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觉得成仙开心过》 第1章 唯有那轮暗月知晓他的壮烈 “乱臣贼子!” “你怎么敢!” “你居然真的提剑杀到了这里来!” “这里可是大秦帝都的宫廷,乃九五至尊祭天之所!” “就凭你这……” 冬日的阳光映射在雪地上,显得有些稀薄。 空旷的祭天高台十分空旷。 宦官的尖锐嗓音响起,继而又在清澈的剑吟声中寂灭。 一袭青衫的青年抬起手从栏杆上掬起一捧雪当做绢布,平淡的抹在剑锋上,擦拭去了上面的殷红血迹。 其背后走过的道路上,躺着上百具失去生机的尸体,皑皑白雪上点点鲜红。 青年拾级而上,走到了天台的正上方,右手提着剑,左手提着一名衣着华美的老者,他抬起手往前一丢,那人便化作滚堂葫芦在雪地上打滚了好几圈,很有弹性的摔坐在天台正中央。 老者在天台上勉力坐起身体,从一身朝服的缝隙中渗出鲜血,这座通体由来自于天外天的上等无暇云玉制作成的高台正在被血色染成污浊的色调。 青衫松开手中三尺青锋,宝剑保持着下垂定格悬浮。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腕关节,呵出一口白雾。 “堂堂镇国公,想来能死在这座上告苍天、下通幽冥的祭天台上,也是走的很有排面了。” “其实我个人更推荐帝都的菜市口,那里挺适合砍脑袋。” “听说不少百姓见到砍脑袋的时候都会带着馒头过去,因为传闻越是罪大恶极之人临死前的断头热血,越是灵丹妙药,能治百病,祛除体内的痨疫。”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时间上终归赶不上,我甚至没来得及带上路易十六快乐台,可惜,可惜啊……” 青年露出洁白到反光的牙齿,健康的问道:“那么,阁下可有什么遗言?” “哈哈哈……”镇国公发出干涸沙哑的笑声。 “遗言就这三个字?”青年一本正经道:“要不我给你润色一下,改成‘好怕怕’怎么样?” “白无名,你修行了多少年,完成了何等伟业,方才成就了陆地神仙的境界,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放着你的逍遥日子不过,偏偏得来和我这把老骨头同归于尽,我该夸你勇敢,还是该嘲笑你愚蠢。” 已经被断去手脚的老镇国公目光如同幽邃的洞窟,里面折射出冰冷的幽光,死死盯着青年:“但你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我可以不计较你杀的那些人,做的这件大逆不道的事,只要你离开大秦,发誓永不回来……” “老东西,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喜欢玩这套虚张声势。”白无名轻轻鼓掌:“我也送你四个字。” “来都来了。” “白某岂能不杀个痛快再走?” 老镇国公面沉如水,他知晓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之间,但常年身居高位养出的一身气魄丝毫不落下风,怒声道:“区区大逆不道的小辈,也敢口出狂言!” “白无名,你真以为杀了我,一切就会如你所愿吗!” “恰恰相反……若是本公死了,才将会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六道七宗早已有了支持的对象。” “是我,撑起了这个世道!” “若是没了我,天下将会失去了平衡,那些尖锐的矛盾,各个宗派的对立,潜伏的野心家……他们都将失去制约!” “你杀了我,就等同于打开了镇妖塔……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一涌而出,整个世道必将生灵涂炭!” 白无名不以为然道:“将这世道看做镇妖塔,那你就是自诩为镇狱明王了?” “本公便是自诩了又如何!” 镇国公冷笑不已:“世人谁不知晓,是老夫我亲手力挽狂澜,百战百克,驱逐蛮虏,扫荡妖邪,收复失地!” “是老夫我镇守的半壁江山!” “若不是老夫饮马戍边,南下北下,铁骑踏江湖,亲手将支离破碎的大秦重新捏成一团,这天下早已重回春秋乱世!” “本公所成就的,世人皆知。” “你这黄毛小儿,单凭一己之见便杀了进来,搅的天翻地覆,礼崩乐坏!” “这是要亲手毁了大秦的基业,是要让这个世道重新燃起战火,回归那乱世!” “姓白的,你是要做那千古罪人么!” 面对老者声嘶力竭的质问,白无名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嗡——! 剑锋划破长空,青锋剑穿过一生戎马大秦柱国的头颅。 “让你说遗言而已,你还真当我是听你演讲来了?” 他拔出青锋剑。 血溅出十几米外,恰巧落在一双鞋子的鞋面上。 皑皑白雪中,靴子的面料被飞溅的血染成斑驳的红。 一道人影出现在天台边的雪地中,从衣着轮廓能大约看出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漆黑的长袍笼罩住身躯的各个角落,隔绝了几乎所有的探知,只有从黑袍下延伸出的半截锋芒显得十分醒目,那也是一把剑,而且个头不小,剑身宽度几乎和大腿等粗。 “师傅。” 踩踏着染血足迹的女子在天台下俯身以表敬重。 “雪霁,起来说话。”白无名刚刚完成了一件大成就,心情极佳,语气也十分松弛:“都解决了?” 剑阁大弟子谢雪霁望了一眼被斩落收集的大秦柱国,内心既有震撼又有几分理所当然的平淡。 师傅说了要杀镇国公,于是他便死了。 在谢雪霁的心中或许这样简单的因果关系并不需要太多的道理。 她收敛了心思,迅速回道:“宫内所有在册子上的目标已经清理完毕,没有任何遗漏……至于宫外的,师妹们正在处理,不出意外,最多半盏茶的时间。” “时间有些久了。” “抱歉……” “我不是责怪你们,这件事本就事出突然,做了些许计划,但也谈不上尽善尽美。”白无名摇了摇头,似乎是对弟子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不过镇国公已经死了,剩下的几条小鱼也翻不起浪花来。” 他走下两个台阶后坐下,望着几步外的大弟子:“你倒是什么都不问啊,之前不问,现在还不问吗?” “弟子没什么想问的。”谢雪霁摇头:“弟子只听师傅的话,师傅让雪霁杀人,雪霁便去杀人。” “不论对方是谁?” “不论对方是谁。” 白无名面朝着太阳,微微眯起眼睛。 他知道大弟子是个愚忠的性子,过去觉得时间会慢慢改变她,让她扭转观念,会产生自主独立的想法,但没想到即便是到了快要万劫不复的边缘,她仍然固执到底。 “镇国公早已死了。” 他忽然说。 “什么?”谢雪霁微微一愣。 “他早就死了……我杀死的不是镇国公,而是他的躯壳,为师真正要杀死的,是支配着这幅残骸里的某些东西。” 白无名抬起手,青锋剑横于膝盖上。 在青锋剑的正中央的剑脊上,流下的鲜血并未被雪所洗去,而是凝固在兵刃上,化作一枚手指盖大小的鲜红血珠,凝固着化作一枚宝石形状。 “镇国公年少时便身负大气运,他本该成为一统天下的一代雄主,命格里就该称宗做祖、再造盛世,最后却成了大秦的镇国公,扶持着这摇摇欲坠的帝国,本该是屠龙者却成了恶龙麾下的走狗,可悲可叹。” “有些东西将他捆绑了,冥冥中改写了其命数,然而此番做法不能救国救难,仅仅是让大秦苟延残喘而非枯木逢春,仅仅是黄巾之乱便在十年内反复数次。” “这非天道,乃是人祸——历史车轮不再向前,时代陷入停滞。” “兴衰交替,合久必分,这世道早已是乱世,天下纷纷扰扰百年,早该结束了。” “若是镇国公不死,大秦龙脉不断,都会继续困在这场永无止境的轮回里。” “所以我才要斩了他,也不得不斩了他。” 青衫的剑客弹指击剑,剑吟声清澈。 剑光倒映于云间雪中,云层中似有某庞然巨物正在艰难痛苦的翻滚着。 “不破其旧,无以立新。” “唯有破而后立,方能开辟新世!” 谢雪霁听着这些话,她能理解这些话语的含义,反应颇为木讷,她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惶恐,只是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因为往日这些话,师傅不会说给她听,现在却像是交代什么似得,将心里话一箩筐的往外面倒出来。 白无名继续说:“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师傅要与你说这些话?” “……是。”谢雪霁不敢抬头。 “你是我的第一个徒弟,跟我学剑已有十年了吧?” “是十年三个月零七天。”她记得分明。 “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的。”白无名缓缓道。 “镇国公死了,大秦龙脉断了,气运四散,帝国注定分崩离析。” “而作为这一切罪魁祸首的我,定然要面对天下人的千夫所指。” “自然,我也不在乎这些……只是你们恐怕往后要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你是剑阁的大师姐,若是哪天师傅不在了,这剑阁就要你来主持了,其他小家伙们也要依仗着你。” 不知何时,青年已经站在谢雪霁的跟前:“你,明白吗?” 剑阁大师姐吃惊的抬起眼睛,刚刚那句话里的沉重意味让她心肝都在颤抖。 “请,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弟子承受不起。”谢雪霁握着天阙剑,呼吸急促,局促不安道:“没有了师傅,剑阁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我哪里有资格……” “剑阁本身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继承它的人,剑阁可以消失,但你们仍然应该活下去。” 白无名语重心长,说完,轻轻拍了拍弟子的后背:“好姑娘,你该走了。” “师傅,我想留下来。”谢雪霁第一次表现出了抗拒。 她抬起眼睛,望着这个从死人堆里亲手把自己刨出来的青年。 本就是因他而活的命,为他而死也并不可惜。 “不行。” “因为接下来的事……是独属于我个人的业果报偿。” 白无名直接拒绝,那健康笑容就像是要登上领奖台的红领巾,摆明了写着‘让我独享经验’。 “那我们该去哪里等待师傅?”谢雪霁不死心不放弃的追问。 白无名面对着倔强的徒弟也没了办法,他思索片刻后,回道:“我从暗月而来,也往暗月而归。” 谢雪霁还想问些什么,却被一根手指点在眉心,下一刻便有风吹起,待到风雪平息后,她已来到了宫墙之外。 “师傅是陆地神仙。” “即便对手是整个天下。” “师傅他……” “会赢的。” 或许是自信,或许是自我暗示。 谢雪霁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闱巍峨大门,她走向了提前定下的汇合之处,那里还有三位师妹在等着她。 …… 祭天台上。 白无名盘膝而坐,横剑于膝上。 在青锋剑中,曾经横游九州的大秦龙脉正在寸寸破裂。 龙脉即一国气运之显化,其磅礴气运囊括天下八斗之重,而今皆被封于此剑中。 哪怕它曾经只是凡铁,如今也可尊为人皇剑。 虽然这种封存注定长久不了,纵然是他以陆地神仙的全部修为强行镇封。 所幸,白无名需要的只是些许时间,不求什么虚幻的万世长存。 青锋剑内仍然能听到大秦龙脉发出不甘的咆哮声轰如雷鸣。 膝盖上放着这把剑,沉重的仿佛在托举着一整座泰山。 白无名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放松,似是放下了某种重担,就像是已经看到了终点线的运动员,暗暗憋住最后一口心气,放松下的躯壳已然蓄积满力量,准备迎接最后的冲刺。 “这万古骂名,我背了。” “这千夫所指,我认了。” “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 “且让我来一次真正的人间无敌吧。” “也不枉这一世修为!” 剑气凌云。 邀天下共战之。 …… 黑云压城。 云霄之上,城墙之下……来自天下九州各地的真修、强者、宗师们齐聚而至。 天色已晚。 白无名独坐在长长的阶梯尽头,身前是灯火阑珊,顶上是万丈霞光。 火烧云的霞光中,影影绰绰无数身影藏于其间,投来审视的视线。 他平静的等待着。 等了好一会儿,却是没见到有任何一人主动上前。 不论天上地下,千百人竟无一人愿意做这出头鸟。 直至晚霞最深处传来一声…… “汪汪汪——!” 循声看去。 有抹白光冲向大地,落地时掀起数丈高度的雪尘,洋洋洒洒好似一片云雾缥缈。 白雾间探出一颗硕大头颅,金瞳白毛,眉心生有金色的扶光神纹,通体纯白的神犬前爪摩擦着地面,体型壮硕宛若一头草原雄狮,正龇牙咧嘴着对着青衫剑客发出威吓的低吼。 白无名淡淡开口:“你在狗叫什么?” 白毛神犬楞了一秒,瞪大狗眼,呲牙蜷舌,下一刻便要直接扑上去。 只是它前扑的动作很快陷入僵直,一只手从雪尘云雾中探出,捏住了白毛犬的后脖颈肉,看似纤细的手掌却好似钢铁浇筑而成,轻而易举的拿捏提起了这头凶猛的吞日神兽。 “蠢狗,谁允许你如此放肆……还不退下!” 云雾散去。 清冷的嗓音回荡开来。 “都记住了。” “你眼前的,不是一名普通的狂徒。” “他是无名剑阁之主。” “是千年以降九州第一的剑甲。” “是不足而立之年便成就伟业、天地立心的陆地神仙。” “在场千人万人,除我之外,没人配与之单挑。” 这些话看似说给这条不听话的狗听,实则是在说给上面的下面的后面的那些人听。 手指松开,白毛神犬缩着脖子躲到了后方,尾巴扫动,掀起的气浪吹散云雾,也吹起来者的紫色衣袂和三千青丝。 大秦人偏爱黑色,五行中偏爱水行,自认为是水德之代表。 因而黑色为大秦官方之色,士兵、官吏衣着皆为黑,意味着庄重与权威。 即便是民间也以黑色为主,处处可见黑衣。 其他的颜色反而并不常见,尤其是大红大紫的颜色。 这也证明了来者的特殊。 寻常人,压不住如此艳丽的色彩。 可这一身衣着的色调在她的身上,却曼妙得体、恰如其分。 不单单是因为她有多美,更是因为她有多强。 到了陆地神仙这个境界后,性别本身就不再重要了,权与力才是根本。 越往高处走,遇到的人就越稀少,即便不熟也是彼此认识。 隔着皑皑白雪遍布的长阶。 白无名坐着,横剑膝上。 她站着,撑伞雪中。 “上面那么多人,本以为来的会是别人,没想到还是你啊倦知还。”青衫剑客唏嘘道:“看来白某的排面不够大。” 听着这句似是调侃似是自嘲的话,倦知还的神识掠过空旷寂静的大秦宫廷。 白无名打断:“别找了……就我一人,足矣。” 倦知还眼神里流出复杂的情绪:“你这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人之将死,嘴硬到底?” 她其实有许多话想说。 作为亲眼看着白无名崛起之人,倦知还知晓他几度历经生死坎坷……想当初他也大难临头,被春秋魔头盯上,当时他连天人境界都不是,不过一介蝼蚁,尚敢尽全力一搏,博个九死一生;怎么如今成了陆地神仙后,反而走上了主动寻死的道路? 若是你死在这里,我这些年来的闭关苦修又是图什么? 闭关三年之久的倦知还的内心倏然多出一抹强烈的怨怒之气。 她世袭贵胄,出生便是万人之上,更是拥有天下一等一的修行天赋,先天日月神瞳,更是舍得豁出性命去博取机缘、成就伟业。 整个偌大江湖,同辈之中,无人能与之一较高下,唯有同样是历经无数生死搏杀中走出的白无名,让她高看一眼。 三年前,她已是陆地神仙,当时境界尚未稳固,没着急找上他与之一战。 心想着自己还不到三十岁,境界上已是一日千里,早早的立足于九州之巅。 未来江湖乃至九州这百年千年走向,不过是她和他之间的事罢了。 三年后,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出关后对上的却是个剑吞龙脉的千古罪人。 倦知还望着一片浑浊的云翳,手中撑着紫色的雨伞微微收拢。 “白无名,我本不想这么快就与你再战一场。” 她微微轻叹一声:“不如这样吧,待会儿,你若是输了,老老实实自缚双手,随我回去,自镇于泰山下,死罪可免。” 白无名挑了挑眉毛,没说话,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倦知还继续道:“若是我输了,你定然没办法安然无恙的从这里走出去。” “六道七宗俱在,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无处可去了,白无名。” “若是你反悔了,要不现在就跪下,认个错,交出那柄剑,这件事就过去了,如何?” 轻飘飘的话语掷地有声。 倦知还的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嘲讽,但她也是认真的,预设好了一个台阶。 那漫山遍云的诸天仙佛似是在嗤笑。 白无名也是忍不住笑出声。 “这么多年来,除了那群人模狗样的魔佛外,就属你最有幽默感,懂得逗人开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他笑着,手指揉了揉僵硬的面部肌肉,徐徐复归平静的神情。 “镇国公赢烈已死。” “大秦龙脉就在这把剑上。” “九州的六道七宗,不都是冲着这个而来么?” “谁能从我的尸体上捡走最大的一份战利品,谁就会得到通往下一个时代的门票。” 倦知还手中红伞合拢,顷刻间转变为一杆酷似狼毫笔的长枪,尖端一点红,恰如红缨。 “你当真决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若是一意孤行,天大地大,再无你白无名的容身之处! ……堂堂陆地神仙,何苦走到这一步? ……这一身修为,这伟业境界,都将烟消云散,它们在你的眼中都是如此不值一提么? 沉默中,白无名骤然屈指弹起青锋剑,龙吟剑吟共起,惊人恐怖的剑意直冲云霄,驱散了繁杂叨扰的细碎低语。 不畏浮云遮望眼。 “知我罪我。” “其惟春秋。” 他起身立起,满城白雪竟不再下落,而是奇妙的悬浮于空中,六角结晶体纷飞凝聚,数以百万计的白雪如同擦去尘埃后的宝剑锋芒毕露。 到了陆地神仙的境界,为天地立心,一言一语一念一行皆为煌煌天威。 “白无名……” “请大秦赴死!” 第2章 区区无名之辈 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人生只有一次,不疯癫不成活。 白无名一字千钧的说出了那句话,大气磅礴到了极致。 这一刻,甚至无关立场,他已然站在此世的绝巅至高处。 天下真修千千万,攀龙附凤者不知凡几。 学得屠龙术的能有几位? 能真正做到屠龙的又能有几位? 在白无名亲手斩断龙脉之时,停滞的时代终于开始变动,像是从某种人为制造的宿命中解脱了出来,风云变幻。 不论是端坐于云端仙山的神佛,还是留在人间的平民,无数人都仿佛看到了漆黑的巨龙溃崩时迸发出的流光,那流光中是时代变换的一幕幕光景,流转着千丝万缕的过往,或浩瀚、或壮阔。 秦终结了春秋之乱,吞并天下,雄踞九州,国祚已过四百年。 如今,它被斩去了龙首,漫天纷飞的气运四散向了九州各处。 天空群星开始转动,好似下了好大一场流星雨。 璀璨的星辉光芒涌向不同之处。 六道七宗的众家皆有所感。 “时代大势,终归是挡不住的。” “天,要变了。” “大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未来又会是一场英雄豪杰并起的时代。” 有人感叹万千,也有人咬牙切齿。 “江湖、朝堂、地下、天上,大劫将至,此番无人能得其幸免。” “我等的位置……只怕也不会稳固了。” “乱了,哈哈哈哈哈……大乱啦!” “这白无名,凭一己之欲而伐城破国,造成如此祸乱,必将背上千古骂名!” “龙脉毁去,天下必将大乱,魑魅魍魉趁机兴风作浪,起码三百年内不得太平日子了。” “呵,可大秦苟延残喘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不破不立罢了。” “你这牛鼻子站哪边的!” “中间!” “唉,说这些又有何用?木已成舟。” “是啊,不论后果如何,终归……他很快就要死了!” …… 京城郊外,一间破败山庙前的雪地中,丹青戟歪歪斜斜的插在地上,劈山断江的硕大巨斧放置于山间隘口。 月明星稀,银月白雪。 战场归于静默后,一片凌乱的痕迹也渐渐被皑皑白雪所淹没覆盖。 白无名站在原地,看向手中断裂的青锋宝剑,缓缓吐出一口气:“二娘子,长进不小。” “可我还是没能赢得了你……你也根本不在乎输赢。” 倦知还扶着冰冷岩石勉强保持着站立姿势,胸口起伏不定。 “你早知道自己撑不过半个时辰,主动邀战是假,借我之手打破龙脉和屠杀天人才是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哪有那么多心思,有你没你,今日大秦龙脉都必将被屠灭,我说的……三清都留不住它。” 白无名语气轻快,忽然咳了几声,鲜血渗出,而后滴落。 他看了眼掌心的血迹,擦了擦血迹,面色如常。 “业果报偿,固所愿也。” “我的业报来了。” 陆地神仙是神仙,也是人,既是人,那就没有不可死的道理。 斩破龙脉岂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白无名早在这一战开始前,就将他的毕生修为都注入了这把三尺青锋中,以陆地神仙的修为强行封锁大秦龙脉。 这种做法无疑是霸王强上弓的邪道。 绑定龙脉力量的同时,也将二者性命连于一体。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青锋剑断裂的那一刻,龙脉破碎,大秦霸业宣告结束,帝国终结,时代大势滚滚往前……而作为成就这一切的代价,便是白无名的这一世修为和一条性命。 不过,倒也是杀了不少了……哪怕没赚到太多,至少也不亏本。 “值得吗?”倦知还低声问:“你能得到什么?” “一无所获。” 白无名回道:“胜过所有。” 他袒露的心声有着太多倦知还无法理解也看不懂的意思。 “此战不算完。”倦知还忽然抬高声音,一双漂亮的日月异色瞳中闪烁着明光:“待到你轮回转世,我必会赢你一次;哪怕等十年、百年、千年,我一定找到你,然后找回今天的场子。” “哈哈哈……好。” “白无名,你就这么死了,剑阁怎么办?” “我的弟子很优秀,她们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本就是野草一样的生命,也当如野草般顽强。” “遇上你这样的师傅,也算是……但我可以救她们,只要你求我一声……” “抱歉,不是很熟。” “哼!”倦知还眼神一凝,很快又压住情绪,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发脾气了,这时候只当该抓紧时间说些话,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无从谈起。 一句简单的‘再见’都沉重的难以开口。 她继续提问,像是故意挑敛着话题。 “你真的是叫无名么?” “是……” “你出生地在哪里?” “忘记了。” “小时候有过什么梦想吗?” “……” “你有过什么遗憾吗?” “……” “我现在很遗憾啊。” 倦知还望着不再回答的青年,一步一顿的走到他的跟前。 “这世间若是没了你,该有多无趣啊……” 无论说什么,空旷的雪地间只容得下一人的呼吸声。 倦知还脚下一个趔趄,她忽然感到很疲惫,很疲倦,想要找个地方好好的休息一下,睡上很久很久。 此时,整个天地都浑然色变。 天地间升起万丈碧光冲上天际,飘着皑皑白雪的风景被碧色所映照,折射出的光芒却是刺目的鲜红。 无数真修抬起头看向天上,一道巨大的裂痕浮现在青天之上,好似一道凄厉的伤口,其间流淌出刺目的赤光。 青天血染穹苍。 “碧血染青天。” “这是大能陨落。” “不,能引发这个级别异变的……唯有天地立心的陆地神仙陨落。” “五百年国运一朝散尽,天道又崩塌了一极!” “此乃改天换日之象啊!” “白无名,竟真的舍得这一身修为,也要倾覆天道么……” “我等真修皆该明白‘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的道理;可如今天道溃崩至此,将来又会是一场新的乱世。” “大劫将至,诸位自求多福吧。” …… 雪坪周遭忽然间多出了许多身影。 “贺喜尊上,亲手阵斩了此等祸国的千古罪人!” “恭喜恭喜……” “了不起,不愧是清源真君……” “区区无名之辈,也当有此等下场。” 周遭拍完马屁后,方才开始显露出真实目的。 他们无一例外的看向雪地中那具没有了生气的尸骨。 若是白无名还活着,他们断然不敢接近,但他如今已经死了……陆地神仙留下的尸骨遗蜕仍有极高价值。 只是不等这些人开口,倦知还忽然动弹了一下手指,威武的吞日神犬从雪地中窜出,口衔丹青戟。 兵刃穿过白无名的躯壳,遗蜕顷刻间被撞上天际,继而骤然散开,化作六道流光消散于夜空无垠。 这一切发生不过瞬息间,狗子动作太快,也太狗了,完全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六道七宗众人呆呆的望着这一幕,下一刻各自流露出精彩的表情,或愤怒或惊诧或沉默。 “蠢狗,看看你做的好事!” 倦知还当面训斥道:“还不速速趴下谢罪!” “嗷呜呜呜呜~” 雪白大狗脑袋迈入雪地里,两个爪子盖在头顶,发出呜咽的委屈声音,自我辩解,但心里肯定骂的很难听。 “抱歉了诸位,事出突然,这白无名的遗蜕……我不会追回。”二娘子淡淡道:“谁能拿到遗蜕,归个人所有。” 谁人都知道倦知还是故意为之,不想让六道七宗取得陆地神仙的遗蜕,偏偏这番主动退让的说辞和态度,令人无法挑剔和发作,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不想再对上一位陆地神仙。 没了白无名的遗蜕,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六道七宗来的匆忙,去的也急切。 离去的众人并未注意到雪地中还埋着那把断剑。 倦知还拾起断裂的青锋宝剑,擦了擦上面的血迹,她坐在白犬的后背上,难掩倦色。 疾驰的风中,倦知还屈指弹响断裂的青锋剑,剑吟声喑哑而沉闷。 “这把剑,我等着你亲自取回。” …… 帝都百里外。 一处山涧中。 一行四人身披斗篷,正在星夜兼程的往前赶路。 她们都保持着沉默,不言语,不说话,沉默良久。 直至抵达了渡口位置。 其中一人眼见到谢雪霁已经打算解开绑绳,终于忍不住摘下斗篷,露出面容,开口发问:“我们已经离开了帝都这么远的距离,还不够吗?” 谢雪霁摇了摇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大师姐的沉默态度引人不满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她们都没等到那个人回来。 “不说话是吗?那你走吧,我不走,我留在这里!” “三师妹,不要胡闹。”剑阁二弟子呵斥了一句。 “可……”三弟子还想说话,却被小师妹拉住袖口。 “大师姐,我知晓你的顾虑。”剑阁二弟子的声音冷静且中性:“只不过,我们也担心师傅的事情,这么久,你却一言不发,这让我们有些放不下心。” “是啊,究竟还要走多远,这里已经不是帝都地界了!”三师妹抱怨道。 “还没有到目的地。”谢雪霁终于开口。 “目的地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谢雪霁低声说:“先离开中州再说。” “为什么?” “这是师傅说的话。”谢雪霁看向几个师妹们,目光平静而空洞:“你们是不听师傅的话吗?” 三名弟子自是不敢挑衅师傅的权威。 “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假?”三师妹咬了咬牙关,倔强道:“我信不过,我要回去见师傅!” “等等,别冲动,目前情况不明确,不要擅自单独行动!”二师妹试图拉住袖子制止。 锵——! 天阙重剑拦截了去路。 谢雪霁目光幽邃且毫无情感波动的望着师妹们:“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打断你的手脚,再把你塞到船上,都是同门一场,我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你们最好听我这个师姐的话……听着,这不是劝告。” “让你们活下去,是师傅留给我的最后嘱托。”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回头去平白送死。” 大师姐直接拔剑相向已经让三名师妹们倍感震惊。 而她说出的那句话里的四个字更是让几人心中一阵胆寒和战栗。 “最后嘱托……那是什么意思?”三师妹僵硬的转过头:“你是说师傅死了?你再说一遍,就算你是大师姐,我也要亲手拔掉你的一口白牙!” “我不信!”小师妹呜咽着嗓音:“师傅怎么会……” “二师妹,你也……不相信我么?”谢雪霁看向和自己年龄最为相仿的剑阁二弟子。 二师妹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是四人里最为聪慧之人,根骨寻常但悟性极高,白无名常说‘二徒弟最肖我’。 她又如何猜不出师傅的想法和决意? “二师妹,你为什么不说话……”三师妹和小师妹都渐渐的慌了神,急忙催促道:“你说话呀!” 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只能保持着沉默。 这时,夜空中忽的闪过一道流光。 谢雪霁下意识抓住了那道一闪而逝的光束,熟悉的温度在掌心晕开。 明明是温暖的感触,她却打了一个寒噤。 三人同时被吸引了目光和注意,纷纷看向谢雪霁的手掌心的位置,她们同样感受到了熟悉无比的气息。 剑阁同门之间自有引力。 “大师姐,你手里的……是什么?”小师妹颤颤的问。 谢雪霁缓慢而艰难的张开手,五指藏匿下的光芒退散,留下的是一根通体纯白酷似宝剑的短骨。 顷刻间,谢雪霁像是被抽取了全部的气力,跌坐在船沿,被水打湿了半身,狼狈不堪的模样证明了她内心的剧烈动摇。 那骨剑被二师妹接住,下一刻她也睁大了眼睛,瞳孔收缩。 “剑仙风骨……” 二弟子痛苦的闭上眼睛,下巴紧贴着胸前,缓缓蹲下身体。 那是陆地神仙的遗蜕,而天底下,有资格被称之为剑仙的能有几人? “师傅,真的不在了……” 仅存的希望崩塌,事实摆在眼前。 鲜血淋漓的现实,容不得她们移开视线。 小师妹当即昏死过去。 三师妹发疯似的冲向大秦帝都的方向。 走出三步距离,被大师姐谢雪霁压制在地面上,封住窍穴。 她拉住二师妹的臂弯,掌心里好似再也没有半分热度,只斩钉截铁的说了一个字。 “走!” 剑阁二弟子浑浑噩噩的坐上船,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船上小师妹发出呜咽的哭泣声,梦中不安的呼唤着名字。 她们本就是一无所有的流浪者。 被抛弃的孤儿、家破人亡的丧门星,甚至是菜人。 后来是师傅将她们抚养长大、培养成才,那时候她们才感到自己可以活着,可以被这人世所接纳。 现在她们又一次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再一次的…… 一无所有。 二师妹抱着膝盖,目光无神的问询:“我们还能去哪里?” “不知道,或许,我们应该离开大秦,离开中州……但不论去哪里,我们都不能死在这里。” 谢雪霁低声细语,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在压抑着深入灵魂的哀伤。 “师傅说……他从暗月而来,往暗月而归。” “或许有一天,我们成就伟业,踏入了陆地神仙的境界后,就会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她只能怀抱着这唯一的线索,祈求着、恳求着、坚信着……那名为奇迹的微小概率能够垂怜自己这些可怜人。 一叶扁舟顺着川流,汇入大海。 载着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们,漂泊命运多舛,航向遥未可知的彼岸。 …… 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中。 “唔……” 青年从柔软的沙发上坐起身,迷迷糊糊的转醒着,揉了揉眼眶,视界变得清晰起来。 他恍惚了一会儿,像是一个戴上了隐形眼镜的近视眼正在熟悉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光景。 他走到窗边,一下子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阳光穿透过玻璃,顿时填满了房间客厅。 二月春风似剪刀,夹杂着芬芳花香的空气沁人心脾。 白轩微微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鲜活感。 “可算是回来了。” “差点忘记我还是个地球人。” 他高声喊道:“小哀同学。” “诶!在呢!” “唱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 第3章 超越两界,暗月之门 白轩。 庐州人,二十三岁,是个学生(过去式)。 去年大学毕业,目前自由职业者,又称社会闲散人员或预备役公务员。 十八岁的时候破解了胎中之谜,完成前世今世的记忆人格统一。 上辈子的白轩是撞大运走的,当时也才二十七岁,是个刚刚进入职场没几年的社畜。 两个世界似是而非,存在许多共通之处,却也有许多不同所在。 平行世界。 同素异位。 遇事不决。 量子力学。 随便如何解释都可以,毕竟投胎转世和重生这件事本来就很不科学。 白轩当时也不是没考虑过是不是该努力一把,活出点人样来。 他虽然不至于飘到在高考时候誊抄一篇《滕王阁序》或者《岳阳楼记》出来,但随便做个文娱类的文抄公却也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很快他就没有了心思去关注如何变成风口上的猪。 因为随着破解胎中之谜而到来的,还有一扇门。 这扇门的来历连白轩自己也不清楚,至少他上辈子从未见过。 这扇门通体漆黑,旁人都无法看见,只有白轩能够窥见。 起初他还以为这不过是一种幻觉,不过它的确是可以触碰到的,触感上和水极度相似。 好奇心的驱使之下,白轩最终还是推开了这扇门。 然后他便穿梭抵达了另一个异世界。 这是一扇通往异世界的门扉。 因为其外形酷似一口井,且其中会倒影出不完整的暗月,因此白轩将其称之为‘暗月界门’。 第一次穿越的时候,白轩在异世界停留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以此方式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有了这么个大玩具后,白轩的兴趣爱好迅速转移到了这方面,并且从十八岁开始就开始研究这扇门的相关功能。 并且在来回反复十次的验证后,他得出了有关于‘暗月界门’的相关规则。 【一、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对等,不论去往异世界的时间有多久,现实世界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天,反之亦然】 第一条规则尤为重要,白轩对此反复验证过了十次以上,耗时一年,每一次穿越都固定记录时间进行对比。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一旦在异世界停留时间超过二十四天以上,现实世界的时间最多只经过二十四小时,不会继续增加,反之亦然’。 他最长时间停留在异世界是九百零七天,返回后,现实世界也只是经历了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变化。 【二、跨越暗月界门的并不是身体,而是意识,因此任何物品无法携带过去,也无法拿取回来】 一旦跨越过暗月界门,自己的身体就会强制陷入沉睡。 在异世界活动的时候,使用的并不是自己的躯壳。 这第二条规则,白轩在最初穿越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 因为当时仅仅是两百多个月孩子的他,第一次跨越暗月界门后变成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一头山间的猎豹。 从人类变成野生动物的体验可谓是相当稀奇,但也是相当的不适应。 特别是当时这头猎豹已经相当年老体衰了。 十八岁的年轻人精力旺盛,一下子变成高寿的动物,各种关节痛都来了,自然是忍不了太久。 不过好在,仅仅在第三次跨越过暗月界门的时候,白轩就一劳永逸的解决了相关问题,并且试探出了第三条规则。 【三、异世界的躯壳死亡后,灵魂意识会返回现实世界】 年老的猎豹本就体能衰弱。 再加上白轩当时还在努力的驯服猎豹的手脚和尾巴,稀里糊涂的样子完全成为了猎户眼中的绩效。 简简单单的地刺陷阱加弓箭,白轩的第一条命当场白给。 第一滴血交出去了。 虽说临死体验不太好,但得出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结论。 异世界里不论怎么死,被消耗的都并不是自己的生命。 或者说,白轩在异世界里本就是域外天魔,因为是强行征用的躯壳,所以哪怕是死了也对自身并无损害。 不过这样自然会引申出第四条规则。 【四、一旦躯壳死亡,在下一次穿越时,会重新获取新的躯壳】 所以第四次穿越时,白轩获得的躯壳便是一名渔夫…… 钓起来的鱼。 ……好嘛,甚至在食物链上还倒退了好几级。 本来白轩想着这一次死了算逑,大不了我把这条小命给你交了,上了桌你还得夸我一句真香! 结果倒是运气不错。 因为这条鱼卖相极好,有红尾金鳞,被当做祥瑞送了去贵人手里,被养在了湖里。 平日里白轩穿越过去也没事可做,反正有人喂食,不愁吃喝,也就靠在水边听着人说话。 有些人就喜欢在喂鱼或者钓鱼的时候谈心说话,往往说的也都是些重要的话,藏着不少信息量。 而通过这次的鱼生经历,白轩也从这柳氏一家子各色人等口中了解到了异世界的部分情况。 这异世界明显不是寻常的古代封建王朝。 它是存在怪力乱神之事的。 虽然都是听说的,但这群人口中提及的‘真修’数量不在少数,且说的十分肯定确凿。 这使得白轩颇感兴趣。 倘若这真的是一个拥有神仙妖魔的世界,谁还甘心继续做一条锦鲤啊。 于是他寻了个好日子,大啖同事……把鱼给活活撑死了。 换号! 然后也是辗转了足足数次后,浪费了好几条生命后,终于在第八次穿越暗月界门时,获得了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并得知了第五条规则。 【五、动物的灵智未开,因此意识覆盖十分容易;人则不然,几乎都是借尸还魂,身体原主已是一命呜呼了】 这一次白轩穿越后,进入了一名流氓青痞的躯壳中,他是喝多后,醉死在路边的。 白轩自然不会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 找准机会了解这个世道的相关事宜。 并很快得知了当时他所处于的地方……乃赵国国都旁的郡下。 时代大戏名为春秋争霸。 倒是和历史上的中国颇为相似。 但也存在许多不同之处。 因为这个世界的生产力水平怎么看都有些太高了。 白轩第一次看到足足三层楼那么高的纯手工木制攻城战傀的时候,整个人都麻了。 布什·戈门?你管这个叫机关术? 它怎么看上去这么像无敌铁牛啊! 写作‘春秋战国’,读作‘秦时明月’是吧? 白轩这一次的生命周期也很短暂,只有三个月,他的运气不是很好。 随着楚国的战事一开,他很快就被抓了壮丁入伍,又因为这幅身体太虚,首战中被对方一名千夫长斩于马下。 不过死的不冤枉。 对方那一刀挥出来,足足三丈远的刀气,给他连带着周边小兵一起秒了。 白轩至今都认为,当时在那一刀下,自己死的可血帅了。 …… 倒了一杯凉茶,青年打开了窗帘,让阳光透进来,下午一点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让人觉得懒洋洋的。 他此时就像是终于打通关了一款很难的游戏,其他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享受余韵,慢慢回味。 同时做一下此生总结。 “这一辈子倒是过的足够长了,居然能活到三十多,还是浪死的。” “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确实没留下什么遗憾。” “只可惜,最后一场没打痛快。” “龙脉在手,反倒是侵蚀了作为陆地神仙的根基。” “纵然是谪仙,一国之气运对真修是天赐、也是毒药。” “倦知还的进步速度倒是比预想的更快……倒是低估了这二娘子了。” 白轩看向窗外,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在旁人眼里,自然无从得知白轩到底是获得了什么样的经历和收获。 那些人事物,对白轩而言,既是真实存在之事,又像是一场无法被佐证的幻梦。 毕竟都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与现实世界的华夏无关。 在另一个世界呼风唤雨、驱雷掣电,在这里也得做个守法公民。 要说从陆地神仙变成普通人的落差感,那自然是有的。 不过不算多么强烈。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醒来还是很感动。 将两边的事分开看待,如此才能活的自在些。 “终归都算结束了,也该放下了……” 他站在窗边,望着春暖花开的场景。 经历过生死厮杀的煞气、屠了大秦皇城的血腥气息、历经时代更迭的沧桑变化都在点点滴滴的消融着。 像是在阳光下一点点的把自己漂白。 从那位绝世剑仙一点点的褪去傲骨和冷冽,抛下全部责任重担,舍去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逐渐的恢复成一个正常且普通的小市民。 这在真修的理念中叫做重拾本心。 人生最难做的事恰恰是忘却和放下。 但那些对于白轩而言并不算一件难事。 天下第一的名头那么重,他想拿起便拿起,说放下就放下。 至少在心境修为这上面,早已做到了旁人几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正可谓念头通达,随心所欲不逾矩。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 说了一半便自行打断,摇了摇头否定。 “不,不对,这句诗不太符合现在的情景。” 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的重新念道。 “何须春风怜花意。” “仍是人间一少年。” 第4章 真修历劫千万重,方知平淡才是真 真修世界,现实世界。 两个世界是不一样的。 生活习惯,文化环境,衣着打扮……可谓是从软件到硬件都不一样,一个现代的灵魂的确很难彻底适应古代。 周遭的环境会慢慢把一个人塑造成适合环境的模样,就像是有些人到某个地方学会了方言,反而忘记了普通话怎么说。 所以白轩向来不会太在异世界那边待的时间太过长久。 真修世界待的太久,会忘记自己是个现代人。 为了定下灭秦的计划,从准备到动手,这一次的停留时间足足长达八百多天,几乎要追平之前的九百零七天的记录。 所以白轩这一次打算在现实世界多停留几天时间,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和状态。 不论上一世的自己多么强大,下一世的开启仍然是从零起步。 好比是打竞技游戏的时候,不论上一把是输是赢,最好不要立刻开下一把,而是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把心态状态都调整到最佳状态,如此才能不受影响的进行下一场对局。 现实世界的生活没有那么多风风雨雨。 现代社会的好处就在于治安稳定,生活平淡,仿佛一碗白开水。 白开水没有味道。 可是真的解渴,也是任何人离不开的生命之源。 尤其是白轩上辈子在大秦那种王朝末年的环境里生活了接近二十年,更是彻底的明白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的含义,如此再看看如今的华夏……那是什么封建王朝的狗屁盛世拍马都赶不上的。 虽说真修世界的生产力并不低,甚至在某些方面的效率完全超越了现代社会的设备,但是真正掌握了核心力量的真修们又怎么会下田耕作和去兴修水利,甘愿戴上土木工程分院帽从此封情锁爱愿意打灰半生? 在长达五年的时间内,白轩一直反复来回地球和异界之间。 那是相当的乐此不疲,且收获颇丰。 能体验不同的人生,也是无意间增加了见闻,同时拓宽了人生阅历,充实了生命的厚度。 也是这样的往返多次后,白轩也是游历了诸国,并且亲眼见证了战国时代终结,大秦一统六国的千古霸业。 当时,他也亲自坐在马背上冲锋破城,和士兵们共同高呼过‘大风’,斩首夺旗,先登陷阵。 但也正因如此,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王朝。 大秦没能打破知识被垄断的局面,而真修的存在更是直接凭空多出来一个凌驾于凡人之上的阶级。 再加上龙脉的自我强化效应,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气运之说……如此种种,反而更加固化了封建制。 如果不是白轩最终舍身成热一剑劈了丫的,恐怕这大秦还能再续上几百年,到时候又会是何等糜烂的局面…… 反正已经没得救了,索性不破不立。 没人去做,那便我来。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白轩不知道这会不会变得更好,但至少它不会变得更烂了。 功过是非,留予后世评说。 他转过身。 霎时间一扇门出现在了视线正中央,就那么突兀的凭空搁置在了客厅当中。 其外形的确是一个门,像是由某种液体构成,看上去既不坚固也不牢靠,就像是一戳即破的肥皂泡,又像是科幻小说里经常出现的能量投影。 最为醒目的自然是这扇门上那如同倒映于湖面上的冰冷暗月,它并不完整,是残缺的状态,却又充满破碎的美感。 一行行古朴文字浮现界门其上。 这些文字从白轩第一次跨越过暗月界门时便出现过,它的造型也在不断变化,就像是历史和文字本身的演变过程一样,目前呈现出的字体是小篆。 【确认历史产生变动】 【时间线梳理中……】 【正在调整因果律……】 【预计等待时间:70小时】 这里也可以顺带揭示出了暗月界门的第六条规则。 【六、每一次死亡,下一次两界穿越的时间都会随之后移,暗月界门冷却时间越长,下一次进入真修世界的时间跨度就越久】 【疑似推断:上一次造成的影响力越大,境界实力越高,历史变动越大,等待的时间和时间的跨度就越长久】 “接近三天的冷却。” “有记录以来最长的一次也不过二十个小时,这一次倒是有些长了。” “看来推断的没错,对历史产生的影响越大,带来的冷却时间就越长。” 白轩收回视线,继而挥了挥手,暗月界门从客厅当中归于无形,好似ae特效中的淡入淡出般消失不见,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心想,刚刚好这些时间可以用来调整一下心境,好好修养一番。 暂时不必着急进入。 …… 晒了一会儿太阳后。 白轩摸了摸空空的肚皮,在厨房里下了一碗面,加了个鸡蛋,拿出昨天买的卤鸡腿,如此对付了一顿午饭。 他吃完后才记起来感慨一声。 “怎么感觉回来了,反而吃的不如之前好。” 做陆地神仙的时候,顿顿吃的都不错。 起初是自己动手,后来创建了剑阁,小徒弟老幺对于练剑的天赋颇为一般,可厨艺方面堪称天赋惊人,仅仅三年就青出于蓝。 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美食忘不了。 辟谷是不可能辟谷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辟谷的。 也是因为白轩喜欢研究美食的缘故,真修世界的各种食谱都被他提前倒腾了出来。 加上他还搞了一个美食制作手册,印刷后到处发,所以白无名还有个绰号叫做‘灶仙人’。 上辈子活着的时候还进不了生祠,没有庙宇,或许死了之后能被送进庙里承后人香火也说不定。 顺带一提,抽水马桶和厕纸也是他早在大秦统一天下期间搞出来的玩意,不过这几种发明时使用的都不是同一个账号,不然说不定后世人还能给他封个‘如厕仙人’的称号。 他想着想着便走了神。 不由得拍了拍大腿,轻叹一声。 “不自觉又想太多了,我这是年纪大了吗?居然都开始怀古怀旧了。” 白轩看向屋子外面的明媚蓝天,忽然有一种好几年都没走出门的感觉,仿佛全身都快发霉。 “还是出去走走吧。” 刚刚回来,甚至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有些不太习惯,显然还需要时间慢慢适应回来。 出门前,他看向落地镜中的自己,好好的把自己整理了一番。 在真修世界,早已形成了这般习惯。 且除陈气。 且正衣冠。 …… 出门走在阳光下,沿着小区散着步。 下午时间,居住的小区内外出活动的人并不多。 只有老人带着精力旺盛的孩子在小区内的塑料玩具设施区活动。 白轩散步路过的时候,一名老婆婆用手肘顶了一下老伴。 些许议论声传来。 白轩也注意到了有几个小娃娃盯着他直看猛瞅,他稍稍停步回看过去,立刻有个胆子大的喊着大哥哥真好看呀。 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笑了笑。 主动问询这嘴甜的小姑娘几岁了。 一旁的带娃老太太看了一眼白轩,觉得这小伙面相极佳,加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周遭都是人,也是满脸堆笑的说起话来。 白轩在一旁站着,和老爷爷老奶奶们拉起家常。 原本白轩的皮囊就很好,这一点继承于漂亮妈的基因,从初中起就被好友隔壁老王夸赞,后来上了大学更是说化了妆后跟娘们似得,颇有些男生女相。 说英武显然不太合适,但说阳光开朗大男孩肯定没啥问题。 人生阅历丰富,他也深谙和老人家说话的技巧,就和给猫狗梳毛一个道理,要顺着来。 几分钟的功夫,一旁的带娃老奶奶们就把他团团围住,东一句西一句的掰扯起来……中式大妈的心里话根本是个无底洞。 白轩也乐的听着这群人唠叨,在小区里走一走,听听老人言,沾沾市井烟火气息,会让心境逐渐调整回来。 这边和和气气其乐融融的气氛忽然间被几声犬吠声给打破了。 不远处一名穿着制服的保安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喊道:“大伙,快让开!” 停下谈话,歪过头看去。 两条大型狗正在地上撕扯打成一团,狗毛乱飞。 是一条金毛和一条田园犬。 不知道是起了什么冲突,打的不可开交,平日里满脸和善写着‘哪有什么坏人’的金毛此时凶相毕露,至于另一头应当是流浪犬,从毛色状态就能看的出来。 两条大狗干起架来,给周边人都吓的不轻。 几只小娃娃躲在健身器材后面,满脸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金毛的狗主人是个老爷子,但是年纪大了,之前慌忙中没能拉住狗绳,此时也不敢上前阻止。 两条狗打起来的场景相当凶残,甚至到了见血的程度。 保安来了,也同样不敢贸然上前。 对付任何动物,人类都是希望能尽量无伤,一旦受伤了则会直接血怒。 两条狗打的越来越惨烈。 金毛死死咬住了土狗脖子,保安急忙拉住狗绳。 “松嘴,快松嘴!” 金毛死活不肯松开牙齿,满脸凶狠写着‘今天就要它狗命’。 就在一群人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一块石头从人群里抛了出来,精准的命中了金毛的脑袋。 看似不算太重的一击让金毛发出嗷嗷的叫声,松开牙齿,土狗抓着机会急忙闪开。 不过这几十斤的金毛仍然想要扑上去,后面保安死死拉着狗绳,吃力的骂道:“这狗发疯了吧!” 此时,一道身影站在了金毛前方,隔绝了两条狗的对峙。 金毛龇牙咧嘴着。 后面有人喊道:“小伙子当心啊!” “别逞能,这狗忒凶哩!” “老宋,你家狗疯了吧!” “这要被咬一口,不得好几千!” “汪汪汪汪!”金毛凶猛的叫起来。 然后它对上了一双平静如渊的眼睛,瞳孔深处似有金芒与青光同耀。 “安静。”白轩说。 “嗷嗷……呜……” 叫声迅速的平息了下去,金毛像个犯错的孩子般支支吾吾起来,不敢抬头看人。 “低头,趴好。”白轩又说。 金毛垂下了脑袋,再无半点凶相,委屈吧啦的趴下,下巴贴在水泥地上。 “嘿,啊这……”保安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心中直呼卧槽神了。 白轩回过头看了一眼大黄狗,淡淡道:“你且去吧。” 说完,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说习惯了的口癖还没改回来,听着很怀古。 大黄狗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的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跑远了。 望见这情况的金毛竖起尾巴。 然后白轩敲了一下它的脑袋,大金毛的尾巴又耷拉了下去。 “好了,没事了。”白轩对着周边人说道。 老人家们这才放下心来。 保安抓着狗绳,犹豫了一会儿,递到白轩手里,他搓了搓双手,刚刚拉狗的时候,手掌都被绳子勒出红痕。 “小哥,你这……有点东西啊。” 白轩笑着解释:“我有个朋友是警察,跟着他学了点训犬技巧。” “噢,原来如此,我说呢……这狗一看到你就老实了。” 聊了几句后。 养狗的老人不好意思的走过来,开口感谢。 “不过这金毛到底什么情况,平日里也没这么凶狠过啊。”一名老太太抱着娃娃隔着好几米问道。 “它吃醋了。”白轩看了眼还在被罚趴着的金毛说道。 “吃醋?” “嗯……那条大黄狗应该是流浪狗,被金毛看到家里人偷偷拿剩饭剩菜喂给它吃,所以这次碰到就直接上嘴了。”白轩又敲了一下委屈巴巴的狗头:“金毛黏人,但讨厌同类,且爱吃醋。” 解释后,白轩望着周边人又凑过来,感觉一时半刻消停不下。 刚刚好此时来了个电话,他接着电话转身离开了。 后方同小区的老人孩子们望着他的背影啧啧称奇,估计很快这件事就会在小区里传开。 “这小伙子,长得好看,胆子也大,心也善……” “可惜我闺女早嫁人咯。” “我看你孙女也不是不行。” “说什么胡话呢,她才十五岁!” …… 小插曲过后,白轩回到家里,开始打扫卫生。 他个人倒不是个邋遢之人。 今日特意打扫也是因为刚刚房东来电要前来检查。 目前的住所是租来的两室一厅,之前还有个合租的室友,后来对方退租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白轩停下手里动作,打开房门。 第5章 门后有新世界 “这房子租给你,倒是挺合适的。” “吃饭了没有,要不出去整点?” “来一根华子?” “电话里的确不太好说……” “好吧,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儿子要结婚了,这房子得做婚房。” 一来二去,房东寒暄了几分钟后说出了来意。 白轩简单道了一句恭喜后,知道了来意。 他得搬家了。 这房子当初是直接长租一年,目前还有三个月才到期。 房东直接说了,三个月的租金可以退,但希望他在一个月内搬走,毕竟之后这房子还需要重新装修,所以时间比较赶。 虽是有些猝不及防,但这本来就是对方的房子,一直以来房东也没有为难过他什么,双方钱货两讫,一直没有矛盾,他便也顺口答应了下来。 本来在这里也是住的时间有些长了,该换地儿了。 送走房东后。 白轩坐在椅子上盘算起来:“要找新住处啊……还是顺带去找一份新工作呢?” 他毕业已经快半年了,每一个大学毕业生都需要面临同样的问题……该不该找工作和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若是没有固定工作。 坐吃山空,必然会被周遭人以异样目光看待,这是其一。 没有固定交际圈,渐渐和社会脱节,这是其二。 事实上,从去年毕业后,到现在今年二月份,白轩几乎都待在家里忙着给《大秦帝国》收个尾,全然没仔细考虑过工作相关的事宜。 倒是现在终于有了闲暇功夫可以想一想了。 因为暗月界门的存在,白轩一直没想好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毕竟工作只是工作,不能凌驾于生活和爱好之上。 真修世界探索才是生活,也是爱好。 现代社会可没办法直接提着一把剑去把天皇的脑袋给削了。 日服男枪或许可以。 但这边是国服。 一想到要去上班打卡,即便是陆地神仙也不由得流露出了抗拒的微妙眼神……总不能回去继承家业吧,年纪轻轻就青灯古佛的当庙公?菩萨看了都直摇头。 “罢了,先想想去哪找一间新房子吧。” 他对住所的要求不高,有水有电有网络,不吵闹安静即可。 当然还有一点……租金不能太贵。 他目前距离财富自由的距离,不能说差了十万八千里,至少也是半个亚洲大陆周长了。 沉迷异世界,无心去搞钱。 过去学生的时候倒是无所谓,毕竟开销都很小,但成年毕业后,就得奔着经济独立去了。 漂亮妈都说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会自己去要饭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白轩还记得当时自己回怼了一句‘信不信我啃老给你看’。 漂亮妈不屑的一笑‘你能怎么啃老,我又不打钱给你’。 白轩说‘我立刻去找个姑娘结婚,你得出钱给我买房买车,掏空你的小金库,你还得给我带孩子,继续洗衣做饭二十年’。 漂亮妈当时就沉默了很久,吸了一口女士香烟后,万分感慨的说了句‘你是懂啃老的,我当年打算狠狠爆老头子金币时候怎么没想到威胁他说嫁个鬼火黄毛’。 白轩回答‘可能是因为你善吧’。 回想起当初的话,白轩拍了拍脑门。 坐在电脑前,开始浏览附近的房屋租赁信息。 一个小时飞速流逝,白轩记下了几个差强人意的房子出租信息。 这时房门又一次响起。 “谁?” 他问了一声。 但无人应答。 来到门口前方,透过猫眼也没看到任何人。 白轩心生疑窦,看着抖动的房门,回到客厅随手拿起一把折叠式水果刀,然后将门打开。 门外的的确不是人。 而是一条狗。 大黄狗蹲坐在地上,嘴里吐着舌头。 “原来是你。”白轩望着去而复返的大黄狗,放下水果刀:“来做什么?” “汪汪——!”黄狗叫喊了一声,之后回头从背后叼来了一件东西,用脑袋顶到白轩脚下。 这是来送东西报恩了? 白轩忍俊不禁的哑然一笑。 真修世界不缺魑魅魍魉和妖魔鬼怪,也有狐仙报恩、恶鬼食人等等情况出现。 他曾经好几世也曾经豢养过些灵性的妖物,对此情景倒是不惊不怪。 哪怕现实里,狗狗报恩这种事其实不少见。 网络上曾经看到一篇泥潭上的帖子,楼主写到就因为给隔壁狗子喂了几顿火腿肠,谁知狗子为了报恩直接把它女主人的内衣给叼来了。 回帖清一色的是‘警察:你继续说,我在听’。 不过这次大黄狗可没有女主人,它叼来的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白轩将它捡起来一瞧,是一个手表,而且是女士手表,看上去颇为名贵。 手表的表层已经摔坏了,玻璃层损毁,不过不影响它内部机械结构继续工作。 白轩拿出手机对了一下时间:“这时间还挺准。” 反转手表背面,在内部发现了两行阴刻的字体,分别是中文汉字和英文字母。 继续研究了一会儿,白轩没找到品牌logo,心想这可能是特别定制,要不然就是谁的个人手工作品……都刻上了名字,想来是相当贵重的私人物品。 除此之外,白轩还从这上面感受到了至少两种互相缠绕的奇异气息,沾染些许的血气,却又有几分檀香。 “倒是奇特。” 腕表握在手里,白轩凝视片刻。 卫生间里的水龙头悄然松动开始漏水,他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视线中好似有什么鲜红的液体从手掌心中不断滴落。 旋即…… “散!” 平淡的一字落下,腕表中的鲜红气息像是膨胀到极限后炸裂的气球,顿时逸散一空。 白轩掂量了一下再无血气只剩下檀香味道的腕表,随手丢到鞋柜上。 “这东西我就收下了……不过下次不要再乱捡东西了,换成寻常人可是会受伤的。” “汪!”大黄狗回应了一声,扭过头就要离去。 “等等。”白轩喊道。 狗子回过头。 白轩瞥了眼它还渗血的伤口,以及身上打结的毛发,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万物有灵,通人性且知恩图报的好狗狗确实不多见。 唉,谁让我也善呢…… “反正我也快搬家了,你可以在这里待着,直至伤口愈合,我管你吃喝,直至我搬走。” 大黄狗立刻昂起脑袋,兴奋的连叫了好几声表达欢喜。 白轩竖起三根手指:“我同你约法三章。” “保持安静,不准乱吼乱叫。” “记得自己上厕所,冲马桶。” “以及,不准上沙发,每天清理自己掉落的毛发。” 大黄狗叫了一声,干脆利落的一口答应下来,希望是真的听懂了。 不过看它这么聪明,教它固定地方上厕所倒也应该不会太难。 白轩放它进来,把门关上,之后简单给它洗了个澡,剪了一下打结的毛发,再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剩下的交给神奇的自愈能力。 忙完这些后已经来到了晚上七点多,简单做了一顿晚饭。 白轩的食宿从简,狗子也不挑剔,因为有的吃就很开心了。 之后大黄狗便自己在客厅里地毯上安了家,开始爬上休养。 白轩回到了电脑前,继续搜寻租房事宜。 期间通了几个电话,起初聊的挺好,但透露出能否降低房租时,对方立刻变脸。 最后也没谈出一个结果来。 白轩大为叹息。 果然不论活了多久,人生阅历多丰富,砍价都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按照老路子的方式来解决当下的问题。 遇事不决报个警。 他发了一条信息给自己正在当片警的大学室友。 暗月大剑:在不在? 黑神话吗喽:在加班。 暗月大剑:什么时候有空? 黑神话吗喽:等两天,最近有些个失踪案,局里人力吃紧,路过的警犬都得抓来干活,我估计要到周末才能轮换到休假。 暗月大剑:那就周末聚个餐,我刚刚好有事要请教一下,希望逆子不要不识抬举。 黑神话吗喽:o捷豹k,我看你小子是怀念父爱了。 简单聊了两句。 白轩想着手头这块手表直接交到警局的失物招领处就行,同时也能通过老同学那边查一下有什么宅子正在出租。 忙完了这些。 暂时也找不到事可做了。 顺手登录游戏,打开视频,拿出一瓶可乐,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快乐起来。 他靠在椅子上,露出舒心的神情。 这可是在真修世界根本享受不到的独属于现代人的乐趣。 他忽的想起以前大一的时候,有个女孩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我答应和你去约会,你是选择我,还是选游戏? 白轩当时认真的思考了三秒后回道——我选锤石。 然后那姑娘就成了他的哥们。 回忆着这份快乐,白轩进入选人界面,再进入峡谷…… 十八分钟后,随着基地一声爆炸,一切快乐消失于无形。 白轩看着鲜红的失败字体,调整坐姿,身体前倾:“看来本尊要坐起来跟你们打了。” 又过去了两小时。 一排红色战绩多少有些刺眼。 白轩丢下鼠标,叹息道:“大意了……接近三年没碰,还以为自己是巅峰期,实际上却是个老东西了。” 陆地神仙非游戏仙人。 关掉电脑,倒头入睡。 临休息前,在天花板上召唤出暗月界门,看了一眼上面的倒计时。 【预计等待时间:60小时】 也不知道这一次开启的门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新世界。 毕竟大秦已经没了,历史演化,没人猜到历史之神的剧本会如何编写。 藏着几许期待,白轩闭上眼睛。 入睡后的他并未意识到。 暗月界门没有就此消失,它像是被鱼尾搅动的水面,徐徐的泛起些许涟漪。 涟漪之中,有金鳞沉浮翻滚,游曳于冰冷暗月之畔。 那一轮残破暗月的碎片正在涟漪中缓缓聚拢。 刻录在暗月上的文字忽的开始抖动起来,稳定的数字也如同飘绿的股市般迅速跌落。 【预计等待时间:60…56…42…37…21…9……】 很快便跌至一位数。 …… 客厅内的大黄狗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两只爪子盖在脑袋上畏畏缩缩。 而后,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地面的瓷砖,上面似有金鳞的倒影。 …… 【时间线梳理已完成】 【界门开启】 【落点:九州历1024年,南朝59年,江南云州粟县】 第6章 无名无姓店小二郎 “小子,你是叫什么名字?” “无名无姓。” “父母何在?” “母亲得了病,很早就死了;父亲不知道是谁。” “今年多大?” “八岁。”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天资根骨不错?” “是有人说过。” “谁说的?” “迎春楼的龟公,想买我进去,被我捅了一刀。” “哦?你居然不答应?” “那不是什么好地方,经常有尸体被拖出来。” “所以你只能偷钱偷粮。” “是。” “被我吊起来可有怨言?” “没有,我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抓。” “小子,吃苦这么多年,身上倒是没有一点痞气,你家教不错。” “我学过字。” “那为什么没名字?” “母亲没给取。” “你母亲姓什么?” “姓白。” “小子,愿不愿意给我当个徒弟?一个徒弟半个义子,你留在这里,平日里做个酒楼跑堂的,也好过在外面饿着冻着,每个月我会给你发工钱。” “……” “不回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为什么是我?” “我说过了,你根骨不错、心性也不错,恰巧我也缺个徒弟……往后,你的名字就叫……嗯,罢了,现在取不得——等你将来长大后,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当下,就管你叫……” …… “这天下分南北两朝,南北两朝共七大州之地,为最大。” “南北划江而治,江湖却并不如此。” “当今天下,近乎所有的源流无一例外的全部来自于春秋时期的六道七宗。” “不过距离春秋已经过去千年之久,当今的江湖宗派早已大不相同,世间已无真修,唯有真武。” “不入境,皆为门外汉。” “入了境,方知天地阔。” “切记住了,二郎……” “真武之道,万里之遥,登天之难,始于足下,因而……” “挺直腰杆!” “别撅屁股!” “马步给我站稳了!” “呼吸不能乱,按照我教你的节奏来!” “行如风,坐如钟!” “你这叫抽风和撞钟!” “师父,我腿麻了……” “扎马步哪有人腿不麻的,你这情况还差的远,打好基础,我才能教你拳法和身法,练好了腿脚,才能碰的了兵器!昨天看你抡起个树枝扮演武林高手很过瘾么!路边好端端的牡丹花都给你劈成残花败柳了!” “师父,我屁股疼。” “忍着,都说了真武之道,难入登天……” “……老登……” “你说什么?” “您老登天了吗?第几重天了呀?” “我自然是已经入了境,不过……罢了,有些事不宜让你现在知道,你年纪太小,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若是守不住秘密,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 “二郎,去给我装点茴香豆,我要下酒。” “好。” “你去歇着吧,酒楼生意不错,忙了一整天……百日香的名头是好,就是来客太多,容易累着我这把老骨头。” “师父,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喊我叫二郎?我是你第二个徒弟,还是第二个儿子?” “我没儿子,也没其他徒弟,就你一个。” “那我为什么排行老二?” “店小二嘛,喊的多顺口,况且我在家里也是排行老二……我的确没儿子,倒有女儿,最小的一个估摸着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啊?” “哈哈哈,很奇怪为什么我从未跟你说过?我现在都五十多了,可年轻时候,那也是风流倜傥鲜衣怒马的少年英豪啊,有个老婆和女儿也很正常。” “原来师父你还有家里人啊?” “???你惊讶的是这个?臭小子你皮痒了?” …… “师父,我还要练到什么时候?这些基础功我都熟透了。” “还不行,还得继续练……你小子现在就想碰剑?差得远,早得很。” “可我瞧着齐家武馆里那些人打基础三个月就能开始碰兵器了。” “连手脚都没驯化的人,如何去掌握兵器?不是拿住了剑,就代表能握的住剑。” “我不懂。” “万物有灵,真武之道……” “登天之难。” “二郎……这条路上,不入境皆为蝼蚁,九成五的武者这一辈子都没资格入境,一窥天地之高,你的根骨比我还好,成就也会比我更高,目前缺乏的只是些许时间和耐心。” “所以,我还是要继续打基础,是吧?” “不错,听懂了就去加练半个时辰,你最近都长胖了不少。” “师父,我那是增肌!” …… “师父,我总觉得最近的气氛不太对劲。” “哦?” “最近齐家武馆,还有镖局的人总过来没事找事……酒楼其他伙计也跟他们起了几次冲突。” “嗯,这事我也知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齐家的家主子嫁了个女儿给了云州城洪家长子做妾室,如今怀胎六月,而正妻无子,似有被扶正的可能。” “那洪家来历不小?” “不是不小,是很大,算是云州当地豪强世家之一。” “那听着是很厉害了。” “洪家这么厉害,还是靠着一个人。” “谁?” “洪家十年前出了位宗师,那位宗师名列宗师榜,在玉门关打下了赫赫威名,有资格留名刻碑,所以洪家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如今齐家巴结上了这个亲家,也不满足于原本的地位了,姓齐的似乎打算吞并栗县里值钱产业,我手里捏着的百日香酿酒方子和这栋几十年的酒楼也就给他盯上了。” “他难道不知道师父你很厉害吗?” “知道,所以他肯定去洪家请了高手来助拳,虽然未必是洪家的本家人,但花点重金,请几个江湖上入了境的高手,却是不难的。” “那我们难道要坐着等死吗?” “自然不会……我这儿有一封信,你且去信封上的地方,请一个人。” “谁?” “猛虎道长,他是我昔日游历江湖时的好友,有过命交情,且他是个道家之人,降妖除魔,嫉恶如仇,看到书信后自然会前来助我。” “我什么时候去?” “今夜就动身。” “这么着急?” “你就算不提这件事,今晚我也是要让你去送信的,不过你能察觉到危险的到来,也算是不差,多留几分警惕,日后对你行走江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好吧。” “还磨蹭什么?路不远,一趟来回快马加鞭就三天,不过也不用太着急,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动手。” “真不用太着急?” “不用,你这趟出门最好呆满了七天再回来。” “师父……我好歹出一趟远门,您不给我一把武器防身?” “还惦记着摸兵器?就算给你刀剑,你会用吗?” “总好过手无寸铁嘛。” “臭小子,现在就想碰我手里这把‘江城子’你还早了个十年八年,待会儿自己去厨房提一把剁骨刀,那玩意足够厚实,随便造!” “好吧……不过我还有个小要求。” “你这小子跟我讨价还价呢!” “我给师傅敬杯酒吧,也给我喝一口,当是壮壮胆!” “好,要得!” …… 夜幕中,马蹄没草,迅疾如风。 少年坐在马背上,只因瞥见官道上横着一辆马车便下意识放慢了速度。 旋即便听得破弦之音。 周遭树林中有人沙哑嗓音喊道。 ——放箭! …… “咳咳,这该死的……” “他们怎么知道我会出城,还会选择这条路?” “明明我的速度已经很快了,还特意改换了面貌,就算有监视的也看不出来才是。” “我房间里都找人装成我的样子在装睡。” “肯定是酒楼伙计里有叛徒,提前获知了送信这件事……” “不行,意识开始模糊了。” “箭贯的太深,喘不过气……” “咳……” “还不能睡,不能……” …… 血泊中,少年的瞳孔渐渐涣散。 他躺在石桥下,鲜血染红溪水。 呼吸每一刻都比之前更加的微弱。 他虽习武十年,但仍然是个普通人。 面对箭矢带来的致命贯穿伤,根本无计可施,只能躺在冰冷溪水中感受生命流逝。 也就在他眼中的光芒彻底消失后,身披黑衣的一行五人方才出现。 黑衣刺客们踢了一脚尸体。 “没心跳,已经死了。” “瞳孔涣散,没救了。” “要不要再给右边胸膛补一刀?” “这小子的脑袋也不值钱,带回去也领不了赏。” “行了,任务完成,该撤了!” 就在这一行五人刚刚扭头要走的关头,他们刚刚离开不足十米距离。 忽然间,本该死去的少年忽然动弹了一下手指。 刺客们纷纷停驻步伐,回头看去。 本该是乌云闭月的漆黑深夜,忽然有一束月光穿破云翳,轻盈浩渺,仿若是在替游子照亮归来的道路。 冰凉的溪水中,少年双手撑起身体,苍茫夜色中流水倒映出他的面容,那涣散的眼眸深处,有青色和金色的流光汇聚交融。 白轩吐出一口血腥味十足的浊气。 如梦初醒。 “我嘞刚……这是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地球么?” 第7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原本是在柔软床榻上入睡,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差点溺死在小溪里。 这心情自是不算美丽。 白轩自觉经过几十辈子的磨练,他的脾气和心性已经变得极好,但唯独这起床气属于刻在dna里的产物很难祓除。 从溪水里起身,让太阳穴不断跳动的疼痛感时刻提醒着这幅躯壳已经不堪重负甚至一度宕机。 “箭矢,贯穿伤……” 看了一眼胸前的伤口,白轩随意点了胸前两个穴位后便不再去管。 区区致命伤罢了。 因为这道伤势会自行修复。 每一次跨越过暗月界门,进入一副全新的躯壳当中,都会自带一次治疗效果,这种治愈会在短时间内将躯壳恢复到六成血量上限,虽说是不能够把他恢复到完全状态,但至少能够保证伤势不会进一步恶化。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下了流血,最多十分钟时间就会结疤愈合,想来也不会留下什么暗伤。 不过重点也不在这里。 重点在于,原身是如何死去的? 耳郭一动,空气里传来锐利的破空之音。 “放箭!” “这小子居然没死!” 弓弦击发的声音无比清脆,而且不止一声。 在这方真修世界当中,箭矢虽说是箭矢,但其威力也并不亚于后代的热兵器,因为箭矢的材料不同,因为用箭的弓手也不同。 在大秦开国时,军中最强的大秦锐士营中便是人人身披黑玄,执四十石强弓,搭配穿甲破气的大风箭,强弓满弦,射程可达两千步,且中之即死,妥妥的一个个都是人形炮狙。 不过这次的弓箭威力显然达不到武德充沛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平均水平。 从机扩声听去,甚至不是弓箭,而是弩箭。 使用弩则是意味着本身的修为境界还不足以执弓。 白轩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这些箭矢,也没什么难的……纯靠第六感。 随着穿越暗月界门的次数越多,虽然修为增增减减,但唯独灵魂不变,越发凝实厚重,只要集中精神,方圆十丈内的风吹草动皆可感知。 这对白轩来说不过是寻常,但在那群刺客眼里则是相当惊悚的场景。 在这光线暗淡的夜幕中,那箭矢却像是长着眼睛般一次次擦过了少年人的身体。 连续数次空射不中。 弩箭已经消耗一空! 他们都以为对付一个没入境的年轻人没什么困难,每人携带弩箭不过五六之数。 几位刺客对视一眼,拔出腰刀。 “散开!” “拿困兽锁!” “结阵围杀!” 看着这群刺客如同跳大神般手持铁索和腰刀蹦蹦跶跶的场景,白轩叹了口气。 “得人躯壳,承人因果啊。” 他蹲下身拔出一根通体精钢打造的弩箭,放在右手掌心轻轻掂量两下,精钢弩箭在指尖如同圆珠笔般飞速转动。 空出的左手对着如临大敌的刺客们勾了勾。 “来。” “我教你们杀人。” …… 天亮时分。 埋了半个晚上人的白轩乘着一匹芦毛马抵达了云州城外。 云州乃江南之地,江南是鱼米之乡,有耕地有水源,放在农耕为本的时代里,这就是富饶的象征。 真修世界和现实世界存在重名之处,但山川地理都有着明显不同,好比这现实世界的云州位于北方,而真修世界的云州则是江南之地,鱼米之乡。 白轩坐在马背上,远远便可望见云州那高耸巍峨的城墙。 不论古今现代,防御工事都很重要,古代造反常言‘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城墙越高越坚固,敌人破城的难度自然就越高,让歼灭战变成消耗战。 但鱼米之乡的防御工事修建的太好,也证明了这里肯定饱受过战火摧残……这世界的江南之地也不是什么不知兵的地方,反而常年处于三战之地。 青年坐在马背上,一路上放慢了速度,慢慢梳理着身体里的相关记忆,整理好了当下的情况。 虽然不清楚暗月界门是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毫无疑问自己现在就身处于真修世界。 或许是界门升级,又或许是它有了点自己的想法,这才导致自己头一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行登录了异世界。 白轩很想追本溯源的查证一番,奈何他对暗月界门的来历根本不清不楚,只能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说当下处境。 目前这身体的原主人名为‘白二郎’,是云州下的栗县一家酒楼老板的徒弟和义子,年少便失去了双亲,被酒楼老板带大。 酒楼老板虽然是个开酒楼的,却也是个江湖人,谈不上黑帮教父,却也是道上定规矩的一人,暗地里也做些赏金猎命的生意,除过些悬赏榜单有名的江洋大盗。 如今栗县内局势变化,白二郎此行去往云州摇人,但半路被刺客截杀,临死前认为是酒楼中出了个叛徒,泄露了自己行踪。 大抵情况便是如此。 原身的记忆虽有一些,但不算太完整,人死如灯灭,白轩只能通过对方留下的记忆碎片观摩一二。 起初对于这类好似夺舍之举还有些抵触,但经历的多了,也就看开了,毕竟原身已逝,自己能做的便是替对方完成遗愿。 因此这趟云州之行还是得走,得去寻到了那猛虎道人。 但也不用太过于着急。 酒楼老板说过最好在外面呆上一段时间再折返回去栗县。 这也正好对上了白轩如今的心思,他也需要点时间重新熟悉一下这变得陌生起来的真修世界。 …… 在云州城门口拿出自己的身份证,经过检验后没问题就被放入了城中。 这个时代的身份证名为‘符’。 经常看电视剧的人都对‘虎符’的称呼不陌生,而与之相对的,还有大唐时期极为流行的鱼符,武周时期的龟符等等,都是一种身份证的称谓。 真修世界的符牌相当于个人的身份证,年满十四后便要去往当地衙门领取。 这早在大秦时期就有此规定。 符牌和户籍制度戚戚相关,乃一国之本。 只不过五百年大秦,仅仅靠着符牌是走不出一州之地的,还需要路引等其他方面的手续,但在如今的南朝好似是没有这么多的限制。 白轩掂量着手里的符牌,感觉它的材料似铜似玉,且有些许血脉相连的感觉,这倒是和大秦时期不同,想来是锻造工艺得到了不小的改进。 从城门正式进入云州城内,白轩举目望去,一派好风光。 适逢二月,冬去春来。 少许料峭春寒吹不散春风得意。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市向来热闹非常。 从道中走过,一眼看去便是随处可见的新鲜物什。 虽说是来自现代的地球人,但这一时间还真有些眼花缭乱,自觉有些刘姥姥大观园的既视感。 两个世界历史发展不同,自然衍生出的文化习俗商品也不同,除了其世界运转的底层逻辑相近,乍一眼看过去,表面上完全是个异世界的模样。 至少,这云州内的风貌全然不同于大秦时期。 主要集中于两点上。 第一自然是层出不穷的新颖商品、吃食。 第二则是人。 这满街行走的民众游人,其面容样貌,至少有个六成以上皆具有妖异的外在特征。 “哎呀!” 人群熙熙攘攘中,传来一声低呼。 白轩停下脚步一看,一名五岁孩童跌倒在他跟前,泪眼汪汪。 “没事吧?” 他将小娃娃拉起,却在触碰到孩童手腕的时候,触碰到了孩子手腕处冰凉的鳞片,再一看,这孩子的耳后和脖子上也生出了些许鱼鳞般的角质层,在阳光下倒映出粉红色的虹光。 “唔,没事。”孩子抹了一把眼角,说了一声谢谢后,跑回到几步外的父母身边。 对方父母隔着几步距离对白轩行了一礼,拉着孩子转身走去。 白轩目光微微下垂,这对夫妻的丈夫,在其背后生有一条三十厘米长的狼尾。 这类外貌之人,白轩以前也见过,通常会被称之为‘妖’。 放在大秦时期,此等人种一旦出现就会被直接扼杀,断然不可能留存其生命。 但现在根本没人在意其外貌之异样。 亦或者说……只要满大街都是异人外貌,自然不会有人在意这些。 白轩侧目看去。 胭脂铺子前,一名头顶长着长耳朵的女子正挑敛着水粉; 肉铺摊子上挂着一颗羊头,头顶长着牛角的屠夫磨着刀喊着‘狗肉便宜卖咯’。 十丈开外,提着棍子耍猴戏的卖艺人的腰间环绕着一条猴子尾巴。 道路两旁,等着生意上门的人力车夫大口咀嚼着胡萝卜,短衫下一身充满爆发力的腱子肉,头发油光发亮,长如马鬃。 “……” 一时间,说不出的怪异感涌上心头。 白轩暗道,坏了,我成异端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但这里已经不是我熟悉的江南。 岁月不饶人,一晃五百年。 “独在异乡为异客。” 白轩吐出一口浊气,拂去心间那种怪异的情绪。 他也不是什么老古董,看到妖人满大街就想着大开杀戒。 再者,这画风怎么看都是福瑞控狂喜吧,别小瞧了二十一世纪杰出青年的xp系统。 再再者,虽然妖异外貌者为数不少,但正常样貌的人也同样数量众多,异世界人都习以为常,地球人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还是先得搞清楚这五百年的时差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去一趟书店瞧瞧吧。”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 时近午时。 一驾火云马车驶入云州城,火云马是仅次于万里驹中的千里驹的一类品种,具备异兽血脉,一匹市价百金难求。 虽有些风尘仆仆,但这匹马奔走时体态稳健丝毫不见疲惫之色。 马车行驶平缓,稳稳当当的停靠在了一栋书院的正门前。 车内响起二八少女的清脆嗓音。 “小姐,许家私塾到了。” 第8章 大小姐与小先生 许家私塾门前,火云马车停稳。 先是下来了一名双垂鬓的绿衣丫鬟,二八年华的模样,比较奇特的是她的发梢呈现出淡淡的翠绿色,且发丝间长有几片发饰般的绿叶,她抬起手掀开防尘防风的帘子:“小姐,许家私塾到了。” 马车中紧接着走下来一名年轻女子,年纪看上去也和丫鬟相仿,身着齐腰襦裙,上身是鹅黄色的衫衣,再观其面容,天生一双媚而不俗的桃花眼,虽略有些稚嫩,但天生丽质,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不过,若是仔细去看她的眼睛,却又会发现明明是一双看狗都会觉得深情的桃花眼,硬是没有半分情绪波澜。 丫鬟担心春寒取出了一件白色披肩盖在了小姐肩头上:“小姐稍等一下,我前去和门房说一声,通报一下许家夫子。” 年轻的小姐轻轻摇头:“我们此行是不请自来,本就是唐突登门拜访,如何好教夫子来门前迎我们?不可失了自家的礼数。” 丫鬟低声说:“许家夫子是和家里族老有些交情不假,但也不值得让小姐这般客气对待吧?” “我等是后辈,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我敬老在先,他自是不能避而不见。” 年轻小姐摸了摸腰间的双鱼玉佩。 “希望这一次……不会是再白跑一趟。” …… “抱歉,夫子还在休息时间,不便叨扰。” “夫子平素也会在此时午休,通常会睡上半个时辰。” “等夫子醒来后,我自会通报。” “二位可以先去客室休息一会儿,若是觉得无聊,也可以去私塾里的书楼里看看,许氏的藏书在云州当地也是颇为有名。” “无事的话,我也要去准备下午的授课了。” 会客室中,头戴儒生帽的男子年近四十,态度相当散漫,随意吩咐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了。 小丫鬟绿萝愤愤不平的跺脚道:“半个时辰,他还真说的出口!” 她左右一看,瞪眼道:“居然连一杯茶都不给上,来者是客的道理都不知道?” 小姐不以为意的说道:“方才那接待人的儒生,想来是将我们当做前来投奔许夫子的人了吧……见到我们不请自来,又主动登门的客气模样,便是心中多了几分看不起,态度上倨傲和怠慢了些也是正常。” 绿萝更怒了:“这儒生是瞎了吗?我们怎么像是逃难和投奔而来?” “他方才在书院当中,也并未见到火云马车架,而且我们前来也没递上拜帖,只是让门口当值去通告一声,他有如此表现倒也不奇怪。”小姐进了私塾后仍然态度上不温不火,深谙上位者情绪稳定的重要性,她慢条斯理道:“儒生大多看菜下碟,否则哪来的读书人心黑之说?” 绿萝看着小姐走出门外,跟上去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 “去书楼瞧瞧。” “真去呀?” “许氏藏书的确名满云州,许夫子对历代古籍研究造诣极高,正因如此,他才能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辛秘。” “难道说,书楼里能找到老爷子的下落吗?” “应当不能。”小姐随意道:“权当打发时间,来都来了。” …… 主仆二人走了几分钟的路,很快便抵达了许氏私塾的书楼。 这许氏私塾规格虽然比不上书院,但每年也都有个七八十名学生。 许家夫子在云州城内也算是名望尚可之地,而私塾之地通常不允喧哗,偏偏书楼这安静读书誊抄的地方今日倒是格外喧嚣。 一群少年郎们在书楼里,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颇有些喧闹,其中刚刚好能听到一人略有些洪亮的清澈嗓音。 “当年秦灭赵时的长平之战,那赵括也并非无能,白起也并非嗜杀……” 绿萝竖起耳朵:“小姐,难不成今日有谁在书楼里授课?” “不清楚,过去瞧瞧。” 主仆二人寻了个附近角落的位置坐下。 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一众学生的中间,有个年岁弱冠的少年人正手持一本《春秋》侃侃而谈。 一名学生反驳道:“若那白起不嗜杀,为何要坑杀赵国四十万人?” 少年平淡道:“因为白起的目标就是冲着灭国而去的,你可知何为灭国?” 那名学生思索后说:“擒王?” 少年摇头:“再想想。” 学生又思索后说:“占领对方的全部城池?” 少年摇头:“对,但不完全对,即便占领了对方全部城池,你又如何确保它们永远属于你?” 学生顿了顿,想说出一个字,但又欲言又止。 少年平淡道:“放在战国时期,答案就是一个字——‘杀’!因为长平之战的目标剑指灭国而去,而要灭国的最直接方式,就是彻底摧毁对方的全部有生力量!坑杀四十万赵国士兵,其目标就是彻底摧毁赵国的人口,让他们再也无法组织起足以抗衡秦国的军队,失去了四十万青壮人口,赵国百年内再难复起,故而大秦一统天下的局面,自长平之战结束后,就已经是无可逆转的大势。” “这,这未免有伤天和……” “是有伤天和,自古以来杀降不祥,白起杀降不得善终,自然给后面多少代将领留下了一份敬畏。”少年缓缓道:“而到了大秦历史后期,已经不需要打长平之战那种血腥的全灭战了,你们可知晓是为何?” “请小先生教我!” “这需要从身份认同、民族文化融合的方面慢慢说起……” 其他学生们纷纷低头,奋笔疾书的记下。 而后又有一人举起手:“小先生,我不明白,你为何说那赵括并非是无能之辈?他可是留下了纸上谈兵的笑话啊。” 少年反问:“如果你是赵括,你能在粮草断绝、四面秦军的情况下,坚持一个月、尝试四度突围且军队不乱不哗变?” 那名学生张了张口,颓然叹息:“原来我等才是纸上谈兵者。” 周边学生又是一通奋笔疾书的注解。 此时又有一个学生站起来:“好了,你们都问完了,该我了!” 他立刻走上去:“小先生,这是前两天夫子给我留下的一道术算题,我想破脑子没想出来怎么解,请小先生救我!再解不出来,我今晚要被拉去点天灯了!” 周边正准备记笔记的学生们一愣,旋即纷纷怒口大骂:“你研究术算的跑过来捣什么乱!” “我们要听小先生讲史!” “我是史学家,你这人就是史!” “打他!” 书楼里喧哗不断。 倒是最中央的少年人不受影响,无奈一笑:“年轻人就是活力十足。” 他自然就是来到许家私塾里借阅的白轩了。 起初目标是书店,后来发现书店没有相关的完整书籍,经由老板介绍,前来许氏私塾的书楼借阅。 门口遇到一名学生正在研读春秋战国的历史,白轩与之探讨了几句,后面人就慢慢多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然后场面就慢慢的从商讨变成了提问和授课。 这也怪不得他……毕竟白轩的人生履历、见识经验和知识水平完全是碾压式的,再加上他上辈子也的确亲手带大过好几个徒弟,自带‘师长の威严’和‘教化之光’。 想当年,他的脑门也是被恐夫子用拳头开过光的。 此时书楼里的学生一大半也不知道白轩是什么来历,见到他博学多才便下意识当做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或是学有所成的学长。 原本就有心求教其他问题的学生被插队了,自然心头不爽的很,闹腾起来后,一时间书楼里乱了起来。 原本写着术算题的那张纸飘到了主仆二人的脚下。 绿萝一个好奇就捡了起来:“小姐,你瞧瞧。” 年轻小姐看了一眼纸张:“这道商功题……的确是有些难度。” 她平日里对术算的研究也颇深,一是在这方面有些天赋,二是术算之道对她的确是有用处的……家中生意产业都经她手,自然对数字要格外敏感。 因而盯着纸张的过程中,她没注意到少年已经走到了附近。 在她还在沉思时,少年已随手在纸张上写下了答案,并顺手收走了这张纸。 “?”此时的小姐还在愣神着。 “诶,等等……”绿萝喊道:“你若不会可不要乱写啊,我家小姐快算出来了。” 白轩平稳回道:“我不会乱写,这就是正确答案。” “你胡说,你就看了一眼,怎么会算的出来?”绿萝不相信,哪有人术算的这么快,哪怕是精通这一道的翰林院学士也做不到这么快的心算。 白轩笑了笑,不予争辩,转身将纸张交给了正在被围殴的学子,后者拿到纸张后立刻抱头窜出书楼。 绿萝鼓起脸颊:“小姐,这小先生不如刚刚瞧着让人欢喜了。” 此时小姐回过神来,她吐出一口气,低声说:“他的答案是对的。” 绿萝立刻瞪大眼睛。 “这小先生年龄不大,学问却这么高,许氏夫子是捡到宝了。” 小姐若有所思的投去目光,视线落在青年那一身干净整洁却完全称不上富贵的衣物上:“不过,许氏私塾竟连一身得体的新衣都不舍得赠予吗?” 绿萝心有灵犀的说:“小姐可是生出了招揽的心思?” “事有轻重缓急,若此人真的是许氏的麒麟儿,我现在挖墙脚未免太不厚道了。”小姐压低声音回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乱糟糟的学生们纷纷被惊堂声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是个中年的白面儒生站在书楼门口,正一脸不愉的看着此地,虽不到怒发冲冠的地步,但那模样,就像是一头被惊扰了领地的鬣狗。 第9章 拂花弄琴坐青苔 “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书楼是读书的地方!要安静!” “这里是菜市场吗?你们是走卒贩夫么!大声吆喝什么,午休的清静都给你们搅闹没了!” “君子的德行,读书人该有的样子,教过了你们多少次了,全忘了!” “回去统统把弟子规抄个十遍!” 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 在这个师长为尊的年代,礼教观念深入人心。 白帽儒生指着学生们一通指责,虽然言词激烈,但学生们也不敢还口,只能低头挨训。 “都知错了吗!” “是,知错了,先生。” 在众多学生纷纷自动认错的情况下,此时书楼里只有三个人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白帽儒生看了一眼,先是两个女子……他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这两人现在无需在意,视线重点着重关注了仍然保持着端坐姿势正在看书的白轩。 “你是何人?为什么会在许氏的书楼里?” 白轩抬起头,迎上了那对不善的目光。 这种视线还不至于会让他毛骨悚然,但确实不太舒服。 没回答前,一旁有个学生主动道:“这位小先生是前来书楼借阅的,我们是在请教他一些学问,所以……” “小先生??”白帽儒生的嗓音提高了八度,然后又骤然低沉下来,像只阴阳怪气的狸猫:“学问?” 他不屑的笑了笑:“什么人都能称先生了?他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学问?教你们在这里大放厥词吗?!” 一名学生说道:“我们都记了笔记的……” 白帽儒生懒得看了一眼,随手将学生手里的书打翻到一旁:“休要拿这些东西来哄骗我!”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驱赶道:“你们都赶紧回去学堂里,统统给我去罚抄!” 而后他又看向白轩:“还有你这外来者,也不知是谁竟让你私自进入许氏私塾,我是个读书人,大人有大量,今日不与你计较那么多,速速离开,看你都没及冠,莫要出来误人子弟!” 言语里尽是颐气指使,仿佛是在驱赶苍蝇。 白帽儒生看菜下饭,自认为很会审时度势,瞧出来了白轩这衣着打扮定然无权无势,想必没什么真才实学,赶走了也无妨;如果白轩真的有真才实学,那也更要速速赶走才是,否则他这个教书先生的位置可能会不牢固。 以往他也都是这么办的。 毕竟许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是个好工作啊,盯着的人可不少呢。 事实上,白帽儒生倒也没看错。 白轩如今诚然是无权无势者。 可他亦不在意这些。 早些个年,他肯定要在这里当场打脸这白帽儒生,然后念一首‘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把逼格和排面拉满。 至于现在,他更在意的是自己还没看完手里这本史书。 可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也不是歪嘴的都市龙王,委实没办法厚着脸皮赖在别人地盘上不走。 白轩合上书籍,放回书架原位。 起身时椅子归位,同时捋平衣服上的褶痕。 “请了。” 淡淡两字,挥一挥衣袖,跨门而出。 昂首出门时的洒脱和气魄,全然不似是被人扫地出门,而是给人一种‘是这里配不上我’的反差感。 白帽儒生望着这一幕,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绿萝的眸子里似乎是要开出花儿来:“小姐,这小先生不是许氏的人诶,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看来是我高估了许氏私塾。” 年轻的小姐目光瞥了眼白帽儒生,内心给此人打了个标签——无能草包。 她果断起身。 打算追上去。 正要出书楼的时候,白帽儒生出声道:“二位,不是说了求见许夫子吗?我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可以……” “此事不急。”年轻的大小姐淡淡回应。 眼瞧着对方就要离开书楼,白帽儒生再度跨前一步,半个身子卡在书楼前:“我看还是正事要紧,若是现在不去,恐怕今天你们见不到夫子的面了。” 听着这似是在威胁的话,大小姐步伐一顿。 白帽儒生还以为说动了对方,继续道:“二位可莫要被刚刚那人给蒙蔽了,他弱冠之龄,能有什么学问。” 大小姐轻轻叹了口气:“本以为是个无能草包,没想到却是匹害群之马。” 白帽儒生一怔,旋即正要发怒。 下一刻整个人就跌坐到一旁。 “好狗不挡道!” 绿萝收回手肘,露出小虎牙,头顶绿叶随风晃荡。 “你,你们……”白帽儒生捂着小腹,痛的直吸凉气:“你们敢在私塾里动手打人……” 两女丝毫不理会叫嚣的后者,一前一后的追出了书楼。 此时白轩刚刚来到私塾侧门,正拾级而下。 “小先生,请留步!” 白轩驻足回望一眼,目光疑惑:“二位姑娘,有何贵干?” “我家小姐方才见小先生受了些委屈,特来问问。”绿萝率先发起助攻,微笑道:“小先生学问成就不低,全是那私塾先生没眼力没见识。” “怕不是没眼力,而是担心自己地位。”白轩随口道破:“我自然不在意这些小事。” “小先生对人心也看的透彻,实在不像是这个年龄之人。”大小姐称赞一句,然后端庄道:“小女子观小先生衣着朴素,又前来书楼观书,想来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之事?” 白轩听到这番话,顿时哑然一笑:“看来这位姑娘是想招揽我?” “真是快人快语,小先生不像读书人,倒像是个江湖人。”绿萝帮衬道:“我们确有此意……我和我家小姐家在建康,此行来到云州省亲,建康家中有一商会,而今缺少能人,求贤若渴,以小先生的术算天赋,做个账房先生绝对绰绰有余,若是觉得商贾不合适,家中亦有书院私塾可供小先生选择。” “建康虽好,并非吾乡。”白轩抱拳:“我也不是什么读书人,况且家中还有事情,无法背井离乡去异地漂泊,谢过二位姑娘的好意了。” “小姐,你看这……”绿萝面露遗憾之色。 “相逢即是缘。”大小姐抬起皓腕,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块白玉:“这块玉我赠予你,若是将来有了别的想法,可来建康的金月楼。” 白轩看着这块白玉,知道这是一份欠下的人情,也是对方的橄榄枝。 “不必感到负担,若是不需要,改天寻个当铺换了银钱也可。”大小姐随意道:“它作为信物的价值远高于白玉本身。” “也好。”白轩向来不怕承担因果,本就是游戏人间,多做几个支线任务也无妨:“我便收下了……还未请教二位芳名?” 他其实一直有关注着两位少女。 绿萝作为丫鬟要活泼好动很多。 而这位大小姐则不然,喜怒不形于色,完完全全扑克脸,像是三叉神经坏死了。 这个年岁的少年少女本该是青春期,情感充沛,所思所想皆难藏匿。 明明是少女一样的年龄,却有着三十岁人的眼神。 见到白轩收下白玉信物,大小姐方才露出满意的目光。 “小女子名唤宁剑霜。” “小先生如何称呼?” 白轩寻思着是不是该取个假名。 但假名真的很麻烦。 他过去换了很多啊。 白底、白绝、白喂、白鸽、到最后都词穷到直接用无名当名了。 “白轩。” 他放弃了思考,道出真名:“气宇轩昂的轩。” “人如其名。”绿萝适当的奉上好话,她能本能的觉察到,不论是大小姐还是这名小先生,都有着属于上位者的势。 “你呢?”白轩又看向小丫鬟。 “啊?我啊,我叫绿萝。” “好名字。”白轩夸了一句。 “?”小丫鬟歪了歪脑袋。 “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白轩念道。 小丫鬟蓦然睁大眼眸,情不自禁的情绪激动,这大抵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她的名讳来写诗。 “好,好诗句,虽然我不太懂,嘿嘿……” 小丫鬟扭扭捏捏的摸了摸发髻。 “小先生还说自己不是读书人。”宁剑霜称赞道:“明明是出口成诗的本领。” “诗句有什么用?陶冶情操罢了,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白轩抱拳行礼:“感谢宁小姐,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这一次他走的更快。 宁剑霜目送对方离开,几次眨眼功夫,背影已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江湖再见吗?”宁小姐轻声道:“还真是个奇人……莫不是已经看破了我的身份。” “哎呀,这个白公子也真是的。”绿萝忽然埋怨道:“怎么不给小姐作一首诗呢?方才都说了好几句了!” 宁剑霜略有意动,但又迅速抚平心境,装作不在意道:“我不在意这些……小先生说的也不错,诗句和名字里的刀剑,比不上手中真的有剑。” 此时,背后传来颇为凌乱的脚步声。 一名当值的门房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二,二位……” 他流着冷汗,恭敬且结巴的说:“夫,夫子,有,有请贵客。” 宁剑霜转身,全身气魄陡然一变,空气似是多了几个大气压般的沉闷。 连带着旁边笑容可人的绿萝也变得比以往更具魄力。 “带路。” 第10章 剑仙遗蜕·江湖旧闻 许家私塾的茶室中。 一名白胡子的老者坐在蒲团上,身前是放着茶具的案板,左手边是灼热滚烫的茶壶。 “夫子,贵客带到了。” 茶室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 许夫子说话的同时,自己也随之起身,主动对着宁剑霜作揖:“老夫见过宁小姐,未曾想到今日会有贵客登门啊,失敬失敬。” 宁剑霜进入茶室,同样作揖回礼,然后家教极好的配合入座,平静道:“这次是我唐突前来摆放,本想着尽量不叨扰了夫子午休,没曾想还是闹出了点动静来。” 许夫子叹了口气:“倒是让宁小姐看了笑话……那儒生也是我不成器的徒弟之一,一手文章写的颇为不错,故而留在了私塾内,让他教书育人,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只长了年龄,却没长了阅历和记性。” “许夫子的家事,小女子不便僭越。”宁剑霜平淡道:“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还是聊一聊正事吧——夫子可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许夫子提起水壶,将滚烫热水倒入茶壶里,曲卷的茶叶在沸水中翻滚舒展。 “江百川的下落,在江湖上是一个禁忌,也是一个无数人都在搜寻的秘密,十五年下来了,宁小姐还没打算放弃吗?” 宁剑霜目光微微抬高,不卑不亢道:“正是因为过去了十五年时间,我才会来找寻父亲的下落,这是母亲的遗愿,也是我做女儿该尽的孝道。” “你们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才堪堪重新站稳了脚跟,这时候出门来寻江百川,就算找到了他又能如何?你护得住吗,还是说,想要让十五年前的事重新上演一次?” “恕老夫直言,当下的聚义阁里,有多少人支持宁小姐接回江百川?你这一趟前来云州,连护卫都不带几位,想来也是秘密行事吧?” 许夫子按住抖动的茶壶盖子,语重心长道:“有时候,过去的就过去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宁小姐何必执着至此?” 宁剑霜默然不言语。 说到这里,她的身份也已经昭然若揭。 宁剑霜的母亲是南朝开国宁国公之后,父亲则是前代聚义阁的阁主江神龙之子江百川。 宁国公去世后,爵位被后人继承,后出无人,渐渐没落;而聚义阁则是江湖豪门之一,前代聚义阁主有从龙之功,只是为了保证江湖上的地位,也免去朝堂的尔虞我诈,故而辞去了南朝皇帝的封侯,一手创建了聚义阁。 江湖武夫,实力也分三六九等。 如今的时代,没有真修,唯有真武。 而武夫极致,便是‘天下十人’,又称之为‘十大天位’。 聚义阁的前代阁主江神龙在生前一直稳坐‘天下十人’之列,素有‘镇狱龙王’之威名,传闻其巅峰时期,玉门关外亲自披甲上阵冲锋,独自一人凿开了北朝进犯的三千重骑兵。 三十多年前,江神龙去世后,聚义阁就失去了这天下十人的招牌,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年轻时行走江湖被人偷袭暗算成了废人,没能活过三十岁;小儿子江百川根骨不错,但没能来得及得到江神龙的全部真传。 若单单只是如此,聚义阁大概也会和其他的江湖豪门一样,因为失去领军之人,逐渐没落为江湖一流、二流势力……虽有些无奈,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天有不测风云,十五年前,南朝皇帝驾崩,稳定的政治格局被打破后,直接引发了宫变。 南朝皇帝一共六子四女,除了嫁出去的两位公主和一名年幼的皇子之外,其他所有皇储都参与了这次宫变。 这群皇子皇女自然不可能独自一人搞宫变,他们都培养了各自的势力,其中江湖势力也不容小觑。 真修世界中,可能五百步兵的威慑力还不如一名宗师高手好使。 精兵得过千才有威慑力。 而宫变要求得快、狠、准……在无法大规模调动军队的禁城内,单兵的作战力被放到最大。 故而,这一次宫变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主力都是皇子们招来的江湖高手。 聚义阁作为建康本地的江湖豪门,不可避免卷入其中。 这一场宫变的结果,暂且按下不表。 禁军和江湖人都死伤了极多人,整个南朝首都人心惶惶。 江百川作为极少数几个活着从禁城内部走出来的武夫,带走了一件南朝至宝。 ——剑仙遗蜕! 这个世道已经没有了真修。 故而当今世道也没有人见到过陆地神仙。 但陆地神仙是存在过的,而这些‘遗蜕’就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也是无可比拟的瑰宝。 它的用处十分显著,历朝历代都有无数人证明过,得到了陆地神仙的遗蜕后,哪怕你资质平平,也能够迅速崛起,好比是一项谁人都可以使用的外挂,支持热拔插。 这种顶级外挂,任何人得到都必然会将其收藏起来,断然不会透露出去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 南朝开国时,收集到了三份陆地神仙的遗蜕,并对其具体的效用进行过标注与划分。 十五年前的宫变过程中,三份遗蜕被抢走两份,只剩下一份留在禁城。 江百川带走的那份遗蜕,名为‘第四乘风’。 因而他的下落成了整个江湖都在追寻的秘密。 只要找到他,就能找到剑仙遗蜕。 即便过去了十五年时间,也仍然有无数江湖人在搜寻着有关于江百川的线索。 那可是能保底进境宗师的好东西。 许夫子敢说,只要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改天自己这私塾就得关门谢客,不然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了。 人心贪婪啊。 老夫子目光逡巡,并未从宁剑霜的身上感受到类似的情绪,或许她的确不在意什么剑仙遗蜕。 宁剑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等我找到父亲,自然会劝说他将这件物品交还给朝廷。” “他都已经将其掌握了十五年之久,应该没有什么舍不得,如果是为了一件至宝,注定一辈子不能回家,不能和亲人相见相认,把它丢了便是。” 许夫子笑了:“说的好啊……可这是站在你这个女儿的角度,你不是江湖上的武夫,又如何能理解他们的执着。” “何意?”宁剑霜抬起眸子,桃花眼中满是锐利之意。 “江百川这辈子都想要拿回他爹在时的风光……他的内心是有执念的,他想要登顶,去碰一碰那‘天下十人’的天位!” 许夫子唏嘘道:“否则守着聚义阁的家业不好吗?何须跑去禁城内拼命抢个剑仙遗蜕出来?” 宁剑霜直接打断:“这就是我的家事了,劳烦许夫子给个痛快话——家父何在?” 许夫子继续添茶:“宁小姐似乎笃定了老夫知道他的下落?” 宁剑霜不言语,只是默默注视着许夫子。 盯——! 许夫子喝茶。 宁剑霜继续盯着。 许夫子继续喝茶。 就这么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后。 宁剑霜先一步收回视线,起身离去:“明日我会再来。” 临出门前,她忽然想起一事,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抛在桌案上:“这道题倒是有些意思,夫子的术算之道倒是精进了不少。” 许夫子拿起一瞧:“这是留给学生的题目罢了,想来自是难不住宁小姐的。” “这答案不是我做出来的。”宁剑霜平淡道:“是个小先生所答。” “哦?” “他只看了一眼题目,用了不到三个呼吸。”宁剑霜说完,离开茶室,留下许夫子独自看着纸张陷入思索。 片刻后。 许夫子看着桌案上从学子手里得来的誊抄笔记,拢了拢袖子,吩咐道:“去把人叫来。” 白帽儒生来到茶室门前,诚惶诚恐:“学生给夫子请安。” 隔着屏风,夫子平淡道:“你在私塾里,也教了快十年的书吧?” “是……” “从今往后,好好在家里备考,许氏私塾,你不必再来了。” 这句话不就是扫地出门吗? 白帽儒生瞬间脸色惨白,刚刚想说什么话,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指尖刺入地中泥沙,满脸懊恼,悔不当初。 …… 马车内。 绿萝低声问:“小姐,没老爷的消息吗?” “目前没有,但他应对是知道些什么的,明日我自有把握能打探出些什么来。” 宁剑霜单手托着额头,难掩愁容。 江百川失踪漂泊十五年。 留下的聚义阁又何尝不是风雨飘摇、人心涣散? 若非是聚义阁的义字背后站着一尊阎罗,尚有传承,恐怕早早就被诸方势力啃食殆尽。 宁剑霜疲惫的靠在软垫上,幽幽道:“不论如何,一定要找到父亲……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时间来到傍晚,云州城外。 白轩乘着芦毛马抵达了此行目的地。 这座山名为虎尾山,山上有座道观,看的出是香火凋零,行人罕至。 不过这种地方属于是隐居吧老哥狂喜。 登山至半山腰,一座略有些破败的道观出现在眼前,在道观的庭院里放着一座青铜大鼎,里面还插着三根香,烟火气缭绕。 门槛上蹲坐着一人,穿着道袍的道士正擦拭着怀里宝剑上沾染的血腥。 白轩看向对方。 对方也看向他。 “小子,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道士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只是发声质问的同时,一股魄力便席卷而来,四周的山林吹起狂风,树枝摇曳,落叶纷纷。 白轩微微失神。 却不是被对方的声势所震慑。 而是目光落在道士的侧身背后。 那里蹲伏着一头身形虚幻的斑斓黑虎,像是一道幻象,但咆哮山林引发的变化又真实存在。 落后最新版本五百年的老古董心想……这特么又是个什么玩意? 第11章 血脉通灵,江下城子 真修的境界划分并不复杂。 大抵来说,只不过三种境界。 一是炼气;二是问道;三是陆地神仙。 炼气是打基础的境界,六道七宗在炼气阶段的划分也是大同小异,都是从筑基算起步,气海盈满结束。 问道则是正式的求索,这一境界最为漫长,也根据六道七宗不同的理念而划分出了诸多流派变种,其间强弱高低各有细分。 白轩上一世顶着白无名的马甲,创建了剑阁,走的路子则是绕过了六道七宗,虽从未取名,但实际上走的是轮回剑道。 坐拥暗月界门,白轩经历的人生阅历十分厚重,所以才能做到开宗立派,蹚出一条前无古人的剑道,得天地认可成就了陆地神仙,夺得了九州第一剑的名号。 事实上,想要修成陆地神仙是一件极难的事,好比儒家概念里的成圣。 这意味着需要打破前人的樊笼,不再借鉴前人道路,而是选择自己自行开山。 大秦覆灭五百年后的当下,世间已然没有了真修,只剩下了真武。 武道也属于道之一。 通常武会被归结于问道兵家。 兵之道,锋芒毕露,无坚不摧,诡谲多变,却也容易折戟沉沙。 白轩上辈子玩的是剑,且在剑道上的造诣走出了独树一帜的千古风流来。 可这道士配剑却有虎灵跟随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觉得疑惑,甚至有些不明所以。 “敢问,足下可是猛虎道长?” 背后跟着黑虎,还穿着道袍,还蹲在道观门口……应该不会有错。 “哦,你知道我?”猛虎道长擦着腰间的宝剑:“你来找我有事?是去除妖,还是去做法事?” 白轩从袖子里取出信件。 后者手一招,风卷起信纸。 道人敞开一看,咧嘴道:“原来是他……这是遭遇了麻烦,叫我去助拳啊,没想到这么些年,他居然躲在粟县那种小地方当个酒楼掌柜,倒是过的逍遥快活。” 白轩说:“掌柜预留的时间倒是颇为充足,何时出发?” “现在就走,我想早些尝一尝粟县那百日香的好酒。” 道人雷厉风行的站起,一个闪身就来到白轩身侧,提起他,运起身法疾驰下山。 这猛虎道人动作相当莽撞,虽说也没把人磕着碰着,但寻常人被他这么抓起来,双脚腾空,必然会感到不安。 等来到山脚时站定,道人放下少年,正准备看着这年轻的小家伙是不是双腿发软,结果后者就跟没事人一样,神色如常步履轻松的走到芦毛马跟前,牵住马绳。 道人微微眯起眼睛……瞧瞧这小子,居然心不跳气不喘,明明还没入境,却满脸见怪不怪的样子……心性的确是上等,而且这基础打的也是相当牢靠,筋骨却尚未彻底定型,看来是还没学真功夫,这是在为‘一步登门’做准备啊…… 道人方才抽空检查了一下少年人的根骨,此时也觉得自己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摸了摸长着胡渣的下巴,直接问道:“那老家伙,想来是没教你真功夫吧?” 白轩坐上马背,在前引路,没有理会。 道人仅仅靠着行走就轻易追赶了上去,单手负后,神态轻松道:“要不要我教你个一两招?” 白轩继续不予理会,又加了一马鞭。 道人继续追上来:“怎么,觉得我不如那老家伙?你小子基础已经打牢,难道不想摸摸真剑,学几套千人敌的剑术?” 剑术这玩意我脑子里有的是。 白轩暂时没有重新提剑的念头。 但他的确有好奇的东西,打断了喋喋不休的道人。 “我的确有些事比较好奇,想问一问。” 道人跟着一起放慢了速度,抖了抖衣袖,高深莫测道:“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这天下江湖事,我可是门清儿。” 白轩摇了摇头,眼神微妙:“两条腿追着四条腿跑……你是要喊一句‘兄弟买挂吗’?” …… 夜深后,马匹需要休息,两人只能找了处地方露营休息。 火堆旁,道人看着自己手里的干粮,又看了一眼白轩打包好的荷叶鸡和茶饮,顿时觉得手里的肉干和酒都不香了。 他厚着脸皮凑过去:“小子……” 白轩直接撕下一块鸡腿递过去,同时发问:“真武的境界是如何划分的?” 虎道人接过鸡腿,咬了一口,然后哈哈一笑:“没想到那老家伙居然连这个都没告诉你,是怕你好高骛远吧……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有什么?” 他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拿着手里吃完的鸡骨头当做树枝在地面上比划起来。 “习武者,天下少说几千万人。” “而在习武者中,只有百里挑一者才可能入境。” “这就是第一道门槛,也是拦住最多人的门槛……即入境。” “都说入境入境,你可知什么才是入境,或者说……入境后,会迎来什么样的变化?” 白轩摇了摇头,这的确不知道。 五百年时光荏苒,似乎修行体系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不过也是正常的,历史上总是螺旋上升。 道人饮了一口酒,娓娓道:“入境后的武者,可血脉通灵。” “血脉通灵,方可接续天地,好比江河入海。” “不入境,你所用的不过气血之力,然人之体魄存在上限,气血之力迟早会消耗殆尽,而且会损伤自身本源。” “血脉通灵则不然,真武者所使用的皆是来自天地间的灵力。” “……” 白轩听着听着,觉得更加耳熟。 这不就是道门中的内景外景,佛家的神通开悟? 放在真修里,炼气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都是先打磨基础,等内景圆润完善后,再沟通天地,达成天人交感。 如果将天道视作互联网,那么炼气境就是单机玩家,问道境才是真正的联网玩家。 听上去,真武不过是在真修上套了一层皮而已。 可若真的是这么简单,何至于说上一句‘世间已无真修?’。 血脉通灵…… 血脉? 等等…… 白轩陡然想起云州城内那遍地异人样貌的街道,以及一路上走来所见到的形形色色的非人种群。 一种可能性浮现在脑海中。 道人继续说道:“接纳天地灵力的好处有许多,等你入境后便会自然了解,不过要说限制也是存在的……一旦成了真武,往后一举一动都会被天道所注视。” “天道注视?”白轩心想过去成为真修也是差不多的,他修成陆地神仙,其中最为关键的一步,便是要为天地立心,这里面需要的是巨大的功业和成就,恰如女娲成圣靠的就是靠着造人得来的功德。 道人不知道白轩已经想到了坐地成圣的夸张场面,吃完了鸡腿肉,把骨头也咬碎吮吸骨髓,而后接着说:“所谓被天地注视,其实就是名入补天书,好坏皆有,好处在于更容易出名;坏处在于太容易出名……所谓枪打出头鸟,一旦补天书榜上有名,往后可就没了清闲日子咯!” “这补天书又是什么?”白轩心想,难道也和天道认可功业一样,会进行全服通告? “嘿嘿,往后你自然会看到的。” “那入境后的境界划分呢?”白轩继续问。 道人竖起一根手指。 “你得再给我一根鸡腿。” …… 粟县,江宁酒楼后院。 掌柜的端起温好的热酒,一口饮下,却不着急喝光,而是喝了一半,剩下一半喷在了剑身上。 他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研磨着剑锋,不能不锋利,不能太锋利。 后院的门被推开了。 酒楼厨子提着杀猪刀走了出来,刀上面滴着血,他把屠刀往砧板上一剁,整个砧板断裂成两截,刀刃潜入石板里。 “干了三年的送菜小贩,结果是个叛徒……他亲人当年差点病死,还是老板给赊的账抓的药。”厨子愤愤不平:“区区一刀剁了,便宜他了。” 酒楼掌柜递过去一碗酒,平淡道:“不是谁都懂得感恩的,也不是谁都愿意还人情的……今个、明晚,酒楼得歇业了。” 厨子饮酒点头:“得寻个新的送菜小贩。” “估计短时间内找不到,除非解决了齐家的麻烦。”酒楼掌柜低头磨剑:“这几天,咱们这边的人估计也散的差不多了。” “是啊,见风使舵的都靠不住,只能咱们自个出头。” “正常,谁赢他们帮谁。” 厨子顿了顿,说道:“二郎那小子……” 江掌柜说:“他是我徒弟,也福大命大,打不过,总该知道要跑的……齐家是要我这破酒楼,不至于花功夫去对付一个没练过真功夫的小鬼;再者,留在这里,丢命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厨子了然:“所以没人会来助拳。”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外人来帮这个忙。”江掌柜平淡饮酒:“区区几条地头蛇罢了。” 说着,江掌柜拿起温酒冲刷了剑身,院子里落下一层淡灰色的泥浆,而剑身在月光下越发皎洁明亮。 厨子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不愧是名剑……这剑光看得人头皮发麻通体生寒。” “名剑江城子。”江掌柜抚摸剑身,一双老眼迸发出精芒,像是在怀念年轻时:“当它出鞘见血的时候,江湖上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不论结果如何,这粟县怕是待不了咯。” 他放下名剑,自嘲一笑:“我希望能用得上它,也希望用不上它。” 名剑有主,名剑江城子,剑主江百川……江湖皆知。 此时,一阵微凉的风吹拂而过。 院子里的几片杏花飘零。 花瓣略微湿润。 “嘶,天冷了……”江掌柜摸了摸隐隐作痛的旧伤口,面色几分沧桑:“又到了一年杏雨时。” …… 云州城,天上人间客栈,天字上房。 绿萝双手捧着下巴盯着窗外,忽然一颗水珠落在了她的鼻尖。 “呀!” “下雨了!” 小丫鬟急忙关上窗户,回头喊道:“小姐,下雨了!” 宁剑霜的动作一停顿,指尖一抹鲜红,是被针所刺破。 手中握着尚未完成的刺绣,眼里看不见掉落后不知滚落到哪里的细针。 默然看向风吹雨打的窗口。 云州一片夜,落针不可闻。 第12章 雨夜正好杀人时 时至深夜,雨势渐大。 齐家武馆的后门悄悄打开,一个穿着蓑衣的人影手里提着灯笼,不疾不徐的朝着后方的巷子走去。 这条路通往一个菜市场,经常当面宰杀牲畜,所以到了下雨天,空气里会泛着一股子血腥和腐臭味。 故而这一带居住者寥寥,也通常都是贫民之家,到了夜晚都早早闭门上床休息,根本不会浪费点煤油灯的钱。 提着灯笼出门的人名为齐人凤,当今齐家武馆的馆主。 齐家是外来者,以前也是江湖出过名的势力,祖上出过宗师,阔过一阵子,不过后来青黄不接,齐家人没能守得住武馆招牌,被迫搬迁到了粟县。 齐人凤是家中的老三,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早早嫁出去后病死了,而本来家业该轮到哥哥继承,但他并不是很服气,年轻时跑出去外面闯荡了十年,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亲哥打死了,强行继承了齐家家业。 他对于哥哥是心怀愧疚的,不过谁让他哥哥一点野心都没有,既不懂得变通,又不懂得退让。 齐人凤开设武馆不是为了挣钱,说到底还是为了打下一份基业,武馆教出来的徒弟都算是他眼里的打手。 不过齐人凤也知道,虽说他是入境的真武者,但也不可能真的靠着自己手下这点人在粟县里称王称霸,重要的还是裙带关系。 所以他才要想办法搭上洪家这条大腿。 至于如何暗中搭上洪家,如何排除阻力,如何往来筹谋……这些秘密自然都要烂在他自己肚子里。 总之,为了今夜之事,他准备了太久。 江湖人大多为名为利,每一个门派、家族背后都有复杂的利益链条,那些产业、铺子是生意,也是旁人不能随意染指的禁脔。 齐人凤想要吞并这个粟县的产业,势必需要展现实力,露出獠牙以震慑周边。 最好的立威对象,江宁酒楼里的老掌柜。 那老家伙不显山不漏水,却是个大麻烦,往日里偶尔也会提着脑袋去衙门领赏钱。 只要灭了江宁酒楼的这些人,剩下的不过都是土鸡瓦狗,自己只需走过去,他们就得老老实实把铺子地契便宜交出来。 齐人凤走到了道路尽头。 夜幕下的菜市场里,一共有三十多号人,皆是身披夜行衣,手持刀斧。 这些都是他原本就准备好的人。 而他更大的依仗则是来自于…… 哒哒哒…… 夜幕中,自西面走来了又一行人,同样的夜行衣,只是多加了一身黑袍,人数不多,不过十来个,在夜幕中宛若一群没有生气的幽魂恶鬼,衣袍轮廓下,除了兵器之外似乎还能见到弓弩。 南北朝民风尚武,兵器随处可见,但甲胄和弓弩却是官府明令禁止的……能搞到弓弩武装,绝对下了血本。 为首者抱了抱拳:“本人绰号穿林刀,此行特来助拳齐家武馆。” 此人年龄约莫三十多,脸上有两处刀疤,看上去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狰狞。 “此事了结,必有重金谢礼!” 齐人凤自然知道这群人是来自于洪家的授意,虽然不一定是洪家的人,但一定会是洪家人用惯了的黑手套。 两拨人汇合完成。 齐人凤在雨幕下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白雾,从背后抽出根齐眉棍,右手一抖,扯掉上面的黑布,露出棍棒两侧,上面布满了金属尖刺。 好几年的火候,就看今夜了! “出发!” …… 这冲着雨夜好杀人去的一行暴徒们。 前脚刚刚到了酒楼前,就遭遇了一场下马威。 前去敲门的刀斧手刚刚抬起手,下一刻整个人就倒飞而回,仰面躺倒在雨地里,额头里嵌入了一把剔骨刀,潺潺的鲜血从伤口里溢出来。 大门后,体型壮硕的厨子提了提了裤腰带,推开大门,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看不懂字吗?今天打烊了!不做生意!” 齐人凤目光定睛一看,来者居然是个厨子而不是掌柜,他暗暗提防着那掌柜的暗中出手,冷笑道:“今日?怕是你往后都不用考虑做生意了。” 厨子咧嘴一笑:“狠话说的响亮,不如走近点跟我说话?” 齐人凤平淡道:“早早把这栋楼卖与我,今日也不必刀兵相向,还能得个千两银子寻个好地方去养老……如何?掌柜的若是改变了主意,我也带了些银子来。” 厨子哈哈大笑,嘲弄道:“瞧瞧你那卖弄小聪明的尖耳猴腮样,当真可笑!我家掌柜可不屑于出手偷袭,他在酒楼里休息呢,想进去,先过了俺老朱这一关。” “好,那就先宰了你!” 他怒喝一声:“给我上!” 听他指挥的三十多号人一拥而上,刀斧手们以多打少,占据着人数优势。 不过厨子仅仅是后退了半步,就让这群人的优势变得不再那么明显。 因为酒楼正门就这么宽敞,只能容纳最多两三人,哪怕是一拥而上,对厨子而言,直接面对的不过寥寥两三人。 他左手从背后一勾,拔出了一把杀猪刀。 夜半时分,空气里迸发出几声猛烈的破空声。 酒楼的正门上染上了一层红色的‘油漆’,三十几人的攻势硬生生止住了,只因为冲在最前方的三个人已经被削成了不规则的肉块。 厨子满脸血腥的冷笑:“杀了这么多年畜牲,还是杀人更趁手!” 齐人凤脸色微变:“这厨子也是入境的真武者……该死,我还是小瞧了那掌柜,居然还有这样的手下在。” 穿林刀问道:“需要我出手吗?虽说是入境,但修为看上去也是止步于登门,没什么好忌惮的。” 齐人凤还是在想掌柜的在哪里。 这时,一把刀飞向他的面门,齐人凤立刻举起兵器将其击落,碰的一声,空气里迸发出火花四溅。 “姓齐的!”厨子高声喊道:“既然要走江湖规矩抢夺生意产业,那就得拿命来拼!别想着自己能安然无事的站在干案上!还是说你连亲自下场的胆量都没有,那还是滚回老娘家去吧你个缩卵的!” 齐人凤眉头紧皱,感受到周边那些萎缩和质疑的情绪,士气低迷,他不可避战,一口气提起齐眉棍,怒声咆哮:“既然你急着找死,我成全你!就让你见识一下齐家龙蛇棍法的威力!” 临空一跃,铁棍砸向厨子的面门。 齐人凤虽说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但论及修为境界,的确比杀了很多年畜牲荒废了修为的厨子要强上一筹。 两名入境真武甫一交锋,周边空气都变得燥热了几分,火光在兵器摩擦中四射,一阵阵气浪也逼迫周边刀斧手不得近身。 齐人凤的确是优势,但暂时拿不下厨子,无法将优势转化为胜势,盖因厨子虽然体型大,但格外灵活,还有一手相当刁钻的刀法,总往下三路招呼! “下三滥!” 齐人凤好不容易压住了对方的刀,又见到厨子直接腾出左手,胡萝卜粗细的手指直接插向他的双眼。 当即想要撤回双臂,却发现被厨子反手用臂弯和体重锁住,两条大腿已经缠在了他的膝盖上。 这要是戳中了,他的双眼就要废掉。 就在此刻,天空炸响一道雷光。 穿林刀拔刀而出,身形宛若鬼魅般疾驰,直接提刀斩向厨子的脖子。 厨子感知到了,但来不及反应,因为这一刀实在太快,拔刀的刀客迸发出一股无形气焰,周遭的雨水都被那股气焰震荡开来,朝着四面八方弹射散去。 这一刀也本该将厨子的头颅斩下。 但和刀同样快的,还有一把剑。 锵——!噹——! 拔刀声和刀剑撞击的声音几乎重合在了一块儿。 剑鞘越过厨子的侧身,拦住了那把刀的走向。 穿林刀没有着急出第二刀,而是直接抓住齐人凤,给了厨子一脚,将两人分开后,拉开距离。 大雨瓢泼。 酒楼的门口位置上,多了一人。 掌柜的头发有些花白,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平日是谁看到他都会觉得这就是一个老人该有的模样,可今日的他显得比往日更加的年轻,头发扎起,皮肤上的褶皱像是被抚平了许多。 他目光淡淡一扫:“就来了两个入境的……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 穿林刀眯起眼睛:“本想着今日只是来打个杂,没想到还真的出几分力气了,你的本事不低,却会在这小地方做个掌柜?” 江掌柜摇摇头:“我这也算是干一行爱一行了……齐人凤,怎么不说话了?是后悔动手了?” 齐人凤死死握着齐眉棍,冷声道:“只有你们两个,我靠人数堆都能堆死你们!” “哦……”江掌柜淡淡道:“那你可真够无知的,若是靠着人数差就能打赢,哪还有什么天下十人?放眼天下,南朝早该吞并北朝了。” 他用批评江湖后生的口吻,唏嘘道:“也罢,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何谓上乘剑法!” 他的右手按住了剑柄。 这一刻,穿林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他毫不犹豫拉着齐人凤转头疾走,不敢回头直视那身材干枯的老人眼中迸发出的星火之辉。 锵——! 江城子出鞘,霎时间,刀光剑影淹没了半条街道。 …… 粟县城外的官道上。 远远的,似是看到了一道惊雷划破夜空,落向了城内。 雷光炸裂,点燃木柴,雨中隐隐可见火光。 白轩本想继续快马加鞭的赶路。 却见道人翻身上马。 猛虎道人头也不回道:“你留在县城外,记住了!等天亮后再回去!” …… 与此同时,云州城门口。 一架马车正在冒雨出城。 车架内,宁剑霜在火折子的摇曳火光中,望着手中来自许氏私塾的信件,默默咬住牙关。 “一定要赶上……” 第13章 平生第一次握住剑,我便知道自己会是天下第一人 打打杀杀是江湖的底色。 就像是池水之下永远藏着洗不干净的淤泥。 刀剑、生死、血火……为利,为名,为一口气,为一个人,为一句话,动辄杀人或者被杀,都是江湖里的常态。 因此,哪怕是血洒长街的惨烈场景在粟县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上演过了,但这一县里的家家户户对这一幕幕也并没有多少恐惧和陌生。 今晚,没有官差会来,更没有平民会出现。 江湖事江湖了。 大雨滂沱,酒楼前的街道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好些尸体,有的凉透了,有的还有一口热气,断裂的肢体就那么掉落在地上,有个年轻人被开膛破肚正在抓着掉落的内脏塞回腹中,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拾起那把夜战刀就这么凭着一腔热血闯进这死人如灯灭般轻易的江湖里。 酒楼外,能保持着相对完好状态的还是那四名入了境的真武者。 厨子的状态不算很好,他后背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影响到了行动; 齐人凤的状态也不好,他的左眼上多了一道伤疤,眼球已经保不住了; 江掌柜握着剑,呼吸微微急促……他毕竟是年纪大了,而且十五年的时间,也消磨了太多东西,不论是曾经的修为,还是那身有望问鼎天下第一的傲骨。 冷雨落在肩头,都是一阵阵刺骨的寒。 好在,他年纪是大了,但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力竭。 相较于江掌柜,穿林刀要更加狼狈些。 “算算时间……再半刻钟,就能把这些人全杀光了。” 江掌柜震去剑上的水珠:“或许他们手里还捏着什么底牌,倒也无妨……咳咳……竖子不敢拼命。” 他的声音不算太重,恰好足够附近几人听得到。 这话也是在给穿林刀提个醒,为了齐人凤在这里搭上一条命怕是不太值。 这群人本就是利益聚合而成,碰到难啃的硬骨头,自然应该考虑一下是退是留。 且不管这边的两个人是如何想法。 厨子在暗暗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抓了一把止血粉拍在后背的伤口上。 这时,一道人影进入了这条肃杀的街道。 不可避免的吸引来了双方的视线。 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这条街道的出入口都已经被提前封锁,目标就是为了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否则一旦有平民误入其中丢了性命,官府就不得不出面了。 来者一身的简练衣着,浆洗的略微泛白,撑着一把油纸伞,夜幕下并不起眼,甚至略显单薄。 附近有人认了出来。 “是江宁酒楼的小二。” “他不是三天前出了城?” 齐人凤微微色变,看向穿林刀:“不是说截杀了吗?” 穿林刀摇头,同样面露疑惑:“我没收到消息……本以为是杀了,没想到居然回来了,不过他好像也没带人回来,就他一人?” 两个人目光左右看过去,确认白轩的确是只身前来,周遭没有任何人掠阵,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倘若此时再来个入境的真武,他们只能放弃此次围杀,甚至得逃命。 正因为白轩外在看上去实在没有威胁,所以他举着伞走到酒楼前,也没人故意拦着,这么一个没入境的小子主动走到包围圈内,自然没人在意他是不是来送死。 白轩走到近处,后脑勺差点就挨了一巴掌,一个低头闪过,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一双愤怒的眼睛。 江掌柜像只愤怒的老狮子,怒骂道:“还回来干嘛!” 白轩举起手投降:“不是您让我去找助拳的帮手吗?” 江掌柜好气又好笑:“所以你没找到,就一个人灰溜溜的回来了?我不是告诉你,在云州待满七天再回?” 白轩眼看又要挨揍……可他到底已经不是之前的白小二了,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找到了,那猛虎道人是随我一起回来的。” “什么?”江掌柜动作一停,奇怪道:“那臭道士还真来了?” 且不提那道士本就是东奔西跑,放着道馆常年不着家,就算听到这件事,他也大概率不会想要参与进来,牛鼻子转性了? “对的。”白轩不假思索道:“他说要来尝尝百日香。” 听到这句话,江掌柜陷入了沉默。 他握剑的手不再稳固,而是微微震动起来。 表情神色皆收敛,如临大敌当面。 他不再追问,只是说:“你进酒楼里去。” 白轩见到老掌柜这幅表情,也同样意识到了什么:“难道……” 话音未落,空气中迸发出一股裂弦崩断金铁撞击之声。 漆黑夜幕和萧萧落雨当中,有一抹乌光和半轮月弧碰撞交错。 就在白轩说话当下,江掌柜已经出剑撩向了上空。 临空有一头漆黑猛虎从天而落,宝剑宛若猛虎利齿,撕咬向目标。 这次交锋不过弹指之间,但激荡出的气劲直接把蹲坐在地上的厨子掀翻过去,往后滚了两圈。 这一击过后,街面再度陷入短暂的僵局,安静的仿佛刚刚都是幻觉。 只是街道里再次多出了一个人。 那是名穿着道袍的道士,宛若一头山林恶虎,左右原地踱步。 他没有直接去看江掌柜,而是先望向白轩,遗憾道:“小子,我让你天亮后再回来,为什么不听话呢?这下我不得不多杀一位不想杀的人了。” “……你不是猛虎道人。”白轩意识到自己被误导了,他的确是在道馆里,穿着道士衣服,身边也有老虎的武灵,固然特征十分相似,但不意味着他是猛虎道人。 “我的确不是,骗你一路,实非所愿。” 道人眼神中存有可惜之色,是因为见到白轩即便意识到自己被骗也未曾流露出懊恼悔恨从而陷入情绪内耗,更是感慨这少年心智之坚、底色之好。 如此的苗子,可谓是每一名真武者都渴望的后继传人。 但现在的双方已经站在生死对立面了! 道人举剑,就像是为了还清楚白轩引路的人情般,他自我介绍的娓娓道来:“我姓皇甫名擒虎,江湖人送绰号‘虎魄’,二十年前名列宗师榜,而我来这里的目标……就是你的师傅!” “他欠了我一件东西,今日该还回来。” “我找了他十五年,一次次扑空,所以今天……” 皇甫擒虎剑锋对准江掌柜:“你没得避了,江百川!” 被道破真名的江掌柜往手里哈了一口热气,还击道:“刚刚我还在想到底是谁冒充……原来是你,十五年前,分明是你棋输一着,却说成了欠,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 “当年的事,谁说了都不算,今日补回来便是。”皇甫擒虎扶额笑道:“不过你现在这把老骨头,还剩下几分宗师的余韵?怕是撑不过十招就要累瘫下!” “才短短十五年,你却老的快要进棺材了!” 这些嘲讽,江百川连眼皮都懒得抬高半寸。 或者说,在皇甫擒虎站在这里时,他说什么,江百川都听不进去了,只因今日两人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粟县。 在老掌柜眼里,真正的危险从来都不是齐家武馆,甚至不是云州里的洪家,而是他的过去——当那群嗜血的鲨鱼顺着他过去留下的血腥味追随而至时,才是在劫难逃之时。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藏不了太久了。 今日皇甫擒虎不来,明日来的或许是别的谁。 当江城子出鞘时,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早些迟些没有区别。 老人的衣袖下喷涌出一股灼热的真气。 “宗师之争,不争高低,只争生死,我死了有人给我扶灵,你呢?” 皇甫擒虎收敛笑意,眼中迸发出锋锐精芒:“你这酒楼开了这么多年,一副棺材一壶酒都请不起么?” 江百川不再多言。 话已说尽。 接下来,该剑下决生死了。 江掌柜此时已经无心再顾及其他,只来得及吩咐:“厨子,带上二郎……去玉门,莫再回头!” 言罢。 满街雨幕像是被人为撕开般,落下的数以万计的水珠都被掀起。 夜幕下惊雷照亮两道背影,定格于夜幕中,好一场龙虎斗。 两名宗师将战场定于人迹罕至之处。 …… 皇甫擒虎是走了。 但齐家的威胁犹在,两名入境武者未损根本。 酒楼外的空地上。 穿林刀和齐人凤也总算是回过神来。 齐人凤难掩喜色和惊色,他若是知道江掌柜就是传闻里能一剑截江的江百川,也断然不敢动手,可江百川身份已经暴露,也没办法留在粟县了,况且今日他也未必能活下来。 “天助我也!” 除了这四个字,他实在想不到其他。 穿林刀也不得不承认齐家的鲁莽和狗屎运之好,定了定心神后道:“先处理了这两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酒楼大堂内,冷风冷雨都一个劲儿的灌进来。 厨子站在了白轩身侧,用力扎紧裤腰带,舔了舔发白的嘴唇,低沉道:“听着,二郎,待会儿我来拖住人,你只想着往前跑,别回头。” 他可以死,但少年不能死。 他是江湖人,但少年还不是江湖人,不该死在这里,这孩子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这么想着的厨子却是不知道,白小二郎早已往生。 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是白轩。 是五百年前的剑道第一人。 他随手拾起酒楼地面上一把掉落的兵器。 那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镔铁剑,平平无奇,甚至算是粗糙。 转动手腕,舞了个剑花。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上一世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无需诉说的自信,也是一种从未失去的心境,更是一种早已确信的命数。 五百年前,白无名创建剑阁时曾对众弟子说。 ——平生第一次握住剑,我便知道自己会是天下第一人! 第14章 天下剑道三百万,唯有御剑最上乘 厨子手里举着刀,小心翼翼的盯着前面的人,随时准备好用肉身为背后的人开路。 咚——! 他只顾着前面,却是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从背后偷袭。 一个铜炉砸在了他的后脖子上,精准的轰击在了最脆弱也完全不设防的部位。 厨子两眼一翻,当即躺倒在酒楼的大厅内。 白轩放下铜炉,抬手挥去因为撞击而飘出来的雪白香灰。 酒楼外,齐人凤咧了咧嘴:“现在动手交投名状,怕是晚了点。” 白轩见到对方会错了意,开口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他一心求死,两百八十多斤的体重拉都拉不住,所以提前把他放倒,多一个人,待会儿有些束手束脚。” “毕竟我有伤在身,得节约点体能。” 少年人神色很是认真:“说不定待会儿还要去杀个宗师。” 他左手拾起镔铁剑,两根手指捏着剑穗,一把宝剑在一根绳子的牵引下转动翻飞。 就像是把玩着一件玩具。 而这份轻佻的动作只让齐人凤更加轻视这少年,认为他无疑是在装腔作势。 毕竟正常人都知道剑穗是装饰品,而且哪有剑客会这么轻佻的玩弄兵器? 任何江湖侠客都会无比宝贝自己的贴身兵器,不说是当做祖宗供起来,也定然需要小心保养。 只有从未练过剑的人才会把剑当做链球到处乱甩。 齐人凤眼中掠过讥讽,对左右吩咐了句:“去,把他的脑袋摘回来。” 带来的余勇人数不算多,保留完整战斗力的只剩下十二三人。 但江掌柜不在,那厨子也走了,只剩下一眼外行菜鸟的白轩在装腔作势,谁都认为这肯定是白捡的功劳。 其中一名武馆青年擦了擦夜战刀,他跟着齐人凤学武超过五年以上,天赋也不错,虽然还没有入境,但一身七杀刀法也已经炉火纯青。 他要在今天晚上立功,拿下功劳,然后将来娶了齐人凤的外甥女,借着对方的东风扶摇直上,去往更高的城池,去往更大的江湖……粟县这小县城,连作为他坟墓的资格都没有! 大雨已经打湿了衣服,破损的上衣中裸露出的肌肉宛若棱角分明的铜锭,在酒楼内黯淡的灯火下映照出金属般的光泽。 他先一步冲向酒楼大厅,为先声夺势,连续用出两次震脚,将门前台阶上踩的青砖歪斜。 七杀刀·螳螂杀! 七杀刀法不算多么高明的江湖刀法,但刀法本就重实战,七杀刀脱胎于战场刀法,更是一招一式都注重于实战,招式狠辣,取人性命如割草。 武馆弟子无疑是挥出了他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刀。 刀上灌入的劲风吹过了酒楼的大堂,熄灭了烛火,黑暗立刻笼罩了大堂内部。 足足三秒安静。 然后有动静声响起。 在那片吞噬生命的黑暗中,一具尸体被抛了出来,掉落在冰冷的雨幕中,他的喉咙多了一条红线,仰面朝着夜空,生机断绝,表情狰狞的凝固在挥刀的那一刻。 齐人凤不笑了。 他眉头拧成川字,死死的盯着自己得意徒弟的尸体,目光里,既有错愕,又有费解…… 说实话。 他没看懂。 他完全搞不明白,一个连剑都没握紧的少年如何能在一招内杀了他的弟子。 酒楼内没有迎击声传来,期间没有迸发出哪怕一颗火星。 这意味着,刀剑没有碰撞,没有交击。 在刀落下前,它的持有者就已经死了。 ……有古怪! ……不能再跟这个邪门的小子玩了! “一起动手!”齐人凤下令的同时,一旁的穿林刀也高声道:“放箭!” 他带来的人还剩下大半,手里都有弓弩,远程射杀一个不入境的习武之人,本该一轮齐射就直接解决。 但这份指令下达再到弩箭上膛,总归需要个两三秒的时间。 他们先前委实过于的轻视了白轩,所以并未提前做好随时发射的准备。 当那具尸体从酒楼中被丢出来的同时,所有人都被尸体吸引了目光,也彻底丢失了有关于酒楼内部的视野。 他们根本看不清白轩在哪里,拿出弓弩也只能对着酒楼内部乱射一通。 当弓弩箭矢全部火力覆盖在酒楼第一层时,只听得吱呀一声。 酒楼二楼的窗户被推开,有人影凌空下落,好似惊鸿过隙。 他就这么‘擦’过了人群,在手持弓弩的私兵里转了一圈。 所过之处,生人再无声息。 致命伤只有脖颈一处红线。 穿林刀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红了。 他带来的人可都是洪家暗中培养的死忠之士,围剿之前两个入境武者都只是伤亡四五人,现在却在眨眼之间全部死绝? 但愤怒之下,他没有失去理智,而是感到了一丝荒谬和恐惧。 之前的情形,穿林刀都可以理解,他知道江百川,也知道对方实力足够强;但眼下发生的事,他无法理解。 一个弱冠之龄的少年,手持一把剑,却能在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当中开无双! 与其说这叫无人可当,不如说叫做如入无人之境。 明明都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习武之人,但在少年人的剑锋前都如同脆弱的纸张,一戳即破,他手里的剑也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而这个人……甚至还没入境! 他为什么能如此轻松的杀人? 他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在面对站在死人堆里的白轩时,穿林刀要高出不止一个境界,但精神上的负担反而要比面临江掌柜时更重……后者的强大是有形的,可以触碰到的;而前者的强大是诡异的,完全不着痕迹的! 穿林刀很想到此为止,奈何损失太大了,他退不了。 而身边的齐人凤也已经忍耐抵达了极限。 齐眉棍抡起,铁棍搅动风雨,带动地面流水。 入境武者可做到真气外放,只是外放的真气也不能离体太远,它最直观的用法仍然是以气驭兵。 打通气脉,可让真气外放,连通兵刃,便可将自身的感觉延展至兵器上,由此武器会变成肢体的延伸,不单单大幅度扩大了自身感知,更是能做到如臂指挥。 因而江掌柜才对白二郎说过‘先驯化手脚,再掌握兵器’。 齐人凤一棍砸下,声势惊人,力量更是足以砸碎酒楼门口的石狮子,白轩自是不会硬接,退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齐人凤得势不饶人的舞动棍花,棍势大开大合,却也接连不断,这也是他的齐家棍法的特点,干净利落毫无繁琐之处,不讲究花里胡哨,就是主一个‘攻’字。 道路不是无穷尽的,白轩的后退腾挪空间也同样是在不断的压缩。 眼瞧着他的后背已经贴上了墙壁,齐人凤眼中迸发出骇人杀机,棍势一收,变成一记前突。 这一招叫做白蛇吐信! 不过看过去不像是白蛇,倒像是虬龙出洞。 就在齐人凤将要得手之时,天空炸响一道惊雷之音,他蓄势而发的棍法陡然失去了准头,直接轰在了白墙上,三米墙壁连带着倒塌,齐人凤本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僵硬的如同一块石头。 那把再平凡不过的镔铁剑穿过了他的咽喉,截断了他的脊椎。 于是招式会失控,手脚不听指挥。 白轩一脚踢在齐人凤的小腹,将他踹倒的同时,从对方脖子上拔出了剑。 齐人凤艰难的动弹着手指头想要堵住不断喷血的喉咙,但于事无补,这已是无法挽回的致命伤。 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很快就会死在冰冷的雨夜里。 白轩看了眼齐人凤,能从他不甘的眼神里窥见一丝深深的疑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中剑,什么时候中的剑。 “我上辈子搞过蔬菜大棚。” “鉴定完毕,你就是菜。” 白轩淡淡道:“又菜又爱玩,活活菜死的。” 噗——! 齐人凤喷出半米高的一口血,脑袋一歪,眼睛睁大,带着他的勃勃野心去见阎王爷了。 白轩将镔铁剑平举横前,任由漫天瓢泼的大雨将上面的血迹冲刷了个干净,其目光转向最后一名活口。 “你呢,看懂了吗?” “七成吧。”穿林刀说:“你刚刚的那一剑,与其说是自己刺中,不如说是让他自己撞上去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注意到,更没有避开。” “藏锋术和无声剑。”白轩抬起手,一把镔铁剑在他反转手腕的过程中就这么消失在手心里:“都是些小手段。” 穿林刀眼皮跳了跳。 藏剑术姑且不论,他没看清楚。 光是这无声剑在他看来几乎不可能实现,毕竟现在可是在下着大雨,你藏得住剑气和剑鸣,那雨水打落产生的回响呢? 不等穿林刀琢磨明白,就听到白轩说道:“放心,我既然说出来了,就不会再用。” “你的实力境界都比他更高,玩弄小手段可能阴沟里翻船。” “所以,我选择稳健一些……” 穿林刀屏住呼吸,他知道求饶也没什么作用,心里已经在打算绝不给白轩近身的机会,他也有弩箭,完全可以远程消耗对方体能,找机会再一击必杀。 但下一刻,他蓦然瞪大眼睛,嘴巴再也合不拢,仿佛亲眼看见了妖魔鬼怪,喉咙中挤出干涸发涩的两个不清不楚的音节。 “……飞剑……” 镔铁剑重新出现,白轩松开手,那把剑就这么定格在了半空,无形的势均匀的包裹住镔铁剑,好似一条游鱼的鱼鳍般在雨中缓缓游曳着。 这骇人听闻也惊为天人的一幕,使得少年那自言自语的低声念白,在穿林刀听来亦是如雷贯耳、震耳欲聋。 “天下剑道三百万,” “唯有御剑最上乘。” 第15章 人老剑尚利,见吾逍遥游 江南是鱼米之乡,水资源颇为丰富,水利设施也是修建的最为到位。 两位宗师境界的高手,选择的战场位于粟县之外的那条河流上。 对于这过于唐突到来的一战,双方都没有太多的准备,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主场优势。 江百川也不会因为姓江,所以在江河旁边就会刷出一个增益buff,倒不如说,他其实在心态上就处于劣势状态。 因为江百川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他躲了十五年的时间。 从那座禁城到如今的粟县,其实处境并无太大的变化。 躲藏这么多年的时间,是因为怀揣着巨大的秘密和宝藏。 当了十几年的掌柜,他的心态早已不同于刀口舔血的江湖之人。 虽然偶尔在梦中会想起过去的江湖烟雨,但这么多年来,他握住这把剑的次数早已屈指可数。 瓢泼大雨中,皇甫擒虎的身形一路倒退,身体撞在了河边一处用来测量水深的玄武岩上,轰的一声,剧烈的震动当中,这沉重的岩石当即崩裂成无数碎片。 皇甫擒虎从碎石的沟壑中拔出了双臂,活动了一下脖子,望着站在泥泞中喘息的老者,眼中是止不住的一丝丝失望。 “十五年前,你的这一剑可撼山;可如今,却连一块石头都劈不开了。” 江百川吐出一口白雾,抬起面容,淡淡道:“人总是会老的。” “你老的未免太快了,境界不升反降……这十五年,你到底都做了什么?”皇甫擒虎皱眉:“明明已经得到了那件东西,我本以为你已经半步跨入了天位。” 江百川低沉道:“剑仙遗蜕?它的确有用,但不是你想的那么有用。” “什么意思?” “它不过是一块敲门砖,真正决定成就高低的乃是人,绝非是一件死物。”江百川缓缓摇头:“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皇甫擒虎眯起眼睛:“原来如此,你是突破失败了,即便是取得了第四乘风,也最终没能登临九重天。” 一名突破瓶颈失败的宗师,伤了根基,这辈子没有再度恢复的可能性。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十五年来江百川选择了销声匿迹。 想到这里,皇甫擒虎忽然间丧失了继续交手的兴趣……他对于挑战强者很感兴趣,但对于欺凌弱者则是兴致寥寥。 如今的江百川连让他全力以赴的资格都没有,分明就已经是行将就木。 不过他也找了对方足足十五年,自然不可能就此放过。 “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皇甫擒虎抬起手:“把剑仙遗蜕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还有你那徒弟收的很不错,要不然你再留个口信,让他继承我的衣钵?” “呵呵……”江百川在大雨中发出低沉的笑,病虎仍是虎,其目光锐利不减分毫:“你要的未免太多了。” “我认为倒是个不错的条件。”皇甫擒虎咧嘴道:“好歹咱们以前也是同门,我想给你留些体面,还是你认为……放下那柄剑卖了十几年酒的你能赢得了从未有一天懈怠过练剑的我?” 江百川也咧嘴笑了:“十五年了,我的确是从一名剑客变成了一个酒楼老板了啊,最近几年也是,整日就像躺在椅子上懒得动,就连现在……我也在想着,这酒楼关了,每天都得损失多少银子,那好好的杏花酒若是卖不出去该怎么办。” “卖酒就老老实实卖酒,现在抛下那把剑,把东西交出来,你可以在这里继续卖酒到老死。”皇甫擒虎再退一步:“我说话,言而有信。” 若是一名剑客被缴了配剑,无异于夺走了对方的剑心和武道。 放弃剑客的矜持,抛弃过去的人生,从此归于平凡,退隐江湖。 这是唯一的活路。 但江百川终究没有舍得放下那把剑,那既是他的骨,也是他的魂,是生命里不可丢下的一部分,除非他死了。 “酒楼老板也好,江湖剑客也罢,都是个身份罢了,如果只需要辛苦练剑就能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那当初我们还需要去禁城里豁出去命去闯个微弱可能?” 江百川站的笔直,江城子的剑锋没入了流水中,剑锋上溢出的剑气将水面割裂出数米长的裂口。 “况且,十五年过去,我是老了,但不代表我老到提不动剑了。” “擒虎,你且看看……” “我的剑,可还锋利否?” 酒楼老板默默的转动手腕,名剑江城子在水中不断旋转,搅动着江河中的流水,一道旋涡悄无声息的浮现,水面坍塌。 皇甫擒虎的虎眸里点燃了斗志:“好,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这十五年,感悟出了什么!” 漫天的大雨在两名宗师的对峙当中,雨势似是都变得微弱了。 江百川垂垂老矣。 但此时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暮气。 作为一名剑客,他几乎将自己的一切都倾注在了这一剑上。 挥出去,或许会死;但不挥出去,也一定活不了。 江百川纠结了许久,可临到头了,反而不再有任何杂念,全幅心神都灌入剑锋上。 雨停了? 皇甫擒虎抬起头,但那并不是大雨不再继续下落,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他能清晰的感知到……天地大势正在被搅动。 入境武者可沟通天地,感应天地灵气,但以一人之力逆乱天地之势,这分明不是寻常宗师能有的手段,分明是达到天位境界后才有的威势。 也就是说,从这一剑的起手式,便可窥见其气象恢弘,几有触及天位的造化。 这老东西,果真是从剑仙遗蜕中悟出来了什么东西! 皇甫擒虎不敢托大,凝实心神,陡然扬起剑锋。 真武法相,武道通灵。 一头漆黑凶戾的猛虎陡然从虚无中跃出,没入他手中的虎魄剑中。 江百川反手提剑,头顶漫天大雨形成龙卷,每一颗水珠上都弥漫着一股森然寒彻骨的剑意,反而是剑锋压入河流旋涡中的江城子几乎看不见剑身。 仿佛是要以整条河流作为剑鞘,塑造这一剑的冲天气象。 漫天风雨间,只听到江百川缓缓念出了短短三个字。 “——逍遥游!” …… 云州粟县之间的官道上。 火云马的车架中,宁剑霜忽然捂住心口,心神不宁。 “小姐?”绿萝连忙扶住。 “快!”宁剑霜抬起苍白的面色:“再快些!哪怕跑死马也在所不惜!” …… 粟县,江宁酒楼前。 穿林刀跪坐在地上,身上有数把剑穿胸而过,死法很卫宫。 他手里的兵器无力的滑落掉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人没了生机,嘴角还带着一丝苦笑。 其正前方,少年人正坐在门槛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微急促,手指轻轻揉捏着两侧的太阳穴,缓解着过度损耗精神力而带来的疲惫感。 “现在唐突就用了御剑,果然还是太勉强,没有半点修为在身,这损耗的可不单单只是心力而已。” 白轩叹了口气。 还是起点太低了。 御剑本就是上乘剑道,修为不够会导致全身气机沸腾,如今他没有修为在身,代价就是自己的灵魂意识正在翻江倒海,仿佛有无数雪花在脑子里勇闯天涯。 以纯粹的精神力御剑的法门的表现方式和念动力很是相似。 以前在现实世界也尝试过,单单靠着精神力能否做到意念控物,答案是成功了一半;而在真修世界,要使用精神力就要容易很多,但是仍然和修为挂钩。 这次估摸着起码要休息个大半天才能缓和。 这时,天象异变。 白轩仰头看向粟县之外的方向。 另一侧的交锋,似乎已经要决出胜负了。 此时他也已经顾不得什么疲惫感了,撑着膝盖,摇摇晃晃的从酒楼门前起身,走到穿林刀尸体前,随手拔出一把剑当做拐杖,朝着潮声源头走去。 第16章 一剑白首 雨重新落下。 肆意飞溅的水流间,江百川颓然的垂下双臂,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他对那一剑的感悟不够深刻,同时自身的修为境界也不足够。 所以这一剑挥出,缺少了最为关键的一份底蕴。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一剑的确是斩破了皇甫擒虎的防御,也破开了对方的虎魄剑围,留下了一道伤口。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但凡他能够多斩入五寸,或许这一战就已经结束。 江百川的确是差了这么一丝,同样的,也是这么一丝也是他难以跨越过的巨大天堑。 皇甫擒虎抬起手抚摸着脖子上的血痕,锋锐的剑气残留甚至割破了他的手指。 虎魄剑客心有余悸的唏嘘一声。 “好一剑逍遥游。” “若是全盛期,你这一剑堪称天位之下无敌手。” “可惜……还好……” 他摸着脖子,自顾自的说着话。 转而再度看向江百川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和肃杀。 ‘逍遥游’这一剑掏空了江百川本就不多的底子,旧伤复发,再添新伤,一身宗师修为也所剩无几,哪怕放着不管也搞不好撑不过今夜。 皇甫擒虎剑锋抵住了坐地喘息中的老掌柜脖子:“江百川,把第四乘风交出来,我已经没了耐心。” 江百川瞥了一眼他,没说话。 “我知道你想把这件东西留给你徒弟,或者留给聚义阁,但这东西有多么烫手你是知道的,传出去,他们也根本守不住。”皇甫擒虎压低嗓音,沉声道:“现在把东西交给我,至少还有人给你料理身后事,别逼我把事情做绝。” 江百川笑了笑,眼神里尽是轻蔑:“你已经动了杀心,就算告诉你,你又岂会放过二郎?”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皇甫擒虎右手放入怀里,握住一件阴器:“你当我这一身道袍是白穿的?” “天下真修的确不复存在,但当年六道七宗留下的传承还在,道门的驱鬼、养鬼之法也没有断绝,等你死了,我仍然有办法拘了你的魂魄,做成伥鬼驱使。” “好歹曾经同门一场,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现在说出来,你还有再入轮回的机会。” 他的确是做好了周全准备才来的。 或许也是知道江百川是一块硬骨头,所以连拷问方式都早已备好。 老掌柜却一笑置之。 他现在连说话的气力都快没了。 目标已经完成。 他已是拖延了足够久的时间。 这辈子到这儿,也够了。 就这么想着,江百川正要闭上眼睛,忽的又再度睁开眼睛,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鲜活的怒气,本垂垂老矣的枯朽躯壳却响彻惊雷之声。 “——臭小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瓢泼大雨里,穿着浆洗到发白的朴素麻衣的少年握着剑,出现在了这片危险至极的战场。 踏入了这座随时会丢了性命的江湖。 白轩站在石桥上,右手握着剑,呼吸微微急促,他看了一眼便已了然当下的情况,显然是老掌柜败了。 “可以聊两句?”他直接提问,语气平缓。 虎魄剑客略微思索,点点头……至少说几句遗言的时间还是有的。 其实在江百川开口前,皇甫擒虎就更早觉察到了石桥另一端出现的少年人。 他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江百川已经废了,而这跑堂的白小二郎不过一个尚未入境的普通少年,根本谈不上威胁。 反而是一个用来说服江百川把东西交给他的绝好筹码。 但下一刻,皇甫擒虎再也无法冷静待之,因为白轩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想要的那件东西在哪里。” “只要你现在停手,我就带你去找它。” …… “东西呢?” 粟县外十里地,皇甫擒虎开口追问:“你最好没在说谎。” 他跟着白轩一路走来,已经是极好的耐心。 白轩停住脚步,看向前方的一处坟地,平淡道:“东西就在坟墓里。” “坟墓?谁的坟?” “是掌柜的给他自己留的,目前是一座空坟,所以没有碑也没有名字。” 根据少年人的记忆,这座坟墓的确是很多年掌柜的给自己买的。 而且,白轩十分确定这座坟里就藏着虎魄剑客想要的东西。 因为他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 同时他也感知到了这件东西的所在。 剑仙遗蜕,就是白无名的遗骨。 那毕竟就是白轩自己的一部分,他在近距离时很容易就觉察到其位置所在,尤其是这件遗蜕尚且无主。 皇甫擒虎当即拔剑劈开了坟头,掀开了顶层的松软土壤,一脚踢翻了空棺,空荡荡的棺材内只有一件物品。 那正是他十五年前错失的剑仙遗蜕·第四乘风! “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果然是剑仙遗蜕!” 皇甫擒虎仰天大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 “我找了它十五年啊!” “终于,终于!我看到希望了!” 有了这件物品,那天下十人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望着欣喜若狂的虎魄剑客,白轩摇头叹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东西能让掌柜的躲上十五年,让你追寻十五年时间。” 皇甫擒虎狂喜中笑骂道:“你懂什么,这可是货真价实陆地神仙的遗蜕!” 白轩眼神平淡:“不过是一块死人的根骨罢了。” “一个未入境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妄言仙人……” 皇甫擒虎摆了摆手,懒得与之争辩。 多年渴望一朝达成,他忍不住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这时,他却回过头,看见了少年人隔着十步远,扬起了剑锋。 虎魄剑客好气又好笑道:“我还没着急动手,你这是赶着去投胎?” 白轩说:“东西已经让你找到了,接下来,我们还有一笔账要算清……你骗了我一路,还打伤了掌柜的,前来夺取这块老骨头,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你平安无事的离开,都得对你拔剑一次。” 皇甫擒虎只觉得人间迷惑:“你小子,没什么本事,怎么这么能装啊?换成一个宗师在这里说这些话倒是够格,可你哪来的自信对我拔剑?” “我只是在说我自己的道理。”白轩继续说着:“而我的道理就是我的剑。” 皇甫擒虎忍俊不禁,继而拔剑:“好了,你真把我逗乐了,既然东西已经到手,你和那老东西也该领死了,安心,我下手很快,你不会感到痛苦的。” 杀一个未入境的小子能花费多少气力? 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当做一回事对待。 直至,下一个弹指。 一缕微风拂面。 俄顷,气流尖啸着扶摇而起。 那是风,风在流动。 来势汹汹,迅疾猛烈。 呼——! 呼啸而过的风,让皇甫擒虎的膝盖都沉重了几分,他感到一股疼痛感袭来,抬起手摸了摸侧脸,不知何时,耳朵和面颊上多了几道伤口。 那是风吹过留下的伤口? 还是风中残留着什么? 他分不清,看不清,也听不清。 听觉被搅乱,尖锐耳鸣,天旋地转。 只是抬起头,觉得天空正在低垂,低下头,觉得大地正在缩小,望着前方,原本十步外的人影已经淹没于风中。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涌来,好似是当初年幼学剑时被人用一把木剑抵住咽喉般,呼吸困难,汗流浃背。 “这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皇甫擒虎放声咆哮,刚刚开口的声音就已经淹没在那无穷无尽的尖啸风声中。 白轩仍然站在十步之外,双手持剑,闭目沉心。 这一剑,绝非御剑术那般轻易能够施展的招式。 它并非是剑道,而是一式剑术,曾被誉为剑术的极致。 白无名曾以这一剑,枭首孽龙,将魔佛从云端斩落。 白轩施展出的,乃是这一剑的雏形,就像是明月在水潭中的残缺倒影。 即便只是倒影,却也能攫取其少许神韵。 纵然只是倒影,也足以搅动九天,逆流风云。 无形的力量搅动了苍穹,就像是一只手指搅动了水潭,漫天云雨仿佛水潭上方的浮沫那般轻易的散去,留下孤零零的一轮皎月高挂于中天,然后…… 呼——! 风声滔滔不绝。 吹过粟县,吹过云州。 天之苍苍,其正色耶?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白轩平静的开口,唯独只有他的声音能够清晰的穿过风暴,十步外动弹不得的皇甫擒虎听个清清楚楚。 “你不是想见识仙人的剑术么?” “且看好,莫要眨眼……” “这一剑,名为扶摇。” 在皇甫擒虎从费解转为惊恐的目光中,风声短暂停歇了一秒。 下一个弹指间,他的身形不受控制的跪地倒下,万钧压力自上空覆压而至! 无边无际的高速风暴卷起剑锋之前的百米大地,对着地面疯狂蹂躏。 巨大的风暴宛若一条苍白色的巨龙,呈现出倒放的圆锥形,狠狠的凿落向大地,直直的落向虎魄剑客的头顶。 远远的看过去,那就像是从天而落的一把剑。 由纯粹的风铸造而成的剑! 好一场天发杀机! 如此波澜壮阔的一剑,令人失神恍惚。 虎魄剑客淹没在狂乱的风暴中,没留下一句遗言,也没能来得及对这一剑给予任何好评。 白轩缓缓坐下,横剑于膝盖前方。 一滴滴血丝从七窍中渗出,模样上好不凄惨。 激流的狂风化作一条条白浪般卷过身侧,吹起少年的衣角和头发,一头乌发在风中迅速漂染成纯白色。 一剑扶摇,镇杀宗师。 一剑白首,十年光阴。 精疲力竭的少年人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难得的快意,自言自语。 “哪怕过了五百年,你剑魁大爷还是你剑魁大爷……” 第17章 终得见,落幕时,补天书,天下知 江百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年幼时,第一次在庭院里捡起那把木剑的时候,将它高高举起。 他梦到自己少年时鲜衣怒马的时候,乘马过长街时,险些撞翻路人,被一名路过的少女指着鼻子痛骂指责,而他全然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只记得阳光穿过女孩的发髻时留下的花瓣印子是那么的好看。 他梦到自己在外闯荡,忽然听闻兄长逝世的消息,急忙赶回家中,见到一片缟素的场景,在灵堂中跪坐了两天两夜,从此心中再无江湖路远。 他梦到那天建康大火,他站在门前,手里握着那把剑,望向禁城的方向,前方是王府客卿恳切的面容……从此人生走在分岔路口上,进一步退一步都再无回头之路。 他梦到了自己的家。 那个并不算太遥远,却已经无法回去的家。 老家里有一口井,那口井里的水总有一丝丝甜味,每每到了夏天,用井水镇过的西瓜总是分外解渴。 老家的后院外有一口池塘,池塘里养着锦鲤和乌龟,种植着荷花,也是到了夏天就格外好看,红尾游曳于荷叶间,乌龟趴在岸边慵懒的一动不动。 他梦到的越多,记起的越多,距离那片风景就越来越远。 伸出手,想要挽留住。 但根本抓不住。 它们匆匆于指尖流逝,飘散成黄沙。 想要抬起手抹一把脸,有水打落在脸上,味道咸咸的…… 江百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很像她的眼睛,还有陌生的熟悉面庞。 “阿爹……” 他听到了女孩的叫声。 顷刻间,老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惊诧,往昔那些环绕在耳畔的光影和细碎声响都淡化了。 “霜儿……” “嗯,我在这里,阿爹……” 宁剑霜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老人的双手。 她从建康赶来,一路风尘仆仆,星夜兼程,最终还是见到了亲生父亲。 但…… 她握着老人的手,能感受到生机正在从对方的身躯中流失,而她无法阻止。 这种无力感,令人愤怒,令人无助。 “为父是江湖客,能死在江湖,而非老死病榻,算是善终。” “所以啊……” “别哭,别哭。” 老掌柜吃力的抬起手,抹去女儿脸颊的泪水,他嘴角翘起,却是在笑。 女儿在哭,父亲在笑。 老人轻声说:“本以为,我会孤独的死在这里,没想到……到最后还能见到女儿一面,真好啊,老天爷待我不薄。” 宁剑霜低下头,一句话说不出,呼吸声如水流冰下咽。 “你长大了,很像你的母亲。” “我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 “其实啊,当年我离家,也是想着,如果成为了陆地神仙,是不是有机会能再见到她……” 老掌柜的眼神渐渐有些涣散了。 “霜儿!” 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握住女儿的手掌:“去找二郎……如果他还活着,替父亲好好照顾他,他是我的徒弟和义子……然后,也不要想着为我复仇,皇甫擒虎绝非一人,当年禁城之事并不单纯,不要与他们斗,会死的……”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女儿的眼睛,直至宁剑霜很用力的点点头,他才放下心,干枯老朽的身体紧绷着的肌肉也渐渐放松。 “我还有许多话想说,很多很多……但现在,都说不清了,江宁酒楼里有我留下的书信……你记得去看……” “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的呼吸越发悠长而缓慢,细细的念叨声也渐渐的轻微。 最后一句话轻轻落下。 “……带我回家。” 江百川闭上眼。 直至最后一刻,他的一只手也始终握着剑。 人不风流枉少年,而风流也总被风吹雨打去,当年鲜衣怒马的江湖游侠,受人尊敬的一代宗师,而今都好似那枯萎的池塘、干枯的水井,燃尽的烛台,不复当年记忆中模样。 可当老人闭上眼时,这一切仍旧宛若昨日。 还记得曾经那年夏日中,他第一次将剑抱在怀中,就那样简简单单便拥抱住了整个江湖。 …… 一片夜色中,有脚步声响起。 宁剑霜沉浸在悲伤中,她抬起眼眸,望着石桥上多出的一道身影。 月光下,那人衣着沾染着点点血迹,样貌年轻,却已是一头白发。 正扶着石桥旁的栏杆,艰难的拖动着身体,缓缓走来,每一步都伴随着猩红落地。 一旁安安静静不敢说话的绿萝此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望着出现的少年,就算对方忽然间白了头发,她也还是很轻易就认出了这少年不就是书院中见到的小先生? 白轩望着已经安详闭上双眼的老掌柜,低声叹息:“我来晚了。” 之前就意识到了老掌柜油尽灯枯,虽说生离死别之事,白轩经历的很多,看得很开,但他还是难免遗憾,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宁剑霜望着他,低声发问:“为何你会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江宁酒楼跑堂小二,白二郎。” “你不是叫白轩?” “白轩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二郎是掌柜的给取的名。” 白轩此时已经艰难的走下了石桥。 手里的一件东西顺手滑落,顺着石阶滚动着,一路落到小丫鬟的跟前。 绿萝低头看了一眼,惊的脸色微微发白:“人,人头?” “这是皇甫擒虎的脑袋……你们又是……谁?” 白轩说完,脚下一个趔趄,顺应着重力往前倒下。 此时的身体精神都已经抵达极限,根本支撑不起一丝多余的气力。 不过在倒地之前,宁剑霜先一步扶住了他,将摔倒的少年抱在怀里。 这举动有些大胆,此时的宁剑霜却丝毫根本顾不得这些。 “谢谢……” 她捧着少年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替我报了杀父之仇……谢谢,真的谢谢……” 杀父之仇? 她是老掌柜的女儿? 还真是奇妙的缘分。 白轩迟缓的理解过来,疲惫的眼帘半垂。 “我杀他是为了偿还掌柜的恩情。” 此时的疲惫感再也无法遏制,他低声念了一句。 “天亮了……” 此时,一抹霞光穿破云层,晨光洒下一层淡淡的白,给天地万物蒙上一层薄纱,街头巷尾,桥上桥下,远方稻田,近处河流,蒙蒙山间雾,盈盈草间绿,空中飘来些许沁人心脾的杏花香。 晨光照亮了少年闭目沉睡的侧脸,还有一头似雪的白发。 宁剑霜低垂着螓首,近距离的望着躺在膝盖上少年人,像是要把他刻入记忆中那般久久凝望着。 “二郎……” “白二郎……” “白轩……” 她重复念了好几遍,手指轻轻拂过对方的白发,眼中闪过万千思绪。 绿萝凑近后低声说:“小姐,地上凉,我们还是先去那江宁酒楼看看吧?” 宁剑霜颔首:“是该去看看。” 绿萝正要接过手将少年扶上马车,却见到宁剑霜抬手阻下,亲自动手将他抱上车架,没有顾及男女大防。 小丫鬟只觉得此时的小姐不同于往日,像是一夜间发生了某种变化。 宁剑霜望着车架内躺着的少年,回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话语,握着少年手掌的指尖不由自主的多加了几分气力。 他是白二郎,是父亲的徒弟和义子,是替自己报了杀父之仇的恩人,更是自己必须要好好照顾的……亲人。 父亲已经走了,被留下的人还有他。 说是同病相怜也好,说是觉醒了某种义务感也罢。 此时白轩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陌生潜力股这般简单,而是更加意义深刻的存在……他就好比是父亲临终前给她留下的最后宝物。 宁剑霜握着少年的手,轻轻贴合在自己的脸颊上……虽然立刻就意识到这么做实在唐突且有违教养,但这样的举动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宁和舒心。 感受着手心里的脉搏跳动和温度,仿佛失去至亲的疼痛能够得以缓解。 没有谁能拒绝这种安心感。 车架外,上了马车的绿萝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歪了歪脑袋:“小姐这是?” 宁剑霜说:“绿萝。” “嗯?” “从今往后,他就是江家的少爷了。” 正说话时,穹苍上迸发出光亮。 那光芒盖过了太阳的晨光,要更加的深邃厚重,穿透了一道道的图层。 像是天地间裂开了一道缺口,潺潺鲜红光芒自伤口中滴落下来,这场景竟是该死的熟悉。 红光下落,继而一本书籍升天迎之。 鲜红的光芒在书页上汇聚成了一行行文字,书籍翻页。 【补天书降新篇】 【二月,雨水,江百川于云州粟县战皇甫擒虎,十五年终日乾乾感悟地仙一剑‘逍遥游’】 【‘逍遥游’永久录入剑榜,列为一十九】 【江百川地榜排名提升至二十七】 【江百川身死,地榜排名取消】 【皇甫擒虎身死,地榜排名取消】 【江河百川终归海,一代宗师抱剑还】 宁剑霜仰面注视:“补天书新篇……” 绿萝也看的分明,旋即疑惑道:“可为何没提到白公子……少爷的名讳?” 宁剑霜微微思忖,旋即想明白了其中谬误,失笑道:“补天书的确会记录天下真武,凡有功绩便扬名天下,但若是此人不为真武呢?” 绿萝恍然大悟:“对哦,少爷还没入境!所以补天书上不录其名讳!” 宁剑霜不再言语,这其实不失为一件好事。 宝物若是声名远扬,岂不引人觊觎? 此为我宁家江家之麒麟,万不可为旁人所夺! 江百川与皇甫擒虎的惨烈一战经由补天书传出,地仙一剑‘逍遥游’的名声也顷刻间传遍万里,不论北周、南疆、蜀中甚至东瀛。 世人皆知。 引得天下震动。 除了某个刚刚倒头就睡的精神小伙。 …… 阳光撒入房间。 白轩睁开双眼。 天花板上,暗月的背景一闪而逝。 他坐起身来,扶着额头,仍然有一丝丝疼痛感残留。 来不及计较,眼中已经亮起一片光雾。 【当前落点:九州历1024年,南朝59年,江南云州粟县】 【暗月界门已升级】 【请解锁新功能图鉴】 第18章 你这狗子,真令我欢喜 洗漱台前,白轩嘴里含着电动牙刷,看向镜子里。 他自己那张帅脸倒不是什么关键。 镜面中浮现出了暗月界门。 原本一轮破碎的暗月,此时黏合了许多。 之前穿越了上百次都没发生过什么变化的暗月图案,颇有些要破镜重圆的迹象。 破碎的暗月起初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的完整,此时已经超过一半都看不出破碎的痕迹。 很是奇妙。 “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会让暗月界门产生了变化?” 白轩仔细回想这一次穿越碰到的事。 无非是杀了一名宗师,干掉了一群以武乱禁的江湖人罢了。 以前他担任大秦锐士执戟的时候,不知干掉了多少所谓的江湖高手,早已杀的血流成河,那时候界门是半点反应都没有过。 显然暗月界门的变化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上一世么。” 白轩含住一口水,吐出漱口的白沫:“是因为陆地神仙,还是因为斩了龙脉的缘故?” “原本这一次时间跨度就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足足五百年之久。” 他暂时想不通,伸出手点了点暗月界门。 【请解锁新功能图鉴】 提示倒是十分明显,但只是一道提示。 白轩怎么点击都没有用,新功能未知,需要自行探索。 “啧,我就知道。” 青年人微微咋舌。 以前暗月界门的功能规则也是自己探索的,足足上百次穿越下来,已经差不多摸清楚。 但现在又解锁了全新功能,也还是老毛病,根本不会直接说明白,需要自己之后慢慢的进行尝试。 “如果说暗月是可以修复的,也就是说,我到现在为止用的都是一个丐版?” “不对,丐版好歹功能是完全的,我用的应该称之为体验版或者限定内测版。” “目前算是从体验版升级到了正式版0.1?” 白轩眼神微妙,旋即挥了挥手让暗月散去。 虽然不清楚具体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变化,但恰如某只螳螂说过的话——改变就是好事。 他还年轻,思想头脑都没固化成保守派。 暗月界门的功能升级,说不定会解锁某些过去的规则限制。 倒是又有事可做了。 青年嘴唇不由得翘起来,毕竟人活得越久,越会热衷于两件事。 一是去码头整点薯条。 二是给人生找乐子。 前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立刻注意到门口蹲坐着一条大黄狗,吐着舌头,模样乖巧。 “我去做饭,你去把地扫一下。” 他指着一旁的扫把,也没管黄狗有没有听懂,进了厨房关上门。 白轩对早饭很讲究,甚至专门分出了中式和西式。 中式就是面条加煮的熟鸡蛋;西式就是烤面包加煎鸡蛋。 今天有一条狗,所以多做了一人份的面条。 几分钟后,等白轩端着面条离开厨房,看到大黄狗正在扫地,嘴巴吊着扫把来回跑动着,清理效率不高但很努力。 “来吃饭。” 喊了一声,大黄狗把扫把靠在墙上,跑到桌子旁边,蹲坐好。 还真有灵性。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轩总觉得这条狗似乎比昨天更聪明了点,没经过训练,连不太清楚的指令都能明白,这是要成精啊。 算了,成精也不关他的事。 他简单吃了早饭后,便躺在了沙发上。 本来早饭后该去散步的,但此时眉心还有点疼,精神力的过度损耗会影响到灵魂本源,起码今天上午都不见得有多少精神。 “御剑术啊。” 白轩摊开手掌,看着客厅茶几上的薯片零食袋,动了动手指,然后又放下手,摇了摇头。 “算了,御个纸飞机的重量就能让我头疼半个小时。” 精神力的外放延伸在这边也研究过,只是后遗症比较严重,轻则头疼脑热,重则高烧不止,连续几次后就完全不想使用和练习了,总感觉这样像是在自残,对脑细胞实施焦土作战。 反正在真修世界的限制更小,似乎也没必要太追求在现代世界做个超能力者,现代社会可比真修世界治安好太多了。 这两个世界,不论哪一个,对白轩而言都是无法割舍的现实。 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遗憾。 走神时,白轩感到了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过来,大黄狗叼着零食袋凑到他手边,小眼神里满是讨好的神色。 总有人喜欢用‘走狗’去描述某类人的谄媚和趋炎附势。 不过如果真有狗子这么通人性,这‘走狗’倒是不讨厌。 你这狗子,真叫人欢喜。 白轩拍了拍狗头:“走,带你出去溜两圈。” “汪!”黄狗叫了一声。 白轩见到它这么听话和省心,忽然觉得也不是不能养着,只是转念又想到养狗需要额外付出的花销,这刚刚升起的豪情又熄灭了不少。 毕竟现代的年轻人啊,能养活自己就很不容易啦。 …… 大清早的时间,此时出门刚刚碰到一些送孩子上学回来的家长们。 “白小哥早上好。” “早上好,吃了吗?” “我这儿还有个包子,你要不要?” 穿过热情的老爷爷老奶奶组成的家长群。 白轩来到小区门口,自来熟的保安笑着问:“这么早出门啊,干啥去?” “去所里办点事。” 一问一答就当打招呼了。 后方那板寸头的保安眼尖,低头一看,啧啧称奇:“这黄狗不就是昨天被金毛咬的那条吗?” 自来熟保安摸着下巴:“还真是……这狗这是找上救命恩人了啊。” 板寸头保安说:“不会就是他养的吧?” “怎么会?昨天那毛发状态,一看就知道是流浪狗,估计是白小哥心善,给留下来照看了,之后问问是不是要养,是的话要登记一下。” “行,知道了……” “你留这儿,我离开一下。”自来熟保安忽然说。 “干嘛去?” “去所里办点事。” “噢。”板寸头点头又回头:“不对,你方向反了吧。” “没反,厕所就在那边。” “?” …… 白轩没办狗证,手里也没养狗人的用具,狗绳和项圈什么的肯定是没有的,只能让它跟着自己。 原本它也是城市流浪犬,又开了部分灵智,能理解红灯停绿灯停黄灯抢的交通规则,智力足以轻松胜任导盲犬。 然后走着走着,它就跑到前面去了,主动给白轩引路。 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知道附近治安所的位置的,一条流浪狗总不会去治安所踩点吧? 不仅带路很稳,而且还顺带骗了几口吃的。 这大黄狗虽然是土狗,但卖相不错,之前看上去脏兮兮的,但昨天被洗了个澡,简单修剪了一下狗毛,颜值立刻就上来了,路人认为是白轩养的狗,认为家犬温驯,也没有什么顾忌,凑上来摸狗头主动投喂。 淀粉肠不吃,蛋黄派最好。 好几名路人小姐姐撸狗还不够,还醉翁之意的顺带要白轩的联系方式。 被他以忘记带手机出门为理由给礼貌的拒绝。 其中还有一位不死心,直接写了联系号码递过来,那态度飒爽坚决的让白轩怀疑她是不是宠物店的老板。 半个多小时后,一人一狗很松弛的散步到了治安所。 狗子大大咧咧的就要进去,被白轩揪住耳朵。 “所里不许野生动物进入,你连个证都没有,进去自首?” “嗷呜……” 狗子耷拉下尾巴。 白轩指着路边站岗的交警,说道:“过去那边蹲着,可以假冒公务员过过瘾。” 狗子竖起耳朵,点了点头,三两下跑了过去,交警还以为这狗子要扑过来袭警,连忙举起手,结果就看到它一个急刹车,昂起脑袋蹲坐,姿态酷似八公像。 这假冒的还挺像一回事的,估计平日没少观察上班打卡的公务员同类。 白轩进了治安所,来到一处空置的柜台。 一名样貌姣好的女警小姐姐负责接待,比较年轻,工作阅历虽不丰富,但基层治安官的工作向来都很乏味枯燥,还充斥着大量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大早上就坐班加上最近水逆,她的心情不振也不难理解。 只是一抬头,见到一名样貌堂堂的帅哥站在近距离,顿时心跳快了半拍,公式化的微笑里加了百分之三十的甜度:“你,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外貌就是人权。 当然,现代社会的俊男靓女从来不少见,哪怕一个人的先天条件很好,但若是站没站姿,表情控制不到位,那同样是难以给人好印象。 先天条件加后天训练,加上阅历、经验、社会地位带来的气质加成,才是让人印象深刻甚至生出好感的关键。 “警察同志,这里是失物招领处?”白轩礼貌的问。 “对的,这里就是负责失物招领的……你是有什么东西丢了吗?请在这里填个表格做个登记,我有消息会立刻通知。”女警小姐姐耐心十足且信心十足的解说。 做登记就要留下联系方式。 白轩拿出昨日被狗子叼回来的报恩礼物——一块手工腕表,放到柜台前:“这是我捡到的失物,看上去有些名贵,希望治安所能帮忙找到失主吧。” 女警小姐姐看了一眼腕表,眼神微微惊讶,这块表看着就值不少钱呢。 这要是偷偷昧下转手卖掉都能值不少钱,这小哥哥倒是拾金不昧。 “你可真是一位道德高尚的好市民啊。”女警小姐姐毫不吝啬夸赞道:“小哥哥真是人美心善。” 她低下头:“我查查一下登记记录,看看有没有失主来登记过。” 键入‘腕表’,在本市的治安所失物招领数据库内搜索,很快得到了结果。 根据前来登记的失主描述,倒是很符合。 “找到失主了,小哥……诶?人呢?” 女警一抬头,前方柜台已经空了,人已不见。 “哎……”女警小姐姐叹了口气,内心失落,没要到联系方式,感觉错亿,但很快整理好心情,拿起座机拨通电话号码:“喂,这边是永乐街治安所,请问是登记过失物招领的温女士吗?” …… 治安所外,白轩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小事办完,接下来该办一办自己的事了。 继续在外面租房,还是回去找个班上。 此时,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 打开手机屏幕,两个字浮现屏幕上。 第19章 我患有取名困难症 “庙公好,我怎么没在这里的附近看到签筒?” “这里是城隍庙,你进来不是烧香的吗?为什么要签筒?” “是想要求个签……我知道规矩,借钱要钱还是烧香要钱?我都……” “这位姑娘,我这儿可不是那些佛寺,没有求签和解签的说法,你要是有事想要问一问城隍爷,直接掷杯筊就行了,在蒲团上跪下,心中默念自己的名字和生辰,然后投出去。” “这个我记得不是潮汕一带沿海地区的方式吗?这样真的有用吗?” “进庙烧香拜神佛,心诚则灵,方式不重要的。” “我试试……” 咚咚……新月模样的筊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嗯……是一正一反,城隍爷同意了啊,是求的姻缘?” “当然不是,我还没谈过对象呢,哪来的姻缘。” “没有才要求啊,哈哈哈。” “庙公不要打趣我了……所以城隍爷的意思是说,我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的失物吗?” “姑娘,我看你这身上挂了不少开了光的物件啊,价值不菲吧?去了这么多地方烧香拜佛,就为了找到失物?” “嗯,那件东西对我很重要,是我外公亲手为我制作的手工品,我戴了很多年,感觉它一直都在保佑我。” “老物件沾着人气也可能通灵啊,你丢了那件物什,未必是坏事。” “什么意思?” “自古以来,都有人养玉的说法,有些人戴了很多年的玉会在某些时候突然遗失或者破碎掉,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有听说过,庙公您的意思是,那些玉给主人挡灾了?” “岁岁平安嘛。” “所以,我那件失物真的找不回来了?”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如果说它是因为替你挡灾而遗失的,你心里会比较好受些吧?” “庙公知道的这么多,肯定以前经历很丰富吧?” “那是因为老头子以前看过心理学的书。” “啊?心理学?” “你都来烧香拜佛寻求玄学力量了,自然是需要些心灵上的慰藉,当然用心理学更适用,不然我要跟你唠嗑什么?量子物理还是意大利面拌四十二号混凝土?” “emmmm……有道理!” …… 温南玉摸着空荡荡的手腕走出了这偏僻的城隍庙。 走出来的时候,打开了笔记本,拿出笔记下了城隍庙的名字和位置。 从便签记录上来看,她已经跑了庐州足足九个不同的寺庙,像是在完成网红打卡任务一样。 这实际上也不是温南玉真的有多么的迷信,而是她外公给她留下的任务。 如果哪天她弄丢或者弄坏了腕表,就必须替她外公去这座城内十间不同的寺庙还愿。 有平安符就求个平安符;需要求签解签烧香,也别省钱。 温南玉不缺钱,只是必须亲自去。 如今想要在大城市里找到十间庙宇的确不是很容易。 三天内连续跑了九个寺庙,连这个没啥香火的偏僻城隍庙都来了,目前还差那么一间。 她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干脆去庐州附近的乡下,只是乡下的寺庙也不知道算不算。 正这么思索时,一阵悦耳铃声响起。 “喂……嗯,是我……什么?真的找到了?” “好,好的,永乐街是吧?好的,我立刻出发,很快就到!” 挂断电话,温南玉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了一眼这看上去有些年岁的老旧城隍庙。 刚刚才得到了认同,刚刚出了城隍庙的大门就得到了治安所的通知,倒是让她颇为惊喜。 鬓角染白的老庙祝站在门口,笑着说:“找到了?” “找到了。”温南玉鞠了一躬:“果然是心诚则灵!下次我再来登门感谢!” 长腿跨上车架,车辆驶去,离开了这条老街。 城隍庙里,老庙祝慢慢悠悠的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 “大孙子,我刚刚碰到一个姑娘,人长的可好看了,细腰长腿安产型……你看看,改天要不要回来跟她相个亲试试啊?” …… 治安所外,白轩接通了电话,一脸疑惑:“为什么突然提到相亲?” “对啊,那姑娘我看着好生顺眼,年纪也跟你差不多,又长的漂亮,也是个母单。”老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格外爽朗。 “你怎么知道的?” “那肯定是偷偷旁敲侧击问的。” “您看到人进去烧香拜神,结果旁敲侧击她的个人信息?” “那不是给我大孙子留意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可不多见。”老爷子把方才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后侃侃而谈道:“而且连续跑了好几个地方烧香拜佛往往证明她现在有烦心事,心灵处于低谷期,按照心理学的说法,刚刚好需要陪伴,你这时候稍微帮一帮她就很容易能收获好,那个好什么来着?” “好感度。” “对的,好感度。”老爷子嘿嘿笑着:“况且这姑娘家看上去就挺富裕的,而且不大聪明的样子,就挺适合咱老白家的。” 白轩听着老爷子的一通心理学理论,不由得以手扶额:“老爷子您年轻时候,高低得是个海王。” “系啊,我以前就是潮汕地区下海的渔民嘞。” “我说的是海王,不是潮汐海灵袁华……”白轩也知道老爷子听不懂,改口道:“所以您是已经安排好了?” “那没有,如果我直接安排好了,那位姑娘岂不是都知道老头子的狼子野心了吗?”老爷子连连摇头。 “噢,您还挺有自知之明。” “说是相亲,但必须让对方感觉到是偶遇,是巧合,这才能制造惊喜感和营造命运感。” 白轩听到电话里传来翻书的声音,嘴角抽了抽:“老爷子,你这是在现学现卖呢?” “你甭管这些……反正你今个或者明个就给我回来,在城隍庙守着,好歹回来碰个面。” “那要是不合适呢?” “如果真的不合适那就算了,大不了老头子继续守株待兔物色下一个,跑得了孙媳妇跑不了庙。” 神tm守株待兔。 白轩颇有些哭笑不得:“您这庙祝当的可真是……建议把城隍像改成月老像吧,再顺带开个婚介所,香火肯定鼎盛,每天pm2.5超标。” “哼!臭小子,你这话真是大不敬,你怎么知道城隍爷不能管姻缘了?”老爷子笑骂道:“赶紧滚回来,听到没有,家里老屋子已经给你收拾好了。” “行吧。” 白轩想了想,顺口答应了下来。 回去相亲不重要,走个过场而已。 老爷子让他搬回去住才是重点……估计是老人想他了,或者是有什么事需要帮衬。 刚刚好这边迟早也要搬出去找新房子,这下倒是省事了。 直接回老家,想来即便是漂亮妈也不会说什么。 挂断电话,白轩心想待会儿就回家收拾行李。 他望向了还在cos公务员狗的大黄狗,狗子的旁边是很难绷住表情的交警。 正想喊一声,招呼它回来。 但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 “它好像还没个名字来着?” 连个名字都没有,自然不好称呼。 可取名这件事…… 一旦取了名字,就意味着要负责,起码得照顾它直至迈进土里。 因为名字很重要,给予名字就意味着双方有了具体的名分,成了主从 好比白无名时,自己捡到的几个徒弟,名字一半都是自己给取的,所以他也尽力的负责照料她们到了最后一刻。 白轩可没有什么拯救癖,不会没事找事给自己找几分重担背在身上,上一世更多时候,是机缘巧合和一时心软的善举。 如今这条狗子和当初那群只懂得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很难独自一个人在世上活下去的,所以才需要照料。 但这无疑会增加自己的负担。 想要减少负担,要么从一开始就没有负担;要么让这些负担不再是负担。 当初被当做孤儿院的剑阁,也是渐渐壮大了起来,只懂得啼哭的小丫头们,则是以极快的速度成长起来,甚至成了自己的左右手。 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大弟子谢雪霁和三弟子闻人钥……前者极其全能超人,后者极其冲师逆徒。 站在原地走神了片刻,白轩听到了叫声。 “汪!” 大黄狗已经来到跟前,晃着尾巴,围着转圈。 白轩望着眼前的狗头,平淡道:“走吧。” 时间还有很多,取名这件事,倒也不必着急。 似乎是察觉到白轩的情绪不高,狗子这次没在前面开路,而是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踩着影子寸步不离。 在路过一处地面,地上有着一摊积水。 阳光照射下,青年留下一抹倒影在水潭中惊鸿而过。 不知是不是光线带来的视觉错差,有些许金色流光环绕其身。 无人觉察,唯有狗子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水坑里的倒影。 …… 来到路边,白轩等待着红绿灯。 此时,忽然一阵危机感涌上心头。 不算强烈,这危机感并不指向自身。 并非预知,更像是随着不断穿越而增强的第六感在生效。 第20章 第四乘风 白轩目光偏转,顺应着第六感,目光逡巡。 街道另一端川流而过的车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只不过,白轩目力极好,感知也十分清晰,他注意到十字街道口的东南侧,一名身披黄衣的年轻人目光焦急的盯着手机屏幕,他再三抬头看向斑马线上的红色信号灯。 这红绿灯刚刚由绿转红不久,还需要等待足足九十秒才能变成绿色的通行状态。 而这一分半钟对于一名外卖骑手来说是有些漫长了。 年轻人胆子大性格也莽撞,他简单确认了周边的车况,确认了正前方的车辆已经停下来在等红灯,前方十多米的距离,车辆都保持停滞状态,因而整个路口看上去顿时就很安全了。 ……反正闯红灯赶时间也不是这一两次了,这路口也走过上百次了。 抱着这个简单且直白的侥幸想法,年轻人拧动扭转电瓶车的把手,电瓶车就这么直直的往前冲锋而去。 偏偏他只顾着检查左边右边,却忽略了最大的危险来自于他的后方。 一辆拉着钢卷的车辆正在通过十字路口,且刚刚好是右转。 随着司机打了方向盘,外卖骑手完完全全的卡在了他的视线死角里。 白轩以手扶额,有些不忍往下看了。 他以前在网上刷视频,每天都固定会刷一个up主更新的‘车祸集锦’,每天固定一期,几年上千期累计下来,各式各样的交通惨烈事故中的死亡案例都已经看到麻木。 眼前这种电瓶车卡了大卡车拐弯时的视线死角的交通案例,根本不知凡几。 载重卡车本身由于体型巨大,司机很难意识到碾压到了什么,而即便意识到了,等碾过去的时候也已经迟了。 看着电瓶车在前,大卡摇摇晃晃的在后,接下来的结果基本上已经注定…… 如果丢到视频里,肯定弹幕上会飘过去一行字——教科书。 这个体积的载重卡车,哪怕只是蹭一下,这外卖小哥也极有可能会没了。 事实上也如白轩所想的一样。 仅仅是被大卡车的侧身碰了一下,电瓶车就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同时黄衣的外卖员的车子倾向了车轮的方向,等他摔倒的那一刻,载重卡车的后面两个车轮就会如同索命阎罗般追上来。 白轩倒是有心想要救人。 只是距离太远,隔着一个十字街口,足足二三十米的距离,如果是近距离倒是可以尝试拉一把。 至于说念动力……即便是凭着发高烧的风险,念力也不足以跨越这么长的距离将一个人从车底掀出来。 只不过,试试还是该试试的。 如果这时候能给这外卖员的后背推一下…… 就在白轩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忽的…… 一阵清凉拂过耳畔。 道路两侧的白杨树哗哗作响。 风吹拂而起,毫无征兆间,剧烈的风流动起来,狂风平地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席卷过了整个十字街道。 路边有行人猝不及防间被暴风卷走了手中的塑料袋,一名正在比划可爱姿势自拍的小姑娘的头发被吹成了直升机的螺旋桨。 这股风横扫而过十字街口,并狂乱的涌入载重卡车的车底,如同一发沉重的空气炮般拍在了外卖员的后背上,他刚刚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就像是被人踹了一脚似的扑向路边绿化带。 由于风来的太急,来的太快,那剧烈气压变化中,无形之色风似乎都从无色化作淡白色。 周边行人东倒西歪。 大卡车摇摇晃晃的缓行而过。 死里逃生的外卖员四仰八叉的侧躺在地上,背后是被碾成两截的电瓶车还有洒落一地的疯狂星期四套餐。 这时有路人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急忙凑上来把人扶起。 外卖员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闯红灯时的勇敢无畏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先是一脸呆滞了十多秒,然后双手颤抖脸色发白,一时间不能言语。 “刚刚那阵风好大,吹得我睁不开眼。” “可不是嘛,我睫毛和眼镜都掉了。” “这还真是老天爷救了你一命啊。” “下次可别闯红灯了,也别招惹陆地王者。”(王者=大卡,霸主=高铁) “是啊,命要紧,小伙子你福大命大,记得回家乡祖坟烧点纸,也去城隍庙还个愿。”最后一句是个老人说的。 不少人都亲眼目睹到这‘飓风营救’的一幕,实属是开了眼界。 而让这股狂风发起的源头,白轩却是站在路边,单手扶着路边的一棵树,额头渗出滴滴冷汗,呼吸急促,脸色不至于苍白,但也颓然了几分。 方才那股风…… 是我召唤出来的? 它有固定的指向方向,这股神风必然是自己带来的。 却和之前念动力和御剑时的感觉截然不同,那股风虽是自己释放出去的,但并没有得到精细的控制。 而且唤出的风明显远远强于念动力,可消耗的精神力也不如过去尝试时那么剧烈。 真修世界中,他作为陆地神仙,自然对风的掌握也深谙于心,否则何来的‘扶摇一剑’。 风是野马,是尘埃,是万物之间的气息相连。 通过自身的气息牵引,便可形成扶摇。 坐地日行三万里,一念登临九重天。 不过这需要陆地神仙的境界和浩瀚的修为加持,绝非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 “之前尝试过那么多次都没有任何改变。” “这次只是一个念头就生成了八级大狂风。” “难道这就是暗月界门升级带来的变化?” 白轩暗自思忖。 “倒是有点意思。” 不论原因是什么,先回去再说。 此时黄狗叫了两声,人行道另一端的灯转成绿色。 白轩信步而过,平淡的路过了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问个不停的外卖员。 然后稍稍停下脚步,低下头对狗子说:“那边掉地上的外卖,你可以带回去吃,不过得绕一圈,别让人发现,你在外面吃完了再回来。” 狗子竖起耳朵,连连点头,一想到美味的炸鸡和肉肠,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 趁着其他人注意力都在别处,它狗狗祟祟的来到破碎的外卖箱子处,伸出罪恶的狗爪。 白轩先一步转身离开。 对狗子的行为倒不是放纵。 一来,被车碾过的外卖,原本的客人肯定是不会要了。 二来,救人一命,收点狗粮作为报酬,这要价也不算高吧? …… 回家后,白轩立刻召唤出了暗月界门,想要看一看自己是否是找到了它新解锁的功能。 但见那轮破碎的暗月周边,多了一道虚影。 暗月原本破碎了大半,而今有一半保持着完整,另一半则是保持着破碎的模样。 定睛细看过去,那些零碎的月之碎片,起初是毫无规律可言,而今却像是被谁人雕刻过一样,浮现出了栩栩若生的纹路,好似某种造物的剪影。 其中一块正隐隐透着金色的流光,涟漪泛起,金鳞浅水游。 “这是……” 白轩伸出手触摸界门那块的破碎痕迹。 霎时间,只听得‘叮’的一声,金光明亮起来,破碎的月亮碎片像是被揭开了黑色幕布,直接呈现出一条硕大鲸鱼的虚影。 界门上有字迹浮现。 【第四神通:乘风】 “第四……乘风。” 白轩念出这个名字,只觉得十分耳熟。 他立刻想起真修世界中,被江百川带走的谪仙遗蜕的名字不正是第四乘风吗? 那不过是他作为白无名时期的一块根骨,并未太过于放在心上。 在剑斩了皇甫擒虎后,这块根骨自然是回到了他的手里。 可如今在现实世界也觉醒了名为‘乘风’的神通,就不由得白轩不产生联想了。 而且神通这两个字,可不能随意称呼。 神通,反过来就是通神。 寻常真修,都是从术开始慢慢的接触到道的概念。 术本小道,亦是道的雏形。 白无名曾是创造剑招,被誉为剑术的极致,更是屹立于剑道的顶点。 而神通,便是参透了‘道’后,创造出的……毫无疑问是凌驾于术之上的道之体现,它更加接近于天地万物的本质。 好比同样是挥剑,一个人辛苦十年才学会了一种剑术;而若是掌握了名为‘千剑万化’的神通,则可以轻松驾驭成百上千种剑术…… 当然,通常来说,直接掌握一种神通是几乎不可能的。 唯有问道境的真修才有可能掌握神通。 白轩现在可是一丝一毫的修为都没有,更遑论真修? 偏偏他已经掌握了‘乘风’的神通,这意味着他一个念头便可驾驭风。 只要修为足够,甚至可以做到凭虚御风,乘风而行。 “但现实世界,哪来的修为呢?”白轩无奈的想。 “不过,如果是神通,之前的威能就说得清了。” “就是不清楚,这式神通能否带到真修世界,理论上是可行的。” 青年抬起手指,一念而起,屋子内空气运转,风平地而起。 玩了一会儿,他又看向虚幻的门扉。 “这暗月界门的变化可真是多,一时间搞的我有些懵了。” “但按照它目前的变化,似乎是在说……” “如果我能多寻回一件剑仙遗蜕,就能多解锁一项神通。” “这是让我去收集自己的遗骸和六根吗?” “那我现在算什么?剑仙残躯么?还是天命人呢?” 白轩挥了挥手,让暗月界门散去。 弄明白了神通,发现了新玩法,他的心情不错。 这下子连真修世界的主线任务都确定了,好好的搜集自己的遗骨,说不定集齐后还能解放个剑仙架势什么的呢…… 咚咚咚—— 门外有撞门声。 白轩知道是狗子回来了,打开房门。 为了庆祝自己获得新神通,中午他点了一份套餐,下午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搬回老家。 很快夜幕降临,晚餐简单对付一下。 夜晚九点五十分,他准时躺在床上,将手机息屏,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心头默默念出两字。 ——开门! 暗月幽邃,界门洞开。 意识跨越光阴,灵魂漂泊远乡。 第21章 白无名牛逼! 白轩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有温热且带着些许粗糙的布匹正在自己脸上滑动着。 下意识抬起手抓住了什么。 “唔——” 一声低呼,白轩睁开眼睛,迅速摆脱了迷迷糊糊的状态,视线定格在眼前的俏佳人身上。 前些日子见过一面的大家小姐拿着热气腾腾的毛巾的左手手腕被他握在手里。 宁剑霜静静的看着他,只是因为被握住的手腕有些疼痛才微微蹙眉。 “哎呀,白公……少爷你做什么呢,还不放手?” 端着热水走进来的绿萝见到这一幕,急忙喊道:“小姐好心亲自照顾你,你怎么能——” 沉默中,白轩反应了过来,松开手道:“抱歉,冒犯了小姐好意。” 宁剑霜的白皙手腕上多了一抹深红印子,她用衣袖遮住皓腕,语气宁静而温和,丝毫不因为这次冒犯而生气,反而关切的说道:“无妨……我看你在睡梦中也是愁眉不展的模样,想必是先前的生死一战仍是心有余悸吧,莫不是做了噩梦?” 连的理由都给白轩找好了。 这态度…… 白轩心念一转,倒也觉得不奇怪,毕竟自己杀了皇甫擒虎,为掌柜的报仇雪恨,这位大小姐是掌柜亲生女儿,因而待自己好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多,也就两天。” ……看来身体的消耗是有些严重,即便是开启暗月界门后,仍然被强制睡眠了这么久才恢复清醒。 白轩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 虽然暗月界门带来的时间差最多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但这不意味着他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就一定会醒来。 因为意识是否清醒也取决于自身的躯壳是否完备无暇,当重伤的身体无法维持着神智的清醒时,白轩也会被迫跟着一起沉睡多日时间。 他正想起身,却感到一阵虚脱感,全身酸痛不止,像是被抽空了大部分的气力,连坐起都缓慢而艰难,能听到筋骨的哀鸣声。 宁剑霜连忙按住,说道:“你的身体不宜动弹……悬壶门的医者们说了,你的身体亏空严重,若是七天内不能醒来,恐怕往后也难以醒来,现在醒来了便是好事。” 她一边观察着白轩的面色,一边小心翼翼的斟酌言辞:“我不知道你两天的夜里做了什么,但这给你留下了极其严重的后遗症。” “医者们说了,如果慢慢细心的调养个大半年时间便可以恢复大半,但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恢复到常人水平……” ……医者们,还是悬壶门的,看来这位大小姐是真的关心我的生死,不惜耗费重金请了名医,还不止一位。 白轩对自己的身体有所了解,闭目内视了一番,大致判断了一下情况。 不好,却也不坏。 一剑烧了十年寿命,代价自身是短时间内无法动武, 然而经脉未断,五脏完好……且‘扶摇一剑’中携带的剑气反震自身,不仅没有伤到他,反而误打误撞的完成了一件他迟早要做的事。 剑阁中,白轩的三弟子闻人钥乃是万中无一的先天剑体之一,天生不受剑气侵扰。 以她的特殊体质作为蓝本,白轩开发出了剑气淬体的法门,称之为后天剑体……完成后,其效果接近于寻常先天剑体的八成。 不过它的特点就是需要耗费大量时日,可谓是三年淬体五年入门。 但这一次的误打误撞,仙人一剑的剑气反震伤及自身,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剑气淬体,获得了后天剑体,算是因祸得福。 这有偶然,也有必然……在挥出扶摇剑时,白轩是下意识将自己当做上辈子的白无名看待的,全然没意识到他可不是什么陆地神仙,也没考虑到一剑既出,哪怕只是些许剑气反噬都会伤及自身。 十年寿命换来一个十年才能达成的后天剑体……算不上是亏本买卖。 这么一看,皇甫擒虎的命反而只能算是添头。 白轩想到这里,便不由得想笑。 他低下头,看见水盆中倒映出的一头白发,不由得伸出手捋了捋。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想着是——卧槽,萨菲罗斯,男人中的男人! 白毛一般都是俊男靓女的标配……中国人无法拒绝白毛! 在家里的时候,他可不敢染白毛怕被漂亮妈用拖孩狠狠抽屁股。 而真修世界里,他通常也活不到头发花白或者浑身红毛晚年不详的时候…… 哼,早知道燃烧寿元还有这么个白头发的加颜值buff,我当初就该试一试…… 白轩这边念头流转,内心自顾自的欣赏新发色。 一旁的宁剑霜看着,听着那自嘲似的话,心头却不是滋味。 年少方及冠,公子已白头。 这对一个少年人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这也意味着他为了复仇究竟是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她轻声宽慰道:“头发可以染回来的……等你身体补好了,头发也会变回来的。” 白轩并不介怀道:“这样就挺好,就当留个纪念。” 纪念? 纪念谁? 宁剑霜没有追问,改口道:“你休息两日,也饿了吧……绿萝,把粥端来。” “是,小姐。” 丫鬟出了门。 白轩靠在床榻,问道:“掌柜的……下葬了吗?” “没有,父亲的尸首被收容在棺材里,我从悬壶门中重金购得了一块玄阴冰,可留存父亲的尸身,保证几月内不腐,这些时间足够将他带回建康下葬了。” 宁剑霜解释道:“父亲的遗愿,是让我们带着他回家,母亲也在那里……而且母亲等了父亲很多年,在夫妻合葬后方可正式立碑,将两人灵位请入宗祠。” 白轩又问道:“掌柜的,走的很安详吗?” “父亲走的并无遗憾,他说江湖人死于江湖,亦算是善终。” “倒是像掌柜的会说的话。” “他只是放心不下你。”宁剑霜拧了拧热毛巾,擦了擦少年额头的虚汗:“你是父亲唯一的弟子,也是他的义子……他自然会担忧你的安危,还有将来的去处。” 白轩望着窗外:“掌柜的走了,我将来自当该前往江湖去。” “父亲让我好好照顾你,而我也想照顾你。”宁剑霜握住他的手,很用力:“你跟我一起回建康吧,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留在这里。” “宁小姐不必如此,我这伤只需养养就好……”白轩客气了一句。 宁剑霜微微虚了虚眼眸,她不允许对方拒绝,又说道:“等到父亲下葬的时候,你也该和我一起为他扶灵。” 哪怕白轩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义父、师父恩同再造,养育之恩重于一切,他岂能不去扶灵? “……我也没说不去。” “你答应了?” “是……所以宁小姐可以松手吗?” “叫姐姐。” “什么?” “我比你年长几岁……叫姐姐。”宁剑霜的眼里闪着某种强烈而执着的光,重复了三遍:“叫‘姐姐’。” 白轩一时无言以对。 心理年龄过于成熟的他,对称呼妙龄少女为姐姐这件事的确有些难以启齿。 倒不是觉得对方不配,而是这么一开口怎么都感觉自己是在老黄瓜刷绿漆、八云紫穿洋裙。 宁剑霜等待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白轩开口,她的脸色略微有些失望。 “希望以后,你会心甘情愿叫我一声姐姐。” 望见了对方眼中更加深刻的执着念想,白轩心头苦笑。 ……可是姐们,我的真实年龄加起来约等于一个大秦帝国啊。 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宁剑霜立刻回到端庄坐姿,松开手指,大家闺秀的仪表毫无破漏之处。 她听出了外面上楼的脚步声并不属于绿萝,太厚重了,明显是个男人。 而在这里能自由行走的男子,自然只有一位重量级的人物。 两百八十多斤的酒楼厨子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罐子走了进来,将其放在了桌子上,盛了一碗放下,侧过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年,眼中闪过忧愁,继而又化作欣慰。 “就知道你小子命硬!” “这热粥先凉一会儿再喝。” 厨子是被掌柜的救过命的江湖草莽,过去早已舍弃,名字也丢了,这么多年下来,白轩也不知道他的过去,但彼此之间十年感情是做不了假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白轩开口问:“你脑袋还疼吗?” 厨子闻言,眉毛竖起:“你还敢提这茬!” 白轩笑道:“不疼就好。” 厨子冷哼一声,一屁股墩坐下,椅子发出咯吱一声响:“我也是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把外面那些人都杀了的,掌柜的明明没教过你剑法吧,但外面的尸体全都是一剑封喉,我醒来的时候见到齐人凤和那一地的尸体,差点没给我吓死!” 白轩问道:“其实我是武学奇才,你信吗?” 厨子翻了个白眼:“我看了你十年,你资质不错,但奇才……根本谈不上,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入境了。” 白轩耸了耸肩。 厨子自顾自的推测道:“看来掌柜的,还是把那件东西给你了,否则你也没办法杀了那群人,还有皇甫擒虎。” “什么东西?”白轩奇特道,什么东西能有这等杀伤力?暴雨梨花针还是东风快递? “当然是剑仙遗蜕,不然还能有什么?”厨子直言:“你当我不知道掌柜的真实身份啊?” “?” ……一块破骨头,它是能当导弹使吗? 厨子十分肯定的说:“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了,你啊,铁定得了剑仙遗蜕里的传承!恐怕掌柜的也是早早就做了这份打算,特奶奶滴,这传出去得让江湖多少人羡慕死。” 白轩忍不住:“你就这么把自己说服了?剑仙遗蜕这么神乎其神?” 厨子一拍大腿:“那不然呢?你都把皇甫擒虎宰了,还能有假啊!” ……你们这群人是不是对剑仙遗蜕有什么误解? ……白无名创建的门派是剑阁,不是风灵月影宗。 无法解释也不好解释的白轩只得违心的点点头:“……那确实。” 宁剑霜念道:“白无名留有诗句过——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厨子听不懂,看向白轩,疑惑的问:“文绉绉的,什么意思?” 白轩翻译了一遍:“哪怕白无名死了五百年,仍然牛逼。” 第22章 从此踏上收集六根的不归路 厨子简单问了一句剑仙遗蜕的事后,也没多说什么。 他倒是对这些丝毫不贪心。 如果动心,早就动心了,这都下来十多年的时间,他明明知道却从未打听过相关,可见是早就不在乎了。 白轩也顺势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厨子说:“我自有去处。” “不随着我们一起去建康么?”宁剑霜不解,厨子追随父亲十多年,绝对是可用之人。 而且他还是一个厨子,要知道,这天下任何经营势力之人,掌管厨房的厨子都必须是绝对信得过的人选。 因为人是要吃东西的,厨子要害死当家主子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即便是在现代,一名优秀负责的主厨都是极难找的。 如今的‘聚义阁’很是缺人,尤其是完全站在主家这一脉的人,宁剑霜很希望能将厨子一起带去建康,之前没问是认为厨子肯定会跟着一起走,没想到他居然不打算一起。 “如今这酒楼也没办法继续经营下去了,不如收拾一下,随我们一起去建康。” 厨子摆了摆手:“大小姐的想法我是明白的,不过前些天的那一战也让我明白了,我这人虽然还能提的动刀,但也是杀了这么多年的畜牲,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了,我早已想要归隐……不,实际上,这十多年也已经是归隐了。” 他唏嘘感叹道:“我本北朝之人,当年是一个屠户,平日自认为也是良善之辈,却某日回家后见到妻子与奸夫偷情,且听闻其打算联手给我下药害死,一时气愤到失去理智,失手杀了两人,从此也上了通缉令,不得不背井离乡,逃难至南方来,稀里糊涂就混成了劫道的,直至某天没长眼抢到了掌柜的身上……” 厨子哈哈笑了笑:“可人老了总要归乡的,趁着现在还没有老,也该回了。” 这倒是令人有些惊讶。 白轩还是第一次听说,记忆中也没提到过,厨子居然是北朝来的流寇:“你要回北朝?” “对。” “可南北隔绝,你若是在北朝被通缉,如何能回去?” 厨子的回答也和玉门有关,他拢了拢袖口,低声道:“自然是要去玉门……从玉门关去塞外,穿过草原,可不渡河便返还关中,不过这一路凶险且路途遥远,怕是会一去不回了。” “已经确定要走了?” “对,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厨子笑了笑:“就等着你醒过来,有你给掌柜的扶灵,这葬礼我不去也罢,也免得伤感。” 宁剑霜还想再劝一劝。 白轩说道:“那我便也不挽留了,祝你一路顺风吧。” 厨子奇异的抬了抬眼皮,有些错愕,又有些高兴:“我还想着你万一接受不了呢,若你真是舍不得,我倒是可以陪你去建康住两年……但听到了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他抿了抿嘴唇,然后咧嘴一笑:“既然你已经长成大人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下可以走的更安心一些,没什么好留恋不舍的。” 白轩早已习惯了离别这件事,他只是强调了一句:“不过你得把你家乡在哪里告诉我一声,将来我定会去北朝看你。” 厨子说:“我家在洛城。” “城里人?” “不,乡下人,我住在城外,天天看着洛城的城门长大的,以前是公主封地的食邑。” “后来呢?” “那公主造反了。” “嗯?”白轩挑眉:“公主也能造反?” “北朝是这样的。”宁剑霜对此也是见怪不怪的态度:“北朝祖上承袭异族血脉居多,大多混乱难堪,北朝在南朝看来属于沦丧地,不同民族建立了一个又一个政权,互相倾轧厮杀了足足四百多年,造反、宫变、政权分裂……可谓是屡见不鲜,六十年前才灭亡的北齐政权的皇帝更是个顶个的……神奇。” 她顿了顿,显然不想说的太详细,只是从表情看似乎有被恶心到。 “总之,北朝文化水平更低,更加野蛮血腥;南朝则不然,为大秦中原正统,生活南朝的多为秦族人,文化传承未曾断绝过。” “也不能这么说,几百年过去了,如今北朝还是不太一样的。”厨子底气不是很足的辩解了一下:“不说南朝,反正大秦的公主不也一样造反么,自从某个自称‘吾非相,乃摄’的权臣立了第一位女帝之后,大秦公主造反频率也是很高的,起码有过七八次吧?” 听到这里,白轩微微斜了一下眼睛。 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拐到我身上。 历史上,白轩的确当过一次权臣。 当时化名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白光,字太岳。 摄政也就五年时间,第一位大秦女帝是他亲手提拔的。 当时只想着当上宰相了,肯定要爽一把就死,因为皇帝太小,还不能处理政事,等皇帝成年后,到时候让皇帝把自己干掉后顺理成章的收回权利,打压一批,分化一批……啧,完美。 只是当初出了点偏差,谁知道年长的皇子都夭折了,剩下的都是一群小娃娃。 白轩也不是真的对处理政事多感兴趣,治理一个国家多累人啊。 如果选个六岁的小娃娃岂不是给对方打工十二年?! 于是一番权衡之下,只有十三岁的长公主被看上了……那于是就登基呗。 第一位女帝就这么诞生在了历史舞台上,还是在建国一百五十年的大秦帝国的历史上。 白轩当初只顾着爽了,全然没想过这会给历史带来什么影响。 如今站在大秦灭亡五百年后来看过去的历史,他的这一怕麻烦而拍脑门决定的骚操作的带来的影响可谓深远,其最为直观的结果就在于……给后世的女子称帝提供了可参考的历史依据和登基称帝的正统性。 武周称帝,那是因为武则天活的比李治更久,她是从临朝称制的皇太后变成皇帝的。 但凡古代封建王朝,女子掌权……无一例外都是走这条路线,就是当皇后,然后熬死皇帝,然后新帝登基,皇帝太小,皇太后临朝称制,以此方式变相的控制皇权来掌握权力。 可第一位女帝在白太岳的辅佐下登基的时候,才十三岁。 并且十八岁的时候完成了宫廷政变,趁着白太岳一个没注意,把他干掉了,然后迅速收拢了皇权,掌控了朝堂,不到二十岁就是完全体的女皇帝! 这特奶奶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奉天承运继承大统了,直接扫平了历史上‘女子不能登基’的障碍。 再再者,这还是一个可修行的真修世界,能不能打并不直接取决于肌肉密度。 因此后世的公主对此奉为圭臬,动不动就想着造反。 对此,白轩肯定要背大锅。 过去没意识到的问题,现在意识到了,可惜为时过晚。 白轩只能强行扭转话题:“洛城……我记住了,将来肯定是要去一趟的,你打算何时出发?” “明日便走,不久留了。”厨子说:“这酒楼已经卖出去了,获得的银钱,我带走三成当做盘缠用,剩下七成都给你。” “卖了?” “嗯,掌柜的遗书上吩咐的,本来就是留着养老的,如今人不在了,留着也无用了。” “也是,人都散了,还留着一栋酒楼有什么用呢?” “你这么说,搞得我也伤感了。”厨子说着抽出一封信递给白轩:“这是掌柜的留给你的书信,估计是早就写好了。” 说完,他起身离开房间,临走前指了指粥:“记得趁热喝完,往后可就尝不到我的手艺咯。” 宁剑霜看着这封信,问道:“需要我回避一下?” 白轩无所谓的说:“想看便看。” 拆开信封,里面的纸张微微泛黄,看上去已经存放着有较长的时间了。 ‘二郎吾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恐怕已经不在人间了吧……’ 这封信里写了许多家长里短的话。 其中前半段的大部分,都是给白轩介绍江百川自己的来历。 书信里其中明确的提到了‘建康’‘聚义阁’的名字。 ‘若是将来无处可去,也不想守在酒楼这里,就去建康的聚义阁,带上这封信,带上江城子,江宁两家人定会好好待你,等你将来有出息了,指不定还能得了我家女儿青睐,到时候你可赚大咯!’ 实际上,这才是江百川给白二郎留下的最大遗产。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死,也知道白二郎对江湖很憧憬,没打算把他困一辈子的时间,只要白二郎如此期望,大可以去往聚义阁,靠着这层关系,一举从跑堂小二摇身一变成为江家少爷,有了背景和资源,加上十多年打熬的根骨底子,还愁不能成材? 想到这里,白轩下意识视线偏向另一侧,然后对上一双翦水秋瞳。 视线交错,四目相对…… “父女连心,我和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宁剑霜轻声说:“看来父亲是希望你成为江家的少主,未来继承江家的影响力。” “我姓白。”白轩说,言下之意,不姓江也能当江家少爷? “姓氏并不重要。”宁剑霜眼眸微抬:“我是女子,继承的是宁姓,也是南朝宁国公府一脉,和朝堂有关;而江家继承的则是聚义阁,是祖父江神龙创建的江湖势力——因此前者重血缘,非宁国公后人不可继承爵位;后者轻血脉,唯力是举、能者上任……聚义阁本来就不是江家的一言堂。” “懂了。” 这就跟张无忌作为金毛狮王的义子然后继承了明教教主的位置差不多意思。 江湖势力,讲究传承,但传承绝不限定于血缘。 白轩继续往下看,手指轻轻一撮。 发现在这封信后还藏着一页纸。 不过这张纸上的只有短短三行字。 ‘十五年,我从禁城内抢到的剑仙遗蜕其实一共是两份,还有一份就埋在南楚皇宫的千年银杏树下’ ‘这个秘密除我之外,无人知晓!若是有机会,千万千万……记得一定要取出来!’ ‘这张纸,阅后即焚,不可留存!’ 眼皮跳了跳。 很好……本来还愁着下一份遗蜕去哪里取得呢,这下任务提示都来了。 掌柜的这份遗产还真是丰厚至极! 白轩将第二张纸递给宁剑霜,后者看完后立刻丢进一旁的香炉中,将其燃成灰烬。 宁剑霜知道这是一份泼天富贵,同样也是一份烫手山芋,轻声劝道:“如今的聚义阁、宁国公府……承受不起这件宝物的风险。” 白轩点头:“我知道,有把握之前,我不会去取。” 但,迟早是要取回来的。 从此也将踏上收集六根的不归路。 第23章 妖夷乱秦五百载;南北朝堂共江湖 次日上午。 厨子提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回乡的道路,临走前还唱了一首听不懂的北地民谣,倒也是来去潇洒。 白轩随着宁剑霜带上了一副棺材,踏上了去往建康的路。 这一路上都是坐马车。 不过古代的道路质量实在堪忧。 而且白轩过去也没时间在这里研制出水泥这玩意来,他前面的人生阶段几乎都是真修,最差也是个武林高手,赶路根本不需要慢吞吞的坐马车。 如今乘坐马车时间长了才知道多折磨……哪怕是现代,长时间坐车都会感到全身不适,即便坐垫再如何柔软;而这个时代的马车甚至连弹簧之类的减震装置都没有,自然更加折磨腰背,考验屁股。 长时间在外经商的女子和弓马娴熟的女将军,其他方面姑且不论,但这臀部肌肉必然是相当发达。 宁剑霜和绿萝都能在车内保持着长时间的端庄坐姿,可见她们的家教和意志力都颇为不错。 这一路上也是闲着无事。 白轩便主动问起了一些事,其中最初问询的话题便是,他尚且不知晓的五百年历史。 宁剑霜出身宁国公府,自幼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或许诗词歌赋水平一般,但历史经义是相当精通。 她用了三个时辰给白轩简单的说了说这大秦灭亡后的五百年历史。 用现代人也能了解的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妖夷乱华。 白无名一剑斩断了大秦龙脉,也从此斩破了国运说,无数攀龙的炼气士死伤殆尽。 大秦龙脉被斩灭后,烽烟四起,各地王族、世家揭竿而起,各地皆称王,史称八王之乱。 与此同时,塞外异族大举侵入中原,侵占北方地区,陆续建立起了十数个异族政权。 这些异族和中原人的样貌相差巨大,在大秦帝国时期,被蔑称为‘妖’,异也音通夷,所以正式名称是‘妖夷’,同草原上的‘蛮’,被并称为妖蛮。 大秦时期历史书上记录其为‘披毛戴角之辈,湿生卵化之徒,茹毛饮血之兽’。 因为大秦帝国有五百年的统治历史,中原人的内部民族认同早已建立,中原大地数量最多便是秦族人,民族文化自信一旦建立起来了,那看周边一群,不论谁都是一群蛮夷。 大秦帝国强盛的时代,异族都是被大秦人排挤在外,秦人尊而妖族卑;而妖夷在北方建立政权后,这种情况就反了过来,这一历史阶段是相当血腥残暴的……有历史记载,短短五十年内,原本北地三千万的秦族人死的只剩下五百万。 妖夷是从北方打向南方,但北地辽阔,且妖夷自己内部也有大量的族群,缺乏一个统一的政权,因而没能在第一时间吞掉南方之地;反而是南方在巨大的高压下,快速完成了政权的统一,抵抗北地妖夷的入侵。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整个历史就彻底走向了南北割裂的阶段。 一条大江和淮水隔在这里,三门峡固守军事冲要,北朝的骑兵冲不下来,没有足够水师的情况下,任何一方都缺乏直接发起大战的可能。 正因如此,原本作为次要战场的‘玉门’反而成为了诸国之间多番交锋的绞肉机。 四百年前,北方妖夷发兵百万试图吞下南方之地,其中最为关键的玉门关短短十年就经历了不下于二十次大战,小战更是不计其数。 南方秦人在生死存亡之前空前万众一心,因为当时的妖夷并未被秦族和中原文化所融合,如果当时南方丢了,恐怕结果就是白人奴役黑人的下场了,不单单是亡国,更是灭种,文化传承都会被付之一炬。 但南朝撑住了那关键的一百年。 同时妖夷内部也开始产生了剧烈的内斗,往后三百年就是一个个政权的建立和一场浩大的民族融合史。 从结果来说……五百年后的北朝基本上也完成了秦化,不过这个秦化,指的不是“大族群”靠着人口数量的绝对优势改变“小族群”的生活方式。 因为北朝中,妖夷族不单单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就连人口数量也占据着优势。 只是妖夷族发现了想要维持一个政权的长久统治,就必须主动接纳秦族人和中原思想,否则按照他们原本那种打法,就是几百年换十几个政权,迟早要被自己玩死。 北朝的秦化是一种主动学习的行为。 不过改革这种事,从来都是有巨大阻力的,谁都不会一口气随随便便的成功。 五百年后,南北朝割据的情况仍然没有变化,只是政权换了一批。 …… “南朝名为南楚;北朝名为北周。” “南北朝,如今是隔江对峙。” “南朝整体总人口多于北朝,更加富饶,然而同时面临四面侵扰,压力相当大,始终保持稳健固守之态,且十五年前皇帝驾崩诸王夺嫡导致国政大乱,如今朝政不过是靠着皇太后垂帘听政勉强稳固。” “北朝刚刚结束长达六十年的分裂状态不到二十年,尚且处于恢复国力的时期。” “南北朝虽然是对峙状态,但也不妨碍彼此之间互相做生意,保持一定的经济往来。” 宁剑霜抿了一口水:“譬如说,南朝盛产丝绸、茶和瓷器;而北朝盛产好酒、玄铁宝兵……而这些东西,如今两朝之人都能用得到,这也是互市的好处。” 听到这里,白轩才算是微微松了口气,稍稍如释重负:“这么说来,南方的五百年倒也算是过得去?” “南朝的政权交替也有一两次,但相较于北朝那种血腥厮杀的修罗场,诚然是要强一些。”宁剑霜轻声道:“不过我南朝虽文化厚重,但的确比不得北周武德充沛。” 绿萝也点头道:“南方人的确不如北方人能打。” 白轩望着绿萝,盯着她头顶上的两片绿叶。 小丫鬟被看的脸颊微微发烫:“干嘛啦?” “你也算是有妖夷族的血脉吧?”白轩问道。 “有是有。”绿萝歪了歪脑袋:“倒不如说,现在谁还没点妖夷族的血脉呢?” “不是说南朝的秦族人居多么?” “但也根本架不住有大量的北朝人逃难来南朝啊。”绿萝双手做祷告状:“我的祖辈就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 “……河狸。” 白轩明白为什么大街上那么多生有异族样貌的人了。 妖夷族已经和秦族完成了从血脉到文化的融合……披毛戴角之辈都可以满嘴之乎者也的自称秦族,也是微妙。 历史上五胡乱华往后,纯血的汉人只会越来越少,民族融合就是这样,可不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吗? 谁都别嫌弃谁,凑合过呗,还能分了咋滴? 而且…… 白轩目光打量着绿萝头顶的两片叶子,不由得一笑:“这么一看,倒也挺可爱的。” 绿萝得意的一叉腰:“是吧是吧?植物系的妖夷可是很少见的,我祖上传闻是个宫廷花匠呢!而且我的血脉也不是没好处的,只要多晒晒太阳多喝点水就很好养活,都不用浪费太多米面养着呢!” “你还会光合作用?”白轩一怔,这叶子不是个装饰品,还真有的用? “我很好养活的,否则当初家里卖身的时候也不会轮到我。”绿萝骄傲的说,旋即眸子又微微一黯:“不过我同村的,有个狐姬,命运就很不好了,就因为生的好看,且达官贵人好这口,被高价卖去了青楼。” “狐姬是什么?” “就是天生长着狐狸尾巴的女子,有的是长着耳朵……虽然怪怪的,但怪好看的。”绿萝双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听说青楼里这类很受欢迎,除此之外,还有蛇姬、虎姬、花姬……” “咳咳咳!”宁剑霜一声轻咳打断了绿萝的话语,她敲了一下丫鬟脑袋:“给少爷说些什么呢?” 她目光平静里透着一股威严:“刚刚的话,你莫要当真,青楼楚馆之地,能不去便不去,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现在哪怕有心也无力啊。” 白轩现在仍然深陷副作用的状态。 不过内心倒是偷偷记下了这一笔,将来有机会还是要去看看的。 以前大秦当官的时候,这类地方也不是没去过,但秦朝嘛……毕竟受到时代眼光的限制,相较于宋明时期的顶尖繁华差了太远,去过后很快就乏味了。 现在不一样了,似乎多了很多兽耳娘,这下不得不去勾栏听曲了。 “对了,这么一说……”白轩又问:“宁小姐也有妖夷血脉?” “有,但我往上三代人都是寻常人类模样。”宁剑霜面色如常的回道:“所以我也是样貌如常人。” “都是寻常人类,那为何会知道是有妖夷血脉?” “因为祖上有生出过奇异样貌的先祖,父母都是人类模样,孩子却……” “返祖现象吗?”白轩低语了一句。 “什么是返祖?” “就是……”白轩简单解释了一下。 “这有办法治疗吗?” “先天性的,而且并非病变,无法治疗。”白轩摇头,这就跟人天生是金色头发或者异色瞳一样,不仅不算病症,而且是稀有产物,和白虎一样,看着多帅。 “你身边有人是这种返祖现象者?” 宁剑霜微微停顿:“这件事暂且不提……我们还是继续说说南北朝吧。” 她强硬转移了话题:“虽然南北朝堂分裂,但南北的江湖却是彼此相通。” “我先前曾言南朝不如北朝,这其实不是我一家之言,而是公认的。” “因为当今被誉为武夫极致的天下十人中,共有六人出自北朝!” 第24章 不怕孩子性子烈,就怕孩子搞创业 武夫极致。 白轩听到这个形容词,不禁陷入了思索。 这个世道已经不存在真修了,唯有真武。 因而武夫是为南北朝唯一的修行体系。 正因如此,白轩对于这个真武的全新修行体系,有些把握不准确。 他问道:“关于真武这一条路,能给我说说吗?” 宁剑霜眨了眨眼睛:“父亲没有告诉你?” “掌柜的始终让我打好基础,不肯告诉我太多,说是等到入境后再说,然而……”白轩耸肩道:“始终不肯告诉我具体如何入境。” 之前从皇甫擒虎那边得知了一些,但对方也没有说太多太详细,显然当时还是有所保留。 “唔……”宁剑霜若有所思:“父亲倒也没说错,你的根基十分扎实,若是草草入境也委实可惜,真武之道讲究厚积而薄发,若是父亲的目标是将你培养成天下十人,那么这条路,你便是任何一境都得一步一脚印的走上去,如此方能登临九重天。” “所以……”白轩眼神微妙:“你也要当谜语人?” “倘若只是谈一谈真武来历的话,倒是无妨。”宁剑霜略微思索,整理言词道:“‘真武’二字,起源于玄武宗,传承至今已经超过千年以上,如今在南朝境内,可谓是武道之祖庭。” 白轩听到‘玄武宗’三个字,下意识脱口而出:“六道七宗?” “是,六道七宗从春秋时代就已经有了,这玄武宗便是当初的六道七宗之一。” “但玄武宗不是已经被二……清源真君劈了宗统所在的山峰?” 六道七宗之间起摩擦不在少数。 但有倦知还那般勇猛的还是头一回。 这劈的可不只是山门,而是整座山都裂开了。 六道七宗注重的就是传承,山之所在就是传承所在,可以说一记开山斧直接是把玄武宗的千年传承给劈没了。 白轩当时也在附近看热闹,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他以为那一斧头之后,玄武宗肯定是没落了,没想到居然反而混的风生水起? 宁剑霜继续说:“当年清源真君劈了玄武宗的确是事实,正因如此,如今的玄武宗和奉清源真君为祖的白梅派有着巨大的龃龉,即便过去了五百年,双方仍然摩擦不断。” “说回玄武宗……虽然当初道统神山被劈了,但后来玄武宗又找到了新的一座山,那座山名为太和山,为火山,玄武神为水神,唯水能克火,此山有“非真武而不足当之”之意,故改名为武当山。” “如今大多说起玄武宗,都会提及‘武道祖庭’或者‘武当派’。” “六道七宗的称谓倒是少了许多……不过这天下大多赫赫有名的江湖门派,其实源流仍然来自于六道七宗。” 白轩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的武当派很风光吗?” “很风光。”宁剑霜说:“当今武当派的掌门人年过百岁,却是天下十人,天位高手武评,老真人排名前三甲。” “他三十岁下山游江湖,只身一人便彻底平了盘踞了一百三十余年的恶人谷,往后六十年横扫南北两朝江湖黑白道高手,凡有恶名者皆闻风丧胆、望风而逃……三十成名,九十归山,一甲子无敌手,且为人和善、武德兼备,从未做出过以大欺小之事,江湖后起之秀若前去拜访,老真人亦会指点一二,断然不会毁人根基,能和他过上两招的人都能名声斐然。” “祖父在世的时候,曾上过武当山,而后对家人说过——杀人我不及老真人一尺;武道我不及老真人一丈。” 三十年前逝世的江神龙也是一代江湖豪侠,更是位列天下十人之列的绝世高手,他都这么说了,可见对老真人评价何其之高,几乎到了被折服的地步。 宁剑霜幽幽轻叹:“祖父也希望将来下一代的人能够替他再上山见一面老真人,可惜以如今聚义阁的江湖地位,根本没有脸面去武当派。” 见到大小姐兴致不高,白轩转了一个话题:“你再给我说说,有哪些厉害的剑道宗派吧。” “剑……你将来打算学剑吗?”宁剑霜低声问:“确定了要走剑道?” “不行吗?” “并非不行,而是……”宁剑霜微微蹙眉,似是担心自己说真话会伤到少年敏感的自尊心。 “有话但说无妨。” “父亲当年也是一根筋的执拗,选择了剑作为兵器。”宁剑霜说着,侧过目光,看向了挂在马车车壁上的那把名剑‘江城子’:“但,其实祖父江神龙的家传武学……并非剑术。” “嗯?”白轩心间发出白色猫猫疑惑的‘啊’声? “很奇怪是吧,我也很奇怪,但这就是事实。”宁剑霜抿着嘴唇,有些尴尬道:“祖父传下来的是刀法……你如今是江家少爷,理应学一学刀法,总不能放着家传武学不要,去和父亲一样去学剑吧?” 白轩:“……” 他十分不解:“但掌柜的,不也是靠着剑术成为了聚义阁的阁主?” “那不一样的。”宁剑霜轻叹中说起这世事之多变:“父亲幼时开始习武,当时祖父还在,聚义阁如日中天,而且父亲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也是我的大伯,原本聚义阁该由这位大伯来继承……父亲年轻时也根本是个江湖游侠,打算自己打拼出家业,便选择了剑……祖父对此也是支持的,但后来祖父走了,大伯早早去世,父亲不得不回来接手聚义阁,但那时候剑术大成也闯出了名声,自然不会再重新研修家中的刀法。” “如今你是江家少爷,可聚义阁并无太多时间让你钻研剑术,哪怕天分再高,也总是需要名师指路吧?” “当初父亲也并非是一根筋自己练剑,同样是拜师学艺,方才习得了剑术……可若是拜师他处,还是同样的问题,你如今十八岁上位入境,时间上明显不够,如今的聚义阁也不是当年了,没办法给予你同等的资源。” 大小姐的语气并无强迫的意思,看上去是在很冷静很理性的分析利弊。 “如果你选择刀法,江家自会有人教你家传武学,入境之事也不用烦扰……而且你不用和父亲一样苦苦求索,甚至最终不得不以身犯险取得剑仙遗蜕,就为了博一个可能性。” “因为祖父踏入了天位境界,只要重走他当年的路就好,远比自己独自求索更简单。” 白轩耐心听完后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已经获得了剑仙传承,这一点你也是清楚的。” 宁剑霜的视线落在白轩的一头白发上:“我自是知道,可那剑仙传承……未必值得信任,未必强过我江家的传承。” 她微微咬住下嘴唇。 见此,白轩大抵能分析出宁剑霜的情绪。 她对剑仙遗蜕并不喜欢,甚至心怀憎恶,哪怕这是什么泼天富贵,她也并未被迷了眼睛。 毕竟某种意义上,这东西就是导致她家破父亡的罪魁祸首。 而且,在她看来,白轩虽然杀了一名宗师,但代价是很高的……这东西是否可信,她根本无从琢磨。 白轩认为此时说什么都可能会被她反对,虽然她表现的很冷静,但事实上有些情绪化……或许,在她眼中,白轩选择剑道就是踩着钢丝过悬崖,失足便要粉身碎骨;而选择家传的刀法,哪怕成就最终不会太高,也至少不会摔死。 姐姐不让自己创业,要求进自家厂里当高管。 不怕富二代混吃等死,就怕富二代努力创业。 可恶,她居然想让我吃软饭! 我可是绝世剑仙,这软饭岂能吃得?! 我都决定要在现代世界找个富婆吃软饭了,倘若穿越后在真修世界继续吃软饭,那我不是白穿越了! 白轩内心不是很想吃这口又香又软的大软饭,只得祭出拖延大法:“宁小姐,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宁剑霜见到白轩没一口咬定,也觉得不能急于一时,还是回去后再假以时日慢慢调教……不过她还是顺带强调了一句:“不要叫小姐,要叫姐姐。” 白轩灵活的转移话题:“掌柜的在外拜师学艺的时候,师傅是谁,师承是什么?” “唔……我不想让你学剑,也是因为这天下惊才绝艳的剑客实在太多了,光是剑道圣地便有足足三个。”宁剑霜明明名字里带个剑字,却对‘剑’丝毫不感冒。 “父亲拜入的师门,名为西蜀剑林,位于蜀地,为一长老外门弟子,仅仅跟随修行了三年不到便被送出剑林……该门派人数稀少,真传不足十人,剑林七子皆为宗师,且都是上乘大宗师,玉门关外留名刻碑,名震天下。” “说起来……皇甫擒虎也曾经是西蜀剑林的记名弟子,其师傅就是剑林七子中的一员。” 白轩想了想,回道:“我还不至于记仇到连对方道统都给灭了,只诛首恶就差不多了。” “噗,咳咳咳……” 绿萝在一旁喝水呛到了,她觉得小姐提到这一点是告诉白轩想去拜师西蜀剑林恐怕是行不通的。 怎么这人想着的是犁庭扫穴斩草除根啊! 宁剑霜调整一下情绪,而后继续道:“北周也有一剑道圣地,名为龙渊剑池……剑道高手层出不穷,该剑派多为北周各方政要雇佣的保镖或是刺客,在北周政局稳定之前,同门之间也会拔剑相向,如此养蛊方式,也养出过许多顶尖的剑客,当今天下第一刺客就出自龙渊剑池。” “是刺客,不是剑客?” “是刺客。” 好好剑客居然给干成刺客这种很有钱途的职业……很有想法啊。 白轩唠嗑着又问:“最后一个剑道圣地是?” “蓬莱剑阁。”宁剑霜很庄重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白轩等了一会儿:“下面呢?” “蓬莱剑阁很神秘,世人对之,知之甚少。”宁剑霜说。 “知之甚少,却能名列三大剑道圣地之一?” “这个是公认的。” “因为蓬莱剑阁有剑仙传承在啊。” “每一代弟子都只有一位,被视作五百年剑仙白无名的嫡传。” “当今蓬莱剑阁的唯一嫡传便是那天位之下第一人,弃无衣。” 白轩挺直了身体,小伙子上半身支棱了起来。 这是我的多少代徒孙啊? 天位之下第一人? 白轩倒是还想继续听一听这江湖趣味,透过这些,大抵能够判断出五百年的江湖大势变迁,以及六道七宗们在天道崩了一极后如何求变的过程。 闲聊至此,天色渐晚。 始终保持着一路沉默的车夫开口:“大小姐,前方到客栈了。” 绿萝闻言,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轻声说:“是驿馆也是客栈。” 宁剑霜拢了拢衣袖:“先过去吧,都是些老弱病残,总不能在外面住一晚。” 白轩看得出她们的警惕性都提高了不少。 走江湖的……除非是风餐露宿不和他人接触,否则到了什么新地方,都需要留个心眼。 两千年的时代,跑长途的司机们谁手边不都放些护身用的刀具。 只是此时白轩并不清楚,宁剑霜和绿萝警惕心拉满的真正理由。 盖因‘江百川之死’已经被补天书传的天下皆知。 因而粟县之地也早已被无数耳目盯上。 因为江百川死了,所以‘第四乘风’这件至宝的下落就成了无数人想要争夺的目标。 白轩一行人必然会被多方势力所觊觎。 宁大小姐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事实上,就在白轩休养的这两天时间内,宁剑霜就已经安排了很多诱饵散出去,也请了些镖局跑人镖,用以迷惑多方视线。 但她也不能确定这样的方式能拖延多久时间。 目前已经快出了云州地界。 虽然一次袭击和刺杀都没碰到,但不代表没有人到来。 理论上,今晚是最为危险的一个晚上。 可能会有人疑惑。 既然如此危险,那为什么还要住客栈呢? 寻个深山老林藏起来岂不是更好? 这是因为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一路上的安危与否,还是要看今晚能否处理的足够漂亮。 宁剑霜也早已做好了对应的打算和安排。 火云马车缓缓驶入客栈。 客栈内传来犬吠声。 星月升空,夜幕降下,这一夜会很漫长。 第25章 富婆,饿饿,饭饭 客栈里三拨客人。 白轩进来之前,这里已经有了两伙人。 一伙人做商贾打扮,而且还是不多见的胡商,样貌发色瞳色都倾向于草原人,一共三人,正在低头窃窃私语着什么; 另一伙人则是一名江湖客,兵器藏在随身的行囊里,独自一人坐在桌子上自斟自饮,桌案只有一盘下酒的茴香豆。 俱是看不出什么跟脚来。 车夫在后面负责照看火云马。 这一路上,白轩也没见到宁剑霜有什么护卫,只有车夫一人,想来这位沉默寡言的车夫应当实力不俗。 “几位贵人……”客栈老板一瞧装束便感觉非富即贵:“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也吃点东西。”绿萝说道:“老板,招牌菜都来一份。” “好嘞,咱们这儿的羊肉馅饼肯定是一等一的,用的都是正宗的黑山羊肉!”客栈老板自卖自夸,然后安排伙计去厨房准备吃食。 等了一刻钟后,刚刚出炉的羊肉馅饼和羊肉高汤都放在了桌案上。 小丫鬟想都没想直接动手去抓。 白轩正要制止,却被宁剑霜按住了手。 绿萝也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正在大快朵颐,吃的满口生津,腮帮子鼓鼓的,吃得太满了咽不下去,还要了一壶茶润口。 她虽然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模样,但也不是真的憨憨和不长心眼。 行走江湖最怕下毒,因此定然是要试毒。 绿萝这是在主动试毒,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白轩也不好打断,毕竟她看上去吃的很香,一个人就吃了两人份……不是,说好的浇点水晒晒太阳就能活呢,你这干饭速度和干饭量怎么看都是专业的啊。 就这么等着,眼瞧着羊肉汤都要变成冷饮时,绿萝忽然咀嚼的动作一停,紧接着整个人摇晃起来,双手撑着桌案,抬起俏丽面容,鼻子里流出鲜血。 她很夸张的喷出一口血。 那呕血三升的画面相当有视觉冲击力,一下子把客厅里其他两伙人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绿萝气息微弱道:“小姐,这……有毒。” “嗯,看出来了。”宁剑霜神色不变的回了一声,旋即起身望向客栈老板:“你该给个解释。” 老板整个人呆住,哭丧着表情:“不不不,不是我啊!我什么都没……” 宁剑霜面不改色,袖口翻飞,藏在衣袖下方的指尖迸发出裂弦之音。 屈指一弹,一抹乌光射出。 原本一脸慌张的掌柜忽然间收敛所有表情,腾空翻转三圈半,动作之灵敏堪比山里灵活的狗,嗖的一下飞到二楼上,一只手搭着栏杆,另一只手翻出哨子吹响。 呼咻——! 尖锐的声响,响彻寂静深夜。 摇人了。 客栈掌柜咬牙骂道:“该死,明明没让人下毒,到底是哪个孙子自作主张!” 宁剑霜平淡道:“你是何人?” “好教你知道,俺是响山十八大盗之一的爬山猴!”客栈掌柜撕破伪装,他目光扫过大堂内其他两伙人,冷笑道:“俺的其他兄弟早就埋伏在周遭了,哨声一响,他们立刻就会冲杀进来!你们已经完了!” “响山十八大盗是什么?”白轩疑惑的问。 “一伙云州本地四处流窜的盗匪。”宁剑霜平淡道:“原本声名不显,不过一年前,这十八大盗的头领宰山雁登上了卧龙榜,名列第一百。” “卧龙榜?” 白轩一脸丈育的问:“是不是还有个凤雏榜?” “未曾耳闻过……”宁剑霜知道白轩江湖经验浅薄,多加了一句解释:“补天书有多个榜单,卧龙榜收录二十七岁以下的青年俊杰,年岁超过或境界超出则自动离榜。” “你可以简单理解为,这响山十八大盗的头目实力不俗,而且我听说这十八个人,大半都是入境的真武者。” 白轩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这些人虽然是江洋大盗,但想来恐怕实际上背后有不少势力的支持,甚至算是某些势力专门养出来的私兵。 倒也是正常…… 封建制度下很多山贼都和当地官府存在勾结,是某些人物的黑手套。 二楼上的爬山猴做着梁上君子,继续做恫吓模样:“知道的话,最好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宁剑霜淡淡道:“知道对手是谁就好办了。” 她轻轻拍了拍绿萝肩膀:“可以醒了。” 小丫鬟噌的一下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哪里像是中毒之人的反应。 爬山猴露出见鬼的表情,此时明白过来,恼怒道:“好啊,你们假装中毒阴我!” 绿萝露出八颗牙齿,狡黠一笑:“谁让你笨呢,这么简单的骗术都会中招。” “我可没有假装中毒,我是真的中毒了,只不过毒是我自己下的,谁知道你们这么小心,居然连蒙汗药都不放。” 她舔了舔牙齿,一副意犹未尽的回味表情:“只好偷偷给自己下点毒药,尝尝辛辣。” 那吐血是真的吐血,做不得假。 爬山猴继续叫嚣:“就算骗出来又如何,你们已经完了!” “站那么高不累么?”宁剑霜忽然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点冷?甚至有些提不起力气,感到了气喘虚弱?” 爬山猴一愣,他的确是感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头晕是正常的。” 宁剑霜淡淡道:“毕竟你已经中了暗器。” 爬山猴一愣,旋即左右手在身上寻摸着,这才发现腰间多了一个血洞,正在潺潺流血,只是他全然没感知到。 “你……” 刚刚说出一个字,右手直接脱力,从二楼上摔下。 “是什么给了你躲过去的错觉呢?”宁剑霜居高临下的望着将死之人:“就凭你也想躲过‘罗刹泪’?” 听到这句话,大堂里独自一人的江湖客都心头一震……千金一落罗刹泪! 这可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暗器,唐门的罗刹泪每年对外效果不过寥寥十枚。 它的特征就是‘贵,很贵’! 比它好用的暗器根本买不到;比它差劲的暗器效果没它好。 但只要用了,哪怕不入境的普通人都能杀了一名入境的真武者。 豪掷千金的大小姐手背拂过长发:“对下有余的暗器罢了,用在这里,其实也谈不上浪费。相较于暗器,其实万毒功才是蜀唐根本。” 白轩很有捧哏眼力的鼓掌三秒,然后问:“接下来怎么办,要跑路吗?” “自然不用,知道来的是谁,就有办法应对了,如果是人榜高手,现在就要走,但既然不是……” 刚刚说完。 大堂内的三名胡商直接抬起手撕破面皮,从周身货物中抓出兵器。 为首者高声道:“宁小姐请放心,有我们‘黄金三友’在,今晚必定保证你的安全!” 这三人竟是提前安排好的雇佣兵。 宁剑霜注意到白轩古怪的视线,解释道:“这条路线是我早已筹划好的,来的时候就已经从这里路过一次,只是没住店,提前探查过地形,所以这老板不对,我们最初就已经知道。” “黄金三友是白道上的保镖,虽然没入榜,但在云州也算是颇有名气,有口皆碑。” “更重要的是不耍大牌,只要有钱就能请来助阵。” ……那可不,黄金三友嘛,都把金子写到名字上了。 绿萝快速擦干净着脸上的血迹,嘀咕道:“就是不便宜。” 白轩说:“不过对方人数不少。” “我知道。”宁剑霜颔首:“但我们这边人数更多。” 话音刚落,二楼的客房中又是乌泱泱的走出来二十多号人,无一例外都是手持利器。 白轩愣住:“这又是什么来头?” “刚刚说了,黄金三友。” “三……友?” “二十人怎么就不能算是黄金三友了?”胡商打扮的大胡子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不要被常识束缚啊!客户给多少钱,我们就能出多少人!” 白轩:“……有道理!” 客栈大堂内,宁剑霜柔荑温柔的整理了一下白轩的衣襟,语气里满是壕无人性的霸气。 “二郎,你且记住。”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在我江宁两家人看来,都不算是问题!” “……” 这一通霸气发言让宁大小姐此时的魅力增长到极致。 白轩脑袋里回旋起了‘富婆,饿饿,饭饭’的快乐旋律。 然后快速将这个念头拍扁丢到一边。 差点就中了富婆的金钱魅惑。 被叫了一声弟弟,还被摸了摸脸……这大小姐是懂得占便宜的。 不过此时也无暇顾及其他了。 门外传来了飞扬的马蹄声。 爬山猴虽然已经断气,但等的人已经到了,也完成了对这个客栈的环形包围。 大堂门敞开着。 能看到客栈外的空旷院地上立着一匹乌骓骏马,马背上个披着白袍和银甲的年轻男人,应当是那响山十八盗的头领、卧龙榜第一百的宰山雁。 绿萝撇了撇嘴角:“明明是个土匪,居然打扮的像个将军,真不要脸。” 宰山雁抬高声音:“宁小姐,可否出来一见?” 宁剑霜懒得理会。 院落里宰山雁等了几秒没反应,继续高声道:“把东西交出来就行,我不为难你们,毕竟我也不想真的得罪死了宁国公府。” 仍然没有半分回应。 宰山雁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而后露出一个残酷的冷笑:“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他抬起手,后方黑暗处立刻飞出来七八个钩爪,直接拉住墙壁,马匹一发力,围墙立刻倒塌。 十多骑从黑暗中现身。 客栈大厅内,黄金三友的头目提起一把梨花斧,低沉道:“杀!” 箭矢飞出,二十多号人冲向云州赫赫有名的十八大盗。 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江湖人为钱卖命,不寒碜。 令白轩意外的是,小丫鬟绿萝睁着眼睛望着外面火光四射、血肉横飞的残酷场景,却是没流露出半点怯色。 之前直接饮毒骗对方先手的操作也是证明了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憨憨和单纯。 绿萝注意到少年的目光,会错了意,立刻说道:“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会死在少爷、小姐前面!” 白轩:“……” 你就算挡在前面,除了溅对方一身血之外,还有啥作用? 他转移话题:“你不去帮忙?” 绿萝摸摸头顶的小小绿叶:“我修炼的是毒功,现在功力有太浅,这时候帮不上忙呀,除非让对方溅到我的血,否则都毒不死人。” “宁小姐呢?”白轩很好奇,宁剑霜应对是会武功的,只是不清楚境界如何。 宁剑霜换了个坐姿,破天荒的翘起二郎腿打破端庄形象,语气多了几分玩味轻佻:“叫一声姐姐来听,我便告诉你。” 第26章 你又搁这儿卡bug呢! 客栈外面的血战。 显然黄金买来的黄金三友们,战力上比起响山十八大盗要弱上不少。 而且对方还是骑兵,稍微拉扯迂回一下,就能轻易撕破这边的阵线。 不过黄金三友也不是盖的,多年口碑都是江湖积累,也是连连甩出各种奇招,什么石灰粉、什么霹雳弹、什么钩锁、什么透骨钉……总之是怎么脏怎么来。 弱者为了胜过强者,大多时候不是考虑通过硬实力来补全,而是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一遍。 黄金三友身为弱者有自觉,所以准备的相当周全。 这一来二去,战局僵持住了,而且双方打起来虽然十分凌乱,但彼此双方都有章法。 更重要的是,双方都怕死。 江湖人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但不意味着悍不畏死。 交手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彼此双方都出现了伤亡,好几个倒霉蛋断手断脚、皮开肉绽、脸上染着石灰粉,裤裆着火,鬼哭狼嚎……看着惨烈,但双方加起来重伤的只有六七人,死亡人数只有五个人。 平均到两边,也就死伤了两三人,完全是可接受的范畴。 这是黄金三友需要的效果,他们只要守到天亮就算完成任务,所以要让对方感到棘手,继续打下去会死更多人,至少让对方投鼠忌器,生怕带来更多的损失。 毕竟十八盗不是黄金三友,都是法外狂徒,要补充人数也会更加困难。 这想法虽然好,但他们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宰山雁的个人武力。 当宰山雁杀入战场后,黄金三友顿时一路败退,后者提着一杆铁矛,如同暴雨般砸在人群里,每一次刺出都伴随着鲜血迸飞,短短一分钟不到,杀了七八人。 暗器和钩锁全部被震退,加上身上的甲胄,一些质量差点的刀劈上去反而会被转震。 有个鲜血淋满头的汉子爬进大堂,虚弱的喊道:“东家再不出手,咱们人就要死绝了!” 大堂内,原本稳坐不动的江湖客拔身而起,从布袋中抽出白蜡枪直接冲向院外。 白轩看了一眼后说:“这人不是宰山雁的对手。” “他当然不是,否则就不会坐到现在了,恐怕一直都在犹豫吧。” 宁剑霜侧过面颊:“绿萝,取我弓来。” “好嘞,小姐。” 小丫鬟打开一侧窗户,飞出飞进,取出一张弓。 弓的类型有很多,种类不同,其造价也不同,这张弓明显就造价不菲,弓身雕刻着螭吻,不过弓弦是空的。 宁剑霜手指绕到脑后,轻轻一拉,原本固定好的青丝随着这个动作而散落,之间多了一根鲜红的长绳。 那根绑在她发丝之间的红绳的本体,竟是一根弓弦。 “这是蛟龙血筋。” “当年南楚开国之前,祖上宁国公年少时鲜衣怒马外出游历江湖,去往瀛洲的路上,遭遇暴风雨,而后看清是一对蛟龙作祟,袭击过往商旅,一怒之下挽弓射之,箭矢穿首而过,取之血筋,做了两把弓,分别取名为戮蛟,穿龙。” “其中一把穿龙弓三十年前由外祖父赠予了玉门关的麒麟神将。” “这是第二把‘戮蛟’……平日为了保养,所以弓下弦,贴身佩戴,蛟乃阴属,喜处子阴气。” 宁剑霜将蛟龙血筋搭上弓弦,手指轻轻一勾,声浪传开,不远处的酒坛浮现出一道裂痕。 大小姐缓缓起身,提起长弓。 “我天生阴脉,体虚,不适合刚猛的功法,因此家传的刀法也怎么都学不会。” “后来听闻宁家祖上宁国公神射无双,便改换想法,弃刀学弓,迄今已有十三年。” “十八岁之前,每日射箭逾千次,未曾懈怠。” 绿萝在一旁捧起箭袋。 宁剑霜抽出一根箭矢,千锻钢打造的箭头,金鹰翅膀做的箭羽。 开弓无声。 箭出无形。 弓弦震如裂帛,箭矢穿云破空。 在白轩的感知中,这一箭极快,如果对准的是自己,怕是想要躲避都很难。 噗嗤——! 三个骑马的大盗动作同时停下,第一人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胸口位置,多了一道缺口,直接洞穿,留下无法弥补的空洞;第二人捂着咽喉,血流不止,发不出声音;第三人仰面栽倒,从马上摔落,脑袋上插着一根羽箭。 “正中眉心。”绿萝鼓掌连连。 “一箭三连,举世皆惊。” 白轩的确没想到,宁剑霜居然是一名神射手。 她没有停手,继续射箭。 同样是短短一分钟不到,连续开弓七次。 足足十一名大盗死于箭下。 还活着的大盗只剩下四五人,已经丧了胆魄。 宰山雁目眦欲裂,大吼道:“快退到后面,藏在暗处,只要看不见就不会被射中!” 剩下的大盗纷纷退到目不可及的暗处,避免再度成为活靶子。 只有修为最高的宰山雁敢站在最前方和黄金三友的东家对峙。 宰山雁倒是有自信能避开箭矢,他右手持铁矛,左手多了一面精钢盾牌。 箭矢就是箭矢,不会拐弯。 只是他此时也是心浮气躁,有些按捺不住心头杀气。 ……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一个宁国公的女子,竟也有这等实力底蕴。 而且准备充分,分明就是故意在这里等着被追上。 该死的! 死了这么多人,这可是花了五年培养起来的人! 本想着做完这一笔生意,就能换个身份,不用再给豪族卖命。 过去的辛劳全白费了! 宰山雁眼睛都红了,损失这么大,他只想报仇雪恨,一矛捅死客栈里的女子。 “你若是再阻我,非得叫你死无全尸、祸及全族!” 黄金三友的东家也知道这种江湖匪盗最为难缠,况且对方也多了拼命的迹象,自己是否该…… 就这么一个念头升起的时候,片刻的犹豫瞬间被抓住了,宰山雁直接驱动乌骓马,气沉丹田,吐气开声,蕴含真气内劲的吼声震的客栈门窗剧烈抖动。 黄金东家根本没料到对方还会声波攻击,猝不及防下被震的耳朵出血,听觉错乱下,他试图横枪拦截,但白蜡枪被乌骓踩在脚下,又被一矛扫中,兵器当场断裂。 宰山雁闯入客栈内,扬眉怒目,就要将眼前三人给撕碎。 强敌抵达眼前,直线距离不足十五步。 小丫鬟绿萝反应最快,直接站在最前方,同时丢出手里随机抓到的东西砸向宰山雁。 她知道自己若是被杀了,靠毒功血溅一身或许能一换一。 窗边多了个隐晦的身影,车夫抬起斗笠。 宁剑霜则是微微错愕,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拼命。 继而后背传来轻轻拍打,温度和声音同步到来。 “开弓。” 箭矢就在弓弦上,宁剑霜听到这声音,下意识拉开弓弦。 宰山雁面露狰狞,眼中有轻蔑之意一闪而逝,他举盾在前,有防御的情况下,不论如何都不会被一箭射杀,只要冲到跟前,他杀完这三人甚至不需要三个呼吸。 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弓箭上,全然没注意到站在宁剑霜背后的少年。 白轩目凝一线,平静吐出一字。 “放!” 宁剑霜松开弓弦。 霹雳弦惊。 这一箭仍然是极快,距离越近,箭矢越危险。 然而宰山雁早已提前预判了路线。 可别小瞧了入境真武的灵觉啊! 大盗举盾在心口前方,仿佛已经看到了下一刻,铁矛刺穿对方躯壳的场面。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告诉他一切ok的第六感忽然间剧烈转向,从嘻嘻变成了不嘻嘻。 强烈的不妙感油然而生,伴随着剧烈的心悸,仿佛硕大的危字在头顶升起。 风。 开始流动。 从少年的一次吐息开始,吹过女子的鬓角发丝,穿过她的袖口指尖,越过弓弦,追上箭矢。 起初是一缕清风拂面,骤然间化作平地飓风。 箭借风势;风卷箭羽。 顷刻间的助推力如同开启了二级火箭的航空器。 羽箭隐没于疾风之间,飞驰无声。 瞬息间洞穿大盗的盾牌! 甚至尚未结束,撕裂盾牌,折断臂膀。 再而大力挺进,撕裂,穿透! 嗡——! 耳畔只剩下剧烈的嗡鸣之音。 绿萝被风吹到闭上眼睛大约一秒钟,重新睁开时,看见的是临空倒飞的宰山雁。 这卧龙榜排名第一百的悍匪大盗,此时整个左臂都在半空中断裂撕碎,上半身左侧,从肩膀到胸口三分之二的肋骨位置全部消失,只留下无比惨烈的空洞。 箭矢余威犹在,掀开半截屋顶,撕裂牌匾正门,径直破空而去,残留的飓风卷的整个客栈内的桌椅物件翻飞倾倒,气压凌乱不稳,卷动大小姐三千青丝妖娆狂舞,不断拍打在少年的脸颊上。 待到风压散去。 绿萝蹲下身,望着几步外的尸首,回头说:“小姐,卧龙榜第一百被你一箭射死了。” 宁剑霜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她第一次把眼睛瞪的那么大,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虽然尽可能维持平静的语气,但神态里满是难以遏制的激动。 “真的是我射杀的?”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不对。” 正要回头跟少年计较一下。 此时天地间大放光明。 天之痕和补天书同步显现。 白轩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那远方的天裂中有一本书籍翻页。 【二月,云州边境,宁剑霜一箭射杀宰山雁,箭去三十里而不落,分毫未伤】 【卧龙榜席位变动】 【宰山雁身死,排名取消】 【宁剑霜入卧龙榜,排名二百三十一】 补天书全服通报结束。 看尽春秋大秦一千年的白轩挠了挠头:“这玩意我真没见过。” 很离谱啊,居然连击杀都有全服通知的! 天道排名吗这是? 什么时候天道这么闲了? 以前那群真修存点功绩功业功德都支支吾吾不说明白,现在真武版本一来就更新的这么勤快? 嘿,你这贼老天…… 后方绿萝则是拉着小姐蹦蹦跳跳:“小姐好厉害!卧龙榜诶,进卧龙榜啦!连老天爷都认可你啦!” 宁剑霜则是古怪的歪了歪头,她不觉得自己那一箭就能杀了宰山雁……如果真是自己当面击杀,为什么不是接替宰山雁的第一百名,而是直接排到两百名以后? 卧龙榜只列入三百人,一百名以后受到的关注并不高。 但看看这击杀描述……一箭射杀,箭去三十里而不落,分毫未伤。 她都差点误以为自己真的有那么强了。 描述是正确的,客观的。 谁看到后都会以为这是她宁剑霜的实力,货真价实的抛瓦。 但是,这里面是不是少了关键的谁? 宁剑霜看向端坐的少年郎。 ……明白了,问题出在他身上。 ……对补天书而言,他根本没被录入信息。 ……所以没显示他的助攻。 如果用一句时髦的现代话术来表达宁大小姐此时的心情,她肯定是想叹息一声——你又搁这儿卡bug呢? …… 第27章 我丢石头能打二十个水漂! 建康。 一名身着蟒袍的倩影坐在书案前,侧目眺望着天穹上补天书合拢的场景。 “这宁剑霜,不声不响二十年,却是一朝成名了,不愧是宁国公的血脉嘛,看来神射之法没断了传承,倒也不枉费了十年日夜不辍的苦功。” 云王淡淡道:“让绣衣卫多注意一下她的行程安全,必要时候,出手庇护一下。” “殿下真是为她考虑良多。” “好歹朋友一场……而且我也希望她能把第四乘风给带回来,那件东西只能留在京城,而不能流落江湖,会掀起血雨腥风的……而且,或许会对皇姐有用。” …… 宁国公府。 有名风韵犹存的妇人剧目眺望天空。 一道身影在屋顶上一闪而逝。 “聚义阁已经有人动身前去接应,勿需担忧。” …… 乌江旁,野渡无人舟自横,一艘客船上。 有两人正在对饮,桌子上是炭烧到滚沸的火锅。 “皇甫擒虎一死,我教损失了一员长老啊。”艳丽的红衣惋惜道。 “他这么多年来就没放下过对剑仙遗蜕的执念,就算死了也不意外。”一袭灰衣的男子平淡道:“就算他真的拿到了剑仙遗蜕,也一样活不久,会成为众矢之的。” “南朝皇室不会允许这件物品流落他人之手……到时候,不仅是江湖,甚至连朝堂都容不下,他反而会成为灵教的祸害,所以死的好。” “话是这么说,你还不是特意来这儿给他报仇了?”艳丽的红衣嬉笑道:“灰护法刀子嘴豆腐心呐。” “我不过是欠了皇甫擒虎一条命,前来还人情罢了,再者,他也是我拉入灵教的,消息也是从我这里得知,丢了灵教的脸面,我这个举荐人也有责任。” “听说了,二位还真是重情重义,小女子真是好生感动。”红衣泫然的揉了揉眼角,只是嘴角就扬着没下来过。 “圣女有空来取笑我这种老家伙,不如去做些其他实事?” “我就是来做实事啊。”艳丽的红衣起身,转身跳下船只,双足赤裸的行走在水面上:“你这次若是真能得了那件剑仙遗蜕,不妨让给我如何?” “圣女要的话,为何不自己去取?区区一个聚义阁和宁国公府……” “这不是怕碍着你复仇么?来跟你商量商量,人随你处置,若是得了东西便交给我。”灵教圣女微笑:“我也不白白拿你东西,其他几路前来争抢的……我给你挡住大半,如何?” “这一次盯上宁剑霜的也有好几批人呢,都是聚义阁的江湖对头,还有江家的仇敌……都是一堆烂摊子。” “你也不想被别人抢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吧?” 灰护法沉吟不语。 圣女幽幽道:“护法,非要我撒娇求你吗?” “圣女这么说,我岂能拒绝。”灰护法抬起眼:“不过希望圣女告知,究竟打算用它做什么?” “自然是钓鱼。”灵教圣女翘起唇角:“剑仙遗蜕可是宝物,丢出去会引起江湖的腥风血雨,必将引发多方势力的争夺……” “圣女这么做,怕是会有伤天和吧,大宗派不会坐视不管的。”灰护法说完,注意到圣女的唇角笑容不减,立刻意识到自己其实会错意了:“您的目标到底是……” “弃无衣。” 灵教圣女的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在衣着的遮掩下有一道丑陋的剑痕伤疤,是她故意留下的。 “剑仙遗蜕是白无名留下的根骨,作为嫡传一脉的弟子岂有不去回收的理由?我便是要借这一手把弃无衣钓出来。” “圣女,恕我直言,您现在……” “我也没说现在就动手啊。”灵教圣女咯咯发笑:“都是为将来冲击天位做打算。” 灰护法道:“我答应了,若是得到那件东西,就归圣女所有,只是我无法保证能否活着回来。” 圣女眨了眨眼睛:“对付一个小丫头,不至于立生死状吧?” 灰护法正色道:“圣女不了解皇甫擒虎,但我了解他;他为江百川准备了这么多年,岂会轻易死在江百川的手里?” 圣女恍然道:“你是怀疑,杀了皇甫擒虎的另有其人?” 她想了想,又否认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皇甫擒虎可是地榜上的宗师,若是江百川和其他人联手,不可能补天书上不留其名讳。” 灰护法说:“我也说不清,只是一种预感。” 这时,忽然乌江的江面剧烈震动起来。 远远的看去,可见江水中有一头体型硕大的巨蟒在其中翻滚,卷起水花无数,嘶吼声沉闷又愤怒。 浪潮起起沉沉,连岸边的船只都被抬高了好几米。 圣女手指点着嘴唇,好奇的问:“那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 “不是你搞的鬼吗?” “不是。” “那你记得小心些,江里的这只至少是三百年以上,可别到时候变成对方的下酒菜。” 等红衣飘远后,灰护法坐在火锅旁,烤着炭火独自磨刀,等着猎物上门。 …… 次日,晌午。 昨日一夜血战,尸体很多,光是处理这些尸体就花费了大半夜功夫,不过都是黄金三友的人在忙。 自己人自然是带回去入土为安,那十八大盗就直接原地烧干净,骨灰都给他扬了。 白轩睡醒后,绿萝也已经做好了早饭,简单对付了一顿后,再度上路。 “接下来的路,应该会好走一些吧。”小丫鬟天真的发问。 宁剑霜摸了摸她的脑袋瓜,没有回话。 “不会吧,还有刺客和追杀吗?”绿萝苦着小脸。 “这一次动静闹太大了。”宁剑霜叹道:“连我都入了卧龙榜,必定会吸引来更多方势力。”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剑仙遗蜕,恐怕那些和聚义阁有过节的势力,以及过去江家的敌人都有可能会来。” 白轩忍不住吐槽:“就为了这么一块骨头。” 他右手按在胸前,抬手一掏,直接把根骨拿了出来:“要不然,用它做诱饵?” 说着直接丢给宁剑霜。 后者双手捧住…… 好硬。 还是热乎乎的。 ……不对! 宁剑霜满脸疑惑:“你就这么拿出来给我了?” “一块骨头而已,没什么稀奇的,再说,这不是掌柜的偷出来的么?” 白轩并不太在意,虽然这项根骨能解锁一种神通,但目前来看,对自己也可有可无。 宁剑霜捧着剑仙遗蜕,眼神复杂……这件物品害她父亲身死,她打心眼里不喜,但她也清楚,和氏璧害死无数人,但那不是和氏璧有罪,而是世间人心贪婪。 现在,她双手触碰到了剑仙遗蜕,忽然也能体会到当年父亲的感受。 用一个词汇来形容便是——玄奇。 玄妙,奇特……它似乎有万般秘密,仅仅是握在手里就能够从中感悟到些许玄妙。 甚至于真气都自行运转,天地灵气朝着自身汇聚而来。 “这根骨,只要握住,就能自行修炼?” 宁剑霜体会到了不可思议的妙用:“难怪江湖上那么多人都想要,有这么一件遗蜕,累积修为的速度会比常人快上数倍不止。” 白轩笑了笑:“有好处,你拿着便是。” “我……”宁剑霜正要拒绝。 “我目前尚未入境,留着暂时也并无作用,若是你能用它提高些修为,也不是坏事,倘若能感悟出一招半式,自然再好不过。”白轩很实诚。 这根骨对他就是个可以热拔插的技能,安上了就能变成风中一匹狼。 而且,这‘第四乘风’也没那么想的好用。 宁剑霜亦不是矫情的女子,她分得清轻重缓急,也明白这是少年对自己的信赖。 至宝人人都想要,至亲反目成仇的案例也数不胜数,但她对剑仙遗蜕并没有那么看重,因为她认为父亲给自己留下的真正珍宝……是白轩。 “谢谢二郎。”宁剑霜柔声道:“你对我真好。” 大小姐温柔的凝望中,白轩很是西格玛的提醒道:“好了,莫要浪费时间在交谈上,闭上眼睛细细感悟其中神意,不要走神……若是找不到感觉,可以想一想昨天晚上的乘风一箭。” 大小姐闭上眸子,开始顺着对方的提示感悟,片刻后,车内徐徐的盘旋起一缕清风。 绿萝见状也不敢打扰,拉开距离,坐到了白轩身旁,压低声音说:“好久没见到小姐的笑了。” 白轩低下视线:“有么?我怎么经常看到?” 绿萝说:“那是因为小姐经常对你笑啊,她看到你就很舒心高兴。” 白轩摸了摸自己鼻尖,问:“我长的有那么喜感吗?” 绿萝:“……” 对不起小姐,我尽力了。 不过小丫鬟很快就重新振作,正要开口时,听到白轩问:“你昨天说自己练的是毒功?” “嗯呐。” “为什么练毒功,而不是其他功法?” “我的体质比较适合毒功,练了就百毒不侵,能杀人也能救人……至于其他武学,我笨手笨脚的,没能学会。”绿萝勾着手指头:“我也想学,府里也教,只是我十天内气走了三个老师傅,小姐和管事都没办法。” “那是你的本事。” “少爷也嘲笑人家。”绿萝失落。 “不,我不是在嘲笑。”白轩摇头:“怎么都学不会,证明你的天赋都在别处。” “譬如呢?”小丫鬟抬起眼帘,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白轩想了想:“我记得你丢石头挺准的,眼力也很好。” 昨天乱战的时候,绿萝在那种混战中都能靠着石子精准命中。 “这算什么天赋啊。”绿萝摇着头:“这天赋就只能用来打水漂吧!” “你瞧不起打水漂吗?能打二十个以上的都是顶级强者啊。”白轩笑着说:“信不信传出去都有人要拜师学艺?” 小丫鬟别过头去——我不想跟你说话。 白轩见此情景,倒是想到了自己剑阁时收的小徒弟老幺,因为天赋不够好,经常被师姐们无意间的言语打击到自闭。 他伸出手摸了摸绿萝的头发,拨弄了一下头顶的绿草。 小丫鬟头顶的草叶立刻噔~的一下弹了起来,她捂着脑袋,脸蛋赤红,欲言又止。 盯着白轩一脸疑惑费解的神情,双手护在头发上,小声说:“这里不能摸。” 白轩无言以对,仿佛自己这个老东西轻薄了小姑娘似的。 “咳……”轻咳一声,白轩问:“你如果想学武,我可以教你。” 绿萝眼睛一亮,然后又迅速化作怀疑:“少爷不是没被教过真武吗?” “这个……”白轩也下意识忘记了这一点,然后灵光一闪,道:“我有剑仙传承。” “对哦!”绿萝恍然,然后左右看了看,踮起脚尖,凑到白轩耳边,小心翼翼的问:“这个传承很重要吧,我也能学吗?太厉害的话,那就算了,我不学也没关系。” “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招式,一两招罢了,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那我学。”绿萝也渴望学武,想保护身边之人。 白轩颔首:“是个好姑娘。” “那我就教你一招飞剑。” “飞剑?”绿萝竖起耳朵:“听起来很厉害啊。” “听着唬人,实际上也和丢石子打水漂差不多。”白轩温和道:“听着很简单。” “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也一点都不难。” 不过是当年观摩六道七宗的‘扶光宗’的至宝斩仙飞刀从中悟出来的剑招‘百步飞剑’罢了,只有无聊时候在东海打水漂用,其他时候根本用不上。 第28章 归途远,乌江竞渡 下午三点许。 一行人临近乌江渡口。 三岔路口前方,车夫停下了火云马车足足一刻钟的时间,火云马甚至离开了车架在一旁惬意的啃起青草来。 宁剑霜结束了调息,将一张地图挂起。 “要去南朝首都,一共三条路。” “第一条路是官道,但需要在江州内绕行一圈,需要再往东面走三百里,方可绕过这条江流。” “第二条路是水路,直接渡过乌江,只需要半日时间便可抵达对岸。” “第三条路是山路,往西三十里,有一条山路可越过乌江,但很难走,甚至无法乘马车。” “你们觉得哪条路更好?” 绿萝没有主见,只说:“我听小姐少爷的。” 显然,最适合的是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虽然耗时最短,但也同样意味着高风险。 水上远不如陆地上行动敏捷,一旦遭遇刺杀,连躲都没处躲。 只是白轩并未做出分析,一脸淡然的平静回应:“我从未出过云州,你拿主意吧。” 宁剑霜微微颔首:“那……” 她正要说话时,三岔路口的东侧传来马蹄声。 一共四骑正在向西而行。 为首者见到这边的马车后,正在策马而来。 靠近后,只听得为首者高声道:“江州画屏山庄路过,惊扰了车驾中的贵人!” 高头大马上,一名蓝衣负剑青年靠近后拱手道:“我们师兄妹四人都是江东人士,此行赶路焦急,携带的水囊半路破损,可否向贵人讨口水喝?” 这响亮的嗓音和自我介绍带着的一股豪气,很有年轻人的朝气。 “画屏山庄在江州本土也算是颇有名气,老庄主曾是一位地榜宗师,江湖名声还不错,以前和聚义阁做过生意。” 宁剑霜简单介绍了一句,旋即点点头。 绿萝拿起一袋子水走了过去。 为首青年抱拳道:“多谢。” 他转过头,将水袋递给了四人里年纪最小的女孩,应该是四人中的小师妹,头戴帷帽遮掩风尘,但一路颠沛,看上去也有几分娇弱之感。 “谢谢师兄。” 女孩大抵是口渴坏了,接过去就直接对着水囊大口喝了起来。 等她喝饱后方才觉察到不对,手里捏着水囊,递给旁人不是,不递也不是。 为首的青年无奈,只好回过头,厚着脸皮说:“可否再借一个水囊?” 得了帮助后,一行四人先后解渴。 “多谢贵人相助,这恩情某记下了。” “不必客气,同是江湖中人,一碗凉水相赠,谈不上什么恩情……”宁剑霜坐在马车内:“不知几位画屏山庄的高足,此行是何为?” 为首的青年年纪不大,倒是对江湖的人情世故把握的不错:“好教姑娘知晓,此行继续往西三十里,有一座‘愁云山’,山间常年萦绕云雾,很容易在期间迷雾。” “不过这座山也是一处宝地,生长着许多珍稀药材,当地负责的是袁家,一个大宗族。” “只是近来有许多采药郎在山里失踪,都说这愁云山里出了害人性命的妖魔。” “袁家的生意大受影响,药材也断了大半年,我画屏山庄所用的不少药材都是来自于袁家,一直有往来。” “袁家这次邀请江州本地的江湖豪侠去山里除魔,据说连卧龙榜的高手也有人前来,我等也是过去出一份力的。” 青年说完。 后方两个师弟则是哈哈大笑:“大师兄何必谦虚,我们此行便是去扬名的!” “苦练真武这么些年,可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扬名立万,倘若当真杀了那头妖魔,兴许补天书上也会有我等名讳!” “区区妖魔,轻松拿捏!” 听着那些人的豪言壮语,宁剑霜只觉得很正常,没见识过江湖险恶的年轻人是这样的:“那便不打扰诸位了,祝你们除魔顺利,我们要往东去,请吧。” “请!” 这四名年轻的江湖侠客再度策马而去。 宁剑霜确认对方走远后,方才开口:“槐叔,去渡口吧。” 最后她还是选择第二条路,直接横渡乌江,原因无他,因为走其他两条路要面临的风险更大! …… 同样是走远后。 画屏山庄的小师妹追到最前方,问了句:“表哥,方才那几人身份是不是?” “是。”为首青年说:“补天书上所言,刚刚好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那表哥为何不说明白?” “说了又有什么用?那不是我们惹得起的,点破了反而会让对方警惕,毕竟身怀重宝。”青年点明关键:“咱们四个人加起来都不够对面杀的。” 他看了眼少女的小手探向腰间,提前预判了她的反驳,淡淡道:“哪怕你亮出自己的身份也不行……很多事根本死无对证!出门在外,一定要隐藏好身份,不可招摇,否则会害死你,也会害死别人。” “知道了。”少女随意应了一句,看上去也不甚在意,坐在马背上,走马观花的看着周遭风景。 初入江湖时,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鲜衣怒马。 话本里的江湖多浪漫多有人情味,满山腰的宝物,满大街的人才,好似不过是丢出一块石子就能砸中个人榜高手,再来一场王八对绿豆的苦情虐恋。 总得在血淋淋的人头落地时,才会把开满脑袋的鲜花拔个干净。 只是这个成长过程中多少得献祭一波亲近的周边人。 巴麻美作为著名祭品,想必对此感同身受。 …… 抵达了乌江渡口。 此地是官渡,由官府和官吏负责管理。 刚刚抵达渡口,负责渡口的官吏直接开口拒绝:“近日渡口不渡人,几位还是绕些远路吧。” 看上去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模样。 绿萝直接生气,想上去跟这渡口的小吏理论一番。 宁剑霜直接丢出了宁国公府的身份玉牌,后者瞅了之后立刻瞪大双眼,表演了一波现场变脸,知道这是遇到得罪不起的贵人了。 “贵人莫要怪小人态度差,小人也是没办法啊,不这么说,好些人来胡搅蛮缠,非要过河……但是真过不去啊!” 小吏回头指着乌江大倒苦水:“也不知道最近这乌江里的江王爷是怎么了,整日兴风作浪的,不知是不是到了更年期,来往好几艘大船都给掀翻了,我亲眼所见呐!还下水捞了几个人上来呢,就差没淹死在河里!那叫个惨啊,我这边也汇报上去了,等着结果呢,可我也实在是不敢开船了!” “江王爷?” “诸位不是江州本地人自然不知道,这乌江里一直都有一头开了灵智的乌黑大蟒,前朝时就存在,传闻是好几百年了,以前有北方妖夷入侵的时候,它还掀起浪潮吓退了妖夷蛮子。” 小吏一连串的报出来:“前朝时期,它在这附近有庙,吃了好些年香火,也算是个正几品的江神了,甚至到了现在,也听说有村子偷偷给它上香火,祈求江中鱼获,不过朝廷没承认它的正神地位,当地人都管它叫江王爷。” “如果是正神,为什么会掀翻过往船只?它若是开了灵智,连官渡都敢动手,不怕这几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宁剑霜皱眉。 大秦时期就有册封正神之事,始皇帝数次巡游天下,收容天下九州气运的同时,也顺带把各地的淫祀野神处理了。 请客,斩首,手下当狗。 三步走完,遍地都是大秦走狗。 开了灵智的兽类被允许食香火修行正道,不过代价就是绑定一国气运,且无法违抗朝廷。 其实所谓的仙兽、灵兽、凶兽乃至妖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吃不吃人,祸不祸害苍生百姓。 迄今为止,虽然南北对立,但整个九州正统仍然是人族,老祖宗传下来的骨气,因此没有谁认为作乱的凶神和占地为王的妖魔是什么大问题。 甚至于,在某些人看来,这些家伙就是行走的功绩,补天书实名认证的那种,而且厉害点的都是躺着领的二等功起步。 宁剑霜觉得正神不敢袭击官船,可小吏认为江王爷眼神不好,哪里分得清是不是官船。 人类发脾气的时候都不会注意到手里砸的是核桃还是手机,更遑论最近火气很大的江王爷。 “行了,莫要废话……你若是不敢开船,就把船交了。” “大人!大人啊,这可不兴交啊,这船是官家的,瞒不住的,我会被砍头的!”小吏腿软了。 “我没说白要。”宁剑霜直接道:“这艘船多少钱,我买了!” 小吏愣了一下:“当真?” “我按照市面价格三成溢价买下来。”宁剑霜展现出了任性至极的霸道总裁态度。 小吏骨头都软了:“贵人大气!!” 然后猛地抬起头:“不过艄公您得自己配置,我可以介绍几个水性好的,出事了,他们指不定还能帮着救人。” 绿萝无语道:“你可真会说话。” “那可不是,小人姓田,我的小名儿就叫‘小田’。” “这有什么联系吗?” “小田的嘴不就是小甜嘴吗,家里人说我说话可甜了。”小吏赧然一笑。 “……” 白轩望着乌江,沉默不言,在异世界都逃不过谐音梗。 众人需要把马车运到河对岸,也只有官船才符合这个标准。 一行四人做了个简单的登记,买了船票,便带着马车上了官渡的大船,准备连夜过河。 这么一艘大船,单独一个人肯定不行,所以艄公和临时的水手就请了两位。 本来这些人也是一脸抗拒的表情,但很快在俗气之物的引诱下低了头。 哪怕知道很危险,但一口气赚个几年生活费的事,谁又能忍心拒绝? 乌江大舞台,有命你就来。 白轩深深觉得,宁大小姐这个财富值完全可以尝试效仿红牛,搞个敢死队出来打广告……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到时候各种作死的花活肯定层出不穷。 这乌江倒是风平浪静,不像是有什么在作祟。 渡河需半日,再快也要三四个时辰。 前半段倒是走的是相当平稳。 连艄公都忍不住乐观了起来,想要放声唱一首民谣,事实上他也唱了,但是因为太难听被叫停了。 白轩站在甲板上。 此时明月上树梢,银光皎皎的落在江水里,江水流淌,起起伏伏,就像是一条无形无相的巨龙,川流不息;空气里飘着鱼汤的香气,是刚刚一名水手下船捞的,足足十几斤的肥美江鲢;江水两岸依稀可见百家灯火,偶尔会有小小的渔船飘过,天上似有鱼鹰振翅飞过,叫声悠长。 这样的场景,很是让人放松。 酒足饭饱,光是看着这样的景色,便令人沉浸的难以自拔。 一幕幕光景流转。 正前方的江心中,忽然多了好些光点。 在月光下,起初只是些不起眼的小黑点,但随着点亮火光后,迅速连成一片……这场景就好似灯光照射在鳄鱼群中,水面上亮起了一只只红光灿然的眼睛,乍一看很美,但仔细一看又叫人心头一寒,想象到每一只眼睛都对应着水面下的鼍,越美丽的场景越是诡异非常。 简单数一数,足足二十多艘小型渔船点亮了灯笼,乘风破浪,顺流而至。 大鱼吃小鱼。 小船攻大船。 今晚又是个长夜。 乌江竞渡,没有发令枪声响起,却已悄然开始。 第29章 风波恶,白衣入阵 此时的官船上。 众人刚刚吃完饭,都在吹着江风看着夜景。 自然也不只有白轩一人发现了正在成批靠过来的渔船群。 “小姐,那是……嗝!” 绿萝吃的太饱,惊的打了个饱嗝。 “这么多艘小船,应该是冲我们来的。”白轩道:“知道来历吗?” “来的可能是翻江帮。”宁剑霜说:“翻江帮以前是一群水贼,不怎么讲江湖规矩,二十多年前被父亲一剑杀了头目。” 白轩看了眼马车方向:“又是掌柜的留下的旧仇?” “江湖便是如此,斩草不除根,自然后患无穷,很可能往后几十年一直被惦记着,倘若自身实力不够,往后一夜安稳觉都睡不了。”宁剑霜轻叹道:“翻江帮这群水贼没有什么底蕴和实力,在父亲活着的时候都没胆量上门报仇,现在这一趟或许是他们此生仅有的机会。” “这就是……重铸翻江帮荣光,鼠辈义不容辞?” “好一个鼠辈。”宁剑霜赞许道:“说的真好。” 毕竟江东多鼠辈……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我-。 白轩这句话倒是没说出口,不然有开地图炮的嫌疑。 他再度看向越发靠近的渔船们。 江水相对平静,流速不算太快,况且既然是大船渡河,速度也快不了太多。 更加轻盈的船身从上游出发,只需要调整好方向就能借用江流快速接近。 乌江上,二十多艘小型渔船亮起灯火,如同鲨鱼群般朝着慵懒的座头鲸发起猛攻。 在没有炮弹的时代,大船拿小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弓箭双方都能用。 即便是采取冲撞战术,也很难在船速不足够的情况下给对方大量杀伤。 因而古代水战,打到最后,决定胜负的方式仍然是接舷战。 “你的箭能射多远?”白轩问道。 宁剑霜回道:“四百步吧,再远就看不清了。” 大秦开国统一了度量衡,一步等于六尺,相当于现代的1.08米。 寻常弓箭能做到百步穿杨就已经射的很准,超过两百米精准度大幅度降低,基本上不可能射中。 不过真修世界,不用太讲究物理法则,这四百步的射程相当于四百米,完全可以做到先发制人。 白轩道:“你先试着射下几艘,也好减缓压力。” 宁剑霜颔首:“正有此意。” 她来到船头位置,拉开弓弦,不需要太费力去瞄准,松开指尖,箭矢从弓弦上迸射。 轰——! 弓弦震动的声音立刻被一股剧烈的破空声所掩盖,而且不是‘嗖’这般尖锐的声响,而是带着一股轰鸣声。 第一箭直接命中打着灯笼的渔船。 继而这一箭的破坏力迅速展开,箭矢前端环绕的风直接将渔船的顶棚掀开,狂暴的气劲冲击将船上的水贼掀到江中,同时火借风势,灯笼里的烛火被劲风吹拂,迅速扩散,产生了一次爆燃,连带着附近几艘小渔船都受到了波及。 就像是江面突然炸开了一朵烟花,视觉效果极其华丽。 “这一箭不错。”白轩说:“学以致用,掌握的很快。” “只是少许皮毛罢了,比起之前那一箭还差了很远。”宁剑霜吐出一口气:“而且,刚刚的一箭就消耗了我十分之一的真气,损耗很厉害。” 白轩正要说‘真气省着点用’,便看到绿萝递上来一枚丹药,宁剑霜直接将药丸含在嘴里,再度张弓搭箭。 对哦,她是氪金玩家,出门红蓝瓶肯定拉满。 眼瞧着这边也没什么问题,两名水手和艄公都由一旁的车夫盯着。 白轩拾起江城子,解开厚实的麻绳,噗通一声,官船尾部的小船入水。 他跃出甲板,直接跳上小船,拾起船桨,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独自朝着渔船群靠去。 他也不是非要逞英雄本事,这是有正当理由的。 这群水贼本就水性很好,且数量占优,一旦进入接舷战,若是自己一人,倒是无所顾忌,但问题在于,船上有女眷,还有一匹宝马和掌柜的棺材。 水贼是前来报仇的,目标是泄恨,其目的无非是两点:能杀了宁剑霜自然最好,但若是杀不了呢?他们定然想着让江百川的尸身不能运回京城安葬。 白轩认为此群水贼在靠近接舷后,一旦失利就会直接放火,只需泼上火油等易燃物,一把大火点燃,到时候一整艘大船在江面熊熊燃烧,这艘官船根本没办法坚持到对岸就会中途解体。 所以…… 必御敌于江面。 接舷后就来不及了。 前方水贼们此时被宁剑霜的暴风箭矢射的怀疑人生,抱头鼠窜,倒也没注意到还有一艘小船,加上天公作美,刚刚好月亮隐入乌云后方。 等乌云退散后,月光升起时,他们方才觉察到有一只小船已经接近到了百步距离。 “前方有人?” “一艘船?好像就一个人?” 在其他渔船拱卫正中央,有名脖子上缠着狐绒围巾的水贼头目,她的外貌已然是名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特点是长着一双狐狸眼,也是二十多年被江百川杀了的翻江帮的大龙头的亲女儿。 当年曾经多达八百多人的翻江帮在大龙头被杀后,只剩下这一股还在,这水贼二十多年来生了八个儿子、五个女儿,靠着儿子和女婿作为助力,重新拉扯出了一百二十多号人的团队。 此次前来是为父报仇,又何尝不是想要在江湖上重新打响名声。 狐狸眼的水贼头目见到就一艘船一个人逆流而来,顿时脸色大变。 “不好!快放箭!” 下面有人不明白:“就一个人啊!” 水贼头目一巴掌抽过去,“蠢材!就是一个人才可怕!” 一个人,一艘船,就敢杀过来……那人要么是个不怕死的疯子,要么就是个江湖高手。 不论是哪一者,都值得忌惮。 江湖人没有弓弩,只有箭矢,箭矢上沾染着易燃物,点燃后放出,这群水贼也是训练有素,箭矢齐射,更具有威慑力。 近百燃烧的箭矢射向一叶孤舟。 白轩双手抱在胸前,硬是一动不动,没有半分反应。 眼瞧着箭矢逼近周身十米范围内,他稍稍抬起眼皮。 有风过境。 今日天气预报,狂风八级。 呼啸的风如同无形的手,捏住了漫天火焰箭矢,随便抖了抖便让它们四散纷飞,根本近不了身,全部落在空处,掉落在冰凉的江水里,火焰熄灭时的细微呲呲声,像是鸿雁坠落的哀鸣。 这一幕看的水贼们头皮发麻。 “放箭,继续放箭!” 呼喊声还在继续。 箭矢射出,然后偏移,坠落……完全无用功。 这一幕被敌我双方都看的真切。 贯穿上,绿萝双手捧心,起初第一眼看到差点急哭,现在则是更是激动万分。 她读书少,不懂太多华丽辞藻,内心只剩下一句骄傲的自述——那是我家少爷! 宁剑霜同样心生万千感慨。 她一直都很高看了白轩,但此时对他的评价还要继续提高。 虽然知道他杀了皇甫擒虎,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少了几分震撼;如今亲眼看到他对上上百水贼,提一剑去,孤舟逆流……这份胆识魄力,哪里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哪怕双方实力互换,她绝对没有胆识做出这样的举动。 “快接舷了!” “要撞上去了!” 绿萝一声低呼。 只见孤舟一叶笔直的前行,即将正面的撞在了二十多只渔船的阵列中央。 水贼们知道碰面厮杀在所难免,便开始列阵型,只需一个散开一个围拢,便可将后路堵死。 只要形成了包围圈,那就是以多打少,瓮中捉鳖。 江面上渔船灯笼的火光形成了并不那么严丝合缝的大嘴,将要把白轩所在的小船给一口吞下! 可就在将要合拢之时,又是一阵怪风吹起。 原本是东风,现在是南风,再然后又成了西风。 船只的运转靠的是风帆和水流,一旦风向变了,船帆也要随之变化。 但剧烈变动的风,即便是老渔民也根本拿捏不准,其中十几艘船被吹做胡乱一团。 尚未形成的包围圈成了一盘散沙。 与此同时,孤舟撞了上去。 咚——! 声音响亮,隔着两百步都听得清晰。 白轩踏上了一艘渔船,而渔船上的水贼们还在风力影响的船只急转弯中找着平衡感,第一时间甚至没注意到他已经登船。 等第一人意识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抹苍凉的剑光。 江城子出鞘。 水贼不是没挡,也拔刀抵挡,但连人带刀被斩成两半,半截身体滑落到江水里。 血腥的一幕吓傻了后面两个刚刚爬起来的水贼。 白轩都微微一愣,看了眼手里的剑……名剑果然和寻常镔铁剑不同,它太锋利了,杀人更不需要费太多力气。 简单走神的过程中,耳后传来恶风。 一名手持钢叉的精装水贼背后偷袭。 白轩左手一甩,后者只看到黑黝黝的一闪,下一刻直接头破血流,跌入江里。 其他水贼回头看去,那是一把船桨。 右手剑,左手浆。 看着画风有些奇怪……估计会有人说什么两天一流。 白轩作为剑仙,精通万般剑法,双剑自然算在此列,至于手里是不是剑,那也不重要。 理论上,任何兵器,只要双持,就是双倍伤害,进攻彻底压过防御! 这群水贼看似数量很多,但实际上根本做不到一拥而上。 因为渔船混乱的撞击纠缠在一起,其中好些水贼已经跌下船只。 白轩只需要同时应对几个人。 而他想要快速结束这一战,就是尽快斩首精英,震慑水贼,令其胆寒,便不攻自破。 一边用船桨打人,一边在人群里扫视……只需要把所有入境的都杀了就行,难度并不高。 人在江面上是无法奔跑的,除非修为已经到了很高的层次。 …… 第30章 王负剑,大蟒闹江 作为活了快一百辈子的人,白轩的临战经验相当丰富。 想要在封建时代活出点人样来,要么背景来头大,要么自己拳头足够硬。 前者的概率是极低的,白轩来回重开不下于几百次,通常碰到不顺心的开局(通常都不是人)就直接挂了重开,在他多达九十次以上的重新做人的生涯里,只有两次算是roll到了一个贵族开局。 其他时候,无一例外都是社会平民,甚至比比平民更惨。 总有很多人幻想着穿越到了异世界就能飞黄腾达,逆天的诸如想去魏晋的穿越女,怕不是前脚刚落地,后脚就进了锅,活了几十年的现代社会规则都没能弄明白利用好,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难道就能龙场悟道就地成圣? 纵然是拥有外挂的白轩也是在一次次死去活来积累的经验值。 他摸索出来的通用经验就是…… 遇事不决,先点武力。 提高武力值,保证匹夫之怒,在信息相对闭塞的古代封建社会,至少还有‘逼上梁山’这条路可走。 白轩也不是一开始就练成的高手,活了这么多世,只有白无名那一世的成就最高,既是机缘巧合,又是厚积薄发。 为了慢慢提高武力值,最快捷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生死之前磨练意志。 因此大概有连续二十世的时间,白轩不管出身是什么,都是二话不说直接投身军旅。 那段时间玩骑马与砍杀有点上瘾,最初一条命根本活不过三个月,后来时间慢慢拉长,最高的一次爵位抵达了右庶长……纯靠军功和砍的人头堆上来的。 春秋无义战,隔三差五就打一场,频率之高和幻想乡开宴会的次数差不多,也是给白轩刷满战场经验的机会。 因此往后每次重开,他的前期武力值都不缺,只会随着积累越来越高。 如今带着几十辈子的乱斗经验,打这群水贼简直就是在殴打小朋友。 白轩闲庭信步似的在渔船群中左右腾挪行走,时不时挥剑逼迫走位,看似随意的左手船桨一扫就落下去一大片。 战场中,第一讲究的是阵型,阵型不乱则自身安危不用担心;可若是阵型乱了,那就要时刻注意走位,将对方化整为零,因为一旦同时被三个人或以上盯上,那就很危险了。 视线一扫四周,轻而易举的将周遭水贼的神情收入眼里。 人在恐惧的时候,会下意识寻求安全感,对这群水贼来说,安全感来自于首领。 超过五个人同时看向了同一方向,很自然的给白轩指定了下一个需要去剪除的目标。 他用脚尖勾起一把刀踢了过去作为试探,继而故意绕向其他方向,继续噶小兵,给予对方心理压力,逼迫对方做出选择,要不要驰援,要驰援就意味着得从包围圈里出来,而一旦其人从人群里追出来…… 虽然是个真武者,但看上去也就最多接两剑,两剑就能压制,三招就能断其一肢,杀之如反掌。 内心做出判断的同时,白轩却忽然足下脚步一顿,勾引用的假意离去,变假为真,转头朝着外围驰去。 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从自己杀进来后,已经过了快十分钟。 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这十分钟里,再无任何箭矢射过来。 这些水贼的确是危险,但不是最大的危险。 真修世界里,最致命的威胁,是江湖高手。 这些水贼里,只有寥寥两三个人有着不错的实力,和当初的齐人凤接近,可这在白轩看来水贼最多算是麻烦,谈不上是威胁,只是连个诨号都没有的没落水贼后裔罢了。 打个比方来说,这群人头顶连个称号词条都没有,最多算是精英怪。 那真正的威胁呢?高手呢?boss呢? 白轩意识到了这点,所以选择撤离回返。 选中外围的一艘渔船,一脚踹在船舷上,渔船顺流拉开些许距离。 他挥剑斩断附近一艘的风帆,借力撑杆跳,精准的落在渔船上。 再一剑斩开绑好的绳索,船帆掉落,刚刚放下便直接乘上一股快哉风。 风帆陡然绷紧。 在一群水贼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小渔船速度拉满,乘风破浪。 悠然而来,乘风而去。 当真是潇洒至极。 狐狸眼的水贼头目听到有人喊‘人走了’,这才急忙冲到最前方来,见到对方安然离开的这一幕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废物,都是群废物,一个人都拦不住!” 她拿起手边长弓,搭弓射箭,箭矢上附着真气,破空而去。 不偏不倚的射在了船中央的桅杆上。 站在船首位置的少年人觉察到这动静,回头淡淡一瞥。 白发于风中乱舞不休,一袭白衣在月光下更加皎洁。 就这么回头一看。 原本快要怒火攻心的狐狸眼蓦然间冷静下来,活了四十多年的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是他们没拦得住他,而是他放过了他们。 “大龙头,我,我们……”有水贼根本不敢去看那个白色背影,但低下头就瞥见了一颗新鲜的人头在船舱内滚动着,更是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问:“还,还要,继,继续吗?” 狐狸眼咬牙:“捞起落水的弟兄们,我们……撤!” 白轩确认对方没有继续追来的意思。 将沾染着些许猩红的长剑半截浸入江水中洗涤干净。 并不忙着归鞘,而是看向一片沉寂的官船。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有着风力加持下的船很快就靠近了官船。 踩着绳梯,翻身进入官船。 第一眼就看到脚底下躺着两个人,艄公和水手都倒在甲板上,还有气,人没死,只是晕厥。 甲板上看不到人,其他人都聚集在船舱内部。 白轩看了眼虚掩的门,拿起船桨投过去,将门推开。 船舱内部火光明亮,宁剑霜、绿萝俱是平安无事。 她们二人背对着背,正一脸警惕之色。 大小姐见到门外的少年,正要开口说话时,只听得一声尖锐声响。 呲呲呲——! 两把兵器汇聚在半空中,迸发出尖锐的火星。 一把剑和一把匕首临空碰撞。 灰护法右手反握匕首,深谙刺客之道隐匿身形,就是为了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一击毙命。 本以为十拿九稳。 却失手了。 匕首没有刺进去的手感。 仔细一看,那少年也根本没有转身。 但不转身是如何抵御的?明明修为、体魄都不足以支撑……可他居然还是防住了。 白轩的确没转身,也不需要转身,他右手将名剑反转,从肩头越过,斜向置于后背,左手绕至左腰捏住剑身稳住态势。 秦王负剑! 精准预判了这一记要命的刺杀! 暗影中递出的匕首刺在了剑脊上。 压缩在匕首上的剑气陡然炸开,好似一团电火花。 老辣刺客不由得轻咦了一声,一招不得手,按照刺客习惯便没有继续补上第二招。 直接一脚踹在了白轩的后背上,将他踢进船舱,继而踩着灵巧的步伐跳下甲板,躲开了宁剑霜射出的箭矢。 一击不中立刻遁开。 白轩借力翻滚进入船舱内部,后背一阵生疼,连肺腑都遭遇了些许震荡,张开口就咳出一口老血。 得亏了他保持着极高的精神集中度,若是放在平日当中,他断然是觉察不到这背后袭来的危险,刚刚距离人生重开只差了零点三秒! 也多亏了这边还有人看着,否则刚刚秦王负剑虽然拦住了第一刺,但这已经耗费了他大部分的心神和体力,来自于修为的绝对压制,让他刚刚根本没有余力,更遑论去防御二次攻击。 “你没事吧。”宁剑霜急忙去看他的后背。 白轩爬起来,擦去血迹:“并无大碍……看来你们是被刺客盯上了,所以动弹不得。” “这是一名接近于宗师境界的刺客。”宁剑霜沉声:“非常棘手。” 刺客杀人从来不需要正面动手,所以往往能够杀比自己境界更高的人。 因为刺客从不正面作战,也意味着白轩就算想开大招复刻‘扶摇上青天’也没有机会。 白轩自然明白这类刺客的麻烦所在。 对方的实力已然接近于宗师,在波澜起伏的江面上也能做到如履平地,地形限制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巨大。 己方两名弱女子几乎不可算作战力,而自己……现在即便是想要强行一换一都很难。 一名高等级的刺客就是能带来无处不在的精神重压。 沉默寡言的车夫突然出手,临空截断了三枚从暗处射来的钢针,随手甩在地面上。 白轩低头看去,地面上已经掉落了好几种暗器,这车夫平日不显山不漏水,但关键时候履行职责很到位,若是没有他,恐怕宁剑霜和绿萝一早就死在了暗器之下。 宁剑霜也不打算让对方肆意妄为,出言激将。 “阁下就这点本事?只会暗中伤人,做些无用功。” “很快船只就会靠岸,届时我方的人马会赶到。” “若是非要浪费时间的话,我们大可以继续陪你耗上一整天!” 她猜想对方不会轻易罢手,索性出言挑衅,如果对方着急了快点出手,兴许会露出破绽。 想法很好。 奈何对方是个老江湖。 灰护法大半辈子都在黑道混迹,怎么会中这样简单的挑衅。 他正欲回应时,忽然猛地一低头。 原本平和的乌江忽然间像是更年期的女人,脸色说变就变,突兀的刮起狂风,巨大的水浪掀起,足足十多米高度的浪潮直接拍在了官船上。 这时即便是用壁虎功趴在船侧的灰护法都变了脸色,立刻松开双手,放弃偷袭,一跃至甲板。 厚重的阴云凝聚,遮蔽月光;汹涌的浪涛在船周身激起;平和的乌江下睁开一双硕大的眼瞳。 水浪中藏着一条覆盖森然鳞片的硕大黑尾。 绿萝俏脸发白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呀!这也是那刺客搞的鬼吗?” 灰护法贴在桅杆上,低沉道:“不是我……” 还没说完,又是一个巨大的浪花拍过来,官船的船体在沉重的水流压力下已经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之音。 这巨大的动静也直接惊醒了被打晕过去的艄公。艄公被船身的剧烈摇晃抛起又摔下,鼻青脸肿,下一刻清醒过来,直接哭嚎道:“坏了,是江王爷发怒了!快,抓着手边东西,然后自求多福吧!” 此事也的确不是寻常人力所能制止的。 白轩勉强维持着平衡,一抬眼,外面的江水已经倒灌进入船舱,冰冷的江水呼啸着拍面而来。 在沉入水下的那一刻,白轩分明看到了一双足足半人多高的硕大竖瞳。 …… 半个时辰后。 官渡口。 田小吏一觉睡到半夜被叫醒,便听人说起方才乌江上风云变色的情况,他算了算时间,便蹲在渡口位置唉声叹气。 “都说了会惹怒江王爷,偏不信,这下完了,全完了……” 他一咬牙,站起身:“算了,死要见尸!江王爷一天就怒一次,待会儿去捞个人,说不定还能活一两个!” 小吏刚刚要去弄船,忽然间听到了砰的一声。 一只手从水中抬起,啪的一下按在了渡口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水面中飘出些许白发,紧接着是一个人的上半身,正从水中缓缓露出。 小吏吓的尖叫一声,以为自己莫不是撞了水鬼或者水猴子。 随着水中的白影一步步走近河岸,江水起起落落。 少年人站在江边,吐出了一口很长的气,浊气化作白雾蒸入夜幕。 他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小吏,招了招手。 “是你啊……快过来搭把手。” 田小吏迟缓的反应过来,这不是水猴子而是人,正是白天遇到的那批贵人里的一员。 他低头一看,看到了白发少年的右手上缠绕着一根绳子。 他之所以行走缓慢,是因为这根绳子在牵引着什么沉重的物体。 小吏急忙跑上去拽住绳子,用了好大力气拉扯,终于看到了水面下的那件物体的冰山一角。 一具棺材。 他顿时没力了,又给吓的腿软了几分。 白轩继续用力,将这副棺材拉到岸边。 棺木选用的是极品的阴木,工匠也是从云州请去的,整体封存的极好,即便是遭遇这样的突发情况,其外部的棺椁也没变形或者开裂渗水。 也正是靠着它提供的浮力,白轩方才平安无事的漂到了岸边。 只可惜不是北岸而是南岸。 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第31章 我走上,你走下 乌江北岸。 江流潮水起落。 一个巨大的浪花拍打在了岸边。 一团火红色的影子在月光下浮现,从水中缓缓浮现,踩踏着水波,自河床中走出。 呼噜——! 火云马打了一个响鼻,甩了甩脑袋,马鬃潮湿,全身都散发着水雾。 仔细看去,能窥见它棕红色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的纹路,好似燃烧的烈火。 这匹有价无市的异兽血脉的宝马诚然不是寻常马驹可比,它不仅有着极强的体能,而且具备着水陆通用的行动能力。 即便是大浪打翻了官船导致落水,它也一样能从河底游到岸边,而且…… 背上还驮着一个人。 宁剑霜抓着马鬃和缰绳,她睁开眼睛,确认已经到了岸上,方才结束了闭气,深呼吸一口凉丝丝的冷空气。 因为坐在火云马的后背上,有它的体温在,虽然衣物都湿透了,但并不算太冷。 大小姐回过头看去,江面上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的灾难不过是幻梦。 “先找到其他人……” 她坐上马背,轻轻踢了下马肚,在岸边搜寻同行者。 仔细回想当时场景,整个大船都被抛起,继而砸在江面上,船舱内一片狼藉……还记得在浪潮席卷而来的那一刻,绿萝是被砸到了车夫身上,以槐叔的实力,保护好绿萝不成问题。 就这么往前走了大约半刻钟时间,她便看到了同样迎面走来的小丫鬟。 绿萝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小姐怀里嘤嘤嘤,这哪里像个丫鬟,反而像个小妹妹。 车夫走到火云马旁边,摸了摸马鼻。 “槐叔,那名刺客会不会出现?” “不见踪迹,不过现在这情况,他说不定都被浪潮卷到几十里外了,不可能有我们的位置信息。”车夫冷静分析道:“不过为保安全,暂时不能就地停留和生火。” “好。”宁剑霜颔首:“我们继续找一下二郎,也得想办法进行打捞。” “唔……” “怎么了?”宁剑霜见到车夫欲言又止。 “在坠入河里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白少爷抓住了棺椁上的绳索,以他的性子,想必不会放开手。”车夫道:“以白少爷的能耐,想来能化险为夷。” 宁剑霜眼神里有些惊喜:“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他,就能找到父亲的棺椁?” “应当如此,不过……”车夫又一次停顿,而后才叹息道:“根据我的猜想,白少爷应当是被江流卷去南岸了。” “什么?槐叔你确定?” “十之八九……当时在水下,乌江里的大蟒从我们之间穿过,似是有意要驱赶人,虽然没直接伤人,但两股水流分别朝着两侧。” “这……”宁剑霜不由得沉默。 乌江不难过去,难的是现在江中有巨蟒作祟。 走陆路的话,还需要耽搁更久时间。 “老奴的提议是,先回去找帮手。”车夫发挥江湖智慧:“如今有刺客在暗中藏匿,我们多一人停留下来就多一分风险,不若大小姐先行返回京城,之后老奴再回来搜寻白少爷下落便是。” “我不能这么回去。”宁剑霜立刻道。 “大小姐,此时不是负气的时候。” “槐叔,我不是在负气。”宁剑霜沉静道:“父亲死后,当家做主的就是我了,我自知不是寻常女子,肩头扛着江宁二家的生死存亡,如何有赌气任性的权力?” “我不能回去,是因为如今天下皆知我父已死,若是就这么独自一人灰溜溜的回了京城,必然躲不开有心人的窥探,过去因为父亲下落不明藏于江湖而忌惮的恶狗豺狼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将宁国公府和聚义阁当做猎物!” “等到那时候,留给我们的只剩下一条路了……若非万不得已,我还不想那么选!” “所以,我不能就这么逃回去,更不能暴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我必须要堂堂正正且安然无恙的回到京城,如此才能告诉那群暗中窥探的豺狼虎豹们,我宁剑霜不好惹!” 此番言语自证内心。 老车夫沉默片刻后,单膝跪地:“是老奴僭越了,没能体会到大小姐的深意。” “槐叔快起来吧。”宁剑霜赧然,继而苦笑:“我不过是强撑着有底气罢了,远不及祖父和外祖父。” “就凭方才这番话,大小姐就已经有资格继承宁国公府了,老国公九泉之下知晓,定然会深感欣慰。”车夫感慨。 “不过话虽如此,大小姐即便不去京城,也需寻觅一处安全的地方休养安顿。” 宁剑霜回道:“我已经有了打算,聚义阁南来北往这么多年,信得过的合作伙伴总归是有的,况且……这过了乌江,便是我熟悉的疆域了。” 她微微攥紧手指,口中低声念道:“二郎,给姐姐些时间,我一定会带你回家,乖乖待着,等我去接你。” 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乌江方向,默默发誓。 今日之耻,他日必以汝之鲜血偿还! …… 清晨。 白轩刚刚起床不久就听到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大半身湿透的小吏推开门,一下子钻到炉火旁边,用大衣把自己裹住,哈了好几口热气在手掌心上。 白轩倒了一碗热姜汤递过去:“怎么样?” “搜救了一晚上,找到了艄公和一个水手,活的……还有一个下落不明,要么落到北岸,要么葬身水底。”小吏抿了口姜汤:“倒是贵人们,一个没见着。” “那就不必找了。” “别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我的意思是,他们肯定去了北岸。”白轩淡淡道:“死是死不了的,你大可以放心。” “你这么肯定?” “我都能拖着一副棺材从里面活着回来,其他人为什么不行?”白轩反问。 “小哥,我觉得你以自己为标准去要求别人,这是不礼貌的。”小吏弱弱道。 “这都做不到,那就是菜死的。”白轩挑眉:“菜就多练。” “唉,下去之后好好练习,争取零失误吧。”小吏配合着地狱笑话,他忽然好奇道:“说起来,你有看到江王爷的样子不?” “看到过。” “啥模样?” “一条头有独角的大蛇。”白轩拿起一块木炭在地板上画了个轮廓出来:“就这副模样吧。” “唔……还挺霸气的。” “确实。”白轩说:“倒是不难理解为什么有人给它供奉香火。” 小吏吐槽道:“它都把船给干沉了,你居然还在为它说好话?你……你好大度啊。” ……你是想骂我憨批吧? 白轩不以为意,解释道:“当时船沉入江水中,唯一有机会杀人的只有江龙王……但它没下杀手,只是驱离。” “只要它张开嘴,我们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估计都活不过十秒,可见它的确是不吃人的。” 当然内情不止于此,江王爷把船弄沉了,反而在事实上打破了当时船舱里的僵局,让那名接近宗师境界的危险刺客无从下手,从而带来了如今全员安全逃生的结果。 美中不足的是被迫分隔成两伙人。 江王爷就算不是有心,也算是帮了忙。 白轩自然不会跟它计较一艘船的财产损失,那些都算在大小姐账上! 小吏还是不解:“就因为放你一马,你就原谅它了?” ……那不然呢? ……是要我提一根高尔夫球棒去给它开瓢? 白轩自认为还做不出如此精神变态的行为。 不过,既然确定了大小姐那边平安无事,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渡江了。 刺客还在野区游走。 自己停留在固定地区反而是一种危险。 他开口问道:“最快过乌江的陆路是哪一条?” 田小吏疑惑:“你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发?留下来不好吗,我不收你食宿费的。” 白轩说:“我自有理由。” 小吏拗不过,只能拿出一张老旧的地图:“只有西边的山路,不过我劝你别去。” “为何?” “那边最近传闻很诡异,说是有吃人的妖怪。” “宝了个贝的。” 白轩顿时给气笑了。 这世道是怎么回事,不但香火正神在发癫,而且遍地妖魔鬼怪? 是因为上辈子我杀的还是太少了吗? 真当我剑不利了! …… 乌江岸上,一处竹林。 灰护法坐在地上,用竹签插着一只竹鼠放在火上炙烤。 快要熟透的时候,一只手凭空伸过来,夺走了这串烤肉。 “这味道……这竹鼠肯定死于中暑和抑郁吧?”红衣圣女舔了舔唇角:“真香。” “圣女这是来打牙祭的,还是来嘲笑某的?” “你这话说的,我为什么非要选一个,而不是全都选呢?”圣女抿唇一笑:“我昨日可是拦住了四波人,累坏了,一整宿没睡……但你倒好,一无所获,却还有心思抓竹鼠吃。” “不是我的问题。”灰护法摇头说:“是江里的那头大蟒突然窜出来,我本来就要得手了。” “这措辞真熟悉。”圣女点了点下巴:“所以不是你菜,而是你被针对了?” 灰护法默然。 他其实还想说一句,昨晚那小子当真有些古怪。 虽然没入境,却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实力完全能入卧龙榜前百。 “罢了,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圣女吃着烤肉道:“下一步,你我分头行动去找人,你选一个方向吧。” “某选北岸。”灰护法说。 “那我选南岸。” 灵教圣女飘然离去。 …… “记着,别和任何人说起我来过这里的事。” “如果你不想自讨麻烦。” “但若是对方用了刑,你就痛快点招了吧,也别为了点义气给自己找罪受。” 官渡口前,白轩和小吏道别,说的都是些不吉利话。 小吏一脸蛋疼。 “哈哈哈,走了!” 说走便走,果决非常。 连马车都是刚刚买的。 白轩自己控车驭马,倒也得心应手。 带着一副棺材,就这么在马蹄飞扬声中远去。 小吏望着那背影,自顾自的说了句:“一天都等不及,真搞不懂啊……这江湖,当真就那么好吗?” 就在少年人离开后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一袭红衣的俏佳人戴着帷帽来到官渡口,只是此时的小吏正在呼呼大睡,稀里糊涂的躲过了一场无妄之灾。 第32章 天上掉下个林教头 从官渡口位置出发。 往西走,便能抵达一座镇子。 镇子往北走便有一条山道可横跨过乌江。 其实这种地形多少有些不符合地质学,河流的形态受到自然因素的限制,断然不会出现这种山压在江水上的情况。 但眼下这个情况明显属于例外。 毕竟在一个怪力乱神的世界里,某些‘人力’也可以强行改变地貌。 白轩以前是真的看到过某位不肯透露姓名的二娘子在急眼后直接一斧头把山给劈开的。 总之,这条山道的存在一定程度方便了两岸沟通。 但它并不好走。 即便不如蜀道那般艰险,也好不到哪里去。 山间始终环绕着惨淡的云雾,得名‘愁云山’,进去了便容易迷失方向,错乱五感,只有在每月的固定时间,云雾方会少一些,因而通常商旅也不会走这条山道,宁可多花些钱财渡船走水运。 上述这些消息,都是白轩在路边摊子喝茶的时候听老板唠嗑的。 他此时就在愁云镇郊外五里地,只需要买上两壶凉茶就能让老板事无巨细的盘一盘这些事。 此时天色已晚。 白轩是晌午时分出发,赶路接近两个多时辰才来到镇子外的郊区,盖因这匹矮马体能远不及火云马的十分之一,他还故意绕开了官道,走了难行的僻静小路,所以才多花了些时间。 凉茶铺子的老板原本正和白轩眉飞色舞的说着话,此人好似也读过几本书,甚至年轻时候跑过镖,对大江南北都有些了解,虽不深刻,但侃大山完全足够,已经从愁云山说到了绿林好汉,又转回到了镇子里的袁家上。 不过随着一名妇人的到来,他也被迫中断了谈话。 那名妇人眉目清秀,算不上惊艳的容貌却很有小家碧玉的感觉,如今大约是年过三十,浑身显出几分成熟妇人的悍气。 “你怎么还不把摊子收了!都不瞧瞧什么时辰了!” 这一嗓子训斥,倒是让白轩有些梦回初中时在读书时常听见的‘老紫蜀道山’。 真修世界,虽是封建制社会,但实话说,女子社会地位丝毫不低,酷似汉唐,那是事实上的女子能顶半边天,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一部分,因为江湖高手里从不缺少女性。 这对中年夫妻互动了几句,都是男子赔笑哄着媳妇,背过身去,亲了两口才算把媳妇哄好。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也是孤零零的一人,要不随我回去吃顿便饭?”老板说:“我家娘子的鱼汤鱼炙,十里八乡都很有名,今个也运气不错,我小舅子打了好多条鱼,没吃完给我送来了半筐。” “一顿饭多少钱?”白轩也顺势答应,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有些饥饿,之后要进山、赶夜路,自然也得提前准备点干粮。 “嗐,你这话说的……”老板喜笑颜开:“就收点成本钱!” 老板家就在一里地外,家中有两个孩子。 白轩说明意图后,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便被差遣去跑腿,要去附近几家买了些馕饼。 老板则是坐在院子里,打了井水开始杀鱼。 他把箩筐里的鱼给倒了出来,正吹着口哨呢,忽然蹦了起来。 “嘿,怎么还有一条黑蛇!” 七八条鱼里藏着一条黑鳞小蛇,它应当是被放在鱼获里没被注意到。 此时身上也是皮开肉绽,看上去没啥气力,十分虚弱,奄奄一息。 铺子老板寻思道:“这条蛇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看着好生渗人,可不敢随意下口,先杀了再做打算。” 他正要一刀劈下给这条蛇一个痛快。 “等等。”白轩打断道:“你留着它也没太大作用,最多是做成蛇羹汤或者留着泡酒,不如让给我?” 老板慷慨道:“你要便拿去。” 白轩放下半两银子,提着黑鳞小蛇,一路走到江边,将黑鳞小蛇放在江畔。 “我不是什么放生帮的成员,但世间一饮一啄自有道理。” “你大概会是江里面那条的后代,救你一命,也算是昨夜之事的两清。” “我不喜欢欠人情……蛇情也一样。” 黑鳞小蛇触碰到了江水,立刻像是恢复了活力,朝着水中游曳而去,大半截身体泡在水里,又回过头来。 此时少年已经转身离开了。 它把脑袋沉进江水里,泛起些许浪花。 …… 一顿晚餐宾主尽欢。 因为鱼汤味道太好,隔壁好几户都来蹭饭,当然也不是空手来的。 白轩算是体验到了一次农家乐,不过酒足饭饱便离开了,并未留到最后。 他继续坐在马车上往前走。 镇子不必停留,直接进山即可。 半路上,白轩任由矮马慢吞吞的往前走,他则是掏出一根鱼骨头,鱼肚子位置的骨头酷似弯刀,他用这块骨头刺破指尖,鲜血溢出,继而将血液点在了江城子的剑身上。 剑身立刻涤荡出一阵细微的涟漪,血液如同被吸收了般渗入其中,若是靠的足够近,会看到它好似在呼吸般的轻颤着。 昨夜和刺客交锋仅仅一招,但让白轩意识到了现阶段自己也有无法应付的对手,必须要做些准备。 修为、根基、境界这些都是急不来的,那就只能多准备些‘手段’。 道走不通,那就走术之一道。 剑道三百万,御剑最上乘;而要御剑的前提是要学会养剑。 以鲜血喂养便是一种最为常见的方式……不论正道、邪道都会,区别在于用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若是可以慢慢来,白轩其实也看不上这种方式,他可以慢慢和这柄剑进行对话,而不是需要通过这种血祭的方式强行建立联系。 如果要比较的话,用相对下流的口吻来说,那就是:一个是得到了身体,一个是解锁了内心;前者一步到胃但模式化;后者则是可以解锁更多姿势和玩法。 路上,白轩通过鲜血喂养的办法建立联系,本以为需要较长时间,但进程远比他预想的更快。 一来,是这把江城子本就是名剑,初步具备了灵性,在江百川手里有过充足的磨练,它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一把有功绩的剑,是有过江湖封号的剑; 二来,这把剑也是认人的,它挂在酒楼里十多年,和白二郎同住一起,自是无比熟悉。 短短半个时辰,进程就推进到了百分之三十。 白轩顿觉御剑的阻力少了很多。 有灵性的剑就是好啊,知道主动配合,甚至还能开启自动挡,给主人省了不少力气; 哪像是凡铁做成的剑,根本就是不会动的充气娃娃。 睁开眼的时候,瘦马已经慢慢悠悠的进入了愁云山。 它走的很慢,但也因为慢所以比较稳。 此地的山路崎岖,周遭都是愁云惨雾。 即便挂上灯笼,烛火光芒也照不亮三米外,只能且走且看,加上山路极少有车辆通行……这意味着山道不够清晰,且没有车辙,这就很容易导致迷路。 仅仅是进来半刻钟时间,白轩就大致断定:“雾气果然有些问题,具有一定的致幻效果,会影响到五感。” 对江湖人倒是不算难事,闭气即可,减少呼吸次数,就能延缓中毒。 白轩的办法更简单,直接把绢布交叠,内部填上沾水的棉花,简单的口罩就算做好了,效果挺好。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矮马辛苦一整天,直接选择摆了,直接停下来歇息,不再往前半步。 白轩也拿它没辙,想着是不是就地歇一晚上时,忽然听到了刀剑碰撞的声响,这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尤为清晰。 白轩立刻将马拉入一旁草地,挂起黑布作为遮掩,同时斩去附近几棵树的树冠作为记号。 确定万无一失后,他才循声定位,顺着刀剑碰撞声传来的位置追寻去。 本想着是不是碰到了除妖现场,结果看到的又是一场人赶人。 树林间的场地中。 有一男一女。 女子年轻的很,头顶的帷帽已经破损,面纱也掉落下来,夜黑看不清面庞,且沾染血污泥垢,但从身段来看应当不差,她受了伤,站姿有些别扭,时不时会松开手掌然后重新握紧剑……那是明显紧张的表现,连用几分气力都不敢确认。 而女子相对的,则是一名腰间佩刀缠绕着红丝的刀客,这人看上去要从容太多,将兵器靠在肩膀上,神态自得,围绕着年轻女子周身转着圈。 白轩不认识那名刀客,但认识这个持剑的女子,正是过河之前三岔路口碰到的那画屏山庄一行四人里的小师妹,衣着打扮完全一致。 刀客笑道:“何必苦苦抵抗呢,我又不是要你的命。” “我知道你,我认识那把红绣刀,你是牡丹鬼……江湖上落到你手里的女子,就没几个能完好的……敢对我出手,不怕老娘我阉了你?!” 女子开口了,嗓音清脆,年轻,甚至有些年少,应该还是个少女,虽然语气口吻上想要装的镇定老沉甚至凶狠,但学不来也并不像。 “牡丹花下死啊。”刀客牡丹鬼倒是没有寻常采花贼那种油腻的刻板印象,恰恰相反,他其实长得不赖,也是直来直去:“我本来只是凑凑热闹而已,谁曾想到半路上碰到你这么个极品,不由得见猎心喜,就跟着一起进山了,没想到还真让我捡了个便宜。” “我呸!你都四十多的老东西了!你你你……你这厚颜无耻的登徒子!” 少女甚至骂不出太脏的话来,家教过于良好。 牡丹鬼沉默了一会儿,甚至第二思考源有了隐隐抬头的趋势:“小姑娘,你不知道骂采花贼是登徒子,其实算是一种言语上的助兴方式?” “你这样搞的我有点兴奋了,我现在火气很大啊。” 画屏山庄来的少女严重缺乏应对经验,眼下真的是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怒了一下。 不过好歹没有彻底烧坏脑子,总算是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可做。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名为林蕉鹿,我出生于琅琊林氏,我母亲是范阳卢氏。” 然后吐出浊气,第二句才是重点:“我爹是林冲霄,地榜第六,三十万先锋军枪棒总教头。” 她露出凶狠的一面,不惜耗费真气壮胆大喝道:“你可要想好了……我家里人可是,很厉害的!” 第33章 睡眠质量不好,是因为质量不够 白轩对于这个时代的江湖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不过自从知道补天书后,也对榜单多了几分关注,都是些如雷贯耳的江湖顶流,自然需要弄明白身份。 地榜第六的林冲霄也的确是个人物。 能列入地榜前十者,无一例外都是一代宗师,实力更在寻常大宗师之上,武宗的言下之意便是可以开宗立派。 这含金量绝对十足。 若是这少女所言是真的,那她的身份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贵不可言的金枝玉叶。 但凡是了解到她身份后,便是寻常宗师碰见了也得陪个笑脸。 只是…… 这番话能威慑大部分的江湖人,却唯独不包括此时此刻的牡丹鬼。 首先,这是只采花贼;其次,他已经实际准备下手了;再次,如今深山老林,没有第三者,哪怕她死在这里,都是死无对证的事,甚至可以直接甩锅给愁云山里的妖魔鬼怪。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他都把帐篷支起来了,此时思维的主导权已经从上面的头来到另一个头上。 人家江湖诨号都很明确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显然是一个极致的享乐主义者,根本不考虑身后事,只想活着的时候快活潇洒,甚至无视了道德和律法。 林蕉鹿的话不仅没起到震慑作用,反而是让采花贼更加兴奋了。 效果完全不弱于在对方面前打上一套歹徒兴奋拳。 她也清晰的看到牡丹鬼的笑容更加变态了,心知不妙,默默闭口不言。 一旁的草丛里。 白轩手指抚过剑身。 这牡丹鬼是个变态不假,但境界和修为都是实打实的,如果没点本事就在江湖上做个采花贼,其下场绝不只是凌迟处死这般简单,而且他目前出手都像是猫戏老鼠般游刃有余,至今没尽全力,看不出跟脚深浅。 白轩既然要做这黄雀,便不着急出手。 他正在等待牡丹鬼露出破绽的时候,耐心十足。 眼下树林间,林蕉鹿也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没有选择转身逃跑,而是正面去搏个可能性。 她用了足足半分钟的时间才完成了这次的心理建设,显然不是因为心理素质过硬,而是换气冷静的时间足够长。 这其实是牡丹鬼的恶趣味,他更喜欢看着那些江湖侠女绝望流泪的模样,如果不让前者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又怎么会因为天壤之别而感到绝望。 林蕉鹿微微放松了绷紧的手腕,忽然间看向牡丹鬼的背后,一喜道:“师兄!” 刀客心头一震,便要回过头去看,事实上也的确微微侧过身。 在采花贼侧过头的刹那,林蕉鹿直接拔剑,真气灌入剑锋,一招‘千山抱翠’出手,卷起一地落叶。 ‘你背后那是什么’——这是一招很老套但也很好用的招式。 它的特点在于,看似越老实越没有心机的人用这一招效果格外的好。 林蕉鹿显然是看上去没什么江湖经验不大聪明的那类,因此她这看上去傻乎乎的奶凶千金,靠着刚刚突然生出的急智的确发挥了预料之外的好效果,直接争取到了抢先出手权,成功分散了牡丹鬼的注意力,干扰了其视觉。 女子是天生的演员,看似再如何笨拙清纯的乖乖女,也一样会骗人。 牡丹鬼被骗了,但他的江湖经验要丰富的多,回过头完全是一种下意识,在侧身的时候,心头也已经明悟过来,此乃谎言……但他心头不是很在意,完全有把握拿捏对手,哪怕被小聪明晃点了一次,也不过就一两招的先手优势。 双方交锋就在这弹指间。 噹噹噹——! 眨眼就是三次碰撞。 千山抱翠的剑招需要到了宗师才能完全发挥其威能,林蕉鹿练的熟练度也相当一般,不过或许是求生欲刺激下,她硬是把这一招以‘隐’为重点的剑,挥出了林黛玉葬霸王花的气魄来。 招式反而成了次要,连续大力出奇迹的剑招短暂压制住了牡丹鬼,逼迫刀客举刀防御,刀背连续几次反弹回来撞在肩背上。 牡丹鬼看似招架简单,内心却戏谑不止:真是年轻,江湖经验浅薄,这么挥霍真气,剑招还没用完,你就得力竭,到时候随我如何摆弄姿势…… 牡丹鬼直接运起轻功往后飞掠,游刃有余的闪躲着。 “休走!” 林蕉鹿提剑追上,顾不得体能损耗。 再然后,她的视线又是一转,露出微微错愕的表情,像是在牡丹鬼的背后看到了什么。 这次没开口,但是表情变化很不可思议。 采花贼哈哈大笑:“同样的招式怎么可能生效第二次,你未免太小看我……” 正说着话,背心忽的一阵剧痛。 他止住轻功,愣愣的转过头去,十步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白发少年。 ……怎么还真的有人? ……不好,这一剑刺中了心脉,无法运气。 他心头一惊,紧接着头皮发麻,心脉破损,真气乱流,一时间无法驱力。 也不等他有多余想法,追过来的林蕉鹿直接一剑横切,当场鲜血封喉。 这少女异常生猛的直接把剑当做阔刀使,劈在了脖子上,剑切断了筋肉,但卡在了脊椎骨里,将采花贼原地拔起,整个人像是粘在剑上,轮转一百五十度度后被砸在地上。 鲜血喷溅而出,牡丹鬼当即死透。 可林蕉鹿继续拔剑乱砍,狠狠鞭尸,或者说,补刀。 直至砍了三十多下后,侧方有只手拉住她的手腕。 白轩平静的说:“他已经死了。” 林蕉鹿身体一抖,这才猛地松开剑,再低头一看甚至没了解剖价值的遍地刀客碎片,顿时心底涌出一阵浓郁的恶心感,跑出三步外,跪地剧烈呕吐。 她吐的很剧烈,眼泪鼻涕直流。 等清空了胃部后,又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继续呕吐,这次胃都空了,吐出来的全是胃酸。 足足十分钟后,她才勉强缓过来,跪坐在地上,双眼满是血丝,神情一片疲惫和迷茫。 一个水囊递到跟前。 “漱漱口,洗洗手,擦擦脸。” 她看向少年,神色有犹豫,但在看清水囊后,犹豫消失了,接了过来,简单漱了漱口,将手上和脸上的血迹冲洗了一番。 “第一次杀人?”白轩平淡的问。 “嗯……”她抓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手上还残留着刀剑刺入血肉的手感。 “第一次是有些刺激性,但相信以后会慢慢习惯的。”白轩调侃道:“恭喜你完成了初入江湖的初始成就。” “杀了人,才是初入江湖?”林蕉鹿僵硬的问。 白轩摇头:“敢杀人,才是初入江湖。” 倘若不去试一试,你如何知道自己敢不敢? 生命在江湖里最廉价也最宝贵,廉价的是别人,宝贵的是自己。 林蕉鹿多少有些明白了。 她扶着树干起身,认真道:“谢谢你的水囊。” “不谢我救你?” “先谢谢你的水,再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林蕉鹿弯腰行礼。 白轩接过这水囊,掂量了一下:“哦,我说你怎么放下了警惕,原来是认出它来了。” “这位少侠当时就在马车上吗?”林蕉鹿打量着白轩那头醒目的白发:“少侠是宁国公府的还是聚义阁的?” 白轩没有回答:“这儿不安全,换个地方说话吧。” 林蕉鹿也觉得夜晚山林和这具尸体渗人,说道:“那边有座山神庙,应该安全。” …… 山神庙很是老旧,位于一座山腰位置的偏远角落。 走山道的货郎,也不会走到这条岔路上来。 只有少部分的采药人会偶尔迷路到这里。 从惨淡的香火就能看得出,这山神庙几乎无人供奉,或许是因为它根本镇不住愁云山的妖邪之物,连泥塑身形都变得坑坑洼洼,看不出具体模样。 山神庙里,白轩看到抓着一团干草的林蕉鹿:“你要做什么?” “生火啊。”林蕉鹿呆呆的回应:“过夜要火堆啊。” “火光明亮,在这山里会引来的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你猜猜看。” 林蕉鹿默默的收起火折子,然后抱着膝盖,视线盯着地面,陷入沉默,开始发呆。 可怜巴巴的模样。 愁云山里一片黑黢黢,月光无法穿透雾气,先前视觉总受干扰,直至同处一室内,白轩才注意到她的确是年龄不大。 “你多大了?” “十六。”林蕉鹿问:“你呢?” “八岁。” “八……”小鹿满脸愕然。 “二十。”白轩改口。 “二十岁就白了头。” “年轻人不懂,白发是强者的象征。”白轩盘膝坐在蒲团上:“你是不是该给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 林蕉鹿把膝盖抱的更紧了:“我其实也不知道太多,当时进山里的除妖队足足二十七个人,我们找到了疑似妖魔的洞府,那是一座山里的大宅院,可进去后才知道是陷阱。” 白轩大受震撼:“一波全送了?” “没人想得到,里面居然会有那么多的蜘蛛,小一些的有车轮大小,大一些的有门板大小。”林蕉鹿咬着嘴唇:“数量还很多,当时根本没办法处理,所有预案都没用上,只能逃出去。” “你的师兄弟们呢?” “大师兄为了掩护我撤退,也被蜘蛛拖走了,其他两位师兄也……”林蕉鹿说到这里,眼泪巴拉巴拉的往下落,她擦了擦眼角,鼻子深吸一口气:“我帮不了他们,我什么都做不到。” 在断断续续的讲述里,白轩大致弄明白了。 愁云山里的妖魔数量很多,这一次来了这么多江湖好手却喜提团灭。 林蕉鹿作为少数幸存者之一,慌乱中彻底迷失在山间,又到了夜晚,不敢乱跑。 然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采花贼给盯上了,经历好一场恶战,又是平生第一次杀人。 本来遭遇意外变故失去三个师兄弟便已经是人生低谷,结果发现这低谷还不是最低,别说是接地气,差点直接通地府。 短短一天时间内连续遭遇这种变故,也难怪她坐在这里后就直接开始发呆,眼神就像是灵魂被抽空。 那确实是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情绪,成年人都可能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更别说十六岁的花季少女。 “你需要好好睡一觉。”白轩做起心理辅导,劝道:“暂且就别胡思乱想了。” “我,睡不着。”林蕉鹿的眼睛有些空洞:“我很累,但是,睡不着……” 白轩继续道:“但你需要休息,不休息好,天亮后无法离山,不论你是想救人还是想报仇,都得活着离开此地,然后才能利用你的身份去摇人。” 林蕉鹿把脑袋埋在膝盖之间:“我有些害怕,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死去的面孔,那种印象挥之不去。” 她重复了又一遍:“我很害怕。” 白轩无奈:“心理原因只能你自己克服,这点我帮不了你,这也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必经阶段。” 林蕉鹿没说话,继续自闭。 白轩又想了个法子:“也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你不如听我说个故事?”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个和尚,带着一只碗出门,路上不小心把碗摔碎了,和尚继续往前走,有个路人不解的问:‘和尚你的碗摔碎了,你怎么都不回头看一眼’,你知道和尚怎么回答的么?” 林蕉鹿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问:“和尚会说他带了不止一个碗?” “和尚说:碗已经摔碎了,不论再看几眼,它都是碎的。” 林蕉鹿一怔,眼神微微变化。 这故事的道理很简单:覆水难收,木已成舟……再如何怀念,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失去的也回不来了。 “很有禅理,谢谢……”林蕉鹿无意识用力的手脚放松了气力:“我感觉好受一些了。” “那现在能休息了?” “抱歉,我还是睡不着,甚至更精神了。”林蕉鹿抬起眼睛,小心的问:“你再给我说两个故事呗?” 白轩嘴角抽动。 只好又拿出几个格林童话和酉阳杂俎里的混合故事来哄她睡觉。 林蕉鹿听完更更更精神了,表情里写着‘豪庭,继续’ 白轩放弃了话疗:“其实我这边还有一套更好的解决方案,名为快速入眠法,你要不要试试看?” “真的?我需要怎么做?”林蕉鹿不疑有他。 白轩招了招手,表情和善:“首先,你把头伸过来……” 三秒后,山神庙里传来一声响。 咚——! 十六岁少女立刻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双腿陡然伸直,全身心彻底放松。 “力道刚刚好,安眠不伤脑。” 白轩活动手腕:“好听就是好头。” 什么心理问题导致睡不着,都是惯得,直接一闷棍下去,天王老子来了都得躺好。 睡眠质量不好,是因为殴打的时候质量不够! 物理法则伟大,无需多言! 把林蕉鹿送去梦乡后,白轩横剑在膝盖上,慢慢调息……他没有修为,现在所用的是特殊的呼吸法和观想法,正在尝试和江城子进行沟通。 不过,在他刚刚触碰着剑身,正要聆听时,忽然感到一股拉扯感,像是一个漩涡,将自己的意识牵扯到了别处。 睁开眼睛时,他正位于一处河滩上。 不是现实中的河滩,而是一处梦境。 看不到一滴水的河床中央站着一名老者和一个小女娃。 “贵客登门了啊。” “欢迎欢迎,快快请进。” 第34章 梦中交友,似曾相识 白轩能认识到自己在做梦,意识倒是颇为清晰。 梦自古以来就是心神的映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灵魂力强大到某个境界后,白轩就不会再做梦了,真修大多都如此。 反之,若是真修频繁陷入梦境,则是意味着‘真我’的失控,是一种陷入魔怔和心魔的长期外在表现。 这种时候就需要对症下药,如果不能解决,迟早会遭遇心魔劫。 对付心魔劫,白轩很有经验,因为几个徒弟无一例外都经历过心魔劫,而每一个都被他华丽的解决了,虽然产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后遗症。 作为专业人士,白轩可以肯定自己并不是自愿入梦。 他蹲在地上,抓起河滩上的一捧河沙,手感细腻而丝滑。 这梦境不是他构筑的,这片风景自然也与他无关。 不过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判断出构筑梦境的主人能力强弱,方式很简单,只需要观察梦境的真实性即可,梦境之主越强则造出的梦境越发真实,甚至能还原一部分五感。 显然,这次梦境之主的实力比较强。 这次若是想醒过来,得花点功夫——学着日式动漫里的自杀了断的方式来醒梦是行不通的。 倘若面对较为弱小的梦境之主这一招可行,但强大而真实的梦境,真的给自己斩了,搞不好就是脑死亡。 白轩走神的片刻时间里,一只小手忽然从后方拉住他。 低头一看,是个八九岁的女童,头上扎着两个冲天鬏,笑嘻嘻的拉着他往前走:“快点来啊,爹爹在等你呢。” 小女孩拉着白轩往前走,顺着河滩,没几步路的功夫,走到了河床里,但是四周看不到一滴水,都是干旱的河床,一条条鱼在空中游荡着。 前方有一组石桌石凳,一名黑衣老者迎了上来,看着有些年纪,但是面白无须,抱拳道:“贵客临门,快快请坐!” “快,坐呀坐呀。”女童拉着白轩到桌子旁边。 望着这一对父女,白轩有些疑惑:“二位是?” “哈哈,贵人多忘事啊。”黑衣老者善意一笑:“莫不是忘记,今日先生救了我家丫头一命?” 他拍了拍小女娃的脑袋,眼里满是慈爱:“前两日,这丫头贪玩,偷偷跑去了河边,结果就走丢了,这一丢就是两天多,可差点没把我给急死,险些就被人给害咯。” “这不,今日若非是遇到了先生好心,恐怕就已经遭遇不测了……唉,我这些年来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真没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女童冷不丁被敲了一下脑袋,立刻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躲到白轩背后,不敢当面,于是偷偷的对着老人吐舌头。 这不张嘴还好,一张嘴立刻露馅。 她的舌头呈扁平细条状且分叉,分明是蛇信。 女童不是人,那么自然这黑衣老者也不会是人,两者身份昭然若揭。 白轩恍然道:“原来是江王爷当面……” “岂敢贸然自称什么王爷,如今改朝换代,我这庙宇的香火都已经断去,所谓的江王爷不过是附近渔民船夫们的称呼罢了,我自有名讳,唤作乌游,乃是三百多年前的恩人赐下的。” 老者态度极好且谈吐自然:“先生救我女儿性命,你我平辈相交即可,若不嫌弃,称呼我一声乌蛇君。” 白轩从善如流:“我名白轩,蛇君随意称呼即可。” “礼不能少,某便称你为先生。” 蛇君说着便起身行礼:“先前是乌某丢了女儿,一时心急如焚,方才掀翻来往船只以作警告,可惜无人可知会,寻女无门,却是一番冲动,弄翻了官船,也唐突了恩人。” 白轩同样起身回礼:“蛇君的发怒反而是给我解了围,当时船上有刺客,我也没想好对策,而且如果蛇君不弄翻官船,我也就不会救下这孩子,算是因果循环,所以无需致谢。” “哈哈哈,的确如此,这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其理啊,先生既表现的如此大度,那乌某也不必表现的耿耿于怀了。” 乌游畅怀一笑:“有客人登门,岂能没有美酒好菜。” 他手一挥,桌子上立刻摆满了各类珍馐。 “都是些梦中菜肴,味道不过原本的十之一二,勉强解个馋,招待不周了。” 白轩端起酒杯,能品尝出几分滋味来,奇异道:“梦境的构筑并非空想,而是需要基石……我心中好奇,蛇君能幻化出这般模样,还有对美酒佳肴都如此了解,可我观之,蛇君似乎还没到化形境界?” “这倒是个好问题。”蛇君痛饮一杯后解释道:“好教先生知道,我出生时在昆仑山,数年吞吐灵气开了灵智,而被一名高人路过看中,之后便随着高人修行,入世历练的过程中,期间品尝了人间的美味佳肴,如此便再也不愿和茹毛饮血的山间野兽为伍,而后到了这乌江安居,受香火时的贡品,也都是菜肴和美酒,算是我个人喜好。” “至于这幅样貌形象……当初承香火时,贪恋贡品美味,沾染了许多人间的烟火气,可我乃水属生灵,烟火气太多导致经常打嗝走火甚至炸膛,后来求助于蓬莱剑阁的行走,得到了指点,托梦让庙祝去寻一画师,为我画出一人形模样,之后雕刻成型,置于庙中,如此方可将烟火气转移。” “如今,虽然水神庙不在了,可这么多年,这副模样也早已和我自身融合……倘若将来能够有幸化为人形,也定然会是这副模样吧。”乌江大蟒微微停顿:“可惜我修为不足,虽是炼化了喉中横骨,勉强口吐人言,但距离化为人形还差了太远。” 白轩斟酒举杯:“蛇君好志向,为你的志气干杯。” 乌游端起酒杯饮下,旋即一怔:“哦?先生居然听得出我的言外之意?” “寻常大妖、山神或是灵兽,若是想要幻化为人形,不过是时间问题,蛇君天赋出众,却将‘人形’看的如此之重甚至遥不可及,定然不是单单想要成为人,而是打算成为真龙吧。” 白轩看得出这大蟒的心思,它想先成真龙再化身为人。 成为真龙就意味着要渡劫,渡劫相当于经历天道的考验,通过了考试才能得到认证,相当于国家颁发的资格证书。 天下水族的所有进化路线,其目标都是成为真龙。 只是真龙比不得陆地神仙,差的很远。 “没想到先生看着年纪不大,却如此博闻强记。” “略懂略懂。”白轩谦虚道。 乌游压根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甚至能把他的进化路线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所以没细问。 倒是在态度上变得更客气和热情了些。 摆在梦里的酒桌上,和白轩开始推杯换盏后,他不由得聊的有些上头。 他这些年来都没什么和其他人交流的机会,这一谈起来,顿时停不下来。 因为白轩总能轻易的接上话题,不单单很会说话,而且懂得很多,许多观点都鞭辟入里。 理论上,他一条大蟒,乌江的蛇君主动拉人入梦,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少得惊一下,会表现的坐立不安,哪怕强作镇定,但彼此种族都不同,连一个共同话题都不好找,关注点不同。 他最初只是打算道谢一番,顺带给白轩提个醒,尽量减轻这份救女的情分和因果。 结果这一开始聊起来,根本不愁找不到话题,这少年和他初次见面,却仿佛已经十分了解他,能轻易的聊到当下一些痛点上。 就譬如他最为头疼的修行问题,想要成为真龙,却因为缺乏指引前路断绝,只得望而兴叹。 可在听了白轩几句无心之言后,它似乎找到了一些新的方向,产生了某些全新的想法,颇有些迫不及待想去试一试。 这种心血来潮已经是好几十年不曾有过。 如此一来,他更加舍不得这么轻易的结束这场酒席和交谈,只想着多聊几句,说不定会有更多收获,甚至忘记了交浅言深的忌讳,快忽略了这是第一次当面交流。 直至酒过三巡。 白轩觉察到乌游身形微微晃动,看上去似是醉酒了。 “今日也就到这里吧。”他主动道:“白某似是有些不胜酒力了。” 乌游老脸一红,实际上是他顶不住了……不是醉酒,而是梦境的维持,本就消耗精神。 两人还在梦境里胡吃海喝,自然损耗比以往更快,这梦也就快醒了。 “唉,恨不能再多与先生多聊上几天几夜。”乌游很是遗憾道:“不过时间所限,也实属无奈……该说说正事了。” 他挥了挥手,撤去了酒菜,同时,周遭场景也变得模糊朦胧起来:“我今日来,除了和先生道谢外,也是效投桃报李之举,提醒一下,先生当前处境多有不妙。” 白轩摸了摸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女童的头发:“蛇君所言,是愁云山?山里果真有妖魔?” “自是有的。” “修为很高?总不见得比蛇君更高吧。” “小小妖魔罢了,若是当面,灭之易如反掌……不过可惜,乌某出不了乌江,也上不了山。”蛇君表达了适当的不屑:“妖魔虽不强,但对先生如今也是危害不小。” “蛇君请细说。” 蛇君道:“先生有所不知,这愁云山,并非是一座山……而是一具凶兽的尸骨化成,两百年前,它趁着天下战乱的时候兴风作浪,被斩杀于乌江之畔,而后尸骨化作此山,此事是我亲眼所见。” “而后游历天下归来后,我便来到这乌江中,顺带看守着这头凶兽的亡魂,防止它继续祸患一方。” “它的亡魂怨念并未带来太多影响,反而尸身是极好的废料,养育了许多天材地宝。” “这山间飘荡的云雾,起初是来自于凶兽血肉躯壳溶解后挥发的灵气。” “只是我一时没觉察到,最近一次闭关休眠过后,这愁云山里竟多了一只妖魔。” “那头妖魔是拥有凶兽血脉的山蜘蛛,汲取了凶兽血脉而生,甚至可以算作是这头凶兽的后裔。” “这山间的云雾也被这头妖魔所浸染,云雾里飘着山蜘蛛的丝线,同时还有影响神智的毒……不过这些都谈不上棘手,真正棘手的是它算是凶兽的后裔,因而这座山都会护着它的周全。” “这浓雾不散,它便来去自如,纵然是江湖里的真宗师出手,恐怕进山后也是搜寻不到,只能无功而返。” 乌游这一番解释的十分清晰。 白轩搞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二十多个江湖好手前去剿妖魔,反而是喜提团灭。 感情这就是妖魔的地盘,对方占据绝对的主场优势。 女童趴在白轩的膝盖上摇头晃脑:“打不过,就快点跑,不要被抓住,不然,跑不掉,会变成,东一块,西一块,左边一点,右边一堆……” 蛇君也劝道:“愁云山还在,这妖魔就很难被讨伐诛杀,先生还是早些离山吧,恐怕此时也早已被注意到了,不过这山蜘蛛十分谨慎,它应是知道一旦出山就要被杀,因而断然不会离开愁云山。” “蛇君肯定它不敢离山?” “这山蜘蛛应是知道好歹。”蛇君笑道:“倘若它真敢出山自寻死路,乌某赏它一记甩尾又如何!” 白轩也笑道:“有蛇君这句话便足够了。” “一句话怎么够!” 蛇君扬起手,虚无中飞来一物,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鳞片。 “这是我送给先生的谢礼!” “此乃我的伴生鳞,一共就三块,养了三百多年,它拥有避水神通,使人在水下不会窒息;若是在乌江中,只需握住它,心念传声,我便立刻会知晓。” “若是有任何宵小之辈敢来打扰先生渡江,便要让他们葬身鱼腹。” 白轩看着手里的鳞片,有些错愕:“这太贵重了。” “无妨,我和先生一见如故,这也算是初次的见面礼了,还望不要嫌弃。”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白轩觉得的确有用,直接收下了。 蛇君伴生鳞的功能性不弱,更重要的是可以摇人……不对,摇蛇。 这可是乌江的地头蛇,三百多年修为,当过水神的大妖,可谓是大妖中的极品。 “白先生,希望下次能继续坐而论道。” “先生再见。”女童抓了抓小手:“记得来找我玩哟。” “多有叨扰,改日再回。” 白轩起身告退,身形在梦境里退散。 望着对方消散的身形,蛇君喃喃低语道:“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似曾相识……” 一道遥远却熟悉的倩影闪过脑海,乌游愣了一下,沉吟道:“是啊,他的谈吐、气质都和恩人很像啊。” …… 愁云山,山神庙。 白轩睁开眼睛,醒来后,手中多了一枚鳞片。 将此物件随身收好。 青年望向庙外,目光微凝。 他已经想好了这山中妖魔的具体死法了。 第35章 小伙子你什么车啊 “醒了?” 林蕉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声招呼。 她软糯的‘嗯’了声,下意识的念了句:“飞雪,扶我一下,我右手好像压麻了。” 继而就听到‘啪’的一声,一根树枝落在了她的臂膀上。 顿时又酸又麻的触感涌上来,瞬间驱散了迷蒙的睡意,她立刻坐起身来,一个激灵。 林蕉鹿正要发怒,可随之视线聚焦后,发觉到了周遭场景似乎不是梦里那个温暖的厢房,眼前的也不是她的侍女飞雪,而是一名早生华发的少年郎。 “你是,白小郎君……” 她捂着右手,随着意识清醒过来,昨天发生的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醒了就洗漱一下。”白轩指了指外面:“天亮了,该走了。” 林蕉鹿双手捂着脸,提着水囊走到一旁的水井边,凉水拍打在脸颊上,陡然的寒意令面部的神经受到刺激,毛细血孔收缩。 算是清醒了些。 昨晚的事还历历在目,昨晚的情绪失控也是记忆犹新。 唯独不清楚自己昨天是怎么睡着的,只是后脑勺有些沉闷。 她悄悄侧过脸颊看向站在马车旁,正在给老马套上缰绳的白发少年……除了知晓他和宁国公府有关,其他一概不知,倒不是怀疑此人身份,而是她作为黄花大闺女,居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在荒庙里和陌生的同龄人共度了一夜时间。 虽然实际上没发生些什么,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别样的心绪。 昨天是来不及计较,也完全没去想,今天回过神来,她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心头埋怨自己该注意些的,万一传了出去,江湖上可少不了流言风语。 此番想法若是让白轩知道,恐怕会摇摇头判她一个‘矫情’或着‘虾头’。 可林蕉鹿才十六岁,家教严格,会有这些小女儿家的想法也是在所难免,在呵护下长大的孩子很难做到不拘小节,因为生活里并没有什么可牵肠挂肚的人生大事。 山庙中,白轩手持江城子,正在舞剑。 不是练剑,而是舞剑,前者在于让身体形成肌肉记忆,需要集中精神;而后者则是一种随心所欲的展示。 白轩早已过了需要练剑的阶段,他之所以舞剑,是在进行热身。 静坐了一整夜时间,调整了精气神,现在通过热身来引导自身气血。 林蕉鹿看了几眼舞剑的动作,觉得很是平凡,速度不快,也并无太大杀伤力,像是表演用的舞踏。 画屏山庄光是各类高明的剑法就很多,她自己又家学渊博,对许多武学都有涉猎,所以对这套剑舞只觉得好看。 林间小鹿心想:昨日被救了一命,不知道此时教他一套剑法能否还些恩情?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便上前走去,刚刚跨入庭院内,瞬间变了神情。 刚刚站在门内看,现在来到门外看。 同样的一套剑舞,感受到的却是浑然不同的‘美’。 那绝不是什么好看而已的剑舞,虽然速度不快,但一招一式都做到了令行禁止,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力量被挥发出来。 横切而过的剑,扫过墙壁上的爬山虎,却只让绿藤微微晃动,没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痕;可转身而过的下一剑,凌空碰撞到半空零落的树叶,顿时落叶一分为二。 林蕉鹿瞪大了眼睛,她以前也看到过宗师练剑,甚至看过父亲练枪,即便是宗师的剑法也不曾给她如此强烈的感触……只觉得在这把剑上能看到一种极致的收与放。 细节处她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哒! 白轩停下剑舞,吐出一口浊气,平息周身躁动的气血。 调整到了熟悉手感的六成左右,现阶段应当够用了。 即便再多几成,在没有修为支撑的情况下,也无法形成质变。 这后天剑体倒是好用。 那是,不看看是谁研发的。 谁不知道我乃真修世界点子王。 少年归剑入鞘。 林蕉鹿此时的视线也落在了那把剑上,脱口而出:“江城子?” “哦?你认识它?” “家里有它的画像……原来你是江百川的亲传弟子。”林蕉鹿恍然:“难怪如此不俗。” 白轩对于夸赞早已免疫,心情毫无波澜:“天已经亮了,准备好了?我们该下山了。” 林蕉鹿神情一肃:“好!” 她知道这一路上定然不会走的太轻松。 …… 马车往前走,没有车辙,一路上走的缓慢且沉稳。 矮马这一次倒是没耍脾气,它也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危险,一路上马蹄子都多加了几分气力。 路上,白轩直接问:“你打算出去后,从哪边摇人?” “摇人?”林蕉鹿没听懂。 “就是找外援。”白轩道:“仅凭你,荡平不了这座愁云山里的妖魔。” 小鹿思索道:“我打算先回家。” “琅琊林氏?” “嗯……” 果然第一反应是打不过就回去叫父母。 白轩瞥了眼。 也是,十六岁小姑娘,依靠父母亲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免得一个赌气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了进去。 “你心里有数就好。”白轩说。 林蕉鹿听着有些奇怪,她小声问:“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吗?” “我为何要你一起?”白轩反问:“你有家要回,我也有事要办。” 小鹿弱弱道:“你,你救了我一命,做人要知恩图报,我是林氏女,怎么能让恩人就这么走了?” “我认为,你是让我这路上给你做保镖。”白轩直言戳破。 林蕉鹿立刻说:“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也就是除了自保之外,你连基本的讨生活能力都不具备。” 白轩毫不留情:“此去琅琊路程颇远,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能出这么远门且不出任何意外?” “我……”小鹿无法反驳,蔫啦吧唧的抓住衣角。 几秒后,她放弃了争辩,带着些许小可怜厚着脸皮问:“出山后,不能请你送我回去吗?” “不能。”白轩果断摇头:“我能做的,最多是给你寻个镖局,走一趟人镖。” “镖局之人,我信不过。”林蕉鹿有些焦虑的说。 “那你信得过我?” “我……”林蕉鹿捏着衣角:“我觉得小郎君不是恶人,而且也救我一命,昨晚也恪守君子之礼,没碰我一下。” ……不,我还是碰了的(指后脑勺的闷棍) “画橘画皮难画骨。”白轩平淡道。 “不是画虎?” “胖虎也是橘。” 林蕉鹿问:“难道小郎君自觉是恶人?” 小鹿悄悄打量着少年那沉稳的神情,自带一股超然的气质,越看越觉得移不开眼睛,足足好几秒后才察觉到自己失礼盯得太久而红着脸移开目光。 “也不至于,谦虚点来说……我为人谦和良善,最差也是个中立善良。” 白轩自顾自的说道:“我自认为道德水平远高于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准……当然,这也是物质生活和精神建设的共同结果,感谢我没生在一个贫困线上挣扎的家庭,且接受了完整的教育,这才有余裕维持一个善良的品格,毕竟善良这种道德品格,它从来不廉价。” 说完,他瞥了一眼十六岁少女,话锋一转。 “但即便是我这样有武德的人,也不会放下手里的事,特意送你回家……送人回家这种事,讲究一个缘分,哪怕是贤狼归乡这种顶级行骗经商剧本,刚刚开始坐的也是顺风车。” “所以,你是有什么事必须要去做?”林蕉鹿又一次听懂了,心想原来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白轩不置可否的解释。 “车上的棺材你也见到了,我要给掌柜扶灵,让他归乡安葬。” “想将掌柜的挫骨扬灰的人有很多,我自己就有太多麻烦。” “如果带上你,也只会牵扯到更多麻烦,让事态变得更复杂。” 林蕉鹿回过头望了一眼车厢里的棺椁。 原来这里面躺着的是江百川的尸骨,他这是要去京城。 她转念道:“如果我和你一起回京城呢?” 白轩斜了一眼林蕉鹿,没好气道:“那感情好啊,咱俩说不定可以埋一个坑里呢。” 言下之意,是在嫌弃她是个拖油瓶,会把两人都害死。 可林家小鹿一听这话却红了脸。 一部分是气的,另一部分是羞的。 她发现自己刚刚听到了‘埋一块儿’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殉情和夫妻合葬。 正气恼自己胡思乱想时,忽然间听到矮马长长的吁了一声,陡然停下马蹄。 此时山间白雾浓郁,前方偏僻崎岖的山道岔路口,蓦然间多了一抹艳丽的红。 热知识:大雾中,黄色光谱最具有穿透力,所以车灯多为黄色。 眼下山道路旁的那抹红衣,同样具有很黄很大的车灯,所以格外吸引眼球且具有穿透性。 以至于隔着十几步,白轩没看清红衣的脸庞,却第一时间看清了那女子的妖娆身段。 “这位小郎君,你坐的是什么车呀?” 山道路旁女子在白雾皑皑间抬起素手,红袖轻招。 一袭红衣的灵教圣女款款走来,身姿摇曳,置身白雾间,恰如水雾中宛若盛放的红莲,鲜明注目。 “奴家在山间迷了路,可否载上奴家一程?” 第36章 我有一条本地人的小路 “奴家只是一名娇弱的小女子,独自一人在这山间迷了路,可否载奴家一程?嘤嘤嘤……” 山道旁,红袖轻招摇。 声音听着如泣如诉。 换成寻常时刻,路过的商队见了此女,大抵会心存同情怜悯。 毕竟这女子样貌很好看,出门在外就靠一张脸,人类是一种看脸的颜值生物,长得漂亮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以前白轩就问过为什么自己的漂亮妈能看上亲爹那个明明是吃软饭却还噎死了的废物,后者轻飘飘的回了一句‘他长得好看啊,就算是一肚子气,但看到他那张脸就不气了’。 漂亮的人有更高的天赋人权不假,但它也该拥有一个限度。 若是过了头,就需要思考那华丽外表是否是为了掩藏一些不可告人的丑恶了。 甚至,第一眼看过去,都无法从外表看出年龄来。 对比一下马车上的林蕉鹿,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二八年华,是皮肤能掐出水来的嫩滑年纪。 而红衣女子脸上的胶原蛋白似乎也并不比小鹿少,偏偏她给人的感觉又并无半点少女应有的青涩气息。 哪怕是林蕉鹿这个江湖经验浅薄的少女第一时间都直接投去了怀疑的目光。经常跑江湖的懂哥们都知道,有三类人在摸不清根底之前断然不能轻易招惹:女人,小孩,老人。 “有问题……”她小声说。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个漂亮的女子出现在这里,要么是女鬼,要么是高手。 “不要慌,问题很大。” 白轩目光随意一扫就发现了诸多明显的疑点。 明明是在山里,但她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而且是赤足站在地上,根本不穿鞋子,但裙摆和脚上却看不见泥巴。 这证明这名红衣女子已经到了能把修为用在隔绝秽物的境界,这对寻常武夫而言,自然是挥霍自身气机,但对于顶尖高手来说,恰如坐拥一整座金山的顶级矿佬,又岂会在意手指里漏下来的一捧金砂。 仅仅是看穿破绽倒是丝毫不值得庆幸,恰恰是因为她完全不做掩饰这一点才最为可怕。 因为她不在意被看穿。 因为她有绝对把握掌控。 这女人…… 白轩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为了剑仙遗蜕来的?” 灵教圣女大抵是没猜到对方如此直接,委婉了一下:“奴家只是……” “你甚至都不愿意撕破衣服弄点泥巴在脸上裤腿上,偶像包袱这么重,就别那么多戏了。”白轩淡淡道:“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聊斋?”圣女没听懂这句来自地球的俚语,但字里行间的戏谑味道听的出来,她也不装了,信步上前数步,莞尔一笑:“小郎君,你很勇噢~” 白轩平静的注视着她:“东西可以给你,不杀人,可否?” 红衣圣女翘起唇角:“杀了你,东西不也一样是我的么?” 白轩冷不丁的说:“姑娘看着人美心善,不像是个嗜杀之人。” 红衣听到这话当即就微微一愣,旋即掩着嘴唇咯咯笑起来,那笑声却也动听。 旁边捏着手中宝剑,掌心都是冷汗的林蕉鹿也楞了几秒,全然错愕的望向少年郎,满眼都是疑惑——你是怎么用这么酷酷的表情说出这么从心的话语来的? 她还以为这少年人是个不苟言笑之人,这时候居然还挺嘴甜? “这话,姐姐爱听,你这小郎君,明明是一副不怕死的表情,嘴上说这些话却是一点不害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若是快要死了,说话自然会变得好听顺耳。”白轩表情毫无变化,也不觉得丢人:“毕竟我拥有灵活的道德底线。” “这话在理,谁都不想死哩,不过嘛……”圣女手指轻轻拂过一棵大树,顿时一人合抱的树木中央就多了一个水桶粗细的空洞:“在姐姐这里,‘善良’可不是什么好词汇,心狠手辣才能活得更好。” 白轩死缠烂打道:“我还没入境,多少有点高手风范嘛。” 红衣圣女右手抱着左手,左手托着精致的下巴,玩味道:“皇甫擒虎,应当是你杀的吧?” “一名能杀得了我教长老的人,就不要和我谈什么高手风范了。” “奴家现在可都不敢轻易靠近你的一定范围内呢。” 林蕉鹿立刻瞪大眼睛……补天书全服公告的时候,她也看了,他不是江百川杀的吗? 白轩反驳道:“你不觉得这句话太荒谬了?那可是宗师境的高手。” 林蕉鹿也立刻点着头,虽然白轩的剑法是她见到过最为精妙的,但这杀不了宗师,根本不可能破的开护体罡气。 “你不承认也无妨。”圣女笑容更加浓郁了:“我自会亲自验证。” 她没有证据。 但也不需要证据。 只是一个猜想,而如今要动手进行验证。 高压之下,白轩想活命就得拿出点压箱底的东西来,到时候她自会明白。 ……倘若真是他杀了皇甫擒虎。 灵教圣女眸光流转,她反而是会舍不得杀这小郎君了。 衣钵继承自六道七宗之一的灵教最喜网络人才,也最缺人才。 正欲动手试探时,忽然间圣女足下动作一停:“什么味道?” 一股混合着血腥味道的腐朽气息飘来。 继而白雾滚动,宛若涨潮般涌来,顷刻间填满了岔路口的山道,一行人都被笼罩其中,浓郁的白雾几乎教人睁不开眼睛。 林蕉鹿抱着宝剑,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曾经直面过一次,因此记得这突兀的前兆。 “来了,它,它来了……” 小鹿受惊。 白轩则是按住剑柄。 灵教圣女冷哼一声,赤足踏地,震脚落下,潮汐般的白雾立刻在中间浮现出一处空洞,像是海岸边被炸开一个坑洞。 再然后,浓郁到化不开的白雾空中,浮现出一头硕大怪物的半个躯壳。 那头巨兽是一头放大后的蜘蛛,黑色为底,长满了白毛,八足粗壮,且每一根足上都闪烁着钢铁般的质感,布满长达半米的倒刺,好似天然形成的刀枪剑戟。 八个长脚将身体撑起后,它的身高已经达到了五米多高,三对鲜红的眼睛投来注视,充斥着嗜血狂乱的杀机。 妖魔·山蜘蛛。 林蕉鹿下意识屏住呼吸,即便是第二次见到,也让她心生恐惧,几乎提不起与之对抗的想法。 和这怪物的巨大体型比起来,她手里的这把剑简直就是细弱的树枝,就像是拿着牙签的老鼠去挑战成年的猛虎。 而这还不是全部……更重要的在于,它从来不单打独斗。 在其足下,还有着一只只大如车轮的小型蜘蛛,密密麻麻的填满在道路两旁! 因此当时二十多个江湖高手几乎在一个照面就熄灭了斗志。 灵教圣女微微蹙眉,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妖魔,虽然知道这里不安全,但没想到还真的会撞上。 她正想着怎么做时,只听得一声嘶鸣。 白轩直接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匹在吃痛后直接受惊,之后便不受控制的朝着另一头疾驰而去。 那方向既不是山道,也不是其他路线,纯粹是一条‘本地人才知道的小路’,俗称‘下山的捷径’。 林蕉鹿差点被这一甩给颠出去,好险被白轩抓住后拉了回来。 马车的一侧直接撞在树干上,立刻让其中一个车轮变形脱落。 不过矮马只顾着往前冲,加上山势倾角,没有车轮也一样能狂奔不歇。 林蕉鹿根本坐不稳,只能死死抓着马车的车板,只听得‘刺啦’一声,马车的棚子都被掀飞了,只剩下半截车厢……车厢内的棺材被七八道绳子死死固定在车板上,浑然一体。 她这时才明白,白轩早已做好了山间飙车生死时速的准备。 白轩的声音传来:“只要能一路冲到山脚下就算我们赢。” 言罢,专心致志的驾着马车,拉住缰绳。 这个速度下,只要撞到一棵树就会当场撞成一地零件。 背后的白雾间传来凄厉的嘶吼声,山蜘蛛的声音十分尖锐。 它往前一顶,前肢扫过地面,立刻留下一道恐怖沟壑,像是被挖掘机碾过,折断的大树更是被高高抛起,差点砸中马车,而密密麻麻的小型蜘蛛也立刻紧追而来。 白雾以更狂暴的速度从上方倾下! 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整座山正在大雪崩,白轩正在被雪崩追赶。 山道原地。 灵教圣女目光横扫四周,被一群蜘蛛围在中央,一动不动。 她发觉这妖魔死死盯着自己,或许是觉察到了危险性,它也没立刻去追赶逃走的白轩,而是晃动巨大的躯壳,朝着圣女一侧逼近,似乎是打算动手。 山蜘蛛是开了灵智的妖魔,它能分辨出谁更危险,灵教圣女是地榜高手,故而对它的威胁更大,这样的存在哪怕不能杀死,也要驱赶出去。 红衣圣女对于被突然出现的妖魔打搅了,自然也是心情不美丽。 她不清楚剑仙遗蜕是不是在白轩身上,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她就不能坐视白轩被山蜘蛛给弄死。 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利用了,圣女气到笑出来,旋即双手一翻,浩瀚的声势猛地炸开山间浓雾。 “丑东西,敢针对姑奶奶……你是在找死?!” 第37章 行走于生死间的优雅(求追读) 且说那山间。 妖魔舞狂风,与一团红衣纠缠成了一团。 圣女手中并无兵刃,仅仅是靠着一双拳脚也能做到徒手开山裂石,随便一脚就能将巨大的蜘蛛凌空击退十几丈。 并且仗着身法高明,这山蜘蛛的进攻根本碰不到她的身体,连个擦伤都留不下来。 灵教圣女乃是地榜前十的高手,其实力完全是碾压式的胜过这头山蜘蛛。 她本以为只需要片刻功夫就能轻易将其解决掉,但实际动起手来方才发觉要比料想的更加棘手。 她的确能伤到这头山蜘蛛,但每次受伤的山蜘蛛都会汲取周身的雾气,环绕着的白雾如同活物般缠绕在身上,使得它的躯壳像是沾染着无数棉花,继而在白色飞絮的覆盖下,受伤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 “灵气朝着它汇聚而去,这里的灵脉是什么怎么回事?居然会认一头妖魔为地灵?” 灵教圣女歪了歪脑袋。 她自然不清楚这愁云山的来历,只是飞速敏锐的觉察到,自己是在同一地灵脉角力。 只要不斩断这妖魔和大地灵脉的联系,灭杀它的最直接手段就是直接一招将其彻底打碎成渣。 但此时山蜘蛛也尝到了厉害,身形藏于白雾间,有意拉开距离,只远程喷射蛛丝,驱使小蜘蛛前来打消耗战。 “这白雾甚至能隔绝灵觉的探查,真是有点意思,不知道这丑东西能否拖回去当织布的原材料生产母体用。” 若是真要杀了它,并非做不到,只是要费点功夫,而且这么做对她并无益处。 圣女瞥了眼白雾深处,又看向马车下山后留下的车辙印子。 “想让我留下给你殿后……我想瞧一瞧你打算如何避开这妖魔的灾祸。” 言罢,施展身法,好似一抹幽魂般没入山林间,转瞬不见踪迹。 山蜘蛛见强敌已不在,微微停顿后,转过身躯,调转方向,朝着山下冲去。 …… 与此同时,马车已经停下了前进的动作。 马车的下山速度实在太快,最终在短短几十秒后就因为躲闪不及而直接撞至散架。 棺材倒是没事,但是矮马已经挣脱了缰绳,不知道逃去了何方。 林蕉鹿从草丛里钻出来,灰头土脸,表情却并无抱怨,而是欣喜。 “我好像听到水声了!” 听到水声就意味着距离乌江很近,已经来到了山脚位置。 “在这个方向!” 她正高兴的说着,一回过头来,立刻看到锋锐口器扑到眼前。 一头车轮大小的蜘蛛已经扑面而来,差点将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撕出白骨。 继而一截剑尖从后方穿过,直接洞穿了大蜘蛛的脑门,距离她的鼻尖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绿色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 少年挑起蜘蛛往后一砸,后者没入山林间的白雾里,继而白雾翻滚,再度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像是在分食。 “别愣着了。” 白轩大声呵斥,小鹿打了个寒噤。 她立刻拔剑砍死两个从上方扑过来的蜘蛛,而后又听到第二声指挥:“别恋战!” 白轩转过身一脚踢在棺椁上,这种沉重的棺材在失去了马车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快速移动,但它很结实,下面还绑着一层木板,借助山体的倾角地势可以一路往下滑。 虽然对死者不太尊敬,但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集中精神,不断挥剑斩杀周边围过来的蜘蛛,同时推动着棺材往下移动,每一次都能挪动十几步远。 而林蕉鹿那边只能说勉强照顾好自己,虽然也手忙脚乱。 水流声越来越近了。 “快到了!” 林蕉鹿已经听到了前方传来乌江奔腾的水浪声,从未那么渴望看到大江大河。 激动的只顾着往前奔跑,忽然间她一脚踩空,差点坠入下方。 林蕉鹿失去平衡的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望着前面。 前方的白雾渐渐变得稀薄,她看清了。 这前面不是山脚,而是一处悬崖。 前方的确是乌江,但距离水面足足有五十多米的高度,浪潮撞击在山壁上,激起大片的白色浮沫。 对宗师境的高手,左脚踩右脚都能上天,这高度不算什么,但对她这个刚刚入境登楼的真武者,五十多米会直接摔死。 林蕉鹿不知该怎么办了,下意识便回头要问一问白轩,心头已经将这少年人当做主心骨。 结果这一回头就看到了令她瞳孔收缩的场景。 少年人持剑跃起,一剑刺向了白雾中探出半个身子的巨兽! 是的。 已经被追上了。 灵教圣女争取的时间不算多,山蜘蛛体型庞大,且拥有无数蜘蛛当做耳目,根本不会迷路,直奔而来,短短几十秒就已经抵达前方。 树干粗细的蜘蛛腿前刺,白轩知道没有修为在身,这时候根本不敢双足离地,选择最有性价比却没逼格的方式——翻滚。 不过不是侧身翻滚,而是近身翻滚,不退反进,贴近巨兽的腹部,因为山蜘蛛体型庞大,下方反而是视线死角位置。 且面对大型怪物,都得从修脚开始,不靠近如何修脚! 依仗着江城子的锋利,白轩翻滚起身,直接砍向蜘蛛腿的关节位置,剑锋一闪,噹——! 回荡好似钟鸣。 少年右手虎口崩裂,血染青衫,然面不改色。 又是侧身左右摇晃两下,一个侧身就闪过小型蜘蛛的扑击,手中宝剑已经从右手换到左手,运剑如风! 他再度一剑全力劈下,目标仍然同一个关节位置,左手同样虎口崩裂。 这一次剑锋陷入其中,突破了外层的坚固防御,蜘蛛腿的伤口中迸出绿血。 白轩还想继续发力,奈何山蜘蛛直接一个坐地下砸,庞大身躯落下,覆盖身躯下方所有范围,他只能抽剑而出,极限滑铲飞出山蜘蛛身下视野盲区。 别以为这就结束了。 就在山蜘蛛身体下砸的同时,它脆弱的腹部和肢体也暴露在可以攻击到的距离中。 白轩回头望月,抛出江城子,一剑如虹的贯入肥硕的腹部,虽然其腹部也有防御,但远不如支撑躯干的肢体坚固。 山蜘蛛发出吃痛的咆哮声,小腹下的空地被血液染成斑驳的绿色。 白轩勾了勾手指,正打算用御剑术,好让江城子在这妖魔的腹部绞个天翻地覆,但山蜘蛛发疯似的捶打四周,掀起无数碎石和树枝,逼迫他也只能转身后退。 等他一路后退,回头一看,看到林蕉鹿仍然跌坐在路边,呆呆的望着这边。 小鹿将刚刚转瞬即逝的十几秒看了个清清楚楚,那场景深深震撼了她的心灵,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名菜鸟猎人看着顶级猎人的无伤表演一样,她认为那简直就是视觉上的艺术。 不论从身体素质还是其他方面来说,白轩都全面弱于山蜘蛛,却能做到以弱制强,以快打慢。 饶是这种恐怖的妖魔,他仍然做到了游刃有余。 她哪怕再如何孤陋寡闻,内心也清楚……即便是自己的父亲林冲霄,在没有宗师境界之前,也断然没有这般勇武,这就是在走钢丝,是在刀尖上舞蹈,身手胆魄缺一不可。 之前那二十多人,比他境界更高者比比皆是,却都沦为这山蜘蛛的盘中餐。 他们当中,哪怕只有一人拥有这等身手和胆魄,只怕这妖魔的脑袋现在已经挂在袁家的院子里阴干了。 江湖豪侠的传闻她早已耳熟能详,可这评书中方才有过的桥段,她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近斗妖魔,从容而退。 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少年豪侠! 林蕉鹿看着他朝着自己走来,不自觉心跳加快。 “你瞅啥!” 白轩一开口就打破了少女头顶开桃花的幻想,提醒她此刻还是生死之间。 “中了毒了?” “为什么不走!” 林蕉鹿从恍惚中回神,旋即回过头,苦笑着说:“是悬崖,已经没有路了。” 白轩站在悬崖边缘,也明白为什么小鹿不跑了……的确是一条绝路。 不过,却也谈不上是彻底的绝路。 白轩左脚挑起一根绳索,绕过林蕉鹿的小腹,快速给她绑了一个活结,绳索另一端连通在棺材上。 “我来争取时间。”白轩说:“你做好跳下去的准备。” “什么?” “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下面是江水,你坐在棺材上,理应不会有事。”白轩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鳞片递过去:“拿着它,能保证你不会淹死。” 说完,不容林蕉鹿多余思考,白轩转身走向雾林,找准了棺材所在的位置。 山蜘蛛没有第一时间冲过来,而是隔着距离,六只眼睛里透出人性化的怨毒。 …… 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这一次没有熟悉的兵器碰撞的声音。 林蕉鹿站在悬崖边,只看到棺材从白雾中被撞了出来,她被绳索拉扯了一下,自己跟着朝着悬崖下方落去。 却迟迟不肯看向下方,而是盯着山崖之上。 在坠入冰冷河流中的时刻,她看到的那个站在山崖边上的背影被白雾吞没。 女孩鼻子酸楚,泪水和江水淹没视线。 她平生从未像这一刻那般诅咒自己的弱小无力。 “……” 噗通。 沉闷的声响中,冰凉的江水淹没身体。 她随着棺椁被江水卷入河底。 同一时间,漆黑的河底睁开了一双硕大蛇瞳,似有所感。 第38章 i am on fire!(求追读) 这些人议论纷纷,其实都是对于苏夕存在了意见,毕竟苏夕这张脸已经是大多数人的威胁。 李歆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他性情大变?李正升难得有些好奇起来。 冯睦却顾不上别人异样的目光了,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肚子上。 冯睦松开车把手,他扫了一眼四周,入目所及是高矮不一的灌丛,高能没过半腰,再远处是被黑暗吞没的烂尾楼。 乔珍从被窝里伸出爪爪,满脸好奇,一点一点凑近秦亦驰,越来越近。 陆珍珍上前一步,从刘大军的身后出来,手却是没松开,弱弱的解释。她虽然有些怕李铁牛,但也知道李铁牛是个正直的人,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他会有自己的判断。 什么?琴姑姑不可置信的看着祝月,她本来还以为祝月会因为这件事生气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要去听墙根? 一般很少有穿越者能躲过炫耀环节,也难逃卖弄学识的坎,几乎不出几天就会暴露出来,一抓一个准。 他撬开唇齿,迫不及待吸吮和掠夺乔珍的甜美,不放过任何角落,像是在巡查领地。 在几天相处的过程中,陈浩南他们也对祁玉越来越认可,最近还打算把祁玉拉进自己的乐队。 长达数十丈的“空间之翼”,简直是笼罩天空,稍微一闪动,人就飞跃了数十里。尽管陈家元老团的人四面八方逃窜,但是却逃脱不了从空中来自的狙杀。 她遥望着这一片在夜空下静谧而立的葡萄园,心里涌现了好多好多感触。 我相信有冥冥之中注定这种说法,一定是我们在天堂的爸爸,看到我们姐妹不合,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守护着我们,指引着我们。 她脸上的泪痕已干,一双微红的眼睛有些我见犹怜,此刻也正眸光若水的凝视着他。 王火在密室里知道往家吃了那么大的亏,被人打上门来,心中早就气砸了肺,所以在功行圆满之后,立刻就是一声长啸,出手就是杀招“烈火燎天”,毫不留情。 一声疑问自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威严。林微回头就瞧见苏铭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两人的动作,那眼神里有着不赞同。林微挑眉,慢慢的收敛了起来,只是那只右手却还是抓住苏北的衣袖,试图夺过那本账本。 这里,仍旧如以前一样,是一片桃林,只是时至冬季,桃树全都光秃秃的,没有漂亮的花朵,没有鲜嫩的日子,尽显了一派凄凉萧条的景色。 一旁的王家高手,就看到地面上,一块块的开始裂开,还像是地震了一般。而王明头顶上,紫幕之中的游龙一声龙吟,声震天际。 没一会,车子就行驶到了市中心。周聪一看就挺熟悉的,直接将车开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大超市。下了车,唐果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样子。站在原地要动的不动的。 “云瑶,哀家一直觉得你博学多才,见识不俗,所以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太后看着云瑶,并未让她起身,而是如此说着。 他听父亲李天说过,有些在妖兽森林中潜修的前辈高热,大多脾气古怪,还是恭敬一点比较好。 他也是有些惊惧于凌洛的突然发怒,就连自称也不是贫道了,而是属下,就知他已经有悔改之意了。 处理完这件事,他真是感觉比对付顾渔还累,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又是人家的家务事,这万一处理不好,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得有多尴尬? 这两人还能再无赖一点吗?明明接的任务比她多,拿到的酬金更是她不能比的,居然吃饭要她请客,住酒店还要她掏钱,不会一会儿坐车的车票也要她买吧? 一咬牙,猛地运气功诀,张嘴猛吸,如长鲸汲水般疯狂地吸吮着四周的元气。 邢月从‘雄风’酒吧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看着外面灯红酒绿的夜景,邢月回忆着自己的点点滴滴,时间如梭,可值得自己回忆的,除了训练,就是各式各样的任务。 赵亦桓冷笑了一下,根本不理他,只是看着一个急冲而来的人影,正是赵珩的父亲,赵天龙。 邢月三在回答完后,犹如如罪释放般的离开了叶建辉他们着圈子,便端着酒杯,向着别的地方走去。 赵德刚发誓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多的他眼‘花’,多的他缭‘乱’,多的他脑袋发懵,心中一股郁气直往上喷涌,喉头一甜似要吐血。 这些水盗劫了船,并不朝着一个方向,来时他们四散而来,走时四散而走,就算祝家还有余力去追,也不知道去追哪一个方向才好。 那些储备中的实权官员固然要不知何去何从,那些没有实职只享受恩荣的虚职官员也会因为失去了清贵的头衔而对朝廷产生不满。 与此同时,顾青云也有了一个固定的地方可以统一解答问题,没有影响到家人的生活,这让他很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