉人地位低下的元朝,确实是一件少有的事情。和张弘范先生有得一拼的,只有后来的明朝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先生,他带兵灭了南明最后一个小朝廷,被顺治皇帝加封为平西王,只不过后来这位平西王先生又造了顺治皇帝儿子康熙的反,最后免不了家破人亡,比起张弘范先生,难免又差了许多。 第3页 “奔驿南来,拥貔貅、且下江右。良自愧、劣才微渺,圣恩洪厚。万里长江今我有,百年坚壁非他守。看虎牙、飞上万山头,诛群丑。风雨梦,夜静戟门严鼓角,月明莲幕闲诗酒。怕故人、相忆问归期,平蛮后。”今天看到这样的词句,如果不问作者,一定会认为是岳飞、文天祥一样的民族英雄所作,但它却是大汉奸张弘范的作品,而现今像张弘范先生一样的人,却不知还有多少。他们有才华、有能力,但在他们的心目中,却早已忘记了自己究竟属于哪一个民族,也许就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在中国的某一座山上,留下与张弘范内容相似的字句。 註:作者后来翻看史书,才知道张弘范先生并不是南宋人,他老爹张柔是河北定兴人,蒙古军南侵金国时,他以地方豪强的身份,聚集乡邻亲族数千余家结寨自保,得到定兴令的官职,后来又累官至中都留守兼知大兴事。公元1218年,张柔在狼牙岭被蒙古军打败,后来降于蒙古。张弘范出生的时候,他家已经投靠蒙古人几十年了。不过,他的先祖是宋人无疑,他自己是汉族人也无疑,张弘范灭宋,正如现在国外的华人带着军队灭亡中国一样,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作者写这篇文章,也并没有冤枉他! 第一章 名字的问题 帝高阳之苗裔兮, 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 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 兆赐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离骚》 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岁月。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做梦的,或者,根本就不应该有像梦中的经历一样的想法。可是,我却不知道,在那一段梦幻的故事里,究竟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金刚经》里边说,世事如梦幻泡影,反过来说,梦幻和泡影,也许就是真实的世事。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蝴蝶是庄生的梦,还是庄生是蝴蝶的梦?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同样,梦中的我是真实的,还是现在的我是真实的,我也弄不明白。所以,我将要把自己梦中的经历,也许是真实的记录,一点一滴地写出来,这看起来似乎很荒唐,但我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前贤的这一首诗,可能才是我心中真实的写照。 那时是什么时代,是什么地方,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也许是太平盛世之年,蓉桂竞芳之月;但也有可能是在兵戈乱世,蛮荒之地。但这些又有什么重要呢?在那个时候真正让我一生引以为憾的,是我没有一个好名字。 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他们是非常注重名义的。没有一个好名字,如何能够服众,又怎么配有一个好的命运?也许我一生中悲苦的命运,就是从我命名的时候开始的。 我的名字叫吴笛。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给我取这个名字。他最喜欢屈原的《离骚》,所以知道在男孩子出生的时候要给他取个好名字的。屈原在《离骚》中说:“皇览揆余初度兮,肇赐余以嘉名。”屈原的老爸觉得这个儿子不错,所以给他取了个好名字:“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于是我父亲也决定给我取上一个好名字,从此,我就叫做吴笛。 按照道理说,这个名字应该算不错。况且我父亲又是方圆数百里之内有名的大儒,学问是很不错的,他给我取的名字,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你看吧——吴笛,不就是无敌的谐音吗?其实要是真的能够无敌天下倒也就罢了,像现在的那些yy小说的主角一样,可不幸的是,我却不能做到这一点,更进一步说,我连男人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 吴笛,也就是没有笛子。想我们男人身上,哪一个部件可以称之为笛子呢?不用我说你们一定可以明白的,那就是最重要的——小弟弟啦。一个男人,却没有小弟弟,还算男人吗?可惜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天阉。现在想来,父亲之所以要给我取这样的名字,恐怕是当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我的异样,他所做的,不过是顺其自然而已。 后来我也曾问过父亲我出生时的情况,可笑的是他竟然告诉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有人向他託梦的事。这的确是无稽之谈,但父亲却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这件事是真实无疑的,而我家那些僕人也作证说,当我出生时,彩霞满天,异香满室,空气里面居然回荡着“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和人世间少有的庄严肃穆的音乐声。 听到这些事情,对自己的身世,我不免又产生了疑问。不过在我成长的时候,这些疑问都还藏在我的心底。那时候的我,是幸福而快乐的。 我的家是一个官宦之家,家里面有万顷良田,无数牛羊,僕役成群,就是那宝马名车,也拥有许多,算得上一方巨富。父亲又是三代单传,对我的宠爱可想而知。但在这宠爱之中,却隐隐然有些危机。只是年少的我不识愁滋味,并不知道这危机就来自我的身上,想我世家公子,长得又是这样风度翩翩,俊逸不凡,正是享受生活的时机啊。 第4页 一直到考上了秀才,我才明白,生活还真的是不简单。 我的父亲名叫吴忧,曾经担任过江西提刑按察使,现在已经致仕还家。他年纪已经有六十多岁了。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今年十六岁。父亲老来得子,对我十分宠爱,而我,似乎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在十五岁那年,我参加府考,一举而中了秀才。虽然秀才也还算不了什么,天下士子,进士举人,举不胜举,更不用说什么秀才了。但父亲很高兴,还在家中摆了许多桌酒席庆贺。这对于他来说,是很少见的。 自我出生以来,似乎就没有见父亲笑过,反而常常听见他说些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或是“若傲氏之鬼馁尔”这样的话,然后号啕大哭,最后又大量饮酒,醉倒在地。 我想去问他为什么,但娘把我给牵住了。我扭头看娘,才发现她原来也是泪流满面。 我娘今年五十岁,也是名门大户的闺女。我的外公张先,曾经当过东阁大学士,我的舅舅张忠,现在是吏部尚书。娘长得很漂亮,年轻时候是远近知名的美人,后来嫁给了爹,而爹那时侯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秀才。 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常常在屋子里面一个人偷偷哭泣,但她为什么哭泣,我却一点都不明白,或者,我是一个迟钝的人吧,竟然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的“笛子”的缘故。 在妈妈哭泣的时候,爸爸就去安慰她,而这时妈妈就会劝爸爸纳妾。“纳妾”是什么,我不知道,在我的家中,有僕人,有使女,可就是没有“妾”这号人。 妈妈常常说:“老爷,我对不起你,你要是不纳妾的话,吴家就要绝后了!” 可爹就是不肯,他说:“你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呢?况且,小笛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我有什么希望呢?是考取举人,还是考中进士呢?我家是官宦世家,爹应该是希望我也能出来做官吧! 所以我读书很用心,做八股文章的时候也是一丝不苟。虽然我不喜欢八股文,我喜欢汉朝的辞赋,唐朝的诗歌,宋朝的长短句,和元朝的杂剧以及近代的传奇,也喜欢庄子的《逍遥游》,屈原的《九歌》和韩愈的那些气势磅礴的文章。但既然考试要用到八股文,我也就很用心的去做它。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将徙于南溟也。南溟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溟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直上者九万里。去以日月息者也。”这世界上,真的有鲲和鹏,真的有北溟和南溟吗?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这世界上又真的有山鬼吗?或者如宋玉所说的神女那样,朝为行云,暮为布雨呢? 而书上所说的“巫山yunyu”,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先是去问爹,他开始又羞又气,几乎要对我动家法,后来却又长嘆一声,放过了我。而娘却只是哭个不休。 这世界真的是很奇怪啊。 从小的时候,家里的奴僕就对我指指点点,我问他们为什么,可他们一看到我靠近他们,就闭口不言了。我记得有一首古诗:“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越,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僕役们呢?他们这样做,难道也是为了捕捉鸣蝉吗? 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有许多漂亮的姐姐们来服侍我了。她们的名字叫做春梅、夏荷、秋菊、冬雪。一年四季的景色各不相同,而四位姐姐的容貌装束也都不一样。 春梅姐姐面貌和善,眉眼之间,都蕴涵着一种笑意,让人忍不住要去亲近她。她喜欢穿一身淡青色的衣服。 夏荷姐姐热情大方,对我也是十分喜爱。她喜欢穿粉红色的衣裳。 秋菊姐姐则十分素雅,她总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让你有一种舒心的感觉。她爱穿鹅黄色的衣裙,人淡如菊,是对她最贴切的评价。 最特别的要算是冬雪姐姐了。她总是一副素白的打扮,和人说话也有些冷冰冰地。不过她的肤色最好看了,莹白如玉。 她们都是我母亲的使女,年岁都还不大,只有十三四岁。听我母亲说,有一年黄河决堤,赤地千里,哀鸿遍野,四位姐姐的父母都去世了,她们是无依无靠的孤儿。那时父亲辞官回乡,母亲半路上看见她们四个人被人插上草标,等待出售。来买她们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妓院里的老鸨,买她们回去准备训练成妓女,还有一种人是饭馆里面的厨子,买她们回去不是为了烧火打杂,而是将她们当成做菜的原料,叫做“地鸡”,据说味道十分不错。母亲见她们可怜,不想让这四个可怜的女孩子成为妓女,甚至被人吃掉,就将她们买了下来,作为自己的使女。她们四人也因为被母亲救出火坑,而对母亲忠心耿耿,后来母亲让她们来照顾我,她们二话不说,将我伺候得十分周到。 四位姐姐说是伺候我的下人,却和我同吃同睡同读书写字。我喜欢和她们在一起进餐,也喜欢她们陪伴我读书写字,帮我在天热的时候扇风纳凉,天凉的时候为我在砚台中呵气磨墨。 第5页 但我,却不喜欢和她们在一起睡觉。 我平时读书写字到深夜,感到十分疲倦,想要一个人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她们却都爬到了我的床上。我的床是特制的木雕花大床,可以躺上五六个人。但我还是不习惯,想要她们下去睡,她们却说:“我们都是夫人买来的丫鬟。夫人说,我们以后都是少爷的人了,白天要服侍少爷读书写字,晚上要为少爷侍寝暖床。” 侍寝是什么,暖床又是什么呢?我都弄不懂,反正以后我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睡安稳觉了。 和四位姐姐一起睡觉的时候,呼吸之间,便可以闻得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如春梅般蕴籍,如夏荷般奔放,如秋菊般淡雅,如冬雪般悠然,让人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全身十万多个毛孔,仿佛都用热水洗过似的,畅快淋漓。而辗转反侧间,又可以碰到四位姐姐细腻的肌肤。那又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让人如同触摸到蓝田美玉,却又比玉石软滑,如同投身山涧温泉,却又比温泉水更细緻。 这些,都让我有一种冲动。但这种冲动是什么呢?我又一时说不出来,或许是像《西厢记》里面所说的那样:“软玉温香抱满怀”吧! 这种冲动,让我难以入睡,但更让我难受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娘:“娘!你让四位姐姐到其他房间里面去睡觉吧!” 娘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和她们一起睡吗?或者,是你觉得男女授受不清呢?放心吧,以后她们都是你的人,不管你做些什么,她们都不会在意的。” 听了这样的话,我感到有些诧异,或者说是惊奇吧,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好像我对四位姐姐做了什么事情似的。 “不是这么回事啦!” “那是怎么回子事情呢?” “娘!四位姐姐每天晚上都要腿呀脚呀的放在我的肚子上,让我喘不过气来。还有——” “还有什么?” 我红着脸说道:“她们喜欢摸我的大腿根。” 周围的奴婢没有不笑的,而春夏秋冬四女却都羞红了脸。娘将奴婢们喝退,这才对我说:“儿啊,如果你不是天阉的话,我又何苦如此呢?” 接着又对春夏秋冬四女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儿子身体有残疾,恐怕一辈子都不能人事了。我也不要你们的身价钱,你们愿意离开的话就离开吧!” 四女却都跪下来说道:“夫人,我们身受夫人大恩,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少爷的。” 娘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掩面痛哭,而四女也哭成了一团。 残疾是什么?天阉又是什么?我弄不明白,只是从此以后,四位姐姐再也不对我上下其手了。 第二章 婚姻的问题 朕幼清以廉洁兮, 身服义而未沬。 主此盛德兮, 迁于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 长离殃而愁苦。 ——《招魂》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也一天天地长大,慢慢地,我也长成了一个俊朗的书生,旁人见到我,便道是潘安再世,宋玉复生,也不过如此。潘安和宋玉,我都知道,那是古书上有名的美男子。我有他们那么美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同窗一个个都成了婚,虽然他们都没有我长得俊美。 我也想要结婚,便对爹说了。爹听了之后,只是长嘆一声,便没有什么言语。 结婚是什么? 其实我并不大懂。但我多少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点。结婚是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双方互相下聘礼,写下婚书。到了结婚那一天,新郎就会骑上高头大马,到新娘家里,用大红花轿,将新娘迎娶回家。然后两家都会大办宴席。席间新郎新娘要交拜天地,拜完天地之后,就会送入洞房。当然,这是我之所见,而我之所闻,却又有那么一点不同。 《礼记》里面有一篇《昏义》,讲的就是结婚的礼仪:“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礼纳采、同名、纳吉、纳徵、请期,皆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入,揖让而升,听命于庙,所以敬慎重正昏礼也。父亲醮子而命之迎,男先于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婿执雁入,揖让升堂,再拜奠雁,盖亲受之于父母也。降出,御妇车,而婿授绥,御轮三周,先俟于门外。妇至,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同圣贤经典比较起来,我所见过的许多婚礼,包括我同学的婚礼,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儿戏,难道他们就不明白“敬慎而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的道理吗? 当然,世易时移,也不能说他们按照习俗所做没有道理,比如,闹洞房这个经典上没有记录的习俗,就很满足了我对洞房的好奇心。只不过,进了洞房之后,到了晚上,更深夜静的时候,新郎新娘会做些什么呢?我就不知道,书上没有这样的记载,也没有人告诉我。 我有一个同窗,他叫南宫贺(这个名字来自于西门庆),刚刚结了婚,想来对夫妻洞房之事是颇为熟悉的了,于是我就去问他:“南宫兄,古人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是人间两大喜事。金榜题名我是知道了,可这洞房花烛又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呢?” 第6页 南宫贺一脸讶异地看着我,许久方才哈哈大笑道:“吴兄,想不到你还是一个童男子啊!不过这也难怪,令尊古板得紧,不然也不会在你十七八岁的时候也不给你寻一房媳妇。吴兄要真是想知道洞房花烛是怎么回事的话,今晚请跟我来。” 到了晚间,南宫贺果然准时来到我家,他对我娘说,是要带我去参加一个诗会。所谓诗会,就是以诗会友。文人学士的应酬多,这是娘亲也知道的事,所以就放心让我同南宫贺而去,只是嘱咐我早点回家。当然,如果娘亲知道南宫贺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的话,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让我走的。 那么南宫贺究竟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随同南宫贺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我举目望去,只见上面挂了一块匾,却是“倚红楼”三个字。虽然我很少出门,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完全是个对社会懵懵懂懂的白痴。“倚红楼”,不就是青楼楚馆么?我悚然一惊,便要转身离去,南宫贺却一把把我抓住,说道:“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连连摆手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南宫兄,我可不想学杜牧。” 南宫贺却道:“人不风liu枉少年。吴兄,你不是想要知道洞房花烛之事吗?只要你进去,就一切都明白了。” “可这毕竟是青楼,我们文人雅士——” 南宫贺一下打断我的话:“文人雅士又怎样?还不都是血肉之躯。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苏东坡与名妓朝云的故事么?就连我们的学官大人,也不见得有多清白。前几天,你因病没来上课,所以不知道发生在学宫的一件大事。一个妓女堵在学宫的门口,口口声声要让学官大人拿夜度钱,羞得学官大人恨不得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学官大人的事情我不清楚,苏东坡的故事我却是知道的。苏老年老的时候,流放岭南,同行的,只有名妓朝云,结果东坡先生被伺候得十分舒服,“不辞长做岭南人”了。虽然我的才学比不上苏轼,但如果我能在这里遇上苏小小、薛涛、绿珠、朝云,甚至梁红玉一般的人物,也算不枉此行了。 就这样,南宫贺连拖带拉,把我弄进了“倚红楼”。“倚红楼”果然是名副其实,楼中的女子大多是中上之姿,虽然比不上春夏秋冬四姝,却也各有特色。 来到“倚红楼”中,便有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迎上来,对南宫贺说道:“南宫公子,你有好久都没有来了,楼里的姑娘,可都想着你吶!难道是因为新婚燕尔,就将姑娘们忘了不成?” 原来她就是这楼中的老鸨,听她的口气,南宫贺也是这里的常客了。南宫贺一边回答道:“哦,是吗?”一边轻轻拍动老鸨的圆翘的臀部,还在她圆滚滚的胸口摸了一把。这样粗俗的动作,看得我都要呕吐了。 老鸨摆脱他的纠缠,来到我的面前,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想必是第一次到青楼来玩耍吧!”说完,上半身就向我靠过来。她穿着薄纱外衣,一件红绸肚兜紧紧地箍住她浑圆的胸部。她这么一靠,头一低,胸前那一片赛霜欺雪的肌肤就露了出来。这样艷丽的场面,令我直眩眼睛。 南宫贺怕我吃亏,连忙走过来,说道:“我这位兄弟虽是初来贵地,品位却很高,一般的庸脂俗粉他还看不上,今晚就让凝霜妹子来陪伴他吧!” 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听学院里面的人说过,凝霜是“倚红楼”中的头号名妓,不论是才学品貌,还是房中技艺,都没得说。看来南宫贺是想让我对这里留下一个好印象,连名妓都抬了出来。 老鸨将南宫贺拉到一边,道:“这小子,他能行吗?” 妓院之中,姐儿爱俏,老鸨爱钞,这两点,乃是颠仆不灭的真理。听老鸨这么一说,南宫贺说道:“我这位兄弟,家中有良田万顷,骡马成群。至于品貌,大姐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老鸨得到了保证,又看见我的相貌确实不错,就同意由凝霜来服侍我。 一个小丫头,年纪大概有十一二岁,长得也还算清秀,只是在着烟花之地,耳濡目染,也不知道学会了多少污秽的东西。她打着一盏灯笼,将我引到了有间厢房,上书“金龟居”三个字。 “公子请先休息一下,我家小姐马上就来。”说完,小丫头合上房门,就出去了。 金龟二字,出自李商隐的《为有》一诗:“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xiao。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今夜,我会是凝霜的金龟婿吗? 临近“金龟居”的是“藏娇阁”,两间屋子只有一墙之隔。“藏娇阁”内住着“倚红楼”的另一位名妓,香云姑娘。 而南宫贺,正是这位香云姑娘的入幕之宾。“倚红楼”是一座木楼,房室之间的墙壁,全是木结构,隔音效果并不好。所以在“金龟居”中,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藏娇阁”里发出的声音。只听见隔壁门“嘎吱”一声,想必是南宫贺进去了吧。接着便是娇滴滴的声音:“香云见过南宫公子。” 南宫贺会怎样回答呢?我坐在“金龟居”当中,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就开始猜测起南宫贺的行动来。他会做些什么呢?也许,南宫贺想要欣赏香云姑娘的箫艺,因为我常常听见同窗们说起,“倚红楼”中的香云姑娘吹xiao的技艺可是一绝,让学院里的一个又一个才子流连忘返。 第7页 这一点,我可是丝毫不感到怀疑,因为《论语》中不是说过吗,孔子在齐国听到了《韶乐》,结果三个月没有吃出肉的味道来。音乐具有异乎寻常的魅力,让人们心陷其中,往往难以自拔。只不过知音难觅、众口难调,即使是一个好厨子也难以令所有的人满意,作为一个音乐家,想要迎合大多数人的胃口,也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我曾经听说过《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故事,心想,香云姑娘确实很不简单,能够做到老少皆宜,皆大欢喜,难怪南宫贺要去找她了。“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香云小姐能做到这一点,肯定花费了不少功夫,她这种敬业精神,实在是令人钦佩。比起她来,我们这些儒生实在是羞愧难当,自从国朝建立以来,少有能通五经,习六艺的大儒。天下这么多孔孟子弟,为什么就没有人能像香云一样尽忠职守呢?算了,感嘆是没有用的,还是好好欣赏一下香云的吹xiao技艺吧! 于是,我端坐下来,微微闭上眼睛,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欣赏香云姑娘的美妙音乐了。 奇怪的是,过了半天,“藏娇阁”里面一点音乐的响动也没有,既不是《潇湘水云》,也不是《梅花三弄》,反而是一种奇怪的嗯嗯啊啊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香云姑娘不愿意吹xiao,改为跳舞了? 可跳舞也不会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呀,我想,恐怕是香云姑娘生病了,而南宫贺又一定要香云姑娘吹xiao,在这样的逼迫下,香云姑娘发出这样的声音,也是有的。 不行,我不能让南宫贺这样做!香云姑娘虽然是青楼女子,但她也是一个活灵活现的人。我们学习孔孟之道,讲究“仁、义、礼、智、信”这五种品德。博爱就是仁,因此,不管对方是干什么的,我们都要尊重人家,不要强迫人家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我决定了,马上走出“金龟居”,到隔壁去劝说南宫贺,香云姑娘有病在身,她不愿意吹xiao就算了,大不了我们以后再来欣赏。 正当我想要到隔壁探望的时候,房门一下子打开了,一个美人儿进到房中,向我道了一个万福,说到:“奴家姗姗来迟,让吴公子久等了!” 我也向她欠身为礼,道:“没什么,我也不过等了一会儿而已。请问您就是凝霜小姐吗?” 她点了点头。 我这才仔细端详凝霜的容貌。果真是人如其名!那肌肤,那身段,无一不是万里挑一,比起春夏秋冬四姝来也毫不逊色。南唐后主李煜有一首词,恰恰就说出了凝霜容貌的绝妙之处:“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轻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裹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说道:“姑娘请稍等,在下有一事未办,还得出去一下。” 凝霜有些奇怪,一般的恩客见了她,无不像闻了鱼腥味的猫一样,恨不得一下子就扑将上来。可这位公子,对自己的美貌仿佛熟视无睹,不但没有表现出急色的模样,反而在这春xiao一刻值千金的夜晚,要出去办什么事情,真的是匪夷所思啊。 “不知公子所为何事,何不说出来,让奴家也为公子参详参详。”凝霜在“倚红楼”中素有“解语花”之称,能够让客人忘却心中烦恼,所以才能荣膺花界之冠,号称花魁。 “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隔壁的香云姑娘,自从刚才南宫公子进去之后,就一直呻吟不已,遮么是得了什么重病不成?” 凝霜扑哧一笑,心道此人果然是个未解风情的初哥,对于男欢女爱之事一点儿也不知情,便道:“公子千万不要过去打扰香云,香云此时不但没有生病,反而欢喜得很呢!若是公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去了,还会惹得香云不高兴呢!” 凝霜的话让我听了摸不着头脑,但转念一想,凝霜与香云极为熟悉,她的见解应该是不错的。于是便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却又发现凝霜还在屋中站着,便道:“瞧我,竟然怠慢了姑娘。姑娘请坐,待在下去为姑娘倒上一杯茶来。” 凝霜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慢慢地品尝着我为她沏的清茶。这是上等的黄山毛尖,茶水清澈甘冽,是不可多得的妙品。但凝霜似乎对品茶不是那么在意,她笑着对我说:“公子,你上我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喝茶吗?” 第三章 吹箫的问题 渔父曰: 圣人不凝滞于物, 而能与世推移。 世人皆浊, 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 众人皆醉, 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醴? 何故深思高举, 自令放为? 屈原曰: 吾闻之, 新沐者必弹冠, 新浴者必振衣, 安能以身之察察, 受物之汶汶者乎? 宁赴湘流, 葬于江鱼之腹中。 安能以皓皓之白, 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 “当然不是,”我也笑着说道,“在下早就听说姑娘是名噪一时的花魁娘子,所以,想要和姑娘聊一聊。” “聊什么呢?奴家才疏学浅,公子可千万不要见笑啊。” 第8页 “我们可以聊的事情很多啊,比如说,我很久以前就听说你们这里的香云姑娘吹xiao技艺十分高超,不知道姑娘和香云相比,在这方面谁更出色一点。” 听到我这么一说,凝霜的脸一下子就全红了,她好像根本就没有料到,我居然会问她这个问题。于是,凝霜嗫喏着说道:“公子看起来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怎么可以一下子就问奴家这个问题嘛,奴家虽然是个青楼女子,可公子问得这么直接,让奴家怎么好回答嘛。” 凝霜说话时,娇羞的样子十分可爱,我却被她的回答给弄昏了头脑,只好说道:“当然是照实回答了,如果你得吹xiao技艺也不错的话,可以为我表演一下吗?” 凝霜点了点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我说道:“奴家得口技虽然比不上香云,但也不错啦。如果公子非要我这么做的话,那我也只好照公子的吩咐办了。”说完,她走到我的面前,跪了下来,面带红云,替我解开了腰带。 “你这是干什么?”看到凝霜的动作,我目瞪口呆。 “按照公子的要求,为公子吹xiao啊!”对我的反应,凝霜也是一脸的不解。 “这也是吹xiao?”我连忙抓住裤腰,重新系好了腰带,“那我平时吹的竹箫算什么了?” 听我这么一说,凝霜噗哧一笑:“公子,看来你是什么也不懂啊。青楼里面的吹xiao,可不是公子想的那个意思。” “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公子,就让奴家慢慢告诉你吧!”凝霜媚眼如丝,将她那丰满坚挺的胸部朝我胸前靠了过来,说道:“公子,奴家刚才胸口突然一紧,正痛得厉害,公子你就替我瞧一瞧嘛!”说完,便抓起我的右手,朝她的胸部摸去。 我猛地一个激灵,就算是春夏秋冬四位姐姐,夜夜与我同床共枕,也做不出这么大胆的举动来。于是我连忙抽回了我的右手。 凝霜受了一点小挫折,脸色略微一暗,但马上又恢复了过来。一只纤纤玉手,在我的胸前游移,另一只手,则放在了我的大腿之上。 我又吞了一口唾沫,道:“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凝霜嫣然一笑,粉面上布满了红云,道:“公子不是想要知道洞房花烛之事么?就让奴家来教你吧!” 我点了点头,便任凭凝霜摆布。 凝霜在我的身前,一件件地脱去了自己的衣服,还不断摆出各种姿势,展示自己优美的体态。一件件丝衣在空中飘飞,一阵阵芳香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要沉醉,但更美的,却是眼前玉雕美人一般的裸体。这真是一具绝美的裸体啊!全身上下,找不到半点瑕疵,而且是该高耸的地方挺立入云,该凹陷的地方又幽深静谧,令我忍不住想起一首诗来:“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艷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帏含态笑相迎。娇姬好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这便是陈后主的《玉树*花》,香艷无比的诗正适合香艷无比的场景。 凝霜听见我念诗,心中十分奇怪,这位公子,怎么尽做出一些常人想像不到的事情呢?居然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念诗。其实我只是在默诵诗歌,称赞凝霜而已,在她的眼中,却是一副牛嚼牡丹,不知欣赏的模样。凝霜自己终于生气了,扑将上来,把我按倒在地上。她那高耸的胸脯,刚好不好地凑到了我的脸上。 虽然鼻中瀰漫着芳香,我却有些喘气不及的感觉,于是奋力伸出双手,要将身上的人儿推开。两手要巧不巧地,按在了两颗紫涨的好像葡萄一样的东西上面。 “啊!”一声樱咛自凝霜的口中吐出,她对我说道:“看来你这小子还不算太笨。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小子的学习能力还真强,懂得以一反三。” 以一反三,”我挣扎着说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姑娘你可不可以从我身上下来,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虽然我自己却在不停地挣扎,凝霜却三两下剥掉我的上衣,说道:“公子别怕,一会儿之后,你就知道好处了。”于是凝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褪去我的中衣,又将白嫩的玉手,朝我的胯下摸去。 突然,凝霜全身一震,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然后又大叫一声:“啊!”悽厉的叫声回荡在整个“倚红楼”,不一会儿,便涌上来许多男男女女,大多是衣襟凌乱,未整云鬓。 老鸨先闯进来,问:“出了什么事?” 凝霜还光着身子,只用自己脱下来的衣服遮掩了重要部位,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没有男根!” 而身为受害者的我,正坐在地上,一件件地穿上被凝霜剥下来的衣服,两眼无辜地看着众人。 “不会吧!这么俊朗的公子,怎么会没有男根呢?”老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了过来,学着凝霜的模样,伸手在我胯下摸了一把,惊叫道:“真的耶,他真的没有男根!” 于是众人便随同闹笑起来。 老鸨笑够了,叉着手站在我的面前,道:“你这死太监,没有男根也居然敢跑到妓院里来。干什么,当人妖啊?如果不是看在南宫公子的面上,就把你送到衙门里去,现在还不快点滚蛋!” 第9页 我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站了起来,缓缓向着“倚红楼”外走去。我终于明白天阉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我生下来,就註定了我不能生育的命运。难怪父亲和母亲会那么伤心,有我在,就会让吴家绝后啊! 我决定离家出走。 现在,我的秘密已经被众人知晓,留在家中,只会被别人嘲笑。我受不了他们异样的眼光,到别处去,至少不会有人耻笑我。出了“倚红楼”,我没有回家,而是一直朝着城外走去。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来到城门边的时候,正好赶上城门开启,我便混杂在人群里,出城去了。出了城门,走过吊桥,护城河便被我甩到了后面。晨风凉爽而又清新,拂面而来,足以让人忘记了尘世间的烦恼和苦痛。没有既定的目标,我只是漫无目标地走着,道路两旁亭亭的杨柳,也慢慢向我身后退去。走了约莫有个把时辰的样子,身后高大雄伟的城门楼也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下方。太阳升起在东方的天空,投下炽热的光线来。 六月的天气,行起路来,是会热得汗流浃背的。道路正中间没有树阴,我只好沿着道路两旁的柳阴向前走。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个女郎的背影,她穿着素洁的衣裙,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在柳阴下,缓缓地行走。 仿佛感觉到身后有人,那女郎转过身来,远远地望了我一眼。就在这一瞬间,我才发现,原来这位女郎,也是一位绝代的佳丽。她年约二十许人,妩媚中含着成熟,素洁中带着妖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更有摄人心魄的魅力。正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美女。比起我的四位姐姐,她要漂亮得多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会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美人! 但我此时,却是心如死灰。虽然从外表看起来,我是那么俊逸不凡,实际上,却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连阅人无数的青楼名妓,也被我吓跑了,更何况其他人乎! 于是我对传来的眼波不理不睬,只是埋头赶路。 那女郎多半是缠过脚的,走起路来,虽然看起来裊裊婷婷,实际上却是步子又小,迈出步子的速度又慢,不多时,我就超过了她们。这时,我听见身后的女郎对她的小丫鬟说道:“你去问一问这位公子,可是要到江南去呢?” 那丫鬟紧赶几步,叫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我虽然伤心欲绝,却也没有达到两耳失聪的地步。听到小丫鬟的呼叫,便转过头来,说道:“不知小姐呼唤在下,所谓何事?” 小丫头就问道:“公子可是要到江南去呢?” 我十分奇怪,她为什么要问我到不到江南去呢,于是便回答道:“如果我到江南去,又如何呢?” 女郎此时已经赶了过来,说道:“公子如果要到江南去,可否为奴家传递一封书信呢?如果奴家的娘亲在家的话,还可以当一回东道主呢!” 我离家出走,本来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现在替人家投递书信,也算是功德一件,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我答应了女郎的请求。 女郎便拿出一封信递给小丫鬟,小丫鬟又把信递给了我。我接过信,又问道:“不知小姐的娘家所居何处,姓甚名谁?” 女郎便说道:“奴家的娘家姓华,居住在秦女村,距离余杭北门三四里的样子。” 我应诺了。 告别了女郎二人,我便朝着运河码头走去。到了运河上的客运码头,我上了一艘到杭州去的大客船,走上了漫漫的送信旅程。 大运河纵贯南北,我所经过的,恰恰又是运河南段最繁华的一段。运河两岸都栽种着高大的杨柳树,据说,其中还有许多是隋炀帝时期栽种的隋柳呢!运河中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看着这繁华的景象,我忍不住吟哦道:“都道隋亡因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客船中有人听到了这句诗,高声叫道:“好!”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三缕长须的道士。那道士见我望向他,便招手让我过去,说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所见不凡哪!” 我作揖行礼道:“道长缪贊了。” 那道士端详我一阵,道:“公子印堂发亮,此一行恐怕要走桃花运了!” 我心中暗暗发笑,这个道士可真会吹牛,却没有想到他这一次认错了定盘星。我连男人最重要的东西都没有了,还走什么桃花运呢? 道士见我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捻须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公子好自为之吧!” 命里有时终须有,难道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吗? 经过半个月的航行,我终于来到了杭州。 那道士已经在扬州的码头上下了船。他虽然有些神神秘秘的,却是个助人为乐的大好人。我一路上多亏了他的照顾,明白了许多江湖上的事情。 所以,当他下船的时候,我还特地多送了他一程。分别的时候,他对我说:“公子好生珍重,此去山高水远,定然有一番不同寻常的经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自然有相会的时候。” 我和他会再相会吗?还是他只是在安慰我呢?怀着这样的疑问,我走进了杭州城。 古语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果然不差,杭州确实是江南最繁华,风光最秀丽的地方。白居易有词云:“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自唐朝以来,江南的富庶就已经超过了江北。不过我这次来,并非为了观赏杭州的美丽景色,而是为了传递信件。 第10页 在杭州城北,我一路打听过去,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秦女村究竟在什么地方,该怎样走过去。但既然那女郎说过,秦女村距离杭州城的北门不过数里之遥,我又何妨出城去找一找呢? 第四章 鬼耶,人耶?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 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 折芳馨兮遗所思。 予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山鬼》 出了北城门,太阳已经靠近西山了。我又向北走了四五里的样子,天色就全黑了。明月已经升起,星光也开始灿烂,四处的野草遮掩了路途,让我昏头昏脑的,辨别不出方向。地面坚硬,空气沉静,路沟却显得寂寞。由于天色渐暗,月光惨澹,我走得很慢,心中十分害怕,我也无暇欣赏和品味此时此景蕴蓄着的种种欢乐。我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四处盛开着一丛丛的野攻瑰,空气里蕴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可此时,我只把它们当成阻碍我前进的杂草。要是在秋天,小路上会是坚果与黑草莓累累,就是冬天,也一定会留着珊瑚色珍宝般的蔷薇果和山楂果。但现在是盛夏,没有结出果实灌木其实就是一丛丛的荆棘.小路两旁,远近只有田野,却不见吃草的牛群或是羊群。远处树林和白嘴鸦黑魈魈的巢穴映衬着西边的天际。在我头顶的山尖上,悬挂着初升的月光,先是像云朵般苍白,但立刻便明亮起来,俯瞰着四周。 到这个时候,我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自己的冒险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何不在余杭城里边住上一晚上,明天再来探寻呢?你看这荒郊野外的,连个住宿的旅店都没有,叫我住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道路旁边,树木丛生的地方,有一座古墓,比起其他地方来,还算洁净一些,我想是不是就在这古墓旁边歇息呢?可是,我又害怕夜里跑来毒蛇猛兽什么的,让我也无从招架呀!我还年轻,虽然没有什么用处,连传宗接代都不行,可我也不愿意就这么成为野兽的口中食啊。 好在古墓两旁的树木比较高大,爬上去的话,应该可以避开虎狼吧。 于是我攀在树枝上,一步一滑地爬上了这棵大树,蹲在一个分叉的上面,闭上了眼睛。此时耳边只听见阵阵松涛,声声虫鸣,想那欧阳修写《秋声赋》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我的心中忐忑不安,只盼着黑夜早早过去,阳光早早到来。从这里看来,人还真是向光的动物哩。 忽然从下面传来人声,我睁开了眼睛,从树上俯瞰下来,只见荒丘古墓,已化为庭院宛然;有一丽人,手中拿着一支玉箫,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旁边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手中拿着灯烛巾帙。佳人将玉箫送到唇边,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便传了开来,正如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所说,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裊裊,不绝如缕。舞幽豁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我听得如痴如醉,在我的心目中,这才是真正的箫艺,而不是香云或是凝霜那些乌七杂八的东西。 一曲完毕,佳人放下箫来,口中感嘆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这一首《西洲曲》,除了南风之外,恐怕也难以寻到知音了。” 听到这句话,我几乎就想回答说:“我不就是你的知音吗?”可是,话到了嘴边,我却不敢说出来。 旁边侍女回答说:“世事本就如此,小姐又何必萦怀呢?” 佳人点点头,道:“今夜月明星疏,十分清丽,华姑送给我的团茶,你们取出来烹一盏,我要赏此良夜。” 清丽,这样的景象也能算清丽?我都感觉十分恐怖了。这几个青年女子的身影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不是因为我喜欢她们,而是因为我感到害怕。她们是鬼魅吗?这么晚的天,居然在这个荒凉地方出现。我感到我的毛发全部竖起来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寒颤起来。 忽然一名侍女向我看过来,道:“小姐,树上有人!” 佳人惊立起来,朝我喝到:“哪里来的胆大狂徒,竟敢跑到这里来窥视人!” 我十分害怕,又没什么地方可以逃避,只好盘旋着从树上滑下来,伏在地上,请求宽恕。 佳人走了过来,端详我好一阵子,却转怒为喜,道:“公子面目清秀,不象是为非作歹的人,快些请起吧!” 我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佳人的面容。真不愧是绝代佳丽!我只听说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故事,以为西施、王嫱、貂婵、玉环,不过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世上的女人,哪里会有那么漂亮。今天看到了这位美女,才知道古之人诚不我欺。就连我这种残缺的男人见了她都忍不住心动,更不用说那些正常的男人了。难怪“君王从此不早朝”,难怪会有“红颜祸水”的说法! 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姿态艷绝。看着她,我不由得又想起《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也就是有名的《孔雀东南飞》)里面描写的刘兰芝来: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第11页 这可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倾国倾城容易,要找一个这样的美人儿却难。 小姐扶着我站了起来,她把我拉到青石边坐下,又坐在我的身旁,问到:“公子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 沉吟了半晌,我才想起小姐的问话,连忙回答说:“不瞒小姐,在下是替别人送信来的,只是不小心错过了宿头,又迷了路。看到这里还可以将就一宿,所以就到这里来了。” 小姐看我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就对我说道:“最近杭州新来了一个知府,于是杭州的天凭空高了三尺,结果这里的治安就不好起来,野外有许多杀人越货的强盗,公子是个文弱书生,露宿的话,恐怕有生命危险。如果公子不嫌弃这里简陋,就请到奴家家里住宿吧!” 我正想要推辞,小姐已经握住我的手臂,把我牵入了她的屋子。她的手圆滑细腻,可惜却寒冷冰凉,没有一点热气。 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卧室,房中只有一张床榻。小姐令侍女在绣塌上铺了两床被子。她的意思,我已经隐隐然知道了。 我是天阉之人,自惭形秽,怎么可以和这样高贵的小姐同塌而眠呢?再说了,读书人讲究伦常,即便是小姐愿意这样做,我也不能坏了她的名节啊?于是我对小姐说,我宁愿在别的房间打地铺将就一晚上,也不能和小姐睡在一张床上。 可是小姐却说:“可是这里只有奴家这间房啊。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公子既然光临寒舍,奴家怎么能让公子打地铺而自己一个人高卧呢?” 没办法了,我只好和小姐同睡一张床了。想我这人身有残疾,这样做也不会污了小姐的清白。于是,我只好上chuang,却不敢脱去外衣,只在自己的被子里面,和衣而卧。 而小姐也吹熄了灯烛,脱去外衣,在外面的被子里休息。 不久,一只柔软而细腻的縴手伸入我的被子中,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大腿。我暗中嘆息了一声,想不到她还是来了。只好假装睡着了,不去理她。 又过了不久,小姐轻轻掀开我的被子,从后面抱住我,两团柔软的物事,就紧紧地贴住了我的后背。而小姐的鼻息,也萦绕在我的耳际,那是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令人十分舒服。但我却不敢声张,只一动也不动。 小姐的耐心没有了,她那只柔滑的玉手,便伸入了我的中衣,朝我的胯下探索下去。突然,小姐的手停了下来,我感觉背后的肉感也消失了,原来小姐已经悄悄钻出了被子,下了床。 不久,我听到了窗外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而那,正是小姐的声音。 此刻,我有说不出的羞愧和惶恐,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上天对我是何其浅薄,而我的命运又是何其不幸啊!因为我自己的缺陷,不知道辜负了世间多少聪明美貌的女子啊! 不久,小姐又进入了卧室,叫来侍女点上蜡烛。侍女点上灯烛,只见小姐的玉面之上,已经增添了两道啼痕,惊问道:“小姐,你这是?” 小姐只是摇头,道:“我只是感嘆自己,为什么命这么苦啊?你去把公子叫醒吧。” 侍女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道:“小姐,把他叫醒之后怎么处置呢?难道还是像以往一样?”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窗外,问道:“小红,你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窗外传来了霍霍的磨刀声和一个女人的回答:“没问题,保证一刀下去,干净利落,一点儿血都不会溅出来!” 我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这些女人该不会想把我杀了吧?呜呜,我才活了十七岁,还不想死啊! 这时小姐说道:“算了,还是让他自己离开吧!” 听了小姐的话,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可又更加感到惭愧;但是野外更深露重,我这样出去,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正当我满心踌躇、忐忑不安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推开门走了进来,侍女说道:“华姑来了!” 华姑来了。华姑是谁,为什么会到这地方来呢,她又和小姐是什么关系呢?我满怀着疑惑,却不知道这个人的到来,会给我的命运带来巨大的改变呢! 我暗地里瞧华姑,她年纪可能有五十多岁了吧,但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华姑见小姐还没有睡觉,便来问道:“优昙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晚还没有睡觉?” 原来小姐的名字叫优昙啊,怪不得她长得这么漂亮,果然是盛开在夜晚的一朵美丽的优昙花。 小姐不肯回答。 华姑又看见床上有人躺着,便又问道:“和小姐一起睡觉的是什么人?” 侍女代替小姐回答说:“夜间有一个少年公子求宿于此。” 华姑便笑着说:“不知道优昙小姐今晚得谐花烛,真是可喜可贺啊!”她正要将优昙取笑一番,却又看见小姐涕泪未干,大吃一惊,说道:“洞房之夜,优昙小姐却又悲痛地哭泣,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这位公子不解风情,太过粗暴,把优昙小姐弄疼了?” 优昙不肯回答,哭得更伤心了。 华姑便想要上chuang来看一看我长得什么模样,刚抓起我的衣衫,突然抖落出一封书信来。华姑拿起书信,一看,惊骇地说:“这不是我女儿的笔迹吗?” 第12页 于是她拆开书信,一边读一边惊嘆不已。 优昙连忙停止了哭泣,问信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华姑回答说:“这是我三女儿雨欣的家书,她在信中说丈夫已死,又没有儿子可供依靠,她现在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优昙见她这个样子,连忙说道:“这位公子曾说他是替别人传递书信的,刚才幸好没有把他赶出去。” 华姑便叫我起来,问我是从哪里得到这一封书信的。我只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听了我的话,华姑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大老远来传递书信,我该怎样报答你呢?” 突然,她直愣愣地看着我,笑着说:“那你又是怎样得罪了优昙小姐呢?” 我好意思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吗?只好说道:“我也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华姑便又问优昙小姐,优昙小姐只是感嘆道:“只怨我自己活着的时候嫁给了阉人,死了之后又遇上一个太监,所以我才会悲痛地哭泣。” 华姑嘆道:“原来如此!” 她便转过身来,对我说:“公子面貌俊雅不凡,人又很聪明,想不到却是男人中的女人,鬚眉中的巾帼,难怪会得罪了优昙小姐。” 于是华姑向优昙小姐辞谢道:“多谢小姐替老身招待贵宾,但他终究是老身的客人,不便打搅小姐的清修,就让他同老身去吧!” 优昙小姐点头同意了,华姑便引导我进入了东厢房。 第五章 幸福的感觉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 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 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 愿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 哀众芳之芜秽。 ——《离骚》 东厢房和西厢房,摆设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显得更加简朴一些而已。进入房中,华姑就让我躺在了床上,脱去了身上的衣衫。 我惊奇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华姑只让我照做便是。没有法,我只好脱去了自己的衣衫,身上只穿一件中衣,躺在了床榻之上。 华姑走上前来,轻轻褪去我的中衣,凝视半晌,说道:“难怪优昙小姐会悲痛地哭泣,你看你自己的下身,就好像蚯蚓一个样。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根基,用了我的药,应该可以挽回。” 于是华姑拿起了火烛,四处翻箱倒柜,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个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她拿出药丸,就要我服下。 我接过了药丸,虽然不知道这是用来治疗什么病症的。但我不好违拗华姑的好意,便依照她的吩咐吞了下去。 华姑见我吞下了药丸,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说道:“公子且请休息,到了明天早上,我再来看公子。” 于是华姑合上了房门,自行退出去了。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直直地看着上方,一点儿也睡不着。这究竟是什么药丸呢?华姑她又不是医生,乱给别人吃药丸,不怕医死人之后,被问上一个非法行医的罪名吗?这药丸用在我的身上,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呢?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虽然同样是失眠,但我的心境,却与《关雎》中的君子,有很大的分别。他有追求淑女的本钱,而我,却只能给别人带来失望而已。 将要五更天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一丝丝的热气,在我全身的经络之中缓缓而行。开始只有一点点,就好像是宽阔的河床之中蜿蜒而行的小溪流,渐渐地,溪中的流水越来越多,开始向两侧漫延,直到遍布了河床,又沿着河堤往上涨,成为声势巨大,滔滔不绝的洪水了。 我的经络就像是河堤,不断承受着洪水的压力,似乎随时都有爆裂的危险。这种痛苦的感觉遍布全身,使我动弹不得,偏偏感觉神经末梢又特别的敏感,头脑又特别的清醒,让我如同掉到了一个大铁砧上,被别人用铁锤狠狠地敲打。 幸而洪峰过去,经络里的热气恢复了沉稳平静的运行,就如同一道道水流经过干涸的河道和沟渠,浇灌一片片龟裂的田地。 热气转化为暖流,以向心流动的形式,汇集到我的丹田。我感到我的丹田越来越热,越来越胀,有向外突破的趋势。终于,一道热浪冲破了丹田的限制,直冲我的胯下,引起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是如同撕裂般的感受,就好像一把刀子,要把我从下向上噼成两半,又好像一把锥子,要把我整个人贯穿。 我疼得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全身上下没有了那种痛楚的感觉,反而暖洋洋的,如同冬天里的阳光照在身上,十分舒服。我就想穿衣起床,正当我坐起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两股之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物事在蠕动。我心中十分惊异,又有一点害怕,该不会是老鼠钻进来了吧? 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心情之后,我解开中衣,向胯下望去。 啊! 这是怎么回事,我竟然,竟然有男根了!一眼望去,足有八寸来长,小孩手臂般粗细,仿佛一条丝瓜垂在那里。我忍不住用手去抚mo,耶,真的有感觉,不是一块死物,而是我身上活生生的东西! 第13页 这该不会是做梦吧? 我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哎哟!疼,我的眼泪都涌了出来,嘴角却还挂着笑意。是真的,不是做梦。我有男根了,我可以行人事了,我们吴家有后了! 这种喜悦是常人难以想像的,除非是太监,有谁能够知道没有男根的痛苦,又有谁能够得尝这失而复得的喜悦呢?(这种感觉就跟现在买到了virgra的人相似而程度更大。) 爹、娘,你们不用再伤心了,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再残缺,而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就在这时候,房门打开了,我朝房门处一看,原来是华姑走了进来。 看见她,我连忙穿上衣裳,下得床来,推金山,倒玉柱,俯下身来,就向着华姑拜了两下。 “公子,这样的大礼,老身可是承受不起。” 华姑也连忙伸出手,将我搀扶了起来。 “大娘,我这么做是应该的,因为,你给了我男人最重要的东西,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华姑脸含笑意,说道:“可那也让你吃了不少苦啊。公子,你是老身母女的恩人,区区薄礼,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她这么说,我也就安心了。 这时,华姑从口袋里边拿出几个烧饼来,对我说道:“公子你刚刚用药,还要休息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呆在这间屋中,哪里也不要去。这些烧饼,就当作充飢之物吧。我还有些要事,不能陪伴公子了,还望公子海涵。” 听了她的话,我便乖乖地坐在床沿上,对她说道:“大娘,你请便吧!” 华姑点点头,正要走出屋子,却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一点什么来,对我说:“老身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对公子说。” “大娘您有话直说便是。” “那好吧,我就告诉你!”华姑说道,“这药虽然见效奇快,却也有它的不足之处。” 我一听也吓坏了,该不会这药有毒吧?如果为了自己的下面,就此丧命,那也太划不来了,于是连忙说道:“什么不足之处,请大娘赶快告诉我!” “就是……”华姑有些吞吞吐吐,“你在做事情的时候,给对方带来什么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就会十倍出现在你的身上,你明白我的话了么?” 我摇了摇头:“不明白!” “也就是说,如果你给人家带来快乐,你会感到十倍的快乐;而如果你给人家带来了痛苦,你也将受到十倍的痛苦。当然,如果对方什么感觉也没有,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就这样啊?”我有些不以为然,“这算什么缺点呢?大娘你也太多心了。”那时的我,还没有明白过来,原来我的快乐和痛苦,都是建立在别人的快乐和痛苦之上,如果我不能给对方以幸福,我自己就不会有幸福。 华姑看到我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少年不识愁滋味啊!”说完,她走出屋子,将门反锁了起来。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我想,她这样做也是为了我好,便不发言语了。 华姑锁了房门,来到对面的西厢房中,对着正在梳妆的优昙说道:“小姐昨晚睡得如何?” 优昙脸上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还算好吧,不知华姑准备怎样处置昨晚那位公子呢?依你们平时所为,恐怕那位公子也撑不了几天吧?不过呢,他到底是个天阉,恐怕会让你失望了。” “小姐哪里的话!公子有替我女儿送信的功劳,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他?我想要把公子留下来住一段日子。而且,雨欣也要回娘家,就让他们俩结成异姓姐弟,也不枉公子辛苦一场。” “华姑所言甚是。”优昙只是这样淡淡地回了一句,便又闭上了口。 华姑又说道:“只是公子素来喜欢清静,不想让人来打搅他,我便将他锁在屋里,也希望优昙小姐不要去打扰他。” 优昙扭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了华姑一会儿,才说道:“这有何难?一切便依着华姑就是了。” 华姑这才满意地离开。 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边,不能走出去,只能在这方丈之间活动,清静倒是清静了,就是无聊透顶,就如同一个“囚”字。 我现在成了囚犯了,虽然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但我现在,却真的成了华姑的囚犯了。在我的心中,其实并不愿意就这么呆在这里,但既然一切都是华姑安排的,她是我的恩人,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厢房之外,优昙的身影在过道之中几次经过,而我,却只能隔着门缝观看她的样子,差点没有把她给看扁了。不知道,我昨晚对她的伤害深不深,也不知道,她现在恨不恨我。所以,我不敢言语,只能在房间里默默地等待。 等待之中,也并非无事可做,看屋子里有一条几,几上笔墨纸砚俱全,甚是可爱,一时间忍不住技痒,提笔蘸墨,就在纸上写下了一首《惜余春》词:“因恨成痴,转思做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别是一般怀抱。甚么新愁旧愁,划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拼弃已拼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更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第14页 是啊,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我的四位姐姐,不知道她们现在可好?正沉吟间,我听到了西厢房里边,有人在吟咏道:“联袂人何处?残阳照晚窗。空山人一个,对影自成双。” 反覆吟咏,那声音十分地凄楚,我仔细分辨,正是优昙的声音。原来她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啊!可是她为什么要写这样的诗歌呢?一个女子,难道不怕被人指责怀春吗?想一想,我也就释然了。优昙小姐是非常人,自然能行非常之事。昨晚相逢时的场景,她那曼妙无比的箫音,仿佛还回荡在我的耳边,真想再听一次啊。 等到了黑夜降临的时候,华姑带着一个女子回来了。她打开东厢房门,说道:“怕是闷坏了公子吧!雨欣快过来拜谢公子。” 一个女郎从华姑的身后犹犹豫豫地现身出来,低垂着粉颈,向我敛衽为礼,道了一个万福。 她低着头,我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发际间的那一股幽香,我却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雨欣,你抬起头来,让公子好好地看一看你!” 华姑似乎通晓我的心意,才会这样无所顾忌地说话。 那女子终于抬起了头来,一张俏脸,却因此羞得通红。 我仔细一看,原来雨欣就是那天托我送信的素衣女郎,难怪我会这么眼熟,只是想不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见面。 华姑说道:“公子如果不嫌弃,就和雨欣以姐弟相称吧!” 就在这时候,优昙也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就是称为姐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啊!” 原来她还记挂着昨天晚上那一件事情啊! 华姑沉下脸来,说道:“优昙小姐休要取笑。” 优昙收敛了笑容,道:“雨欣姐姐初来乍到,我们何不在大堂之中宴饮一番呢?” 这是一个好提议,我已经饿了一整天,现在肚子都在咕咕叫了。于是我们来到了大堂之中,桌上此时已经摆满了酒食。大家围坐在一起,优昙坐了主席,雨欣坐了客席,我和华姑打横而坐。 这桌席面不算丰盛,不过是山餚野蔌,杂然前陈而已。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席间之人而已。 只因我在斟酒之时,无意间看了雨欣一眼,优昙就取笑我道:“阉人也会动心于佳丽吗?” 我本来没有这样的心意,但优昙取笑于我,却激发了我争强好胜的心态,于是回答说:“跛脚的人,不会忘了穿鞋;瞎眼的人,也不会老是闭着眼睛,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一眼美貌的女子,有什么不对吗?” 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第六章 第一次 麋何食兮庭中? 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 西济兮夕澨。 闻佳人兮招余, 将腾驾兮偕逝。 ——《湘夫人》 欢饮完毕,优昙因为雨欣旅途劳顿,就想要为她准备房间,好让她早点安歇。此时,华姑却阻止了她,华姑说道:“雨欣和公子刚刚结成姐弟,今晚就让他们同宿一室,以便他们增进姐弟之间的感情,你看如何?” 听了华姑的话,优昙不由得惊讶万分,而雨欣更是红云满面,站在原地,不肯移动一步。 华姑又说道:“公子是丈夫中的巾帼,男人里边的女人,你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也一下子愣住了:华姑不是已经知道我恢复了男人的能力了吗?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难道不怕我破坏雨欣的清誉?正当我要出言反对的时候,华姑偷偷地捏了我一把,痛得我说不出话来。 等到优昙小姐离开,华姑方才说道:“公子,你替我的女儿送信,帮助她脱离苦海,我们没有什么好感谢你的,不如就把雨欣许配给你。暗地里,你做我的女婿,名义上,你做我的干儿子,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不行啦!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可以私底下定了终生呢?更何况,我这一次偷跑出来,已经很伤父母的心了,我要是再做出一些不孝之事,怎么对得起我的父亲母亲? 于是,我连连说道:“不行,不行。我只和雨欣姐见过两次面,和她之间,根本就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怎么可以做夫妻呢?” 华姑却说道:“你呀,我都点拨你这么久了,你还是不开窍!没有感情,难道以后就不可以慢慢培养?你和雨欣,正好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自然应该结合。你不愿意娶她,难道是嫌弃她配不上你?” “不,不是!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在她面前,我一直都是自惭形秽,怎么敢痴心妄想?”我的言下之意,不是雨欣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她。 “公子,你们读书人就喜欢这样推三阻四的,一点儿也不痛快,”华姑急了,道:“我就不信男人有不沾腥的!”说完,她就把我和雨欣都推入东厢房内,又反锁上房门,方才满意地离去。 此时房中,就只剩下我和雨欣两个人。 华姑说,这世间的男人,就没有不沾腥的。我以前是一个天阉之人,所以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美貌的女子,还有那让我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凝霜姑娘,都如同木石一般,不为所动。现在,我成了一个正常的男人,还能够把持得住吗? 第15页 毫无疑问,雨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虽然看起来要比我大上七八岁,却依然保持着少女的妩媚,还有成年女人特有的成熟媚态,的确是一个令人心动,让人打心底里产生怜爱之情的女人。 但我,却并不爱她,或者说,目前,我还没有爱上她。没有爱情,尽管双方同意,也可以做夫妻之间的事情吗?如果这答案是“是”,那人和动物又有什么分别呢?只被自己的本能所驱使,那不过是禽兽的行为。禽兽一到发qing季节,就会同它遇上的任何一个异性同类发生关系。人之所以从禽兽分化出来,就是因为人有感情。人与人之间,都是先有了爱,然后才会有情慾啊。 所以,我不能和雨欣做夫妻之事。既然我们已经结成了姐弟,我就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姐姐好了。 为了姐姐的清誉,我决定就在桌边坐上一夜。 而此时,雨欣的心情,又与我有很大的不同。她后来告诉我,那时候她刚刚死了丈夫,正处在孤苦无依的时候,正急于找一个新的归宿,来走完人生当中剩下的日子。 这是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现实社会,丈夫是女人一生的归宿,所以女子嫁人,才会被称为“于归”。《诗经》当中有一篇《桃之夭夭》,就是赞美新嫁娘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贲其实,子之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维叶榛榛,子之于归,宜其家人。 就在雨欣倍感悽苦的时候,她的母亲,又把她许配给我,虽然这一切都是背着我干的,我一点都不知情,直到不久前才明白过来,但因为上面所说的缘故,尽管她和我相识不久,却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归宿,她的一切。从此以后,不论我走到哪里,她都会紧跟着我;不论我做什么事情,她都会支持我。 而且,我英俊的面容,也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面,如果她对我没有一点好感的话,当初就不会让我替她送信了。 所以,她坐在床沿之上,默默地等待着,等待我去安慰她,去爱抚她。 时间,就在我们的沉默和等待当中流逝了,转眼,已经到了三更天。 雨欣站了起来,裊裊婷婷地走到我的身后,一双柔软的小手,搭在了我的双肩之上,樱唇微启,轻轻地说道:“夜这么深了,相公还是早些安歇吧!” 我将她的手,从我的肩膀上移开,头也不回地说道:“既然如此,姐姐就先睡吧,我在这里坐一晚,明天离开就是了。” 雨欣喟然一嘆,垂下手来,终于在床榻之上躺下来,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她嘤嘤的哭泣声。 这下我只得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一看,果然是雨欣在流泪。我在床沿之上坐下来,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哭泣呢?” 一听我这句话,雨欣哭得更伤心了。许久,她才幽幽地说道:“相公,你为什么要叫奴家姐姐呢?” “不是华姑让我们结为姐弟的吗?” “可是,娘后来又把奴家许配给相公啦!” 我拭去雨欣眼角的泪水,说道:“所以你不喜欢我叫你姐姐?” 雨欣点点头,说道:“相公不叫奴家娘子,而是叫奴家姐姐,是不是嫌弃奴家年纪大了,不值得相公怜爱啊?” 我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一定把我当成了你的丈夫,可是,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好是坏,是善良还是恶毒,是高尚还是卑鄙,这一切,你都知道吗?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相公,奴家的确不知道相公的名讳,可是,既然娘亲把奴家许配给相公,奴家就只能认命了。” “认命?假如我貌丑无比,心地恶毒,你还会认命吗?难道你就不怕我负心薄倖,不怕我把你卖了?” “相公,你千万不要这么说,相公的人品,奴家还是知道的,不然相公也不会千里迢迢为奴家传递一封家信了。” 听了雨欣这句话,我明白了。原来我一开始就被华雨欣给设计了,她恐怕早就看上了我,让我送信,不过是为了考验我的人品罢了。 “即使你知道我人品不坏,”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人品坏,就是谦虚也不能用在这些地方,于是说道,“可是,你爱我吗?” 雨欣深情款款地望着我,说:“奴家爱不爱相公,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奴家的相公,是奴家的依靠。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但对奴家来说,相公却是奴家的整个世界。” 她停了停,接着说道:“我知道,奴家只是一个年纪比你大的普通女子。蒲柳之姿,是入不了相公的双眼的。更何况,奴家还是一个寡妇,是人见人厌的残花败柳,相公也一定会嫌弃奴家的。奴家不贪图得到相公的怜爱,只希望相公不要赶走奴家,奴家一定会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的。” 说着说着,华雨欣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我的心中,此时是一片茫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尽管我并没有同意,雨欣却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丈夫,她一生的依靠。对于这样一个女子,不应承她吧,就会伤了她的心,应承她吧,又会坏了我的原则。 我默默地拭去雨欣眼角的泪水,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又显得如此楚楚可怜,连神仙见了恐怕也会把持不住,更何况是我这样的凡人呢? 第16页 在我的心底,开始对雨欣产生了怜惜之情。是啊,她的年纪比我大,又是一个寡妇,除了我,她又能把终生託付给谁呢?我如果再不应承的话,恐怕就不止伤她的心,甚至有可能会将她逼上绝路啊! 于是,我把眼睛一闭,心一横,做出了一个影响我一生的决定,也是我堕落的开始。我握住雨欣柔滑的小手,安慰她说:“娘子,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像娘子这样美貌的女子,在这世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既然上天註定我们要走在一起,我又怎么能逆天而行呢?所以,娘子千万不要再说那些嫌弃不嫌弃的话了。” 雨欣显然是受了感动,她的泪水,又从眼眶里面涌了出来,就像是一粒粒的珍珠,沿着她如玉的脸庞,滚落在枕上。 “还有,我不许你以后再哭泣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雨欣颤抖着声音回答道:“是,相公,雨欣以后再也不会哭泣了。雨欣要快快乐乐地陪伴着相公。”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亲,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眼前这位美丽女子的丈夫。 雨欣看了我一眼,娇羞地说道:“天色已晚,就让奴家伺候相公休息吧!” 我点了点头,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于是闭上眼睛,任凭雨欣摆布。 没想到雨欣却先下了床,替我脱去了靴子。 “你要干什么?”看到她的举动,我十分诧异。 “替相公洗脚啊!” 雨欣一边说,一边给我打来了洗脚水。我是又感动又羞愧,感动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居然愿意帮我洗脚,羞愧的是,我怎么一开始就往那方面想了。 雨欣替我洗完脚,又帮我脱去了外衣,服侍我躺在了床上。 但这一切还不算完,雨欣说道:“相公,奴家要给你特别的服务!” 我正纳闷这特别的服务究竟是什么,忽然觉得大腿一凉,原来我的中衣已经被雨欣给褪了下去。 “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雨欣抬起头来,媚眼如丝地看着我,忽然扑哧一笑,道:“相公,这应该是你的第一次吧?” 我倒! 我怎么这么逊哪?连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都被人家给看了出来。如果不是这句话,我几乎都忘记了,雨欣是过来人,经验想必是很丰富的了。 唉,真是可怜啊,想不到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就要被一个年纪比我大七八岁——我后来才知道,不是比我大七八岁,而是比我大七八百岁——的寡妇给夺走了,虽然她长得那么漂亮,又是我的妻子。 “不过呢,”雨欣见我沮丧的样子,连忙安慰我,“第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好啊,毕竟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第一次啊。” 听到她的安慰,我更是哭笑不得。算了,谁让我以前是个天阉呢? 雨欣的纤纤玉手抚mo着我的身体,我虽然平躺在床上,又闭着眼睛,不知道雨欣下一步要做些什么,但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雨欣的目光,她那灼灼的目光,一定注视着我。我的心中,便有些紧张,脸上也开始发起烧来。 忽然,我感到脸上发烫的地方,有着清凉的感觉。两道柔软无比的物事,紧紧地贴着它,我知道了,这一定是雨欣的红唇了。这是一种很舒服,很惬意的感觉,一道道酥麻麻的电流,从我脸上被亲吻的地方,一直传到了我的心里,我正想出声呻吟,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被雨欣的双唇给封住了。 第七章 一瞬的幸福 朱唇皓齿,嫭以姱只。 比德好闲,习以都只。 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魂乎归来,安以舒只! ——《大招》 此刻,我们只是在浅吻,但在这浅吻当中,却让人分外的销魂。我牙关紧闭,笨拙地回应着雨欣,唇齿之间的接触,是这世间最柔软的感受。 雨欣终于伸出了丁香,将我紧闭的牙关撬开,接着,她的香舌又伸了进来,与我的纠缠在了一起,于是浅吻就变成了深吻,而柔软的感觉也就变成了润滑和细腻了。 如果说浅吻会让人销魂,那么深吻,无疑就会让人沉醉了。酸酸甜甜的,我似乎尝到了柠檬的味道,那究竟是雨欣的香津,还是我自己的幻觉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中已经不再紧张,而变得十分舒畅,我紧绷的身体,也软化了下来。 正当我沉缅在其中的时候,雨欣的双唇离开了我的,我一下子又变得很失望,便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她,不让她飞走,却扑了个空。 但我的胸口的肌肤却告诉我,雨欣并没有离开我,她的双唇只是改变了地方,印在了我的胸口之上。此时,她沿着我胸前的肌肤一路吻了下来。雨欣的双唇,已经由清凉变成了灼热,在所经过的地方,点燃了一道道的火焰。 她的双手也没有闲着,在我的大腿上、小腹上,一道道地画着圈儿,那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一种酸痒酥麻,却又不知道这酸痒酥麻究竟出现在什么地方的感受。这种感受是瀰漫性的,和着我胸中的火焰,慢慢地煎熬着我,让我忍受不住。当这阵火焰最后将我烧毁的时候,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云收雨歇。 人处在云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想,那一定是很潇洒、飘逸的吧。此刻的我,便如在云端御风而行,就要羽化登仙一般。 第17页 这就是欢欣之后的余韵,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幸福的感觉。我在幸福之中睁开了眼睛,发现雨欣就依偎在我的怀里,脸上还挂着一丝甜蜜的笑意。她的发丝散乱,大概是有一点儿累了,依然闭着眼睛熟睡着。毫无疑问,刚才那一刻,她是极其欢欣,极其舒服的,结果,我也尝到了十倍于雨欣的欢欣与舒服,当然劳累也是十倍的,完事的那一剎那,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就会这样累死在她的身上。但凭藉着年轻力壮,我比雨欣先甦醒过来。疲累,但是幸福,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更何况雨欣刚才真正让我见识到另一种形式的吹xiao——这就是她所说的特别服务——更是让我感动不已。 雨欣熟睡得时候,看上去,不像是比我年纪大的成熟女人,倒像是依人的小鸟,柔弱而纤细的女孩子。 人生就是这样,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紧紧地拥抱着怀中的女孩子,也不禁感嘆起无常的世事来了。 就在方才,我还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现在呢,已经认定她就是我心爱的妻子,是我要怜惜一辈子的女孩子。 看着熟睡得雨欣,我忍不住又低下头来,满怀感激与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而她,也因为我这样一吻,甦醒了过来。 “相公!” 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来,将脸贴在了我的胸口。而我,也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娘子,既然我们已经成亲,为夫就应该把来历告诉你。”我在雨欣的耳边说道,“为夫是江北人士,姓吴,名笛,父亲是以前的江西提刑按察使吴忧,也算是官宦人家之后。别人问起为夫的时候,你就这样回答他,免得有人说你嫁人之后,连夫家的名姓来历都不知道。” 雨欣听到我这样打趣她,又羞又愧,脸红得好似秋天的熟透了的柿子,但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相公放心,奴家记住了。” 接着,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问雨欣道:“优昙小姐是什么来历呢?为夫总感觉她有些怪怪的。” 雨欣紧搂着我,回答说:“她呀,不过是一个女鬼啦!优昙也算是有才有貌,只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十五岁的时候嫁给了毛家公子,可是毛家公子呢……” 我有些奇怪,为何雨欣说到这里会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呢?难道会有内情不成?于是问道:“毛家公子又怎么啦?” 雨欣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噗哧一笑,说道:“和相公原先一样,也是天阉啦!结果优昙到了十八岁还不能行人事,终于忧愤成疾,郁郁而终了。” “唉,原来她也是一个苦命的鬼啊!”我长嘆一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几乎要把胸前的可人儿推开,“那娘子你,岂不也是……” “也是什么啦?”雨欣故意问了我一句,双手把我抱得紧紧的。 “娘子!”我吞吞吐吐地说道,“你是不是也是女鬼啊?” 雨欣对着我嫣然一笑,道:“相公,奴家怎么可能是鬼呢?” 我松了一口气,又在雨欣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说道:“吓了我一跳,为夫还以为心爱的娘子是恶鬼呢!你这个害人的小妖精!” 一道诡异的笑容在雨欣的脸上散布开来,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她吃吃地笑着说道:“相公说得不错,奴家是一只小妖精,是一只狐狸精啦!” 啊?不会吧,她竟然是一只狐狸精!看来,我要命丧于此了,怪不得我到现在还腰膝酸软,原来都是因为雨欣的缘故,这么下去,我非得死在她的身上不可!结果我的身体便不由得颤慄起来。 雨欣感受到我心中的不安,笑道:“相公放心啦,我们虽然不是人类,却不会伤害人的。所以相公也不必担心奴家采阳补阴,将相公採补而死啦。” 我终于放下心来,道:“只要娘子真心爱我,为夫不管娘子是人还是狐狸精,都会把你看作是我最最亲爱的妻子。” 雨欣十分感动,吻着我的胸口,说道:“相公放心,奴家,奴家是真心爱着相公的啦。” 我轻轻抚mo着雨欣的身体,想着刚才的旖ni景象,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雨欣感觉到了我的变化,轻轻推开我的手,说道:“相公不要,难道相公真想死在奴家身上不成?” 我十分羞愧,也知道雨欣是为了我好,只得停下了双手的行动,转换话题道:“那娘子为什么会同优昙小姐住在一起呢?” 雨欣回答道:“优昙小姐一个人在这么大一个地方居住,没有伴儿,我们母女又无家可归,便居住在一起啦。” 说完,雨欣突然看着我的眼睛,说道:“相公该不会是看上优昙小姐了吧?” 听了这句话,我连忙否认:“怎么可能呢?有娘子一人为伴,于愿足矣,又岂敢得陇望蜀呢?”心想,就算我真想要得到优昙,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对你说啊。 雨欣道:“相公,奴家虽然不是人类,但也知道三从四德,不是那种妒忌的泼妇。只要是相公愿意,就算娶了优昙小姐又有何妨呢?” 我笑着说道:“我的傻姐姐,你不是妒忌之人,为夫又岂是见异思迁、负心薄倖之徒呢?放心吧,为夫既然娶了娘子为妻,自然会一生一世钟爱于你,又怎么会爱上其他人呢?” 第18页 雨欣得到了我的保证,终于安心地睡去了,我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辛苦了大半夜,疲倦得很,不久之后,我也进入了梦乡。 春xiao苦短。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雾气照在窗棂之上,该是起床的时候了。 可是床上却没有一点儿动静。 为什么呢? 白居易的《长恨歌》里边说道:“春xiao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君王之所以不早朝,是因为大半个夜晚,都在芙蓉暖帐里zuo爱做的事情去了,哪里会有精力在一大清早就爬起来上朝呢? 君王尚且如此,做臣子的又怎么会有不同? 从昨晚睡下到曙光初现,前后不过才一个时辰,让我们怎么起得来呢? 但房门却在此时打开了,华姑走了进来。 她掀开床上的纱帐,看着仍然纠缠在一起的我们,笑道:“公子,我没有说错吧,哪里会有不沾腥的男人呢?” 我们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身上只盖着一层锦被,被子下面谁都赤裸着身子,没有穿什么衣裳。 雨欣不由得低下了头,而我也一下子羞红了脸。 “华大娘,瞧您说的……” 华姑怒容上脸,说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叫我华大娘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说道:“对了,我现在应该……” “应该什么?” “应该叫你一声‘岳母’了。” 说完这句话,我已经是羞涩难当,毕竟我现在只有十七岁,却在一夜之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让我这心智还没有成熟的少年郎,怎么一下子接受得了呢? 于是,我就将自己的身子缩回到被子里面,却没有想到,在慌乱之中,我的手掌又不小心握到了雨欣胸前耸起的地方,而那里,还残留着我们俩昨夜激情的痕迹。 “啊!” 被我触及到敏感地带,雨欣不由得全身一阵酥麻,忍不住呻吟出声。 “快起来!”华姑笑骂着将我从被子里面给拖了出去。 “还不快点把衣服给我穿上,都日上三竿了,要是你们还不快点起床的话,被人家优昙看到,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说完,华姑又把嘴移动到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小伙子,来日方长,你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做这些事情,可不要像今天这样把自己弄得起不来床啊!” 她说得我刚刚恢复了平常颜色的脸又红了起来。 经历了一夜的激情,雨欣现在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显得十分虚弱,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伺候我把衣服一件件穿上,看得我十分不忍,便对她说:“雨欣,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不,相公。”雨欣一面替我穿衣梳理,一面说道,“这是做妻子的本分,奴家怎么敢忘记自己的职责呢?” 华姑在一旁看着,并没有拦阻雨欣的意思,一直看到雨欣将我全身上下打点得整齐干净之后,方才说道:“小子,我家欣儿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可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放心吧,岳母!”我回答着华姑,在心中发誓,此生此世,我都会对雨欣不离不弃,永远都不会嫌弃她! 雨欣在替我打扮完毕之后,也坐到了梳妆檯之前,趁着穿过窗口的初昇阳光,照着铜镜,也替自己装扮起来。 而我,便坐在床沿之上,默默地看着她。 一缕缕金色的阳光洒在雨欣的身上,又好似花朵一般绽放开来,给雨欣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仿佛是天上的仙子降临凡间,又好像是一颗璀璨的明星,是黑暗的夜空里唯一闪亮的美丽光点。 此时此刻,只有我在欣赏雨欣的美好,但我也知道,只要雨欣出现在闹市,她一定能迷惑住无数的视线。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让人痴迷,而她的装扮,更足以令人疯狂!那正是: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沾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自己妻子的身后,轻轻按住了她的下削的双肩。 “相公,你想要做什么?” 雨欣吃了一惊,扭过头来问我。 “你不要动。”我轻声地说道,一伸手,拿起了梳妆檯上画眉的笔。 雨欣果然一动也不动,只是当她看到我的动作之后,就将我的心思猜了个透,微笑道:“相公莫非要学西汉时期的京兆尹张敞?” 我的心中忍不住赞嘆:好一朵温柔的解语花!原本我以为,雨欣虽然美丽温柔,但在这个标榜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里,学识可能就不会太好。没有想到雨欣是才貌双全,一点儿也不输给前朝的班昭、蔡文姬呢! 第八章 处处怜芳草 闻至贵而遂徂兮, 忽乎吾将行。 仍羽人之丹丘兮, 留不死之旧乡。 朝濯发于汤谷兮, 夕晞余身兮九阳。 ——《远游》 我一手轻轻地扶起雨欣的削肩,另一手就开始给她画眉。妇女眉毛的画法很讲究,有几十种画眉的方法,我对这些没有什么见识,只好给雨欣画上俗畛<彩潜冉掀恋男∩矫肌? 第19页 在我画眉的过程中,雨欣只是静静地坐着,闭上眼睛感受着我传递给她的爱意。 当我做完这一切之后,雨欣才睁开眼睛,对我说道:“相公,谢谢……” 我这才注意到,雨欣的眼角,还挂着一粒泪珠。 她,为什么要流泪呢? 还没有等我开口问她,她就已经轻轻拭去泪珠,说道:“相公,你再看一看我的装扮,还有什么不妥吗?” 我点了点头:“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艷更沉吟。雨欣,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一装束了。”接着,将雨欣轻轻拥在了怀里。 这时候,从厨房里面传出来华姑的声音:“大家都出来吧,该吃早饭了!” 我松开了雨欣,说道:“走吧,我们该去吃早饭了。” 她微微颔首,站起身来,我们就一同来到了餐厅,出乎我意料的是,不但华姑,就连优昙小姐也坐在那里。 看来雨欣一家和优昙的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好,居然可以同桌饮食。看到我们一齐出现,华姑心领神会地向我们挤眉弄眼,那意思仿佛是在说:“看你们两个,才一个晚上就弄得如胶似漆了。” 她的眼神,使得雨欣的脸颊通红,而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和雨欣忸怩作态的神情,一丝不拉地全落入优昙的眼中。她本来就为我们同时出现而感到惊奇了,而我们的动作神态,更在她的思虑范围之外了。 “你们两‘姐妹’的关系还真不错呢!” 优昙嘻嘻笑道。看来,她还以为我是一个“丈夫而巾帼者”,却不晓得昨夜我已经和雨欣有了夫妻之实了。 也许是男人的脸皮比较厚吧。优昙如此嘲讽于我,我也丝毫不恼,只是讪讪地笑了笑,心道:若是让你知道我这两天起了多大的变化,还不知道你会有多么吃惊呢! 女孩子的脸皮薄,雨欣也知道自己昨晚所做的事情实在说不出口,脸红得更厉害了,头也低了下来。就连我,似乎也能听得到她那怦怦的心跳声。 看到这种情况,华姑连忙走出来打圆场,道:“好啦,好啦,都来吃早饭吧。再说下去,饭菜就全部都凉了。” 她这么一说,才改变了餐桌上尴尬的气氛。屋子里面变得平静起来,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早餐吃完。 等到吃完早饭,我就要向她们辞行,告诉她们我准备回家了。优昙小姐一直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声气,她倒是巴不得我马上就走呢!可是华姑和雨欣却感到非常奇怪,认为我初尝温柔滋味,自应该乐此不疲,怎么会一试之后,就急着离开呢?她们两人怎么也捨不得我马上就走,于是向优昙小姐找了个藉口,就把我拉到东厢房问话。 “公子,你为什么要急着离开呢?”到了东厢房,雨欣不太方便说话,就由华姑出面,讯问我离开的理由,“莫非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 我心中早有打算。华姑和雨欣都是借住在优昙这里,不论我以什么名义和身份留在此处,与优昙小姐见面时,都难免有些尴尬;而且我离开父母已经很久了,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这一次,我因为在外面受到了委屈,根本没有同家里面人商量就离开了故乡,相当于离家出走。父母亲一直没有得到我的消息,想必是十分担心,现在我已经治癒了困扰我十多年的痼疾,还找到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自然应该回家告诉父母这样的好消息。更何况,我和雨欣之间只能算是私定终身,我对她的承诺也完全没有法律效力,这次回家,也是为了明媒正娶雨欣,免得别人笑话她。 听了我的解释,雨欣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她知道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她好,而华姑也贊同我的主意,认为我做事周到,但她们都不同意我马上就走,非得让我多住一晚,她们也好为我回家做准备。 这提议本来不符合我的本意,可那时候我也颇为怀念雨欣前一天晚上的温柔滋味,最终还是多呆了一个晚上。这一晚,我们也是极尽缠mian,正是“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但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搵香腮”。 我们一直纠缠到了半夜,才最终停下来,而我也因为疲劳过度,沉沉睡去。 到了后半夜,我从睡梦中醒过来,眼睛还是非常酸涩,但却感到了一丝灯光,不由得疑惑起来。这时候天还没有亮,万籁俱寂,连讨厌的蚊子也劳累了大半宿,没有前来作梗,人们都应该睡得很熟才是,怎么会有灯光呢?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油灯如豆,灯下是一位鬓云耸翠的俏娇娘,正在用针线织一件衣裳。而那位美丽的女子,除了雨欣,还能有谁? 看见此景,我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得头重脚轻,满眼金星乱绽,实实在在是支撑不住,不由得暗自骂自己刚才太过荒唐,把身体弄成了这番模样。但看到雨欣方才比我更为辛苦,却一直没有休息,而是在织补衣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我担心雨欣的身体,于是问道:“雨欣,你,怎么还没有睡?” 雨欣从手中的活计上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道:“相公,你怎么起来了,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第20页 “我已经睡得差不多了,只是你,”我指了指她手中的衣裳,“都这么晚了,是为谁织这一件衣服呢?” 雨欣道:“奴家知道相公明早就要离开,可是却见相公没有一件新衣裳,原来的那件又很破旧了,就想为相公织一件。” 原来她这么辛苦,竟然是为我缝衣服!我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时间那么紧,”雨欣接着又说道,“奴家赶得十分匆忙,也不知道做出来合不合相公的身。” 说完,雨欣拿着衣裳,站了起来,想让我试着穿一下这件新衣,不料却哎哟一声,那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倒下了。 我见雨欣此时已经是力尽神危,来不及叫其他人,赶紧跳下床,将雨欣抱到怀里,小心放在床上:“你什么话也别说,赶快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奴家不见到相公穿上这件新衣,就不敢休息。” 听到这句话,我鼻子一酸,眼泪几乎都要控制不住了。只好借穿新衣的机会,遮掩了过去。当我穿上衣服之后,站在雨欣面前,对她说道:“娘子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很合身呢,你赶快闭上眼休息一下吧!” 雨欣这才点点头,闭上眼,睡了过去。她实在是太疲劳了,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她那细小的鼾声。而这时候,我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了下来。 雨欣睡过去不过一个更次,天就已经发亮了,而她其实并没有睡多长时间,就起床了。起床之后,她还伺候我洗脸更衣,等到一切打点停当,分离的时刻就来到了。 何字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尽管我与华姑、与雨欣在一起不过只有几天的时间,虽然分别是由我提出来的,可现在我却捨不得离去,愁思与惆怅,很快占据了我的心,使我脚步儿轻轻,生怕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 但华姑和雨欣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与伤心,我知道,她们这么做,只是为了不增添我心头的负担,改变我的决定。可她们越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心头的酸楚也就越发沉重。这份情意,我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春山烟欲收,天澹稀星少,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在雨欣的惜别声里,我终于挥别了秦女村,这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地方,摆在我面前的,是通向杭州城的道路,也是一条通向未知的道路。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说的是人世沧桑,变幻无常,尽管只在秦女村住了三天,可当我回到杭州城的时候,却发现尘世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过三天,杭州城里已经涌入无数灾民,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似乎遭受了什么大的灾难。 我万分惊奇,不知是何道理。看路边有一座茶棚,正好是打听消息的处所,便迈动步子,走了进去。 这是江南各处常见的茶棚:道路两旁,觑一处空闲得地方,插上四根斑竹,盖上一张破旧的蓆子,便得了一方阴凉的处所;茶棚之内,只摆着几张矮桌,几条凳子,陈设极为简陋;茶棚的老闆,看来也是一位泥腿子,全身上下的行头,加在一起,也值不了几个钱,他正守在炉子前面烧水;在外面待客的,是他年轻的老婆,倒有几分姿色,不过也是布衣荆钗,似乎有些明珠暗投。出了梅雨,到了夏季三伏天气,江南的日头,便是一日毒过一日,热浪袭人,从来没有空闲的时刻。行路之人,冒日头、顶热浪,吃尽了炎热的苦头,便想寻一处凉爽的地方歇一歇,这不大的茶棚,恰好提供了这样的处所,再加上年轻的老闆娘招徕,不大功夫,这茶棚里就挤满了人。而我恰好就是这个时候走进去的。 老闆娘见我进来,赶忙上前招呼,她一看我的装束,便说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小店的座位已经满了,公子若是想喝茶,请到东大街的福顺茶楼去,那里有专门为公子准备的雅座!” 我十分奇怪,从来都是店家拉客,没有听说哪一家茶棚把送上门来的客人向外赶的。不过一看茶棚里其他客人的衣衫,我就明白了一大半。原来到茶棚里喝茶的人,全是讨生活的苦命人,身上不过是布衣短衫,而我身上,却是一身绸缎底的儒袍。老闆娘以为我走错了地方,或是拿她寻开心,所以劝我离开这里,她还不知道我就是到这里来喝茶的! “没关系,我可以等一会儿。”我说道,“等有人喝完了,我再喝也可以。” “那……”老闆娘犹豫了一下,“只只好委屈公子你了!”她告了一个罪,就去服侍其他客人,添茶倒水,倒把我晾在一边。 我苦笑了一下,谁让我自找无趣呢?便好似一尊门神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等有人喝完茶把座位让出来。 好在这些茶客都不是清闲人,休息完了,还要为一家子的生活奔波,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坐得太久,不多时,就有人喝完了茶,站起身来,走出去,这下子方才空出一个位置,我走上前,坐了下来。 可我坐下来半天,也没有人来招呼,这下子让我有点儿生气了,便直勾勾地盯住老闆娘,看她在干什么。 第21页 老闆娘此时还真没有空闲,她一直忙着给东桌的客人添水,还没有时间转到我这一桌来。 旁边的茶客见到我直勾勾的目光,还以为我心中有什么龌龊的想法,就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虽然喜欢人家,可也不能这样子盯着别人看啊!更何况,老闆娘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不可能再跟你。我看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找一个黄花大闺女明媒正娶不是更好?” 听到了身边老大爷的话,我十分惊异:“怎么,你以为我喜欢老闆娘?” 他点了点头。不但是他,同桌所有的茶客似乎也都是这么想的。 “这怎么可能嘛!” “那你干嘛盯着人家不放?” 我真是啼笑皆非:“那是因为我想看她什么时候来招呼我!” “就为这事?”老茶客哈哈大笑,“这有什么难的!十三娘,给这位小兄弟上一碗茶!” 笑完之后,他才对我说:“到这些茶棚喝茶,不能等人家来招呼你,要自己说话!小兄弟以后千万别忘了。” 第九章 春褪残梅小 何昔日之芳草兮, 今直为萧艾也? ——《离骚》 我点了点头。而老闆娘此时也答应道:“要得!公子想要喝啥子茶?” 敢情这位老闆娘还是四川人。我连忙回答:“老闆娘,随你便,只要能解渴就行!” 老闆娘答应了,不一会儿就送来一壶绿茶,大茶壶,大杯子,实在。我品了一下,苦中带涩,也没有多大回味,根本就不是好茶,只能用来解渴。看来这里的茶棚也只能提供这些茶水,要喝好茶,还必须到茶楼里去。 不过我到这里来,并非为了好茶水,而是想打听消息。茶棚里的茶客来自五湖四海,他们自然知道,在杭州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人家,”我喝了一口茶水,就向着身边的老茶客问道,“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满杭州城都是灾民?” 老茶客瞟了我一眼,大概是在观察我是不是官府派来的密探,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说着,还用手指了指贴在茶棚里的红纸条,上面都写着“莫谈国事”的字样。 他大约真把我当擅芴搅耍庖材压郑梦业拇┳耪饷床缓先耗兀靠峙略诖蠖嗍说难劾铮也皇擎拥埽闶枪俑拿芴剑还苣囊恢秩耍嵌际侨遣黄鸬摹t谖业拿媲埃故悄腹挛谩? “老人家放心,”我见他不太信任我,便解释道,“我不是官府的探子,只因为前些日子到乡下住了一段时间,今日回来,见满杭州城到处都是外地来的灾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就想打听打听,还希望你能告诉我;不过,如果老人家真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有什么顾虑,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也不会在意。” “全杭州城的人都晓得了,他咋个会不晓得?”老闆娘此时插话了,“他不过是怕传到官府的耳朵里罢了。” 老茶客涨红了脸,也只好说道:“老闆娘见教的是。” 而老闆娘也走到了我的身边,问道:“听公子的口音,只怕也不是本地人,不晓得公子是从啥子地方来的?” “我是江北人。” “江北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而老闆娘说道,“你还不晓得啊,这次就是你们江北那地方遭灾了!” “什么,江北遭灾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惨哪!”老茶客喝了一口茶水,感嘆道,“黄河南岸决口,江北七府二十三县全成泽国,杭州城里的灾民,全部都是从江北逃难来的。” “怎么会这样?我得回家看看。”我站起身来,结完帐,正想离开茶棚,马上回家,却见茶棚的帘子挑起,两个军汉押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 “让开,让开!”军汉一进茶棚,就开始驱散茶客,给他们自己腾出了一张桌子。众茶客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些吃皇粮的,只好忍气吞声,结帐离开,而我见那个年轻的女子有些面熟,就暂时留了下来。 老闆娘赶忙擦干净桌子,问两个军汉道:“不晓得两位军爷,想要喝些啥子?” “一壶绿茶,一碟豆腐干、一碟盐煮笋、一斤炊饼,快些拿来,我们吃了还要赶路!” “好,马上就拿上来,不晓得两位军爷做啥子公务,带着个姑娘,还这么急着赶路?” “嘿,我说你这个老闆娘,该问的就问,不该问的就甭问,费那门子的话嘛?” 老闆娘碰一鼻子灰,悻悻然下去了,不一会儿就将茶饭送了上来。两个军汉便据桌大嚼,根本就不管旁边的年轻女孩也没有吃东西。那个女孩子便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两个军汉,似乎在等待他们大发慈悲,给她一点儿吃的东西,或是一点儿水喝。 “真是造孽啊!”我心中暗道,仔细一看那女孩子,差点没有叫出声来,原来,原来她竟然是家中服侍我的丫鬟春梅姐姐!只不过此时的春梅已经没有了往日纯美、靓丽的模样,而是满面尘灰、满眼泪痕,状极悽惨。 她怎么会潦倒至此,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方? 我见这两个军汉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又有心想从他们那里探听一些消息,就想到了一个计策。于是我就离开茶棚,到熟食店买了一斤熟牛肉,又到南酒店打了一斤绍兴黄酒,才又回到了茶棚。 第22页 一入茶棚,我便提着酒肉,来到了军汉的桌前:“两位军爷气宇轩昂、气度不凡,端的是军中豪杰;在下不才,虽然是个儒生秀才,却喜欢结交军爷这样的英雄人物,不知军爷可愿赏脸?”说完,我便把酒肉往桌上一放。 酒肉的香味很快飘满了整个茶棚,两个军汉便像是闻到了鱼腥味的猫一样,魂儿都快丢了。其中一个拱手道:“好说,我们也愿意结交公子这样的人物。” 听了他这句话,我就大咧咧坐下来:“不才见两位军爷饭菜简陋,便到外面弄了些酒肉,军爷若是不嫌弃的话,请慢用!” “好,果然豪爽!你这样的朋友,我们交定了!”两人的兴致马上高了起来,其中一人更是按耐不住,打开包着牛肉的荷叶,抓起一块牛肉,就大嚼起来。另一人也不示弱,拿起酒壶,就咕噜噜喝了起来。 见到他们的馋样,我心中暗笑:“还没有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吴天德!”喝酒的军汉答道,“他是我的弟弟吴天良!” 好嘛,一个吴天德,另一个吴天良,这名字取得倒也贴切。 “原来是两位姓吴的大哥!小弟见两位大哥行色匆匆,不知道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吴天德乜斜了我一眼:“若不是见公子瞧得起我们哥俩,我们还真不愿意说!瞧见这小娘们没有?” 我望了春梅一眼,点了点头。 “她是个营妓,这次我们是带她到杭州来转营的!” 一听这句话,我就明白了。所谓营妓,就是教坊司发往军队中的妓女,而转营呢,就是营妓在一处军营被军汉们糟蹋一遍之后,再到另外一处军营被其他军汉糟蹋!春梅是我家的丫鬟,她怎么会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难道是我家出了什么变故?不行,我一定要把春梅救下来。 “大哥,小弟有一个不情之请,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想要让我们做什么,直说便是。” “大哥,这个女子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自小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不知道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大哥能不能让我将她领回去,也好安慰安慰我那可怜的舅妈。” “这怎么成?营妓都是造了册的,若是少了一人,叫我们兄弟如何交差?” “我知道大哥一定会想到一个好办法的。”说着,我摸出一张银票,从桌子底下递给了吴天德,吴天德摸着银票,看了一眼,足有一千两,足够买上二十个小姑娘了,满意地说道:“不过呢,我们和小兄弟也不是外人,你的亲戚,就是我们的亲戚。这样吧,我们就说这名营妓,在押解的途中,患了重病,不治身亡,你看如何?” “两位大哥的办法,自然是不差的,小弟就在这里多谢大哥帮忙了。” “哪里哪里,谁让我们亲如一家呢!” 告别了吴天德和吴天良兄弟俩,我带着春梅离开了这个茶棚,来到一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对春梅说道:“春梅姐姐,你先在这里洗一个澡,我去给你买两套衣衫。” 春梅听到我叫她“春梅姐姐”,十分诧异,再仔细一看,便将我认了出来:“你是……少爷!”接着,她的眼泪便好似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她自己也扑到了我的怀中。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一面轻轻地拍着春梅的肩膀,一面安慰她说,“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哪怕它会成为难缠的回忆,一直纠结着你的心底;既然你已经逃离了那段可怕的经历,和我在一起,就应该忘记过去,不要让它破坏你以后的生活和幸福。相信我,我已经救你出来,就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春梅姐姐!” 可是,春梅依然哭个不停。 “别再哭了,春梅姐姐,”我继续劝说道,“再哭就哭成大花脸,不好看了。” 春梅在我的怀中抬起了头:“少爷,奴婢,奴婢发现你,长大了。” 长大了,在经历了两个月的分别之后,春梅对我的评价是我长大了。在三年前,我的身高就已经超过了春梅和其他三位姐姐,那时候,她没有说我长大了;两年前,我考上了秀才,成为家乡有名的儒生,那时候,她没有说我长大了;此刻,我们分别了两个月再相聚,她却说我长大了。这是为什么?也许是我离家出走两个月来的经历,也许是我和雨欣的相遇,改变了我的气质,给人以长大了的感觉。 少年不识愁滋味。当真正知道离愁别绪,知道民生艰难之后,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生,就已经长大了。 “春梅姐姐,”我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你有很多的话想要跟我说,我也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你。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你先去洗个澡,我去给你买两套成衣,将你收拾停当之后,再去好好吃一顿,回客栈之后,我们才仔细谈一谈。怎么样?” “奴婢听从少爷的安排。” 我将春梅安顿好之后,就离开客栈,找到一家着名的成衣铺。记得春梅喜欢穿青色的衣裙,就给她买了一套;另外一套,我希望她能改变自己的心情,就买了淡红色的。这两套衣裙,总共花了我二十两银子,也算是价格不菲了。 第23页 走到半路上,我又看到了路旁的桔梗花,那是夏季开放的美丽的鲜花,有紫色的,也有白色的,在风中飘飘荡荡,摇曳生姿,自有独特的风韵。于是我将它采了下来,准备送给春梅姐姐。 回到客栈,春梅已经洗完了澡,正呆在自己的屋里,我敲了敲门,将两套衣服都递了进去,好让她自己来选择。衣服上,还有我刚采来的桔梗花。片刻之后,春梅打扮完毕,穿着粉红色的衣装走了出来。 我眼前一亮,以前春梅穿着青色衣裙的时候,虽然秀美,但却显示不出她那清新脱俗的气质,有些小家子气,现在春梅改换了衣衫的颜色,我才发现,原来春梅姐姐是四位姐姐当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 她面色白嫩,肌肤细腻,好似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头发黑得像乌玉一般,眼睛好似小猫的眼睛一般温柔,她那富有敦煌壁画中飞天之美的纤细的手指,正在抚弄那一束我刚刚採摘来的桔梗花,那花瓣被撕碎了散播在地板上。桔梗花是紫色的,与淡红色的衣裙搭配起来,相得益彰。她将袖子轻轻地捲起,手臂一直裸到肘部,露出了被日光晒成褐色的那部分,美得像千手观音的手一样。她那双xiu长好看的腿从浅红色的纱裙下伸展而出,裤子在脚踝处绣着灰蓝色的小花,由于内心焦燥不安,两双腿正局促不安地并在一起。不过最为小巧的,是她那纤细的金莲,只有三寸,刚好盈盈一握,令人心动。 看到春梅走了出来,已经完全没有刚才憔悴的模样,我吞了一口唾沫,才对她说道:“春梅姐姐,我们一起到外面吃饭吧!” 春梅点了点头,跟在我的身后,走出了客栈,来到了客栈对面的酒楼里。等到坐好之后,我才发现,春梅还站在我的身后,不肯坐下来。 “春梅姐姐,你快坐下来啊。我们以前不就是坐在一起吃饭的么?” “少爷,那时奴婢年纪小,不懂事,所以才做出这些没规矩的事情,现在奴婢懂事了,当奴婢的怎么能和少爷坐在一起呢?” “我让你坐,你就坐下来嘛!”我手上一使劲,想把春梅拉到我的身边坐下,没成想竟把她拉到了我的怀中。一时间,我们两人都愣住了。 第十章 烟花之外的扬州 我婵媛而伤怀兮, 眇不知其所跖。 顺风波以从流兮, 焉洋洋而为客。 春梅的脸一下子羞得通红,而我则连忙说道:“对不起,春梅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少爷,”春梅从我身上站了起来,“不管你对春梅做什么事情,都不要对春梅说对不起。春梅本来就是少爷的奴婢,少爷叫春梅往东,春梅绝不敢往西;现在少爷又把春梅从火坑里面救了出来,对春梅恩重如山,春梅就是为少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所以,少爷千万不要对春梅说对不起三个字。” “你说的太严重了,春梅姐姐,”我到底还是把春梅拉到我的身边坐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看待,你也不要把我当成你的主人。我们自幼就生活在一起,我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春梅谢谢少爷!”春梅感动得又留下了眼泪。 “别哭了,春梅姐姐。”我又为春梅擦干泪水,“让我们好好吃一顿吧!” 在酒楼吃了一顿丰盛的酒席,黄昏时分,我带着春梅回到了客栈,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这时候,我才问道:“春梅姐姐,家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流落在外呢?” 我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春梅又哭得好似梨花带雨、细柳着烟,只不肯将这两月来的经历告诉我。在我的追问之下,方才把家中的变故慢慢道来。 原来我离家出走,弄出的家中的风波还没有平息,当今皇上突然降旨,任命我父亲为右都御史、兵部尚书,总督河道事宜,主持黄河一线的河防。父亲即刻上任,谁知天公不作美,一连半月,黄河一线普降暴雨,河水暴涨,终于在一个月前冲破南岸堤防,造成江北七府二十三县全数被淹。父亲职责在身,气怒攻心,跳黄河自尽,母亲守节,也上吊自杀。皇帝责怪父亲办事不力,将我家男丁十六岁以上尽数斩首,十六岁以下发配边疆充军,女眷发往教坊司为官妓。我还算幸运,在事发之前就失踪了,不然也会掉脑袋。这也是为什么春梅在最初看见我时没有相认的原因。 听完春梅的讲述,我只感到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一块湿毛巾,仔细一看,原来是春梅在一边服侍我。她看到我醒了过来,惊喜万分:“少爷,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刚才可是把奴婢给吓坏了……”说着说着,春梅又抽泣起来。 “谢谢你,春梅姐姐!”我握住她的手,“我不是说过,别再哭了吗?” 听到我的话,春梅止住了眼泪,可她仍然说道:“少爷,这么大的变故,你就不难过吗?难过的话,还是哭出来吧!” “春梅姐姐,我怎么能不难过呢?可怜我吴家满门忠良,尽然落到如此下场。我身为吴家子孙,心中自然痛苦万分。”我轻轻松开了春梅的手,接着说道,“可是,难过之余,我们依然要过自己的日子,好好地活着,这样才是对父母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当今皇帝刻薄寡恩,可是,他这么做也没有什么错,毕竟是在父亲的手上,黄河决堤,才造成江北百姓死伤惨重。他如果不对我们吴家下手,如何服众?” 第24页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应该去投案自首了?”春梅见我为皇帝辩护,十分生气。 “当然不是这样,”我解释道,“现在我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好好活下去,吴家三代单传,不能在我这一代断了根,绝了香火,我不但要好好活下去,还要娶妻生子,延续吴家的香火。其次,我还要洗脱笼罩在吴家上的恶名,父亲治河失败,许多不明事理的百姓,将家破人亡的原因归罪到父亲身上,归罪到吴家头上,我所要做的,就是查清楚河堤溃决的原因,治理好万里黄河,还吴家一个清白,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夙愿。春梅姐姐,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少爷,春梅明白了。”春梅说道,“对不起,春梅刚才错怪了少爷。” “春梅姐姐,”我说道,“你不是说,在你和我之间,不要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吗?” “谢谢……谢谢少爷。”春梅此刻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连续的话,只好断断续续地说道,“春梅听少爷的……好好地活。” “那我们就先去北京,投靠外公,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怎么样?” “好!” 就这样,我们商量好了以后行动的方案,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春梅就到客栈柜檯结帐,踏上了北上的旅途。 从杭州城出发,向北一直走到长江边为止,都是江南最繁华膏腴之地,号称人间天堂,但过了长江,刚刚到达扬州,我们就好像进入了人间地狱。 这次遭受水灾的江北七府二十三县,是指黄河下游南方的扬州府江都县、仪真县、泰兴县、宝应县、静海县(属南通州),济南府的历城县、章丘县,兖州府的滋阳县、曲阜县,济宁府的任城县、嘉祥县,东昌府的聊城县、堂邑县,高唐府的高唐县、恩县、武城县、夏津县,淮安府的山阳县、清河县、盐城县、安东县、桃源县和赣榆县。它们分别属于山东布政司和南直隶,相当于古代青州、徐州、兖州、扬州的地界。 黄河在唐代以前,都是从北方入海。宋朝熙宁年间,才开始分别趋向东南入海,一条河道同泗水进入淮河,另一条河道同济水入海。金代明昌年间,黄河向北方进入济水的水流断绝,全部都注入淮河。元代黄河不时溃决,至正年间危害最大,济宁路、曹州、郓州之间,淹没了田地一千多里。而黄河南堤这一次溃决,比起元朝至正年间的溃决危害更大。我和春梅刚刚渡江到达扬州府地界,就感受到了黄河的危害。 扬州自古繁盛,我是大名久仰了,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还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xiao”说的便是此处。古来有言,若腰缠十万贯,入得扬州,方知何处天堂。果见青沽酒旗,随风招展,沿江两岸尽是酒楼妓院,画舫往来,衬得水上也挤了。但此时的扬州,除了这些风景以外,已成为千百万灾民逃难得“大聚口”,比起杭州城里的景象来,更为悽惨。众多灾民逃亡此地,身无长物,穷困潦倒,贫贱感受更为贴切。耳边青楼女子娇笑,酒客轰饮之声,虽只午后,仍不绝传来,夜里恐怕更是烦嚣。 山东布政司一半的土地,此刻都化成了泽国和遍地饥馑的人间地狱,只有从扬州到杭州,还有一条水路通向江南,通向膏腴之地。于是,成千上万的灾民,便像是热锅底的蚂蚁一样,从四面八方向扬州汇聚,希望冲出死亡圈,让航船把自己带到可以活命的地方。 一个月来,这个灾民的“大聚口”处处为哭声呻吟声所笼罩。尽管航船上面一批批地灾民整日运往江南,但灾民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大街上、小巷里、河堤上、桥底下……任何地方都有他们。谁家只要一开大门,立刻便会涌进一群鸠形鹄面的人群。家家户户一般终日关着门不敢开,感觉到灾民简直要挤破整个扬州城。 我和春梅刚刚从船上下来,行经码头,航船上照例是堆积得人山人海。有一艘船是装运煤炭的货船,根本没有顶盖,煤炭已经堆得很高,灾民们在煤炭上又叠了几层。因为人多,许多人被挤下了船,落到水里,大声哭泣叫唤。我一想到他们从扬州到江南的航程,几乎没有任何食粮,心中便不禁为灾民们一冷。但是,又能怎么办呢?这是照常的事情。 时间正好是傍晚,这艘货船要明天早上才能驶出,但他们却非常拘谨而认真地坐着,连解手都不敢轻易下来。他们害怕稍不留心,货船便会飞去。 有人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掂着破棉袄,他大约是刚从当铺回来,他最后的财产没有得着机会卖掉,船上的家人还正空着肚子。 一艘停着的货船,正往外卸麦子。麦包的周围,有几十个手握刀枪的军汉在游走着,而几丈远的外面,坐着几乎上千女人和小孩,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间或漏出的麦子,准备等搬完后去扫,有的因为伸手捡拾面前几颗麦子,立刻吃了几皮鞭。我注视着尘埃中寥寥无几的麦子,心想:如果平均的话,每个人未必能分到一颗,但结果会因此抢得满地打滚是靠得住的。 正在凝神看,忽然发生了一起骚乱。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追赶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赶上以后,那老人便像是风中的芦笋,被中年人按倒在地,那瘦子一边打,嘴里一边还骂着:“我一条布衫换了一个饼……”,那老头是什么也不说,只是死命握住他手里的一个硬饼。这时,一阵风似的从四周跑过来十几个人,也有大人,也有小孩,他们一齐加入了斗争得漩涡。但他们既不是帮助那个老人,也不是帮助那个瘦子,几十双手,几百个指头都攒聚在老人手里的那一块硬饼上。 第25页 倏忽之间,那一块硬饼成了粉末,被大人小孩们连尘埃一道吞进肚子里。瘦子光着嵴樑丧气而去,老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鼻孔里流着血。 平时,我最喜欢“打抱不平”的,但此刻我却两眼昏花,连“不平”在哪里也找不出了。再一看身边的春梅,此时也已经是泪水涟涟。 踏上街道,立刻刺得人眼睛发花的,是那千千万万棵剥光了树皮的柳树。街道两旁的树,巡检司的人大约怕灾民们“效尤”,把剥掉树皮的涂上假色,但也丝毫无效。大的、小的柳树,没有一棵倖免,其中还有不少是树龄长达千年的隋柳,它们在城市里赤条条地立着,惨白的躯干,使人一望悚然,忘记此刻正好是季夏时节。 那些被剥光皮的柳树们,还不知道它们一过夏天,便要全数成为干柴,现在还在延续着生命的一点儿余力。如果不和这场浩劫一道说,单来看这些树的话,实在觉得它们可怜得很。但是,那些剥光它们、吃光它们的皮的人们,死掉的不说,活着的却也和树一道命运。春梅曾经经历过一次水灾,她告诉我,吃草根树皮的人,即使能熬过这个年景,接着好年景,仍然是要病死的。 在扬州城内,我们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抱着孩子痛哭,一边站着一个老太婆,乍看之下,我以为又是卖孩子的,临撒手给人的时候不忍心,谁知道恰好相反。原来,这个女人有两个孩子,她为了不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都饿死,决心把小的送人,让他逃个活命。前天原来已经先给了一个姓李的小生意人,但后来听说姓马的富户也要小孩,她为了孩子不受罪,又到李家把孩子讨回来。但讨回来之后,姓马的又不要了。中间当初是由一个老太婆介绍的,此刻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哭着非要让她抱走不可。 下船的时候,我特地换了几百文铜钱,意思是作为“买路钱”,遇上太悲惨的事情时,可以欺骗一下自己的感情,这时便给了她几十文钱,乘势走开。 没走多远,便看到前面一个人,脚步踉跄,左右摇摆,两步紧,一步慢,且走且停,且停且走,一会儿摇晃到街道的左边,一会儿又摇晃到街道的右边。我想,一定是一个醉汉,等到越走越近,我才看出是一个女人,她的后面,跟着一个男孩,有三四岁,也瘦得东倒西歪,游魂一般跟着行走。很显然地,母亲已经没有了照顾他的知觉。走到眼前一看,才发觉那女人怀里,还捆着一个一岁大的小孩,眼看着便要坠下来。看到行人,她已经无力乞讨,只睁着两只无神的大眼睛,给她钱时,她已经不知道用手,只怔怔地呆望着前面。 几十步以外,我还看到她好像一棵风中的弱草一般东倒西歪地走着,谁也难说她什么时候会不会一跌永不再起,同时谁也不敢想像那两个小孩子的命运。而此情此景,也使得我和春梅不忍目睹。造成这样的情况,我们吴家也脱不了干系,如果让这些灾民知道,我的父亲就是负责河防的最高官员的话,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被他们分尸。 第十一章 心酸的事 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艰。 ——《离骚》 晚上,我和春梅住到了客栈。进了客栈之后,我问春梅,要不要到外面买一点吃的东西,她摇了摇头,告诉我吃不下。我劝她坐了这么久的航船,又走了一天的路,身体疲乏不堪,多少都应该吃一点。可不论我怎么劝说,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结果,我只好自己一个人走出去。 到了客栈外面,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尽管此刻是灾荒时期,可粮行却比平时都还要多。许多从前卖京货开客栈的所在,都变成了粮行。长街的粮食簸箩,一个挨着一个,远远望去,宛如万朵花树一齐开放,真好像丰年一样。而卖小吃的人,也从城里一直蔓延到城外,连大路边也成了摊贩集中的场所。 但是买粮食的人,除了从北方来的借贩运营利的贩子以外,零星购户,大多是买个一升半合。至于那些喊干嗓子的卖小吃的人,在另一个锅里却煮着野菜,嘴里咬着石头一样的东西。 在这里,麻糁饼、棉籽饼已经是穷人食品的大宗,小商店的门口都有陈列。麻糁饼每斤十文钱,棉籽饼每斤五文钱,这些东西,都是平常牛都不吃、只作肥料用的,现在却成了灾民垂涎的东西,因为他们连买这些的钱也没有啊! “夺馍”的骚乱,时常发生着。但十个有九个夺的结果只是换得一肚子气喘,一顿拳脚。 在十字路口,一个老头伏地痛哭,肩上搭着一个空的口袋,原来他卖了锄头镰刀,换了一升米,正预备着回去,救一救病中的孙子,不料走到这里,被一个乞丐从后面抽开扎袋口的绳子,米撒了一地,于是四周的小孩一窝蜂似地围上来,乱抢乱抓,等到捕快赶到,用棍子把小孩赶散的时候,他的米已经所剩不多,早被那些小孩子连土一起生吃了。 在市面上还发现一种奇异的食品,便是蒺藜面馍。做法是把蒺藜的秧子和蒺藜子一起晒干捣碎磨面蒸的。我试着吃了一点,简直没有办法说出那是什么滋味。 另一种奇异的食品就是“肉冻”,但此刻已经不允许卖了。因为据以前也经历过大灾荒的人们说,他们尝得出里面的“异味”,后来官府就禁止这种东西上市。但据认识的人说:在那些路边风尘中的饺子摊上,以及流动的“大锅菜”挑子上,确实有人常吃出带有指甲的肉。 第26页 在夜市上,我听说了几个故事,认识了一个恐怖的杀人犯。 这个犯人,是江都县黄窑村人,他的名字叫牛宝山,他的罪行是吃了人家小孩的一条大腿,案子的发觉是从他卖人心给别人时被捅破的。此刻,他还被关在扬州府的大牢里,等待秋后问斩。 另外有一个故事,发生在静海县,一个农民,预备把他十四岁的女儿勒死,到集市上卖掉换成粮食,但又怕被人发觉,就打死了一条野狗拉回家中,准备夜里下手把女儿杀死,和狗一齐煮熟去卖。但是女儿已经有所察觉,趁着他去打水磨刀的时候,趁势逃走。这个人回来后没有见到女儿,知道事情不妙,便也跑了。遗憾的是这人的尊姓大名没有被我问出来。 另外一件故事,是运河西岸的一个男人,杀死他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和一个九岁的女孩,女人抱着最小的一个孩子,逃到了邻居家,等惊动左邻右舍跑来看的时候,这个“凶手”却已经自杀了。 以前听说人吃人的故事,总觉得是人们的夸张,此刻竟然置身其中,亲耳听到相食亲子的故事,只有喟嘆自己孤陋寡闻和感情冷漠了。古书中有“析骨而爨,易子而食”的事,读来令人毛骨悚然,可就在这个时代,竟然有了亲爹吃亲子的事,连“易”也不“易”了。 除了死人肉的市场之外,扬州城里,还有另外的人肉市场。 扬州府和应天府,都是着名的烟花胜地。应天府有秦淮河,扬州城有二十四桥明月,但不论什么时候,也没有此时这么多的娼妓,几乎每一家客栈都充斥着淫秽的影子和猥亵的笑声。 一家客栈里,差不多一半的房间都变成了她们的寮窟,她们有些是从济南府来的,有些是从小县来的,因为那些城市已经成为了泽国,养不活她们。有的则是从乡下刚刚来的“后备员”,嵴樑上还垂着红绿头绳的大辫子。 我在外面转了一圈,所见所闻,已经使我无法吃下任何一点东西,空着肚子,我回到了客栈。 春梅没有休息,在等着我回来。她的脸上也看不到笑意,而是怎么也解不开的愁容,我拍了拍她的嵴背,说道:“春梅姐姐,天已经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 “少爷,奴婢还要伺候你呢!” “不用了,你先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这一切还是由我自己来做吧。” “那少爷也请早一点休息。” 我点了点头,春梅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关上房门,将床上的被单绕过房梁,再从房樑上垂下来,接着在底下打了一个结,搬过来一张凳子。站在凳子之上,我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打劫的床单之上,一狠心,把凳子蹬掉了。 哗啦一声,我挂在了床单之上。 “不要!” 不知道什么时候,春梅来到了我的房间,她看见我上吊自杀,吓得魂飞天外,连忙将我从床单上抱了下来。 “春梅姐姐,你就让我死吧,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些!”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我被春梅给救了下来,可现在我却丝毫也不领她的情。 “少爷,好好的,你干嘛要寻死觅活?”春梅哭道,“你这样做,让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老爷、太太交待?” “春梅姐姐,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的。到了地底下,看见父母,我也会给他们说清楚情况,他们是不会责怪你的。” “你怎么这么傻,少爷?”春梅死死地抱着我,好像如果不这样抱住我,我就会飞走似的,她说道,“奴婢不是怕老爷、太太责怪,奴婢是害怕少爷这样一死,吴家的冤屈由谁来洗清,吴家的香火又由谁来传递?” “春梅姐姐,你也看到了灾民的惨象,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啊!这一切都是我们吴家造成的,我如果不死,如何对得起那些淹死的、饿死的灾民,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少爷,你说错了。水灾不是我们吴家造成的,是老天爷,它要人间死这么多人,谁也没有办法!” “可是,负责河防的,却是我的父亲……” “老爷也没有错,他上任到黄河溃决,只不过十来天。老爷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黄河溃决,主要是因为河堤年久失修,那应该由老爷的前任来负责,老爷已经尽了自己的力了。而且,即使是老爷有什么错,他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搭上了整个吴家,这样大的代价,也足以赎清吴家的罪过了。少爷,现在吴家只有你一个男丁,如果你死了,吴家不就绝后了吗?” 春梅一席话,终于打消了我寻死的念头,可是,我此刻的心情依然是极为恶劣,春梅不放心我的身体,就留在了我的身边。我在发泄完情绪之后,身体也疲累得很,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夜半时分,我醒了过来,春梅坐在床边,爬在床头,此刻已经睡熟了。我知道,这都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她太过劳累,不但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还要照顾我这个不通世事的公子哥。春梅疲累已极,所以才会在我的床边和衣而卧。我见她身上穿得单薄,就将一条被子轻轻盖到了她的身上,却听见春梅突然叫了起来:“少爷,你别死,你死了春梅该怎么办啊?” 第27页 我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春梅原来在说梦话。她恐怕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惊叫起来。 看到春梅受惊的样子,好像一只无助的小羊羔,我心中又是可怜又是疼爱,忍不住轻轻抚mo着她的嵴背,擦干净她脸上在梦中流出来的泪水。 尽管我的举动十分轻柔,春梅还是醒过来了,她见到我坐在床头,连忙说道:“少爷醒来了吗?春梅真该死,竟然睡着了。请少爷原谅春梅好吗?” “春梅姐姐,瞧你说的,我不过也才刚起来而已,你不用这么内疚。” “少爷,你是不是口渴了,春梅这就给你倒茶。”说完,春梅慌忙起身,被子掉到了地上,露出了她秀美苗条的身躯。 看到这种情况,我的心头忍不住燥热起来。我想起了小时候和春梅她们四个人睡在一起的场景,各种绮思妙想充斥了我的头脑。我连忙一把拉住了春梅:“春梅姐姐,你不要走。” 春梅十分奇怪,为什么我会拉住她呢,可当她看到我炽热的眼神的时候,就一下子全明白了。“少爷,不要这样!”春梅虽然口中说不要,身子却一下子软瘫了,被我拉到了怀中。 我知道母亲其实早已将春梅许配给我,心中不再迟疑,将春梅按倒在床榻之上,就开始剥去她的衣衫。 春梅原以为我只是像从前那样,同她抱一抱而已,没想到我竟然剥起她的衣衫来了,反抗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少爷,你不是……” 我知道她的意思,在离开家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天阉,不能人事。春梅也不知道我在遇到华姑之后,身体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能看,不能做的人了。我为了打消春梅的顾虑,将她的小手牵着,摸向了我的下身。 春梅的手一触及我双腿之间,马上就吓了一跳:“少爷,你怎么已经……” 她的话没有说完,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春梅姐姐,我已经可以了。” 说完,趁着春梅还在发愣的时候,我又开始剥她的衣裙。不一会儿,我就将春梅几乎剥得精光,看见她身那白璧般的肌肤,不由血脉沸腾,开始在她身上抚mo起来。 春梅的身体感受到我的举动,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兴奋起来,反而奋力将我推下了床:“少爷,不可以,你不可以和春梅做……” 我被春梅推到床下,心中万分不解:“为什么,春梅姐姐,难道你不喜欢我吗?如果你不喜欢我,尽管说出来,我不会勉强你的。” “不,不是……少爷,春梅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春梅不值得少爷疼爱。” “春梅姐姐,你这么漂亮,如果非要说什么值不值得的话,那也是我不值得你的喜欢,而不是你不值得我的疼爱。” “少爷,你不要说了,你知道吗,我曾经是一个营妓,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我配不上少爷啊……” “春梅姐姐,不要这么说,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嫌弃你的。更何况,你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是因为我们吴家对不起你,而不是你自己的过错。” “可是,可是……少爷,在那一段时间,春梅,春梅……已经染上脏病了。” 脏病!我明白了,春梅是不想把这种难以说出口的疾病传染给我,所以才会拒绝我的啊。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充满了内疚,这都是因为吴家的缘故,才让春梅有这样悲惨的经历。 而春梅一边说着,一边将发生了病变的部位展示给我看:“少爷,你看看,就是这里,几天前我就发现了,是杨梅疮。” 杨梅疮,也就是梅毒,一种可怕的疾病,因为是从外国传入广州,再由广州传播到全国各地,所以又叫作“广疮”。它是一种外来的疾病,所以医书上也没有记载治疗的方法,凡是得这种疾病的人,先是身体溃烂,最后心血瘀阻而亡。所以,梅毒几乎就是不治的绝症。 “春梅姐姐……”我将被子盖上了春梅的身体,紧紧地抱住她,感动地说道,“不论如何,我一辈子都不会抛弃你!” 第十二章 维以不永伤 登大坟以远望兮, 聊以舒吾忧心。 哀州土之平乐兮, 悲江介之遗风。 ——《哀郢》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春梅离开了客栈,继续上路。 我们终于看到了施捨救济的地方,这是扬州商会办的粥场,可即使在这样的处所,惨状依然使我揪心不已。 我和春梅经过粥厂的那一天,在救济粥厂门口的井边,躺着一具死尸,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一只胳膊已经被狗吃掉了,尸体血肉模糊地暴露着。有人告诉我,那边的空屋里还有一个老头子,另外,那边的阴沟里还有个十几岁的孩子的尸身,两天了,还没有人埋。……以前,人们看到这些尸身不忍心,就请求义庄的人派人抬去掩埋。谁知从此以后,义庄清早一开门,门口的死尸比头一天还要多。灾民们知道这里肯埋,就都把尸体搬运到这里来,这怎么得了?于是,再也没有人敢管这一件事情了。头天粥厂门口发现了两具死尸,通知了江都县衙,结果尸体一直就放到这里了。 第28页 我看到许多只剩下一丝气息的人眼巴巴地望着救济粥厂的墙,希望能够进去,但谁会预料到连死后的尸身都要躺在粥厂的门口等待埋葬呢? 春梅看到这种情况对我说:“扬州商会的救济粥厂在扬州,固然救了不少人,但也因为他们,多死了不少人。”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他们收的人数控制得太苛刻,说收肆千,连肆千零一个也不收。可是,四方的灾民听说扬州有粥厂,都成群结队地往扬州跑。来到这里进不去,都饿死在粥厂门口了。” 听了这些话,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扬州府衙、江都县衙就在不远的地方,扬州知府、江都县令都是朝廷命官,救人民于水火之中使之不死,本来就是官府和官员们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他们耳闻目睹灾民的惨况,非但无力解救灾民,还使得商人们的施捨变成了高不可攀的德泽,使人家感到善门难开的苦恼,作为一个朝廷命官的后代,我怎么能不感到羞愧呢? 我身上,还带着些银两,就想到进粥厂去捐献一些,于是,就带着春梅,走进了救济粥厂的大门。 救济粥厂中,总共收留了四千难民,其中有七百多个男女儿童。这些孩子们,有的是从运河西岸逃来的,有的是从淮河沿线逃来的,也有些是济宁府、济南府、高唐府一带的穷孩子,也有的是扬州市面上的乞儿,他们都是受尽了飢苦,受尽了流离的孩子,但比起其他的小孩子,他们还算幸运,因为他们被收进了能够生存的墙内。 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在门口张望,因为那里面有他们的欢蹦活跳的孩子,但他们自己却空着肚子,吐着黄水,有的上午还在门口张望,下午便死掉了。 当我们捐了银两,从粥厂里出来的时候,有两个女孩子,一个十多岁,一个八九岁,拉着我的衣裳哭,哀求收她们进去。另外有四五个灾民,也跪下请求我给他们写条子往粥厂送。我不敢看他们希望的眼神,只好给他们一些小小的施与。这墙里面是个生的圈子,可惜太小了,不,可惜外面的人太多了。 出了扬州城,我们开始往北方走,准备先回家乡看一看。路一段段延长,灾民也逐渐增多,三五成群在路边躺着。他们都是饿得走不动路了。从扬州到淮阴,我看到三个死尸在道路旁边,一个是头发已经发白的老头,不知谁把他的衣服都剥掉了,脸向下倒在大水退去后的泥泞里;有一个就在道路的边缘,一只干瘦的黑狗正在啃食。当时西风萧萧,恰好周围一个行人也没有,使人恍若置身鬼蜮。我弯腰拣了一块砖头向那狗扔去,但一当我和春梅离开,看见那条狗又立刻折了回去。 另外一个,我们并没有看到全尸身,只看到露出土面的一截黑发。头发很长,全部披露在地面以外,那大约是就地死掉随地掩埋的,因为路心太硬不能埋,一边的水退后的泥泞里又太松软,所以只好埋在道路一边种树的地方。 这三条尸身,大约是天将黄昏时看到的缘故,它一直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尤其那披散在地面上的黑发,我一静下来,就飘在我的眼前。 到了晚上,我们抵达了一个大的镇子,这里有一家客栈,我和春梅就住了进去。安顿好之后,我们就来到客栈外面的饭馆里吃饭。 饭菜很简单,荞麦饼就大头菜。我知道春梅患病,需要营养,就问饭馆的老闆,有肉没有。 “有肉!”他兴奋地回答,“不羡羊肉,又细腻又好吃,保证你吃了之后赞不绝口。” 这个小饭馆竟然有肉?在大灾荒的时候,这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奇蹟了。于是我问老闆:“总共有多少?” “大概有一百五六十斤。” “那给我来两斤。” “对不起,公子,这不羡羊肉不能单卖,你要买至少就得买七十斤,否则剩下的肉在大热天会变坏的。” “可七十斤,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啊。” “吃不完没关系,我们可以给你制成干粮,你带在路上慢慢吃。” “那好吧,”我本来不准备答应的,但一看到春梅憔悴的模样,心底就软了,答应了老闆,“就给我们来七十斤吧!” “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准备。”说着,老闆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我听到从厨房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惨叫声。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冲进了厨房。 我从来没有想像过的惨况,展现在我的眼前。 一个女孩子被绑在案板上,身上的衣衫被撕得稀烂,面色苍白,因为极度的痛苦,她的脸改变了模样,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她的一条大腿,还在自己的身上,另一条大腿却已经被老闆用刀给剁了下来! 还有一个女孩子,捆在柴堆里,已经被吓晕了。 老闆站在案板前,一手拿着一把血淋淋的菜刀,另一手拿着刚刚从女孩子身上剁下来的一条大腿!他看到我,说道:“公子请别着急,我马上就把这条腿烹调好,给公子送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肉?”我指着他手中的大腿问道。 “对呀,不羡羊肉,是说这种肉肥美细腻,吃了之后,连羊肉都不想要了。” “可这是人肉!” “当然是人肉了,你想,灾荒过后,除了人肉,你还能吃到什么肉?” 第29页 我突然感到一阵噁心。 “公子,这肉你还要不要了?”老闆说道,“不管你吃不吃,这人已经宰了,你就得付钱。” “好好,我付钱,你先把这个女子解下来,再去把大夫请来。” “好,反正你付钱,不管怎么处置,都是你自己的事。”老闆一边说着,一边将案板上的女孩子解下来,又打法伙计将镇上的大夫给请了来。 等到大夫到来,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只看了看女孩子的脸色,摸了摸脉搏,就说她已经亡阳,无法可救,说完,摇了摇头。 碰上这种情况,我也是无言可说,无法可想。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就因为我想要吃一点肉,在我面前被活生生地杀死了。如果我是一个无情的冷血人,我可以说,这不是我的罪过,因为我不知道老闆所说的肉是人肉,而且,在发现事实真相以后,还尽力来救治她。可是,我的良心却受到了谴责,如果我不说吃肉,这个女孩子就不会死了! 我一面在心中责备着自己,一面让老闆到棺材铺去买一口棺材来安葬这位不幸的女子。我不知道她的名姓,但我却能体会到她的痛苦。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见柴堆里有人在叫我:“少爷,救救我……”这声音十分微弱,但还是传入了我的双耳,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另一个被绑的女子,只不过,她还没有被害。 可她为什么会叫我少爷呢? 我走到她的身边,将她覆盖在脸上的头发弄开:“夏荷姐姐,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原来这个女子竟然就是曾经服侍我的丫鬟夏荷! “少爷,救救我,我不想死。” 夏荷被吓坏了,只会重复让我救她的话。我连忙解开了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将她抱了起来。 “不许带她,她是我买的!” 老闆见我要带着夏荷出去,急忙拦着我。 “你随便杀人,难道就不会内疚,不怕报应吗?”我愤愤地说道,“你买她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等到我将足够的银两交给他之后,老闆才放我们离开。在埋葬了可怜的女孩子之后,我和春梅带着夏荷回到了客栈。经历了这样一件事情,我和春梅都没有心思吃饭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春梅和夏荷就相拥而泣,她们经历了不同的苦难,此刻又相聚在一起,自然有许多情怀愁绪。我悄悄掩上她们的房门,独自走到客栈外,走向了掩埋女孩子的坟地。 通向坟地的道路并不遥远,但我却走得很疲倦。夏荷我是救了下来,可是,坟地里埋着的那个女孩子,却使我的内心始终难以平静下来。让我看到无数的惨状,受到无穷的良心上的折磨,这难道就是我的命运吗? 为了反抗自己的命运,我是否应该执着于不断的攀缘,越过无数的胜景,最终抵达自己心目中的归宿?在以前,我的确是这么做的,可是我所得到的,却只有望尽天涯路的惆怅和失落,也许幸福只是一种感觉,但此刻这种感觉离我已很遥远。 坟地是一个荒凉的处所,到了晚间,尤其显示出凄冷来。在大灾荒的时候,死人是常见的事情,这块坟地,以前也许就是良田,但此时,却是累累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新坟。耳畔是飒飒的风声,那是不是鬼魂的哭泣和怨烦呢? 眼前是一片树林,白天美丽的野花此刻看起来那么孤寂,那是坟前里萧瑟的枯花,远处的灯光,森白的色彩中透着几分阴森,在这季夏的晚上,天气并不寒冷,我却发现自己的心开始冻结。 我终于站到了她的坟前,不知不觉有了一种想法,想要为这个不知名的女孩子杜撰一篇诔文,把心头的千言万语倾诉出来,寄託我的哀思。 说做就做,在女孩的坟前走了几个来回之后,我就想好了一篇文章,念了出来: 某年月日,黄河决口,江北七府二十三县尽为泽国,余遇女于淮阴地界。方是时,女为恶厨所伤,余施救不及,女含恨而殁。而余尚不知其姓名,乃为辞曰:淮河之畔,女儿生焉。生逢离乱,命途多蹇。纤尘不染,傲立云天,幽兰为伴,睥睨世间。威武难摧,百折不回;柔情似水,音容堪追。奈何风骤雨狂,遍折满园芬芳,不期英年早殇,顿教痛断肝肠! 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今夕何夕,芳草依依,斯人已逝,空余涕泣。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词,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 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泉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知命不忧。余乃欷歔怅望,泣涕傍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薳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瑶台未远,天堂合huan;仙府华宴,仰止高山。洒江而酹,遥祝举杯,知音相对,此情可追! 呜呼哀哉!尚飨! 读完了这一篇诔文,我就离开了离开了坟场,回到了客栈,因为就在这个地方,还有两个人在等我。 第十三章 痛苦与幸福 与美人抽思兮, 并日夜而无正。 第30页 骄吾以其美好兮, 敖朕辞而不听。 ——《抽思》 当我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气,而春梅和夏荷也没有休息,她们都在等待我的归来。 “少爷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刚刚打开房间的门,春梅就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渴了没有,要不要喝茶?” 我摆了摆手,此时的心情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说道:“刚才我心情不好,到客栈外面转了一下,倒让两位姐姐担心了。”接着,我走到了夏荷的身边坐下来,问道:“夏荷姐姐,你的心情现在好一点没有?” 夏荷本来是坐在桌子边的,她看到我走到她面前,连忙站了起来,道:“谢谢少爷的关心,奴婢的心情好多了。” 我将夏荷拉到座位上,说道:“夏荷姐姐,实在是因为我们吴家的不幸,才让你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出来。我母亲早就说过,如果你不愿意留下,只需要提出来,就可以离开,我们不需要你的卖身银子。更何况,吴家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你的卖身契早已没有了踪影,你现在已经是一个自由人了,何去何从,都随你的意思。” “少爷,”一听我的话,夏荷马上跪到了地上,“你这不是在赶夏荷走吗?夏荷不要走!” 我连忙把夏荷扶起来:“夏荷姐姐,我不是要赶你走。我的意思是,你已经不是我的奴僕,而是一个自由的人。你的命运,也由你自己掌握。还有你,春梅,”我转头对春梅说道,“你和夏荷一样,也是自由人了,你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少爷,”夏荷说道,“你是夏荷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你,夏荷恐怕已经丧身在恶厨的菜刀之下了。夏荷怎么能忘恩负义离开你呢?” 春梅也说道:“少爷,即使我和夏荷姐姐离开你,在这样的灾荒年月,我们也活不下去,早晚得被人所害……我们都不愿意离开你,少爷!” “可是,”听了她们的话,我十分感动,“我现在孤身一人,也要去投靠别人才能生活,你们跟着我,能幸福吗?” “少爷,你还不明白我们的心意吗?跟着你,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春梅与夏荷还不知道,就是她们这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从生下来开始,我的一生就註定了不幸,一直到十七岁为止,我都是一个天阉,不能享受到人生的乐趣,也没有任何女子愿意嫁给我;等我治好了天阉以后,我的家又遭遇了巨大的变故,家破人亡。尽管我一直都在同命运抗争,在不停地攀援,以期达到心中的目标,可是,灾难却一个接着另一个,几乎使我无法承受,使我感受不到幸福的感觉。本来,我以为我的一生已经完结,但春梅和夏荷这句话,却又让我明白了生活的意义。原来,就在我身边,就有芳草,原来,我的存在,也是别人幸福的根源。 最后,我同意她们跟在我身边,不过,我要求她们不要把我当成她们的主人,而应该把我看成和她们一样的地位平等的人。 “这怎么可以呢?”春梅说道,“少爷,你在春梅的心中,永远是春梅的主人。” 尽管我用尽千言万语,换来的仍然是这样的结果,而夏荷的看法,也与春梅并没有两样。遇上这样的两个姐姐,我也只好无言以对了。 接着,夏荷姐姐又跟我讲起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原来当官兵来我家逮人的时候,夏荷见势不妙,趁着官兵闯入一片混乱的机会,躲在了一处隐秘的地窖了,直到官兵离开的时候,她才逃出来。谁知道出来之后,便遇上了大饥荒,夏荷姐姐碰上了歹人,将她卖到人肉市场,如果不是我救她的话,她就会成为别人的口中食。 听完了夏荷的讲述,我们都不胜唏嘘,我便把我离家出走以来的经历也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许多不好说出口的地方,比如我和雨欣的关系,以及雨欣的身份等。 等到我们把经历说完,夜已经很深了。于是各自回房休息,我一个人睡一间房,春梅和夏荷睡另一间。 夜未央。虽然躺在床上,我却是一点也没有睡熟,脑子里面,始终回想着这段时间来的经历,说是传奇也丝毫不为过。正沉吟间,一具丰满火热的躯体钻进了我的被窝。 “是谁?” 我马上从浅浅的睡眠中惊醒了。 “少爷别叫,是我。”被中的人儿轻声说道,我听出了声音,那是夏荷。 “夏荷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样的场景,使我十分惊奇,怎么夏荷不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好好睡觉,跑到我的床上来了呢?是我的被窝更暖和,床铺更松软?不像啊,客栈里面的床铺应该是一样的,不存在同样租金的房间,而床铺不一样的道理。或者说,夏荷觉得和春梅挤在一起不方便,所以才到这里来。可是,这同样也说不过去啊,我的体形比春梅更宽大,按理说,夏荷到我这里来,应该觉得空间更狭小,更不方便才对。哎,夏荷的举动还真让人匪夷所思。 “少爷,你还不明白吗?”夏荷的双手绕过我的颈项,将我的头靠向她的胸前,“奴婢到这里来,就是为少爷侍寝啊!” 侍寝!她怎么会想到这一件事情?虽然我以前曾经是她的小主人,可是睡前我不是告诉过她吗,我们都是地位一样的人,我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僕人,不需要她为我做出牺牲。更何况,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我都不像是那种荒淫的人啊,可为什么夏荷要来为我侍寝呢? 第31页 “夏荷姐姐,这,恐怕不太好吧?”我嗫嚅地说道,“而且,我现在也不需要你……来为我侍寝。” “是,”夏荷的神色有些黯淡,但她却倔强地说道,“我知道少爷不喜欢我,不想要我。如果……,如果是春梅姐姐,少爷是不会拒绝的吧?” “夏荷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在我的眼中,不管是你,还是春梅姐姐,都是一样的。” “可是,昨天晚上,你却想要春梅姐姐,而今天晚上,你却不想要我。” “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都是春梅姐姐告诉我的,她说少爷现在需要女人,可她现在有病,不能来陪你,所以,她就让我过来了。” 咚!我的头撞到了墙上,在春梅的眼睛里,难道我就是这样不堪的人吗?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不管什么人,都可以和她一起zuo爱做的事情吗?而且,不但是春梅,连夏荷恐怕也把我当成了荒淫的人吧。 “夏荷姐姐,你回去告诉春梅姐姐,就说我不是那种无女不欢的花花公子,也不是可以同任何一个漂亮女人上chuang的男人。只有遇到我喜欢的人,我才会同她一起,一起……的。” 听了我的话,夏荷却一动也不动。 “夏荷姐姐,你怎么了?快去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春梅姐姐啊!” 但夏荷却哭出声来:“少爷你骗人,你刚才还说在你的眼中,把我和春梅姐姐看成一样的,可是,你却愿意同春梅姐姐一起,不愿意和我一起,难道是因为少爷喜欢春梅姐姐,而不喜欢我吗?” “不是,不是……”看到夏荷误会了,我连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刚才的意思是,我不会随便和女人上chuang的。” “少爷不会随便和女人上chuang,难道夏荷就会随便和男人上chuang吗?少爷你把夏荷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糟糕,我越解释夏荷的误会越深。这一下,我都手足无措了。夏荷将她的身体贴了过来,说道:“少爷,可能在你的眼中,夏荷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甚至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可是,不管少爷对夏荷做了什么,夏荷都一直喜欢着少爷。从以前遇到少爷的时候开始,夏荷就忘不了你,虽然那时候少爷什么也不能做,可是夏荷已经把自己看成了少爷的女人。今天白天,少爷将夏荷从屠刀下面救出来,夏荷深感少爷的救命之恩,知道无以为报,愿意一辈子当牛做马侍奉少爷。少爷,夏荷虽然经历了这一番变故,可夏荷还是处女,身体没有什么疾病,就请少爷,请少爷怜惜夏荷。” 说完,夏荷就把我使劲搂在她的怀中,生怕一松手,我就会从她的身边离开。 此时,我的心中也是乱糟糟的,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前一天晚上对春梅有非分之想。这下好了,春梅自己不能侍奉我,结果就把热情外向的夏荷叫了过来。我本来无意将夏荷收入房中,可是,此刻却不能不这样做,我总不能对夏荷说,我喜欢春梅胜过喜欢她吧?当然,这也同我的心志不够坚定,受不了诱惑有关。自从和雨欣有了第一次以来,我是食髓知味,老是想着这一件事情。可惜和雨欣分别后,我就一直处在禁慾的状态,虽然有些时候不免做些指头儿销乏的事情,但心中的一股火却始终也没有熄灭过。不然,我也不会想要春梅了。此刻,一个巨大的诱惑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是圣人,心中难免会胡思乱想。结果,我的双手就开始了行动,撕扯起夏荷的衣衫来。这便是我一生中的第二次堕落。 这一夜又是风狂雨骤,灯儿下娇娇恰恰,似相逢梦里巫峡。妆点煞锦绣鸳帷,镇风liu花月窗妙。娇娃,夜深更永花睡罢,且和你效绸缪凤鸾同跨。定婚店红丝暗加,早则是美玉留香,恣情欢洽。 小文君初把香车驾,锦绣塌,春无价。软香罗,红生翠加。想今宵被窝里情爱,可一似两鹣鹣共戏晴沙。娇羞弱体惊扎撒,香汗惹细雨朦花。娇声颤莺啼暮衙,当不的这嫩腔腔尤云滞雨呜撮。 灯影下,多娇奼。痛相怜,情真意恰。这一夜的欢娱,比起同雨欣在一起的时候,又有很大差别,一直到早上醒来,我的身体都疼痛不已。 我原来不是说过吗?当华姑治好我的痼疾时,告诉我,我带给对方的感觉会十倍反馈于我自己身上。雨欣还好,已经是过来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了十倍的快乐;可是,夏荷是自小就在我家服侍我的丫鬟,她到前一天晚上为止,花径都未曾被人扫过。纵然我万分温柔,蓬门初开的痛楚到底也没有免除了。 点点殷红的血液,在洁白的毛巾上,画出了一幅纯洁美丽的图画,它让我知道,我得到了眼前这位女子的贞操。而那十倍的痛苦,也就接踵而来。这是撕裂般的痛疼,仿佛要把一个巨大的木楔一点点地打入体内,将身体由正中,自下而上地掰开。我不过是一个从小就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痛楚?当下就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却不想夏荷竟突然将钩住我腰部的双腿往下一拉,结果我一下子就到了底部。我知道夏荷这样做也承受了很大的痛苦,在她的心中,也许是为了让我尽快感到欢愉,她才会忍痛做这件事。可是,夏荷却不知道,只有她快乐的时候,我才会感到快乐,而她痛楚的时候,我的痛楚会是她的十倍!这一下,我感受到的痛苦到达了极点,不仅是眼冒金星,头昏眼花,更是面色苍白,四肢发凉,几乎就要痛晕过去,好在我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第32页 苦尽甘来,在经历了破瓜的痛楚之后,我和夏荷的感觉,也渐渐舒适起来,这当然与我的温柔是分不开的,也只有在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华姑的心意:只有在对方幸福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幸福,如果我给对方带来痛苦,同样的痛苦会十倍作用在我自己身上! 第十四章 近乡情更怯 悲回风之摇蕙兮, 心冤结而内伤。 物有微而陨性兮, 声有隐而先倡。 ——《悲回风》 第二天早上,我和夏荷都没有起床。春梅来到我们的房中,服侍我们穿衣洗漱。她看我的眼光,似乎也有些异样,含羞带笑的神情,看得我的心中只发毛。春梅恐怕是把我当成是荒淫无耻的人了,我想,她一定以为我们这么晚都不起床是因为我昨夜不顾夏荷身体上的痛苦,需索无度,才会弄得自己腰酸腿软,起不来床吧。她要真是这样想,那我就比窦娥还冤了。天知道,头天晚上我只和夏荷做过一次,虽然后来我也曾感受到青苹果的青涩滋味,但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在痛苦当中度过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和夏荷做了。弄得夏荷痛楚不说,连自己也痛得起不来床,走不动路。 春梅到底还是误会了我,等到夏荷忍着痛苦,去上厕所的时候,她悄悄对我说道:“公子,请你对夏荷温柔一点。昨天晚上是她的身体刚刚承受雨露,多少有些损伤,少爷能不能少做几次呢?” “春梅姐姐,依你的意思,是我对夏荷姐姐需索无度了?” “春梅不敢,”一听到这句话,春梅马上跪倒在地,“春梅知道,少爷这么做是为了尽快传递吴家的香火,并不是为了自己享乐。春梅刚才所说的,没有责怪少爷的意思,春梅只是担心夏荷姐姐的身体,所以才……” “春梅姐姐,我知道你和夏荷姐姐的关系密切(要是不密切,就不会把我企图对她下手的事情告诉夏荷了),害怕夏荷姐姐受到伤害,所以才这么说,而我,也根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起来吧,春梅姐姐,为了让你安心,我就把真实情况告诉你,其实昨天晚上,我和夏荷姐姐只做过一次。” “一次?那少爷你怎么会累得起不来床呢?”春梅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 “这还不是痛的。” 正说着,夏荷走了进来,我和春梅就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 吃过午饭,我的疼痛减轻了一些,可以下床走路了,而夏荷也早就起床了,于是我们继续上路,走向我的故乡,我的家。 我的故乡多山,属于丘陵地带,土质稀薄,一向是黄河南岸最容易受灾的地方。它是黄河流域乡村的一个缩影,代表了黄河流域乡村的一般情况。而同时,我的家,虽然没有毁于水灾,却也在后来的政争中家破人亡。 虽然已经到了季夏六月,但乡村的萧条冷落,却如同秋天。从这村到那村,几里地遇不上一个行人,一进村落,立即映入眼帘的是剥光了树皮的榆树。村上没有鸡啼,没有犬吠,广场上也再看不到一个牛羊畜牧。大门上,一家、两家、三家……家家挂着锁,有的用土坯封住,也有些敞开的,但大半连门都没有,因为里面没有一点怕人偷的东西,所以把门也噼开当柴卖掉了。 平常归来,一进村头,便会遇到许多纯朴而温和的脸,听到许多单纯而真挚的寒暄,接着便是成群的农夫家的孩子,笑声譁然,从远处跑过来。但是今天,从东街走到西街,没有遇到一个人,他们不知道都跑哪里去了。 造成他们苦难的,是天灾;而使我家破人亡的,却是人祸。 此刻已经是黄昏,我来到了自己家的门前。家门口黑黑沉沉,幽幽暗暗,前面是冰凉彻骨的台阶,门口有只破败的石狮子,坐在那儿等我。本来是一对的石狮,现下却只剩下一只。本来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此时也只剩下我一个。 我眼神黯淡,朝那威武的石狮挥了挥手,石狮子也向我笑了笑,我嘴中喃喃自语,软倒在地,仰望着早已破败的大宅。血红破败的门梁,上头有一幅匾额,泥金字体灰暗蒙尘,上头写道:“敕建进士府邸”。 春梅和夏荷将我扶起身来,仰首抬望,那门上的匾额虽已蒙尘,却掩不去父亲“一甲二名赐进士及第”的烫金身分,确实是这儿,这儿就是那辉煌一时的吴家大宅啊,是庚辰科榜眼,前江西提刑按察使、右都御史、兵部尚书、河道总督的宅邸啊…… “爹、娘!”我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拳,“我真的回来了!”从杭州城北秦女村出发,沿着那熟悉的旅程,我终于回到了两个月前启程的第一站,我真的回来了啊! “有人吗!里头还有人吗?”我槌向大门,嘶哑呼喊,砰地一声,虚掩的大门摔落地下,惊醒了栖息在院里的野狗老鼠,——这也是灾荒年间最常见的两种动物了——,黑洞洞的院子里飘出秽气,到处都是虫鼠窜逃。 颤步入门,曾经奼紫嫣红的花圃不见了,只有满地杂物臭屎,那是村子里的邻居扔进来的。整面墙全给坍塌了,地下黑漆焦炭,看得出来这里曾经纵火焚烧过。 这是谁干的?这是官兵包围这里时做的好事,还是后来的趁火打劫的?找不出答案,我也不想找了,反正都已经家破人亡了,纵然能够重新修建一个华丽辉煌的府邸,那又能如何呢? 第33页 “有人吗?还有人吗?”我热血沸腾,啊啊大叫,我想要找到亲人,哪怕只有一个,只要有一个就好。我疯狂地飞奔,踢倒脏瓮,踩过臭屎,在满地杂物中闯出了一条路,直奔厅堂而去。 面前有一个大洞,脚下有崩塌的石块,我来到了厅堂,四处望着,双手挥舞,尖叫道:“有人吗!有人吗!” 陡然之间,我听到了熟悉的笑声、说话声、吵闹声,听到了走路声、读书声、打水声……人群来来往往,眼前有父亲、母亲、秋菊、冬雪……有官员、儒生、婢女,朋友、婴孩、佃户…… 好多好多人,全数不见了,四下一片沉静,远处猫头鹰不住夜啼哭叫。我呆呆傻笑,原本激动无比,此刻却又垂头丧气。我不再呼喊,只低头向前走着。 漫漫长路犹在眼前,什么时候才会走完呢?我萧索苦笑,神气悲凉,恨不得能饿死在这一场遍及两省七府二十三县的饥荒里,省得受这无穷无尽的煎熬……:凭着以前的回忆,我穿过了脏臭破败的花圃,来到了一处地方。 怔怔仰头,木然凝视,忽然间,我口中啊啊地叫了起来。 大书房有光!父亲的大书房里有光啊! 可是,当我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竟然也反挂着一把锁。这时候,春梅和夏荷也跟到了我的身边,夏荷说道:“公子尽管拍门好了,里面有人。” “为什么?” “他们是怕那些如狼似虎的讨债人追上门来,托人把自己反锁到里面了。” 原来如此! 我便敲着书房门,我家一个以前的佃户从门缝里望见是我回来了,才把钥匙从门洞里递出来,让我把锁着的门打开。 走进了门,外面月光明媚,也照得眼前一片温柔。地下蛛网泥灰,屋内大致完好,那张大桌依然正对着自己,屋内仍旧摆着那张木椅,那是父亲的座席,一切都没变。变化的,是屋中的人。 佃户吴成,见我和春梅、夏荷走进了屋,连忙拉着九岁大的儿子跪了下来:“少爷,真的是你?你真的还活着?来,快来,儿子,我们见过少爷!” 相见之下,对着面色浮肿的佃户,佃户那骨瘦如柴的儿子,我简直不敢正视,只好说道:“成大叔块块起来,你行这样的大礼,我可承受不起。” 吴成到底还是给我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少爷,你是主人,我是佃户,这礼有什么承受不起的?” “主人?”听到这个词语,我不知道作何感想,“成大叔,你看我家破人亡,身无一物,和你完全一样。有什么资格敢自称主人?” “少爷,你这话就说差了。老爷是一个清官,上天保佑,虽然最后没有好下场,可是,在那一边他一定会享福的。少爷,你也一定会大富大贵的。” “谢谢你,成大叔,除了你之外,这吴宅还有其他人吗?” “走得动的,都逃难去啦。只有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了,才留了下来,顺便给老爷看看家,等少爷回来。” 我回想起院子里摊在地上的树皮,晒在筐里的杨嘟穗,挂在绳上的莋草,就明白吴成爷俩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没有安慰,也没有诉说,我只有紧握住吴成长满老茧的双手,不停说道:“谢谢,谢谢……” “饭”熟了,天知道那是什么食料,榆皮面,秕谷糠面,去年晒干的豆叶,新掘来的金针根。我试着尝了几口,始终难以下咽。这时候才听见吴成小儿子幽幽地诉说,他们曾经有八天没有见过粮食籽,全靠着草根树叶过活。 天灾人祸,有的人只是遇到天灾,吴家人只遇到人祸,而吴家的佃户却是天灾人祸全都遇上了。还留在村子里的佃户们听到我从远处回来,都来看望。有的是一见面便先流泪,有的是谈着谈着忽然哽咽着不能成声。一张瘦脸走了,紧跟着又来一张瘦脸,一双泪眼送出大门,又一双泪眼从门口进来。我只有嘆气,我实在没有勇气正视他们的脸色和眼睛,这些都是吴家亏欠他们的啊! 回家的时候,我们预备着在家中停留一天,所以身上带着一天的干粮,预计除了自己裹腹以外,也能拿出一部分分给挨饿的亲人们。谁知道,到了半夜里,东北风骤然越吹越紧,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第二天,我和春梅、夏荷就闹起了粮荒。雨仍然不停,道路十分泥泞,没有到市集上去购买的可能,只有在村里借或买。这种年景,借是根本借不来的,只有想法子买。但是,买的时候又怕人家误以为赊欠,嘱咐吴成向人买米的时候,把现钱举在手里。但是,几个时辰过去了,吴成淋得满身是水,还跌了一身污泥,米却仍然没有买来。许多家没有米确实是真的,他们常常十天八天根本不见粮食,吃的是谷糠。几家比较殷实的富户,为了不落富名,也说他没有粮食。 “想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是怎么对待他们的,现在少爷回来了,想向他们买一点米,他们都不肯!”吴成越说越生气,“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忘恩负义的人!” “算了吧,成大叔,吴家现在已经破败,他们没有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又怎么能期望这些人发善心呢?” 时间延捱着,肠胃开始捣乱起来,越来越不好应付。于是我想起以前刘邦被困于平城七日,想孔子在陈绝粮……,但这都是一瞬间的欺骗,身边原来也曾带着些“精神食粮”,这时候也丝毫没有了展开阅读的兴趣。 第34页 天黑的时候,才由一个近邻的努力,从三里外买到十三个鸡蛋大小的馒头,代价是五百文钱,除了酬谢这位採购的朋友以外,加上野菜秕糠放在一起煮了煮,五张口暂时应付了过去,只希望第二天有太阳出来,我们便可以继续赶路,去向京城,跳出这个飢饿和死亡的圈子。 天黑了,凄风苦雨,难以入梦,抚mo着身边熟睡的夏荷,我决定坐一个长夜,回想回家以来的种种经历。家破了,宅邸还在;人亡了,余威还在。院中的深深草木,眼睛发红的野狗,四处乱窜的老鼠,此刻都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们仿佛在对我说:“吴家完了,一家二名进士及第完了,前江西提刑按察使、右都御史、兵部尚书、河道总督完了……”可是,一看到吴成的敬佩的眼神,邻里关切的神情,我就知道,吴家没有完,父亲没有死,他依然活在人们的心上。我所要做的,不仅是延续吴家的香火,更要使吴家重现昔日的辉煌,让父亲平反昭雪。 第十五章 投亲遇阻 吾宁悃悃款款, 朴以忠乎? 将送往劳来, 斯无穷乎? ——《卜居》 渡过黄河,我们终于走出了飢饿与死亡的世界,经过的城市与乡村,也逐渐热闹繁华起来,到了这一年深秋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京城。 到了京城,我寻思自己是一个犯官子弟,一路颠沛流离;外公却是当朝东阁大学士,舅舅是当朝尚书,权势炙手可热。我如果冒昧地上门拜访,恐怕不太合适,且不说外公府邸内那些势利之人瞧不起咱,就凭我此刻的身份,也会给外公,给舅舅,带来不利的影响。 想到这里,我就带着春梅、夏荷暂时安顿在京城的一家客栈内,想着先打听一下外公的消息,再去投亲不迟。春梅和夏荷也同意我的意见,她们一面希望我能带回好消息,一面也嘱咐我小心从事,不要在外面吃了亏。 出了客栈,我便朝着外公的府邸一路行去,路上遇着做小买卖的,就一边挑选货物,讨价还价,一边打听外公和舅舅的消息。这种方法还真行得通,最后让我在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处所,打探到了我需要的消息。 这个卖胭脂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平日里在街道边摆摊,有时也会进入官宦人家的高门大院中卖些蔷薇硝、芙蓉露之类的东西,对于各个宅邸的掌故,是颇为熟悉的了。而且她为人还十分热情,看见我站在她的摊位前,就热情地说道:“这位公子,定是为尊夫人来挑选胭脂水粉的吧?” 我寻思春梅和夏荷的水粉快要用完,打算替她们买一点,便点点头,回答道:“大娘,我是想买一点水粉,可是我不懂哪一种水粉好,就请大娘为我挑选一下吧!” “公子你还真找对了人,若是说别的东西,老身还不知道,胭脂水粉老身却是知之甚详,就连张府里的夫人小姐,都夸奖我的水粉好!” “张府,哪个张府?” “这京城里还能有几个张府,当然是当朝宰相张先大人的府邸了。” “你这话说的不确吧?张大人的府邸,你也能进去?” “嘿,公子你还真别小瞧老身,老身虽然在这街口摆摊子,但京城里众多官宦人家的府邸,还找不到老身没有进去过的。要说这张大人的府邸,想进去倒也有些烦难,一般小贩甭说其他,恐怕连大门都进不了。” “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这是因为张大人的儿媳妇,也就是吏部尚书张忠大人的夫人,一向尊老爱贤,她喜欢老身的水粉均匀,又喜老身热情诙谐,常让老身带着胭脂水粉入府,一来也可以让府中的小姐丫头採买胭脂水粉,免得她们到外面抛头露面,一来也可以找老身说说话,打发时间。” “这么说来,大娘你对张府的掌故,是很熟悉的了?” “这倒是不假。” “那张府这段时间,有些什么新闻呢?” “公子你打听这些干嘛?宰相府邸的事情,岂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该关心的?” “大娘你有所不知,小可也姓张,与张大学士算起来,也有几分亲缘,论起来小可还应该称呼张大学士叔祖。而我张氏一门,自国朝开国以来,虽然当官的不少,但为相的却只有张先大学士一人。本来早就准备去投亲,只因张大学士官高位尊,而小可又是出身寒微,怕辱没了张大学士,所以就一直没有去成。今日听大娘提起,便想听听张府的新闻故事,也不枉小可来京城一次。” 大娘见我说的情真意切,就同意替我将张府情况演说一番。她说道:“既然公子也是张家同宗,又是亲戚,老身便将自己所知说与公子听。要说这张府么,本也荣耀,只是如今也都萧条了,不比当日的光景。” “大娘这话恐怕不确,想张府人口众多,怎么就萧条下来呢?” “正是如此,不过说来也话长了。” “张先大人是东阁大学士,当朝的宰相,张忠大人又是吏部尚书,如今都得着圣上的眷顾,而小可以前也曾来过京城,见那张府虽然比不上皇宫、王府繁华,但也是钟鸣鼎食景象,怎么看也不是衰败的景象啊?”我回想起幼年同母亲一起回外公家省亲,只记得外公府邸中的厅堂楼阁,都是峥嵘雄峻;后园的假山木石,也都嶙峋蓊郁。心中一直羡慕自己的家中比不上,此刻却听见这妇人说外公家衰败萧条,怎么能让我不感到奇怪?若是这样的人家也萧条的话,那我家不成了荒郊野岭了? 第35页 “公子是读书人,原来竟然这样不开窍!”妇人说道,“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句话么?如今的张府,虽然家大业大,男人在外面为官做宰,女人在家中也是贤良淑德,颇守妇道。但富贵日久,张家人大多奢侈无度,家中收入有限,支出却是无穷,渐渐地入不敷出,寅支卯粮,眼看着就要露出老底子了。这还不算,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在后头,宰相人家的子孙,竟然一代不如一代了。” “大娘这么说,莫非是指张家的子孙,尽都是些纨绔子弟?这恐怕不确吧,据小可所知,张家教养子弟的方法,最是严厉了。”我说这话不假,就是母亲也夸外公家教子有方,常常拿我的几个表兄,来同我作比较,常常夸奖表兄如何能干听话,而责怪我如何顽劣不经。 妇人说道:“公子你先别急着打断老身的话,老身刚才不正说到张家的子孙吗?你听老身慢慢说:当日张先大学士金榜题名之时,娶了神枪威武侯金家的小姐,就是现在的张老夫人,他们总共生了一子一女,长子就是现在的吏部尚书张忠大人,次女张如仪,嫁给了前江西提刑按察使、河道总督吴忧大人。后来吴大人犯法自杀,夫人也自尽守节,留下一个公子不知去向,这也不消说了。单讲这位吏部尚书张忠大人,娶了宣大总督刘清大人的小姐,名唤刘琳的闺秀为妻。这位刘夫人,最是敬老爱贤,生的两子一女,却不待人讲。长子张渲,暴戾难管,又不好读书,因先前捐了一个同知,如今就吃着俸禄,在家里混日子,如今已有二十来岁,亲上加亲,娶的就是刘夫人的侄女刘闺臣小姐,现在已经娶了两年;次子张漩,顽劣痴憨,捐了一个贡生,只是也不肯读书,现今尚未娶亲;女儿张沅,倒不知其好歹,现正待字闺中。” 我听了这妇人的言语,心中十分惊异,为何她说的与我以前听说的差别这么大?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以前母亲对我所说,还有我自己的经历,难道就是假的了?不过,母亲会对我隐瞒外公家一些不好的事情,这是人之常情,而且我年幼的经历因为时间久远也不太可信,所以这妇人的说法也是真假难辨。 这妇人仿佛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说道:“公子你尽管放心,老身一生为人处世,虽然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但最是诚实可信。你可以到处打听打听,保证每一个人都会说老身从不说谎。” 得到了她的保证,我在这妇人的摊子上买了些她所说的最好的水粉,就回到了客栈,结果春梅告诉我,就是这个“诚实”的妇人,以次充好,将最差的水粉当成最好的水粉卖给我了。气得我恨不得当时就去把她的摊子给掀翻了。 我把打听来的消息给春梅和夏荷说了,她们都对我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我一定要去张府看一看。于是我就又出发了。 到了张府的大门前,这是一个雄伟的大门楼,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看起来比我家的气派多了。门楼上挂着一块红底泥金匾,上书“敕造大学士宅”六个大字,表明宅第主人当朝宰相的尊贵身份。此时,正中的大门紧闭,只有大门两侧的旁门开放供人出入。大门外处处都是轿子和车马,我便不敢从这里进去,只得绕到角门前。大门是供来往的官员朋友出入的,而角门则是供家里人出入的。角门外没有石狮子,但却有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正坐在门口的大板凳上说东道西呢!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但想来不过是外公家里的僕人罢了。于是拱手说道:“几位太爷们请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我叫他们一声太爷,也不算辱没了自己。当然,以我宰相外孙的身份,这样说有些贬低自己,可谁让我是犯官子弟呢? 众人打量了我一会儿,便问道:“哪里来的?” 我回答道:“我从山东徐州来,是张大学士的亲戚。” 那些人听了,都不理不睬,半天后方才说道:“张大学士的亲戚?怎么近来这么多攀亲带故的,都说是张大学士的亲戚?你莫不是来打秋风的?” 我虽然是犯官子弟,但好歹也是宰相的外孙,这么些年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于是说道:“在下真是张老相爷的亲戚,不是来打秋风的!” “既然这样,你就远远地到那墙脚下等着,一会儿张老相爷家里人出来了再相认不就得了。” 听了这句话,我刚要发作,内中一个老成的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还是去给太太通传一下吧!” “这不好吧?太太好像不在家。” “那就告诉二姨娘。” 其他人答应了,其中就有一个人问我:“喂,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吴笛!” “你先等着,我这就去给姨娘通传。” 一个人走了进去,过了半晌,才懒洋洋地走出来,说道:“姨娘让你进去,你跟着这个丫鬟去吧!”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在门旁出现了,她怯生生地对我说:“你跟我来吧!” 我便随着这个小丫鬟,进了角门,一路逶迤行去。先到了倒座南房,小丫鬟将我安置在那里,让我略微等一下。她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垂花门。又过了半晌,小丫鬟才又出来,领着我往北院走。上了正房的台阶,小丫鬟打起猩红色的毛毡门帘,才进入堂屋,就闻到了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一时之间,我竟然分辨不出是什么气味。我家里也是薰香的,不过都是檀香,浓郁深沉,不似这种香味轻浮。再看到屋中的摆设,琳琅满目,都是些金银器皿,宝器珠光,让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原来我家只有些瓷器、花鸟花卉、名人字画,却不曾有过这些东西:大紫色檀木雕螭长桌、青绿色的古铜鼎、汝窑美人瓶……接着,带着我到了东厢房,便让我上炕坐下,等会儿姨娘自会来见我。小丫鬟给我倒了一杯茶,就出去了。 第36页 我想在最后一次与舅舅见面的时候,没有听说他娶如夫人,现在怎么又多出一个姨娘来?难道是舅舅新娶的?这也难怪,毕竟世上男人,没有不爱慕少艾的,不说别人,就说我自己,不就已经和两名女子,有了关系了吗?所以,舅舅娶小妾,也是自然的,不过就不知道舅妈愿意不愿意了。 过了有一刻钟,就听到门外有了响动,一群妇人丫鬟簇拥着一位贵妇走了进来。我想这便是舅舅新娶的姨娘,于是下了炕,跪下来给她请了一个安:“甥儿给舅娘请安!” 那贵妇坐在炕上,安然地受了我一拜,方才说道:“你是哪家公子?据我所知沅儿小姐并没有出嫁,我们家渲相公还没有外甥啊!难道是大奶奶那边的亲戚?也不像啊!” 我一听她这句话,肺都要气炸了,站起来问道:“姨娘可是张渲相公的如夫人?” 她点了点头。 我竟然给自己的表哥的小妾下跪请安!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在下不是张渲的外甥。” “那你是谁?” “我是当朝钦封一品东阁大学士,特进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张先的外孙,吏部尚书张忠的外甥吴笛!” 说完,我转身就离开了这间屋子,离开了张府。 第十六章 相见 灵偃蹇兮姣服, 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 君欣欣兮乐康。 ——《东皇太一》 从张府出来,我仍然气氛难平。那妇人说得没错,张渲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好色之徒,父亲还没有纳如夫人,自己就先娶小妾了。这小妾美则美矣,却没什么好品行,不问清楚情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生受了我的一拜。我上跪天地,下跪长辈,怎么就给表兄的小妾跪下了呢?人说张府萧条,我还不信,此刻见识了张府的僕人、小妾,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家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于是便愤愤地回到了客栈。 等回到了客栈,我发现春梅和夏荷都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十分不解,便问道:“两位姐姐,你们干嘛要收拾东西呢?” “不是要到张府去住吗?”春梅回答道,“奴婢们已经把行李差不多收拾齐了,就等少爷回来接奴婢们进张府。” “不去了!”我激愤地说道。 “不是都说好了吗,少爷要投靠张老相爷,为什么不去?” 我就将半日来的经历讲述了一遍,讲完以后,我说道:“两位姐姐,你们评评理。我是张老相爷正经的外孙,那二姨太不过是表哥的一个小妾,她凭什么侮辱我,我又凭什么要给她下跪?” “少爷,你也别生气,春梅想这位姨太,多半也是颠三倒四、纠缠不清的人,少爷犯不着跟她计较。只是少爷既然已经来到京城,这亲,是非投不可的了!”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一个堂堂的总督公子,还比不上她一个姨太太,甚至连张家看门的狗都不如?” “少爷别生气。你也回过家乡一次,应该晓得家里破败的景象,那地方是没法再住人了;今次七府二十三县同时遭灾,少爷要是非得回家乡不可,恐怕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张家僕人虽然势利,二姨太虽然有些颠倒,但张老相爷毕竟是少爷的亲外公,神枪威武侯金氏夫人毕竟是少爷的嫡亲外祖母,他们必定不会让自己的外孙吃亏。张渲少爷虽然顽劣,张漩少爷虽然愚鲁,可张忠尚书大人却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少爷你虽然在二姨太面前吃了亏,但少爷投靠的亲人,是自己的嫡亲外公、嫡亲舅舅,又不是投靠她一个小妾,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我刚刚从张府出来,现在又转回去,未免有些难为情。” “少爷你刚才不是说过,你去张家的时候,太太不在家,只有二姨太在吗?奴婢想来,金老夫人、刘夫人、甚至包括刘闺臣夫人都一定不知道少爷来了京城,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少爷虽然不便再去张府,但现在时辰尚早,各部衙门都还在办公,舅老爷想必也在处理部务,少爷何不直接去吏部找舅老爷呢?” 一席话说得我茅塞顿开,想当初,我怎么就没有发现春梅有这么聪明的头脑,这么细緻的条理呢?春夏秋冬四姝一向以春梅为首,看来不是没有道理啊。“春梅姐姐,谢谢你!”离开客栈的时候,我经过春梅的身边,突然将她的俏脸揽到面前,快速地亲了一口。结果春梅马上就羞涩难当,俏脸通红。 按照春梅的安排,我来到了吏部衙门。这地方比外公的府邸更为气派,人员往来络绎不绝。我走到大门前,对一个门子说道:“在下徐州吴笛,求见尚书张大人。” 门子乜斜了我一眼,道:“张大人不在。” 我知道他这是在向我讨门规,忙掏了五两纹银,悄悄递给他:“在下有急事。” “有急事啊,”门子接过我的银两,笑眯眯地说道,“既然你有急事,我就破例给你通传一回,不过下不为例啊!” 我连忙谢道:“如此,就劳烦大人了。” 门子进门之后,不到半袋烟工夫,一个身穿一品官服的文官就急忙忙从吏部大门内跑了出来,边跑边问:“吴笛呢?他在哪里?” 第37页 “大人别慌,吴笛就在门外。” 我知道这位跑出来的文官就是我的舅舅张忠了。只见他身高六尺,身材瘦削,国字脸,高颧骨,刻下是一部三寸长的鬍鬚,面目与母亲有几分相似。 “吴笛见过舅舅!”见张忠跑出门来,我连忙跪了下来,给他磕头行礼。舅舅连忙将我扶起,把我抱在怀里,半晌才又扶住我的肩膀,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激动地说道:“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让你受委屈了!你可比以前瘦多了……” 在经历了五个月的变故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也是激动地不得了,哽咽着声音说道:“舅舅,你也比以前清减了许多……” “瞧我,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舅舅说道,“来到京城,你还没有到舅舅家去过吧?” “没有……”我迟疑地说道。 “那我们这就回家!”舅舅牵着手,将我拉向他的轿子。这是八人抬的绿呢大官轿,里面可以坐四个人。 “舅舅,我还有两个侍女,现在还在客栈里等我,要不要我先去通知她们?” “这些事情,让小厮去通知就行了。张贵过来!”舅舅一声呼喊,马上就跑过来一个五尺多高,十二三岁的小厮,小衣襟,短打扮,看起来就聪明伶俐。 “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舅舅转身看向我,我连忙说道:“悦来客栈!” “对,悦来客栈,去接这位吴公子的两位家人,到学士府邸大门前等我们,明白了吗?” “是,爷。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舅舅望向我:“你还有什么要交待地,可以告诉张贵。” 我点了点头,道:“我的家人是两个丫鬟,叫春梅和夏荷,她们住在天字三号房。这是我的玉佩,见到她们以后,将玉佩交给她们,她们就明白是我让你找她们的了。” 张贵接过玉佩,转身飞也似地去了。 舅舅牵着我一起坐上了轿子。说实话,我这也是第一次坐八人抬的大轿。以前父亲做江西提刑按察使的时候,虽然也有八抬大轿,但父亲从来不允许我坐这样的轿子。他告诉我,如果我也想坐这样的轿子,自己就得努力读书,将来考中状元当官,自然有轿子可坐。结果,我以前代步的工具,就只有骑家里的骡子,或是坐家中的马车,这些都没有我此刻坐的八抬大轿舒适。这八抬大轿,不但暖和平稳,而且内中摆设一应俱全,设想的十分周到。 过了两刻钟,轿子就到了张府门前,舅舅命停了轿,又牵着我走下轿子,说道:“待会儿我先带你去向你外公请安,再带你到后堂与你外祖母见面,你看如何?” “一切都听舅舅安排。” 此时,接春梅和夏荷的两人抬的小轿也到了张府门外,舅舅便让张贵带着她们先由西边角门进去,到倒座南房休息,等我们安排停当了,再去安排她们。张贵便带着春梅和夏荷走了。 舅舅交待完事情,又带着我上了轿,轿子就从大门西侧的小门进了院子,停到了正房门外,舅舅同我下了轿,进了正堂。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泥金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字,是“三省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赐特进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张先”,又有“皇帝行玺”。大红色的沉香木案上,摆着三尺来高的青铜古鼎,上面香菸缭绕,悬挂着一幅《溪山行旅图》,一边是古虎彝,一边是天青杯。地下两熘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底银字,写着:“一身忠义昭千古,满腔豪气吐虹霓。”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威武侯金玄白手书。” 但外公并不在这正堂居坐宴息,舅舅又把我带到了东边的耳房内。走进耳房,便觉满目皆是书画捲轴,原来这不起眼的耳房就是外公的书房,而我的外公,当朝东阁大学士张先,此刻就坐在书桌之后了。 “孩儿(外孙)给父亲(外祖父)请安!” 我和舅舅都跪下了,外公从书桌上抬起头来:“吴笛,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说完,他就从书桌后走出来,先将我搀扶起来,才让舅舅起身。 我见到外公,想起家中的遭遇,悲从心来,忍不住放生大哭,一边哭,一边将几个月来的经历择要讲述了一遍。外公和舅舅听完我的讲述,不免都啧啧称奇,于是安慰了我一番,让我在张府安心住下。 “孙儿,不知你此来有何打算?”哭罢之后,外公问我。 “孙儿本以考上了秀才,来年又是大比之期,孙儿打算在外公这里温习一年功课,参加明年的科考,有幸中了,也可以光大门楣。外公以为妥当吗?” “孙儿志气,果然不凡,”外公贊道,“不似你那不成器的表哥,虽然捐了同知、贡生,却不思读书,不是成才之人啊。” “孙儿记得先朝韩公曾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先贤的教导,孙儿是不敢忘记的。” “好一个‘业精于勤’!孙儿真是吾家千里驹。” “外公缪贊了。” 辞别外公,我和舅舅出了正堂,舅舅对我说:“你外公找我还有一些事情,我就不能陪你去见你外祖母了。记得见到她时,替我请安。” 第38页 我点点头:“甥儿记得。” 我于是又上了轿,那些轿夫抬起轿来,走了一箭之地,将要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另外换了八个衣帽整齐的十七八岁小厮上来,又抬起了轿子,绕过影壁,来到垂花门前落下,就有人打起轿帘,娇声说道:“公子请跟我来!” 原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丫鬟,长得妩媚温柔,我仔细一看,啊地叫了一声,便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再放开。 “公子请你放尊重些。”丫鬟被我的举动吓到了,慌忙甩手,试图将我的手甩开。 我只握住她的手不放,口中说道:“秋菊姐姐,是我,我是吴笛,你看清楚了,我是吴笛!” 丫鬟听见我的声音,也仔细看了看我的模样,揉了揉眼睛,惊道:“少爷,你真是少爷!” 说完,她就哭着扑入了我的怀里。而我,则连声安慰她:“秋菊,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干嘛哭鼻子呢?” 秋菊这才止住了哭,用手擦着泪眼,道:“少爷,对不起,奴婢太激动了。” “没关系,秋菊姐姐,其实我也很激动,想要好好和你谈一谈,不过,现在我没有时间,我还要先向外祖母请安。” “少爷,”秋菊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你看奴婢太激动,居然把正事给忘记了。少爷,你随奴婢来吧!” 我就跟着秋菊,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地面上放着一个檀木制的大屏风,上面画着苏东坡游览赤壁时的景象,后有两行小字,一行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另一行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转过屏风,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是五间上房,都是雕樑画栋,两侧是穿山游廊厢房,挂着气死风灯笼。台阶之上,站着几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她们看见我们来了,都笑着上来迎接:“刚才老夫人还念叨着呢,这不是就来了吗!”于是三四个人都争着打起门帘,一面有人回话道:“吴公子到了!” 我刚刚进屋,就看到一个两鬓斑白,却健步如飞的老太太匆匆忙迎了上来。我就知道这就是我的外祖母了。她出身神枪威武侯金家,是武功高强的第一代威武侯金玄白和女侠欧阳钰的嫡亲女儿,从父母那里学到了一身高强的武艺,也学到了他们的江湖豪气,所以见了我才会有这样不同寻常的表现。见到了外祖母,我正要下跪拜见,早被她一把搂入了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第十七章 小辣椒 合百草兮实庭, 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 灵之来兮如云。 ——《湘夫人》 外祖母将我揽在怀中大放悲声,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母亲张如仪是她唯一的女儿,从来都是她贴心的小棉袄。四个月前,母亲因为守节而自尽,外祖母虽然远在京城,但母女连心,听到这件事情之后,同样悲痛莫名。她本以为吴家之人都死在这场浩劫之下,没想到嫡亲的外孙却回到了她的身边。看到外孙,外祖母难免会想到死去的女儿,心中的激动、哀伤非同一般,所以才会大哭起来。而四周之人,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无不掩面涕泣,令我想起《史记》中一个故事:汉景帝王皇后自幼兄弟离散,当上皇后之后,派人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兄弟,见面之时,左右皆掩泣,助皇后悲。司马迁这个“助”字用得十分贴切,其精妙之处,我在此时此地方才体会出来。 “孙儿啊,”在经过众人劝解之后,外祖母终于止住了悲声,说道,“当初听说你家坏了事,我就拼着这张老脸不要,到宫中去向太后求情,谁知太后竟然也为难,说什么朝廷法度不能废这类话,到底也没能救你一家。” “外祖母的心意,孙儿体会得。想来太后定然也有她老人家的难处,不然以威武侯金家的面子,她是不会不给的。我家遇到这样的局面,也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了,怨不得其他人。”我这么说是有缘由的,第一代威武侯金玄白有功于社稷,前朝皇帝的姐姐,当朝皇帝的姑母,大长公主殿下下嫁威武侯金玄白,外祖母差不多可以算是当朝皇帝的表姐妹,她去求自己的舅母,当朝太后,都不能改变我吴家的遭遇,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孙儿啊,难得你这么明事理,”外祖母说道,“真不枉你外祖母疼你一场。” “外祖母对孙儿的恩情,孙儿一直铭记在心里。” 外祖母见我身体进退有度,举止言谈不俗,文采潇洒风liu,知道我的学问是不差的,便问道:“孙儿这么伶俐,不知可有功名在身?” 我回答说:“家父身为从二品大员,孙儿本来可以恩荫贡生的,可家父说为人须当谨慎,不可以前辈事业骄人,便让孙儿从童生做起,现已进了学,考中了秀才。来年是大比之期,孙儿准备到时候回济南参加山东乡试。” “这么说来,孙儿还真有志气!比起你那两个表哥强多了!” “外祖母的夸奖,孙儿如何当得,家母常常提起,两位表哥的人品、学问都是一等的。” 见我当面夸奖自己的嫡亲孙子,外祖母喜不自胜,而旁边一位面目宽仁慈厚的中年妇人也赞嘆道:“外甥聪明乖巧,连我这作舅母的见了也心折,老祖宗真是福气不浅。” 第39页 外祖母听了这话,喜气洋洋地指给我说:“这就是你的舅母了。”我慌忙拜见了。 外祖母又说道:“今日远客到来,你们去把渲儿、漩儿、沅儿请来,让他们也见一见这表亲兄弟。”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教养嬷嬷并两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大家闺秀来了。只见她身材合中,肩削腰细,头上三丫髻,显示出云英未嫁、小姑独处的身份,细长的瓜子脸,脸上尚有短短的汗毛未去,好似青涩的苹果,待人摘取。我连忙起身见礼,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位小姐,就是我的表妹张沅。 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丫鬟们斟上茶来,又等了一会儿,但两位表兄,却始终不见踪影。外祖母等得发急,问道:“渲儿和漩儿怎么还没到来?” 堂下没有嬷嬷、丫鬟敢回话,舅母欠身说道:“渲儿许是公务繁忙,漩儿可能到国子监读书去了?” “公务繁忙,渲儿他一个六品同知会公务繁忙?怕他从来没有去忙过一天公务吧?漩儿也不是读书的材料。你们再去找找,看他们到底上哪里去了?” 有人答应了一声,出去了,过了半晌,方才回来禀道:“渲少爷和漩少爷一同上八大胡同喝酒去了。” “你听听,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外祖母生气地对舅母说道,“八大胡同,这是什么龌龊地方,你这个当娘的又不是不知道!再这么下去,我们张家非败坏在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手里!” 舅母受到外祖母的训斥,面色有些尴尬,我连忙劝解道:“外祖母,孙儿想渲表哥和漩表哥自幼受到舅舅的严格管教,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一定是他们身边的人把他们引诱坏了。外祖母只管教训这些人就是了,两位表哥会明白道理的。” 听到了我劝解的话,舅母向我投以感激的神色,而外祖母也说道:“对对,还是你明白事理,想当初,我这些儿女里面,也是你母亲最明事理的,现在她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见一面,今日见了你,怎能让我不伤心!”说着,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见她这样,我连忙跪下,说道:“孙儿不孝,惹外祖母如此伤心,外祖母看在孙儿面上,就请节哀、保重身体。” “好好,我不哭就是了。”外祖母拉着我起来,“想不到我到了老来,还能见到你这样乖巧的外孙,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了。” 一语未了,只听见旁边张沅说道:“祖母何必说这样的话,难道我张家儿女,就比不上他吴家子弟了么?”说完不顾她母亲的劝阻,走到我的面前,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通,“你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不过就是嘴上油滑了一些,骗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疼爱,我看你也未必有什么真本事!” 她母亲看她在祖母和外人面前这么大胆,什么话都敢说,脸都吓得发绿了。而外祖母对张沅的表现也十分不满,张渲和张漩到八大胡同去,不来见远客,已经很让张家丢脸了,本来以为张沅的举动能够为张家争回一些面子,哪里知道这位小姐也是急脾气的小辣椒,不顾一切地向我发出挑战来了。屋里人的目光都向我投来,看我会不会因为张沅的无礼而发怒。 我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鞠躬,行了一礼,方才回答说:“表妹见教的是,我只是一介儒生,仰不足以愧天,俯不足以怍地,不过学了五经,习了六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不过我虽然不才,但也知道尊老敬贤的道理,外祖母是我的至亲,舅母是我的长辈,尊重她们、敬爱她们,是我作后生晚辈的本分;两位表哥是我的亲人,血浓于水,尊敬他们,是我的天性。不知道表妹以为然否?” “你!”碰了一个软钉子,表妹十分生气,甩了一下袖子,就准备从大堂里面出去。但她迎面却撞上了一人,这人是六品命妇的打扮,眉角妩媚,杏眼含春,身量苗条,体态风骚,刚刚从后院中走过来,一时没留神,两人就撞上了。 “嫂嫂,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张沅吃了一惊,但看清了来人之后,满腔愤怒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听说吴家表弟到了,我来看一看。” “别看他了,他就会欺负人!” “他欺负谁了,难不成是……”那人一边说着,目光一边看上了张沅。 张沅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嫂嫂休要胡说,这世上还没有人敢欺负我呢!” “对、对、对,这世上谁还敢欺负我们家的小辣椒呢?除非是……” “除非是谁?” 那人凑在张沅的耳边轻声说了一两句,张沅的脸马上就变红了:“嫂嫂你坏死了!我不和你说了……”说完,便跺了跺脚,羞怯地离开了大堂。 “闺臣,你刚才对沅儿说了些什么,她怎么就……”外祖母见张沅离去,连忙问进来的那人。 “老祖宗,孙媳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沅妹大了,也该找个婆家了。” “对,是该给这个小辣椒找个婆家,好好管教管教她了!”外祖母对舅妈说道,两个人都朝着我看过来,那异样的目光看得我全身上下直发毛。而刚刚进来的那个人也朝着我走过来,大量了我一会儿,说道:“这位就是吴家表弟吧,好标緻的人儿,难怪老祖宗会赞不绝口!” 第40页 我正不知道如何称呼,舅妈说道:“这是你渲表哥的妻子,也是我的侄女儿刘闺臣。”我连忙给她行礼,称呼她为嫂嫂。 刘闺臣也给我回了一礼,说道:“早就听说表弟要来,今日一见,果然风採过人,嫂嫂没有什么见面礼,且让你见一个人吧!” 言毕,对着门外喝道:“还不快进来!”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过了半晌,方才羞羞怯怯地走进来,到我面前,给我行了一礼,道:“奴婢给吴公子赔罪,请吴公子大人大量,放过奴婢吧!” 我见了她的举动,有些奇怪,仔细一看,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人正是我先前见到的二姨太。却不知她为何竞到了这般田地。 外祖母和舅母也有些惊奇,大家都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刘闺臣,刘闺臣对二姨太说道:“你自己说!” 二姨太便吞吞吐吐地把先前发生的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完之后还说道:“奴婢实是不知公子就是表少爷,若是知道,打死奴婢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刘闺臣却说道:“你一个通房大丫头,摆的什么威势?我一时不在,你就给鼻子上脸,充起主子来了?竟敢这样对待表少爷!” 那二姨太也没有别的言语,只是一个劲地赔罪:“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主子放过奴婢吧!” “放过你?我还没有清算你勾引渲主子的事情,你又做下了这样的下贱事,你让我怎样放过你?” 我见刘闺臣此时有些公报私仇的意思了,连忙说道:“嫂嫂,虽然她开始犯了错,现在不是认错了么?就请嫂嫂放过她吧!” “她这样对孙儿,孙儿你还为她求情?”外祖母这时说话了,“她虽然是你渲表哥宠爱的女人,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你要是处罚她,你渲表哥也不会说什么的。” “外祖母,你且听孙儿一说。她虽然得罪过孙儿,那是因为当时她还不知道孙儿是谁,不知者不罪嘛!而且自古有言,不教而诛谓之虐,这次给她个教训就是了,下次再犯,再数罪併罚,一起处罚她,岂不更好?” “既然孙儿这么说,闺臣,你就从轻处罚她吧!” “是,老祖宗。”刘闺臣答应了一声,转向二姨太,“你听好了,今后不许再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 “奴婢再不敢了。” “我今天罚你两个月的月钱,你可愿意?” “奴婢愿意。” “好了,你下去吧。” “谢谢老祖宗、谢谢太太、谢谢奶奶、谢谢表少爷……”她不停地道谢,退了出去。 “表弟,嫂嫂我本来准备好好为你出一口气的,谁知你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刘闺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向我看来,腻声说道,“看来表弟还是太仁慈了啊!” “嫂嫂言重了,小弟不敢。仁乃百善之根本,小弟这样做,也是遵从圣贤教导行事。” 过了不久,便有人过来请问将我安排到什么地方,外祖母便问道:“孙儿想要在什么地方居住?” “孙儿什么地方都可以住得,只是大比日期将近,孙儿想要温习功课,所以最好住在一处清静点的地方。” “这是应该的,”外祖母说道,“读书之人,是该住在清静的地方,就安排你住在爱竹轩吧,那里是你舅舅当年读书的地方,最是清静不过了。” “孙儿谢过外祖母!” 于是刘闺臣便让婆子、嬷嬷、丫鬟们前去打扫爱竹轩,在晚饭之前就可以把那里准备停当了。 “对了,孙儿,你还需要什么人服侍,尽管对我说。” “孙儿此次北来,身边带着两个自小就服侍我的丫鬟,本已经足够,但今日却又在外祖母这里遇上了一个故人,所以想向外祖母讨她!” 第十八章 含香 世幽昧以眩曜兮, 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 惟此党人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 谓幽兰其不可佩。 ——《离骚》 “她是谁?” “就是方才带孙儿进来的丫鬟。” “你说的是含香啊?怎么,你与她有旧么?” “孙儿不敢隐瞒,她本名叫秋菊,是孙儿母亲的贴身仕女,自小服侍孙儿惯了。这次吴家遭遇乱离,不知她如何到了外祖母家,又改名叫含香了。” “既然她从小就服侍你,也罢,就让她和你带来的那两个丫鬟一起伺候你吧!” “孙儿谢过外祖母!” 吃过晚饭,我便跟着秋菊,来到了爱竹轩。外祖母说的真没有错,这里的确是一个清静宜人之所,它处在整个张宅的西北角,靠近烟波微渺的什剎海,后面没有街道,也没有行人,看不到京城大街上常见的车水马龙,听不见廊房小庙的人声嘈杂。一道矮墙,将爱竹轩与张宅其他地方分隔开来,外面的声音,传不到爱竹轩来,爱竹轩里的声音,也传不到张宅其他地方去;只有一道垂花门将爱竹轩与前面的梨花院联繫起来。矮墙之内,布满了青翠的斑竹,上面珠泪点点,使人一望就产生了怀古的思绪,娥皇女英的故事,便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五间瓦房,隐藏在竹林之内,那便是我和春梅、夏荷、秋菊三位姐姐居住的地方了。 第41页 这一夜月色溶溶,后面梨花院里,早已没有了满树的梨花,但梨花那特有的香气,却始终萦绕在我的鼻间。这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那迷人的香气,是真实的存在?我疑惑了。左右一看,前面是此刻已经改名为含香的秋菊,后面是春梅和夏荷两位姐姐。春梅和夏荷她们已经陪伴了我三个月,身上的芬芳,我是非常熟悉的了,没有梨花这种淡雅的味道。难道这气味是从秋菊姐姐身上传来的?秋菊姐姐人如其名,其淡如菊,她身上的香味自然以淡雅为特点。恐怕,这也是她改名为含香的缘由。 到了爱竹轩内,我和三位姐姐先安顿了下来,五间房,一间作为客厅,另外四间就是我和三位姐姐的卧室了。接着,我便问起了秋菊这段时间来的经历。原来秋菊自从被发往教坊司后,整日以泪洗面,后来遇上张渲表哥,替她赎身,她就进入了张府,成为了张家的丫鬟。张渲因为她身含异香,便给她改名为含香。 “姐姐,那么我以后该叫你秋菊呢,还是含香呢?” 她淡淡地说道:“少爷是主人,奴婢是僕人。主人怎么称呼僕人的名字都可以。” “姐姐,理虽然是这个理。不过我还是想听一听你的感受,你愿意让我叫你秋菊,我就叫你秋菊;愿意让我叫你含香,我就叫你含香。” “既然这样,少爷就叫奴婢含香吧!” “那么,含香姐姐,虽然你是张家的丫鬟,我没有权力改变你的身份,不过,现在春梅姐姐和夏荷姐姐已经免除了奴僕的身份,我自然也应该对你一视同仁,我今后让你做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做,就可以不做,我不会强迫你;当然,如果你愿意去做,我也会感谢你。” “少爷,这怎么成?你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谈什么情愿不情愿的?” “含香姐姐,奴婢怎么了?奴婢也是人啊!如果我违背姐姐的意愿,让姐姐去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那姐姐即使违背心意去做,那也会不开心吧?” “你就照少爷说的做吧!”一旁的春梅和夏荷也在劝解,“就当他一时迷糊了说胡话,何苦跟少爷纠缠不清呢?反正他也不知道你愿意做什么事情,不愿意做什么事情!” 我倒!她们这也算是劝解吗?难道我当初对她们说的话,都被她们当成了我迷糊不清时说的胡话,她们只是因为不愿意同我纠缠不清,所以才会在为我做事的时候装得十分乐意,而其实她们又不愿意做这些事情。 听了春梅和夏荷的劝解,含香点了点头:“两位姐姐说的对,我就当少爷刚才迷糊了说胡话。少爷,不管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十分乐意地去做的。” “真的是这样吗?”我冷笑道,“如果我让你今天晚上留下来,为我侍寝,你也愿意吗?” 春梅和夏荷见我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都吓得花容失色。 “如果少爷真的喜欢这个调调的话,”含香十分冷静地说道,“婢子愿意留下来侍奉少爷。只怕是少爷你有心无力吧?”说完,她站起身来,冷冷一笑,一件件衣衫,就从身上褪了下来。 “我有心无力?这话怎么说?” “少爷你不是天阉吗?又能对婢子做什么事情?是准备用手指,还是用嘴,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碰!我一拳砸在了桌上。 “少爷!……” “含香姐姐!……” 春梅和夏荷没有料到事情竟然发展成这个样子,焦急得不得了。 “含香姐姐,”我终于说话了,“你穿上衣服出去吧,如你所说,我到底还是不喜欢这样的调调。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并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没用的男人!” “谢谢少爷!”春梅和夏荷松了一口气,而含香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退了下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好了,你们也去歇息吧!”我无力地说道,踱回了自己的卧室,坐在床上,而夏荷也跟在我后面进了我的房间。 “你怎么也来了?” 夏荷十分奇怪:“少爷,这几天不都是我为你侍寝吗?” “其实你也不愿意做这件事情吧?”我轻嘆一声道,“我看得出来,含香表面上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其实她并不愿意……不愿意把她自己献给我,在她的心目中,其实我并不是她所爱的人。不然,她刚才也不会那么做了。她是在试探我,试探我是否言行一致,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少爷,你过虑了。” “不,含香很聪明。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现在已经有了意中人。还有你,夏荷姐姐,你也有意中人吗?” “少爷,你怎么能问奴婢这个问题呢?”夏荷羞红了脸,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其实也不愿意为我侍寝了,夏荷姐姐,”听到夏荷这句话,我的心中变得空空洞洞地,“那么,夏荷姐姐,请你离开吧,回到你的意中人身边。我早已说过,你是自由的人,你可以离开我到任何地方去。” 夏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为我叠被铺床。 “你走啊,你怎么还留在这里呢?”我终于哭出了声,“还有春梅姐姐,你们都走啊!你们既然都不喜欢我,干嘛还要留在我的身边呢?我不需要你们,不需要你们留在我的身边!……” 第42页 “少爷,少爷!你不要这样!”夏荷抱住了我,安慰我道:“夏荷哪里也不走,夏荷要一辈子留在少爷身边!” “夏荷姐姐,你不是有意中人吗?干嘛要留在我的身边,干嘛不到你意中人那里去?” “少爷,你还不明白吗?”夏荷抚mo着我的脸,为我擦着眼泪说道,“夏荷的意中人,就是少爷你呀!” “真的吗,夏荷姐姐?” 夏荷点了点头,我这才破涕为笑,依偎在夏荷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她。 “好了,少爷,该睡觉了。”夏荷松开拥抱我的手,说道。 “那夏荷姐姐你今天晚上不许离开哦。” “好好,我答应你,不离开!”夏荷都要被我的孩子起惹笑了。 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是紧紧抱着夏荷,就像是婴儿抱着母亲一个样。 “你醒了吗,少爷?”清晨,夏荷轻抚着我的头发,说道,“昨天晚上,你可还抱着夏荷叫妈妈呢!” “对不起,夏荷姐姐,昨天晚上是我失态了。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母亲,结果,错把你当成我妈妈了。” “少爷,谁没有孩子气的时候呢?在夏荷看来,少爷还只是一个大孩子呢!”她抚mo着我的肩膀,“只是少爷这稚嫩的肩膀,却要担负整个吴家的命运。少爷,辛苦你了。” “有姐姐你在,我又有什么辛苦呢?”我握住了夏荷的手,“倒是你,夏荷姐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离开我吗?要知道,我现在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你啊!” “少爷,夏荷的命都是少爷救的,有怎么会在乎又没有名分呢?只要少爷不嫌弃夏荷,夏荷愿意一辈子都呆在少爷的身边。只怕少爷到时候又不要夏荷了。” “夏荷姐姐,这怎么可能呢?我一辈子也不要离开你!” “但愿如此吧!”夏荷说道,目光里却充满了忧郁。 “少爷,天已经大亮,该起床了!……”外面传来含香的声音,接着,她就进入了我的卧室。“啊!”含香看到夏荷睡在了我的床上,还同我紧紧拥抱在一起,就惊叫了起来,“夏荷姐姐,你怎么和少爷在一起呢?” “这个。”夏荷也尴尬了起来,虽然昨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但我和夏荷此时的情况,是无论什么人见了都会误会的,更何况,我和夏荷本已有了夫妻之实。 “我明白了,夏荷姐姐,一定是少爷强迫你的吧?”含香很快开始了联想,“我就知道,少爷说什么从来不强迫之类,都是骗人的话!” 完了,在含香的心目中,我的形象又下降了好大一截。 “含香姐姐,你误会了。”夏荷见此时若不说清楚事情的经过,我就会沉冤难雪了,便对含香说道,“少爷没有强迫我,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引诱他才会……” “夏荷姐姐,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含香姐姐,你忘记了吗?当少爷的母亲吴夫人把我们买入吴家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我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都是少爷的,更何况是贞操呢?” “夏荷姐姐,你不用说了,”含香说道,“我知道,一定是少爷强迫你的。少爷一定用什么东西威胁你,命令你说上面这些话,别的人会上少爷的当,我却不会!” “含香,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被含香折磨了这么久,我终于忍不住发怒了。 “什么人?当然是只会用手指或是嘴让女人满足的变态色魔了!”含香一点儿也不示弱。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不怒反笑,“让你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只能用手指或是嘴让女人满足!” 说完,我就在床上站了起来,对着含香,解下了我的中衣。 “天哪!你怎么可以这样!”含香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用手指遮住了眼睛。 “现在你该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把衣服穿上!”含香使劲捂住眼睛说道。我穿上了衣服:“好了,你可以睁眼了。” “少爷,奴婢承认看错了你,”含香睁开了眼,发现我确实穿上了衣服,才放心地说道,“你不是只能依靠手指或是嘴让女人满足的变态色魔,而是真正的色魔、种马!” 说完,她一动也不动,等待着我的反应。 我扬了拳头,最后却放了下来:“算了,即使我现在认真跟你说,你也不会相信我,反正路遥知马力,人久见人心,我也又不只是外公家住个一天两天,慢慢地,你会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的。你下去吧!” 听了我的话,含香转身准备出去,却又停下来说道:“少爷,你还是赶快起床梳洗吧,等会儿还要到前面去给各位长辈请安。还有夏荷姐姐,也赶快出来吧,要是让别人看见,可就糟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跟她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个样子,”夏荷若有所思地说道,“少爷,你说含香姐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第43页 “怎样的一个人?一个相当有趣的人!” 第十九章 斗智 第一节 众不可户说兮, 孰云察余之衷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 夫何穷独而不予听? ——《离骚》 起床之后,匆匆洗漱了一遍,我就离开爱竹轩,到前面的院子里去给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请安。到了外祖父那里时,外祖父只是淡淡嘱咐我安心读书,不必为其他事情担心,如果有什么东西缺了,只管同家里人提,切不可憋在心里,让自己吃亏。我连忙谢了,就退出来,来到外祖母那里。外祖母此时尚未起身,我就在外室等了一段时间,后来外祖母起床,听说我等了她这么久,连忙将我叫入内室,激动地说她的两个孙儿很久没有来向她请安了,没想到我这个外孙才来一天,自己还没有安顿妥帖,就前来向她请安,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急忙说晨昏定省,是晚辈的本分,至于两个表哥不来,可能是因为他们公务繁忙,或是读书用功,没有时间来。说着,说着,吃饭的时间就到了,外祖母留我吃饭,我却说还要向舅舅、舅妈请安,这才离开了外祖母这里。 等到向长辈们请完安,时间已经到了巳时,我回到爱竹轩,刚刚吃完一碗粳米粥,就见春梅来到我面前,对我说小姐有请。说完,还递给我一张请帖,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女弟沅谨奉: 表兄文几:女弟材朽形秽,文质无所底,幸耐先人余业,得读圣贤之书,诵风骚之章。惜夫周《诰》殷《盘》,诘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女弟才智驽钝,不能尽解,常思闻道之人,为余传道、授业、解惑。然蓄道德且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又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昨夕相逢,见表兄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于外,知学敢为,左右俱宜。女弟不才,愿闻道于表兄。若蒙前来,女弟则扫花以待。此谨奉。 我十分疑惑,张沅对我的印象并不好,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请我呢?再看请柬中的语气,除了讥讽,还有挑衅,我本来不想前去,只在爱竹轩内读书,可转念一想,我若是不去,不显得忒小气了么?终于决定去了。 表妹住在翠微居。顾名思义,它坐落在一座小山之上。当初在建造张府的时候,因为挖地基、池塘,堆积了大量的泥土石块,外祖父有些雅致,便将这些建筑废料堆成了一个小山,并在这小山上修建了一个独立的小院,这便是翠微居的由来。本来翠微居是外祖父避暑的处所,后来因为山上风大,外祖父年老怕风,就从翠微居搬出来,到前面的正房居住,翠微居就成了表妹张沅的住所。 这座小山是张府里最高的地方,站在翠微居的小楼上,可以鸟瞰整个张府的情况,远处是我的爱竹轩,苍苍翠竹、青青幽篁,煞是可爱;近处是舅母居住的梨花院,虽然没有了溶溶月色,但旁边柳絮池塘淡淡的清风却始终没有停息。翠微居得天独厚,表妹能居住在这样的地方,也可以看出张府一家人对她的疼爱,难怪她会这么刁蛮任性。 等我到了表妹的居所,发现她的客厅里面,已经来了好几个人,大多是风度翩翩的儒生。走的渐渐近了,可以听见他们谈话的声音。其中一人声音洪量,中气十足:“纪兄,张沅小姐这次请你来此处相会,起先你还不愿,差一点就错过了这翠微居的美景,而这一次我们不但能在此吟诗,谈天,欣赏宰相府中的景色,还有美酒佳肴,更有张沅小姐这样冰雪聪明的佳人,可谓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啊!” 另一个人的声音低沉,听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的道:“我可是对这……没有兴趣,什么美景佳人不过如此,要不是有美酒,我才不会……” 这到引起了我的兴趣,明显这两个人也是被我表妹请来的,只是不知道是来为张沅传道、授业、解惑的呢,还是来做其它什么事情的?不过我想,这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表妹从来与我不和,她既然请外人来喝酒,肯定是来找我的麻烦。 张沅见我到来,就上前来为我介绍:“表兄,这位是前科探花,现在的翰林院编修纪晚村,这一位呢,就是名满京城的才子,翰林院庶吉士陶然。其他人也都是京城有名的儒生。” 好傢伙,她把翰林都给请来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以一甲三名进士及第的探花,能否难住我这个一甲二名进士及第的榜眼的儿子,还是个问题。 表妹提到的那个陶然,中等身材,面白微须,长的还颇为英俊,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就进了翰林院,端的是少年得志,他向我拱手笑道:“这位公子,是否就是张沅小姐的表哥,吴笛吴先生?” “不敢,在下就是吴笛。” “原来你就是那个吴笛啊,”旁边纪晚村说道,“我还以为是怎样的一个人才呢,不过如此,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我转身一看,这位纪晚村,身着五品官服,剑眉星目,细腰乍背,双肩抱拢,长身玉立,虎视鹰扬,精悍之气外露,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纪晚村咄咄逼人,我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纪先生见教的是,方今世间,沽名钓誉者多,真才实学者少,许多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见面不如闻名,那是常有的事情。” 第44页 听了我回的话,纪晚村有些讪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相互介绍完毕,不大的功夫,屋里的丫鬟就在桌子上摆上了四个冷盘,不过是火腿,牛肉之类的滷味。倒是一大罈子的绍兴酒不凡,开坛就溢出醉人的香气,别人也就罢了,那纪晚村立刻像是冷水浇头一般精神起来,用鼻子用力的一吸,陶醉的贊道:“当是四十年的花雕,香气馥郁,沁入心脾,快拿汤桶来,定要好好的温温,才能品出它的妙处!” 大家很快围着桌子,分宾主坐定。 表妹的兴致很高,她亲自起身给桌上各位斟上上好的美酒!当然没有我的份。她端起酒杯,笑道:“各位都是有学问的人,小妹我见识浅薄,今日有许多问题要向各位讨教,还望各位不吝赐教。”说完,她便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站起身来,说些什么小姐客气之类的话,也把杯中酒液喝干。我虽然并不贪恋杯中物,不过此时也不能免俗,自斟自饮了一杯。 表妹又端起酒杯,说道:“这一杯,小妹首先要敬表兄,希望表兄喝完这杯酒后,能回答小妹一个问题。” 此刻我明白了,张沅摆出这个架势,明显是要考教我的学问,所以才会把翰林院的翰林也给请了来,怕是想在我的话语里面找些漏洞,羞辱于我。其实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最好是马上离开这里,因为献丑不如藏拙,虽然一个人的学问再好,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要是她问了一个我也不清楚地问题,我岂不是就要在众人面前出丑了?但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我退缩了,便道:“表妹有什么问题,只管问便是,何必敬酒?” “那好,”张沅放下酒杯,说道,“小妹听说读书之难,最难的是识字,而识字当中,最难的却是辨音。如果读音弄不清楚,那么字的意思也会混淆不清。例如经书上面记载的‘敦’字,它的读音就不相同,在什么地方应该读什么音调,小妹没有得到高明指教,往往读错。听说表兄你旁搜博览,自应该知道详尽了?” 我方欲回答,早有一人端起张沅放在桌面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这有何难,且让我为你道来。”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京城求知书院的教习谢迟。他款款而谈:“小姐请坐,既然在下喝了这杯酒,自然会为你一一讲清。案这个‘敦’字,在灰韵,应当读作‘堆’,《毛诗》里面有‘敦彼独宿’;在元韵中读作‘惇’,如《易经》里面的‘敦’临吉;元韵当中还可以读作‘豚’,如《汉书》中‘敦煌,郡名’;寒韵中读作‘团’,如《毛诗》‘敦彼行苇’;萧韵中读作‘雕’,如《毛诗》敦弓既坚’;轸韵中读作‘准’,如《周礼》‘内宰出其度量敦制’;阮韵中读作‘遁’,如《左传》‘谓之浑敦’;队韵中读作‘对’,如《仪礼》‘黍稷四敦’;愿韵音‘顿’,如《尔雅》‘太岁在子曰困敦’;号韵音‘导’,如《周礼》所谓‘每敦一几’。除了这十种读音之外,不但经传上没有他读音,就是别的书上也少见了。幸亏小姐遇上了在下,若问别人,只怕连一半还记不得哩。” 谢迟虽然孤傲,但此刻露了一手,倒也吓倒了一帮人。只是张沅本来准备用这个问题来难住我的,没想到谢迟抢先做了回答,十分不快,说道:“小妹向来听说这个‘敦’字倒好像还有吞音、俦音这些读音,谢先生既然这么清楚,何不再把剩下的也说出来呢?” 谢迟听说还有几种读音,当下就尴尬不安起来,不好细问,只得说道:“这些文字小事,常常一字数音甚多,在下哪里还去记它。更何况记得几个冷僻字,也算不得学问。这都是小孩子的功课。若过于讲究,未免捨本逐末。可惜小姐本来是聪明颖慧之人,只是没有经明白人指点,把工夫都用错了。” 一听谢迟这么说话,陶然便要发作,却被张沅拉住了,她说道:“小妹听说要读书必先识字,要识字必先知音。若不先将读音辩明,一概似是而非,其义何能分别?可见字音一道,乃读书人不可忽略的。先生学问渊博,故视为无关紧要;我们后学,却是不可少的。小妹用这样微细的事情,亵du了先生,真是贻笑大方。即以声音而论,小妹向来又听说,要知音,必先明反切,要明反切,必先辨字母。若不辨字母,无以知切;不知切,无以知音;不知音,无以识字。以此而论,切音一道,又是读书人不可少的。但古人有言,那些学士大夫在谈论反切之时,便瞪目无语,莫不视为绝学。若据此说,大约这种学问失传已久。所以自古以来,韵书虽多,并没有初学者能用的简易文本。小妹向来在这件事上潜研细讨,略知一二。但反切这种学问十分精微,小妹不能穷其奥秘。先生天资颖悟,自能得其三昧,应如何习学可以精通之处,尚求指教。” 谢迟此刻也不敢乱讲了,说道:“在下幼年也曾留心于此,可惜没有得到真传,不能十分精通。小姐才说学士大夫论及反切尚且瞪目无语,何况我们不过略知皮毛,岂敢乱谈,贻笑大方!” 纪晚村听及此处,不由得轻轻笑道:“小姐这一次可是‘吴郡大老倚闻满盈’了!” 第45页 我向着纪晚村点头笑了一笑。谢迟听了,却迷惑不解。我便对谢迟说道:“谢先生,你还不明白纪先生的意思吗?你被纪先生给骂了!按反切而论:‘吴郡’是个‘问’字,‘大老’是个‘道’字,‘倚闾’是个‘于’字,‘满盈’是个‘盲’字。表妹向你请教反切,你却回答她不知道,所以纪先生说:‘岂非问道于盲么!’” “好你个纪晚村,”听到我这席话,谢迟马上跳将起来,说道,“我们说得好好的,这次来只是为了让吴笛出丑,你倒好,先让我出起丑来!” 好嘛,他这样一生气,把实话都说出来了。谢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将自己的口捂住,沮丧地坐了下来。大家便将目光投向了我,不知道我会说什么话。 第十九章 斗智 第二节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里面有淡黄色的酒液,一股股酒香不绝于缕,的确有些迷惑人的味道。慢慢地,我品尝起了这天下少有的美味,半晌方才说道:“大家都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呢,这一次不是表妹向大家请教学问么?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在下就是了。”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就将自己一切后路完全断绝,摆在了这一屋子文人学士的对立面。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在众人面前丢丑,要么脱颖而出,从此名镇京师。 “那好,既然表哥这么说,小妹就请教表哥这样一个问题:适因方才谈论切音,小妹偶然想起《毛诗》句子总是叶着音韵。如‘爰居爰处’,为何次句却用‘爰丧其马’,未句又是‘于林之下’?‘处’与‘马’、‘下’二字,岂非声音不同,另有假借么?”这回还是张沅先开口,不过此时没有人替我回答了。 我微微一笑,道:“古人读‘马’为‘姥’,读‘下’为‘虎’,与‘外’字声音本来是押韵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例如‘吉日庚午,既差我马’,难道不是以‘马’为‘姥’?‘率西水浒,至于歧下’,难道不是以‘下’为‘虎’?韵书始于晋朝,秦、汉以前并无韵书。诸如‘下’字读‘虎’,‘马’字读‘姥’,古人口音,原来就是如此,并非另有假借。即如‘风’字《毛诗》读作‘分’字,‘眼’字读作‘迫’字,共有十多处,都是这样的情况。若说假借,不应该处处都是假借,倒把本音置之不问的道理。即如《汉书》、《晋书》所载童谣,很多叶韵的句子。既然称为童谣,自然都是街上小儿随口唱的歌儿。若说小儿唱歌也会假借,必无此事。其音本出于天然,可想而知。我们读这些童谣时,总感觉读音与《毛诗》相同,却与近时不同。即偶有一二句与近时相同,也只是《晋书》中的句子。因因晋代离古代已远,非汉可比,故晋朝声音与今相近。音随世转由此可见。” 纪晚村说道:“吴兄所论,深得音韵之旨,在下惟有拜服。还有一事,意欲请示,不知吴兄可肯赐教?” 好,你终于也掺乎进来了!我便说道:“纪先生请讲。” 纪晚村道:“我听说古《礼》自遭秦火,今所存的惟《周礼》、《仪礼》、《礼记》,世人呼作‘三礼’。若以古《礼》而论,莫古于此。但汉、晋至今,历朝以来,莫不各撰礼制。还是各创新礼?还是都本旧典?至三礼诸家註疏,其中究以何人为善?何不赐教一二呢?” 翰林果然是翰林,非同一般,竟然弄出这样大的题目!三礼各家,已经足够一谈,他又加上历朝礼制,真是茫茫大海,令人从何讲起。只怕今日要出丑了。我思索一会儿,说道:“在下听说《宋书》中《傅隆传》云:‘《礼》者三千之本,人伦之至道。故用之家国,君臣以之尊亲;用之婚冠,少长以之仁爱,夫妻以之义顺;用之乡人,友朋以之三益,宾主以之敬让。其《乐》之五声,《易》之八象,《诗》之《风》《雅》,《书》之《典》《诰》,《春秋》之劝惩,《孝经》之尊亲,莫不由此而后立。唐、虞之时,祭天之属为大礼,祭地之属为地礼,祭宗庙之属为人礼。故舜命伯夷典三礼,所以弥纶天地,经纬阴阳,纲纪万物,雕琢六情,莫不以此节之。’ “但《魏书》有云:‘三皇不同礼。’又云:‘时易则礼变。’所以殷商因于夏有所损益,商纣无道,雅章湮灭。周公救乱,宏制斯文,以吉礼敬鬼神,以凶礼哀邦国,以宾礼亲宾客,以军礼诛不虔,以嘉礼合姻好;谓之‘五礼’。到了周昭王南征之后,礼失乐微,上行下效,故败检shi身之人,必先废其礼:如昭公讳孟子之姓,庄公结割臂之盟,是婚姻之礼废了,那淫僻之乱莫不从此而生;齐侯悦妇以慢客,曹伯观胁以亵宾,是宾客之礼废了,那傲慢之情莫不从此而至;文公逆祀于五庙,昭公不感于母丧,是丧祭之礼废了,那骨肉之恩莫不从此而薄;天子下堂,河阳召君,是朝聘之礼废了,那侵陵之渐莫不从此而起。 “孔子欲除时弊,故定礼正乐,以挽风化。及至战国,继周、孔之学,讲究礼法的惟孟子一人。嗣后秦始皇併吞六国,收其仪礼,尽归咸阳;惟采其尊君抑臣之仪,参以己意,以为时用,余礼尽废。汉高祖初平秦乱,未遑朝制,群臣饮酒争功,或拔剑击柱,高祖患之,叔孙通于足撰朝仪,胡广因之辑旧礼。汉末天下大乱,旧章殄灭。迨至三国,魏有王粲、卫觊共创朝仪,吴有丁孚拾遗汉事,蜀有孟光草建众典。晋初,荀觊以魏代前事撰为晋礼。宋何承天、傅亮同撰朝仪。齐何佟之、王俭共定新礼。至梁武帝乃命群儒裁成大典,以复周公五礼之旧。陈武帝即位,礼制虽本前梁,仍命江德藻、沈洙等随时酌斟弃取,以便时宜。迨至前隋,高祖命辛彦之、牛宏等采梁旧仪,以为五礼。自西汉之初以至于今,历代损益不同,莫不参之旧典,并非古礼不存,不过取其应时之变。所以《宋书》中《礼志》有云:‘任己而不师古,秦氏以之致亡;师古而不适用,王莽所以身灭。’ 第46页 “至于注《礼》各家:汉有南郡太守马融、安南太守刘熙、大司农郑元、左中郎将蔡邕、侍中阮谌;魏有秘书监孙炎、卫将军王肃、太尉蒋济、侍中郑小同;蜀有丞相蒋琬,吴有齐王傅射慈;晋有太尉庚亮、侍中刘逵、司空贺循、给事中袁准、益寿令吴商、散骑常侍干宝、庐陵太守孔伦、征南将军杜预、散骑常侍葛洪、太常博士环济、咨议参军曹耽、散骑常侍虞喜、司空中郎卢谌、安北将军范汪、司空长史陈邵、开府仪同三司蔡谟;宋有光禄大夫傅隆。太尉参军任预、中散大夫徐爱、抚军司马费沉、中散大夫徐广、大中大夫裴松之、员外常侍庚蔚之、豫章郡丞雷肃之、咨议参军蔡超宗、御史中丞何承天;齐有太尉王俭、光禄大夫王逸、给事中楼幼瑜、御史中丞荀万秋、东平太守田憎绍、徵士沈麟士;梁有护军将军周舍、散骑侍郎皇侃、通直郎裴子野、尚书左丞何佟之;陈有国子祭酒谢峤、尚书左丞沈洙、散骑常侍沈文阿、戎昭将军沈不害、散骑侍郎王元规;北魏有内典校书刘献之;北齐有国子博士李铉;北周有露门博士熊安生;隋有散骑常侍房晖远、礼部尚书辛彦之。他们所注之书,或听见不同,各有来取;或师资相传,共枝别干。内中也有注意典制,不讲义理的;也有注意义理,不讲典制的。 “据在下看来;典制本从义理而生,义理也从典制而见,原是互相表里。他们各执一说,未免所见皆偏。近来盛行之书,只得三家;其一,大司农郑康成;其二,露门博士熊安生:其三,散骑侍郎皇侃。但熊氏每每违背本经,多引外义,犹往南而北行,马虽疾而越去越远;皇氏虽章句详正,惟稍涉冗繁,又既道郑氏,而又时乖郑义,此是水落不归本,狐死不首邱;这是二家之弊。惟郑注包举宏富,考证精详,数百年来,议《礼》者钻研不尽,自古注《礼》善本,大约莫此为最。在下冒昧妄谈,尚求指教。” 那纪晚村听了,不觉连连点头道:“如此议论,才见读书人自有卓见,在下甘拜下风。”亲自倒了一杯酒,奉了上来。 我端起这杯酒,还没有来得及喝,那陶然又道:“方才吴公子畅谈礼制,见解不凡,在下也十分佩服。但在下也有些疑问,尚要请教吴公子,不知道吴公子可否赐教?” 可否赐教?话说得好听,我若是不回答,你能放过我吗?便说道:“陶先生有话请讲当面,何言请教二字。” “既然如此,那陶某就献丑了。方才大家所说,不是音韵,就是礼制。陶某想来,这些虽然是莫大学问,但倘若只专注于此,岂非皓首穷经,没有一点趣味。陶某不才,在辞赋上倒有些见识,今日遇着吴公子,便想请教:何为赋?如何为赋?为赋之人,又以何人为上?” 这便是要考量我的文采了,不过比起方才那一段礼制之问来,这个问题要轻松多了。我说道:“《诗》有六义,其二曰赋。赋者,铺也,铺采攡文,体物写志也。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瞍赋’。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总其归途,实相枝干。故刘向明‘不歌而颂’,班固称‘古诗之流也’。至如郑庄之赋《大隧》,士蔿之赋《狐裘》,结言短韵,词自己作,虽合赋体,明而未融。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然则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遂述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 “秦世不文,颇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播其风,王扬骋其势,皋朔已下,品物毕图。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 “夫京殿苑猎,述行序志,并体国经野,义尚光大。既履端于倡序,亦归余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写送文势。按《那》之卒章,闵马称乱,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至于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则触兴致情,因变取会,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斯又小制之区畛,奇巧之机要也。 “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宋发夸谈,实始淫丽。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艷;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及仲宣靡密,发篇必遒;伟长博通,时逢壮采;太沖安仁,策勛于鸿规;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景纯绮巧,缛理有余;彦伯梗概,情韵不匮:亦魏、晋之赋首也。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着玄黄。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此扬子所以追悔于雕虫,贻诮于雾縠者也。所以说:赋自诗出,分歧异派。写物图貌,蔚似雕画。抑滞必扬,言旷无隘。风归丽则,辞翦荑稗。当然,这些都是在下的一面之词,陶先生以为然否?” 第47页 陶然神色黯然,点了点头,便又退下了。直道这时,我才轻舒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可还没有等我放下酒杯,马上又有人来问我:“表兄涉猎广博,小妹已经佩服,但表兄的才思,小妹却还要讨教。” 天哪,又是张沅,这下还有完没完!但我不好示弱,说道:“表妹请讲!” “小妹有几个灯谜,不知道表兄猜得中不?” “什么灯谜?” “天际孤帆愁别离,打一个字。” 我喝了一口黄酒说道:“这是个‘穗’字。天际是‘一’,孤是‘一’,帆像个‘虫’字,愁别了‘火’(八卦中离就是火)是‘禾心’两个字,它们合起来就是‘穗’字。” 张沅点了点头,又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猜五言唐诗一句。” 我正要回答,却听见一个丫鬟说道:“小姐、诸位公子,ju花锅做好了。” 第十九章 斗智 第三节 此时,丫鬟们已经上了一道道的热菜,别的也就罢了,最美妙的是一道ju花锅。ju花锅本是重阳节、ju花盛开时候的应景美食。它不同于火锅,是个扁形红铜锅,底部置一酒盏,以烈酒作燃料。ju花锅的主要食品为桂鱼(学名:“鳜鱼”)烤粉丝,油条、干贝,放入汤内,一块烧煮,待开锅后,加进一盘名菊香牡丹,瞬间,清香四溢,闻者无不食慾大增。ju花锅是火锅中的佳品,换句话说,是一道高级汤菜,也是筵席上的压桌菜。张府的厨师别出心裁,在ju花锅里涮“黄瓜条”(即羊肉片),“鱼”、“羊”同煮,意在突出一个“鲜”字,其味更美。 不过,这一道菜的价值可是不菲,连同方才四十年的花雕,恐怕就够庄户人家过一年的了。 张沅看丫鬟打断了我的回答,连忙催我道:“表兄,你还没有答谜呢!” 我微微笑道:“造化钟神秀。刚才那首‘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本来就是神秀的作品,据《六祖坛经》载:唐高僧五代传人弘忍禅师与徒众论道,命各以心得书一偈语,时上座神秀书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惠能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也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两人各有心得,而以惠能更高一境,弘忍乃授衣钵子惠能,是为南宗,而以心印传神秀,是为北宗,世固有南能北秀之称。所以说谜底就是杜工部的诗‘造化钟神秀’。” 张沅又道:“个中未与红丝系,虽咏关睢各一方,猜一个字。” “这是个‘鸿’字,‘未与红丝系’点明‘红’字的‘糹’不存而余一‘工’,‘个中’二字表明‘工’又恰巧在谜底的中间部位。‘关关睢鸠’是‘在河之洲’的水鸟,故‘关睢’各一方,便是指‘氵’、‘鸟’在‘工’的两旁,合起来就是‘鸿’字。没曾设想这对情深弥笃的水鸟,却被一个“工”字在“个中”阻隔遮挡,于是无可奈何之际,也只好天“各一方”,做牵牛织女之遥望了。” “忧愁幽思作离骚,猜七言唐诗一句。” 我轻嘆一声道:“这不就是‘似诉平生不得志’吗?《离骚》是屈原的作品。屈原名平,所以‘忧愁幽思作离骚’,就是‘似诉平生不得志’啊!”接着,我微微拱了一下手,说道:“各位,今天你们问了在下这么多问题,在下也有一个问题想向各位请教。” “什么问题?表兄请说。” “在下的问题是对联。在下出一个上联,希望各位能对出下联来。” “不就是对联吗?”谢迟说道,“我打小时候就开始练对课了,这有什么难的?” 纪晚村却要沉稳一些:“吴公子请说,我们尽力就是了。” “好,在下的上联是‘欠食饮泉,白水岂能度日?’”欠和食合在一起,是一个饮字;白水合在一起,是一个泉字,所以这个上联,是一个拆字联,如果要对出下联,也必须是拆字联才行。 众人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有对出来,我缓缓地说道:“诸位恐怕是没有见识过欠食饮泉的场景,所以才对不出。那就让在下为大家讲一讲吧!四个月前,黄河南堤决口,南岸两省七府二十三县全为泽国,颗粒无收。灾民上千万,云集在徐州、济南、扬州等地,嗷嗷待哺,正是欠食之时。白水岂能度日?为了活命,他们宰杀了平日爱如生命的鸡犬,宰杀了他们相依为命的耕牛,卖掉他们的锄头、棉袄,然后卖出他们的土地,最后摘下他们的心头肉——卖了儿女,卖了老婆。然而,他们的结局还是被死亡所吞噬。他们吃干了的柿叶、剥下的柿蒂,蒺藜捣成的碎粉,吃麦苗,捡收鸟粪,淘吃里面没有被消化的草籽,甚至掘食已经埋葬了的尸体。在扬州,马永道夫妇,亲自动手煮吃了他们的亲生女儿香菊;在济宁,有个灾民亲手杀死他的一妻二子后投井。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的血淋淋的事实。” 这本来是大家靠教我学问的聚会,我却在这里讲述了这样残酷的现实,想来他们这些温室中的花朵是难以想像的吧。 第48页 果然,张沅听了我的话之后,俏脸发白,已经没有了血色,她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表哥,你说的这些话,都不是真的吧?是你拿来吓我的吧?” 我摇头回答:“不,我所说的全是事实。古书上不是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吗?这样的场景,每一回天灾人祸,都会发生,不信你可以去问春梅、去问夏荷,去问每一个从南方来的人,问一问他们,我说的话对不对?” “吴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谢迟从ju花锅上抬起了头来,“怎么在我们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些噁心的话!” “阁下嫌在下说的话噁心?”我不怒反笑道,“在阁下的眼中,原来一锅ju花锅,一坛花雕,比成千上万灾民的生命重要!” “你这是什么话?” “在下说的是人话。我们读书人,就应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还配谈什么读书人!” “说得好!”这时候门外拍着手走进来一个人,我仔细一看,原来是舅父,他说道:“好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为官几十年,好久没有听到这样铮铮的铁骨之言了!沅儿,你得好好跟你的表兄学一学啊。” “爹,你怎么也来了?”张沅见父亲来到,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召集旁人为难我的事情,还没有告诉过她的父亲。 “我怎么不能来,我再不来,你表哥不知会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子。” 舅父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孩子,我们都没有看错你,你不但学问好,难得的是有一副好心肠。我们学的是孔孟之道。什么是孔孟之道?孔孟之道就是一个‘仁’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若没有仁者爱人的思想,那还读什么书,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这句话说得谢迟脸都发白了。我想,他这辈子都别想当官了。舅舅身为吏部尚书,执掌全国官员的赏罚黜涉,谢迟不懂得节用爱人,没有做父母官的资格,在他改过之前,舅舅是不会让他当官的。听到了舅舅称赞我的话,我连忙说道:“舅舅缪贊了。” “沅儿,你现在应该明白,你表哥的才学不会比你差吧?” 张沅点了点头,含羞带怯地看了我一眼,马上又低下了头去。我发现她这样非同寻常的举动,心想这是怎么啦?方才张沅还表现得咄咄逼人,此刻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是害怕舅舅的处罚?也不像啊!若是害怕舅舅的处罚,她应该向舅舅求情,而不是对我表现出这样害羞的样子来啊。莫非是因为她又即将对我有所行动,准备把我除之而后快,用刀杀了、盐腌了、醋浸了、火烧了、油烹了,做出一道香喷喷、甜蜜蜜、酸啾啾、火辣辣的糖醋活人来?以表妹平时的表现来看,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我一不小心的话,很可能就会着了她的道儿。 “爹爹,我下去了!”张沅对着她父亲说道,舅父点了点头,她就从翠微居消失了,而她找来的那些人也作鸟兽散。 “这孩子,就是这么任性。”舅舅说道,“她刚才没有亏到你吧?我一听到她要找人对付你的消息,就马上赶了过来,谁知还是来晚了。” “没有。我看表妹虽然表面任性,但内心是极好的,她所问的那些问题,虽然难了些,却并不刁钻,以次来看,她确实只是在考教我的才学,没有其它的意思。” “你这么想就好,希望你不要和她产生什么误会,毕竟,你们过一段时间就要成亲了。夫妻之间,应该相敬如宾嘛!” “成亲?舅舅,你是说我和表妹成亲,这从何说起啊?”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对了,可能是闺臣还没有告诉你。这件亲事,就是她首先提出来的。昨天你和沅儿见面的场景,她看在眼里,便对老太太说你和沅儿十分般配。沅儿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是应该为她找一个婆家了。闺臣说你学问好、模样好、心地好,同你成亲,也不会辱没了沅儿。更何况,你又是张家的至亲,亲上加亲,岂不很好。老太太是极喜欢你的,夫人也爱你说话得体,举止适宜,她们同父亲一商量,父亲也同意。这桩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这么着就决定了我的终生大事,怎么就没有人来问过我的意见呢?老太太、舅妈都喜欢我,可是,我喜欢张沅吗?她这么刁蛮,和她结婚,谁受得了啊。我可不想新婚之夜就被她骑到身上去。而且,结婚是双方的事情,我看张沅也未必喜欢我。于是,我说道:“舅舅,这件事恐怕不妥当吧,毕竟表妹见到甥儿的时候,就从来没有给过甥儿好颜色,她恐怕是不喜欢甥儿。”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昨天晚上,闺臣就与沅儿谈起过这件事情,”舅舅说道,“那时候,沅儿也不愿意。她说,虽然你读过书,进过学,但她却不知道你的学问如何,要是你的才学差了,那她还不得抱恨终身啊?闺臣再三向她保证你的学识过人,沅儿只是不信。后来,我们以为她会直接拒绝你,没想到她竟然会採用这样的方式来考察你的才学。” “即使她这样做,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第49页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沅儿一点都不喜欢你,那么她根本不会採用这样的方式来考察你的才学,而是直接就拒绝你了。她这么做,就说明她其实是喜欢你的。刚才,她也看到了你的确才华横溢,所以才会有那些不同寻常的表现,这些表现,可是沅儿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这小妮子,还真是看上你了。” 不会吧,我竟然被这个刁蛮的小姐看上了,那我以后还活不活啊? “对了,”舅舅说道,“我还没有问你呢,你同意这件婚事吗?” 我不同意!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又不喜欢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姐,干嘛要娶她回家找罪受啊?她的确美丽、漂亮、能干,可就是有一点不好:她不温柔,不能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她的性格火爆,说不定婚后还会对我动刀动枪的,使我死于非命。更何况,如果我答应和张沅结婚,那雨欣怎么办?夏荷又怎么办?我早就答应雨欣要娶她的,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所以,我不能同意这桩婚事。可是,我却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到目前为止,我在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的眼中,都是一个守礼、听话、懂事的后辈,我如果告诉他们,我要违背他们的意愿,不同他们选定的人结婚,而且还与一只狐狸精私定终身,与一个丫鬟发生了超越友谊的关系,那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得一落千丈,达到我那两个白痴表哥的水平啊? 想到这里,我不禁犹豫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舅舅看出了我的犹豫,道:“怎么,你不同意这桩婚事吗?” 快说啊,快告诉他,你不同意这桩婚事,这样你就可以解脱了,就可以和雨欣、夏荷她们成亲了。一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回荡着。我张开了嘴,可话到了口中,却变成了:“舅舅,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我的父母去世了,你们是我的长辈,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婚姻,自然也应该由你们作主,你们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说完之后,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这便是我的第三次堕落了。舅舅满意地去了,临走之前,他还问我:“你刚才出的上联,我一直也没有想出下联来,这下联究竟是什么啊?” “麻石磨粉,分米庶可充飢。”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第二十章 丧耻 第一节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 胡射夫河伯, 而妻彼洛嫔? ——《天问》 舅父离开了翠微居,而我却还愣在那里。旁边的ju花锅下的火焰还没有停息,翻滚的沸汤还冒着热气,汤里面无数的沉渣浮起,是羊肉条,还有鳜鱼;敞开的花雕也还在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这一切显示着此处正在举行一场宴席,可席面上的人空了,看不到觥筹交错,听不到雅致的酒令,也没有嘈杂的言语。 终于,翠微居里的丫鬟们上来收拾残局了。她们一个个走过我的面前,眉眼里,突然有了一种暧mei的笑意,似乎她们也已经听到了这场婚事的消息,或许,仅仅是一场游戏。 宴席收拾完毕,但我,却还没有动。 “表少爷,”一个丫鬟走到我的面前行了一礼,说道,“你是想要见小姐吗?她现在不在这里。如果你要见她,可以到梨花院去。” “好了,我知道了。”我淡淡地回答了一声。是应该离开这里了,毕竟翠微居不是我的房间,我要是一直待在此处,那张沅恐怕连住处都会没有了。可我又应该到哪里去呢,爱竹轩?不行,要回爱竹轩的话,必须要经过梨花院,张沅还在那里,我却不想和她见面。还是到表兄那里去吧,毕竟到张府已经有一天了,我却还没有见两位表哥一面。 打定了主意,我离开了翠微居,下了小山,沿着一条卵石铺成的小径向前走。小径穿过一个怪石嶙峋的花园。这个花园,本来也是张府当中,一处绝美的风景,只因前些日子闹鬼,这里才少有人来,所以也有些荒废了,寂静深幽,让人不寒而慄。但我想此刻青天白日,鬼是断然不会出现的。更何况即使有鬼,我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像优昙小姐,就是女鬼一名,虽然脾气不太好,对我又有些误会,不过她容颜美丽、心地善良,此刻想来,其实我也是怪想念她的。只可惜从秦女村分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优昙了;但她的容貌身影,还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进了花园,迎面就是一带翠嶂挡在面前,只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我想这闹鬼的传闻,多半是因为这些怪石,状类猛鬼,在凄凉的月色映照之下,可不就像是闹鬼么?于是再也没有迟疑,沿着那条卵石小径,逶迤进入了山口。 到了深秋,气候渐渐儿的寒冷起来,这几日来天气阴郁,灰色的层云,天天挂在空中。寒冷的北风吹来的时候,枯黄的树叶,每息索息索的飞掉下来。但这一日却有些不同,刚才在山上的翠微居里,我就看见前面的阴云之上有几缕红云,在那里浮荡。东天半角,反照出一种银红的灰色。因为昨天一天都气色昏暗,所以我看了这清新的太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欢喜。我在小径的旁边,从一口古井里汲了水,洗了手面之后,觉得满身的气力,一霎时都回复了转来的样子。不多一会,太阳就从云层里出来了。 第50页 渐渐地,我走到了一块巉岩的后面。要说花园是张府里最寂静幽深的地方,那么这里,就是花园里最隐秘的处所了。尽管时候已经是深秋,但这里的草木,却还十分茂盛,隔着草木,几乎就看不清对面的人影。我的脚步很轻,轻得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忽然我听见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两人在那里低声地说:“今晚上你一定要来的哩!” 鬼呀!这是我听到这句话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有道是久走夜路终逢鬼,我虽然没有走夜路,但此刻却是自己送上门去的。也不知道这鬼是什么脾性,吃人不吃?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青天白日的,哪里来那么多的鬼?于是仔细分辨,发现这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我是非常想来的,但是恐怕……” 我听了这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之后,好像是被雷电击穿了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还有血液流动都停止了。原来在我的身边有一丛长大的苇草生在那里,我立在苇草的右面,那一对男女,大约是在苇草的左面,所以他们两个还不晓得隔着苇草,有人站在那里。那男人又说:“你怕什么?” “我怕你家的那头母老虎!” 母老虎?张府有母老虎吗?外祖母虽然出身武将家庭,但已经年老力衰,就算是想当母老虎,也是有心无力了;舅母慈眉善目,没有当母老虎的性格;张沅倒是很有当母老虎的潜质,可她还没有出嫁,就是当母老虎,也是欺负到我的头上,与他人无关。这么算起来,张府唯一可能是母老虎的,就只有张渲的夫人,刘闺臣了。 仿佛是要证明我的推断,那男人说道:“刘闺臣这个婆娘,我早晚要休了她!” 原来,这个男人就是我的表哥张渲了,早就听说他荒淫无耻,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女子,为什么会和张渲在一起呢,难道她不知道张渲是个荒淫的人吗?听她的声音,我似乎还有些熟悉,但到底是谁,我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那张渲又说道:“你心真好,请你今晚上来罢,我们到如今还没在被窝里睡过觉。” “………” 我忽然听见两人的嘴唇,灼灼的好像在那里吮吸的样子。我如同偷了食的野狗一样,就惊心吊胆地把身子屈倒去听了。这倒不是因为我下流无耻,我只是想看一看这女子到底是谁,当然,也想看一看别人办事的时候,和我有什么异同。于是我那一双尖着的耳朵,一言半语也不愿意遗漏,用了全副精神在那里听着。 地上的落叶索息索息的响了一下。 解衣带的声音。 张渲嘶嘶的吐了几口气。 舌尖吮吸的声音。 女人半轻半重,断断续续的说:“你!……你!……你快……快……罢。……别……别……别被人……被人看见了。” 我的面色,一霎时的变了灰色了。我的眼睛同火也似的红了起来。我的上腭骨同下腭骨呷呷地发起颤来。听出来了,我终于听出这个女子到底是谁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我的心底涌起,那种揪心的感觉萦绕在心间,一直不肯离去。为什么,我的心为什么会怎么痛呢?难道就因为她拒绝了我?不,不是这样。她拒绝我的时候,我的心还没有这么难受过;可是,当我看到她选择了张渲,而不是我的时候,我的心就痛了起来。其他人我都可以忍受,但张渲就是不行。难道我还比不上张渲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么? 苇草那边,传来了悉悉簌簌穿衣服的声音,他们已经办完了事情,准备出来了。我连忙躲进草丛,匍匐在地。张渲出来了,他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人,中等身材,白净面皮,眉眼倒也有些英俊,怪不得她会喜欢他。张渲出来,左右望了一下,见没有其他人,走上卵石铺成的小径,扬长而去。等到他走远了,我站起了身来! 拨开面前的苇草,我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正躺在地上喘息,身上的衣衫凌乱,再也没有当初一本正经的模样。 “啊,少爷,是你!”她看到有人走了过来,刚要尖叫,却马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没错,是我,吴笛。含香姐姐,你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以这样特殊的方式见面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提起她的下巴,看了看那张带着些惊恐的清秀面容。 “你想干什么?”含香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仿佛要看透我的内心。 “可惜呀,可惜……”我没有回答含香的问题,只是自己摇了摇头,说道,“只可惜这么美丽的一张脸,这么玲珑的身体,却埋没在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身上。” “刚才你看到了?” 我点了点头:“从头到尾,全看到了。包括含香姐姐你疯狂的表现,淫秽的言语,我一丝不拉,全都看见了,听见了。啧啧,真是让人难以想像,看起来这么纯洁、这么神圣的一个姑娘,居然也会……”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到了我的脸上。“无耻!”含香骂道,“我也没有想到,道貌岸然的你竟然会是这样无耻的人!” “骂得好,你骂得相当好!我的确是一个无耻的人,道貌岸然、表里不一、贪花好色、卑鄙狡诈,这一切,我都占全了。”我伸手抚mo脸上那一片火辣辣的地方,有些滑腻,便将手指伸进嘴里,吮咂了一遍,“很甜,还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就像你的身子一样,可以让人沉醉,让人留连忘返。” 第51页 “看来你不但无耻,还十分变态。” “的确,我如果不变态的话,就不会在你们旁边呆这么长时间,也不会看到这一场好戏了。”我冷冷地笑道,“如果看不到这一场好戏,我就不会知道,原来表面上圣洁正经的含香姐姐,背地里竟然是这样淫荡的一个女人!我想,这件事如果传播开来,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兴趣吧?” “不要!”含香跪在了我的面前,“少爷,我求求你,不要说出去,你要是说出去,我就全完了!”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说出去?谁都知道,张家二少爷是一个傻子,张家的家业要是传到他的手上,早晚得败坏了。张家大少爷呢,到底还是一个同知,在我外祖父的心中,多少有些地位,可我要是把这件事传播出去,张家的产业,恐怕也到不了他的身上。而我呢,含香姐姐,你也知道,我马上就会成为张家的女婿了,说不好这张家的产业就会落到我的手上。含香姐姐,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呢?” “你,你是在威胁我?” “威胁?含香姐姐,你不会忘了吧,昨天晚上,你自己*我都没有答应,我干嘛还要威胁你呢?” “那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很简单啊,就是张家的家产而已!得到了张家的家产,我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所以,含香姐姐,你应该明白,我若是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话,会得到多大的利益了吧?” “少爷,我求你了,不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这么做,我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我干嘛要这么做?” “少爷,只要你不告诉其他人,你,你让奴婢干什么,奴婢,奴婢就干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无声无息。 “真是这样吗?”我见含香终于落入了我的圈套,不由得心中暗喜,“含香姐姐,我想再看一次你的身体。” “少爷,你怎么能……” “怎么,你不愿意吗?很好,我这个人从来也不强迫人家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你要是真不愿意的话,就算了。不过,我这个人的嘴可不那么严,要是我说漏了什么话,含香姐姐,你可不要怪我啊!” “不,少爷!奴婢愿意做……”含香的眼睛流出了眼泪,“奴婢,奴婢现在就把身子给你看。” “为什么要流泪呢?笑一笑,笑一笑嘛。含香姐姐,这是你愿意做的事情,就应该高兴起来,对了,不哭了。来,再笑一个,对,很好,就是这个样子。” 含香尽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艰难地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来,开始一件一件地褪去身上的衣衫。 “啧啧,不错,真是不错!”我一边欣赏含香的动作,一边说道:“好,含香姐姐,你动作要再慢一点,对对对,就是这样,缓缓地,缓缓地将身上的衣服脱掉,一件,再一件,好,很好。现在把胸部挺起来,漂亮,真是漂亮,昨天晚上我怎么就没有看贴切呢?差点暴殄了天物。现在再抬腿,把腿抬得高一点,这样我才能看清楚了……” 就这样,我足足把含香折磨了一个时辰,才放过她。在她离开的时候,我还对她说道:“含香姐姐,今天晚上你可一定要到我那里来,记住,要等春梅和夏荷姐姐都睡着了之后,才到我的房间里来,知道了吗?” 含香羞愤地点头答应了。 第二十章 丧耻 第二节 离开了花园,此时我已经再没有兴致去张渲所在的天香阁见他了,于是回转脚步,来到了外面的正房,到外祖父的书房里找了几本书读,不外乎是《范文正公集》、《欧阳文忠公集》一类,读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些地方,也免不了要击案叫绝。读累了,旁边一个人影递上一杯清茶,我接过来喝完之后,继续读书,根本没有正眼看这人一下,就把茶杯又交还给他。就这样,读了两个时辰的书,天色就渐渐地黑了下来。 我放下书,抬起头来,在看清楚眼前这个人之后,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接着就马上下拜行礼道:“孙儿见过外祖父,孙儿不孝,竟然让外祖父给孙儿递茶水。” 原来刚才递给我清茶的人,竟然是我的外祖父、当朝宰相张先! 外祖父微微一笑,伸手将我扶了起来:“起来吧,我刚才看你读书专心,就没有打搅你,没想到现在倒把你给吓住了。” 他这句话令我十分羞愧,回答说:“孙儿读书时有一习惯,不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孙儿都不闻不问,只读眼前之书。所以孙儿没有发现外祖父到来,还望外祖父恕罪。” “专心读书,何罪之有?正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外祖父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像你这样喜欢读书的人了。不过,有一句话外祖父要提醒你,不要充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应该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外祖父见教的是,孙儿记住了。” “好了,今天的书就读到这里,你恐怕也饿了,就在正房陪我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外祖父让我和他一起吃饭,和当朝宰相一起吃饭,这是何等的殊遇!我点了点头,就随着外祖父坐到了正房的桌前。由于张府各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所以吃饭的时候,张家难得聚到一块儿,平时外祖父只是一个人吃饭,这一次加上我,也不过才两个人。 第52页 桌子很小,大约只有三尺见方,我和外祖父面对面坐下,旁边的小厮连忙递上来两杯淡茶,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茶!不过也只是市面上一般的茶叶,中等人家就可以喝得起,比起我在后院喝的那些茶水要差许多了。泡茶的水,也不过是院中的井水,按照陆羽的茶经来讲,泡茶最好是山中的泉水,比如京师城外玉泉山的泉水,南方天下第二泉的泉水,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其次是江河水,比如三峡中巫峡的江水,可以使茶叶半浮半沉,北宋王安石曾经托人专门给他带巫峡里的江水;这种井水就是等而下之了,勉强可以泡茶而已。京师内外,玉泉山的泉水是皇室专用,谁也不能染指,永定河绕城而过,百姓洗衣淘菜全部在这条河里面,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用这河里的水来泡茶。像后院中,多半是用冰窖储存的隔年的雪水来泡茶,味道也很独特。但不知为什么,外祖父身为堂堂的东阁大学士,却只用井水泡茶。 正在喝茶的时候,外祖母身边的一个丫鬟过来,告诉我们外祖母想让我过去陪她吃饭。我对丫鬟说,此刻要陪外祖父进餐,过会儿才能过去。丫鬟就回去复命了。 不多时,饭菜也端了上来,不过是两盘素菜,一盘炒青菜、一盘拌萝蔔;一盘荤菜,青椒炒肉丝;还有一碗三鲜汤。仅此而已,我便问旁边上菜的小厮:“外祖父平时就吃这些东西?” “不!”小厮回答,“今天表少爷过来,老爷吩咐多加了一个菜,平时老爷只吃两菜一汤的。” 堂堂宰相,吃的就这样简单!我向外祖父投以询问的目光,外祖父莞尔一笑:“勤以修身,俭以养德,习惯了。” 这才是一朝宰相的胸怀。勤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外祖父是时刻以诸葛武侯的榜样激励自己啊!如果朝廷上下的官员都像外祖父这样,又怎么会发生两省七府二十三县大饥荒这样的灾难? 我深受感动,眼眶中含着泪水吃完了这顿晚饭,又同外祖父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正房,来到后院外祖母住的地方。 这里的晚餐也刚刚结束,到处是杯盘狼藉,想起在翠微居吃过的那一顿午餐,我猜测这里的一顿晚餐也差不到哪里去。外祖父一世英名,却没有料到整个张府,除了他自己还保持着勤俭的本色,其他人都以豪奢为荣,攀比为耀吧?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外祖父老糊涂,毕竟整个张家只有他一个人出身贫寒,外祖母是皇帝的表姐妹,舅舅是宰相公子,舅妈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女,更不用提张渲、张漩两个纨绔子弟和张沅这一朵温室里的花了,他们这些人,又有几个人经历过灾荒和饥馑?但治家不严,外祖父却难辞其咎,《大学》上说:“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外祖父连齐家都做不好,又如何治国平天下呢? 外祖母看见我的到来,连忙把我拉到她的身边坐下,说道:“乖孙儿,今天可苦了你了。先是你表妹将你骗去考教文采,后来你外祖父又让你在他那里吃饭。阿弥陀佛,你外祖父那的饭都吃得么,常年两菜一汤,夏天是青菜萝蔔,冬天是萝蔔青菜,难得见到一点儿油腥,天可怜见,你这样粉雕玉琢的娃儿,如何吃得下?” “外婆,今天外祖父多加了一个荤菜,孙儿还是吃得下的。” “荤菜?恐怕又是青椒炒肉丝吧。你外祖父其他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还常常说些‘勤以修身,俭以养德’这些劳什子话。” 看来外祖母对外祖父勤俭节约的态度很不满意,对这种情况,我也无话可说,总不能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吧?好在几十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后再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妥。 在外祖母这里,我没有见到张沅,却意外地见到了张渲的妻子刘闺臣,她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正要问她纸条当中是什么内容,她却已经离开了。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时间已经是二更,我就辞别了外祖母,回爱竹轩休息。到了爱竹轩,春梅和夏荷都没有休息,正在灯下下棋,我偷偷来到春梅身后,示意夏荷不要作声,然后突然捂住了春梅的眼睛。 “少爷,你别闹了,快将我放开吧!” “春梅姐姐,我又没有作声,你怎么知道是我?” “少爷回回都这样,我想不知道都难。” “可是,如果我不回回这样,你又怎么能猜到是我呢?” 夏荷见我们这样打趣,她也被我们的言语给逗笑了。 “对了,含香姐姐呢,我怎么没有见到她?”我四处扫视了一下,却没有看到含香,忍不住这样问了。 “她呀,她吃过晚饭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对了,少爷,你找含香姐姐有事吗?” “不,没事,夏荷姐姐,今天晚上我想好好休息一下,你就不必来陪我了。” 一句话说得夏荷满脸通红,这小丫头自那天晚上开始,食髓知味,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纠缠我到半夜,弄得我腰酸腿软,叫苦不迭。 夏荷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说道:“少爷是应该好好休息了。不然就会有人责怪奴婢没有照顾好少爷了!” 她说的当然是气话。我只对她笑了一下,就脱衣上chuang,准备休息了。但夏荷却突然叫道:“少爷,这是什么?” 第53页 原来她发现了刘闺臣递给我的纸条。我从夏荷手中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道:“明天下午申时初天香阁见。” “是大少奶奶给你的吧?”夏荷嘟起了嘴,“少爷,你怎么招惹上她了?张府的人都知道,大少奶奶可不是什么善茬。少爷若是和她也……” 我曲起指头敲了一下夏荷的头,说道:“夏荷姐姐,在你的眼睛里面,少爷我就真的这样不堪吗?” 夏荷捂住被我敲打的地方,嘟囔道:“可不就是,少爷哪次见了人家不是……” 听见她的嘟囔,我板起面孔说道:“夏荷姐姐,你说什么?”那意思就是你再说这些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我说少爷是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见了美女也是目不斜视、坐怀不乱,连柳下惠都比不上!” 这小妮子,居然懂得说反话了。这时候春梅走过来,说道:“夏荷,你怎么能这么同少爷说话呢?” 夏荷这才闭上了嘴,乖乖地退出了我的卧室,而春梅却对我说道:“少爷,夏荷虽然说话有些过分,但她也是为了少爷好,希望少爷能够原谅她。” 我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但她也不应该随便怀疑我和其他女人有什么关系吧?” “少爷,你还不明白夏荷的心思吗?”春梅说道,“她的身子已经给了少爷,但她终究是个婢女,这一生只求少爷能给她一个名分,哪怕是做妾,她也心满意足了。可是少爷,再贤惠的女人,看到自己最心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心中也会不是滋味的。更何况夏荷这样一个和少爷还没有夫妻名分,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的女子呢?春梅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责备少爷,而是希望少爷能明白夏荷的苦心。” “春梅姐姐,”听到这里,我将春梅轻轻揽到了怀中,“在你的心里面,看到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不是滋味吧?” “少爷,你怎么能这样……说春梅呢?春梅已经是残花败柳,身上又有那些不干净的疾病。少爷不嫌弃春梅,让春梅留到身边,春梅已经很满足了,又哪里敢奢望其他呢?” “春梅姐姐,你真是一个好女孩。”我吻上了春梅的唇。 春梅一惊,正要反抗,我却已经把我们的嘴唇分开了:“春梅姐姐,放心吧,我总有一天要治好你的疾病,让你做一个正常的女人。” 春梅听了我的话,浑身一震,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说道:“少爷,奴婢的病自己明白,还是不要提它了吧。不过,大少奶奶为什么要约少爷见面呢?这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可能是因为张沅表妹的事情吧,在刘闺臣的鼓动下,张府已经决定把张沅嫁给我。” “什么,少爷要和张沅小姐成亲,这是真的吗?”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舅舅今天已经问过了我的意见。他们都是我的长辈,我没有办法拒绝。” 春梅的神色有些黯然:“这下夏荷姐姐恐怕有些不妙了。据奴婢所知,张沅小姐性情激昂,有男儿本色,让她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恐怕不会同意。” “她岂止不会同意,恐怕会弄得大家的面子都过不去!”我满怀忧郁地说道,“本来我已经说定了一门亲事,这样下来,让我如何面对雨欣?” “雨欣?”春梅有些惊奇,“这么说来,夏荷不是少爷唯一的女人了?” 天!我怎么一不小心又说漏了嘴?真是该死。而且这位雨欣小姐还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精,要是让春梅连这件事情都知道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面对春梅的问话,我点了点头,说道:“雨欣是我落难的时候遇到的女子,她是我的恩人,我的暗疾就是她母亲给治好的。所以,我就和雨欣私定了终身。” “如此说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现在少爷又答应了张家,一男不能娶两个妻子,这下就不好办了。” 我点了点头,道:“张沅是我的表妹,又是外祖父一家人给我选的夫人,让她做妾,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可雨欣是我的恩人,而且能耐也不小,要是负了她,我很难想像会有什么后果。” “那少爷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十章 丧耻 第三节 对于我的婚事,春梅和我商量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后来就离开了我的卧室。离开之前,她提醒我不要让别人看到刘闺臣写给我的纸条,听从春梅的吩咐,我就将纸条架到火上烧成了灰烬。 天色已晚,我们都灭了灯火,各自休息,我躺在床上,一点也睡不着,等待含香的到来。 含香最后还是来了,尽管已经是后半夜。躺在床上,听到卧室的门吱呀一响,我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她那熟悉的香味。 “含香姐姐,”我压低声音说道,“你到底还是来了,我都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少爷,原来你还没有睡啊?” “你没有来,我怎么睡得着?”我冷笑道,“含香姐姐,你恐怕巴不得我睡着了吧?” “想到你今天下午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的确巴不得你睡着了,最好一辈子就这样睡下去!” 第54页 “一辈子睡下去?你这不是诅咒我死吗?算了,我也没有必要和你计较这些。含香姐姐,如果你不想把其他人吵醒的话,最好把门关上,走到我的身边来。” 她转身轻轻关上房门,走到我的床前,说道:“少爷,说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你先坐下吧,含香姐姐!”我指了指床沿,含香就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而我自己也披着一件外衣,坐直了身子。 “含香姐姐,有一件事情,我很奇怪。”我伸出手,把含香抱到怀中,含香身体一震,想要推开我的身子,却被我揽得紧紧的,一点也推不开。我紧靠着含香的俏脸,在她的耳边说道:“含香姐姐,今天晚上,你并没有呆在爱竹轩,你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含香身体紧绷:“我,我到哪里去,必须要告诉你吗?” “当然不必,我说过,含香姐姐,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是,我也不想看到你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一边说着,我一边在含香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如果今天晚上你到张渲那里去的话,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含香厌恶地把脸偏向远离我的一侧,说道:“为什么,少爷,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奴婢记得在吴家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可现在,你为什么又变了呢?” “含香姐姐,”我看见含香的举动,听到她的话语,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随着时事的变化,人终究都是会改变的。含香姐姐,你不是也变了吗,以前你叫秋菊,可为什么现在又要叫含香呢?” “含香不过是一个奴婢,主人们怎么称呼含香是主人的权力,含香没有办法拒绝。” “可是当我让你选择自己的名字,是叫秋菊,还是叫含香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选择含香呢?难道就因为秋菊这个名字是我母亲给你取的,你嫌弃我的母亲,所以你不想要这个名字吗?” “不,不是这样的,夫人对含香恩重如山,含香怎么可能嫌弃夫人呢?” “那就是因为你喜欢含香这个名字对不对?” 含香点了点头。 “就因为含香这个名字是张渲给你取的?含香啊,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并不介意你叫什么名字。可是,我却不能容忍你因为张渲而背弃我!”说着,我一把扯开了含香颈项上的衣衫,“看看,这就是吻痕,今天晚上,你到底还是到张渲那里去了!” “到哪里去,是我的自由,你不是说不干涉我的自由吗?” “没错,到哪里去是你的自由,可是我不能容忍你和张渲这个不学无术的人在一起!”我激愤地说道,“你知道吗,今天下午,当我看到你和张渲在一起做那件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么痛苦吗?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选择张渲,而不是选择我;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可以得到你的青睐,而我却要面对你的 讥讽与冷淡。这难道是因为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吗?不,我从来也没有伤害过你,倒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我,刺伤了我的内心。” “你问我为什么选择张渲而不是选择你,”含香说道,“那是因为张渲不会让我当着他的面摆出各种耻辱的姿势给他欣赏,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出羞辱我的话!” “那都是因为你先伤害了我,我才会这样做!” “不,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zhan有欲太旺盛了。任何一个你见过的女人,只要她还没有结婚,你都想要zhan有她!从春梅到夏荷,再到张沅小姐,她们都是你zhan有欲下的牺牲品。而我呢,你因为得不到我,就想出各种耻辱的方法来伤害我,污辱我!” “啪!”我给了含香一个巴掌:“不许你这么说!” “怎么,难道因为我刚才的话语触及到你的内心深处,你承受不了是不是?”含香尽管被我打了一下,仍然没有屈服,“单单从这一点来说,我就比你这个道貌岸然,背地里却男盗女娼的伪君子高尚得多!” “好,你高尚!我就让你看看,你到底有多高尚!”我一把撕开含香的衣衫,指着她身上一处又一处欢爱的痕迹,说道,“这就是你高尚的证据。在被一个男人尽情地观赏完全身之后,又进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展现出淫荡的嘴脸,追求身体上的欢愉。这就是高尚的含香姐姐,这就是高尚的你!”说完,我将含香扑倒在床上:“那么,你就在我床上也展开你高尚的一面吧,我要让你看一看,到底是张渲厉害,还是我吴笛行!” 这是一个疯狂的晚上,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我会做出这么多变态的事情。我把我所能想像到的一切可以伤害人的方式都用在了含香身上,让她感到痛苦,这样我才能得到心理上的安慰。至于身体上,我受到的痛苦,要比得到的欢乐要多得多。含香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十倍地反馈于我的身上。这一切,都源自我的行动,我不但伤害了含香,也伤害了我自己。华姑所说的话,再一次得到证实,只有让对方感到幸福,我才能得到幸福;如果让对方得到痛苦,我所得到的,将是更大的痛苦。此刻,我的身体感受痛苦,但我的心灵却感到快慰,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将来等待我的将是精神上难以弥合的伤害。而这伤害,恰恰就是我自己造成的。身体上的痛苦可以很快痊癒,而心灵上的痛苦,却会纠缠一生,即使在死后,如果灵魂还存在的话,它仍然会纠缠着你,让你永远也得不到安宁。 第55页 又到了清晨。以前,每一次的激情过后,我都会期盼着清晨的到来,那时候我就可以和身边的人一起感受激情后的幸福,这是心灵上的满足,是爱意的抒解;可是,这一天,我却不想让清晨到来,因为在片刻的欢娱过后,我感受到的,是从来也没有过的空虚。我不知道含香能呆在我身边有多久,我想,也许她马上就会离去,离开我来到张渲的身边,所以,我又一次紧紧地将含香抱在怀里。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属于我的。 “天已经亮了,你还想要做什么?”含香冷冷地看着我,眼睛里面没有一点儿的生气,“我身上的一切,全部都给了你,前面、后面、上面、下面,你哪一个地方没有用过?你也应该满足了吧?” “你能不能留下来,同我说一说话?”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你威胁过我,现在又得到了我,还想要我怎么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含香姐姐,你能不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就像春梅姐姐、夏荷姐姐一样?” “不许你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只是你发泄兽慾的工具!你想让我像春梅、夏荷一样一直呆在你的身边,供你蹂躏,让你糟蹋,对不起,吴笛少爷,尽管你今天得到了我,你也不要奢望能永远都得到我。” “难道我真的这么讨厌,让你恨之入骨,永远也得不到原谅吗?或者说,昨天晚上,我让你太过痛苦?含香,这只是因为我想报复你对我的伤害,我才这么做。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让你欢心愉悦……” “别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留下来的。” “你真的不想留下来?这也由不得你,外祖母将你放在我的房中,除非死,你永远都是我的丫鬟,永远也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你无耻!”含香终于哭出声来。而我也放下心来,她只要哭出来就好了,哭过之后,含香就会留到我的身边。 含香哭了一阵,见我没有什么反应,自己停止了哭泣,穿上衣服,走下了床。她是一瘸一拐地走出去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我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当然,我的感受更痛苦,含香都可以下床了,我却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闭上眼睛,我又美美地睡了一觉。解决了含香的问题,我已经很疲惫了,需要充足的睡眠。这一觉,我一直睡到了红日东升才睁开眼睛。 “春梅!春梅!”一睁开眼睛我就叫了起来,“快来伺候少爷我起床!” 没有回音。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此刻房中一个人都没有呢?我坐直了身子。“哎哟!”好疼啊。昨天晚上激情过后,我的腰背就一直都没有好受过,睡一觉之后,这种难受的感觉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重了。 “春梅!夏荷!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我连抬手都十分痛苦,也只能坐在床上大叫大嚷了。 “少爷,你醒来了?”春梅终于来了,她的脸上不是像以前那样挂着笑容,甚至没有一点儿好声气,板着面孔就进了我的卧室,手中端着一个脸盆,咣当一声往地上一放,“起来洗脸吧!” “你怎么现在才来?来,帮我穿衣服。”直到此时,我还没有发觉春梅的变化,依然颐指气使。 “自己穿!”春梅直截了当地回答。 “春梅姐姐,你这是怎么啦?”我终于看清了春梅的变化,“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样凶巴巴啦?” “你!”春梅长嘆一声道,“我怎么遇上了你这么个魔星!”说着,她走了过来,为我穿上了衣服,又拿起毛巾,给我擦了一把脸。 “起来吧,现在还赖在床上,像什么话!” 我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身体却钻心地疼,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哟!” “你怎么了,昨天晚上还龙精虎猛地,今天就成了这副模样?” “你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我……” “你呀,你呀,说,你昨天晚上到底对含香做了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了?” “昨天晚上,你们弄得那么大声,我想不听到都难。” 我不好意思地将我和含香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怎么能对含香做这种事情呢?你难道不知道,含香她喜欢你吗?” “含香喜欢我?”我摇了摇头,不肯相信,“她明明另外有意中人,你竟然说她喜欢我,这怎么可能嘛!” “你让我怎么说你呢,少爷?”春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含香说不喜欢你,那都是气话,你怎么把她的气话当真了?” “可是我昨天下午明明看见她和张渲……”虽然春梅说之再三,我还是有些不相信。 “张渲是张家的大少爷,含香只是一个丫鬟,张渲让她做什么事情,难道她还敢不从?更何况,含香本来就是张渲从教坊司里面赎出来的,你让她如何拒绝张渲的要求?” “这么说来,含香其实不喜欢张渲了?” 春梅点了点头。 “春梅姐姐,那你快告诉我,含香姐姐在什么地方,我要去向她道歉。” “你现在才想起向含香道歉吗?”春梅不知怎么的,竟然流出了眼泪,“算了,你还是到后院正房里去看一看吧!” 第56页 第二十一章 招魂 第一节 何山石之崭岩兮, 灵魂屈而偃蹇。 含素水而蒙深兮, 日眇眇而既远。 哀形体之离解兮, 神罔两而无舍。 惟椒兰之不反兮, 魂迷惑而不知路。 ——《七谏》 从春梅的话语中,我感受到了不祥的信息,于是马上离开爱竹轩,来到了后院的正房里。 一路上,人们似乎都在谈论一件事情,他们在交头接耳,他们在窃窃私语,但没有人高声说话,我也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不过,这似乎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因为没有人表现出一点欢乐的神情,反而,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你都可以看到深深的忧虑。 正房门外,人们来来去去,那厚实的墙壁、木制的屏风,也不能掩饰住什么,不安的情绪,从垂花门传播开来,瀰漫了整个张府。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正房里的含香,可以改变整个张府的气氛? 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呼吸急促,血流迅速。就要见到含香了,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原来含香是喜欢我的,可是,前一天晚上她为什么要反抗我呢?弄得我们俩都不舒服,凭添了许多痛苦。也许在她的心目中,我本来是一个好人,可是前一天晚上我的表现,却改变了她对我的印象。这不是我的本来性格,我一定要向她解释清楚,否则让她误会下去,她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喜欢我了。 走进了正房门,迎面就看到外祖父和舅舅,他们怎么到后院来了?难道是因为含香把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如果这样的话,我的形象就全毁了,我恐怕也没有脸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只好上吊自杀。 小心翼翼地走到外祖父的身边,我提心弔胆地问道:“外祖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你和舅舅也到后院来了?” 外祖父看了我一眼,说道:“原来是笛儿啊,怎么,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么?” 好,他还没有责备我,说明含香并没有把我所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说出来。我回答说:“外祖父,孙儿昨天晚上看书到深夜,睡得晚了些,刚刚才起床,所以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是脸不红、心不跳。 外祖父点头道:“你多看书是好事,不过今后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要是因为太用功而得病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与你倒也有些相关。” 与我相关?难道是我强迫含香的事情东窗事发了?我不由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说道:“外祖父,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孙儿相关啊?” “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就是服侍你的丫鬟含香死了。” 晴天霹雳!一听到含香的死讯,我马上就呆在了原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早上起来看不到一个丫鬟僕人的身影,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春梅的话语中有不祥的语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看到的人脸上都结着忧郁。原来,原来都是因为含香死了。可她,她怎么就死了呢?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外祖父,含香,含香她是怎么死的?” “她是自杀的,今天早上,有人在天香阁外,看到她吊在了房樑上。” “你是说,含香是自杀的?” 外祖父点了点头:“是。因为她是在天香阁自杀的,所以大家就认为这件事情与张渲有关,后来又有人说曾经看到含香与张渲关系暧mei……” 我沉浸在悲伤里面,只听见外祖父说的第一句话,他后来说了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听清楚。含香自杀了,尽管其他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她自杀是我造成的。如果我不是那么残忍的对待她,如果我没有用那么绝情地语言伤害她,她不会走上这一条不归的道路。我的心开始隐隐地疼痛起来,自从离开徐州那一处破败的家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痛的感觉了。而且,这种感觉比以前所经历的都更痛苦,更难受。父母的自尽、家族的遭遇,并不是所所能改变,当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可是,含香是被我害死的,当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除了自责与愧疚,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在里面呢? “你还好吧?”外祖父见我发愣,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我反应了过来:“外祖父,孙儿没事,只是觉得有些震惊。含香姐姐在我小时候就开始照顾我,我,我没有想到她竟然就这么去了,所以精神有些恍惚,让外祖父担心了。” “哎,也真苦了你,”外祖父慈爱地牵住我的手,说道,“刚刚满十七岁,就遭遇了家破人亡的变故,到了外公这里,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家人,却没想到她又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听到外祖父这句话,我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悲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沿着面颊流下来,我扑倒在外祖父的怀中,哭道:“外祖父,孙儿,孙儿……” 外祖父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一切都过去了。含香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样思念她,为她伤心,她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外祖父不知道含香的去世是因为我伤害她的结果,所以他才会这样安慰我,而我,却因为良心的谴责,哭泣得更伤心了。含香,含香姐姐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第57页 “好了,孙儿,你就不要再哭了,你看,沅儿也过来了。” 听到外祖父这句话,我才止住了悲声。我不想让张沅看到我哭泣的模样,连忙从外祖父怀里脱身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擦了擦眼睛,对着张沅说道:“表妹怎么也来了?” 张沅看到我的眼睛红红的,知道我刚刚哭了一场,说道:“我听说这里出了一点事情,就走过来看一看。表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含香姐姐死了,”我忍住悲痛回答道,“今天早上,她上吊自尽了。” “什么?含香她怎么会上吊呢?表哥,你不会是骗我吧?”张沅一脸惊讶的神色。 “你表哥没有骗你,”外祖父说道,“含香的确是自杀了。” “可含香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恐怕就要问问你那个混蛋哥哥了。”外祖父看着垂花门外,缓缓地说道。 垂花门外,一群家丁簇拥着一个衣饰华丽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一边走还一边说道:“我是你们大少爷,你们凭什么抓我?” 原来被捉来的人,正是张家大少爷张渲。 “外祖父,他们怎么把大表哥捉来了?”我十分疑惑,不解地问外祖父。 “你再多看一会儿就明白了。”外祖父此时也没有多说话,大家看着张渲被带到了近前。 “孽障,你还不快点跪下!”舅舅一见张渲来到,就气得面如金纸,连声喝骂。 “爹,你这是做啥呢?”张渲现在和我一样,大概也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舅舅见张渲当面顶撞自己,更是怒火冲天,“还不快把棍子拿来,我要打死这个畜牲!”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舅舅竟然要打死张渲,只不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难道与含香自杀有关?这不确啊,含香明明是因为我而自杀的,怎么又扯上张渲了? 张渲听到舅舅要打他,马上也着了慌,不过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在这样的场面下还能说出话来道:“爹,我好歹也是同知,大小也算是朝廷的官员。就算是国法处置,也得经过法司审理之后才能用刑,爹爹身为吏部尚书,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可是孟子说‘不教而诛谓之虐’,爹,你就是要打死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好个不教而诛谓之虐!”舅舅已是气急,道,“既然你想知道我打你的原因,那我就告诉你:含香自杀了,她就吊死在你的天香阁外!” “什么,含香吊死了,她为什么要寻死觅活呢?我昨天看到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从张渲的言语当中可以看出,他对含香的死也十分惊奇。 “畜牲,你还说这些话!难道含香不是你*未遂,上吊自杀的吗?” “我,”张渲指着自己说道,“我*未遂?爹,你这理由也太可笑了吧?我还用*她?只要我一勾手指头,她马上就会爬到我的床上来。” 张渲这次没有说假话,但却惹起了他父亲更大的愤怒:“拿张渲!拿大棍!拿索子捆上! 打死这逆子,我把冠带家私一应舍了!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众家丁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抓张渲。 张渲虽然也练过几天拳脚,但这些年酒色过度,早已掏空了身子,如何是这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对手。只因家丁们认他是个主子,才没有用强,逼着他过来了。一见,眼都红紫了,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 家丁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张渲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舅舅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打了三四十下。张渲房里的丫鬟们见打的不祥了, 忙上前劝解。舅舅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狐媚子把他引诱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解。明日引诱到他弒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丫鬟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而外祖父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不言语想是他平时也被张渲给气坏了,正好让舅舅好好教训张渲出气。张沅虽然心疼哥哥,但父亲在气头之上,也不好劝解得,眼下张府之人虽多,却都是不好劝解的,只有我算是个客人,又很得外祖父、舅舅的欢心,若是让我来劝说舅舅,再也恰当不过的了。于是张沅就把求助的目光向我投了过来。 而我,还没有等到张沅的目光向我求助,就已经冲到了舅舅的身边,舅舅见我上前,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张渲的两个家丁忙松了手走开,张渲早已动弹不得了。舅舅还欲打时,早被我抱住了板子。舅舅气道:“罢了罢了,连你也和我作对!” 我抱住板子哭道:“表哥平日行为虽然不端,但这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有查清楚,舅舅怎么能把表哥往死里打呢?更何况表哥还是舅舅的亲生儿子,要是舅舅把表哥打死了,传将出去,说是吏部尚书把自己的儿子给打死了,岂不是有损舅舅的声誉?表哥现在已经是朝廷的官员,若是朝廷问起来,舅舅如何向朝廷交代?如果舅舅还要打表哥的话,那就先打死我好了。” 说完,我就爬在表哥身上大哭起来。这段话也是我的真心话。老实说,张渲其实是被冤枉的,他的这一顿板子,其实是替我挨了。我已经害死了含香,不能再害死其他人了。 第58页 舅舅听了此话,不觉长嘆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而此时,外祖母和舅母也赶了过来,外祖母还好些,到底是出身武将世家,看到这些情况,还支持得下去;舅妈看到表哥气息奄奄地躺在凳子之上,早已晕了过去。 我抱着张渲,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得亏是张渲替我挨了打,若是这顿板子落到我身上,这条小命多半也得随着含香去了。因为想起了含香,我又忍不住大放悲声,哭了起来。虽然我是在哭含香,但在别人眼里,却以为我是在哭张渲,不由得微微颔首,贊我知情懂礼。 第二十一章 招魂 第二节 不久张沅也走到她哥哥面前来,一边向我投以感激的目光,一边审视亲哥哥的伤势,免不了要哭泣一番,好似梨花带雨,细柳着烟,别有一般滋味。后来刘闺臣也来了,她倒是哭得惊天动地,就像怕别人都不知道似的。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张渲,刘闺臣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 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张渲抬放凳上,随着外祖母等进去,送至正房中。 另外一拨人围着舅妈,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七手八脚将舅妈救醒了过来,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那苦命的孩儿啊!”说完就大哭了起来,直到后来有人告诉她张渲已经安顿妥当,她才止住了哭泣,也来到正房当中。 这一场轰动张府的大戏,终于收场,张渲后来也被接到了天香阁内,由他方中的媳妇丫鬟细心照料。人们只在谈论张渲挨打的情景,却没有几个人谈论张渲挨打的原因,那个上吊的丫鬟含香,也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除了少数几个人还记得她之外,大多数人将她慢慢地忘却,即使以后记起来,也是因为人们在谈论张渲少爷挨打的时候,才顺便提起了她这个导致张渲挨打的人。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自古如此。 当张府里面其他人都在围绕张渲这颗星星转动的时候,我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后院的正房,走了出来。 经过垂花门的时候,我微微停了一会儿,这里是我和含香重逢的地方。那时候,我还叫她秋菊,她也没有认出我就是她的少爷。这不过就是两天前的事情,秋菊的音容笑貌都仍然历历在目,而今佳人已逝、物是人非,唯有这垂花门,垂花门前的影壁,依然默默地立在这里,见证这此处发生的一切,经过此处,怎能不让人痛断肝肠? 过了垂花门,绕过影壁,照面就是一排倒座南房,这里是丫鬟、僕人们居住的地方。有人见我走过来,连忙问道:“表少爷,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我轻轻摆手:“别问了,我心里很乱,只想一个人到处走一走。”那人道:“既然这样,表少爷就请自便,不过有一处地方,表少爷可是千万去不得的。”一听到这句话,我就疑惑了,虽然我是个外人,但好歹也是张家的外孙,未来的姑爷,怎么张府里面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呢?于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去不得?”那人含笑道:“还不就是天香阁的偏房了。若是平时,表少爷大可去得。不过今天含香吊死后,尸体就停放在此处,如果去那里的话,恐怕对表少爷不利!” 原来含香的尸身就停放在天香阁的偏房!我不由得浑身一震,决定说什么也要到那个地方去了,于是问道:“那含香的尸身到底要在那里停放多长时间?”那人道:“不会太长,总之不会超过两天。含香不过是一个丫鬟,总不能因为她而让大家都不方便吧?老爷说了,把一个吊死的丫鬟长期放在家里只怕不吉利,所以只等买棺材的人回来,就把含香运到城外乱坟岗埋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头又是一恸,含香啊含香,你生前是伺候人的丫鬟,受人ling辱;死后也埋葬在乱坟岗,被人遗弃,你的坟前,恐怕连墓碑也不会有一个吧!想到自己也曾经是ling辱含香的人,我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流下来了,但我又不想让眼前的人看到我的异样,只好长长地嘆息了一声,掩饰我那即将要流出来的泪水。 “表少爷,好好的你干嘛要嘆气呢?”那人的好奇心还真不小,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念了一首诗:“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一边念着,一边迈步离去,只留下那个僕人愣在那里。 不多时,我已经回到了爱竹轩,春梅和夏荷都在,她们望了我一眼,说道:“少爷,你看完了,回来了?”我点了点头,一头栽倒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春梅和夏荷都吓坏了,连忙拉着我起来,看见我泪流满面,连忙问道:“少爷,少爷,你不要吓我们,你这是怎么了?” “含香姐姐死了,是我害死她的!”我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本来以为这样做含香姐姐就不会离开我,而是一直呆在我的身边,哪里晓得她竟然会走上这么一条道路,狠心地捨弃我们而去。如果我要是知道她这么刚烈的话,我断然不会这样对待她的!本来我今天早上就准备向她道歉的,哪里知道她竟然这么狠心离开我们,含香她恐怕到死也没有原谅我!春梅姐姐,夏荷姐姐,你们说我该怎么做啊?” 第59页 春梅和夏荷对视了一眼,她们知道我虽然有时候显得十分老成,可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个大孩子而已,心智还远没有成熟。于是她们连忙安慰我,说道:“少爷,含香的在天之灵,知道你现在这么伤心,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在天之灵?”我咕哝道,“含香的在天之灵真的看得到她死后我为她做的一切,她真的会原谅我吗?” 听到我的问话,春梅和夏荷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止住了哭泣,说道:“春梅姐姐,夏荷姐姐,我要到含香那里去祭拜她,你们能为我准备一些祭拜用的线香、纸钱吗?” 春梅和夏荷面面相觑,这线香和纸钱,张府里面是没有的,要想准备的话,必须到外面的集市去买。可张府不同其他地方,门禁非常严格,像春梅、夏荷这些丫鬟平日里很难出去,要买什么东西的话,必须要同负责採买的小厮说好,让他们带进来。 “怎么,这件事情你们觉得为难吗?” 见我的神情有些不满意了,春梅连忙说道:“少爷放心,春梅马上就去给你准备!”说完,春梅和夏荷就一同出去了。整个爱竹轩里,此刻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心情烦闷,也看不进书,也写不出文章,只同自己生着闷气。不一会儿,我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叫我:“表少爷在家么?”我走出去一看,原来是刘闺臣身边的丫鬟,名唤翠儿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但生得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原来是翠儿姑娘,找我有事么?” 翠儿向我行了一礼,说道:“大少奶奶有事情找表少爷商量,请表少爷跟我来。”我这才想起,原来刘闺臣前一天曾经偷偷递给我一张纸条,让我和她见面,此刻时辰已到,而我却没有去见她,所以她才会让翠儿来请我。我本来不想去的,春梅和夏荷去准备纸钱和线香去了,她们回来要是见我不在房间里面,一定会着急的。可我也架不住翠儿的催促,只好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要出去一会儿,如果她们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我的话,不要着急,只在房间内等我,我不一会儿就会回来。 写完纸条,我就随着翠儿去了。说来也奇怪,翠儿没有带着我去天香阁,却带着我往花园里的假山来,小径上迎面过来了几个人,走近一瞧,却是二门内巡园子的几个婆子,为首的正是那舅妈手下的王婆婆,她见了我,连忙请安,奇道:“表少爷怎么走到这偏僻的地方来了?”我方要回答是刘闺臣要我过来的,翠儿却抢先说道:“刚才大少爷挨了打,表少爷十分伤心,此刻心绪一直都不宁,少奶奶因为表少爷是为了少爷才会这个样子,就让奴婢带着表少爷寻个清静的地方走走,好散散心哩!”我十分奇怪,为什么翠儿会说这些话,但转念一想,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打算,我也不好再站出来指出翠儿的话中有误,就只好点头默认了。 众婆子哪会怀疑我们,说道:“表少爷今天勇救少爷的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哩,表少爷心肠这么好,菩萨都会保佑表少爷的。”听了这话,我心中一苦,没想到我为了避免良心谴责的举动,在她们的眼中就成了真心实意的善事。众婆子都要陪着我们走,翠儿摇摇手道:“你们还是巡园子去吧,表少爷图的就是一个清静,人多了反而不美。”众婆子笑道:“表少爷是读书人,想法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我们图的是热闹,表少爷要的是清静,既然表少爷想一个人散散心,我们去就是了。”一干人便过去了。 翠儿松了口气,说道:“表少爷,以后你再遇上这些人,可就要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说,千万不要说是大少奶奶叫你来的,知道了吗?”我点了点头,道:“翠儿请放心,我自然省得的。毕竟我和大少奶奶是叔嫂关系,让别人听见大少奶奶约我见面,恐怕会说些闲话,于大少奶奶的清誉有损。”翠儿道:“表少爷若能这样想,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走到假山旁边,翠儿看了看,又带着我绕了一圈,到了一块巨石后躲着,悄悄往假山周围望了望,并不见一丝人影,我都被她给绕糊涂了,忖道:“这小丫头也不知在干些什么,怎么这样神神秘秘的。” 站了一会,仍不见动静,我心中更是疑惑,又想道:“刘闺臣总不会在假山那一边等我吧?”我刚这么想,翠儿已经有行动了。翠儿带着我,提了裙角,刚从巨石后走出来,忽听旁边枝叶声响,便跳出个人来,笑道:“等得我好苦呀,还以为表弟你不来了呢!” 我先是唬了一跳,随即听出是刘闺臣的声音,心头一松,说道:“原来是表嫂,你怎么让翠儿带着我到这个地方来见面呢?”刘闺臣此时却没有回答我,而是对翠儿说道:“翠儿,我和表少爷还有些话要说,你就先回去吧,看看少爷的伤好了没有,顺便给他换换药。” “少奶奶,”翠儿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为难,“奴婢为少爷换药没什么难的,可要是少爷又对奴婢……” “他敢!”刘闺臣说道,“都被老子打成这副模样了,他还敢做这些事情,也不怕刚刚捡回来的小命又丢了。翠儿,你放心吧,有我替你做主,少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第60页 翠儿这才放心地离去。看着翠儿走远了,刘闺臣便突然拉了我的手,我吃了一惊,想要甩脱,却被刘闺臣握得紧紧的,怎么甩,也挣脱不掉。刘闺臣拉着我,转到假山一侧,隐隐见树木繁密处露出一角墙壁,待走近一瞧,却是间小木屋,上边爬满了藤萝植物,似乎荒弃已久,前面一扇小门上却锁着一把崭新的小铜锁。 我正待要问刘闺臣想带我到这个地方干什么,就望了望刘闺臣,只见她眼中带笑,杏脸含春,整个人淑丽窈窕,身上轻垂着纱罗裹的霓裳,隐隐透出里边玫瑰色的艷亵肚兜,裸露的肌肤白晕模糊,俏丽的脸上笑盈盈的,正妩媚地望着我,仿佛那传说里的美丽狐仙一般悄然立在眼前,四周却是蓊蓊郁郁的树木,静谧非常,更衬得眼前情景如梦似幻的不太真实。看到这样的情况,我忍不住心中放荡了一下,一股火焰就从心底腾腾升起,血流加速,脸上也火辣辣地发胀。 刘闺臣看见我含羞带怯,脸上红彤彤的一片,不由得嫣然一笑,这下子更是如姣花绽放,美得无法形容。我的头晕乎乎的,心也在通通地跳着,丝毫也没有感受到在这样暧mei的气氛中,隐藏着的危险。 第二十一章 招魂 第三节 刘闺臣从袖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那门上的锁头,推门进去。屋内虽然空气清新,却因为关窗闭户,漆黑一片。刘闺臣又熟门熟路地点了灯火,居然是一盏精緻的琉璃灯。我眼前一亮,原来小小的屋子里春凳、小几、香炉、立镜、罗帐、卧榻、纱衾、绣枕一概俱全,地上还铺着一张软绵绵的西洋丝绒毯,布置得异样华丽舒适,便如那梦幻里的温柔乡一般。不禁讶异道:“竟然有这么个好地方,嫂嫂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刘闺臣掩了门,搭上了铁扣子,这样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里面的光线也透不出去。她笑道:“这原是我院子里花匠放杂物的地方,后来荒置不用了,前阵子天热,我又贪这里荫凉,便叫人收拾了,中午不时过来这里疲一会儿哩!怎么样,弟弟喜欢吗?” 我在一张铺着丝棉的凳上坐下来,嘆道:“嫂嫂真会享受哩,把这里弄得这样别致,比我屋子里还舒适呢!” “是么,嫂嫂我还怕弟弟在这里过得不习惯呢!”刘闺臣笑道,“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的幽香,一下子涌入我的鼻端,我的心一下子就要从嗓子眼里边跳出来了,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春梅和夏荷可能已经准备好线香与纸钱回来了,她们若是没有看见我在卧室,多半会担心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一路寻找,发现我和刘闺臣在这样一个地方,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想马上说完事情,好早一点离开,于是便对刘闺臣说道:“嫂嫂,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弟弟,”刘闺臣微笑道,“今天嫂嫂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弟弟捨命相救的话,你表哥这条小命就得完了。” “嫂嫂,这是吴笛所应该做的。” “弟弟,你可真会说话。”刘闺臣嫣然笑道,“嫂嫂我今天特地准备了一些酒菜,准备好好谢谢弟弟。”说完,她把壁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壶酒,一盘腌的胭脂鹅脯、一盘酒酿清蒸鸭子、一盘奶油松瓤卷酥,在桌子上排开来,一阵酒肉的香气,马上就布满了整个屋子。刘闺臣说道:“弟弟,嫂嫂知道你今天早上起床后还没有沾过水米,就到厨房里,专门为你准备的酒菜,你看合不合你的口味:这壶酒,是合huan花浸的女儿红,《广群芳谱》上载,合huan花,一朵云,泡酒服,能治眼雾不明,弟弟你每日里读书作文,眼睛怕有些不适,喝了这种酒,包治你失眠健忘,风火眼疾!这道腌的胭脂鹅脯,乃是先用鹅一只,不剁碎,先以盐腌过,置荡锣内蒸熟,以鸭蛋三五个洒在内,等到蒸熟之后,用杏腻浇供,名为杏花鹅,其肉鲜红,所以又叫胭脂鹅脯。这酒酿清蒸鸭子呢,则是把肥鸭一只洗净,斩成八块,加甜酒、秋油,淹满鸭面,放在磁罐中封好,置于平底锅里面蒸熟,蒸的时候要用文炭火,不用水,临上时,其肉烂如泥,以线香二支为度。你再看这一道奶油松瓤卷酥,乃是取酥油十两,化开,倒入盆内,加入白糖七两,用手搽得极均匀了,再用白面一斤,和成剂,擀作小薄饼,拖炉微火烤,在饼子上加有松子,所以名叫奶油松瓤卷酥。” 听了刘闺臣的介绍,我见这几道菜都是油腻腻的,没有多大心思去吃,只是懒懒地动了几下筷子,就没有再吃什么。刘闺臣见我对菜餚没有兴趣,连忙给我倒了一杯酒,说道:“弟弟,嫂嫂没有想到这几道菜不合你的口味,结果你不爱吃,还是多喝几杯酒吧,这酒可是窖藏有十六年的正宗绍兴女儿红加上新采的合huan花儿浸成的,香气馥郁,弟弟一定喜欢。” 听了刘闺臣的话,我是盛情难却,于是伸出手,端起玛瑙红色的酒杯,望着杯中红艷艷的酒液,一饮而尽。不错!这合huan花浸的女儿红真的是酒中绝品,比起我昨天在翠微居喝的花雕一点儿也不逊色,在色和香上甚至犹有过之。 “弟弟,怎么样,这酒很不错吧?” 我点了点头,又喝了一杯,酒入心肠,顿时化为一股清凉之气,疏解了我心中的忧闷,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妙品。 第61页 刘闺臣微笑了起来,身子逐渐贴了过来,说道:“弟弟,你认为嫂嫂怎么样?” 听了这句话,我抬起头来,又看了看刘闺臣,她脸泛桃花,檀口如樱,确实是一个美人儿,只可惜配了张渲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嫂嫂,你为人很好啊,若不是你,我恐怕还惹不上刁蛮任性的张沅小姐吧?”喝了一点酒,我的头有些晕晕乎乎,说起话来,也没有轻重了。 “怎么,弟弟不喜欢张沅吗?她虽然刁蛮任性了一点,却是心地善良、才貌双全的美人,甭说一般人家,就是京城里所有的王公权贵的夫人小姐里边,也挑不出比张沅更漂亮的人了。” 我点了点头,道:“表妹确实长得漂亮,不然我也不会答应这场婚事了。为了这事,我还得好好谢一谢嫂嫂!”说完,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端起手中的酒杯:“来,让弟弟敬嫂嫂一杯。” 刘闺臣也跟着站了起来,道:“弟弟敬的酒,嫂嫂不敢不喝。”接着,她就缓缓地把酒杯靠在红唇之上,又把袖子遮住了檀口,半晌,才放了下来,酒杯里面已经没有了液体。而我,也把杯中酒喝干了。 我们又坐了下来,刘闺臣笑道:“弟弟,你刚才说张沅小姐漂亮,你现在再看一看,究竟是她更漂亮呢,还是我更漂亮?” 怎么刘闺臣会问起这个问题?我从酒杯上抬起头看了看她,她的脸上荡漾着微笑,充满着成熟的魅力,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青梅酸涩,哪里比得上苹果熟透的滋味。”我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接着喝起酒来,刘闺臣却十分高兴,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美,如同三月的春guang,渐渐地灿烂起来。 “弟弟,你可知道,嫂嫂的内心有多么痛苦?”刘闺臣笑过之后,脸上摆出了一副幽远的神情,仿佛春天过去,萧瑟的秋天马上就来临了。 “嫂嫂身为张渲的妻子,张家的大少奶奶,又是张府的管家,一呼百应,又有什么烦恼,什么痛苦呢?” “弟弟,你还不明白吗?只要有张渲在一天,嫂嫂我就痛苦一天。弟弟,你是知道的,张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打结婚以来,他就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一天到晚,只去陪伴他那几个狐媚子,让我独守空房,弟弟,你知道我有多么寂寞吗?”说着,她突然把我的手牵住,向着她的胸前摸过去:“弟弟,你摸摸看,嫂嫂的心中是不是很痛苦?” 我被刘闺臣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嫂嫂,你这是要干什么?” 刘闺臣将我的手紧紧按在她的胸前:“弟弟,嫂嫂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希望弟弟能够明白嫂嫂的苦心,自从一见到弟弟的时候起,嫂嫂就明白,这一辈子是白过了。没有了弟弟,嫂嫂一天也活不下去。我知道弟弟刚到张家,还没有什么地位,所以嫂嫂就想为你做一件事情。张沅小姐待字闺中,弟弟你也没有婚配,嫂嫂就自作主张,为你们做一次媒。弟弟成为张家的姑爷,在张府中的地位就巩固了,这也算嫂嫂送给弟弟的一个礼物吧。弟弟,你收到这样的礼物,对嫂嫂,难道连一点表示也没有吗?” “你,你想要我怎么样?” 刘闺臣站起身来,脱去了身上的外衣,露出她那艷丽的亵衣肚兜,上面还绣着一副秘戏图。肚兜很小,只能遮住刘闺臣身上最隐秘的一些部分,其他的地方,就全部都现了出来,尤其是那雪白的肩膀,在灯光的掩映之下,散发出萤白色的光辉,显得既性感又圣洁。 我虽然也见过女孩子的裸体,但这样若隐若现的感受,却是头一遭。刘闺臣的身材不是苗条哪一种,而是稍微有些丰满圆润,只因为她的肩膀下削,腰肢纤细,才显得窈窕,在脱去外衣之后,就显露出了她的真实身材:圆滚滚的胸部惹人遐思,前方有两处突起高耸入云;下面是白嫩嫩的腿,双腿之间,是一条白色绣花的中衣……哗啦,我的鼻血涌出来了。 扑哧,刘闺臣笑出了声来,她没有想到我的反应居然会这样剧烈,所以才会笑起来。在她的心目中,恐怕还以为我是个童男子吧?听到刘闺臣的声音,我开始生气了,虽然我的反应剧烈了一点,但她也不应该嘲笑我啊!于是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你要走吗?” “是。” “可是,我已经被你看光了,该怎么办?”刘闺臣说着,从后面抱住了我,“不要告诉我,你的表哥张渲不会在意他的妻子和他的表弟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房间里面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尽管你曾经救过他。” 我感到有两团巨大的、柔软的东西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背部,呼吸一下子变得短粗起来:“可是,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 “那我们就让它发生啊,”刘闺臣说道,“难道我刚才没有告诉你吗?弟弟,我喜欢的人,是你啊。”说着,她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住我:“我早就觉得你的哥哥张渲是骷髅,而你才是人。弟弟,我喜欢你,感情是残酷的,没有办法,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不起张渲,甚至对不起你未来的妻子张沅。但是,此刻你是我的,一个女人有权利得到她的感情,她的幸福,她喜欢的人!” “可你现在还是我表哥的妻子!”我奋力挣脱了刘闺臣的怀抱,“嫂嫂,在我的眼里,你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希望你不要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第62页 “哈哈……”听到这一句话,刘闺臣放肆地笑了起来,“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在张家,竟然还会出产你这种在世界上已经绝种的好男人。” 我深知她这是在讽刺张家,也深知她不是在嘲笑我,但我的心中却有不同的感受。我是一个好男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自从和雨欣在一起开始,我已经和三个女人发生了关系,她们有的是狐狸精,有的是我的丫鬟,有的是自愿,有的却是被我强迫。在肉慾的深渊里,我不断地堕落着,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一个好男人?我卑鄙、无耻、狡诈、言不由衷,连我自己都开始憎恨自己了。 此刻,我该怎么做呢?是留下来,继续在肉慾的深渊里面堕落下去,还是马上就离开,离开这个充满诱惑的地方,离开聪明、漂亮、含情脉脉的嫂子?一瞬间,我都不知道该怎样作出选择了。 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我忘不了前一天晚上含香面对我时的神情,她的目光里没有哀怨,没有惆怅,只是一片死寂,空空洞洞,到了早上,她就彻底离开了尘世。我明白,这是因为她对这尘世已经完全绝望了,她对我已经完全绝望了。如果含香的死还不能把我从这场肉慾的漩涡里面解救出来,那我,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对不起,嫂嫂,我不能留下来,”我对刘闺臣说道,“不管是因为表哥、表妹,还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我都不能留下来陪你。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你仍然是张渲的妻子,张家的大少奶奶,张府的大管家。”说完,我就抬脚准备离开。 “弟弟,你以为喝了嫂嫂的酒之后,还能离开这个地方吗?”刘闺臣什么也没有做,我却感到眼前突然眩晕起来,仿佛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了:“你……” 第二十一章 招魂 第四节 合huan花酒,怎么会有这种令人眩晕的感觉,肯定里面有其他的成分,譬如蒙汗药,再比如麻沸散,这些成分无色无味,可以让人全身麻醉,失去意识。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刘闺臣将我麻翻在地,而我也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恢复了意识,虽然身上依旧有些贫乏无力,但心绪却慢慢地平静下来。我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经历了太久的黑暗,一下子又暴露在雕花木窗透射进来的灿烂阳光中,我眩晕了好一阵子。当我恢复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处在天堂之中。 “我到底怎么了?” 这是我的意识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此刻,我显得十分的平静,因为即使是死了,能够来到这么美丽的地方,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这是一间明亮的房间,屋中窗明几净、不染纤尘,各种摆设与其说是奢华,无宁说是精緻。门口是一挂珠帘,在阳光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而我自己,就躺在精雕细刻的檀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空气中还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这里该不会是刘闺臣的房间吧?她那么大胆,将我麻翻了之后,还敢把我弄到她自己的房间,不怕别人发现? 接着,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刘闺臣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没有对我做什么吧?她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我就成了不干净的人,那我又该怎么办呢?是继续和她保持这样的关系,从此堕落到底,随波逐流,放弃重振吴家的想法和为父母洗脱冤情的目标;还是同她一刀两断,逼迫她和我作对,从此令我永无宁日呢?想到这些复杂难办的事情,想到越来越渺茫的未来,我恨不得马上一死了之。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听从春梅的劝告,与刘闺臣保持一定的距离呢?此刻回想起这一日的经历,我不由得懊丧万分。 “少爷,你终于醒过来了!”恰恰在我后悔不已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我熟悉的声音,“你已经睡了一整夜,要是再不起床,我和夏荷都要着急了。” “春梅姐姐,真的是你!”我惊喜不已,“这么说,我已经回答爱竹轩来了?” 春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少爷,你该不会是睡迷糊了吧?这里本来就是爱竹轩,难道少爷以为是在其他地方吗?” 我没有在刘闺臣的房间里,这么说来,刘闺臣的胆子还没有大到将我公然留在她房间里的地步,我和她的关系,自然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我还有摆脱她的机会。 “春梅姐姐,那我是怎样回到爱竹轩来的呢?” 春梅听到我说这句话,又白了我一眼,说道:“少爷你可真健忘,明明是你让我和夏荷去准备祭奠含香姐姐的东西,结果我们回来之后,你却不知去向,好在一位姐姐将烂醉如泥的你给送了回来,不然的话,我和夏荷见不到少爷,没办法向九泉之下的老爷、太太交待,恐怕都要学含香姐姐一样吊死在这爱竹轩了。” “春梅,你刚才说是一个姐姐将我送回来的,这位姐姐是不是大少奶奶房里的翠儿呢?”如果是翠儿把我送回来的话,那我多半就是被刘闺臣给吃干摸尽了。 “不是,少爷,不是翠儿,是另外一个不知姓名的姐姐。我和夏荷都没有见过她。” “春梅姐姐,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们,她是谁,是哪一房里的人呢?” 春梅摇了摇头,道:“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只是说少爷你认识她!” 第63页 “我认识她?”我有些疑惑了,在张府,只要是我认识的丫鬟小姐,春梅和夏荷都认识啊,难道她不是张府的人? “那这位姐姐现在在哪里呢?”这位神秘的女子引起了我的兴趣,她不是刘闺臣房里的人,却能把我从刘闺臣手中带出来,实在是不简单哪。 “那位姐姐说,她在外面等你醒来。” “这么说,她一直都在外面等着我,而且等了我一夜?” 春梅点了点头,道:“夜深的时刻,我们都劝她在我或者夏荷的房里睡下,她却不肯休息,只在客厅里面等着少爷醒过来。” 我坐不住了。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她为何会为了我而枯坐一夜?从这一点上看,她和我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她也亲口说我认识她。所以,我要马上出去见她。 春梅见我着急起床,连忙问我:“少爷你这就要见那位姐姐吗?” 我点了点头。 “你不让她休息一下吗?” “春梅姐姐,你是说这位姐姐已经睡下了吗?” 春梅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我可以告诉她,少爷已经醒过来了,她不必再担心,可以先去休息一下,等她休息足够了,再见面也不迟。” “原来如此,春梅姐姐,你想得可真周到,就这样去对那位姐姐说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一边说着,我一边穿起了衣服,春梅向我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过了没多久,我这里还没有收拾停当,春梅又走了进来。看到春梅走进来,我忍不住说道:“春梅姐姐,我不是说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吗?” 春梅连忙说道:“少爷,奴婢不是进来伺候你的,是因为那位姐姐非要现在就见你!” 想不到这一位也是个急性子,非得马上和我见面,既然这样,我就满足她的要求,同她见面。我穿好衣服,春梅端来洗脸水,我一边洗脸,她一边替我收拾长发,等到我洗完脸,她就已经为我梳理好了头发,扎了一个髻,又为我戴上了儒生帽,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秀才,就展现人们的面前。 走出卧室,我向着客厅里面说道:“是哪一位姐姐要见我啊?” 话音刚落,客厅里面一个裊裊婷婷的女子站起身来:“吴笛,吴公子,怎么刚刚分别不过四个月,就不认识我了呢?” 啊呀,怎么是她!看来我出门没有看黄历,不对,我还没有出门呢,就已经华盖运罩顶了,否则,也不会遇上这样一位小姐了。我慌忙跑到她身后,看一看有没有影子。 “吴公子,你在干什么呢?怎么一直围着我转个不停?”这位小姐对我的举动十分不满意,“难道这就是你们吴家的待客之道吗?” 此时春梅也故意咳嗽,提醒我这样做太失礼啦。 我看了半天,有影子,看来不是鬼,可是,为什么雨欣会说她是个女鬼呢?我挠了挠头,说道:“对不起,优昙小姐,我为刚才的举动道歉,不过,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原来这一位神秘的女子,就是我在杭州城外秦女村遇到的优昙小姐,也就是雨欣所说的女鬼姑娘。 “什么原因,该不会是看我背后有没有影子吧?” 倒!她怎么什么都知道,看来我和她第一次交流,就处于下风,以后我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呢? “这个,这个……”我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也是想确认一下,免得自己疑心。” “吴公子,你尽管放心吧,”优昙小姐说道,“我背后是有影子的,不过呢,据我所知,用这种方法来判断人鬼之分,好像是靠不住的。” “靠不住,为什么呢?” “很简单啊,你附耳过来吧!”优昙小姐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还喝了一口春梅地给她的茶,说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真没面子,在自己的丫鬟面前被其他人呼来喝去的,我忍住不快,还真的将耳朵凑了过去。优昙小姐吐气如兰,馨香的热气在我的发际耳畔萦绕,有点痒,但也很舒服。她轻声说道:“因为你的夫人雨欣说得不错,我就是一个鬼,而且是一个死了好多年的女鬼!” 妈呀,我真的白天见鬼了!我差一点跳将起来,而优昙小姐却在那里哈哈大笑。春梅见我们的动作,非常奇怪,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站在一旁十分尴尬,只好说道:“少爷,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听了春梅姐姐的话,我才冷静下来。对嘛,我连千年狐狸精都不怕,还和她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怎么会怕一个女鬼呢?不过,我记得在我离开秦女村的时候,优昙小姐还显得温柔贤淑,可这里怎么表现得完全相反,像是一个活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等到心情完全平静下来,我对优昙说道:“优昙小姐,不知道你找在下究竟所为何事?” 优昙小姐见我这么快就恢复了平静,说道:“吴公子,我这一次找你,主要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雨欣怀孕了!” 什么,雨欣怀孕了?我听错了吗,雨欣,她可是一个狐狸精,狐狸与人之间发生关系之后,会有小孩吗?至少我没有见过。不过,既然雨欣已经修成了人身,具有与人一样的身体功能也是可能的。 第64页 “雨欣她真的怀孕了吗?” 优昙点了点头,道:“自从你离开之后,雨欣的月信就没有到,华姑给她把脉之后,就告诉我们她怀孕了。吴公子,想不到你这么厉害,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可是老实得不得了,像个柳下惠似的,怎么一和雨欣在一起,不过两天时间,就把人家的肚子给弄大了。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我没有雨欣漂亮吗?” 优昙的问话让我很为难,如果不告诉她实话的话,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说不定会误以为我真的认为她没有雨欣漂亮;可如果我告诉她实话,恐怕又会被她指责为说谎话,因为我的经历太过于奇特了,没有人会轻易相信的。 思虑半天,我也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来,只是问道:“雨欣和华姑现在都还好吧,她们怎么没有来呢?” 优昙白了我一眼,说道:“雨欣一个孕妇,挺着个大肚子(有四个月大了)怎么赶路?华姑也要留在家里照看雨欣,结果她们就让我来了。” “那她们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 优昙又瞪了我一下,说道:“怎么没有,不过,我还是很生气:明明第二天的时候,你的病已经治好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优昙小姐,在下那时候还被华姑关在东厢房里,怎么出得来呢?” “好,这也算了,那你在张府为什么又答应和张沅结婚呢?难道你忘记了雨欣,忘记了她肚子中你的亲生骨肉吗?知道吗,这一次我就是来带你回去和雨欣成亲的!” 面对优昙小姐的问话,我无言以对,不管怎么讲,都是我对不起雨欣,我不能完成对她的承诺了。 “优昙小姐,有些话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不能不说。我的家,现在已经是家破人亡,现在我依附着外祖父和舅舅生活,他们是我的长辈,要我娶谁,我就得娶谁,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们的孙女、女儿,我的表妹,我又如何拒绝他们呢?” “好,这一点我也相信了。张沅小姐我见过,还是很不错的一个人,连我也在很多事情上受了她的影响了。” 我说优昙怎么变得这样刁蛮了,感情是让张沅给带坏了。 优昙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怎么又和刘闺臣这个荡妇扯上关系了呢?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出手的话,你恐怕就和她苟合上了吧?” “昨天晚上是你把我从刘闺臣的手下救出来的?” 优昙小姐点了点头,我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感激地说道:“优昙小姐,谢谢你啊,是你把我拉出了火坑,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我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优昙小姐看见我如此举动,十分诧异,道:“难道你不愿意和刘闺臣在一起吗?” “优昙小姐,瞧你这句话说的,我像是那种荒淫无耻的人吗?” “你不像这种人,”优昙小姐和春梅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根本就是这样的人!” 第二十一章 招魂 第五节 我的天!优昙也就罢了,怎么连春梅也这样说我呢?我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春梅,出乎我的意料,看到我的目光,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一点的羞怯,只听见春梅说道:“少爷的脾性,我是最清楚的。雨欣的情况我不清楚,但少爷在让人家怀孕之后,却不肯对人家负责,凭这一点来讲,少爷就已经做错了。从杭州回乡的路上,少爷曾经对我图谋不轨,后来又把夏荷姐姐给害了。就连张渲的妻子刘闺臣这样的有夫之妇,少爷和她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的。从这几点来说,难道少爷不是荒淫无耻的人吗?” 优昙小姐也点了点头,说道:“春梅姐姐说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吴公子你还不知道吧,自从你离开徐州家乡,前往北京城的时候,我就一路上跟上你了。” 难怪前一天晚上优昙能够把我从刘闺臣的手下救出来,原来是因为她一直在跟踪我啊。这么说,这几天我做的那些坏事,她都知道了?想到这里,我就不寒而慄,辩解道:“两位姐姐说的有些道理,可我不管对哪一位姐姐,都是有情有义,没有绝情绝义的事情发生吧?” “有情有义?”优昙眉眼一挑,“那含香是怎么一回事?你对她,也是有情有义吗?” 优昙一提到含香,我马上就愣住了。有的人一生中可以做无数恶事,良心却丝毫不会感到不安;有的人一生当中只要做错一件事情,终生都不会原谅自己。我也许就属于后一种人吧。本来以为,自从与雨欣在一起之后,自从遭遇到家破人亡的悲剧之后,我得心已经结成了冰块,再也不会为谁而伤心,再也不会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而愧疚。直到此时,我才发觉我错了,我无法在失去含香这件事上保持冷静,我无法在含香为我而死的时候不谴责自己。如果说我的心灵是一长串勾结在一起的链条,那么含香就是这个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 “含香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声音喑哑,面色如灰,心中一片沉郁。 优昙点了点头,道:“吴公子,我都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你才好。你已经有了雨欣,已经有了夏荷,将来还会有张沅小姐,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招惹含香呢?”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和含香在一起,到了现在,我也希望她能留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当我看到她和张渲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当时就想,一定要让含香离开张渲,一定要让含香和我在一起。” 第65页 “那你也不能伤害她呀?” “我只是不想让含香离开,谁知道这么做却伤害了她,最后还使得她走上了不归路。如果当初我知道结果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不会对她做这些;如果现在含香还在我的面前,我会祈求她的原谅。可是,可是……”说着说着,我已经泣不成声。 优昙朝春梅望了一眼,春梅马上就走过来安慰我了:“少爷,算了,你不要再哭了。毕竟当初你也不曾预料到含香竟然会做这样的傻事。含香虽然是个下人,但也是一个明理的人,她知道少爷这样后悔难过,一定会原谅少爷的。” “不,含香不会原谅我,我害死了她,害得她身败名裂,她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除非她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亲口对我说原谅我的话,我才会相信。” “你真的很想见到含香吗?”听见我的话语,优昙说道,“如果含香此时站在你面前,你愿意对她说对不起,请求她的原谅吗?” 我十分疑惑地看着优昙,她怎么会突然说这些话呢?含香已死,她又怎么会站在我的面前,同我说话,接受我的道歉,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呢?不过,既然优昙问我愿不愿意对含香说对不起,祈求她的原谅,那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愿意!” 优昙对我的态度还算满意,她对我说道:“那好,你先闭上眼睛,直到我让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你才能睁开。”我按照优昙的话闭上了眼睛,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飘飘然没有了重量,耳畔也似乎听到了乎乎的风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优昙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吗?她既然能把我从刘闺臣的手下救出来,自然也能把我带到其他地方去。可是,优昙究竟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好了,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过了许久,耳边终于传过来优昙的声音,我也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爱竹轩里,而是处在一个隐秘的房间中。这个房间四处都被封得严严实实的,虽然是白天,可房间里面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优昙小姐,你在什么地方?”我看不到优昙的位置,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心中害怕起来。 “不要害怕,我就在你的身边!”就在这句话音响起的时候,我因为紧张而握着的拳头,感到了有一只滑腻的小手贴了上去,它把我的拳头展开,又将我的手握住,我想,这应该就是优昙小姐的手了。感受到优昙的存在,我那悸动不安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你不要担心,我马上就让含香出来见你!”优昙又说道,接着,我就听到她的口中念念有词,但我却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知道她念的语句是:“朕幼清以贞洁兮,身既死而未沬。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有君子无所考此盛德兮,魂长销而愁苦。君子告朕曰:‘有人在下,我欲求之。魂魂离散,汝筮予之。’朕对曰:‘掌梦君子其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余焉。’乃下招曰:魂兮归来!去汝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汝之归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託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託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麋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赤蚁若象,玄蜂若壸些。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汝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熽狼从目,往来侁些。悬人以娭,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归来归来!往恐危身些。魂兮归来!汝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些。敦脢血拇,逐人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归来归来!恐自遗灾些。” 等到念完了这些东西,优昙的手上已经是汗水涔涔,她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总算不辱使命,吴公子,你马上就可以看见含香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道奇异的光芒就从天地四方朝着屋子里汇聚过来。这些光线,都是五光十色,十分娇艷、漂亮,这是一种无法描绘的景象:暗黑色的背景下,突然出现了无数绚丽的色彩,这些色彩千变万化,在房间里抖动着银光闪闪的面纱:一会儿呈黄色,一会儿呈绿色,一会儿又变成红色,时而舒展,时而收缩,变幻无穷;继而辟开成一条条白银似的多褶的波带,其上闪耀着道道波光,接着又光华全消。不久,房顶上可见微光闪烁,像几朵火苗摇曳,继而一道金光从地面上突然冲出来,逐渐融入暗色之中。这时我似乎可以听到一个正在离去的幽灵的嘆息,在漆黑中留下了几条飘忽的光带,像噩兆似的难以捉摸…… 到了最后,所有的光线和色彩都逐渐汇聚起来,形成了一个少女的模样。不过,这位美丽的少女身上没有穿什么衣衫,就连身体看起来也是透明的。 “含香姐姐,是你!”我终于将面前这位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女子认了出来,她飘浮在半空中,脸上显示出一种悽苦而又绝望的神色,那珍珠似的泪珠,也一粒粒地从她的脸上落下来,还没有掉在地上,就已经化为晶莹的光电飞散。看到含香的神情,我的心都要碎了,一步步地向着她走过去,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第66页 含香也认出了我,她伸出自己的双手,纤细的手掌,抚mo上了我的脸颊,感觉再也没有以前那么温暖,而是一片冰凉,再接着,含香的整个身体也朝着我飞了过来,脸也靠在了我的脸上。 “少爷,我终于又看到你了!”含香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畔,而我的眼泪却流了下来,沾湿了身上的衣襟:“含香姐姐,我终于也看到你了。” 含香不断抚mo我的脸,她的泪水也一直没有断过:“少爷,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想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呢?” 含香的手指一下子变得僵硬了,而我的心也抽动了一下:“含香姐姐,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用回答我。今天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要问你这些问题,而是想要向你说对不起,请求你的原谅。含香姐姐,你愿意原谅我吗?” “少爷,少爷……”含香喃喃地说着,泪水涟涟地望着我,“我怎么能不原谅你呢?如果我早知道少爷你会像今天这样对待我,我也不会……” “含香姐姐,原先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没有料到你会走上这样极端的道路,我只是想要把你留下来,使你一直都留在我的身边,我才会那样对待你。含香姐姐,我真的做错了,我真的对不起你。” “少爷,不用,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含香说道,“我早已经是少爷的人,本来就应该一直留在少爷的身边。可是,少爷,我的身体已经不干净了,我不能用我不干净的躯体来陪伴少爷,少爷会误会我,也是因为我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含香姐姐,你知道吗?我不会在意你以前做过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你只要对我说清楚,我也不会那样对你!” “可是,少爷,一切都已经晚了。”含香的身体逐渐离开了我的,她又飘在了空中,全身上下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不可能再回到少爷你的身边了。” “可是,含香姐姐,你现在不是就在我的面前吗?” 含香悽然一笑:“少爷,你也许还不知道,我是被优昙小姐强行招魂到这里的,我的魂魄只能支持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我就会灰飞烟灭。” “怎么会这样?”我捨不得含香离开,紧紧抓住含香的手。 “那是因为含香姐姐是自杀的。”优昙在一旁说道,“自杀者得灵魂得不到超脱,不能进入六道轮回,在中阴期之后,整个灵魂就会在太阳初升的时候,灰飞烟灭。” “含香姐姐,优昙姐姐,”听到这个消息,我宛如听到一个晴天霹雳,震惊不已,“那这么下去,含香姐姐不就……不行,我不能让含香姐姐就这么去了。优昙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含香姐姐的灵魂啊?” “除非有人能超度含香,让她的灵魂进入轮回,或是得道成佛。可是,后者的可能性很小,除非超度含香的人本来就是神佛,不然,含香还是会进入轮回中受苦。” “进入轮回,总比灰飞烟灭好。”我说道,“优昙姐姐,你说,我应该怎样超度含香?” 优昙微微一笑:“吴公子,那你跟着我念下面的经文。” 我点了点头,跟着优昙念道:“南无(皈依)喝啰怛那哆啰夜耶(三宝).南无(皈依)阿唎耶(圣),婆卢羯帝(观)烁钵啰耶(自在).菩提萨埵婆耶(觉有情). 摩诃萨埵婆耶(大觉有情).摩诃迦卢尼迦耶(有大悲者).唵(皈命),萨皤啰罚曳(一切尊).数怛那怛写(为救济于一切恐怖者).南无(皈命)悉吉栗埵(于彼)伊蒙阿唎耶(我圣).婆卢吉帝室佛啰愣驮婆(观自在香山).南无(皈命)那啰谨墀(言圣观自在贤爱.慈悲之心).醯利摩诃皤哆沙咩(我今宣说).萨婆阿他豆输朋(一切希望圆满而有光辉者).阿逝孕(无比).萨婆萨哆(一切鬼神不能打胜者)那摩婆萨哆,那摩婆伽(童真).摩罚特豆(有道即令迷界清挣者).怛侄他(谓).唵(皈命).阿婆卢醯(有光明智慧者).卢迦帝(观自在).迦罗帝(超越世间者).夷醯唎(吁狮子王).摩诃菩提萨埵(大菩萨).萨婆萨婆(一切一切).摩啰摩啰(忆念忆念),摩醯摩醯唎驮孕(心真言).俱卢俱卢羯蒙(作作事业).度卢度卢(保持保持)罚阇耶帝(游空者). 摩诃罚阇耶帝(大游空者).陀啰陀啰(保持).地唎尼(持者).室佛啰耶(帝王自在). 遮啰遮啰(行动).摩么罚摩啰(无垢者).穆帝隶(无垢体).伊醯伊醯(教语).室那室那(弘誓).阿啰参(王)佛啰舍利(觉坚固). 罚沙罚参(欢喜).佛啰舍耶(除灭由贪瞋痴行动之毒害者).呼嚧呼嚧摩啰(作法无垢).呼嚧呼嚧醯利(速疾速疾,有花鬉者).娑啰娑啰(坚固者),悉唎悉唎(或莲花). 苏嚧苏嚧(莲花颈). 菩提夜菩提夜(悟悟).菩驮夜菩驮夜(教悟).弥帝唎夜(有慈爱者).那啰谨墀(青颈).地利瑟尼那(坚利).波夜摩那 (名闻).娑婆诃(欲见者,令影现,生欢喜圆满成就涅盘之意).悉陀夜(义).娑婆诃(有成就者).摩诃悉陀夜(大义).娑婆诃(有大成就者).悉陀喻艺(无为).室皤啰耶(得大自在). 娑婆诃(于悉地与瑜伽有自在者).那啰谨墀(贤爱).娑婆诃(为青颈圆满成就).摩啰那啰(有猪面).娑婆诃(成就).悉啰僧阿穆佉耶(爱语第一义),娑婆诃(手执莲花者). 娑婆摩诃(大成就)阿悉陀夜(无比).娑婆诃(成就). 者吉啰阿悉陀夜(无比).娑婆诃(成就).波陀摩羯悉陀夜(大义).娑婆诃(于法螺之声,令开悟者).那啰谨墀皤伽啰耶(贤首圣尊). 娑婆诃(成就).摩婆利胜羯啰夜(英雄威德生性).娑婆诃(征于住左肩方面之黑色魔者).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皈依佛法僧三宝),南无(皈命)阿唎耶(圣).婆嚧吉帝(观).烁皤啰夜(自在).娑婆诃(成就).唵(皈命),悉殿都(令我成就).漫多啰(真言).跋陀耶(句),娑婆诃(成就).” 第67页 当我跟着优昙念着《大悲咒》的时候,含香姐姐的身体逐渐消散在空中。难道是我们的念诵不起作用,她要灰飞烟灭了吗? 第二十二章 谁与流芳 第一节 怅惝罔以永思兮, 心纡轸宗而增伤。 倚踌躇以淹留兮, 日饥馑而绝粮。 廓抱景而独倚兮, 超永思乎故乡。 廓落寂而无友兮, 谁可与玩此遗芳? ——《哀时命》 就在含香的身体逐渐消散,我心中惊恐万状的时候,房中突然传出来高唱的梵音,檀香的气息霎时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奇妙的光彩化作了片片花瓣,莲花座上,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现身出来,原来是观世音大士。 我和优昙连忙下拜,道:“吴笛(优昙)参见观自在菩萨!” “善哉、善哉!”观世音菩萨缓缓说道,“含香自毁身躯,本该灰飞烟灭,然地藏菩萨亲自超度你,贫僧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含香,你随贫僧去西天吧!虽不能立地成佛,九品莲台之上却有你的位置。地藏,幽冥不可一日无主,我佛之后,弥勒之前,也需你主持三界,此间事了,万不可贪恋尘世繁华。贫僧去了。” 说完,观世音菩萨就和含香一齐消失在空中。 含香得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我的心中十分欣慰;而观世音菩萨的那一席话,却使我震惊不已。地藏菩萨亲自超度含香,难道优昙她是地藏菩萨的化身?想到这里,我朝着优昙望了过去,而优昙却也向着我望了过来。 “你是地藏?” 我们俩同时问出了声,不过马上就笑了起来。观音菩萨肯定是看错了,我们两个人之中,怎么会有地藏菩萨呢?含香的事情已了,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不久,我就和优昙离开了这里。像来时一样,闭着眼睛,听着风声,睁开眼睛时,我已经回到了爱竹轩。 “少爷你可回来了!”一见到我们出现,春梅马上就扑到我的怀中,哭道,“刚才春梅看到你凭空消失,还以为少爷回不来了呢!” 我看到春梅的眼圈红红的,连忙安慰说:“好了,春梅,不要哭了,刚才是优昙小姐带我去与含香姐姐见面去了。” “含香姐姐?她不是已经……” 我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春梅,春梅听说含香的结局,也十分欣慰,虽然不能转生复活,但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也是一般人死后最大的愿望。不过,当春梅听到我们见到了观世音菩萨,非常惊讶;而当她知道观世音菩萨对我们说的话时,更加惊诧莫名。 “地藏,地藏菩萨?”她的嘴张成了一个圆,“观音菩萨说你们俩当中有一个人是地藏菩萨!那我是不是应该顶礼膜拜你们啊?” 我和优昙对望了一眼,看来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们见到观音菩萨,观音菩萨又对我们说了一番话的事情说出去了。我对春梅说道:“春梅姐姐,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虽然观音菩萨有这样的话,但地藏菩萨宝相庄严,又是幽冥教主,怎么会出现在我和优昙小姐之中呢?这件事情,你以后可千万不要提了。”春梅见我此刻的神情有些气恼,便马上点了点头,免得真把我给气坏了,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含香的事情已了,我的心情也不再似前日那样阴霾,而优昙也说道:“吴公子,既然含香姐姐的事情也已经办完了,你是不是应该同雨欣姐姐成亲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马上又沉了下去。我该怎么做呢?难道我跑去对外祖父和舅舅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妻子,马上要和她成亲,张沅小姐的事情,就暂时放一放吧?可是,如果我不去说这些,我又怎么对得起雨欣,对得起她腹中的孩子? 见我无语,优昙大概也猜到了我的心思,说道:“出来的时候,雨欣姐姐就对我说过,她不期望吴公子娶她作妻子,只要吴公子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哪怕是做妾,她也甘愿。” 雨欣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为了不让我为难,她把自己的要求提到了最低限度。可是,即使这最低限度的要求,我恐怕也没有办法满足她了。我总不能在与张沅成亲之前就纳妾吧?若是这样,别说外祖父和舅舅,恐怕张沅就能把我给生吃了。 提到雨欣,我又想起了夏荷。她与雨欣不同,没有关心自己的母亲,没有亲密的姐妹来为她出头,而且,夏荷的地位又只是一个丫鬟,我将来又如何安排她呢?一时之间,万种心绪袭上心头,我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吴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娶雨欣姐姐呢?”优昙见我许久不说话,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道:“优昙姐姐,现在还不行,你让雨欣姐姐再等一等吧!” “再等一等?她能等,可是她腹中的孩子不能等!”优昙说道,“吴公子,如果你没有娶雨欣姐姐的打算,当初就不应该……” “少爷,有人来找你了!”正当优昙要向我发难的时候,夏荷从外面走进来说道,“是张渲公子的小厮锄药。” 多谢夏荷此时进来为我解围!我连忙说道:“夏荷姐姐,他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奴婢也不知道,少爷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第68页 我朝着优昙拱手道:“优昙小姐,此刻有人找我,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失陪了。”说完,我就像出了笼子的小鸟,飞也似地出去了。 来到门外,发现锄药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他看见我出来,连忙下跪施礼道:“奴才给表少爷请安。” “起来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锄药站起身来:“是我家少爷让奴才来请表少爷的。表少爷救了我家少爷一命,我家少爷特地让奴才来请表少爷到府外聚一聚。” “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家少爷身上有伤,按理说应该是我来请你家少爷才对,怎么能让你家少爷派人来请我呢?” 锄药知道我说的是客套话,连忙答道:“表少爷可不能说这话。我家少爷说了,表少爷是他的救命恩人,让奴才一定要把表少爷请来。表少爷,你就随奴才去吧!” 我本来是不想和张渲这样的纨绔公子一同出去的,但一想屋里面还有一个优昙,我是避之唯恐不及,于是就答应了锄药,和他一同出去了。 出了门,锄药雇了辆大车,两人一起坐上,与车夫报了个地名,我没听清楚,道:“瞒神弄鬼的,到底要往哪儿去?” 此时车已行走,锄药才道:“水月庵,不知道表少爷听说过么?” 我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地方?” “表少爷怎么连水月庵都没听过呢?那里可是个世外桃源,也是处藏娇纳玉之地哩!”说着,锄药就把水月庵的情况同我说了一遍。原来水月庵位于京城东郊,离城约有二十里地,山清水秀,景致如画,本只是一个有几个尼姑修行的的小尼庵,但不知从何时起,都中的王公贵胄、富户商家开始在其处安置私妾宠妓,久而久之,那里便渐渐成了一处专门藏娇纳玉的名地。 锄药笑道:“因为我家少爷在品花楼新收了个姬妾,叫做樱樱,说是今年品花榜中有名的,心里得意,也在水月庵买了几亩地,置办了几间房舍金屋藏娇哩。本来准备早点享用的,可不巧被老爷给打伤了。于是延拓到今日才摆了酒席,因为表少爷救过少爷一命,我家少爷就请表少爷过去品一品哩。” “品花榜,什么是品花榜?” 锄药顿时来了精神,笑道:“啊呀!表少爷怎么连品花榜也不知道啊!这品花榜,便是品花楼里前十名的美姬。品花榜之人一经品题,便能声价十倍,而不得列于其榜者,皆自引以为憾。凡是品花榜上有名的美女,那可绝非庸脂俗粉了。这等美事,表少爷是一定要去的。” 他说得这么清楚了,我也想见识一下那艷名远扬的水月庵,趁此正好去瞧一瞧。不知怎么,忽想起那个可人的刘闺臣,心中轻轻一缩:“张渲真迷糊了,屋里放着个这么标緻的人儿不怜惜,却跑到外边寻个青楼姐儿来宠。难怪刘闺臣想到要勾引我了,这可真是现世报啊!好在我把持得住,否则一顶绿帽子肯定要扣在张渲头上了。” 锄药又道:“表少爷猜猜我家少爷为此事花掉了多少银子?” 我想了想,道:“五百两内怕是弄不成吧?” 锄药笑了笑,扳着指头道:“跟表少爷估的可差远啦,有几件都是奴才帮少爷办的,这笔帐且算与表少爷听听,头一件,那品花楼里的花儿可不容易摘,而这樱樱姐儿又是品花榜题名的,价更不菲,从递牌到梳拢,咱张渲少爷半月内就花掉了六百多两银子。” 我早知青楼都是销金窟,却没想糜费至此,若在外边,六百两银子已可够十户中等人家过一年的了,说道:“还是张渲表哥的银子多,这么狠的价也下得了手,不过为了品花榜上的人儿,怕也是值得呢。”心中却很不以为然,知道张渲若是再这样靡费下去,张家早晚得给他败光了。 锄药点点头,道:“有这价便有人要,只是得像少爷这种主儿才奢侈得起哩。第二件,在这水月庵买了四亩二分地又花了五百六十两。” 我说道:“这也贵,都中许多地还没这个价。” 锄药道:“如今这水月庵已是炙手可热的宝地哩,只怕日后还要再涨价呢。”顿了一下续道:“余下建房子办家私约使了三、四百两,前前后后统共超出一千五百两。” 我咂咂舌,嘆道:“不得了不得了。”心底恨不得立刻赶到水月庵,瞧一瞧那个让张渲大撒银子的樱樱姐儿是个什么模样。 我们一路谈笑,倒也不无聊,直到夜幕降临,方到了水月庵。我掀起窗帘,但见四下树影层叠,黑暗中点点霓灯透亮,隐约描出花木丛中的一栋栋精緻楼舍的边角,又有丝竹管弦之声缈缈飘来,泄露出这里实是繁荣华之地。 锄药也朝外观看,边认路边指点车夫行走,忽然道:“到啦,便是这里。”唤停了车,两人一同下地,进了一围篱笆,绕过数丛细竹,眼前现出几间精美房舍,皆为紫脂泥墙,檐下挂着数盏大红纱灯,门口几个小厮迎上来,都笑唤:“锄药。”却不认得我。 锄药携着我迳自入内,大叫:“表少爷来啦。”堂上数人快步围过来,为首正是张渲,后边跟着几个狐朋狗友,我却并不认识。但他们却十分热情,这个抱腰那个拽手,闹哄哄道:“怎么现在才来?” 第69页 我笑道:“我得读书哩,又不能象表哥这样,想去就去,想歇便歇。” 张渲读书,不过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外祖父、舅舅看的,开头还三日打鱼两天晒网,不时拿着本《大学》、《中庸》什么的应个景,后来捐了官,便再也不读了,闻言讪讪笑道:“我只是最近忙了些,过几日还要回去读书的。” 我哪里信他,只笑道:“忙什么呢?又背着大家弄来个新嫂子吧!” 张渲听我口称“嫂子”,心中高兴,道:“不过图个新鲜罢啦,来来来,酒席早已摆好,专等你哩。”携了我的手,往北间宴厅而去。 进到里边,见有几名侍儿正忙着摆碗按箸,绣屏前又有数女或立或坐,粉粉艷艷地围了一堆,手里持抱着红牙檀板箫管琵琶诸器,竟是个个衣鲜鬓秀,容颜俏丽,真谓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我一瞧,立知都是些什么人,心中怦怦乱跳。虽然我早已不是童男子,但这种场面,还是头一次遇到。锄药旁边低声笑道:“今日这般奢侈,可见咱家少爷多高兴哩。” 张渲朝当中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叫道:“樱儿,快过来拜见你叔叔伯伯。” 那美人盈盈一笑,莲步行来,朝众人一一衽裣作礼,张渲说伯伯她便叫伯伯,唤叔叔她便唤叔叔,音如黄莺出谷,举止娴淑温柔,哪有半点娼家之气,大方之处尚胜许多名门闺秀。我见她身穿淡花绣袄,底下紫绫罗裙,一条芙蓉软巾低束蛮腰,秀目藏媚,娇靥含春,果然妍丽过人,心里不禁微微发酥,暗道:“果然是品花榜上的人儿。” 第二十二章 谁与流芳 第二节 见过礼后,张渲招携众人入坐,举盏呼饮。樱樱与四名侍儿前后服侍,流水般端上时鲜果蔬佳肴美酒,那班丽人却在一旁调丝弄弦弹奏助兴。 忽然间有一人说道:“怎么就喝了起来?咱张渲大爷今日丰席款待,不知是什么原故?我们大老远从城里赶来,可不能吃得不明不白。”众人一听,皆跟着起闹,要张渲说话。我见这人六尺个头,粗短身材,大团脸上长着一双滴熘熘的眼睛,时刻流露出淫秽的目光,却不认识他究竟是谁,连忙问站在一旁的服侍锄药。锄药道:“这位公子呢,便是静海侯李师承的公子李柏耀,现在袭了一等伯爵,身家不凡哪!” 想不到形容这样猥琐的一个人竟然是当朝的一等伯爵!想我外祖父身为朝廷宰相,东阁大学士,却也没有爵位,这位李柏耀仗着父亲的功劳,年纪轻轻就袭了伯爵(当朝爵位可以世袭,但却是降一等袭爵,比如李师承是侯爵,他的儿子李柏耀袭爵的时候就只能是伯爵了)。按照朝廷律法,大学士是一品衔,子爵也是一品,伯爵就是超品,李柏耀的品级比我外祖父还要高。当然,这只是从爵位上来看的。实际上,一个一等伯爵的实权绝对比不上一品大学士的职权高。所以,身为宰相之孙、尚书之子的张渲,才可以凭六品同知的身份和李柏耀坐在一起,互开玩笑。张渲说道:“有什么原故?只不过多日不聚,思念大家哩!我在这地方新置了几间房屋,因此做个东道,把你们哄来吃几杯薄酒呗!若说还有其他,也就是藉此机会向我的表弟,就是这位吴笛吴公子酬谢救命之恩哩!” “这位公子就是近来名震京师的才子吴笛吴公子?”众人一听张渲的介绍,都是非常吃惊,连忙向张渲追问仔细。 张渲点了点头,道:“正是。我这位表弟也是我将来的妹夫。你们也知道,我妹妹张渲向来眼高于顶,普通文人是根本看不上的,她能看上我表弟,可以想见我表弟的文才有多高。” 张渲向众人一吹嘘,人们便把目光齐刷刷地向我投过来。这些目光里面有惊嘆,也有赞赏,有羡慕,也有嫉妒,当然,也有几个人因为张沅这朵鲜花终于插在了我身上而投来愤怒的目光。 当这些包含了不同意思的目光向我射来的时候,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先前在张沅那里的一次斗智,居然会使我的名声遍布京城。我不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人,但能因此而得到人们的重视,我心中难免也有些飘然,希望自己以后不要为盛名所累才好。 李柏耀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大概是有些嫉妒,说道:“刚才张渲大爷说新置了几间房屋,却不知张渲大爷新置这几间房屋又做何用?” 张渲哈哈一笑,将樱樱柳腰儿一揽,大声道:“金屋藏娇呗!还不晓你们想听什么,喝酒喝酒!”樱樱满面晕红,只垂着首帮男人斟酒,旁边那些丽人皆望着她嘻嘻而笑。 一群猪朋狗友高谈阔论,觥筹交错间无非谁家的园子好,谁家有奇物异宝,谁家的戏子俊,谁家的丫头标緻,初时还有点规矩,后渐露出本相,一个个言中猥亵不堪。人说自古纨绔少伟男,以这些人而论,一点也不差的。 旁边的女人毕竟不是小家碧玉,酒酣耳热间没谁顾忌,几个跟樱樱已见过面混得略熟的,还不时跟她狎言调笑。这姐儿十分乖巧识趣,依在张渲身畔笑颜对应,矜持中不乏风情。李柏耀乃静海侯李师承之子,年纪青青已袭一等伯爵的爵位,平日里就鲜把谁放在眼里,灌多了几杯黄汤,此刻更是轻狂,见樱樱甚是可人,竟嚷嚷要她过去陪酒。 第70页 张渲丝毫不恼,朝女人道:“樱儿,小爵爷喜欢,你便过去敬一杯,我们兄弟俩不分彼此,敬他就如敬我一般。” 樱樱斟了酒,道:“奴家敬小爵爷一钟。”笑吟吟上前敬献,孰料被李柏耀忽一把搂入怀内,借着酒劲道:“若不跟我交杯,定须陪一杯方可去!” 姐儿乜斜了张渲一眼,见他不来解救,只好笑道:“小爵爷高兴,陪一杯也没什么,只是奴家不能多饮,就饶半杯可好?” 李柏耀见其娇俏可人,又闻缕缕淡香袭来,心里酥了一半,紧紧地圈住她的蛮腰,喷着酒气道:“也成,就在这陪,免得赖帐。” 樱樱嫣然道:“奴家岂敢在小爵爷面前赖帐。”就坐在李柏耀的腿上,探臂到桌上又斟了半杯酒,端过来对他妩媚一笑,杯口往男人的杯底轻轻磕了一下,柔声道:“小爵爷请。”翠袖半遮檀口,迳自饮起来,转眼间便把杯口朝男人一扬,竟是一气干了,丽目随之斜斜乜向他手里的那一杯。 李柏耀目瞪口呆,心中已是迷坏,忙举杯也饮,谁知樱樱趁机一挣,已从他大腿上熘了下来,轻烟般躲入张渲怀内,耍娇弄嗔地仰着螓首,不知跟男人诉说什么。 众人瞧得心旌摇荡,连我的心里也是难过,脸上还烫烫的,恨不得把这尤物一把捉过来揽着。有人就嚷嚷道:“小爵爷有人敬酒,我们怎就没人理睬呢,莫非此处只有他是个官儿?”我见这人长得唇红齿白,浓眉斜飞入鬓,也是极英俊的人物,只不过脸上略带有酒色之气,脚步似乎也有些虚浮,不过举手投足间,也带着几分官相。一旁锄药向我介绍道:“这位官人呢,就是左羽林卫大将军于士龙的公子于承瑛,现在袭着右神武军马军副指挥使之职。”原来此人是个武将,只不知以他的状况,是否骑得上马,打得动仗,是否听到马儿长嘶就说这是老虎叫。 张渲听到于承瑛的话哈哈大笑:“都有都有,今个儿不单有人敬酒,还有人陪酒吶!”遂同怀内美人道:“叫你姐妹们歇一歇,都来与叔叔伯伯们陪杯酒。”原来旁边的那些弹奏的华裳丽人,皆是品花楼里的姐儿,今儿被张渲请来作陪的。 樱樱朝她们挤挤眼,笑道:“有劳姐姐们啦。”众美早有默契,纷纷放下手里的乐器,笑嘻嘻地斟了酒,各自寻一个男人敬奉。来敬我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女孩儿,生得俊俏伶俐,干净利落地斟了酒,抢在别人前面来到我跟前,双手捧杯妩媚娇甜道:“奴家敬公子一钟。”惹得旁边几个也想染指我的姐妹直噘嘴儿。 我一看眼前的女子,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透过她脸上涂得厚厚的浓妆仔细看来,心中突然一震,手禁不住发起抖来,忍不住张口道:“是你……” 她却连忙把酒杯送到我的唇边,打断了我的话:“公子请用。” 我忙接过饮了,谁知这俏姐儿竟一屁股坐到我的大腿上,一臂勾着我的脖子,一臂复去桌上斟酒。我脸上烧得通红,偷望四周,原来都是一样,席间坐位根本无多,那些姐儿皆坐于男人腿上,心里这才稍稍定下来,小声问道:“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俏姐儿小声说道:“少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会儿奴婢再告诉你!”接着大声说道:“奴家叫默娘,公子尊姓大名?” 说着捧杯又敬。我这才知道她方才在旁弹奏时,一定打量过席间众人,瞧见了我,就做好了打算要同我见面,因此张渲一叫陪酒,她便抢先来到我的面前。于是我也忙着举杯回答:“我是张渲公子的表弟吴笛。” 默娘一听,大声道:“原来是名震京师的才子,难怪气宇如此轩昂。”说话间,却在我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小声道:“少爷,你不该到这里来的。” 她这一掐,疼得我哧牙咧嘴,我正要发作,樱樱却突然向我们走了过来,我和默娘连忙停止了小动作。默娘说道:“樱樱姐姐前来,不知是不是向吴公子敬酒的?” 樱樱笑道:“奴家哪里敢抢默娘姐姐你选的公子呢?不过因为奴家听说吴公子是京中才子,便想请公子为奴家填一首词。” 原来她是找我填词来的。这有何难,我接过樱樱手中的纸笔,略一思索,就写下了一首《天仙子》:“黛眉恰似远山长,当窗轻点梅花妆。鬓云耸翠上重楼。凭栏望,自堪伤,不见人间琢玉郎。落叶梧桐秋草黄,枝上残红应留香。吾心好似楼前月,照大江,映寒塘,片光度与点酥娘。” 樱樱接过我手中的纸,看了一遍,频频颔首,说道:“谢谢吴公子!”说完,就回到了张渲的身边。 众人正在迷乱,张渲忽唤待儿取过琵琶来,命樱樱亲自弹唱助兴,却是一阕我刚才新填的《天仙子》。待其檀口一启,才知音色出奇甜美,吐字也腔悠气柔,只听得众人不住拍手称赞大声喝彩。而我也才明白适才樱樱为什么会到我这里来,原来不是因为她听到我和默娘私底下的对话,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我见樱樱精通音律,又颇得神韵,心道:“这樱樱不但容颜出众,兼而多才多艺,更有绮情媚趣,难怪张渲会丢下屋里的俏人儿不顾,却大老远跑到来这儿宠她。”旋而暗嘆道:“唉,若非青楼妓户的手段调教,寻常人家,哪个又能养出这般风liu的女孩儿呢!只可惜这花一般的女孩子最终还是落到了张渲的手上,张渲生性风liu,对她的宠爱只怕也不会长久,到时候还是会苦了樱樱。”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含香,也不知她此刻在西天过得还好吗。 第71页 这时候李柏耀嚷道:“这阕《天仙子》虽好,却嫌斯文做作,不合今夜之宴,须得再来一阕动兴的。” 张渲一听,便叫道:“既然不好,再唱再唱。” 樱樱抱着琵琶笑道:“这吴公子填的词都还不好,那唱什么呢?” 李柏耀狎笑道:“就来个《十香词》吧!”众男人一听,个个叫好。 樱樱晕了脸,笑道:“这个我可不会呢,换别的可好?” 众爷只是不允,皆道:“莫哄人,这《十香词》可是当今最红的,都中的姐儿,哪个不会唱?” 李柏耀更道:“若是不唱,便再来陪我饮三杯!” 这《十香词》类似于《拾捌摸》,不过却不是中原文人所作,而是辽朝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手下的作品,还与辽道宗的皇后萧观音有关。萧观音生性贤淑,时时劝诫老公不要忙于射猎,不要疏于政务。但小里小气的道宗以后便很少在她那里过夜了。萧后寂寞悲哀,想挽回道宗对自己的宠爱,便作了一首《回心院》,词中尽是“扫深殿,待君宴”“拂象床,待君王”“换香枕,待君寝”“铺翠被,待君睡”……的句子。词藻美丽,情真意切,惹人怜爱,只此一阕,便足以让萧观音成为大辽国第一诗人。 《回心院》的难度很大,只有伶官赵惟一能够演奏,便常常进宫弹给皇后听。宫婢单登也善弹古筝琵琶,但和皇后比试了四天共28套曲子,全部败北了,而且皇后又因她出身不好,要皇帝别理她。单登便怀恨在心,与南院枢密史耶律乙辛勾结起来,找人作了一首黄色小调。这首诗便是《十香词》。单登进宫请萧皇后帮她抄一篇,哄她说是大宋皇后的诗,还甜言蜜语地说:“她的诗,加上您的字,就堪称双绝了。”到底是女人,萧观音经不起闹,捏着鼻子帮她抄了一遍,为了劝诫,还作了一首道学气十足的怀古诗:“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娱汉王。惟有痴情一片月,曾窥飞鸟入昭阳。” 耶律乙辛拿着这首诗给皇帝,说是皇后与赵惟一私通。皇帝大怒,拉皇后对质,还把皇后打昏了。打完了人,皇帝有点半信半疑:“咦,最后这首诗明明是在骂飞燕淫乱误国呀,那皇后怎么还会私通呢?”昧着良心的宰相张孝杰说:“这首诗正是证据,含了‘赵惟一’三个字,说明皇后这篇用身体写作的小说,男主角就是赵惟一呀。”道宗气得半死,立马赐死了皇后,赵惟一灭族。萧观音的儿子,当时已是太子,也被害死了。 这一段典故,一般文人都是知道的,不过李柏耀这种草包却是不知,所以才会让樱樱演奏这一篇害死了一位皇后的不详之作。 第二十二章 谁与流芳 第三节 樱樱拗不过,只得将琵琶放下,换了檀板,重启朱唇,细啭莺喉,娇滴滴唱道:“青丝七尺长,挽出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我听了头一句,心道:“这说的是头发了。”听樱樱又唱:“芙蓉失新艷,莲花落故妆;雨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李柏耀笑道:“既说粉腮香,且当印证一下。”便捧了怀里姐儿的玉颊,在上边亲了一口。 于承瑛道:“有理有理。”也把腿上的女孩儿香了一回,笑道:“果然不错。”场面已微微乱了起来。 樱樱接唱道:“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众爷们这回争先恐后,纷纷把鼻口往美人的领口里钻,一个个叫道:“好香好香。”惹得怀内姐儿耍娇弄嗔,低声俏骂。 樱樱继唱:“红绡一幅强,轻闲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乳香。”这一句愈是*,李柏耀最张狂,领头把手往姐儿的领口里探,猥笑道:“什么叫做颤乳香呢?” 于承瑛紧随其后,也一臂深插入女孩领内,一掌扪扣住玉feng,把怀中美人弄得娇喘吁吁,笑道:“此处平时皆有遮拦,最透不得气的,需咱助以摇晃,使内里所蕴香气流出,这便是颤乳香了。” 我见场面愈来愈是不堪,涨得俊脸通红,虽然先前我也曾经对含香她们胡闹过,毕竟不曾这般放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默娘晕着脸笑道:“真粗俗呦。”转首来瞧我,附在我耳边道:“他们都胡闹,少爷却怎么不玩呢?莫非不喜欢奴家?” 我忙道:“不是不是,只是……只是怕唐突了姐姐。”心想我怎么敢对你做这些事情,想当初在家里的时候,稍微做错了一件事情,你就要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半天不同我说话,此刻我若是像其他人那样,还不得被掐死啊? 樱樱此时已唱第五句:“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却是口脂香了。 “这样啊,”默娘低声说道,“还好少爷没有像他们一样,不然……”她又狠狠地在我腿上掐了一下,疼得我马上叫出声来:“啊!” “怎么了?”这下子周围人的眼光全向我们转了过来。默娘瞪了我一眼,当下却使出青楼妓户中的勾魂手段,娇滴滴道:“公子不轻薄奴家,奴家也敬重公子,来,让奴家再敬公子一杯。”双手奉了酒又柔柔献上。 第72页 我一边对着周围人说没事,一边伸手来接,谁知却被默娘轻轻推开,笑盈盈地把酒杯送到我嘴边,竟是亲自来餵。我心里迷迷糊糊的,情不自禁张嘴饮了,尚余三分时,那默娘便抽手退了杯子,道:“你都喝了,不留一点给我么?” 我烫着脸道:“你喝你喝。”只觉她那软绵的身子依偎上来,焐得小腹一团温热。默娘双目水汪汪地望着我,却道:“奴家也要你餵。” 我点点头,欲接杯子餵她,谁知默娘又摇螓首,秀目水盈盈地望着我,微微娇喘道:“你用嘴。” 我吓了一大跳,心想她怎么一改往日的矜持,变成了这副模样?正想要拒绝,却看见四周的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们,只好噙了那杯里的残酒,颤颤然地凑过去跟默娘对了嘴,再一点点地哺过去……而此时厅中男女也有搂抱亲嘴的,早已乱得火热,默娘秀目迷朦,嘤咛一声,舒臂将我的颈紧紧圈了。间中一缕酒液从我们的嘴角漏出,流了她一胸,湿处隐隐透出里边肚兜上的纹缕。 我何曾遇过这样的挑逗,周身血脉贲张,哪里还能把持得住,也将默娘一把抱住,来了个满怀软玉温香,耳边只听那樱樱荡人心魄地唱:“和美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看到这样的场景,其他人也都认为我刚才是舒服得过头才呻吟的,因为贪恋怀中美人的滋味,各自转过了视线,哪里知道我其实是被默娘掐得生疼。 默娘见周围人的目光都转开了,一把将我推开,又狠狠地在我身上掐了好多下,一边掐还一边低声说道:“少爷,不是奴婢狠心,实在是少爷不该来这样的地方!奴婢这样做,是为了少爷有一个深刻的记忆,今后再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了。”我一边忍受着肉体上的痛苦,一边还得承受精神上的折磨,还不敢出声,生怕再把别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樱樱又唱道:“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元非漱沉水,生得满身香。”这一句描摹的是女子的体肤,惹得这帮王孙公子上下其手,在众美娇躯上大肆禄山之爪。 他们这帮纨绔膏粱,往日在张渲或李柏耀的书房鬼混,多少还有点约束,如今移到这逍遥自在的风月圣地来,更是放浪忘形,肚内黄汤一多,不单这些爷们的,竟连几个姐儿也有些按捺不住,当下便有人当众荒唐起来,那帮丽人皆是青楼娼妓,半推半就便欣然相从了,地上顿然丢了许多霓裳罗带,只羞得几个递汤送菜小待面红耳赤。 又听樱樱唱道:“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这说的便是玉手香了。此时默娘坐在我的前面,挡住我的视线,不让我看堂上发生的一切,但樱樱的歌声,却依旧传来:“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绵香。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织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余音未落,已丢下手中檀板,熘回张渲怀里,撒娇道:“口都干了,快拿酒来喝。” 张渲哈哈一笑,倒了满满一杯酒递上,道:“前边的我都听得懂,独独这最后一句不知唱的是哪儿?好樱樱,你便告诉我罢。” 樱樱在他腰里拧了一把,娇啐:“不知道!”这下子不但樱樱的脸红了,就连默娘和我的脸也都红了,我们对视了一眼,默娘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其实知道这最后唱的是什么地方,连忙掐了我一把,说道:“不许朝那方面想!” 她这里正说着,堂上早已有人付诸实践了。这群狐朋狗友听得无比动兴,纷纷与陪酒的美人强suo欢好,厅内霎已是浓云密雨*无边。张渲百般都玩腻了,要的正是这种新鲜绮趣,快活地大声道:“难得今日聚得这么齐全,大伙儿尽情痛饮,不醉不归呀!我这里有许多房间,都备了枕席,若当真醉了,只管随意躺去。” 厅内愈来愈乱,众人荒唐相戏,美人娇娃这个含嗔,那个带笑,你指我,我羞你,在席边闹做一团。又不知谁先带了头,公子哥儿们竟换起伴来,这个到东边采一阵,那个去西边搅一回,除了张渲身底的樱樱,还有我怀里的默娘,其余姐儿几被乱遍。那些淫形秽状,你入我目,我落你眼,糜艷交映,真是让人不堪入目。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受不了诱惑,虽然没有做什么,也忍不住这里瞧一瞧,那里看一看。 默娘见我东张西望,虽然并未如别人乱来,但目中所视,心中所想,定然也是十分淫秽的了,禁不住生起气来,大声道:“公子醉了没有呢?想不想睡去?” 她的话,我哪里敢不从,否则身上又得挨掐了,连忙说道:“有一点儿了,去哪儿歇才好呢?” 默娘遂从我身上立起,悄声道:“奴家知道个好地方,少爷请跟我来。”牵了我的手,撇下众人,往宴厅旁间熘去。 默娘拉着我,从宴厅的旁门熘出去,转了几转,便到了一间小小暖阁,但见里边铺锦垂绣华丽非常,壁上挂着一副对联:醒时只在花前坐,醉罢还来花下眠。我肚里好笑,这联也算雅致,只是想到此处的主子乃是我张渲表哥,便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了。 默娘转身将门关好,说道:“好了,少爷,这里没有其他人来,你就告诉奴婢,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她的脸上带着煞气,似乎我不好好回答,她就不会放过我。 第73页 “冬雪姐姐,你慢慢听我说……”我在床沿上坐下来,说道:“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荒淫的人,这一次只是因为我救了张渲一命,他才让人把我硬拖到这里来的。其实在我的内心,是不愿意这么做的。” 冬雪,也就是刚才的默娘,冷冷地看了我一下,说道:“少爷,冬雪服侍你这么些年,你是什么样的人,冬雪心中清楚得很。五个月前,你不就去过青楼一回吗?虽然少爷不具备某些能力,可少爷的心却从来没有残缺过啊!” 天!冬雪怎么把我看成这样的人?我的心从来没有残缺过,却又不具备某种能力,那不就是说我变态吗?除了死去的含香,冬雪还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 “冬雪姐姐,你不能这样诬陷我啊!虽然我这个人又笨又拙,没有什么本事,到现在还寄人篱下,可是,可是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哎哟,我的少爷!”冬雪讥讽地说道,“早在好几年前,夫人让我们四姐妹伺候你饮食起居的时候,就知道你不能做某些事情。那时候我想,这一辈子也许就这么过了,少爷虽然不能满足我们,但也不能在外面做坏事。谁知少爷在五个月前不告而别,打听之下,才知道少爷原来去了青楼,还让人家给羞辱了一顿。少爷,如果你不是我说的那种人的话,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冬雪一席话说得我是哑口无言。我感觉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告诉冬雪,我是因为想体会一下结婚的感觉,才跟着南宫贺去青楼的吧?如果我这样说,冬雪同样会把我当变态,而不是少爷看待的。 “冬雪姐姐,”我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刚才也说过了,我生下来就是一个身体上有残缺的人,可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也许会认为我是一个白痴,怎么连这种事情都懵懵懂懂的。其实,不单单我一个人,连你在内的四位姐姐,对这些事情恐怕也是一知半解。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当中,一方面,许多无耻的男女荒淫堕落,像今天我们在大厅里面看到的那样;另一方面,许多人,特别是少年男女,对人生当中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却懵懂无知,就像从前的你和我。这,并不是我们的错。人们常常说‘万恶淫为首’,对男女之间的情事讳莫如深,我们平日所见,都是道德文章,你想,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那一天晚上,我受南宫贺所惑,进了青楼,虽然受到了侮辱,却也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件从来没有人向我解释过的事情。为此,我决定离开这个家庭,走自己的路。” 冬雪的情绪受到了感染,她说道:“少爷,那你这条路走得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冬雪姐姐,我也不知道我这一条道路是对,还是错。离开了家,我遇上一位年轻妩媚的女子,她让我替她送一封书信,我答应了。” “少爷,这并没有什么错啊,毕竟助人为快乐之本嘛!” “为人排忧解难,帮人送信并没有错,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决定,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送一封信,改变你一生的命运,少爷,这可能吗?” “冬雪姐姐,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拿着这封书信,从徐州地界一直来到杭州,杭州城北有个秦女村,那里就是我送信的目的地。可是,在秦女村我却没有遇到我要找的人,却遇上了另外一个女子。” “那这个女子也一定很漂亮了?”冬雪的话语里面开始有了一些酸酸的味道。听到这里,我笑了:“冬雪姐姐,她的确很漂亮,可是,直到现在,我也只能远远地望着她而已。”说着,我的心中逐渐产生了淡淡哀愁的情绪,目光也慢慢地迷离。 第二十二章 谁与流芳 第四节 “那后来呢?”冬雪的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我继续说道:“后来,后来我又得罪了这个女子,一直到现在,她还和我过不去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优昙小姐的影像,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耳边仿佛听到了优昙小姐的声音,不过却是指责我的话语。 “少爷,她干嘛要和你过不去啊?” “这个?”对啊,优昙小姐干嘛要和我过不去呢?难道是因为当初我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和她春风一度;还是我没有迎娶雨欣,惹得她不快呢?我想,恐怕还不是这些理由,优昙小姐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她这么恨我,一定别有原因。 “冬雪姐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可如果不是她,我也不能见到影响我一生的人。” “影响你一生的人?少爷,这个人是谁啊?” “她是一只老狐狸。”我老实说道,不过在冬雪的听来,怕是真以为这位华姑狡猾狡猾的,才得到了老狐狸的评价,冬雪心思再细腻,也想不到华姑可是真的狐狸精,“不过她对我还真是不错。冬雪姐姐,我的病,就是她给治好的!” “什么?是我听错了吗!少爷,你的病好了?”冬雪脸上写满了疑惑,看样子是不肯相信我,没有办法,只好让她见识一下了。我脸上烧得通红,伸出手来,握住冬雪的小手,说道:“冬雪姐姐,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来检查一下。”说着,我就把冬雪的手牵向了我双腿之间。 第74页 只是轻轻的一触,冬雪马上臊红了面,她有些尴尬地说道:“冬雪恭喜少爷,没想到少爷竟然已经……还是吴家列祖列宗保佑,少爷终于可以有后了!” “嗯!”我回答道,“可是,冬雪姐姐,我正为这件事情烦恼呢!” “烦恼?”冬雪被我的话语弄糊涂了,“少爷治好了病,怎么还会烦恼呢?” 我苦笑一声道:“那人治好了我的病,便要收我做她的女婿。我想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不可自己作主,若是我们私相授受,那可不就成了淫奔,有违先贤教化吗?于是就不肯答应。” 我刚刚说到这里,冬雪就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到我满面困惑,冬雪解释道:“少爷,人家招你作女婿,你就推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为淫奔;可今日之事,少爷又该作何感想呢?” 天!我遇到的这些女子怎么个个都是伶牙俐齿啊?张沅就不用说她了,本来就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刘闺臣心机深沉;含香秀外慧中,却又倔犟不屈;优昙不知怎么的,也学会了欺负人;就连冬雪,本来好端端一个娴静优雅的女子,也在我面前讽刺我了。可是,对冬雪的讽刺,我可没办法提起气来。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理亏,不论冬雪嘲笑我,还是讽刺我,我都只能认倒霉,没有脸面和她争辩下去。 冬雪大概是见我一张脸涨得像关公似的,怕把我给憋坏了,忙转移话题,说道:“少爷,那后来又怎么样了,你到底有没有做人家的女婿?” 我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点头承认了:“后来,我离开秦女村,准备北上回家,同父母讲过,再来迎娶妻子,没有想到,家里面会遭遇到这样大的变故。在杭州城,我遇上了春梅姐姐,那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在北上路途中,我们又遇到了夏荷姐姐,她差点被人家杀来吃掉。” 同伴的遭遇引起了冬雪的共鸣,听了我的话,她也开始感伤起来,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再后来,我回到了徐州,回到了家;看到家里残缺破败的样子,我知道,我再也不是以前的贵介公子,无忧少爷了。我的身上,担负着复兴吴家,为爹娘伸冤的重任。在家里没有办法呆下去了,我决定来京城投靠外祖父。” “就是外面那位纨绔公子张渲的祖父?” 我点点头,道:“是当朝东阁大学士,一品宰相,有了他的帮助,我复兴吴家,为父母伸冤也就有希望了。可是,外祖父一家却作出了一个决定,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决定?” “他们让我和张沅结婚。” “这很正常啊!”冬雪说道,“张老相公是少爷你的外祖父,少爷父母驾鹤西去,他和你舅舅就是少爷的长辈,他们让少爷同谁结亲,可不就等于父母之命,再找一个说媒的,可不就是媒妁之言。这三媒六证的婚姻,不就是少爷你想要的吗?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答应了。可是,我的另一位妻子却已经怀孕了,她还派人到京城来找我,让我同她成亲。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确乎是一件难事。”冬雪说道,“可谁让少爷这样风liu呢?惹下的情债,还得少爷自己来偿还哪。” 听了冬雪的话,我难过地低下了头。 “好了,少爷,也别太为这件事情为难。今朝有酒今朝醉,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东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 金樽空对月……” 看到冬雪煞有介事地念起李白的诗句,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冬雪姐姐,你要再这样念下去,我恐怕就要学外面的那一帮子人了。” “你学他们做什么?” “当然是学他们那样及时行乐,将姐姐你就地正法呀!”说完,我就跃跃欲试,只要冬雪一个眼色,我立马就可以扑上去了。 “好了,好了,”冬雪仿佛从我的眼睛里面看出了什么,马上正襟危坐,说道,“张渲他们这么闹,难道少爷你也跟着他们一起闹吗?张渲他们不是好人,难道少爷你也跟着他们学坏吗?若是少爷再这样堕落下去,做错了事情,伤害了别人,今后一定有后悔的时候!” 冬雪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含香,心中顿时一冷,那腾腾的火焰也就熄灭了下去。忽然听见有人粗声说道:“这间屋子最好,我们里头耍去。”又传来一声女音道:“奴家好累了,让人去睡一会儿好不好?”接着听见一个男子笑道:“嫂子尽管歇着,小红一个侍候我们哥儿俩。”再有一女啐道:“你做梦!”说着,门口就响起了怦怦的敲门声。 我和冬雪对望了一眼,这四个怕是前厅里的那伙男女,大约在前厅还不够尽兴,也转到后面来,想要恣意而为了。 我是张渲请来的,又先行离开了前厅,若是让别人看见我和冬雪只是在聊天而没有发生其他什么事情,这些人一定会把我当成一个另类,讽刺、嘲笑还好,最怕这些人以为我会向外祖父告发这些事情,黑着心肝将我给害了,那我可不就是冤哉枉也了。 想到这里,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冬雪。冬雪知道了我的心思,含羞一笑,那模样儿,可真是百媚横生、倾国倾城,令我一看之下,不由得痴了。 第75页 看着我的傻样子,冬雪含嗔带怒地拍了我一下,努了努嘴,朝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将身上的外衣脱去,只剩下一件裤衩。冬雪又将我的头发给弄散乱了。她自己把床上的被子摊开,弄乱了头发,却也并不脱衣,只将自己的身子都埋在了被子底下。接着,就让我去开门。 看着自己光熘熘的身子,我是哭笑不得,可不去开门还真不行。于是收起羞怯之心,将门打开。 门开了,珠帘掀起,从门外相拥着进来两男两女,男的正是张渲与李柏耀,身畔各携一女,皆是罗裳零落,肌肤半裸。我仔细瞧去,原来张渲搂着的是樱樱,李柏耀拖着的却是一个柳眉杏眼、纤腰楚楚的女孩子,想来应当是李柏耀说的小红了。 李柏耀淫秽地笑道:“双剑合璧,可比刚才销魂多了,我们哥儿俩定教你……”声音突然顿住,四人皆瞧见了赤裸着身子的我,还有腻在床上的冬雪。 冬雪低声婴宁一声,忙扯过锦被遮住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别人见了,只当她被子底下一定赤裸着身体,而我却知道,其实冬雪一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怕被外人看见她其实身上穿了衣服的。 张渲等四人回避不及,欲走又怕太着迹,反而上前笑嘻嘻地瞧我们。张渲见冬雪云鬓散落花容狼狈,一副神饧气弱地娇模样,笑道:“表弟好手段,竟把默娘玩成这样。” 倒!我什么时候和冬雪做过了?可怜我辛苦大半宿,非但没有碰到冬雪的身子,反而担了这样一个名声,实在是冤枉。可张渲等人的偏见,不正是我想追求的效果么?所以我虽然被张渲的话语弄得面红耳赤,却也没有作声。 张渲一向视我为假道学,此刻见了我默不作声的样子,只当他的这位表弟真和他是同道中人,不过一时脸嫩放不开而已,却没有想过原来我和冬雪在合伙欺骗他们。 正在我一时无言以对的时候,倒显得冬雪从容,她斜睨着张渲身畔的女孩笑道:“谁不知张大爷的厉害呢,我妹子才销魂哩。” 啊,冬雪从什么地方学会了这样的话?连我听了都臊得慌,而张渲等人却视之如常,特别是张渲,听了冬雪的话,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容,自然也是猥亵非常。 我见这情形,知道要早一点将这四位给送走,否则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情呢!于是问道:“表哥到这里来,所为何事呢?” 所为何事?当然是男女之事了。只不过张渲虽然无耻,却也不能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只是说道:“我在大厅上看不见表弟,怕表弟走失了,就四处走一走,看一看,想找到表弟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我和张渲都是心怀鬼胎,不肯将实话说出来,“表兄,如今你也见到我了,可不可以就此出去,我还得……”我故意不把话说完,心中的意思自由张渲去猜。 张渲果然猜岔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猥琐的笑意,道:“这个,表兄自然省得,不过表弟长这么大,怕是没有见过合huan大会的场面,享受过无遮大会的滋味,今日何不……” 我听出了张渲的意思,这样的想法虽然吸引人,我却不敢尝试一下,也不愿意冬雪被张渲他们给糟践了,连连推却。 张渲有些失望,他还当我放不开,不过晓得这些事情强迫不得,若是将我逼急了,我跑到外祖父身前告他们一状,那张渲还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他笑着说道:“表弟的脾气表兄是知道的,不肯像我这样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大家分享,既如此,我们也不强求,就此告辞了!” 说完,张渲就和着李柏耀、樱樱、小红等人退了出去。樱樱离开的时候,还向我望了一眼,那目光里面,似乎还带着钦佩的神情。 等四个人都出去了,我连忙把门关上,长舒了一口气,心道:乖乖,总算将他们骗走了,若是让他们发现冬雪衣衫整齐,而我们不过是假凤虚凰,那事情可就坏了。 正当我心上的石头落地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我的心马上又提了起来,小心问道:“谁啊?” “表弟,是我!”这是张渲的声音。 “什么事啊,表兄?”我不肯开门,只隔着门说话。 “表弟,”张渲小声说道,“我见你年纪尚轻,怕你对付不了默娘,要不要表兄送你一些好东西啊?” “什么好东西?” “金枪不倒方,还有玉女销魂散!” 晕!这张渲也真是的,居然送我这些东西。我什么时候要用这些下三滥的东西来对付女人了?连忙说道:“表兄,你放心,我应付得来,不需要这些东西。” “这样啊……”张渲的言语里面有些遗憾,不过还是说道,“那表弟你要加倍努力哦!” 说完,他才悻悻然离去了。 第二十二章 谁与流芳 第五节 好不容易哄走了张渲、李柏耀、樱樱、小红四个男女,我的心差点没有跳出嗓子眼儿来,背后也是冷汗涔涔,直道此后再也不与张渲打交道,不赴这样的宴会,就是路面上撞见了这位表哥,我也只当没看见,打另一条道上走。离开房门,我走到桌边坐下来,见上面还有一壶残茶,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喝剩下的,也不倒进茶杯里,直接拿起茶壶,把那壶口放到唇上,骨碌碌就倒了干净。半壶凉茶下肚,身上的冷汗,心中的烦闷,也就慢慢平复下来。 第76页 “少爷,这残茶也喝得么?”旁边一个声音传来,接着又是一只纤细洁白的小手伸过来,夺了茶壶,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冬雪已经起了床,站到了我的面前。这冬雪,鬓发散乱,眼波横流,最是销魂时候,上身穿一件燕尾青五色洒线天马皮袍子,外套紫黑色蜀绣貂皮披风,大红绸穿花百蝶皮裙,令人一见倾心。 我看得冬雪口干舌燥,却又不敢唐突了她,只把她手中的茶壶夺过来,又瞎灌了一气,看得冬雪是又急又气:“少爷,你咋就不听我的话呢?吃了残茶,喝坏了肚子,可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明白冬雪确实是为我好,就将茶壶放了下来,心道如此温柔和顺、似桂如兰的女子,怎么就成了风月中人?当初伺候我的春夏秋冬四姝,而今春梅患病、含香自尽,唯有夏荷一直在我左右,时常使我伤怀,眼下遇见了这位贤惠的姐姐,就想带她脱离这芜秽的地方,长伴在我身边。 “冬雪姐姐,这些年你待我很好,我心里一直记得。就是方才在大厅上,姐姐虽然掐了我,我也知道那是为了我好。从前娘亲归宁,常常当我面夸赞张渲,我以为他是一个成器的人,没料到也这么不中用,看来舅舅打他也是应该的,我今后不与他这样的人来往就是了。可是,冬雪姐姐,过了今夜,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张府去了,以后怕也不能再和姐姐见面,让人怪想念的。姐姐何不同我一起离开这里呢?” 冬雪嘆了一口气道:“少爷,你当我当真愿意留在这里么?我也是逼不得已啊!冬雪本是良家女子,只因家乡遭了水灾,被夫人救出来,到吴家伺候少爷,本想今后就这么过一辈子,谁料吴家竟然遭遇惨变,冬雪无从脱逃,被官家卖入品花楼。老鸨逼我接客,我不肯,她就千方百计折磨我,到底还是被人家破了身子,成了残花败柳,日日为张渲一类人所欺凌。冬雪原也想过要逃走,怎奈何看管严密,没有机会逃开;便是有逃跑的姐妹,也多半被龟公抓回来,千般ling辱,直让人惨不忍睹。冬雪一个弱女子,见了这样的场面,吓得打消了逃走的念头。只是这神女生涯,没有尽头,冬雪只盼哪一日再见少爷一面,就算了了心愿。天可怜见,今日让冬雪在此处遇上了少爷,从此再无牵挂。” 我听冬雪这番言语,总有寻死的念头在里面,心中骇然。含香去了,我没有办法阻止她,尚且懊悔不已;此时冬雪就在我面前,我若是不救她一命,怎么着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于是说道:“冬雪姐姐,你这是何苦来哉!我虽然鄙陋,但也算是世家子弟,姐姐照顾我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姐姐是因为我们吴家的变故才遭难的,我怎么能扔下姐姐不管呢?姐姐若不嫌弃我驽笃愚笨,我愿意救姐姐跳出火坑,从此长伴我左右,如何?” 我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就是让冬雪跟我一起回家,作我的妻子;冬雪生性聪明伶俐,岂会不解?只不过她面上有些放不开,更兼出身青楼,自卑之心自然不免,她说道:“少爷厚爱,冬雪却不能承受。冬雪已是残花败柳之躯,不敢高攀少爷这一枝,更何况少爷已有妻室,冬雪更不敢同张沅、雨欣姐姐等兼美。” 我见冬雪一直在推託,连忙拉住她的小手说道:“冬雪姐姐,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姐姐身虽下贱,却心地纯良,便是那些大家闺秀也是及不上的。我爱慕姐姐的心,自从小与姐姐见面时就有了,只因当初身有残疾,所以无法同姐姐细说,如今我顽疾已愈,正好与姐姐共效于飞,姐姐就不要推託了。” “可是,可是……冬雪出身青楼,已为众人所污,身上早已不干不净,少爷难道你就不嫌弃冬雪么?” 说了半天,原来冬雪还是怕我嫌弃她啊!我微微一笑,念了一首诗:“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枝香。直道相思无了意,未妨惆怅是轻狂。冬雪姐姐,在我的眼里,你始终是纯洁的,正如山中高士晶莹雪,我必不嫌弃于你,”说着,我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咬到皮破血流为止,“今后我若是违了这些话,必遭天谴!” 冬雪听了我念的诗,早已明白我没有拿她当妓女看待,后来见我啮臂出血,已是震惊,再听我发下毒誓,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到我的怀中,说道:“少爷,好端端的,你怎么就说起天谴这样的话来,若是让九泉之下的老爷夫人听见了,指不定怎样责怪冬雪呢?冬雪信你就是了……”说着,说着,冬雪就流下泪来。 我是最见不得女孩子哭的,冬雪一哭,我就没有了主意,只一个劲地劝解,冬雪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说道:“少爷,你为了冬雪发下毒誓,冬雪也不能负了你,今后少爷往哪里,冬雪便往哪里,纵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狱,冬雪也在所不惜。” 我这时才真正明白冬雪的心意。以前看古书上有魂断蓝桥的故事,有梁山伯祝英台化蝶的传说,有“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绝,乃敢与君绝!”的诗句,总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此刻见到了冬雪的真心实意,才知道厚地高天,古今情缘本难尽;痴男怨女,多少风月债难偿! 第77页 等到冬雪哭过,我们便商量着如何离开此处。冬雪本来是品花楼中人。这品花楼向来看管严厉,很少有妓女能够逃得出去,但这一次,却是因为张渲在外面摆下酒宴,请来的品花楼中女子,看守要比品花楼内松懈得多,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逃出去的话,今后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更何况张渲等人此刻要么正在荒唐,要么已经熟睡,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被张渲请来的客人,当朝宰相的外孙,竟然会带着一个妓女离开。 “冬雪姐姐,我们离开这里,你这身衣裳是用不上了,得换上一套小厮的装束,头发也要弄散了,重新疏一个髻,戴上小厮的帽子,免得被别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听了我的话,冬雪自去准备,我到外面去为她找一身合适的装束。 掩上房门,我又让冬雪在里面把门给关严实了,才放心离开,来到南院的倒座里,众人带来的小厮们都喝醉了,睡得是一塌糊涂,按照冬雪的身材,我找到了李柏耀的小小厮,方才曾在席上伺候过李柏耀的。这人年方十四,名儿也取得好,叫作小百合,长得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可惜了一身细皮嫩肉,却落入了李柏耀这样的淫棍手中。李柏耀除了喜爱美女之外,据说也喜欢男风,这两全其美的事情就这么让他赶上了。此刻小百合也多喝了几杯酒,睡死了过去。我剥去他身上的一件灰色棉布袍子,一件石青色灰鼠皮马褂,一顶六合一统毡帽,一条暗蓝色棉布裤子,却又扯来一条布被,替他盖上。做完了这些事情,我正待离开,却又想起一计,留了下来,于是将另一个小厮,也剥去他身上的衣衫,塞入小百合的被子,这样第二天即使被李柏耀发现,也只当这些小厮当中,有人忍不住小百合的细皮嫩肉,把他当兔子做了一回无耻的事情,追究不到我身上来。 等到做完这些,我才拿着手中的衣裤,回到了冬雪的房前,轻敲了几下房门,说道:“冬雪姐姐,是我,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冬雪将门打开,此时她已经将头发扎成了一个发髻,只是衣衫还是原来的模样。等我进了屋,冬雪又关上了房门,对我说道:“少爷,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你找来衣衫换装了。” 我点了点头,将手中从小百合身上剥下来的衣衫递了过去。冬雪结果衣裤,就对着我努嘴,让我转过身去。她还不想让我看见她换衣服。此时我和冬雪已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立马就转过了身来。等了半晌,只听见冬雪说道:“好了,少爷,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我转了身去,眼前一亮,好一个漂亮的小厮,长得就跟戏里面的女驸马一样。若是让哪一国的公主看见冬雪的模样,非得招她做驸马不可。看着冬雪,我也发起呆来了。 “怎么,不好看么?”冬雪误解了我的意思。 “不,不是不好看,而是长得太好看了。”我吞了一口口水,说道,“不过我们现在是逃离此处,越不惹眼越好。姐姐你长得太漂亮了反而不好,还得再化一下妆。” 冬雪点点头,便任凭我摆布,我将毡帽的帽沿拉下来,又用墨汁涂黑了冬雪的脸,在她身上扑了些灰尘,这才满意了。 打点停当,我领着冬雪出了房间,走过院子西边的游廊,穿过垂花门,绕过照壁,前面东南角就是大门,不过却有人在把守。这些人,不同一般的小厮,而是挺胸叠肚、器量高长之人,看上去就不是善茬,像我这样的文弱书生,若是冒犯了他们,走上去肯定是一拳头一个,管杀不管埋的。 冬雪握着我的手心里边冒出了冷汗,她轻声说道:“这几个人就是品花楼的护院打手,他们都认得我的。”冬雪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出来她在害怕,连忙安慰道:“别怕,你改换了装束,他们认不得你!”冬雪定了定心,方才跟着我向前走。 “站住,干什么的!”看到我们越走越近,一个打手就把我们拦下来问话。 “瞎了你的狗眼!”我大声骂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我是当朝宰相的外孙,吏部尚书的亲戚,张渲大爷请来的客人,你们敢拦我?看我不让张渲表哥打烂你们的狗腿!”说着,我一腿就蹬了过去。 那人无缘无故吃了一条火腿,心中虽然有气,却也不敢造次,仔细看了我一眼,连忙赔罪道:“原来是吴笛吴公子,小人瞎了狗眼,没有看清您哪!不知您老这么晚出来,是要到何处去啊?” “我这不是要回去么?我家老太爷门禁森严,对我更是严厉,回去晚了,或是彻夜不归,都要让我吃板子。我说这些,你都明白么?” “小的省得,可是这么晚了,没有车夫,您老怎么回去呢?而且城门也关了,您老叫不开城门也是白搭,不如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如何?” “住一晚上?你这小子是想要我的命啊?没有车夫,我身后跟的这人不就是车夫?城门关了,我不会同送玉泉山泉水入城的车队一起进去么?”说完,我又是一个大嘴巴扇了过去。 刚刚吃了一记火腿,此刻又来了一记熊掌,那人连吃两道亏,知道我也是得罪不起的,只得给我们让路,他们就没有注意到,我身后的这位,可不是什么车夫,而是一位娇滴滴的娘子。 第78页 第二十三章 天女 广开兮天门, 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 使湅雨兮漓尘。 君回翔兮以下, 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 何寿夭兮在予! ——《大司命》 离开门口,冬雪和我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我机灵,才逃过这么一劫。若是换了张渲这样的草包,那还不得露馅了。冬雪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走在前面的我,甚至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等到了车马之前,冬雪竟然吓得浑身瘫软,差点倒地,还好我将她扶住了,搀着冬雪上了一辆太平车。这辆太平车,就是我先前来这里时坐的那一辆。这时候,冬雪突然告诉我,她不会赶车。这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若是说冬雪不会弹琴,不会唱曲,我可能还会吃一惊,不会赶车,却没有什么惊人的。她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要是真会赶车,恐怕才会吓人一跳。问题就在于,连我自己,也不会赶车。 不会赶车又怎样?我即使没有吃过马肉,难道还没有见过马跑么?我便让冬雪坐到车里,自己拿起马鞭,“啪”地抽了一鞭,口中喝道:“驾!”在我的心里,只要是这样,这马车就会跑起来,谁知我弄了半天,马车却丝毫没有移动,急得我是满头大汗,这时候门口已经有人注意了,再不动的话,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使整个逃跑计划,功亏一篑。 就是在这危急的时刻,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怎么样,吴公子,携美私奔的滋味不好受吧?你难道就不怕被官府抓住,问你一个拐带人口的罪名?”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又羞又气,扭过头一看,惊叫道:“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原来说话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女鬼优昙小姐。优昙微微一笑,道:“吴公子,我不是说过么?只要你到什么地方,我就跟到什么地方。这一次,你受了张渲的邀请,我又怎么能不来呢?” 我到什么地方,她就可以跟到什么地方,那她可不就跟着我看了许多不该看的事情?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优昙怎么连圣人说的话都不听?她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有些事情怎么就看得下去?“那你又看到了什么?”在优昙的面前,我感到没有丝毫的秘密可言,忍不住就这么问了一句。 “见所见而来,闻所闻而去!”优昙学着古人说道。听了这句话,我涎着脸说道:“那大厅里面的事情,优昙小姐你也看到了?” “呸!”优昙眼圈一红,啐了我一口,“你们做的那起子龌龊事,我才懒得看呢!我是真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和这样的人交往,真是辜负了你外祖父,你舅舅对你的信任!”这句话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我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 看见我的脸改变了颜色,优昙又接着说,“吴公子不必惊慌,再怎么说你也是我雨欣姐的夫婿,只要你不背着雨欣姐做坏事,我才不会管你同什么狐朋狗友交往呢!今日吴公子还算老实,没有像张渲那样荒淫无耻,却能大发善心,救冬雪姐姐跳出火坑,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听了优昙这句话,我的心放了下来,虽然我不会赶车,而一个大姑娘驾车也有些骇人听闻,可优昙是什么人?她不是人,是一个女鬼!这女鬼,法力无边,赶个车啥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见优昙轻轻地摆了摆手,也没见她有什么奇异的举动,这马车就行动了起来,上了大路,风驰电掣地向着城里驶去。 但这时候院子里也发现走失了妓女,开始嘈杂起来,不多会儿,就从院子里涌出一阵火把长龙,原来都是些护院打手,骑上马追了上来,他们边追还边在喊:“前面的马车停下,你们跑不了了!” 听了这话,我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们骑马,我们坐车,骑马的可比坐车的快多了。若是让这些护院打手给追上来,我还好说,不过吃一个拐带人口的罪名,弄到衙门里挨顿板子,关上几年也就罢了;只苦了冬雪和优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看她们的模样,连一个大男人也挨不住,更何况是这么一大群。只得紧紧抓住优昙这根救命稻草,说道:“怎么办,怎么办……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优昙小姐,你赶快想想办法呀!比方说什么撒豆成兵啊,缩地成寸哪,只要是把他们赶跑了就行。” “吴公子,”优昙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连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他们又没有追到眼前来,你就着了慌,害怕了。就是他们追上来了,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难道还阻止不了他们么?就算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可吴公子你也有手有脚有拳头,难道还打不过他们这几个小小的护院么?早知道是这副熊样,你干嘛还要救冬雪呢?” 啊?这么威猛的打手,还是小小的?优昙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厉害,说起话来也是吃根灯草,说得轻巧,我可不能不提醒她:“害怕是害怕,可我不能眼看着冬雪姐姐处在火坑里不去救她啊!优昙小姐你是不知道,这帮人有多可怕。他们一拳头可以砸死一头牛,像你我这样的个头,更是不在话下,只怕我们死了,连个全尸都找不到。” 听了我的话,优昙扑哧一笑:“他们真有那么厉害么?” 第79页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恐怕还不止,你看啊,这些人一个人就可以打死一头牛,这么多人还不得打死一群牛啊?优昙小姐你非比常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我和冬雪不一样啊。我是个文弱书生,冬雪是个娇媚女子,怎么看,也打不过人家啊。那时候小姐你可以一飞了之,只苦了我和冬雪两个人顶缸!” “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啊?你说他们厉害,难道我就是吃素的不成?那好,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吧!”说着,优昙就从车辕上跳了起来,飞到了空中。那姿势,简直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浓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艷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我的表现比曹植先生好不了多少,甚至犹有过之,连哈喇子都流了出来。我非是没有见过优昙小姐的容貌,但那时候她显得娴静优雅,仿佛幽谷之百合,香远益清,却又含羞而待放,使人凌然不可犯之;此时的优昙,却好似怒放之牡丹,殊丽无比,却又带着王者风范,使人忍不住顶礼膜拜,不敢有非分之想。 我是个俗人,看见优昙的表现,只能流一地的哈喇子,那些打手护院却不一样,他们可是要直接面对优昙小姐凌厉的攻击,其中的惊险之处,令人难以想像。没有撒豆成兵,没有缩地成寸,从头到尾,只有优昙一个人在空中飞舞,在漆黑的夜空里,仿佛一道亮光,上至碧落之上,下达黄泉之下,沟通三界,联繫六道,超度众生。在飞舞之时,一阵粉红色的烟雾从优昙的身上散发出来,慢慢地将优昙笼罩了起来。突然,这些烟雾发散开来,形成了一片片的花瓣。花瓣满天,粉红色的花瓣犹如天女散花般在空中突然出现,仿佛时令变了,此刻正是风景宜人的春天,优昙口中念道:“剑气满天花满楼!” 满天花雨动了。这些缓缓飘在空中的花瓣,开始急速旋转,发出轻轻的“嗡嗡”声。随着优昙小姐的全力催动,花瓣或五或六的聚合起来,旋转得更加快速。随着速度的加快声音也变了,震耳欲聋的破空声响彻天地。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万千花瓣,其中更有无数剑气,真是沾上一点皮开肉绽,挨上一点筋断骨折。那些追上来的护院打手不愿意束手待毙,纷纷抽出手中刀剑,与满天的花瓣对抗。花瓣和刀剑相逢了,剧烈的爆炸声响彻云霄,狂乱的气息四处奔流,由优昙的气息幻化而成的花瓣和精钢打造而成的刀剑相互碰撞碎裂,粉色和寒光在空中狂舞飞散。渐渐地刀剑越来越少,花瓣却飞舞得更加精神。终于,刀剑消散殆尽,而花瓣的飞舞也停息了下来。那些护院打手看不见了,他们纷纷跌落马下,身上无不带伤流血,甚至有人身首分离,而优昙也从空中落了下来。 看优昙的情形不对,我赶忙将她接了下来,抱在怀里。说来也怪,别看优昙方才的英武模样,她身上却一点重量也没有,抱在怀里的感觉,是轻飘飘、软绵绵的。再仔细一看,优昙的脸上也没有了血色,惨白一片。 “优昙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我被优昙的样子给吓住了,忍不住这么问道。 “快走!”优昙面如金纸,好不容易说出这几个字,马车又动了起来,优昙却抑制不住心血翻腾,哇的一下,喷出一蓬血雨,洒在了我的身上。 她受伤了!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优昙虽然身手不凡,但杀敌壹千,自损八百,她打败了这么多人,又在空中展示出满天花雨的手法,受内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连忙将优昙放在马车之中,让冬雪小心照顾她,我自己也换下了身上血淋淋的衣裳,在马车上找了一套车夫的装束穿上了。 马车很快,不多时就到了城门口,正好赶上送玉泉山水的车队入城,我们的马车就跟在送水车队的后面,也混入了城去,一打马,转了方向,来到了张府的后门外。 停下马车,我正要去叫门,门却自己开了,我正在疑惑间,夏荷走了出来,说道:“少爷快进来吧,没有人看见!” 我放下心来,带着冬雪,扶着优昙,快步进了张府,夏荷将马车赶到车马棚,也关上门,跟了进来。在回爱竹轩的路上,我问夏荷,她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从后门进来,夏荷告诉我,这全部都是优昙小姐的安排。听了夏荷的话,我对优昙小姐心思细密、安排周详嘆服不已。 回到了爱竹轩,才发现春梅原来也没有睡,正焦急地等着我们的归来。春梅、夏荷、冬雪三姐妹见面,自然欣喜不已,可此刻不是她们叙旧的时候,优昙小姐伤成这个样子,得马上医治才行。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优昙扶到了我的床上躺下来,优昙一把握住我的手,说道:“吴公子,我到底没有辜负雨欣姐姐对我的信任,将你完好如初的带了出来。” 第80页 “优昙小姐,你的心思,我知道。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负了雨欣姐姐的。你现在还是不要急着说话为妙。” 优昙张了张嘴,好像还想和我说什么话,可她在与那些护院打手交手的时候,过度耗费了真气,大大地伤了元气。此时一张口,话还没有说出,一阵鲜血又吐了出来。 “优昙姐姐!”我们连忙呼叫起来,优昙挣了一挣,昏迷了过去。看见优昙昏迷过去,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若优昙是个普通人,自然有医术可以救治,可优昙却是一个女鬼,我们又怎么样来帮助她呢?没有办法,并不等于无事可做,我让春、夏、冬三位姐妹先去休息,自己却坐在优昙身边,我要等着她醒过来。 第二十四章 桔梗的诗 第一节 惜诵以致愍兮, 发愤以抒情。 所作忠而言之兮, 指苍天以为正。 令五帝以折中兮, 戒六神与乡服。 俾山川以备御兮, 命咎繇使听直。 ——《惜诵》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经大亮,优昙还没有醒来,而我,却快要支撑不住了,刚刚伏在床沿上休息一下,就有人走了进来。那人走进来之后,没有做其它事情,直接走到我的跟前,摇晃着我的肩膀,说道:“少爷,少爷!快醒醒!” 我睁开了酸涩的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春梅,便道:“春梅姐姐,有什么事情啊,这么早就叫我起来?” 春梅回道:“少爷,舅老爷有急事找你呢!快去,快去!” 我望了一眼优昙,她的面色依然很差,尚在昏迷之中没有醒过来,便道:“春梅姐姐,你看优昙小姐这个样子,我能走得开么?” “少爷,舅老爷有急事找你,你好不去么?我们投靠他,人在屋檐之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他还是少爷的长辈,少爷若是不去,舅老爷怕会以为少爷恃才而傲,仗宠而骄,瞧不起他这个长辈了。优昙小姐虽然昏迷未醒,但少爷留在这里也没有其它办法,不过照顾优昙小姐而已。这些事情,少爷做得,奴婢们自然也做得,少爷还是放心去舅老爷那里吧,奴婢们会照顾好优昙小姐的。” 春梅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我也没有办法驳她,只得让她伺候我梳洗了一下,换上一套新衣,不过是戴着项熏貂的帽子,穿着酱色洋绉面大毛皮袄,翻穿着猞猁狲的马褂。就在春梅伺候我穿衣的时候,我问她道:“冬雪姐姐还好吧?”春梅一边替我系上汉白玉蝙蝠佩,一边回答说:“少爷放心,昨儿晚上,冬雪姐姐回来之后,喝了一碗安神定心汤,情绪就已经稳定了下来。后来我们还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打消了冬雪姐姐心上的顾虑,她也就同意留下来伺候少爷,此刻她正在早先含香姐姐的房间休息呢!”听了春梅的话,我点点头,觉得她这样安排着实不错。 打点完毕,我就离开爱竹轩,跟着前来传话的丫鬟侍书,就朝着舅舅的书房走去。舅舅的书房,便在梨花院里,正方东侧的一间耳房里面,离我的爱竹轩,也不是很远,但一路之上,我却在不断思索舅舅为何要大清早把我叫到书房里去。传话的丫鬟侍书说是急事,可究竟为什么要传我,侍书也说不清楚,只道老爷急得很,一路催促我快行。我害怕昨儿晚上的事情宣扬开来,传入了舅舅的耳中,他招我前去,正是为了处罚我,脚步就越行越慢,弄得侍书走一步都要催促我好几回。 好容易进了梨花院。这也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院落,院门开在东南角落,中间一道隔墙,南边是丫鬟、僕妇们住的地方,北边垂花门内,就是舅舅、舅妈活动的场所了。这北边的小院,栽种了许多梨花树,所以这院子才叫作梨花院。我穿过垂花门,沿着院子正中的卵石铺成的路径,直接来到了梨花院的正房。正房中,舅妈刘琳正在坐着休息,见我前来,请安完毕,就让我直接到东侧耳房舅舅的书房里去。 来到舅舅的书房前,掀起虾须门帘,我就闻到了一股子安息香气,知道舅舅就在里面了,忙快步走到他跟前,下跪请安。舅舅便让我起来,也不问我昨夜之事,只令我作一篇诗文。原来此时舅舅正与他的那些幕僚们谈论先前朝廷里中秋盛宴时的景况,又说道:“就在宴席将散之时,太僕卿蓼洲王公,官讳嗣源的,忽然谈起了一件事情,最是千古佳谈,‘风liu隽逸、情仇慷慨’八个字都占全了,倒是一个好题目,大家都要作一首輓词。” 众幕宾听了,都忙请教系何等妙事。舅舅便说道:“却说当日元末大乱,妖孽横行,民不聊生,其中有一妖魔,名为犬夜叉,最是厉害,寻常道士和尚,根本不能收服他,反被其啃噬而亡,连魂灵都不得超生。于是孤魂怨鬼,悉集于此,男女埋没随百草,年年白骨无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众清客都道:“如此说来,这妖魔岂不是无人管理,肆无忌惮了么?上天自古有好生之德,断不会令这等妖魔为害人间的!”舅舅又道:“诸位言之有理,却说这犬夜叉害人无数,怨气上达天庭,玉皇大帝见民间疾苦如此,便使钧天部仙女名桔梗者,下界降妖伏魔。”众清客又都言道:“这玉帝也忒大意。降妖伏魔,当是北斗七星,四方天神,二十八宿所做之事,怎么派下来一个仙女。若是这妖魔道行精深、魔力广大,这位娇滴滴的仙女,岂不是羊入虎口么?”舅舅笑道:“诸位也是小看了玉帝的心怀,虽则降妖伏魔乃天神所为之事,然经书上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玉帝没有派下北斗星神、二十八宿,反而派仙女下凡,也是希望这妖魔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啊!”众清客都称:“妙极神奇。玉帝心思,总是我等凡夫俗子所无法度量的。” 舅舅笑道:“这话自然是如此,但更有可奇可嘆之事。”众清客都愕然惊问道:“不知底下有何奇事?” 舅舅道:“这仙女桔梗下凡之后,本已度得犬夜叉不再害人,谁知半路上又杀出另外一个妖魔奈落来,这妖魔神通,比起犬夜叉来,又大了许多倍。奈落见犬夜叉要投身向佛,短了妖魔一份力量,就使计使犬夜叉和桔梗互相误会,桔梗到底为犬夜叉所伤,而犬夜叉也被桔梗一箭钉在御神木上。其后奈落到底为天庭所灭,也不待言,只是这桔梗一节,众位听了,可嘆不可嘆呢?” 众幕友都嘆道:“实在可嘆可奇,实是个妙题,原该大家挽一挽才是。”说着,早有人取了笔砚,按舅舅口中之言稍加改易了几个字,便成了一篇短序,递与舅舅看了。舅舅道:“不过如此。这桔梗本是玉帝派下凡间,本来也不该我等悼挽,不过昨日圣上下了恩旨,着有司察核前代以来应加褒奖而遗落未经请奏各项人等,无论僧尼乞丐与女妇人等,有一事可嘉,即行汇送履历至礼部备请恩奖。这桔梗虽是仙女,然凡间也留下了她的事迹,将来青史之上,不可不留下她的姓名,所以王太僕那里也就写了一篇序,如今王太僕这原序也送往礼部去了。大家听见这故事,都要作一首輓词,以志其忠于任事,嘉其救民于水火之意。”众人听了,都又笑道:“这原该如此。只是更可嘆者,这是千古未有之旷典隆恩,实历代所不及处,历朝虽有《列女传》名目,但多数简略,更有无数缺漏,惟有本朝,惟有当今圣上,才能有如此胸怀。皇恩浩荡之说,自来非虚。”舅舅点头道:“正是。” 第81页 说话间,又有人走了进来,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张沅,她怎么也来这个地方了?这时只听得舅舅说道:“沅儿,今日找你来,也没有其它事情,你照着这题目,且去写一首輓词,同你表兄比较一下,先写成的有赏,写得好的,赏赐加倍。”我这时方才明白,原来舅舅将我和张沅找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其它事情,就只为了考教我和张沅的诗文。张沅听罢,望了我一眼,道:“爹爹,女儿于诗文一道,虽有些涉猎,但表兄高才,女儿不敢与他相比。”她说这话,比起先前考我才华的时刻,不啻天壤之别,我正诧异张沅的态度怎么变化得这么快,却听舅舅说道:“沅儿,你表兄非比常人,他的才学非凡,诗文自然也不差,沅儿不必为他担心。”舅舅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张沅是怕我出丑啊!我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谁知张沅也正向我望来,两人的目光相碰,张沅马上就低下了头去,脸红起来。 舅舅知道张沅是因为我与她婚事已定,才会有如此表现,马上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到了,那就开始吧!” 张沅自小被当成男孩子来养,这样的场面,是时常遇到的,更兼几日来与京中才子谈诗论文,胆量愈壮,看了题目,自去思索,不多一会儿,就有了三首,录上来的时候,我还在出神之中。大家就先看张沅写下来的这三首,原来有两首词,一首绝句,第一首词写道是: 心怀千古恨, 舍却忘生尘, 潇潇情断御神木, 残念无归处。 云雨朝还暮, 霜寒燕归愁, 飘飘红裙亡灵土, 堪瑟谁与度? 原来是一首《卜算子》。众募宾看了,便皆大赞:“沅小姐身为女子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源,真不诬矣。”舅舅道:“到底尚有几分脂粉气,不过也还由她。”再看下一首,却是一首《天仙子》: 前尘断缘今生续, 误入古井遇旧人。 潇潇暮雨*深, 踏红尘, 寻四魂, 春草含笑望路人。 众清客见了,又赞嘆道:“这一首更好,比起前一首来,立意又有些不同。”舅舅道:“还不算大错,终不恳切。”众人道:“这也就罢了,沅小姐不过如许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词来,假以时日,用了功夫,还不又是一个李幼安、谢道韫?”舅舅笑道:“过奖了。”再看下一首,就是七言绝句了: 脚踏双舟坠不前, 情丝摇摆补天阙。 待从罔途归旧处, 半屡辛酸半屡甜。 正当众人赞嘆张沅小姐的诗词时,我还在思索,身边却突然递过一张纸来,上面写着些字,正是一首《南乡子》: 云渺渺, 雨霏霏, 是处薇草待君归。 苍木吟风望神木, 思旧处, 镜里折花梦难回。 我转眼一望,原来是张沅,她害怕我写不出来,便替我写了一首诗,给我递了过来,好让我拿给舅舅充数。我微笑着摆了摆手,将纸条递了回去。张沅方要生气,却见舅舅他们已经品评完了她写的诗词,正向我望来,只得把纸条收了起来。舅舅便问我的輓词作完了没有。众人知道我此时已经是张府的准姑爷了,纷纷贊道:“表少爷深思高举,精雕细刻,写出来的輓词自然不凡。”我说道:“像这样一个故事,以近体诗词,似乎不能述尽其中之事,须得古体,或者乐府,方能尽显奇妙。”舅舅点了点头,道:“那好,你来说,我来写。”于是排开纸笔砚墨,纸是上好的西川造白色雪浪笺纸,笔是考究的湖南造湘管狼毫笔,砚是西晋时造的凤池砚,墨是御赐的万年常青墨,就看我能不能作出一篇好诗文,留在这雪浪纸上面了。 思考了一会儿,我念了第一句,道是:“春雨西风冷画屏,”张沅已然摇头,道:“不通!”一清客道:“这样也好,也算有个铺垫,自古写歌写行的,大抵如此。且看他低下的。”我又念道:“一川云树暮冥冥。”舅舅写出,众人都道:“这句写得好,大气。”舅舅便道:“还有什么,只管说出来!”我点了点头,念了下去: 山樵海客听余诉,爱恨参差半世情。 情断此生歌无处,只将浊酒慰飘零。 陌上谁家女儿殊?白衣熠熠四魂珠。 弯弓满处逾明月,寒箭鸣时鬼夜哭。 更有飘飘动似舞,仙人掌上芙蓉步。 轻妆照水姣罗绮,玉立纤纤犹滴露。 众人都道:“妙极!妙极!布置、叙事、词藻,无不尽美,只是铺叙得如此委婉,下面不要累赘才好哩。”我又念道: 初次相识犬夜叉,路边落落桔梗花。 一夕欢梦峡云后,再见此心隔天涯。 天涯相隔犹可见,离别生死自荒宴。 长箭弯弓断前情,誓将半妖化等闲。 等闲秋月五十年,御神木下恍惚间。 残躯已随烈火去,此身非是旧红颜。 众人拍案叫绝,直道:“这韵转得妙,好似战鼓通通,连我们也感觉得出来当时场景呢!”我又接着续道: 弯弓弦索冷无声,直下奈落千万城。 第82页 风过眼前徒怅望,惟余魂玉记前生。 前生当是惜花人,满山桔梗向黄昏。 玉珠已碎情已尽,秋风冷月葬花魂。 念到这里,我想起了昨夜的优昙,她也当得起这样的词句呢!优昙为了我,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也不知道此刻好了没有,她醒过来了吗?我的心中顿觉迷惘起来,眼眶也有些湿润,把最后的几句诗念了出来: 魂飞香散鸟空啼,断续尺八泣别离。 碎玉斑斑巫女泪,此情公子应无疑。 又是一年风雨凄,飞花飘雨入眼迷。 歌残酒尽唯长恨,寂寞白花开放稀。 注释:本节中,张沅写的几首诗词是网友123大姐所作,其他的,是作者写的。 第二十四章 桔梗的诗 第二节 没有人注意到我表情和声音的变化,只不过,在我将诗句念完之后,所有人都赞嘆不已。大家又都从头看了一遍,舅舅说道:“既然这一首輓词最好,那明日的呈递到礼部去!”清客们也都纷纷同意,无人提出反对的意见。看舅舅的意思,似乎要和幕宾们细细品味,我担心优昙的伤势,告了一个假,就退出舅舅的书房,准备回爱竹轩了。 刚刚走到垂花门口,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表哥,你等一下。”我转身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表妹张沅。她一路追上来,脸上还泛着潮红,淌着汗水。我停下来问道:“原来是表妹啊,找我有什么事吗?”张沅走上来,说道:“表哥,没有想到你除了文才出众之外,连诗也写得这么好,表妹我想请你到我的翠微居坐一坐。”有道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表妹请我到翠微居去,虽则不是鸿门宴,但也绝对不会是坐一坐那么简单。我本想拒绝她,谁知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她拉着我的手,拖着我朝翠微居去了。她这样的举动,弄得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我和张沅已经说定了婚事,按理说在婚礼之前是不应该见面的,更不能像这样拉拉扯扯的。更何况,张沅身为大家闺秀,平日里就要求行不摇臀、笑不露齿,拉着男人手的举动,简直就骇人听闻。还亏得母亲一再夸奖张家门风好、表兄表妹的教养好,根本就是名不副实嘛!一路上那些丫鬟、僕妇、小厮,见了我们的样子无不掩嘴暗笑。张沅还好,也许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面色如常,只苦了我这个知书又达理的人,被张沅弄了个大红脸。看来圣人所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着实不错。 好不容易到了翠微居里,张沅将我让到耳房来,此处是她的书房,也是她日常起居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房中瀰漫着苏合香的味道,陈设也微带有脂粉气,不过其它地方,与外祖父的书房是大同小异。穿过珠帘,走进书房,张沅就请我在椅子上坐下来,旁边的丫鬟递过来一碗清茶,张沅便道:“这次请表兄来,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想请教一下诗词。”什么?又要考我?真的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如若当初我进张府的时候,就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懂得姿态,人们最多把我当成纨绔子弟,恐怕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也不会被别人考了一次又一次了。哎,这也怪我好胜心强,作法自毙了。张沅见我的脸色阴晴不定,料想我可能有什么心事,道:“如果表兄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只是我写的这些诗词,就没有人可以帮我品评了……” “什么?你只是让我帮你品评诗句?” 张沅点了点头,我却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原来是这么一件事啊,我还以为得自己来写呢。既然张沅诚心诚意地请了,我也得大发慈悲帮助她不是?谁让我这个人心肠软,看不得别人求我呢?于是,我便说道:“表妹,那就把你的诗稿拿出来,我先看一看吧!”张沅也高兴地去了,我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碗,美美地品了一口茶。 不一会儿,张沅表妹就将诗稿拿了过来,说道:“我因见表兄诗作的不错,才把这些旧作拿出来给你看,你可不许笑话我。若是能说出些道理,对我有所补益,那就是我的造化了。”我笑道:“表妹,这些我自然省得,我作诗虽然不通,但评诗却还不差的。”于是接过张沅递过来的诗稿一看,首先是一首七言绝句: 将到日夕山气佳,常思月下共芳华。 此间犹是旧时月,小径已然满落花。 我点了点头道:“有些意思,到底还是浅近了些,落入了前人的窠臼里面。”再往下看时,却又是一首绝句: 昨夜西风过故园,销香菡萏花枝残。 知秋红叶萧萧落,惟见蒹葭碧水间。 我就忍不住批评道:“这一首就更不行了,简直不知所云。还不如这一首……”我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另外一首七言绝句: 已是严霜染碧枝,芙蓉魂断落寒池。 残香可化身千亿,直待满城黄叶时。 “这一首就要大气些,同样是咏残荷,前面那一首只看见萧条,这一首却有了转折,带出一些喜气来。不过也模仿了陆放翁的诗: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说着,我又指向了另外三首绝句,道:“若以境界而论,这三首又要高远,表妹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指的什么意思。” 张沅听了我的话,探头过来看时,只见上面写的是: 第83页 其一 一生不与等闲识,鱼雁只添心上思。 驿路扬花迷落絮,春风正自笑人痴。 其二 细雨微风过小桥,兰舟不动桨轻摇。 芳园寂寂梨花影,玉树枝头香雪娇。 其三 春绿江南景最奇,满山叠翠白云依。 暮烟一带中人醉,香玉昼暖花气袭。 这三首绝句,与前面写残秋的不同,描写的是春景,可是又不只是单纯的赞嘆,还有些淡淡的愁思在里头,所以我才说这几首的境界要高远些。 “那这一首呢?”张沅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一首诗,我转眼去看,只见上面写道: 柳岸春来处处莺,玉笛声里向天明。 涵涛阵阵连江阔,正伴花潮望海平。 “这一首不错,不过这一首就是你不应该写的了。”张沅随着我的目光望去,发现我指的诗是: 桥边酒肆俏佳人,最是销魂荡魄身。 目送阮郎踏歌去,芙蓉树下笑倚门。 这一首诗言语轻浮,又是男人的口吻,所以我说这一首不应该由张沅来写,若是张渲这等人,写这样的诗才合适。张沅听了我的话,眼圈一红,道:“表兄,这一首是我哥让我写的,他准备拿去送人,却不知怎的,还留在我这里。”“那你以后可别写这样的诗了,虽然是帮你哥哥的忙,可若是被舅舅发现,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张沅点点头,又拿过一首律诗,题目是《栀子花》: 重逢入夏残春时,又见白花开满枝。 频送暗香潜入梦,再佐清酒解愁思。 罢饮浅醉歌长路,酌尽难成咏事诗。 几度尘灰染鬓后,风华依旧笑人痴。 “不得了!”我叫了起来,“年纪轻轻,你怎么写起这样老气的诗来了?快换一首!”下一首是一篇《江畔中秋》: 廊桥日暮噪鸦回,乌桕满堤绿正肥。 酒醉临窗人慾瘦,隔江谁唱採莲归。 “这一首本也不错,不过还是萧索了些,还有这一首《中秋》,也犯了同样的毛病。”张沅似是不信,朝着我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原来薛涛笺上写的是: 中秋风露浸苍苔,枯卧草茵难自哀。 云暗夜残不见月,箫声一片入墙来。 听到这里,张沅已经有些不服气了,她说道:“表哥,我写的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表哥你何不将你自己认为写得好的诗拿出来一首,给我看一看?”糟了!我没有想到张沅会说出这样的话,都怪我刚才把话说得太满了,将她批评得太过分,结果把这位生性刁蛮的表妹给得罪了。她让我拿出一首写得好的诗来,这一时之间,我写得出来么?于是我赶快讨好张沅:“表妹,其实你一首《咏花》写得很不错,比我想像的都要好得多。”“是吗?”张沅一眼望过来,原来写的是: 万芳何苦竞春红,四季幽景各不同。 河畔杨柳夕照影,板桥荷叶泥香浓 寒烟深锁梧桐树,冷月残雪霜露重。 且看阶前生绿草,落花时节笑西风。 “这首诗很有大家风范,比起李白、杜甫来,也毫不逊色!”张沅一听我这话,就知道我在拍她的马屁。她写的诗歌再好,能赶得上诗仙、诗圣么?我说的这句话,不但没能起到讨好她的效果,反而被她认为是我在讽刺她的诗写得不好。结果,张沅更生气了。她说道:“表哥,你还是将你的大作拿出来给我看一下吧,也让作小妹的见识一下,你能不能比得上李太白、杜工部!” 哎!人终有一死,看来我是躲不过这一场劫难了。没办法,我咬着笔桿,想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写出了一首七言绝句来: 翠练犹须放画舫,澄江两岸正余香。 芬芳片片樱花雨,锦绣河山春未央。 张沅看了一眼,马上就摇起头来,道:“太俗!” 没办法了,总不能让我未来的夫人瞧不起我吧?我呕心沥血、披肝沥胆、耗尽神思,咬断了三支笔桿,磨穿了四方砚台,才憋出一首五言律诗来: 男儿存壮志,金甲配吴钩。 策鹰飞塞外,腾马跃西洲。 独步奈桥上,凝眸望故丘。 借光洗碧紫,折剑葬武侯。 张沅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没有笑掉大牙,说道:“表哥,原来你的近体诗,就是这种水平?我说你刚才怎么写古风呢,原来是不会写近体诗啊!” 糟糕,被人家给看出底细来了!以后我可怎么在张府混哪?看来结婚后夫纲不振是必然的了。可古风又怎么啦?有的人未必写得出来呢!于是,我不顾张沅的嘲笑,开始落笔,写起了一首《文姬行》: 瀚海胡天夜闻笛,文姬泣下满衣裳。 秋风阵阵彻骨寒,羌管悠悠催断肠。 燕然细沙白如雪,弱水明月寒似霜。 大河莽苍不尽流,惊鸿哀鸣向南翔。 极目乡关无处是,寒烟迷濛路何方? 却话文姬少年时,娉婷婀娜贵家子。 睢园应答惊四座,溪亭日暮醉赋诗。 香闺梦迷醒时晚,未整云鬓梳洗迟。 凝露微明花窗下,独行芳径裙裾湿。 堪嘆人生似流云,聚散纷纷谁人知? 若是欢乐长年在,万里江河断流时! 第84页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张沅已经探头过来看了。我又接着写道: 汉季无道失柄权,太阿剑岂能倒持? 逆贼董卓乱长安,可怜中郎无辜死。 海内义师如云集,歃血共谋讨乱臣。 吕布大战虎牢关,十八诸侯卷旗滚。 若非貂婵连环计,争得贼首悬国门? 卓亡胡羌军东下,万里江山任纵横。 如狼似虎兵残虐,铁骑踏破汉宫城。 都内十室九室空,都外荒郊乱尸陈。 写到这里的时候,张沅已经明白了,我写的是东汉末年的蔡琰蔡文姬,但她并没有说话,而是在一旁看着我写下去: 高门闺秀命途舛,骠悍武士强载回。 前驱后赶赴匈奴,青车玄马人泪垂。 频频返顾望斜阳,心知一去永无归。 渡罢若水出汉塞,入胡嫁为左王妃。 接下来,我的笔锋一转,描写起边塞的风景: 边荒风景异中原,阴山八月雪漫天。 玉带琼枝林中挂,幽咽流泉水缠mian。 禽兽潜行因霜冷,牛羊难见畏雪寒。 身系楚囚难归去,举目四望心茫然。 写到这里,也应该有所转折了: 闻有客从河南来,未至庐帐自相迎。 青骢马前共携手,妾有乡里事问君。 客奉魏王使命来,愿赎琰归以千金。 初闻赎归心欢喜,渐闻儿啼泣涕零。 二儿来前抱母颈,声声凄切唤娘亲。 虽云自家得解免,怎忍抛夫弃子行? 忍痛别子回向南,儿休怨母铁石心。 但从此后长相离,天涯依依两别情。 写到这里,我停笔下来,张沅连忙问:“下面的呢?”我轻声吟道: 朝辞阴山青庐去,暮宿驿亭长河边。 独上孤城望长夜,忽闻胡笳诉婵娟。 荻荻秋木鸣哀猿,飒飒青山流石泉。 胡笳声响情切切,此间与子共明月。 胡笳声断语声绝,孤城斯人泣幽咽。 四山啾啾若啼啸,寒风凛凛折百草。 聊作胡笳十八拍,权寄情思与月晓! “完了?”张沅见我闭上了嘴唇,连忙问道。 “完了!”我点了点头。 “真使人意犹未尽哪!”张沅说道,“你还有吗?” 什么,还要?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听了这句话,我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第二十五章 优昙花 第一节 开春发岁兮, 白日出之悠悠。 吾将荡志而愉乐兮, 遵江、夏以娱忧。 ——《思美人》 “表哥,你就再作一首嘛!”张沅使出了她的纠缠手段,我抵挡不住了,问道:“最后一首?” “最后一首,绝不食言!” “那好,我就再写一首。”我拿起湘妃竹做的笔桿,思索了片刻,又写出一首古风来: 湖清若无痕,西风近黄昏。 知君千里外,徒留旧日恩。 屋角罗蛛网,室内生纤尘。 尘灰懒不扫,出门行应早。 欲折西洲梅,枝枯花亦老。 花老人不知,犹怜裙边草。 草色碧连天,铁马越关山。 只为封侯事,大漠起狼烟。 狼烟何时熄,归日未可期。 只见归飞雁,难忘柳依依。 依依边塞路,离人哪可渡。 良人不可回,相思寄何处? 这一次,张沅没有再向我要求更多的了。而我也才得以脱身,离开了翠微居。 等到我回到爱竹轩,还没有走进门,就看到春梅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她望见我的身影,连忙跑过来对我说,优昙小姐快要不行了。我听完之后也是万分忧虑,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喝一杯茶,就匆忙走进内室,来到优昙小姐的床前。 优昙的气色依然很糟糕,但更糟糕的,不是她的气色,而是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就像含香的灵魂离去的时候,身体慢慢消散在空中一样。但我知道,优昙和含香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含香最终前往西方极乐世界,而如果我不採取措施阻止她身体淡化的趋势发展下去的话,优昙则极有可能灰飞烟灭。 怎么办?身为一个凡人,我对女鬼优昙所处的危险局面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拯救她。难道又要像超度含香一样超度优昙吗?含香是游魂,优昙是野鬼,拯救她们的方式应该一样吧。想到这里,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在书架上拿起一本佛教经书,就开始念了起来。这回念的是《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眈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谛,阿弥利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棣,娑婆诃。” 我也不明白这些句子的意思,只是胡乱地念了一遍,而优昙的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看样子反而越来越危险了。 “你这么念不是催小姐的命吗?”正当我稀里糊涂念咒文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再这么念下去,小姐非得被你咒完蛋不可!” 我扭过头一看,这女人我还真认识,原来她就是曾经在秦女村“磨刀霍霍”的女子小红,那一次若不是优昙小姐放了我一马,再加上华姑回来得快,我恐怕就成了小红的刀下鬼了。可她不是留在秦女村吗,又是怎样到这里来的呢?想到优昙小姐出现的时候也是这样神秘,我不禁对小红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不过此刻可不是考虑其他问题的时候,我连忙问她:“我不是正在念往生咒么,怎么就将你的小姐给咒完蛋啦?” 第85页 小红扑哧一笑,道:“往生咒是你这样念的么?什么‘阿米多破也’,梵语中有这样的读法么?往生咒应该是这样念的:‘拿摩阿眯搭巴呀,达塔嘎达呀,达得压他,阿弥利兜、巴威,阿弥利达、悉眈巴威,阿弥利达、威哥兰谛,阿弥利达、威哥兰达、嘎弥尼,嘎嘎那、给地、嘎利,司哇哈。’(这些词句是前面译文的现代汉语近似读音,梵文原文是namo-amitabhaya,tathagataya,tad-yatha,amrtod-bhave,amrta-siddhambhave,amrta-vikrmte,amrta-vikrmta-gamine,gagana-kirti-kare,svaha,意思是归命无量光佛,如来,即说咒曰,甘露主,甘露成就者,甘露播洒者,甘露遍洒者,遍虚空宣扬甘露者,成就圆满。)而且,即使你把往生咒念对了,也救不了小姐。” “那我应该怎么办才能救优昙小姐呢?” “很简单,”小红一边笑着,一边从身后拔出两样东西,一样是剔骨尖刀,一样是碎骨的板刀,“只要把你杀了,将你的血肉给小姐吃了,小姐就能恢复过来。” “这……”面对小红手中两把刀,我犹豫了一下。 “怎么,你不愿意么?”小红咯咯地笑道。 废话,谁愿意自己被剁了之后餵别人?即使我想要把优昙小姐给救活,可也不能採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啊。我说道:“能不能,不用这个方法。” “不用这法子也行,”小红的视线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只要将你身上的零件卸一块两块下来,也能救得了小姐。” “卸零件?”我的脸马上变得煞白,“你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把你身上的东西,比如眼睛啦、舌头啦、胳膊啦、大腿啦之类的,割下来之后餵小姐,也能够使小姐恢复过来。” 啊,原来真的是要把我的身体部件给割下来呀。这怎么行?可是,可是,如果我不让小红割的话,优昙就救不回来了。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小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快一点,你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说,割你身上什么地方,是剜眼睛还是割舌头,是卸胳膊还是锯大腿?如果你捨不得这些地方的话,我推荐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割了之后也不影响你日常的活动,还可以让你多练一门武功。” “什么武功?” “葵花宝典!” 我一下子就明白小红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连忙捂住下身道:“这个地方不行,人家好不容易才治好的……” “你这儿也不行,那儿也不行,究竟要割什么地方才行啊?” “大不了,大不了……让你割一只耳朵算了。” “真的吗?”小红笑着将刀磨得霍霍直响,“我可真的要割你的耳朵了。” 我心一横,眼一闭:“来吧,我准备好了!” 小红扑哧一笑,而另外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女婿呀,别太担心,小红是跟你闹着玩呢!”我连忙睁开眼睛,竟然是华姑。我说呢,小红一个下人,怎么会一个人跑到京城来,原来是华姑带她来的。华姑又对小红说道:“小红,你还不快一点给公子道歉,当心你家小姐醒过来,揪你的舌头!” 小红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下鬼脸之后才对我行礼道歉:“公子,刚才都是小红不好,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就请原谅小红吧!” 我掏出一根手绢来搽了搽脸上渗出来的冷汗,直感觉自己的双腿发软,心道得亏你没把我的耳朵给割了,不然我怎么出去见人啊,口中却道:“没关系,小红,反正我的耳朵还在自己的脑袋上,也没有酿出什么大的事端,不过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动不动就把刀啊、锯啊这些东西拿出来,要是吓坏了别人可就不好办了。” 小红又对我行了一礼,道:“公子的吩咐,小红记住了。不过要想小姐醒过来,还是得靠公子帮忙。” 什么?还要靠我帮忙,该不会又准备卸我身上的部件吧?我的心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这,要我怎么帮忙啊?” 小红朝华姑一努嘴:“让公子的岳母告诉公子吧!” “这死丫头!”华姑骂了一句,道,“女婿你靠过来,我把方法告诉你。”我走了过去,华姑轻声对我说了几句话,我的脸马上就涨得通红起来:“这,好像不太好吧!” “美得你!”小红嗔道,“若不是小姐情况危险,才不会让你这个花心大萝蔔占这个大便宜呢!” 听了小红的话,我却没有反驳,只是涅懦地说道:“小红姐姐见教的是。”而华姑却没有什么好声气了:“罢么,小红,当初若不是你家小姐将我女婿留下来,会有现在这些事情发生么?归根结底,都是你家小姐当初就选择了这傢伙。现在只是把原先没有完成的事做完,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是夹枪带棒的,小红姑娘家家的,怎么受得了。 “别,别……”看到小红的眼泪都要被华姑的话语给挤兑出来了,我连忙劝解道,“小红,你千万别着急,发生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你家小姐无关,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也由我一个人负责,这样行了吧?” 第86页 “你,你承担什么责任?”我的劝解没有发生效果,小红已经哭出了声来,“好处都让你一个人给占尽了,你还说这些风凉话。可怜我家小姐危在旦夕,自己的身体都做不了主。” “小红,你别哭嘛!”华姑说道,“就那我女婿来说,也不是光占了便宜,等会儿要做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实在凶险得很。而且,这决定不是我们刚才就商量好的吗?为了救你家小姐,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的这个主意啊。” “那,那……”小红虽然止住了哭,但还是有些要求想提出来,“我们小姐醒过来之后,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那还要怎么样?” “公子必须要对我家小姐负责。”小红说着,朝我盯了过来。“这是自然。”我回答说,“优昙小姐是娘家女子,我自然不能吃干摸净了事,该负起的责任,我肯定会负的。” “我的意思,”小红仍然不能对我的表态满意,“不是说你娶我家小姐作小妾就算对她负了责。”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现在就表态,小姐醒过来之后,就要娶她作妻子。” “我不同意!”还没有等我对小红的话语作出反应,华姑首先就表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优昙作了他的妻子,那我的女儿怎么办?雨欣可是最先同他在一起的,而且又有了他的孩子。总不能让雨欣做妾,优昙做妻子吧?” 华姑这样激烈地反对是有原因的。在这个时代,男人妻妾成群尽管很普遍,可不管他的妻妾有几个,妻子却只能有一个,而且地位最高,在所有的妻妾中也最有权力,如果我娶了优昙作为妻子,那雨欣的地位和权力必定要比优昙矮上一大截,这是身为雨欣母亲的华姑所不能接受的。 “这有什么不可以?”小红听了华姑的话,马上反驳道,“雨欣不过是寡妇再嫁,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说不准是谁的种,我家小姐可是地地道道的处女,让雨欣做妾,也没有埋没了她。” 小红这句话马上引起了华姑的强烈反弹:“处女怎么样?就一定高贵么?你也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优昙和你做的那些勾当难道我还不知道么?一天到晚到处勾引野男人,却没想到遇到的不是天阉,就是太监,不是和尚,就是道士,结果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老处女一个!” 她们这么吵来吵去,最难受的,却是站在旁边的我。我从来没有想到,原来雨欣和优昙还有这么多的秘密瞒着我,而她们却又是我必须要娶的人,我对以后的生活是越来越没有信心。 “好啦,你们不要再争吵下去了!你们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思考了半天,我终于说话了,而华姑和小红也安静了下来。 “你们争吵的目的,不过是想为雨欣、为优昙,争一个名分罢了。可是,到底娶谁为妻,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可以决定的事情,别忘了,还有一个张沅呢!” “张沅?这好办!”小红马上把刀子又掏了出来,“她在什么地方,剁了她,小姐就可以做你的妻子了。” 看着小红的举动,我真是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小红,你不要动不动就拿刀出来好不好,许多问题不是光靠刀子就可以解决的。” 第二十五章 优昙花 第二节 “不靠刀子?”小红举起的刀又放了下来,“那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情。”我松了一口气,说道:“这样吧,今后不论是张沅,还是雨欣、优昙,在我们家里面,都不分大小,我一视同仁,怎么样?” “不分大小,一视同仁?”小红大概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所以十分惊奇,“有这样的办法么?” 其实这个办法早就有了,南北朝时期有个皇帝,他就足有三个皇后,只不过这位皇帝过于荒淫,以至于我都不好意思在小红面前提出他的名字来。 “张沅、雨欣,还有优昙小姐,不管我娶谁为妻子,都会对其他两个人造成伤害,”我对小红说道,“只有不分大小的全娶回家,才是解决这件事情的最好办法。”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是一脸的严肃,不能让小红看出我有任何荒淫的念头在里面。 “好,我同意这个办法。”华姑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不分大小地迎娶雨欣和优昙,这已经是她的底线了,不过雨欣因为是寡妇再醮,能得到这样的安排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华姑认可了我的意见,小红也就不好再坚持下去,她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的办法,不过,小红在答应我的同时,还多提出了一个条件。 “吴公子,”小红说道,“这一次我家小姐可是吃了很大的亏,以后你们一起生活的时候,一定要多让着她一点。” “我多让优昙一点,那我岂不是成了怕老婆的人了么?”听了小红的话,我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那我还怎么见人呢?” “怕老婆见不得别人,那一口气不分大小地娶三个妻子,传出去就好听吗?公子,你还是答应这个条件吧!”小红的话语里面明显有了威胁的气息,而华姑这时候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帮着小红说道:“其实怕老婆也很正常,没什么不对啊。女婿你想一想:在老婆刚刚嫁过来的时候,端庄殊丽,不苟言笑,就好像观世音菩萨一样,世人有不怕观世音菩萨的么;再则,老婆生了小孩之后,将孩子看成是小老虎,那她自己也就成了母老虎,世人有不怕母老虎的么;等到老婆年纪大了,满脸的皱纹也出来了,好似恶鬼一般,世人有不怕恶鬼的么?所以女婿你就答应小红吧!” 第87页 我听出华姑的意思来了。方才我提出对雨欣和优昙一视同仁,那么优昙享受到的待遇,雨欣也同样享受得到,既然我以后要多让着一点优昙,那也肯定得让着雨欣呀,不然人家又得说我说话不算话,言行不一致,食言而肥了。 我本来不想答应小红的条件,可眼下的局面又使我无法拒绝小红。没办法,最终只得牺牲自己,答应了小红,结束了这一场无谓的争论。 大家这才将注意力转到优昙的身上来。 优昙的情况十分危险,身体的大部分已经开始了淡化,毛发、衣裳的轮廓已开始模糊起来。看样子只能马上採用华姑所说的方法来救优昙了。 “小红,你把刀给我吧!”我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尽力压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从小红的手中接过来一把锋利的尖刀,在手腕上割出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一下子涌了出来。还没有等到这些血液滴在地上,华姑就将一包防止血液凝固的药粉洒到了我的伤口上,而我也将手腕放在了优昙的上方,一滴滴的血珠就从我手腕上的伤口直接滴到了优昙的身上,阻止了优昙的身体淡化的趋势。 “好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华姑对小红轻声说道,她们很小心地退出了房间,顺便把门给关上了。房间里面,只剩下了我和优昙。 优昙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身体变淡的趋势也已经停止了,虽然肤色还是显得苍白,但口唇边上,也慢慢有了红润的色泽。优昙那双秀丽的眼睛紧闭着,我没有办法看到她眼中的明眸,还有那摄人的神采,不过,我丝毫没有感到遗憾。她的上眼睑是松软柔嫩的,懒洋洋地搭在下眼睑上,密密的眼睫毛就从眼睑上生出来,显得十分秀气,仿佛优昙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她也从来没有昏迷过,而只是慵懒地睡着了,等待着骑着高大的白马而来的英俊的公子王孙,将她从睡梦中唤醒过来。 昏迷中的优昙是柔弱而无助的,好像一匹沉默的羔羊一样任人宰割,可她这种极端容易受伤害的情况却引起了我心底的怜惜,使我狠不下心来,掀开覆盖在她身上的锦被,剥掉她身上的衣衫,再对她做出十分无理的事情来。可是,为了救她,我又不得不这样做。我手腕上的伤口一直没有闭合,血流一直没有止住,就连滴在优昙身上的血滴也没有凝结,而是散开成一朵朵美丽的桃花,最后,这桃花的颜色逐渐黯淡下去,被优昙吸收入体内,而优昙的肤色也慢慢变得红润起来。 可是,这样做只能癒合优昙身体上的损害,却不能使她完全醒过来。如果不採取进一步的措施的话,优昙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而这时候我自己也快要支持不住了,我的血流得太多、太快,头已经开始眩晕起来。没办法,我只能让优昙快一点醒过来,即使冒犯了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我轻声地叫了一声:“优昙小姐,优昙小姐……”如同我所预料的那样,优昙没有丝毫的反应,不过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她能对我的呼唤做出回答,此时此刻,我只是想在冒犯她之前,说一说我的心里话:“优昙小姐,没有想到,我们竟然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说句实在话,我感到十分尴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面一直在期待着这件事情发生。当然,你可以说这是因为我的本性荒淫,贪图你的美色。但我却的确是因为喜欢你,才愿意和你在一起。优昙,你知道吗,在我刚刚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我一边倾诉着自己的心事,一边轻轻抚动着优昙的脸庞,希望通过我的抚mo,能够把我的心意传递到优昙的心底。突然,我感觉手掌下的肌肤动了一下,我连忙俯身仔细观察,原来是优昙的脸抽动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泪珠也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好像清晨的露珠在荷叶上滚动一样。 “优昙,原来你已经醒了?”我揉了揉眼睛,想不到在我的眼前发生了奇蹟,仅仅依靠我的血液,就可以使优昙醒过来。 优昙点了点头。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呢?” “在你朝我身上滴血的时候,我就已经醒过来了。”优昙的身体还十分虚弱,她轻声地说道,“只是看到你滴血滴得那么认真,我就没有打搅你。” 这句话使我几乎为之气结,虽然不打扰别人做事是一种美好的品德,可是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流血流到虚脱啊!我又不是猪,反正早晚也得挨一刀,血流多了死了就当是提前完成它的使命,我可还有许多梦想没有实现呢!你既然醒过来,就通知我一声嘛,害得我白流了那么多的血。 可看到优昙柔弱的模样,我还真狠不下心对她发火,最后只得问道:“那你刚才怎么又醒过来了呢?” “傻瓜,还不是因为你的那一席话……”优昙嗔道,脸上表情的变化显示出风情万千,看得我的眼睛都要发直了。 “对不起,”优昙的脸红了,好似秋天熟透的红苹果,我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既然你已经醒过来,我,我……我这就出去,让她们进来照顾你!”说完话,我正想转身出去,却没料到眼前突然发黑,一下子栽倒在优昙的身上。 优昙用双手将我环在怀里:“看你,伤口都还没有包扎,就急着出去,难道我真的那么让你讨厌吗?” 第88页 “我,我……出去再包扎好了。”看到自己趴在优昙身上的姿势极端不雅,我连忙从她的怀里站起身来。 优昙的神色似乎有些失望,她对我说道:“你还是让我帮你治疗一下吧,她们的包扎未必就比我的治疗好。” 我点了点头,优昙就将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了几句,一道白光就从她的手指尖发出来,环绕在我的伤口周围。我只感觉手腕上有一点麻,还有一点瘙痒的感觉,但又暖洋洋地,十分舒服,再过了片刻,白光退去,我手上的伤口也癒合了,连一点伤疤也没有,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线。而优昙的额头上也分泌出了粒粒汗珠。 我帮优昙将额头上的汗珠拭去,说道:“优昙,既然你的身体已经平复下来,也就不需要我做下一步了,我,我这就出去,好吗?” 说完话,我转过身准备出去,却被优昙拉住了我的衣角:“你不要走,好么?” “可是……”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优昙说道,“可是,既然你一开始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要用这方法把我治好,你就应该把它做完。” “可是,你不是已经好了么?” “你真是个大傻瓜!”优昙说完这句话,就扭过头去,不肯理我了。我只得又回到她身边,说道:“优昙,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现在已经有了雨欣和夏荷,今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女孩子跟着我,你,难道就不介意么?” “怎么能不介意呢?”优昙又转过头来,“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就得不到你,那时,我的心会更痛苦。你明白吗,吴笛?没有你,我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那好吧,我就留下来,”我说道,“虽然我会和许多女孩在一起,但在我的心中,我最喜欢的人,却是你。” 优昙笑了。比我不知道要大多少岁的优昙,亭亭玉立像一朵含苞的花朵,青春的气息似乎在她的眉梢间跳跃。尽管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华,优昙的笑却有一种青春的、耀眼的,而又带点野气、不驯的味道。她的眼睛,那股浓而又悽美的秋意,吸引着我。轻轻低头笑着,笑意很淡,衬在脸上,神情更是迷人。在明眸中,具有一种清新的风韵,与雨欣相比,各有特色及风情,优昙够美的了。于是在一种无名的力量吸引下,我慢慢地靠近她的身旁,轻轻问道:“你感觉还好吗?” 优昙无语,只是不断拨弄衣角。我鼓起勇气,伸手去握住优昙的玉藕似的手臂,她虽然没有拒绝,但娇羞得把头垂得更低。这时我的心房受到了冲激,使我再也无法约束自己,于是就为她宽衣解带。 我的心跳的很厉害,脸上泛起了红晕。优昙轻轻地挣扎,但我的神志有点恍忽,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流血过多造成的,于是就无视了她的挣扎,仍为她宽衣解带…… 结果,我又看到了我每天晚上在雨欣和夏荷身上看到的东西。“噗!”我的鼻血喷了出来:“对不起,优昙。”我一面说着,一面用毛巾慌乱地擦拭着沾在优昙身上的鼻血,忘记了这些血液可以自动被优昙的肌肤吸收掉。 优昙看着我有些傻傻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却没有阻止我的举动。 因为我手忙脚乱,结果,一不小心又跌入了优昙的怀抱里,不过这一次,优昙却没有让我再像刚才那样,离开她的怀抱了。当然,我也不愿意离开了,毕竟,这是我最爱的人的怀抱。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使我们俩都十分痛苦的事情,只不过,我的痛苦是优昙的十倍,一直到后来,优昙苦尽甘来的时候,我才跟着感受到十倍的快乐。就在这些痛苦和快乐交织的过程中,我明白了真正的幸福。 起点中文网 .cmfu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二十六章 祸启 第一节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茞!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昌披兮,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 惟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僤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揆余之中情兮,反信谗以齌怒。 ——战国屈原《离骚》 那时是一个秋天,一个充满了哀愁与伤感,却又柔情似水的深秋。我后来在回忆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常常在想,如果那一个秋天不来临该有多好,在轮回的道路上,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使人哀伤,却又十分无奈的事情了。这些事情,直到很久以后,都还会让我的心,有疼痛的感觉,也使得我,至今还呆在这一个地方,一面继续着自己可能永远也做不完的事,一面等待着她,等待轮回之后的她再一次来到我的面前,虽然那时候已经转世的她不再记得永生的我,虽然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办法接续那段破碎的感情,但只要她在我的面前默默走过,即使听不到她熟悉的笑声,关切的言语,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那一个秋天的开始,却没有丝毫危险的徵兆出现,相反,那时候的我,还十分地快乐。治好了优昙的伤,解决了她和华姑之间的矛盾,大家终于可以以我为中心,和谐地生活在一起。虽然也有点小小的不愉快,不过是些华姑劝我快一点回秦女村同雨欣成亲,或是因为优昙需索无度,常常使得我下不来床一类的事情。我们在张府的日子也过得十分平淡,直到有一天早上,春梅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第89页 那天早上的天气不是很好,总有些阴沉沉的,一只老鸹不知怎么地飞到了爱竹轩的房顶上,“哌哌哌”地叫了好几声。就在乌鸦的叫声当中,春梅来到了我的房间里。 “唔,春梅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由于优昙的关系,春梅近来很少到我的房间里面来,即使是夏荷,和我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所以见到春梅的到来,我是有些意外的,再加上,我也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正在腰酸背痛腿抽筋呢,话音里面,就带有了几分惊奇。 春梅四处看了一看,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道:“春梅姐姐,你有什么事情,就放心大胆地告诉我;优昙,她刚刚出去,现在还不在房间里呢!” 春梅嘆了一口气,在一跟凳子上坐下来,小心地说道:“少爷,按理说呢,奴婢是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事情来打搅你的;可是,这次的事情,没有你来办,怕是不行了。” 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我便鼓励她道:“春梅姐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脾性,不管你们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尽力帮你们解决的。” “少爷,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我,我就告诉你吧!”春梅一边说着,一边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来,“我在,在教坊司里得的广疮,又发病了。” 我仔细一看,春梅说的没错,她的手臂上确实又出现了新的病变:洁白的肌肤上面,遍布着半寸大小的玫瑰色和褐红色的圆形和椭圆形的斑疹,用手指轻轻压上去,这些圆形和椭圆形的斑块可以退色,可把手指拿起来,又恢复了原先的红色;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针帽乃至核桃大小的肉红色和铜红色的丘疹和结节,质地坚实,有的表面光滑,也有的覆盖着一些碎屑;这些斑疹、丘疹、结节破溃之后,又形成了一块块的皮肤损伤。 “少爷,这几天我早上起来梳洗的时候,还常常掉头发,身上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许多小包块,许多关节也跟着疼痛起来,”春梅担心地说道,“我估计自己恐怕快要不行了,所以才来找少爷,看少爷能不能帮我一下。” 我摇了摇头,自己不是一个医生,自然不知道如何治病。面对春梅,我第一次有了无力的感觉,她是那么信任我,我却没有办法帮助她。 春梅看见我的神色和表情,知道我没有办法帮助她,神情也十分黯然,她以前不是没有看过医生,可所有的医生都告诉她,这是一种不治之症,古时候没有这种病的记载,所有的医书上面也没有治疗这种疾病的方法。可即使自己伤心,春梅仍然轻声细语地安慰我道:“少爷,没关系。我也知道你不会医术,治不了我这种病。要是现在有扁鹊、华佗那样的名医在就好了,他们可能找得到治病的方法。” 春梅的一席话提醒了我,华佗,我认识的人里面不是就有一个姓华的,而且医术又十分高明的人在吗?想当初,我的天阉就是她给治好的。而且,她此刻刚好又在我们身边,请她过来说不定就能对付春梅身上的疾病了。于是,我对春梅欣喜地说道:“春梅姐姐,我想到了,有一个人的医术高明得很,专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她说不定就能治你的病!” “谁,在什么地方?”从短促的话语里面看得出来,春梅的心情也十分激动。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笑着说道,“你就坐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去请她来。” 春梅点头同意了,我也站起身来,朝着华姑居住的房间走了过去。华姑刚好正在屋中,她看见了我,连忙迎上来,说道:“女婿今天怎么捨得来看我这个丈母娘了,是不是已经作好决定,要回秦女村和雨欣成亲了?” 我的脸被华姑的言语给臊得热辣辣的,几乎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可这条地缝到底还是没有找到,我也只好面对华姑说道:“我的岳母大人,你就不要再挖苦小婿了。虽然这几天我确实没有来看你,可这不是因为优昙的缘故吗,你也知道,她这个人的醋劲大得很,稍不留意就会醋海生波。我这次来,也不是要和你一起回秦女村同雨欣成亲,而是想求岳母大人为我办一件事情。” “哦,平时不见我,遇到难题就想起我来了?”华姑愤愤地说道,“吴笛,你未免也把我们华家的人看得太没有骨气了吧?” 我知道华姑对我这几天来的表现极端不满意,也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的错,只得在一旁赔不是,末了,我说道:“岳母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是有再多的不对,看在雨欣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面子上,你就饶了我吧。” 教训了我半天,华姑的气也渐渐消了下来,见我给了她一个台阶,就顺着这台阶下了,说道:“好吧,看在雨欣和我外孙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岳母大人,我想请你给一个病人看病。” “什么,看病?你当我是医生,可以随便给人看病啊?”华姑说道。眼见这事情要泡汤,我连忙说道:“岳母大人,我的病不就是你给治好的么?” “那是我心甘情愿的。”华姑道,“而且你以为我那一丸药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得到的?那可是我用了人参、鹿茸、蛇胆、川贝、枇杷加上二十多种道地的名贵药材,用三味真火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出来的!” 第90页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头点得就跟鸡啄米一样,“岳母大人为了治好我的病花了不少功夫,所以一般的情况,我根本就不敢来麻烦你。可这一例病人与其他人有很大不同。她得的可是不治之症,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治好她的病。就请你老高抬贵手,救她一命吧!” “这……”华姑思考了很长时间,但最终还是架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答应了我的请求,为春梅治病。 回到我的房间里面,春梅仍然坐在凳子上等我们,华姑一进屋,就替春梅把脉,过了不到一袋烟工夫的时间,华姑就提到要替春梅检查身体,将我赶出了房间,又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一次身体检查,大概花了两刻钟的时间,后来门开了,华姑走到我的面前,满脸的怒气,说道:“臭小子,滚进来!我再替你把把脉。” 我十分疑惑,得病的人又不是我,华姑干嘛要把我也弄进房间检查一番呢?但我又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只好战战兢兢跟着华姑进了屋,任凭她替我把脉。 “奇怪啊!”华姑摸完了我的脉象,陷入了疑惑之中,“怎么你就没有这种病呢?照理说,像你这样荒淫无耻的人,春梅得了这种病,应该会传染给你啊。” 春梅的脸腾的一下子全红了,她吞吞吐吐地告诉华姑,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碰过她。华姑听了春梅的话,转身过来,用一种奇怪的眼色看着我,说道:“想不到,这馋猫也有不偷食的时候啊!” “瞧您说的,”我被华姑的眼光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我像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吗?” “你不像,”华姑摇了摇头,可还没有等我高兴起来,她马上又说出了一句深刻地伤害了我自尊心的话,“你根本就是这种人!” 春梅看见我吃鳖的样子,也很想笑出来,可她又不好意思嘲笑我,只得把笑意给憋了回去,结果一张脸涨得通红,全身也好似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 我看了春梅一眼,说道:“岳母大人就不要再说其他事情了,还是说一说春梅姐姐的病情吧!” 华姑的脸色马上凝重起来,她看了一眼春梅,欲言又止。春梅明白她的心思,连忙说道:“华姑,有什么情况你尽管说,我承受得了。”华姑点了点头,道:“照理说呢,我是不该把病人的病情告诉病人的,可是,既然春梅不介意,我就把实话告诉你们吧!”她想了一想,大概是在构思词句,然后说道:“春梅,你应该知道,你得的是杨梅疮,也叫梅毒,这种病呢本来我们国家是没有的,是从广州传来的舶来品,所以也叫广疮。它发病的时候,会出现多种症状,开始时只是*附近出现肿块和溃烂,但这些症状会在一个月后消退,但再过一个月,就会出现更为严重的症状,就像春梅现在一样,出现遍及全身的梅毒疹,*的扁平湿疣,头发脱落,关节损害,眼病,最后,会因为心脉受损而亡。” “那又没有什么法子来治这种病呢?” 华姑摇了摇头,道:“没办法,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能治这种病的办法。医家有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八种治疗方法,可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治这种病。它既不是外伤病,也不是内感病,倒是与戾气有几分相似。我在苗疆听说过有一种蛊物,这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小虫,可以引起严重的疾病。这梅毒,也好像是由一种人眼睛看不到的小虫引起的,对这些小虫,我实在也没有办法。”(梅毒是由梅毒螺旋体引起的性传播疾病,华姑的认识在古代还是比较先进的。梅毒开始在欧洲流行,法国国王路易十一就因为梅毒头发掉光了,戴上了假发套,结果成为时尚,所有人都以戴假发为高贵的象徵,比如在现今国外的法律界,法官和律师在开庭的时候都要戴假发;中国本来没有梅毒,是明朝时期从国外传入的,从来没有找到治疗梅毒的合适的办法,直到二十世纪人类发现并人工合成青霉素,才找到了治癒梅毒的方法,现今青霉素g仍然是梅毒的特效药。) “那,我,我该怎么办呢?”虽然开始作了保证能够承受一切,春梅到底还是被华姑的言辞给吓住了,毕竟没有人愿意听到自己的前途一片渺茫,生命暗淡无光。 第二十六章 祸启 第二节 看着春梅焦虑的神情,华姑轻轻嘆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有一个药方,兴许能对你的病有所帮助。若是这药方也不成的话,那我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听了这句话,我连忙催促华姑将药方写下来,她提起笔来,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落笔写方子:“金银花五钱;连翘五钱;板蓝根五钱;荆芥五钱;野ju花五钱;鱼腥草五钱;防风四钱;薄荷四钱;甘草二钱;黄芩四钱。”(这药方是作者杜撰的,不能拿它来治梅毒,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在皮肤性病科医师的指导下,用青霉素治疗梅毒是最佳选择,如果某些读者确实有难言之隐,也请到医院治疗,不要相信江湖游医的话,更不要用作者在这里写的方子来治梅毒,若是不听作者劝告,非得用它来治病,那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本作者概不负责,特此声明。)写完之后,她将纸上的墨迹吹干了,把药方交到春梅的手中,说道:“照这个方子抓药,先抓三剂,一剂吃三天,每天吃两次,吃完之后,我再来看看你的病有没有好转。若是好转了,你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若是没有,恐怕……” 第91页 “恐怕怎样?” “恐怕是坚持不了几天。” 春梅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却没有想过病情竟然会这样凶险,听到华姑的话,尽管她意志坚强,眼泪仍然免不了要扑簌簌地往下掉。我看了之后心里十分不忍,连忙劝慰道:“春梅姐姐不必害怕,我岳母大人不是说过么,若是这药有效,你还可以再活上十年八年的。” “即便是这一次死不了,”春梅尽力止住哭泣,但鼻涕却没有办法止住(人的泪腺分泌出来的泪水,主要是通过内眦上下的两根泪小管引流到泪囊,再流入鼻泪管,从下鼻道流出来的,所以,人的泪腺分泌泪水之后,可以不流泪,但流鼻涕却绝对免不了),周围没有手绢之类的东西,她就抓起我的衣袖,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小嘴,“扑”的一声,狠狠地擤了一次鼻涕,然后才说道,“那八年后、十年后呢?那时候我还不是要死?” 我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衣袖,上面被春梅的鼻涕、口水弄得污秽不堪,心想春梅即使找不到手绢,也别拿我的衣袖来当手绢用啊,这下子弄得我只好再换衣服了。但我又不好发火,因为我的衣服向来都是春梅洗涤的,她洗干净的东西,再自己弄脏,也还说得过去。(至于春梅为什么不用纸来擤鼻涕,那是因为在春梅所处的这个时代,纸是一种神圣的物品,绝对不能污损了,更不能用来擤鼻涕或是擦屁股,所以人们上完厕所之后,都只能用竹片来刮,手纸这种东西,也只有皇宫大内才敢用的。至于衣服什么的,相对而言,就没有纸那么重要了,因此春梅才敢拿我的衣袖擤鼻涕。) 弄脏衣服还在其次,此刻得赶紧安慰春梅,若是她一时之间想不通,可就不那么好办了。于是我马上说道:“春梅姐姐不必担心,十年八年之后,说不定我岳母就找到治癒杨梅疮的药方了呢?” 春梅点点头:“谢谢公子。”接着她又发现了我袖子上的污迹,马上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少爷,刚才我没有注意,结果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我没有责怪春梅,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道:“没关系,我去换一套衣服就是了。”说着,春梅和华姑就离开了我的寝室,在外面的客厅等我,而我也直到换好了衣服,才从自己的房间里面走出来。 “少爷,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求你。”春梅看见我之后,就说道,“没有你的话,这件事情还真做不成。” “什么事,春梅姐姐?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去做。” “这么说少爷已经答应我了?” 我点点头,春梅和华姑都高兴了起来。春梅说道:“少爷,自从来到张府以后,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没有办法在张府随便进出,平日里要买什么东西,也是託付给负责採买的小厮去做,可这一次,我却不能把抓药这件事情交给他们了?” “为什么,不就是抓个药,”我被春梅郑重其事的态度给弄糊涂了,“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吗?” “那也得看是什么药了!”春梅没有说话,这下子倒是华姑开的口,“这一次去买的,可是治疗梅毒的药。你知道梅毒是什么病吗?这可是花柳病。春梅一个女孩子家,你能让她去求那些负责採买的小厮抓这种治花柳病的药吗?” 华姑说得没错,春梅得梅毒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那她的名声恐怕也就要全部毁掉了。可是,如果不让这些负责採买的小厮去抓药,那春梅的病怎么办,总不能让她活活病死吧?华姑大约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女婿,不如你出去一趟,为春梅抓三付药回来?” 这是个馊主意。春梅一个女孩子家不好意思求别人抓药,我一个少年公子难道就好意思跑到药铺去抓治花柳病的药吗?若是被张家的人撞见,那我恐怕也不用活,干脆学含香上吊得了。 “女婿,如果连你都不愿意去,那还有谁愿意去为春梅抓药呢?”华姑看见我的神色好像要推託,说道,“我们也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春梅被病魔给吞噬了。” 华姑的话像一把重锤,一次次地敲击在我的良心上。“我……”我本来还想要拒绝,可当我一看到春梅那无助的模样,拒绝的话语就说不出来,最后只好答应了她们的要求,“那好吧,春梅姐姐,你把方子给我,我这就出去,到药铺里去给你抓药。” “谢谢你,少爷,”春梅把药方交给我,说道,“我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老爷夫人,就只有少爷你对我最好了。”春梅一席话,说得我的心里麻酥酥的,舒畅得都快要找不着北了。 “慢着,女婿!”华姑看着我准备离开,连忙拦住我,道,“你这就准备去抓药?” “是啊。怎么了?”我奇怪地望着华姑,刚才不就是她让我去为春梅抓药的吗,怎么我正要去抓药的时候,她却把我给拦住了呢? “那你准备去一个药铺抓呢,还是多去几个药铺抓呢?” “这还用得着问,当然是只去一家药铺买了。我又没有受虐倾向,连抓三付药都要跑好几家药铺。” “女婿,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我困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华姑怎么会问起这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第92页 “笨哪,猪明明是笨死的嘛!我看你比猪还笨!” 好啊,我好心好意地去为你们抓药,你们居然说我比猪还笨,这是什么道理?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不去抓药了! “女婿,你难道还没有弄明白吗?”华姑见我还傻愣愣地,只得开导我说,“你抓的药不是治伤风感冒,是治花柳病用的!若是在一个药铺把药抓完,你想那药铺的伙计和掌柜会怎么想?”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看来姜还是老的辣,酒还是陈的香。别的不说,就是华姑这些为人处事的经验,就够我学好多年的了。我想了一会儿之后,再对华姑说道:“我把药方分成几部分,到一个药铺只抓一部分,这样就没人知道我抓的是什么药了。” 听了我的话,华姑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此孺子可教也。”我心里却感到害怕,得亏我是她女婿,若是其他人,说不定被华姑给卖了还在帮她数钱呢! 想好了买药的法子,我带足了药钱,出张府去为春梅抓药去了,临走之时,春梅还叮嘱我进去张府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可千万不要被张家的人发现我在买什么药。 这是自然,这不,出张府门的时候,我还是顺着墙熘出去的呢,绝对不会被人发现我是出去买治花柳病的药的,只不过,门口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朝着我看呢?我不过是抱着头,遮着脸而已嘛,又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用不着这么注意我吧! 好不容易摆脱了众人的视线,我就到药铺里去了。到了药铺,我把分成了两半的药方交给了药铺的伙计,伙计接过来一看,就马上用一种冰冷的,又带着一种嘲讽神色的眼光注视着我,好像在打量什么珍奇的野生动物似的。我可是奇怪啊,我只是来买药,又不是来干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没有杀人放火,二没有抱着你家的孩子跳井,你干嘛用这种瞧不起人的眼光看着我?这时候旁边的掌柜也看见了我们这里的尴尬局面,马上走过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伙计没有说话,只是把药方递给了掌柜,掌柜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立马也像伙计那样换了一副眼光看我,口里面还说道:“小伙子,年轻人血气方刚是不假,可以后千万不要再往青楼跑了,自己的身体要紧,若是想媳妇了,让你爹给你娶一房不就得了,没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冒险哪!” 什么?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正人君子啊,虽然青楼去过一回,后来又招过一次妓女,可我却从来没有和那些不干不净的女子发生过关系。莫非,他们真把我当成花柳病患者了? “说那些废话干嘛,我又不是没有药钱,你赶紧抓药吧!”我有些恼怒地说道。 掌柜的看见我如此态度,摇了摇头,道:“小伙子,以后看病最好找一个好一点的医生,你这次得来的药方虽然药物都对了,可是分量却少了一半,治不了病啊!” 这当然治不了病了,我可是按照华姑的吩咐,将原来治疗梅毒的药方分成了两部分,每部分的用量只有原来的一半,比如说,原来的药方是:金银花五钱;连翘五钱;板蓝根五钱;荆芥五钱;野ju花五钱;鱼腥草五钱;防风四钱;薄荷四钱;甘草二钱;黄芩四钱。我修改后的药方是:金银花两钱半;连翘两钱半;板蓝根两钱半;荆芥两钱半;野ju花两钱半;鱼腥草两钱半;防风两钱;薄荷两钱;甘草一钱;黄芩两钱。这样,只要去两个药铺,就可以把分量给打足了。 我对掌柜的啰嗦十分不满,催促道:“掌柜的,别啰嗦了,快把药给我抓齐了,我有的是钱!”说着,我从包里掏出一大把铜子儿,堆在柜檯上,哗啦啦地响。 掌柜的没有再言语,按照我给的药方,把药抓齐了,包好,递到我的手中,我只道是金钱发挥了作用,将药钱给得足足的,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收好药包,我走出了药铺门,只听见后面的掌柜对伙计说道:“可怜啊,又一个梅毒病人被庸医给耽误了!就那方子里的分量,能治病吗?” 我可不管他们说什么风凉话,又去了一家药铺,把药给买齐了之后,才回张府,只是在后一家药铺遇到的情景,和前一家药铺差不多,那掌柜的眼神,比起前一家药铺的掌柜来,少了一分遗憾,更多了一分鄙夷。 买好了药,我高高兴兴地回张府。我可没有忘记华姑的嘱咐,悄悄地进门,吆喝的不要。守门的家僕看见我,刚要同我打招呼,就被我给制止了,说道:“李二哥,您甭多礼,我们今后见面的时候还多着呢,若是每一次都这样,那您还不得烦死啊?” “表少爷,这张家上上下下,还是您明事理,除了您,哪一个主子见了我不得吆三喝四的,都好施礼这一口。” 我怕在门口呆久了,发生什么变故,连忙同李二道别,就朝着爱竹轩的方向往回走,刚走到梨花院前面,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吴笛,你先停一下!” 我转身一看,啊呀不好,原来是他! 第二十六章 祸启 第三节 前面说到,正当我买好药,经过梨花院,准备回爱竹轩的时候,有人将我叫住了,我扭过头一看,啊呀,不好,原来叫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舅舅吏部尚书张忠!华姑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在买药的过程中,千万不要被张家的人发现,没想到尽管我小心翼翼,仍然被舅舅给发现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第93页 看到舅舅张忠,我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药包往身后边藏,可就是这样的小动作,也被舅舅给发现了。他问道:“吴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原来舅舅叫住我只是为了同我打一声招呼,却没料到我慌乱之下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气度,心中已然有了疑惑,这下子见我躲躲闪闪地,疑惑也就更深了。 没有办法,我只得将手中的药包拿了出来,回答说:“舅舅,这是我买的药。” “药?”舅舅吃惊地打量着我,“怎么,你生病了吗?看医生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可千万不要乱吃药啊。舅舅也懂一些医术,你把药拿过来,让我看看这药对证不。” 我心中暗暗叫苦。舅舅既然懂得医术,那他当然也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用途的。如果把这药给他看了,他肯定会误认为是我得了梅毒,而我为了保住春梅的名声,也不可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就只能独自承受了。 “吴笛,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药包拿过来啊!”舅舅见我动也不动,催促我快点将药包拿给他。我正犹豫是不是把药包拿给舅舅的时候,一个丫鬟走过来为我解了围。 “老爷,”丫鬟过来之后,先后对舅舅和我各施了一礼,接着才说道,“有客来拜访,请老爷,还有表少爷一起到外面的大厅接待他。” 听了丫鬟的话,舅舅不解地问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客人,怎么还要吴笛一起去接待他呢?” 丫鬟回答说:“是新近封到湖北武昌的楚王爷家的长史官,他点名要表少爷出去见他。” 楚王是当朝皇帝的次子,也是皇帝最喜欢的文淑贵妃的儿子,本来可以取代太子之位的,只因遭到皇后和诸大臣的反对,才没有如愿。但皇帝仍然将他封到了土地膏腴的武昌,实封三万户,早就超过了普通亲王食邑的不得超过一万户的限度,不但如此,皇帝还不顾亲王成年之后不得留在京城的惯例,在京城为楚王建造了规模巨大,超过东宫的楚王府,使楚王自受封之后,一直留在京城。 因为外祖父和舅舅都曾经反对过楚王取代太子的地位,所以楚王和张家的关系一直以来就不太好,这一次,楚王家的长史官怎么无缘无故跑到张府来,还指名道姓要见我呢?看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哪! 舅舅不敢怠慢客人,拉着我的手,我们一齐来到了前院的大厅里面迎接客人。 来到大厅,才发现这位长史官大人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了,他身穿三品服饰,与亲王长史官从三品的官阶相符,不过他的权势,可不仅仅是一般的三品官员所能相比的。这不,就连舅舅这样的吏部尚书,从一品的大员,见了他都得给他见礼,他还爱搭理不搭理的。 “不知大人到此所为何事?”在递过茶水之后,舅舅坐了主位,我站在舅舅的身边侍立着,舅舅就问起了长史官大人的来意。 长史官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尚书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 舅舅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 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王府里最近新买了一个丫头,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她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她近日和尊府里新到的一位表少爷,也是最近京城里名噪一时的才子,名唤吴笛的,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丫头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丫头是我花了一千两纹银买来的,容颜淑丽,品貌风liu,甚合我的心意,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大人转谕吴笛少爷,请将这丫头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舅舅听了,一时也是惊骇,恰好我就在他的身边,连忙说道:“大人所说的吴笛,正是学生身边之人,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问他好了。” 我心中也是疑惑,自己从来没有和楚王府的人来往,怎么可能和楚王亲近的丫头关系密切呢?便说道:“这位大人怎么可以血口喷人,我从未和楚王府的人来往过,又怎么会同王爷喜欢的丫头相厚呢?”舅舅还没有说话,那长史官已经冷笑道:“若是别人说的,下官还相信,可恰恰正是公子的表兄,也是尚书大人的公子,张渲少爷亲口告诉我,是公子你将默娘带走的,公子如何抵赖得?” 默娘?怎么会是她呢!我所知道的冬雪,只不过是落入火坑,然后被我救出来的女人,她什么时候又是楚王亲近的女子了?而且张渲,他又怎么会告诉别人,是我将冬雪带走的呢?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舅舅听到这件事里面还牵涉到张渲,连忙吩咐道:“还不快将张渲那个畜牲给我带过来!” 不久,张渲就来到了大厅里,他看了看房间里面的人,就朝着舅舅说道:“爹,你让过来干什么?” “畜牲!”舅舅说道,“这位长史官大人说你告诉他,是吴笛将楚王爷亲近的丫头默娘带走的,有这么回事吗?” 第94页 张渲点了点头,道:“爹,这一切都是表弟干的,与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渲这句话可是将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明明就是他让人将我带去见到冬雪,后来我把冬雪带走了,他居然又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别人,有这样的表兄吗?亏我还救了他的命呢! “吴笛,”舅舅听完了张渲的话,对我说道,“你不会真干出了这样的事吧?” 看来我只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舅舅了,我说道:“舅舅,你请听我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你。”于是,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不虚美,不隐恶,最后说道:“默娘明明只是一个妓女,我是看不惯别人欺负她,才将默娘救出火坑的,又怎么和王府扯上关系了?” 长史官冷笑一声道:“这样说来,默娘正好在张府之内,何不让她出来,自己把话说清楚呢?” 舅舅点了点头,对我说道:“这样吧,你叫人将默娘带出来,让她自己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同意了,让一个小丫鬟到爱竹轩把冬雪叫了出来。冬雪来到大厅,朝着舅舅盈盈下拜,舅舅说道:“默娘,你来告诉大家,你究竟是怎样来的张府。”冬雪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回大人的话,小女子本来是教坊司的人,后来蒙楚王爷不弃,为小女子赎身,带入王府,成了王爷亲近的人。日子本来也过得不错,却不料有一天晚上,小女子正在房间里面歇息的时候,被别人用迷香迷昏了,等到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吴笛少爷的房间里了。” 冬雪的一席话,对我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令我当场就惊呆了。她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对冬雪来说,我虽然说不上是恩重如山,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她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诬陷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澎湃的情绪强行压制下来,凝视着冬雪,说道:“冬雪,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冬雪的眼神有些慌乱,她不敢面对我的视线,而是将头低下来,说道:“吴笛公子,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长史官说道:“尚书大人,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下官这就将默娘带回王府,至于这位吴笛公子怎么处置,我想大人应该很清楚,就不用下官多说什么了吧?”说完,长史官就拂袖而去,而冬雪也跟着长史官离开了。此刻大厅里面就剩下舅舅、张渲还有我三个人。 “吴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舅舅已是气急,连话也是冷冷的。我摇了摇头,道:“舅舅,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你带我上顺天府吧!”说完,我把药包放在桌上,伸出了双手,准备束手就擒。舅舅嘆息一声,道:“那好吧,既然你自己认罪,我也没有其他方式处置你,你就跟我上顺天府衙吧!”说完,舅舅就叫人将我用绳子捆上。 “谁敢绑我的外孙!”就在这时候,外祖母听到了消息,从后院里赶了过来。舅舅连忙对她施礼道:“母亲,是吴笛犯了国法,我正准备带他到顺天府衙门投案呢!”“什么,犯法,他犯了什么法?”外祖母坐下来问道。“拐带人口!”舅舅话刚落音,外祖母就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你的外甥是谁,是神枪霸王的传人?就凭他的模样身段,也能拐带人口?若是张渲这小子还差不多!”“可是,吴笛拐带人口明明证据确凿。”“证据?难道证据不可以伪造么?亏你还是个吏部尚书,朝廷从一品的大员,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 面对外祖母的一连串问话,舅舅没有办法回答上来,最终只有将我松绑了。可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形势再度逆转过来。一个小厮跑到大厅里面,对着舅舅耳语了几句,舅舅的脸色马上就改变了,他手指着我,大声喝道:“把这个畜牲给我捆上!” “怎么回事?”外祖母见形势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连忙问舅舅。“母亲,你自己看吧!”说着,舅舅将一张纸递给了外祖母,“现在闺臣刚刚从绳子上解下来,还没有甦醒呢!” 外祖母看了纸条之后,脸色也是大变,她将纸条扔给了我,说道:“看你做的好事!” 我接过纸条一看,原来是一张揭帖,上面写道:“儿媳妇闺臣谨白:祖父、祖母暨公公、婆婆大人尊前。儿自成亲以来,不敢有尺寸非分之想。虽刘家寒门衰薄,却也是官门之女,并无期功强近之亲。只影茕茕,飘蓬靡适。荷蒙大人垂恩收育,眷爱有加,方拟永奉慈辉,撤填侍膝。不意表弟狂童肆侮,窗隙潜窥。此而可忍,政恐履霜坚冰其驯,至有更甚者。蚁命如斯,更何足恋?轻缳七尺,行将随亡亲于九原也。伏冀终始矜怜,藉干,归衤付祖茔。犬马之酬,矢诸再世。闺臣挹泪百拜。”这段话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说我趁着她刘闺臣洗澡的时候,爬在窗户上偷看,闹得她快要投缳自尽了。 我看了之后,心道这刘闺臣多半也是来陷害我的,上次她勾引我没有成功,多半害怕我向舅舅告她的状,结果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用自尽的办法将我诬陷,使我百口莫辩。刘闺臣不是那种肯吃亏的人,这会子多半也死不了。我便说道:“不知还好救得活么?我去瞧瞧。” 一面说一面往外就走。 第95页 外祖母道:“别忙,若待你这会子去救,恐怕十个也死定的了。幸喜昨日里闺臣的丫鬟见闺臣神色不对,心中已然有了疑惑,便将闺臣照看得紧。今日见闺臣呆在屋中许久不出,就带了众人前去察看。谁知已经栓上门,正在那里上吊。忙叫几个健老妈打开了窗,跳进去救了下来,已是满口涎痰,眼珠都是定的了。起先不知为着什么缘故,瞧见桌上这个禀贴,才知道是你闯的祸!可怜,可怜!她也是个名门闺秀,忠臣后裔。现今嫁入我家做了媳妇。你做表弟的,不肯照看她也罢,竟忍得这样凌贱她!”外祖母口里说,止不住眼里淌下泪来。 第二十六章 祸启 第四节 我猜得没有错,刘闺臣果然没有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拿出来装样子的,可是此刻所有人都相信她,我又能怎么办呢?难道我告诉每一个人,是因为刘闺臣企图勾引我,我拒绝了她,于是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估计就是这样说了,别人也会当我是狡辩,更何况前面还有冬雪的先例呢! “外祖母、舅舅,你们听我一言,”我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但至少可以改善一下自己的处境,于是说道,“尽管表嫂写了一份冤单,还准备自尽(不是准备自尽,是已经自杀,不过未遂罢了——旁边的舅舅补充道),可是,任何案件,都不能听取受害者的一面之词,如果我真的调戏了表嫂,那就请表嫂拿出证据来!” 这时候,舅舅的夫人刘琳,表兄张渲、张漩,表妹张沅,还有春梅、夏荷等人听说舅舅正在审问我,纷纷来到了大厅,只有当事人刘闺臣因为刚刚才被救醒,不便于移动而没有来,还有华姑、优昙、小红等,因为至今仍然没有在张家人面前表露身份,所以也没有出现。这下子,几乎所有与我和刘闺臣有关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住口!闺臣都伤成那样了,你竟然还不肯承认自己做的坏事?身为士子,我真为你的言词丢脸!”刘闺臣的丈夫,我的表哥,张渲愤愤地说道,给人的感觉他与刘闺臣简直就是一对模范夫妻,恩爱无比。若非刘闺臣当面同我讲述过她与张渲之间冷漠的夫妻关系,还有我曾经见识过张渲在外面花天酒地,连我自己,一个被刘闺臣诬陷,刚刚还被张渲陷害的人,都会被张渲的表面功夫给骗了。 我看穿了张渲的本质,却并不等于所有人都明白张渲是什么样的人,这不,张渲的祖母,当然也是我的外祖母,就相信了张渲的话。尽管张渲平日里也还顽劣得很,但比起我这个外人来,他在金夫人(就是张渲的祖母、我的外祖母,前面提到过她是神枪霸王金玄白的女儿)心目中的地位,自然要高许多。结果金夫人就冲着我说道:“我看渲儿说得不错,吴笛,你还是承认了吧!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连自己做过的事情也不肯承认,那你下辈子还不如投胎作女人!” 因为张渲比我更亲近一点的亲情,我的外祖母就这样将我打入了万丈深渊。不过令我奇怪的事,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竟然是张渲的亲爹,张忠为我说了一句话:“娘,孩儿看吴笛的话有道理,连官府办案都要讲求证据,自己家里的家丑,且不可草率行事,既然闺臣说吴笛调戏她,就请闺臣拿出吴笛调戏她的证据吧!” 金夫人被张忠说服了,道:“既然这样,就请闺臣过来一趟,请出她的人证和物证。” “不必了,”张渲说道,“闺臣她现在身体不好,不便于移动,就让我来替她请出人证吧。春梅!” 春梅,怎么会是她?她怎么又成了我调戏刘闺臣的人证?我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眼前直冒金星,没有听清楚耳畔张渲的言语:“……大家都知道,春梅是吴笛从自己家里面带过来的丫头,可以说是我们所有人里面对吴笛最熟悉的人了。就请她来告诉大家,吴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吧!” 春梅走了出来,我朝着她望了过去,春梅依然是从前那样的裊裊婷婷、从从容容,脸上也依然带着平静的笑容,好像她从来也没有受过伤害,也从来没有出卖过谁。春梅走了过来,我的视线正好对上了她的脸:“春梅,怎么……怎么会是你?” 除了春梅,现场大概也只有张渲能够明白我这句话的含义。春梅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不敢面对我的视线!可是,即使是低着头,我也能够从她的言语中感受到一丝丝的寒意:“奴婢回金夫人、张忠老爷还有张渲公子的话,我家少爷自幼疏于管教,自从老爷、夫人过世之后,更是顽劣无比,只因他表面功夫做得好,故很少为人知道少爷真实的一面。吴笛少爷性喜冶游,最近更是染上了梅毒,刚才出外,正是去购买治疗梅毒的药物,张忠老爷熟悉医药,一看便知。至于他调戏闺臣少奶奶的事情,奴婢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所以不敢妄言。” 春梅果然背叛了我!比起冬雪来,她更恶劣地将自己要买的药物扣到我的头上,结果就成了我得了梅毒。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我平时对她不好么,难道不是我将她从火坑里面救出来的么? 听了春梅的话,张忠从桌面上拿起我刚才放在那里的药包,打开之后,仔细地探查了一遍,用手指搓了搓,又拿起来放在鼻前闻了一闻,方才把药包放下来,说道:“春梅说的不错,这正是治疗梅毒的药物,吴笛,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96页 我悲哀地望了春梅一眼,此时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如水一般的平静,哪怕连一点起码的愧疚都没有!我失望了,只好说道:“即便春梅说的是真实的,她也没有证实我调戏过刘闺臣,如果要定我的罪,还请拿出新的证据来!” “好!”有了春梅的说辞,张渲此刻已经很满足了,不过他更乐意在我的伤口之上再洒上一把咸盐、辣椒面什么的,“既然你还不肯承认,就请夏荷来告诉我们大家,吴笛是怎样调戏闺臣的吧!” 又出来一个夏荷,张渲可还真看得起我,居然将我身边的丫鬟都收买完了。不对!张渲他虽然狠毒,却没有构思这样完美的阴谋的智力,看来想出这个阴谋的,是其他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上吊自尽未遂的刘闺臣了!只有她,才有理由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我。 听到张渲的话,夏荷走了出来,有了冬雪和春梅的表现,我对夏荷不抱任何的希望了,我知道,她会如同冬雪和春梅一样,平静地走到大厅中央,痛斥人面兽心的吴笛少爷所做出的禽兽行径,像什么勾结江洋大盗啊,杀人放火啊,甚至强姦母猪这样的罪行,当然调戏刘闺臣这样的事情更是免不了的。也许夏荷的证词当中还会绘声绘色地描绘我从起意到谋划再到实施的全过程,考虑到我的身高还够不上刘闺臣浴室窗户的高度,夏荷甚至会特意将我搬动到窗户下垫脚的那几块破砖头的大小、重量,有什么突出的特徵说出来,顺便指点家丁们将那几块砖头找出来,当然,这些砖头也是张渲,不,是刘闺臣特地放到那里的。 正当我沉迷于被诬陷的幻想自怨自艾的时候,夏荷走到了大厅中央,说道:“各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奴婢是一个粗人,不知道礼数,言语里面肯定有冒犯的地方,奴婢先请诸位恕罪了。” 张忠点了点头:“夏荷,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了,我们都不会责怪你的。” “那好,既然老爷这样说了,那奴婢就将实话说出来了!”夏荷扫视了春梅一眼,缓缓地说道,“奴婢家的少爷吴笛,从小就与别的男孩子不同,他一直生活在不幸之中,自生下来就是天阉,一辈子也不能生育,不能像他的同窗一样和女孩子成亲。为了照顾他的起居,太太买了四个丫鬟作为少爷的贴身侍女,有春梅、秋菊、冬雪,还有奴婢本人。春梅此刻正站在奴婢的身边,她可以证实奴婢的话有没有错。” 夏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众人将目光投向了春梅,春梅在大家灼灼的视线之下,点了点头,证实了夏荷的话。夏荷此时又接着说道:“秋菊就是以前贵府里的丫头含香,她现在已经不在了;至于冬雪,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一位默娘。少爷五个月前,离家出走,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只是不久以后,朝廷就来了诏书,徵召老爷担任河道总督,治理黄河,可不久黄河就溃决了,老爷以身殉职,太太也守节自尽。我们四个丫鬟,除了我逃出来之外,所有的人都被打入教坊司,成为人尽可夫的妓女。后来秋菊被买入张府,改名叫含香,她的事情,诸位老爷、太太们应该知道,奴婢就说一下其他人的事情。春梅转营到杭州的时候,被少爷用钱赎买出来,一路北上,在一家饭店里发现了奴婢,此时奴婢差点被别人给吃掉,也是少爷从屠刀下面救出了奴婢,来到了张府。” “夏荷,我们问的是吴笛是否调戏过闺臣,你说这些事情干什么?”张渲呵斥道。 夏荷淡淡一笑:“张公子别着急,奴婢马上就说到这里来了。昨天晚上,张公子派人找到奴婢和春梅,告诉我们,只要按照他告诉我们的说,就可以脱出奴籍,还能得到一大笔钱,如果我们不干,他就会杀死我们。” “你,你血口喷人!”张渲气急败坏地叫道。 夏荷没有理睬他,继续说道:“后来奴婢和春梅、冬雪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冬雪怂恿我和春梅照张渲公子说的做,并告诉我们说这样可以为含香报仇,奴婢不相信是少爷害了含香,所以只是表面上答应了,今天才得以站在这里,将事情的真实经过告诉大家:少爷根本没有调戏过刘闺臣,这一切都是张渲的诬陷!就连春梅刚才说的梅毒药,其实也是春梅自己得的梅毒,却诬陷在少爷的身上,老爷熟悉医术,可以为春梅看一看,她是不是有梅毒!” “爹,夏荷她受了吴笛的恩惠,所以才在这里胡说,你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张渲还没有等夏荷闭口,就嚷嚷了起来。 张忠沉思了一下,道:“夏荷,你说这些话,有什么证据?这治疗梅毒的药包明明是从吴笛身上搜出来的,你怎么可以诬陷春梅呢?” 夏荷知道张忠这是摆明了要置她和我于死地,慷慨说道:“今日之事,明明是张渲、刘闺臣等人合谋陷害少爷,老爷你却不明事理,反诬赖少爷。在大堂之上这么多人,虽则众目睽睽,却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少爷说一句话。罢、罢、罢……,既然少爷救过我的性命,今日我也用性命来回报少爷!”说着,她从绣中摸出来一只匕首。 “你,你要干什么?”张渲看见夏荷图穷匕见,战慄地说道,“这里是丞相府邸,你可不要行凶啊!快来人啊,夏荷她要杀人啦!”张渲这里又叫又跳,夏荷却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而大厅里面也因为夏荷拿出的一把匕首而混乱了起来。 第97页 “夏荷,不要!”所有人里面,只有我明白夏荷真实的心意,“只要留得性命在,什么话都好说!” “晚了,少爷!”夏荷悽然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不弄出人命来,为了自己的儿孙,张家的人一定会诬陷你到底的。”说着,夏荷高声喊道:“今天,我就剖腹剜心,让大家看一看我说的一切都是真话!”说完,还没有等众人从混乱里面反应过来,夏荷就举起匕首,在自己的肋骨下方捅了进去,朝下面划出一道长达半尺的伤口,她的胃肠也跟着流了出来! “不要啊,夏荷!”我发疯似地跑到她的身边,将她的匕首夺下来,她也一下子瘫倒在我的怀中。 “谢谢你,少爷!”夏荷的言语十分微弱,“让我在死的时候,也能躺在你的怀里,就像,就像……”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却突然从嘴里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沾染了我的衣襟。 “不要,夏荷,你不能这样啊!”我一边哭泣着一边用手抱住夏荷,还在将她腹中流出来的胃肠再填塞回去,再用手捂住她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少爷,”夏荷终于又缓过了一口气,道,“你还,还能再,再……抱紧我吗?”我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将夏荷抱得紧紧的,而她的鲜血却不断地通过我的手掌,从伤口涌出来,流了一地。 “少爷,我,我……好冷啊。”夏荷又断断续续地说道,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别,别怕,我抱着你呢!”我眼睁睁地看着夏荷的情况不断恶化,却什么事也做不了,“有我抱着你,你是不会冷的。”眼泪顺着我的面颊向下流淌,我一动也没有移动,直到夏荷的身体慢慢地冷下来,直到我最后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七章 花好月圆 第一节 成礼兮会鼓, 传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鞠, 长无绝兮终古。 ——《礼魂》 我看到了什么?血,那是红色的血啊,一层层地覆盖在我的面前,遮掩住了整个的天空。天空,那天空中还看得到太阳么?不,没有太阳,血色已经取代了蔚蓝,掩盖了淡黄色的太阳。还有,还有无数的箭支在空中铺天盖地而来,许多人都被射死了,他们倒下了,朝着前方扑倒在地,身上插着箭杆,从他们身上的伤处,流出了好多的血,好多红色的液体。可是,还有许多人披散着头发,袒露着胸膛,手握戈矛,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冲锋,难道他们就没有看见天空中飞舞的箭支,还有前方排列成行的刀枪吗?这些人冲到了刀枪的树林前,好像一股浪潮涌了上去,却又像潮水被礁石挡住一样退了回来,留下了一地的尸体,还有无数的血。这些血流了回来,流到我的身边,淹没了我的身体,将我身边的盾牌都漂了起来,我越来越艰于呼吸,可是,我却一动也没有动,因为我的怀中,还抱着她,抱着因为掩护我而死去的她,感觉到她的身体慢慢地冷去,我的泪水也慢慢地流淌了下来。 “不!”我大叫了一声,坐了起来。 “你终于醒过来了。”耳畔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来,再擦一擦脸吧!”我的脸上感觉到一阵清凉,还有柔软的丝绢拂动过的感觉,我慢慢清醒了过来,可是,却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终于,丝绢移开了我的脸,我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错,身上还盖着被子;房间里充满了百合花的芳香,那是房间正中燃烧着的百合香料所发出的香味,并非真正的百合花香味。我认出来了,这正好是我的房间,可是,我丧失意识的时候,还在大厅里面,紧抱着夏荷,什么时候又回到自己房间里面来的呢?对了,我怀里面的夏荷,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阳光懒洋洋地照着房间西面的窗户,在东边的墙上留下一道道金黄色的圆形格子,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的心头好像火一般在燃烧着,而喉咙里面也干渴得快要冒烟了。吞咽了一点唾沫,我转过头,发现优昙坐在我床边的一方凳子之上,手中正拿着刚才为我擦脸的手巾,在脸盆中搓洗呢。“给我一点水,好吗?”我轻轻地说道,优昙转过身来,她的容颜显得有些憔悴,不过精神却还不错:“相公,你想喝水,我马上给你递过来。”优昙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边,桌上还摆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优昙为我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我接过优昙手中的茶杯,放在唇边,先沾了一下,还好,不怎么烫,于是一饮而尽。一股清凉的液体就顺着我的食道,一直通到我的心中,扑灭了我心头的火焰,消除了我心中燥热的感觉,我慢慢地平静下来,头脑也开始思考起事情。“优昙姐姐,我昏睡了多长时间?”优昙接过我手中的空茶杯,一边将茶杯放回桌面,一边回答我说:“相公已经昏睡了三天了,三天前,张家的人将昏迷不醒的相公送回爱竹轩,我和华姑都吓了一大跳,华姑连忙为你诊治,说你是急火攻心,伤了心脉,故此昏迷不醒,还为你开了药方,买回药来烹煮,已经吃了三付了,此刻华姑正在外面为你煎药呢!” 优昙虽然绝口未提自己的事情,但我知道,自从我昏迷以来,她也绝对没有轻松过,不然怎么会这么憔悴呢?我感激地拉过优昙的手,轻声说道:“优昙姐姐,谢谢你!” 第98页 “谢什么呢!”优昙连忙从我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小手,说道,“比起我来,华姑更辛苦呢,这三天来,她一天也没有安睡过,要谢,你就先谢她好了。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夫妻,自应该相互协助,还谈什么谢不谢的呢,若不是相公当初捨身相救,我早已经……”优昙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小到像蚊蚋一般,只能感受到它的声音,却不明白它的意思了。 “咳咳!”门外有人干咳了两声,优昙马上臊红了脸,闭上了嘴巴,这下子,更是连蚊蚋一般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我清了清嗓子,说道:“岳母大人,请你进来吧!” 来的人果然是华姑,她微笑着端着药碗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还以为有人要将我这个岳母给忘记了呢!”说着,她走到了我的身边,“没想到,最终还是有人记得我啊。呶,把碗里的药喝了吧!”我接过药碗,微笑着对华姑说道:“岳母大人,小婿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你啊,若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漂泊呢!”说完,我就端起药碗,闻了闻气味,一种浓郁的带着几分热气的药香味扑面而来,使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快喝了吧,若是冷了,就没有药效了。”华姑劝着我说道。我皱了皱眉,憋住一口气,将碗中的汁液一下子全部倒进了口中,又吞进了喉咙。尽管药液已经进入了胃,但苦涩的味道还是一直残留在嘴角边上,舌头底下,看来短时间之内是消除不了了。“夏荷呢,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刚刚喘了一口气,我就问起了夏荷的情况。房间里面一下子沉寂下来,华姑和优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看到她们的表情和动作,我已经明白了一切,不用说,像含香一样,夏荷已经离开了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沉寂了半天,优昙终于说道:“夏荷的身子,此刻正停放在爱竹轩的西厢房内,相公要不要去看一看她?”听了优昙的话,我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要去打搅夏荷了吧,该说的话,该做的事,我已经在大厅里面说过、做过了……不过我现在倒是想见一见春梅。” “她不在这里,”优昙说道,“三天前,她就离开爱竹轩,去了梨花院,伺候老太太去了。”优昙的话令我有些难以置信:“怎么,春梅没有去张渲那里?”优昙摇了摇头:“刘闺臣不肯留她,你也知道这位表嫂的脾气,绝对不能让漂亮的女人留在张渲的身边。”“这么说来,春梅其实也很可怜。”“谁说不是呢!”优昙说道,“经过三天前的事变,她的名声算是毁掉了。”“那又能怎么办呢?谁让她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既然走上了不归路,就只能继续走下去了。”优昙点了点头,屋子里面又沉寂下来。 再过了一会儿,华姑终于开口了,她说道:“女婿啊,雨欣都已经怀孕五个月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她成亲啊,总不能等到她把孩子都生下来之后,你才和她结婚吧?”当着优昙的面,华姑又催促我和雨欣成亲了,不过这一次我不会让她失望了:“岳母大人,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回杭州秦女村。我想,也许我真应该结婚了。”华姑马上欢天喜地地出去准备回杭州的事情了,而优昙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优昙姐姐,你放心吧,回去之后,我会同时娶你和雨欣的。”优昙的脸色这才又舒缓开来。 刚刚劝住了优昙,又有一位我绝对不敢得罪的人物走了进来,她来到我的身边,说道:“姑爷,听说你让华姑准备回杭州的事情,想要回秦女村娶雨欣了,有这么一回事吗?”我看着小红背在身后的双手,知道她身后一定藏着两把凶器,一旦我说错了什么事情,她就会把凶器拿出来,不管我是不是她的姑爷,就把我给大卸八块来为她的小姐消气,顺便解决一顿晚餐的材料。想了半天,最后我还是说了实话:“是的,小红,我要回去和雨欣结婚了。”“那你准备置我家小姐于何地?”妖魔终于露出了它的爪牙,而小红也终于露出了她的凶器,不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碎骨砍刀,还有一把分金错玉的剔骨尖刀。“小红,你放心,”面对两把利刃,我是面不改色(其实是已经吓得瘫软了),说道,“我也已经决定了,在娶雨欣的同时,也娶你家小姐过门。”“这还差不多,”小红终于收起了凶器,说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待我家小姐啊,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小红也欢天喜地地走出了房门,留下尴尬的优昙和我。 “对不起,相公,小红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不要见怪啊!”优昙为小红的行为向我道歉,而我也连忙说道:“我怎么会见怪呢!小红对你这样忠义,我钦佩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见怪呢?若是我也有小红这样忠心的家人,夏荷今天就不会……”说到这里,我停住了话语,而优昙也知道,尽管我口中没有怎么提起,但在我的心目当中,夏荷一直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如今夏荷死了,我也十分地伤心,只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看见我合上了嘴唇,优昙心中也是难过,便对我说道:“我先出去看一看,相公一个人好好休息吧!”说完,她也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屋中。 第99页 我对优昙的善解人意十分满意,因为此刻夏荷的音容笑貌充斥了我的心灵,使我不能再去为其他任何人着想,也不能为其他任何事情分心,此时,我只想缅怀夏荷而已。看着窗格上的残照,我想起了当初和夏荷在一起的场景,想起了她的吻,想起了她的笑,想起了她的温柔和她身上的味道。慢慢地,我想起了欧阳修的一首词,一首怀念故人的词,也许只有这首词,才能表达我对夏荷的怀念之情:“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这一首《浪淘沙》是欧阳修最好的作品之一,虽然对夏荷来说,若是由我亲自为她作一首诗词,意义更大,可惜我方寸已乱,加上自己写的东西又比不上欧阳文忠公,所以只好借用他的词来凭弔夏荷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我像从前一样,依次来到张家诸位长辈的房中,向他们请安,不过这一次除了请安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向他们告别,告诉他们我要回故乡了。除了外祖父有些依依不捨之外,其他人都没有阻拦,毕竟大家已经为张渲和刘闺臣的事情撕破了脸面,我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至于说我和张沅的婚事,那当然也是老寡妇死了独生子——吹灯拔蜡了。 辰时刚过,带上夏荷的棺木,我们就出发了,一共有三辆大车,我和优昙坐在第一辆上面,华姑和小红坐第二辆,第三辆是夏荷的灵车。想到来的时候,我和春梅、夏荷都是意气风发,而离去之事,春梅已经投靠别人,夏荷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我一路上默默无语。来的时候我没有带什么行李,这次回去,车上的行李也不多。出了崇文门——这里是税关——,就已经出了内城,再朝着南面走,出了永定门,便又走出了北京城的外城,京师就被我们甩在身后了,此时,已经过了午时。 我们下了车,在路边找了一个小茶棚,每人要了一碗盖碗茶,几个馒头——大致是男人三个,女人两个——,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吃馒头,待吃完之后,还要继续赶路。 就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大路上却扬起了一阵烟尘,一位骑士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朝着我们这个茶棚奔了过来,待看见我之后,马上停下马来,大声叫道:“吴公子,且慢走!” 第二十七章 花好月圆 第二节 我从面前的茶杯上抬起头来,看见那人从马上跳下,朝着我们走过来,忍不住叫道:“纪大人,怎么是你?”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科一甲三名进士及第,翰林院正五品编修纪晚村。纪晚村手中挥舞着马鞭,笑道:“吴兄,总算赶上你了。若不是这马跑得快,今日恐怕就要与吴兄失之交臂了。”他的动作既熟练又豪迈,看起来像是经常在做这些事情的样子。我连忙说道:“纪大人快进来吧,学生这里没有别的东西,清茶一杯还是有的。”接着,我又对茶博士说道:“伙计,再上一杯好茶!”茶博士应了一声,连忙到后面的厨房里准备茶水去了,等纪晚村在我身边坐下来的时候,一杯热腾腾的茶水便摆到了纪晚村的身前。 “这人倒是蛮快的嘛!”纪晚村笑着说道,顺手递给了茶博士几枚铜钱,茶博士道了一声谢,欢天喜地地退下了,纪晚村端起茶杯,浅浅地品了一口,又皱了皱眉头,道,“不过这茶水却不怎么样,茶是十文钱一斤的碎茶叶,水也是普通的井水,只能用来解渴,不能用来品茗。” 听了纪晚村的话,我也是哈哈一笑,道:“纪大人,这地方可比不上京城里面的茶楼,没有江南的碧螺春、大红袍,武夷山的云雾茶,云南的红茶这些好茶叶,更没有玉泉山的泉水,经年的雪水,你看这些茶杯,都是大个的,这里的客人,也都是来来往往的穷客商和脚力,他们喜欢的,恰恰正是这地方卖的大碗解渴凉茶,纪大人想要品茗,却是来错了地方。” 纪晚村听了我的话,丝毫不介意,自我解嘲道:“当了官,对民间的东西难免就缺乏了解,让吴兄见笑了。不过吴兄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歇脚呢?以吴兄的家业,就算是大茶楼,也是大可以去得的。” “我这不是要赶路嘛!”我端起手中的茶杯,又喝了一大口,说道,“如若不是遇上了纪大人,我们恐怕已经用完了饭,上路前行了。对了,纪大人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纪晚村笑道:“方才我去大学士的府上求见吴兄,不想吴兄已经离开了学士府,准备回乡,所以在下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希望能为吴兄送别。” “纪大人不辞辛劳为在下送别,我是万分地感激。不过在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最近的名声也不太好,纪大人为在下送别,我可是担待不起。” “这话从何说起,吴兄的大才,我们都是见识过的,京城里面的传言,也都是说吴兄是近来少有的才子。我虽身为朝廷官吏,比起吴兄来才学却差了许多,为吴兄送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不知吴兄所说最近的名声不大好,指的到底是哪一件事情?” “纪大人难道还没有听说过吗?楚王府的长史官大人亲自来到大学士府邸,指定我勾引了楚王府的家人,一个名叫默娘的女子。纪大人你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的名声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第100页 “原来如此!”纪晚村说道,“怪不得吴兄急急忙忙地要离开学士府邸,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那这位名叫默娘的女子,可在吴兄身边这些人当中?”纪晚村把我当成携美潜逃的登徒浪子了,竟然认为冬雪就在我的身边,连言语里面也带有了几分轻蔑的语气。我微微一笑,道:“纪大人,在下还没有向你介绍我的家人,现在就向你介绍一下吧!”说着,我指向了优昙,道:“这一位小姐呢,就是在下的未婚妻,名优昙,在下此次南下回乡,正是为了同优昙小姐成亲;这一位姑娘,是优昙小姐的侍女,名为小红;还有这一位,便是在下的长辈。也是未来的岳母大人了。至于纪大人所说的默娘,其实是在下以前的侍女,不过现在成了楚王心爱的女子,也已经被楚王府长史官带回楚王府了。” 听到我的介绍,纪晚村点了点头,道:“吴兄果然是正人君子,看来是晚村误会吴兄了,晚村在这里向吴兄致歉。”说着,纪晚村就朝我鞠躬作揖。我连忙把他扶起来,说道:“纪大人何须如此,在下如何当得。”纪晚村不断说道:“应该的,应该的。不过,在下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吴兄。” 又来了,看来这纪晚村还真不好对付啊。想我吴笛仅仅是一个秀才,用得着他这样的翰林院编修如此关照我吗?他又不是吃多了,干嘛非得和我过不去呢?但面子上却不好驳回这位朝廷官员,即便是让他吃白眼,也不是我这种人所能做得出的,只好说道:“纪大人有话请讲当面,何言请教二字?” 纪晚村道:“前些日子,我听学士府的家人说,吴兄已经同学士府的大小姐张沅定了亲,那么吴兄的未婚妻应该是张沅小姐,怎么又成了这位优昙小姐了呢?” 原来他说的是这一件事情啊。我和张家的关系已经完全闹僵了,怎么能再娶张沅呢?不过我还不想把实话告诉他,只是说道:“纪大人,这位优昙小姐呢,是我父母在世的时候,为在下聘的未婚妻,而张沅小姐呢,不过是在下的表妹,因为外祖父和舅舅的缘故,才和在下定的亲。在下想百善孝为先,订亲之事,自然应该以父母决定的为准。所以,虽然在下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可在下却不能违背他们的遗愿。这次回乡,也是为了了结父母的心愿。” 听到我搬出了死去的父母,纪晚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神情黯淡了起来,他正准备告辞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却从外面沖了进来,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哭泣着说道:“不,表哥,我不让你娶其他人,你一定要娶我为妻!”她这样的言语和举动,顿时把我们都给吓得惊呆了。 “张沅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一切事情由我为你作主,你这样的举动,像什么话?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还是纪晚村首先反应过来,开始呵斥张沅。 我说纪晚村怎么会无缘无故跑过来为我送行呢,原来是为张沅说话来了。我止住了纪晚村的话语,将张沅从怀里面扶起来,说道:“张沅小姐,你先起来吧。不要怪纪大人了。他已经为你说了很多话,你也知道,我这一次离开,并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是因为张府所有的人!”说着,我手指向了停放在大路边上的大车,道:“你看到了吗?那一辆大车里面停放着的,就是夏荷的遗骸,三天前,如果不是她,我恐怕就被送到顺天府衙门去了。即使是因为夏荷一个人,我也不能再留在张府,不能同你成亲了。” “可是,可是……”张沅含着泪水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哥哥他们做的,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你要娶的,又不是我哥哥,而是我啊!” “你还没有明白吗?张沅小姐,这一次的冲突,并不只是我和张渲还有刘闺臣的个人恩怨,在张渲和刘闺臣陷害我的时候,张府中有哪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话?就连你,张沅小姐,也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你认为经历了这些事情,我还会答应和你成亲吗?” 听了我这一段话,张沅差不多已经绝望了,不过,她还是期待着能够劝服我,说道:“表哥,假如我离开张府,和你一起到南方去,你愿意娶我吗?” 她一说出这句话,我就明白了,这是鼓动我带着她私奔啊。结果还没有等到我回答,纪晚村就已经在呵斥她了:“张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离开张家,和表哥一起离开,这不是淫奔是什么?亏你还是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能是纪晚村的话重了一些,张沅马上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不管什么私奔不私奔的,就是要和表哥在一起!” 她这样的话语已经是意气用事了,我也只能劝告她说:“张沅小姐,你说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先不说我自己愿意不愿意,即使我同意了你的要求,带着你离开,你的父亲还会放过我吗?他一定会以拐带人口的名义在全国范围内通缉我,哪怕是我们到了天涯海角,也过不上平静的日子。” 纪晚村也连忙劝说道:“是啊,吴公子说得没有错。张沅小姐,你即便不为了自己考虑,你也得为吴公子多考虑一下吧,假如他带着你离开,你想,以张家的势力,恐怕他走不出顺天府,就被捕快给捉住了。” 第101页 张沅止住了哭,最终认可了纪晚村的话,我们这一次会面,也慢慢改变了气氛,变成了真正的送别场面。纪晚村儒雅风liu,请来了一位卖唱的歌女,为我们弹奏起王维的名作《阳关三叠》:“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轻轻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断续的琵琶乐曲伴随着歌女沉郁的歌声,显得婉转而低沉,又富有变化,简直是催人泪下。就在王维的诗句当中,我们和纪晚村、张沅分别了,又踏上了南归的旅途。 回到车上,优昙马上用一种奇怪的神色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全身都快要发毛了,连忙问道:“优昙姐姐,你,你干嘛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呢?” 她诡异地一笑,道:“看不出来,相公,你居然可以拒绝张沅的*。”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你相公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是振插不入,水泼不进,锤不扁、蒸不熟、煮不烂,响噹噹的一粒铜豌豆,我能因为一点点诱惑就放弃自己的原则吗?” “好啦,好啦!”优昙制止了我的自吹自擂,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不明白吗?我看相公你啊,根本就是一个下半射n思考问题的傢伙!”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我真是你说的那样的人,那我不早就答应了张沅的要求,带上她远走高飞了?” “你敢!”优昙的脸上笑容依然诡异,看得我的心头更是不舒服了,“假如你真的抛下我们,和张沅远走高飞的话,不用说张家的人不会放过你,就算是小红,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你想一想看,小红的手里面那两把锋利的刀,可不是吃素的,如果不相信的话,相公你可以尽管一试。” 什么?让我的肉体去试一试小红的刀是否锋利?那我还不成了老寿星上吊——活腻了不成?眼见得小红对我的印象就很不好,假如她真的对我动刀子,我恐怕只能去和夏荷做伴了。 “好了啦,优昙姐姐,你知道我不可能抛弃你和雨欣的。为了我,你付出了太多,我怎么可能忘恩负义呢?这世界上本来有一个陈世美,可他也被包公一刀铡成两半,我若是学他,别说小红,就是我的良心也不会放过我的。” “这还差不多!”优昙将我搂在怀里面,腻声说道,“相公今后就跟着我好了,放心,我是不会让相公你吃亏的。” 啊,什么叫做我跟着她?三纲五常上面说得很好: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三从四德也说过: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些都表明,优昙应该跟从我,而不是我跟从她,俗话说得好,夫唱妇随嘛!假如连自己的家政都管不好,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治国平天下? 我刚想要向优昙表露一点自己的不同意见,她马上就朝着我瞪过来,看得我的底气都虚了:“怎么,你不满意吗?要不要我把小红叫过来,让你和她来商量商量呢?” 什么,小红,还商量?那我的命还要不要啊?结果,我只能低声下气地说道:“我,我没有意见。”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那个苦哦,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夫纲不振啊! 第二十七章 花好月圆 第三节 我坐在客栈中自己的房间中,俯身趴在一方书桌上写东西。这是我写给雨欣的书信。离开京城之后,我们一行三辆大车就朝向南方迤逦而行,因为车上携带有夏荷的灵柩,半路上又雇了些车夫、僕人来照顾女眷、打前站什么的,结果我们南下的速度很慢,一直都快不起来,每天大约只能走上五十里,这一天,只见彤云密布,拉绵扯絮的下起大雪来。一望无际,真是白茫茫的一片银海。车夫们只嚷冻的慌,我们一众人等也着觉寒冷。正走着,只见路旁有几间草房,并没院墙,周围是篱笆,倒被雪压倒了一半。柴门外一株老树,树枝上挂着个破笊篱,一个砂酒壶。 旁边一堆粪,早被那雪埋住,有几只鸡在那里刨食。 华姑叫车夫去买些酒来,大家搪寒。车夫下了牲口,用鞭子敲那柴门,出来了一条癞狗扑着乱咬。半晌,出来个老婆子,头上罩着块蓝布,穿着件挺厚的蓝布短棉袄。下边没穿裙子,是一条酱色布的破棉裤,两只黑油布的靴子。手里拿着半拉破瓢,问道:“你们是作什么的?”车夫问道:“你这里卖些什么?”婆子道:“卖酒,还有麻花豆腐、鸡子。要吃饼,是现打。”车夫问道:“酒卖多少钱一斤?”婆子道:“不论斤,六个钱一碗。”车夫走到车边回了华姑,华姑道:“买碗酒来看看。”车夫买了一碗酒,捧到车边。华姑见是一个拳头大的白砂碗,盛着多半碗烧酒,接过来尝了尝,笑道:“虽是村酿,滋味却醇。”便将剩的半碗叫人送给优昙,教她也煞煞寒气。于是大家也有喝酒的,也有吃麻花豆腐的。一阵吃完,算还了钱,上了牲口又走。 看看天晚,那雪越下的大了。前面已是站头,紧走了一阵,早见打前站的僕人在路北一座店门前等候,招呼车辆赶进店来,搀着华姑、优昙等人下车,掸了掸雪。早有人掀起那旧毡帘子,我也跳下大车走进来,见是一明两暗三间,靠后墙一张条案,前面一张八仙桌子,两张椅子,当地笼着一个炭盆,迎面挂着幅三星图,旁边一副对联。华姑叫人拿灯照着,看上写着:帘影招来天下士,鸡声唤醒梦中人。 第102页 我看了,点了点头,对优昙道:“上联不过是店家的话,下联颇有点道理。”优昙道:“这字写的也可以,但不知是什么人作的。”又见满壁上写着好些歪诗,什么“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打上一巴掌,不知死多少”、什么“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床上狗男女,其中就有你”之类,面目可憎,我也不去看它。车夫便请示华姑,就摆饭罢。华姑又问:“你在那屋里歇觉?”我回答道:“我和优昙就在东间,岳母大人和小红在西间。”华姑白了我一眼,到底还是没有作声,说着就摆上饭来。 将要吃完,只听见店外一阵喧譁,传来了马嘶声,华姑吩咐僕人走出去看,半晌才跑回来,对我们说道:“新来了一位送信的伙计,刚刚下了马,一个店小二见着,就连忙赶过去招徕,躬身说道:‘大爷,小店是本城第一家,保证明窗房静,上等酒菜一色齐备,服侍周到……’” 听到这里,我打断了这僕人的话“这店小二满口总是一张油嘴,只懂胡吹乱捧,为求让来往客人看得高兴,多给二分钱粮银。” “可不是嘛!”僕人接口说道,“那送信的伙计向那小二微微一笑,便翻身下马,把缰绳抛向店小二,并从腰间掏出五分钱,递到那小二手中,笑道:‘烦小哥把鞍辔拆下,把马儿带到槽头去吃些细料。’店小二见了这五分钱赏银,欢喜也来不及,一迭连声喊着多谢,并给他牵了马匹,显得十分殷勤。结果,就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来。” “看来这送信的伙计不一般,打赏起人来这么大方,我得出去看一看。”华姑说着,还没有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走了出去,她不一会儿就喜笑颜开地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女婿,你猜这个人是谁?”刚刚走进门,华姑就对着我兴奋地说道。我摇了摇头,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怎么猜得出来他是谁,又是干什么的,同我有什么关系?还没有等我说话,那中年男人就已经跪下来,对我施礼道:“华安见过姑爷!” 华安,他是干什么的?看着我眼睛里的疑惑,华姑道:“女婿,这位华安呢,就是我家里的一个老僕人了,他这次来,是为了替雨欣送信给你的。” 哦,原来这位华安是替雨欣送信的,还是华家的老僕人了,看来忠诚度不值得怀疑,我从他的手中接过雨欣的书信,见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味药材——当归! 当归,我明白雨欣的心意了,便对华安道:“雨欣还对你说了什么事情没有?”华安点了点头,道:“小姐吩咐,假如姑爷有什么书信的话,就让我一同带回去。”我便从自己的行李里面,拿出一摞书信来,对华安说道:“这些都是我写给雨欣的书信,你回去的时候,带给她吧!”华安答应了。 说着夜已深了,各自安歇。次日起来,仍是大雪不住。僕人上来回道:“骡夫教求各位老爷、太太多住一天,地下太难走,牲口搁不住,就是咱们的东西也怕遭塌。”依华姑还要赶路,优昙说:“多住一天也使得,下站叫他们多辛苦些儿就有了。” 于是又住了一天。到了次日雪霁天晴,一同起身。华安因为要替我们送信,就先行一步,骑上快马,风驰电掣一般地去了,我和华姑、优昙则要走得慢些。再后来,华安就成了我和雨欣之间的信使,我们一路上的许多书信,就依靠华安来回传递。我也养成了每天为雨欣写信讲述一天见闻的习惯。书信中的内容大多是:“细雪纷霏,雪霁,日出,冷气逼人,北风刺肤,终日不歇。日暮,天紫。高大的榉树木叶尽脱,树干坚硬,如老将铮铮铁骨。树梢高渺,千万枝条像细丝一般纵横交错,揶揄着紫色的天空。仿佛严寒侵凌着每一根筋骨。头上有苍茫的月,天空像结了冰一般。”当然也有一些情话,只是这些情话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过了黄河、过了泰山、过了微山湖,离徐州越近,我就越情怯。从离家的那一刻开始开始,到遇上华雨欣,再到听说家中的惨烈变故,最后又去投靠外祖父,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历历在目,而我所渴求的平凡的普通人生活总是一次次被外界强力粗暴的干涉,逼得我不得不一次次在残酷的生活面前败下阵来。离开张府、离开北京城,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不仅如此,我和外祖父一家人之间的亲情,也像夜空里的焰火,虽然也曾绚丽过一次,最终却归于灰烬。没有了我,张渲也许会过得更滋润,刘闺臣也许会继续作威作福,可是,整个张家的前途,会变成什么样呢?君子之泽,六世而折,有张渲、张漩这样的子孙,也许等不到第六代,张家就会破落下来吧。这一点,在舅舅一家人将我赶出来的时候,他们可曾想像到呢?只可惜了张沅这个丫头,尽管她刁蛮了一些,可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不错的,也许张家振兴的希望,就在这位少女的稚嫩的肩膀上吧。 想到这里,我不免又苦笑了一下,张家依然是大户人家,外祖父依然是朝廷的宰相,他们的未来,用得着我这个外人来操心么?倒是我自己,此刻已经是家破人亡,好在还有两位美丽温柔的妻子,陪伴在我的身边。而几经生死风雨无数,我也必须要勇于面对现实。祭拜过父母之后,从徐州到杭州去,一切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103页 压住内心的情感,我们的车队进入故乡的小镇。 这里和半年多以前没有多大的变化,那时候虽然已经到了季夏六月,但乡村的萧条冷落,却如同秋天。从这村到那村,几里地遇不上一个行人,一进村落,立即映入眼帘的是剥光了树皮的榆树。村上没有鸡啼,没有犬吠,广场上也再看不到一个牛羊畜牧。大门上,一家、两家、三家……家家挂着锁,有的用土坯封住,也有些敞开的,但大半连门都没有,因为里面没有一点怕人偷的东西,所以把门也噼开当柴卖掉了。而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严冬。看来灾难虽然已经过去,但故乡却依旧没有恢复从前的旧观。 我们又遇到了吴成,那一位忠心耿耿的佃户,让他带路领我们到父母的坟前。此刻已经是黄昏,那座名字叫做北大山的山其实并不大,山半腰父亲和母亲合葬的坟茔很显眼,那个位置是吴成在找到父亲、母亲遗体后的第二天专门选定的,站在他们的坟前可以看到家乡,还有环抱家乡的丘陵,依山傍水钟灵清秀,这是作为亲人们唯一为死者所能做的。父母去世也接近有一年了,很多时候这里就成了我内心深处时时涌起的思念和牵挂之地。从家乡的小镇向西看去,爸爸和妈妈就在那夕阳落下的地方,这让我感到了最后一丝温暖,太阳回家了,那里有我的父亲母亲。悽厉的寒风中,他们坟头上的野草已经零乱而干枯,只有坟前的碣碑依旧那样肃穆而庄重,静静地伫立着,注视着岁月的沧桑。 说是墓碑,但墓碑上却连一个字也没有,不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的名字流传下来,而是直到此刻为止,他们都还是一个罪人,我不能让九泉之下的双亲,再遭到挖坟掘墓的耻辱! 时候已经到了夜晚。我和优昙、华姑她们一起站在了父母的坟前。岁月的确是沧桑无边的,想来好像是一个噩梦。站在父母的坟前,我非常感到难过,因为我觉得自己渐渐冷落了他们,渐渐开始忘却了。一瓶冰凉的泉水,一碗已经凉透了的水饺,一捆草纸,就是这个日子所有的祭奠,猎猎风中那熊熊燃烧的草纸被火舌化为灰烬,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心也顿然烧焦了。阴阳之间,除了这些我不知道怎样去沟通,生死之界难以逾越。父亲母亲,你们能知道我心中所想的这一切么? 感受到我的悲伤,优昙握住了我的手,让她心中的温暖,一点点从手中传入我的心底。我明白她的心思,抬起头来看了优昙一眼,只一眼,我就知道,今后的人生,我不会寂寞。 除了祭奠父母,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将夏荷也安葬在这个地方,安葬在我父母的身边。夏荷事我而不卒,是命,也不是命。假如她在张府的大堂之上,像春梅一样背叛我,甚至只要一言不发,她就绝对不会有这样悲惨的结局,可是,她最终选择了一条壮烈的道路,赢得了我的尊重,也得到了我的爱。 我让吴成为夏荷挖出一个巨大的墓穴,就挨在父母的坟边,下葬之后,看着我亲手题写的墓碑,优昙说话了:“你真的……真的要给她这样的待遇么?” 我知道优昙是什么意思,在墓碑之上,我清清楚楚地写上了“爱妻吴门夏荷之墓”,这八个大字,就像八块大石头,压在了优昙的心上。女人有时是很盲目固执不通情理的!可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有了这八个字,夏荷就可以算是我的结发妻子,而优昙和雨欣,却只能算续弦。 看到优昙难过的样子,我知道应该安慰她一下了:“娘子,夏荷已经过去了,就让她得到一个安慰,不好么?而你和雨欣,得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我啊!”说着,我将优昙揽在了怀里:“我们还会在一起渡过许多花好月圆之夜呢!” 优昙好似明白了我的苦心,她从身上摸出一把浅蓝色的草籽撒在了夏荷墓的周围。浅蓝色的草籽似有神秘能力般,落入并不疏松的土地上不一会儿,就全部钻入了泥土之中,再过了一会儿,竟然长出一丛丛荆棘来。我有些惊奇。“蓝刺蓟草,四季青,生长迅速,叶小枝密,有倒刺,难清除,最适合堵路封墓!”优昙低声介绍,“也算我送给夏荷姐姐的一点小礼物了。” “谢谢你!”我吻上了她的唇,“回了杭州,我一定会迎娶你的!”华姑和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全都转过了脸去。 优昙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想要转换话题,便说道:“相公,那你以后还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对付张渲和刘闺臣呢?” 听到这话,我松开了优昙的怀抱,慢慢地朝着山下走去,一边走,口中一边吟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我的心意如此,至于优昙能不能明白,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后记 当我写完计划中的第一卷时,我就想到,应该写个后记了。如果说,一本书的生命仅仅存在于写作它的过程中的话,那么后记,无疑是这本书的墓志铭了。《鬼妻》,这是作者一本计划外的作品,如今,也似乎走到了它的尽头。 不要责怪作者没有按计划写完三卷本的《鬼妻》,而是因为这本书,这个名字,本来就无法承担三卷本的重任。开始的时候,《鬼妻》仅仅是个影子,作者大约只写了一万字的开头,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计划,后来,作者终于想要把这一个坑填满,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坑却越来越大,大得作者不得不放弃了其他重量级作品的写作计划,同时,也让作者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作者写《鬼妻》写得太痛苦了,不是因为作者江郎才尽,而是《鬼妻》的架构太大,作者害怕几年时间也写不完。而在几年的时间当中,任何一个意外,就可以让《鬼妻》流产。 第104页 我们这些当作者的,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我不能让《鬼妻》成为太监,所以,我也不得不草草将这个坑填满,免得以后因为太监而挨骂。如果读者对《鬼妻》的结局不满意,那么请读者们等待,作者将要推出《鬼妻》的续集,不会再用《鬼妻》的名字出现,而是换上另外一个更恰当的名字,这部续集,就是计划中的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