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续集:雪吹刀凉月又生》 第1章 无名客栈 保定城的晚照,透过窗纸洒在梳妆台上。一枚铜镜,映出一张好看的唇。 她刚涂过唇脂,正弯出一抹笑,一抹甜似蜜糖,弧若弯刀的笑。 唇下是尖削的下颌,颌下是高傲的颈子与美丽的锁骨,丰满的胸脯前——是一双好看的手。 一双足以让全天下男人——销魂的手。 可这样好看的一双手,没有贴花黄,也没有剪梅花。而是在把玩桌面上那两只小小的糖人。 有一只糖人,手拈飞刀。 一把大冶的铁匠,仅需三个时辰就能打造的飞刀。 有一只糖人,手攥竹剑。 一支随便哪里捡来的竹片,随手都能削成的竹剑。 其实这样的糖人,桌上还有很多,很多。有手拿金环的,有手持烟杆的,还有手握银戟的…… 只是,她对这两只似乎情有独钟。 “杀呀!” 红唇微启,那残忍的字眼儿出自她的口中,竟媚惑到有些粘稠。 她把一个糖人的飞刀,刺进另一个糖人的咽喉中去。又把另一个糖人手中的竹剑,刺进了那个糖人的心脏里去…… 倏地,她身躯一抖。 糖人是糖塑的,竹剑却是一根竹签。 一不小心,竹签已深深刺进了指肉里。鲜血,缓缓地从指尖儿里漾了出来。 那唇角又微微地向上翘起。 红唇去吸吮指尖儿上的血,笑容却逐渐僵硬在脸上。 “我很痛!我真的很痛!”那妩媚的声音竟变得无比悲怆,一字字的,似乎都融进房间那昏暗的角落里去…… 她拾起手中的竹签,疯狂地刺向那些糖人,口中不断发出不可理喻的怪笑。 顷刻,桌上一片狼藉。 拿飞刀的,拿金环的,拿烟杆儿的……无一不面目全非,残缺不全,而那拿竹剑的——也已片片寸断。 鲜血,从她白皙而千疮百孔的掌中流出,又纷纷滴落在地上。 她刚刚明白,在那样的一场惨剧里,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幸免的。 红唇又抽动起来,连一抹唇脂都被蹭乱了,斜斜地歪到一边去,如一张被撕烂的嘴。 她的身体也跟着不停的颤抖,声音里已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悔恨,“我会把你修好,我会的,我一定会把你修好的……” “你能么?”一个深沉的男声从半空传来,突如一只蝙蝠般倒挂在了她的面前。 …… 满天飞雪中,一个单手压着雪笠的年轻人正孤单前行。 寒风如刀,割得人脸痛,搅得人肠断,整个天地似在咆哮。 偌大的雪笠遮去了飞雪,也遮去了他半张脸。那露出的半截下巴,却依然让人感到他是个坚毅的人。 他的身影是单薄的,单薄到像经不住这场风雪。然而也是坚挺的,坚挺的如一颗铁钉子,稳稳地扎在天地之间。 他将眼睛眯起来,那是只有荒原上的孤狼才有的眼神,他就那样孤寂地,遥望着两里外招展的酒旗。 会是这里么? 已经整整一年!他从保定城向东北方走,几乎踏遍了整个关东,终于走到了尽头。 如果这里还没有他想要的,他只能跨过茫茫的长白山了!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孤单地行走在雪地上,他碰到过一辆马车。上面有一个爱用飞刀雕木头的男人,他们在一起经历过好多事。 还有两年! 还有两年他就能再次见到他了。 不是他现在不能见,只是不想见,因为他还有一些心结没有解开。 而那个人,也需要一些时间。 因为他要请他喝酒,喝那他原本不想请,却又不得不请的——很贵的喜酒! 他现在必须留在这个地方,这里叫无名集。一个因无名而得名的边荒野村。 无名客栈,一个因无名集而得名的孤山小店。 …… 年轻人走进无名客栈,随手将门关上,将整个风雪隔绝在门外,同时也抖落了一地的残霜。 屋子里很暖,那些残霜转瞬就化成了暖泪,年轻人扫了一眼屋子。 这里有六张桌子。 夜幕刚刚降临,有客的桌子上都燃着烛火。而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的正对面,是一对夫妇。 妇人正给孩子喂奶,她的脸又黑又大,胸脯又黑又大,养育的孩子自然也又黑又大。 那孩子着实不小了,可穷人家的孩子断奶总是晚的,而孩子也通常长得更壮。 她男人却喝多了,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嘴角与桌面扯出一条粘稠的口水。 他睡得那么沉,沉到现在谁在她老婆身上捏两把,他也绝不会醒。 靠门口的是四个采参客。 他们都穿着关东最常见的羊皮坎肩,三个坐的比较端正,另一个却单手持杯,把一条光裸的小腿踩在长凳上。 他似乎正准备敬酒,却意外地被走进来的年轻人打断了。 哒哒哒……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算盘声证明它确实还在流逝,算盘声却是出自墙角里的那个掌柜。 他的手一直没有停,身体却静的如同泥塑。 墙角蹲着一个少女跟一条黄狗,那少女正在嗑瓜子,给那条黄狗嗑瓜子。狗跟人,同样的那么有耐性。 这些好奇的眼神,很快又缩了回去,因为年轻人穿着单薄,活像个叫花子。如果在晚收一点儿,就怕他会上来讨钱了。 跑堂的已迎了上来,还有墙角里的那条黄狗。 黄狗的尾巴摇得很欢,跑堂的脸色却阴沉着,他在袖子里颠出三文钱,开始轰人,“去去去,别在这讨嫌!” 开店的不能说没有钱,通常会用零钱打发,要饭的也不至于饿死,这是买卖规矩。 “风雪太大,我烤会儿火就走!”年轻人摘下雪笠,却没有伸手接钱,而是径自朝炉火走去。 “你这人……” 跑堂的刚想去拦,墙角里已传出那少女水灵灵,甜丝丝的声音,“老屠,你是想让他冻死?” “可青姑娘……”被唤作老屠的跑堂欲言又止,只好叹了口气,又重新坐了回去。 “烤暖了快走!”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盯着那扇门,似乎开始等待下一位客人。 黑脸的妇人,像是生怕被他们惊扰到孩子,已躲进靠窗的角落里去。 她荡着一条粗腿,一边哄孩子睡觉,一边望着窗外的天色。 这场大雪来得太过突然,也不知何时能停。而雪停了,酒醉的丈夫会醒来么? 客栈里却并没有因此而安静,裸小腿的男人又开始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把之前还没敬完的酒敬完。 昨天如果不是王大哥,他可能就跌进长白山覆雪的山谷里去了,今天这个东——必须由他做! 整个客栈都听他重复好多遍了,甚至还知道他口中那位王大哥,就是他对面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可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年轻人已在炉火边的小凳上坐下,火苗噼噼啪啪的响,把他的脸映得红通通的。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回忆,而在他的回忆里——又有些什么那?眼前这个世界,就似与他全无关系。 第2章 神秘怪客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一个坚硬,冰冷,带着冰碴儿的馒头。 他又拿起炉子上的火钩,把馒头串到上面去烤,任由那炉火把那团冰冷烤出热硬的躯壳,把自己的眼睛也烤出些许温柔来。 良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给——” 他听出来了,这是刚才那位青姑娘。 他回过头,就看到了面前的那个餐盘:一碟花生,一碟鸭肠,一碟红萝卜丝,跟一只装满了酒的酒囊。 而最醒目的,却是一只绣着乳燕的荷包。里面是一些碎银子,虽不多,青姑娘却足足存了半年,想来够这年轻人添一件棉衣了。 两人也同时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年轻人的眼睛,让她想起了雪原上的孤狼,一匹受过伤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她发现他绝不是个叫花子,因为没有叫花子会把衣衫洗得发白,而且没有一丝异味儿。 青姑娘却让年轻人想到了雪原上奔驰的小马,整个身体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那样的充满热力。 青姑娘被他盯得发窘,脸色一红,将声音压到最低,“你的确不该来这的,吃了就走,越远越好!” “谢谢!”年轻人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然而,他却并没有走。 …… 风雪持续着。 远远地吹来一阵马嘶,老屠的身体登时绷紧,客栈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朝门口望了一眼。 年轻人却仍缓缓地转动着火钩,专心致志地烤着那个馒头,仿佛只有这件事,才是这世间最值得做的事! 那蹄声渐渐近了。 几匹健马已停在门外,没多久,随着风雪涌进来一伙人。 开路的是两个大汉,压阵的同样是两个大汉。四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穿衣打扮也一模一样,腰间都悬着同样的——巴掌宽的大刀。 如果这里有江湖人,一定能认出他们,因为他们很有名——金银铜铁,朔西四虎,腰间悬的却是:五虎断门刀! 据说四虎是四胞胎,天生神力,心意相通。论单打独斗,朔西均可排进前十,可若联手,江湖中却没人敢接他们一击。 可今天,他们却只有看门的份。 他们簇拥着进来的是两男一女。 年老的男人难辨年纪,因为他须发虽白,却比四虎还要强健。 一身华贵的皮袍子满缀明珠美玉,最引人瞩目的却是拇指上那枚翠绿的翡翠扳指。 年轻些的男人看起来不足四十,却是一副阔公子派头,通身雪白的貂裘,长相俊美有余,眉间却染着一抹淫邪。 他手中一支银萧闪闪发亮,可白晃晃中又隐隐泛着绿光。 这两个男人一凶一邪,浑身散发着一种十足的威慑力,甚至让人想逃离他们所能掌控之地。 而之所以留下来,却是因为他们中间的那个女人,因为她是一只狐狸,一只顾盼多情,摇曳生姿的狐狸精。 明明少女脸庞,身段却成熟诱人,一双桃花眼媚态万千,举手投足却风情万种。她似乎轻而易举地就撩动起一种欲望。 一种男人对女人——最原始的欲望。 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恨不得长出手,直陷进她衣下的白肉里去。 烤馒头的年轻人,眼神竟也变了,因为她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之前再熟悉不过,现在想想却会呕吐的女人。 年轻人眼中的冷漠,随即将回忆冰封。的确很像,但并不是! 像的只是她们迷惑男人的手段,却并非相貌、气质。 这女人太过招摇,一看便会生出警惕之心。 而那女人不同,她虽是个天生的婊子,可看上去既傻又天真。 否则,又怎会轻易蒙蔽了他的心? “呜——”一声怪啸! 让小店中的气氛为之一紧,黑脸妇人怀中的孩子动了一下,她赶忙轻拍着他,让他继续睡去。 原来是炉子上坐着的水烧开了,它口中吐着水气,把所有人的神志都被拉回现实。 哒哒哒…… 那计算时光的算盘声却从容不迫,依旧不曾差过分毫。 老屠已迎了上去,用手中毛巾掸着女人身上的残雪,满脸堆笑,“几位爷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挂着招牌式的笑容,那铜钱般大小的眼睛,立时就分辨出谁才是说得算的。 狐狸女人没有答腔,只是扫视着面前这方寸小店。 银萧公子却面带埋怨,“这一路风雪,这次必须吃饱了再送人!” 那老者也叹了一声,“我也没力气了,快送不动了!” 老屠这时已把他们引到最中央的大桌前,“三位这是谁要远行?” 还是没人回答。 狐狸女人眼神一敛,只淡淡地搁下了一句,“最好的端上来,吃饱了手脚利索,才好安心上路!” 言罢,一掀衣裙坐了下来,她棉裙下竟是一双光腿。 老屠自讨个没趣,脸上却还是堆着笑,“好嘞,好酒好菜伺候着,给几位爷——送行!” 他那声音很大,就像是生怕小一点儿,就会矮了店里的档次。 “得嘞——” 可答应的人又近在眼前,正是墙角那喂狗的青姑娘。 她转身朝着后厨而去,银萧公子的眼睛,却已经长在了她的屁股上。 狐狸女人一笑,“你最近是不是臊腥吃多了,又想捡菜叶子?”她翘起的二郎腿随着那算盘声晃啊晃,摇得人心焦意乱。 那老者也跟着坐下,银萧公子的眼睛却又落在她腿上,“可惜最够味的那一道,却一直吃不上!” 门口的四虎神色肃穆,一直伫立在两侧,如一张拓得重了影的门神。 老屠已走到火炉旁,那馋嘴的黄狗一直摇着尾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他端起乱响的水壶,瞪了那年轻人一眼,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轰都轰不走!” 说完,朝着那黄狗的肚子就是一脚。那黄狗一阵哀嚎,立时夹着尾巴跑进了厨房。 老屠走回那大桌前,给那茶壶注水,偷瞄了一眼那白花花的大腿,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狐狸女人一直看着那晶莹的水丝,笑了一声,“男人都像那条狗——天生贱骨头!” “哼!”那白发老者鼻子一耸,粗大的手指弹起了桌面,直吓得老屠一哆嗦,水也撒了出来。 他慌忙在桌上一阵乱抹,“几位爷慢用!几位爷慢用!”又灰溜溜地退回来,将那壶水坐在了炉沿上。 熊熊的火光跳动,既在炉中,也在年轻人眼中。那馒头烤得噼啪作响,隐隐地透出面香。 醉酒的男人忽然一声梦呓,也不知是不是在梦中中了举,发出一阵怪异的傻笑。 一瞬间弹指声、算盘声、梦呓声、馒头的干裂声……衬着窗外那招摇的风雪,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砰砰砰,砰砰砰……” 银萧公子瞄着白发老者那仿如擂鼓的手,他听得实在心焦,“我怎么觉得——你更像那条狗呢?” 弹指声陡然一停,“你说什么?” 第3章 雪人与雪堆 银萧公子低头瞅了那女人大腿一眼,“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你大概还不如那条狗!” 门口四虎按在刀柄上的手,似乎出汗了,竟没来由地动了一下。 “你——”白发老者刚要发作,却被狐狸女人的肩头轻轻一撞。 她妩媚地一笑,“别跟他一般见识,我看他是饿糊涂了!” 白发老者阴恻恻地一笑,“我看不是饿——是馋!” 银萧公子也不否认,“难道你就不馋?要不要我翻翻你的老账?” 白发老者目光一寒,“你别胡说八道!”他下意识地瞅了一眼那女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别忘了——她可是断公子的女人!” 狐狸女人一笑,寒森森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得意。 “断公子?”银萧公子重复了一句,忽地大笑起来。那笑声那么的不可理喻,却又仿佛带着一股憎恨与凄厉。 所有人都在望着他,自从几人进来之后,别的桌早已闭了嘴,只有他们才是——最精彩的那场戏。 银萧公子笑声一敛,“她的话你也信?” 他扫视了身边那个略显不自在的女人一眼。而那女人的眼珠却一直在转,几乎快跟心跳同步。 “我本是不想说的,但今天实在压不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曲起手指,就着壶边溢出来的水,直接在桌上打了一个叉。 “其实断公子是这个!”他复又加了一横。 那是一个“女”字,女人的女! “你放屁!”狐狸女人脸色突变,差点就在桌前站了起来。 这绝不是她可以接受的。那个男人——可是她信念的寄托。 白发老者却愣住了。 银萧公子还在笑,“你可曾见她在外面晾过肚兜?你又可曾见她长出过胡子?” 狐狸女人心中顿时一阵翻涌,眼中不由也疑惑起来。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想起了他上次没来及收的长绢,那分明就是一块——裹胸布。 她的双腿开始打颤,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之前的倚仗,岂不全都成了笑话? “你们别说有的没的,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银萧公子却并不想就此放过她,那猥琐的目光又回到她腿上,“你当然不想我们知道,因为一旦我们知道——就意味着你的谎言揭穿了!” 一瞬间,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屋外的风雪,仍在持续着,鹅毛般的大雪。狂风在呼啸,犹如鬼哭,犹如狼嚎。 有一个地方的风却很静。因为这里是一个山坳。断公子就隐在这个山坳里。 他现在是一个雪堆,而这个雪堆,正在凝视着路中间的一个雪人。 那雪人只是一个落满了雪的人,落满了他头顶的雪笠,落满了他肩头的披风,也落满了——他手中的刀。 他已不知在那里伫立了多久,他也不知还要在那里伫立多久,他就像个真雪人,仿佛要等待春天来把他融化。 可断公子比他来得还早,他就一直那样地盯着他,他决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接着,他们同时听到了一阵“咯吱咯吱”的踏雪之声。 来的应该是四个人,有一个是独腿,他应该还拄着拐,而拐——很可能是铁铸的。 因为他每次拖动那条腿,发出“咯吱”的一声之前,都会先发出“嚓——”的一声。 而且这拐一定很重,重到他的一条手臂,已比另一条粗。 他左侧的那个人脚步却更重,这种沉重源于他的内心。 他好像不想往前走,却又不得不往前走,而每挪动一步都是一种煎熬,都会离不幸更近一些! 可他又为何要自寻烦恼呢? 另外两个人的脚步却是轻盈的,一个轻盈的从容不迫,一个却轻盈的十分轻浮。 俄而,他们转过了雪丘。 果然是四个人,当中有一个拄着铁拐的瘸子,一条腿齐根断了,而拄拐的手臂,明显粗过了另一条。 他们身上都穿着杏黄的长衫,连脸上蒙着的面巾都是杏黄的。他们趁着朦朦胧胧的月色,如同雪地里飘来的沙尘。 而他们也同时发现了路中央的雪人,跟他手里——落满了雪的刀! 巨大的圆月,就在他身后,他们同样的白,背景是他身旁的雪柳和满天的飞雪。 四人的脚步一顿,而后又继续走来。因为他们清楚,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同时拦住他们四个人! ——绝对没有! 可就在他们接近那雪人时,还是停了!因为他们感到了一种可以让狼群绕道的威慑力。 而这种威慑力,关东绝对找不出第二人。 “金钱帮?”雪人已开了口,那雪片粘在他唇上,冒出白白的热气。 铁拐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 雪人一笑,那笑容温暖到快要把天上的雪都融化了,“你们可知关东的规矩?” 铁拐又点头,沉声道:“听说过!谁在关东做无本买卖,都得先拜你的码头,可惜呀——我没信!”他又叹了一声。 “你本来应该信的!” 铁拐还是点头,“是的,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雪人又笑:“按规矩,你们可以原路返回!” 铁拐终于摇头,“可惜我的腿,走到这里——并不容易!” 他说着,忽地一把撕掉脸上的面巾,而其余的人,也随即纷纷撕下。 月光照在他们脸上,雪人不由一怔。 铁拐却笑了,脸上无数的伤疤纠结着,“现在,好像轮到你后悔了?” 雪人摇头,“不——我只是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 “是的!”他叹了一声,“因为我一直不信这世上有鬼,所以就难免会想不通!” “哈哈哈哈!”铁拐忽地一阵狂笑,那笑声震彻山谷,惊出了一山黑压压的飞鸟。 那个高高瘦瘦的黄衫人也开了口,“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人想不通的!” 他的声音如他的脚步一样沉重,那长长的马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青色胎记。 而另外两个人,一个有着一双惨碧色的眼,干枯的如同僵尸,手明显大了一号,因为他带着一双奇怪的手套。 另一个却剑眉星目,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他有一双洁白如玉,而又修长美好的手。 雪人又笑,那笑中有一种苍桑的豪迈,“看来,你们很赶时间!” 马脸青面人手已搭上腰间,扯出了一条漆黑的长鞭,“是的,我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切!”他眼又一沉,“我没想跟你讲什么江湖规矩!” 第4章 复活的人 雪人一叹,“你似乎变了!” “没有人经历过那样的事,还不会变!”他说的愤怒而悲怆,那条鞭子却已迎风一抖。 随后——他便倒了下去。 他一头扎在那雪地上,身下呼呼地冒着白气。 雪人却还在那里站着,仿佛从未动上一动,可身上的雪片正簌簌而落,露出了那健美的身材,还有成熟、冷峻的面孔。 他手中的刀,已没了白色的雪,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血。 他那把刀也是红的,暗红的,就如同被无数的鲜血浸泡过。 那刀柄却是漆黑的,这种黑在夜里本是看不清的,可那柄尾上却有两颗龙眼大的珍珠。 那珍珠镶在那里是那么的突兀,就像一个暴发户,有意炫耀着自己的财富。 “你本不该再出山的!”他扬着那把刀,热气在圆月之下缓缓升腾,如同沾染了魔气。 “我……我只是、想夺回我的……那方——立足之地!”地上那声音无比凄凉,就如这关东无尽的飞雪。 随即,他便没了气息。 “现在走,还来得及么?”那碧眼僵尸的双腿在打颤。 已不再是雪人的雪人点点头,“我立下的规矩——永远作数!” 他话音刚落,那碧眼僵尸便已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而返。 他走得那么匆匆,那么决绝! 他今后再也不想踏入关东,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可怕的地方。 铁拐也开始颤抖,他很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刚才他的铁拐甚至还没来得及离地。 或许他的拐——真的太重了! 他忽地侧头,厉声质问着身旁那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你、你应该可以抓住他的刀的——为什么不出手?” “不——我已经出手了!”那中年人的声音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他一直低头望着面前的雪地。 铁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如遭雷击,就像是被那雪人身上传出来的寒意冰封了。 那中年人一只白皙的手,果真已抬起,只是那只手现在也冒着热气。 三根修长而美好的手指,便如三根煮熟的山药被顽童丢在了雪地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按理说,除了上官金虹和李寻欢,这个世上已不可能再有胜过他的人。 “你——你还没找到自信?” 中年人摇头,“不,我很自信!可自信跟实力——是两回事!” 他也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他自信刚才只有自己看清了,那把刀先是削断了自己的手指,之后才刺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他知道自己会比那个人快,可是——都不会有他快! “好,我懂了!”铁拐愤怒地一顿铁拐,也转过了身。 他拄着那支沉重的铁拐,拖着那条齐根而断的腿,蹒跚着由来路而返。 他走到这里的确不容易,可他现在,却又不得不选择回去。 雪更大了! 鹅毛大的雪片继续落着,平地里卷起一阵旋风,把地上的衰草与落叶纠集、旋转着。 血,一滴一滴的从那中年人手上落下,马上就要结成了冰。 “你为什么还不走?”雪人淡淡地望着面前那个还在低头沉默着的人。 他看得不是自己断掉的手指,而是地上的那具尸体。 “我,我可以带他一起走么?他这辈子——不容易!” 也许是兔死狐悲,也许是触景生情,他的心中此刻充满了悲伤。 “好——” 雪人应了一声,暗红色的刀随即打了个旋,“锵”一声,收刀入鞘,就仿佛在说:收工! 那中年人很是感激,他随即将地上那尸体负在背上,又回过了头,“你的腰,不是——” 雪人漠然,“这世上,总有许多你想不通的事!” 中年人一愣,这原本是他们送给他的话,此刻他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但他的理由又那么的有说服力。 中年人懊恼的道:“百晓生的《兵器谱》——并不准!” 雪人摇了摇头,“不,他很公正!” “公正?”那中年人目眦欲裂地笑了一声,随即便跟着那具尸体一起,从来处而来,又回来处而去。 他这辈子更不容易,先练银戟后练铁手,耗费了半生。 可想赢的赢不了,能赢的不能赢,他甚至——连爱他的女人都会辜负。 雪人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他一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雪堆。 断公子,一动也不敢动。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解开裤子,在他头上撒了一泡尿。 他到底有没有发现他? 断公子不知道,可只是不敢动! 雪人就那样的走了。他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然后就如走进了月亮里。 而月亮,已挂在天上。 …… 天色已越来越黑,昏黄的烛火跳动着,掌柜的算盘声仿佛要算到下一个世纪。 狐狸女人的心却翻涌着,他怎么会是女人?他不可以是女人! 他是那么的完美,自己的心早已偷偷相许。 他是她这辈子,唯一想嫁的男人! 突地,肉香四溢。 青姑娘已托着餐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几位爷久等了!”她的唇弯出了一抹月牙般的笑。 随即将餐盘摆上桌面,那是两坨肉,上面插着三把餐刀。 银萧公子一见到她,脸上的苦闷瞬间一扫而空,“小姑娘,你这两坨是什么肉啊?”他手指的是盘子,眼睛却盯着她的胸脯。 青姑娘一笑,店迎八方客。这形形色色的人她早已司空见惯了。 不温不火地回:“这位爷有所不知,人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如今冰天雪地,小店实在没什么稀罕物。您能吃到这道菜,还要感谢前几天路过的西域舞姬!” 青姑娘说着,一双眼却玩味儿地盯着眼前那个狐狸般的女人。 那狐狸女人本在为刚才的事沉默着,此时收回心神,“怎么讲?” 青姑娘道:“原来这个舞姬想在这里做暗娼的生意,却被集上一个悍妇杀了,因此才有了这道——碳烤双峰!” 女人脸色骤变,“这到底是什么肉?” 青姑娘噗嗤一笑,“自然是驼峰肉!西域人都骑骆驼,那舞姬死了,骆驼就被小的收了来,这位姐姐想得又是什么肉?” 这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狐狸女人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可白发老者与银萧公子却笑了。 还有一个人笑了——那是窗下那个喂奶的黑脸妇人。 第5章 以人试毒 她一手遮住自己露出半边的胸脯,一边对他们诡异的笑,白发老者与银萧公子均不由打了个寒噤。 青姑娘却已转身回了厨房,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人。 白发老者哼了一声,“管它什么肉,填饱了肚子就是好肉!” 他刚抓起餐刀,却被银萧公子用萧一挡,摇了摇头。白发老者立时会意。 银萧公子将那两团肉分别切开,里外各取了几片,装到了另一个盘子里,他望了望那狐狸女人,又看了眼那烤馒头的年轻人。 那女人顿时怒不可遏,“你们知道我从不……”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白发老者一拍桌子,桌上碗筷杯碟顿时跳起三尺。 他刚才还一直唯唯诺诺地维护这个女人,可这脸却变得比外面的天气还快。 她骗得他好苦,让自己像只狗一样在她面前摇尾乞怜,一晃已那么多年。 他要告诉她,她的好日子从此到头了,今后不是他伺候她,而是她伺候他。 而且——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伺候。 窗边的孩子哇一声哭了,那妇人连忙抖腿去哄,眼睛里充满了埋怨,嘴上却又不敢有半句责怪。 谁让他男人只是个醉鬼,灌了黄汤,又入了黄粱呢! 门口的四个采参客见气氛不对,那光小腿的便想起身结账,可却被一阵光晃了眼睛。 那是守在门口的金虎,将巴掌宽的五虎断门刀拉出了一寸。 他只好又灰溜溜地坐了回去,被他光腿踩踏的那支长凳,不断地发出一串细微的打颤声。 狐狸女人愤愤地拂袖而起,她虽然不情愿,可又毫无办法,只好无奈地端起了那只盘子。 她从不杀人!准确的说,她从未亲手杀过人,可今后恐怕要破例了。 她已明白,以后她再也无法掌控这两个男人,甚至还可能带来无止境的厄运,她一定要——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她只走了几步,额角却渗出汗来,不知是害怕,还是已绞尽了脑汁。 最终,她在他身前停了下来,她看到了一只脚,一只穿着单鞋的脚。 那只鞋子已经很破了,脚趾上还有一个洞没来得及补。他究竟是怎样踏过了这皑皑白雪,又要去挑战这漫长的严酷寒冬。 那烤馒头的年轻人已回过了头,斜睨着她,“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的确不敢看他,她怕自己不忍心杀他。可这动听的声音,却又让她不得不看他。 面前这个人还很年轻,跟自己年龄差不多。他脸上棱角分明,冷峻中带着野性。 他或许会有个很好的未来,可如果这盘肉有毒,他的一生都将葬送在自己手里。 她沉默了! 忽地,她一回身,竟把那盘子硬生生地掷了回去。 白发老者一低头,那盘子便砸在了他身后的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别把我逼急了!即使我不是断公子的女人,至少我还是他的丫鬟。况且——谁说一个女人,就不能有另一个女人?”她那一直风情流转的眸子,此时竟射出两道凌厉的杀气。 白发老者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表情?而她说的,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他心中竟又开始打鼓。 银萧公子却哼了一声,“你们两个那点破事,我迟早有一天会搞明白!” 狐狸女人恨他恨得入骨,但同时也有一个疑惑,他为什么如此纠结此事?而且看他刚才那凄厉的表情,似乎心里一直藏着什么事。 正僵持着,老屠已站起了身,“唉——可惜喽!可惜喽!”他刚想弯腰去拾那地上的肉。 那条黄狗又不知从哪钻出来,一口叼了上去,几口吃个干净。 老屠指着那狗大骂:“我都三个月没见荤腥了,却便宜了你这畜牲?”朝着那黄狗屁股又是一脚。 那黄狗又一声哀号,再次夹着尾巴钻到了后厨去。 青姑娘已气汹汹地从厨房里钻出来,身后躲着那条舔着口中余香,眼神委屈巴拉的狗。 她掐着小蛮腰问老屠,“就这么一会儿,你打它两次了,是不是当我死了?” 她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 老屠也在气头上,“不是定好的嘛!五成肉以下是它的,五成肉以上是我的,它抢我肉吃!” 青姑娘杏眼一翻,“你上次把骨头啃得那么干净,它闻都懒得闻,它吃你几块肉怎么了?” 老屠顿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下次我给它留!” 青姑娘白了他一眼,转而又训起了那个狐狸女人,“这位姐姐,酒菜是你们买的,喂猫喂狗我管不着。可你倒在地上,传出去可对我们招牌有损!” 她挺着自己那对青稚与女人的浑圆对峙,气势上竟不落下风。 白发老者与银萧公子正下不了台,见这小姑娘上去找茬,也不再言语。 他们其实也不想撕破脸,如果断公子真的介入此事。就像她刚才说的,不管事实怎样,倒霉的都会是他们。 而且如果知道他们在背后乱嚼他舌头,恐怕后果会更难预料。 他们见那黄狗吃了肉依旧生龙活虎,知道这肉里没毒,这才操起餐刀,边吃边看起了热闹。 狐狸女人上下打量了青姑娘几眼,这小丫头穿得虽土气了一点,姿色倒是百里挑一。 她展颜一笑,“因为你这菜上的不对!” 青姑娘不服,“哪里不对了?” 狐狸女人道:“我怎么吩咐来着?” “你说店里最好的呀!” “可你没上最好的!” “这就是店里最好的!” 那狐狸女人摇摇头,“不,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保定府听故人说过,无名客栈有四绝:相思豆、离断肠、泣血红丝、醉生梦死,可你上得并不是!” 狐狸女人这话一出口,所有食客都纷纷去看自己的桌面。 烤馒头的年轻人也低头看了一眼餐盘:一碟花生,一碟鸭肠,一碟红萝卜丝,还有一只酒囊。 难道,这就是那四样? 青姑娘这时却已转怒为笑,“原来是老主顾介绍的,却不知姐姐是听哪位故人说的?” 那狐狸女人一笑,“李园对面孙驼子酒馆——一位拿飞刀的故人!” 第6章 风云变幻 狐狸女人这话一出,青姑娘脸色骤变,老屠已抢身护在她身前。 他从没想成为一把刀,他只把自己当成一面盾。 银萧公子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放下餐刀,“这骚狐狸,是诚心不想让我们有顿饱饭!” 白发老者却又往嘴中送了一口,含糊着道:“我实在是,不习惯饿着肚子送人——归西!” “归西”二字一出,无名客栈里登时乱了。原来他们口中的送人,是送到一个不可能再回来的地方! 采参客中的王大哥第一个抢了出去。刀光一闪,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人已横尸门前。 他趴在地上,眼睛第一次瞪得那么大,鲜血正从胸下淌出来。 守在门口的金虎,五虎断门刀上正淌着血,“坐回去!” 他声音沉稳,不怒自威,血滴自刀锋滚落,如同镜子一般晃眼。 端地是好刀——好刀法! 跟在王大哥身后的阴阳眼,一屁股软了下去。 “咯哒咯哒咯哒”那长凳在不平的地上没完没了的乱响,像是一口打颤的牙。 正在他庆幸好在自己跑慢了半步时,身旁的旧毡帽忽地仰在地上,癫痫发作,不停地抽搐起来。 黑脸妇人连连拍着怀中啼哭的孩子,生怕惹怒了屋中哪个煞星。 可他的男人,却还在桌上呼呼大睡。 哒哒哒…… 那算盘声,却还在响!它就像是在另一个时空里发生的,不受这个时空的影响。 狐狸女人回眸,望着银萧公子与白发老者嫣然一笑,“可我突然有了个新想法?” 银萧公子一愣,“什么想法?” 狐狸女人笑得更媚,“这几个人,不值得你们动手,我们的人——太多了!” 银萧公子见她眼神不对,“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太多余!”随着她声音的拖长,那表情已渐渐变冷,杀气满蕴在了那双原本妩媚的眸子里。 银萧公子忽地腹如刀搅,扶着桌子退了几步,躬下身去。 一旁的白发老者却“噗——”的一声,直接把一大口鲜血喷到了桌上。 他脸色苍白如纸,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这肉——还是不对!” 狐狸女人已笑得花枝乱颤,“本来是对的,可你们非要惹我,所以又不对了! 无名客栈中的人恍然大悟,他们突然忆起了那一幕:她刚才拂袖而起。 他们都愣住了! 本以为大战一触即发,可对方却突然内讧,青姑娘与老屠也一阵晃神,面面相觑。 “好三妹,别闹了!也不看是什么时候——快把解药给我!”白发老者颤抖着的手已摊开。 狐狸女人冷笑,“为什么给你?让你活着跟他一起欺负我?” 白发老者此时已痛得满头大汗,强笑着道:“哥哥……刚才是跟你开玩笑,你把毒给我解了……” 他忽地一侧头,凶恶地望着那银萧公子,“我立即帮你杀了他!” 银萧公子却以银萧指着他,“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毕竟他没有白发老者那么贪吃,中的毒也浅了几分。 白发老者紧盯着他,却暗暗使着眼色。他背后还有一只手,正偷偷向四虎下达号令。 四虎却一动不动,脸上忽然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意。 “别白费力气了,四虎早是我的人了!你们死了,他们会马上取代你们的位置!” 白发老者怒不可遏地回过头,“这种婊子的话你们也信?” 四虎还是泥塑金刚,一动不动。良久,金虎才抬起眼皮,把握住了五虎门还有台词的机会。 “至少——比你们两个可信!” “哈哈哈哈!”狐狸女人扬首大笑,脸色猛然一沉,“给我拿下!” 四虎闻声而动,“锵”一声,铜虎铁虎已同时拔出了刀,却整齐的只有一声。 他们迈得步子都一样,那么的整齐,那么的训练有素。 金虎银虎却守在门口,脸上是严肃中又带着得意的笑。 一步、两步、三步! “行动!” 一个低哑的声音骤起。 被砍倒在血泊中的王大哥忽地弹身而起,屈指如电,直抓金虎银虎手腕。 阴阳眼坐下的凳子忽地不响了,因为他已腾在半空,铁指直取金虎银虎咽喉。 癫痫发作的旧毡帽,吓得抖腿的光腿男人,人也已腾空而起。 他们一个肚皮朝上,一个肋骨朝下,以不同的翱翔姿态,射向铜虎铁虎。 那不是人,那是四只鸟! 若地上的四个是百兽之王,那他们便是百禽之王! 金虎银虎被王大哥的铁爪锁着,五虎断门刀拔不出来。 “敕——”的一声,阴阳眼的铁指已贯穿了他们的咽喉。 铜虎铁虎刚觉得不对!一回头,咽喉也一片碎裂之声…… 不愧是训练有素,心意相通的四胞兄弟,连倒下的频率,都那般的一致! 眨眼功夫,这传说中纵横朔西,联手无敌的四虎,瞬间就变成了——死虎。 无名客栈的大门被尸体撞开,呼一声,涌进了一屋雪粉,送进一阵阵血腥气。 守门的已赫然换了四个人:王大哥、旧毡帽、阴阳眼、光小腿的男人。 他们的表情冷飕飕的,哪里还有半分唯唯诺诺的样子? 刷刷刷刷—— 掌柜的账本被风吹乱了,他皱了皱眉,把砚台压上去,哒哒哒…… 又打了起来。 “比预想的——要简单的多那!”旧毡帽阴恻恻的笑。 王大哥胸前的血已经凝固,并染上了一层白霜。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破酒杯,笑道:“还好提前点了烫好的——鸡血酒!” 他们与四虎的实力本在伯仲之间,可计划却更周密,他们等得就是四虎分散的那一刹那。 他们也是兄弟,虽不是四胞胎,却同样默契。 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只有沾满鲜血的八只铁爪,而铁!只是一个形容词。 咣当!咣当…… 大门摇乱的风雪,让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且胆寒、心寒。 已瘫在桌上的白发老者与银萧公子不知是敌是友,眼里竟生出一种苟活的奢望。 青姑娘笑了,笑得如本不该属于这季节,夏日湖中青青、弯弯的菱角。 而老屠则是那湖边一株发了黄的、褐色的,夯夯实实的芦苇棒槌。 第7章 斗智 狐狸女人叹了一声,“看来是机事不密,反被你们算计了!” 青姑娘也不否认,“说的没错!可若不是你们内讧,我们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狐狸女人再叹,扫了一眼桌上那两个已如软柿子的男人。 眼中挥之不去的憎恶,“没办法,让我重选一次,还是一样。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人!拉着他们一起死,总好过我一个人倒霉!” 那白发老者此时勉力瞪起了那双虎目,“臭婊子,即使到了阴曹地府,你还不一样是个玩物?” 银萧公子也已满头细汗,一条手臂苦苦撑着身躯,怅然若失地一笑,“小爷只后悔……这报应来得太快!早知如此——就该先干了你们两个臭婊子!” 他那声音又邪又乖张,听在耳里都觉得脏。 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两个魔头,即使已临死,却还在嫌自己祸害的人不够。 他口中的两个女人,另一个又是谁?他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又为何自称小爷? 青姑娘厌恶地剜了他们一眼,“我倒是有点同情你了!我可以让你先杀了他们,然后我在杀你!到了阎王那,你兴许还能抵点儿罪过!” “哦?”狐狸女人惊疑又诧异,“你这算报答我帮了你的忙?” 青姑娘摇头,“不,即使没有你,我们也会赢!因为他也下了毒!”她用下巴指了指老屠。 狐狸女人一愣,上下打量了老屠几眼,“可刚才那条狗……” 老屠呵呵一笑,“还记得我刚才踢它那一脚么?” 狐狸女人顿时恍然,“我明白了!它跑回厨房时,已被喂了解药?” 老屠点点头,“不仅如此,还有我刚才倒洒的那壶水!” 狐狸女人眨眨眼,“那又有什么玄虚?” “我们怕你们带了验毒的物什,所以没敢在肉里下毒,是我用抹布擦桌子时,顺便抹了下盘子!” 狐狸女人的眸子如被点燃,重重点了两下头,“我懂了!吃烤肉是一定要切的,所以就会在盘子上蹭来蹭去,反而是我们自己把毒涂匀了!” 她仿佛有些佩服地打量了老屠几眼,“不错,不错,已够得上三流的下毒手法了!” “你——”老屠知道她在挖苦自己,可这狐狸女人刚才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挥,便已下毒!的确是高出了他甚多。 青姑娘扑扇了一下那美丽的大眼睛,“不管如何,我们赢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杀他们吧?” 那两个脓包还在那里苟延残喘,而店里的其他人,早已沦为看客。 江湖人用得毒药,通常都是慢性的,因为剧毒味道太大,反而容易得不偿失。 他们的目的,让对方无力还手便已足够! 狐狸女人轻声一叹,无奈中都透着一股风情,“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从不亲手杀人!” 老屠哼了一声,“怎么着,难道还想让我帮你杀?” “当然不!”她的眼睛里满是媚惑,忽然笑盈盈地望着那四个采参客,“因为——他们会帮我杀!” 青姑娘一愣,回头瞅了一眼那四个人,他们还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那狐狸女人的眼睛,却如一对钓鱼的钩子,“他们不仅会帮我杀了他们,还会帮我——杀了你!” 这句话不由将青姑娘激怒了,恶狠狠的道:“你八成是得了失心疯吧?” 狐狸女人的脸上却满是诡秘,“你很快就会明白我是不是胡说!” 四个采参客笑了,笑得那么的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深奥。 王大哥蹭了蹭鼻子,抬起了一直垂着的眼皮,“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那狐狸女人没说话,而是伸手解开了肩头的狐绒披风,随手扔在地上,妩媚一笑。 “就凭你们是男人,而我,是女人啊!” 青姑娘满脸不屑,“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是女人!” 狐狸女人的手却没有停,墨绿色的鎏金小袄又落在地上。 那被轻薄里衣裹着的丰满胴体已呼之欲出。 “可女人跟女人是不同的!有些女人活着才有趣,而有一些——挣扎才有意思!” 她那酥媚入骨的声音,此时听在耳里却有种莫名的阴森、恐怖。 小店里已越来越冷,烛火被风扑得忽明忽暗。 掌柜的似乎也冷了,他将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 青姑娘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禁不住一阵脸红,啐了一口,“你可真不要脸!” 老屠心中这时也一寒,这四个人来帮忙不假,却并不是他们亲自请的。 具体什么来历,他们并不知道。 他一拱手,“几位兄弟报个万,他日也好登门拜谢!” 四个采参客不答,八只小眼睛却一个劲地乱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老屠心头也随之一沉,又升起了一种不详之感。 狐狸女人却一笑,“这还看不出来?阴阳眼、癞痢头、光半腿、大老王,他们是号称:好色第一,杀人第二,赚钱第三的——冷血四鹰!” 这句话一出口,青姑娘与老屠的心直接堕入谷底。他们终于明白那狐狸女人为何要脱衣服! 一群把好色与杀人,看得比赚钱还重的职业杀手,那只能说明——是天生的魔鬼。 狐狸女人继续道:“三年前,冷血四鹰受雇暗杀泰岳大侠马青阳,却因贪图马夫人的美貌,中途反杀雇主。因此遭到黑白两道的联合通缉,他们隐姓埋名,其实一直躲在关东!” 话音落尽,贴身的里衣已顺着玉臂滑落,饱胀的肚兜上绣着精致的嫦娥抱兔。 那丰满的蜜桃随着呼吸起伏,似要在蠢蠢欲动间,把轻薄的料子撑破。 这间寒冷的小店,竟又莫名的热了起来。一种发自心底,难以言喻的——燥热! 那戴毡帽的男人咽了口唾沫,一把摔了头顶的帽子,斑驳的头顶犹如癞蛤蟆,果真是颗癞痢头。 青姑娘眼皮子一沉,如果她之前就看到这颗令人不适的脑袋,早该认出是他们了。 癞痢头哼了一声,“什么狗屁泰岳大侠?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那日明明是他自己哀求夫人献身,又付了比原雇主高出三倍的价格,呵呵!还让我们杀了他刚入门的两个弟子,我们兄弟这才答应他!可他不仅不感恩图报,还怂恿黑白两道围剿我们,我只恨当日没将他碎尸万段!”说着,五指一曲,指间立时发出清脆的骨节响。 第8章 狡猾的狐狸 谁都没有想到,他一张口直接爆出了这么大的一件武林丑闻。 那泰岳大侠马青阳也称得上是中原武林响当当的人物。如果真的做出让妻子牺牲贞洁,坑杀弟子,苟活自己性命的勾当,那可真是贻笑江湖,人人唾弃了。 狐狸女人那诡秘的笑意又浓烈了几分,转而面对四鹰,“难道你们就不想报仇?把他的丑事全都抖出去?” 这世上,最知人性真面目的只有职业杀手。他们手中掌握着太多黑料,足以让一个冠冕堂皇的人——身败名裂! 那沉默寡言的大老王忽然也开了口,恶狠狠的道:“做梦都想!可他身居济南武林正派领袖,放个屁都是香的!又有谁肯相信我们的话?自那件事之后,他也变得更加谨慎,不那么容易得手了!” 狐狸女人已不再继续脱衣服,而是抱紧了肩膀,娇弱的道:“有人愿意帮我把门关上么?” 门口的冷风还在不断地灌进来,残雪已吹了一地,近处的已化水、凝冰。 冷血四鹰同时一动,但马上又停了!他们不傻,吸取了朔西四虎的教训。 他们好色,却想要命!可那样我见犹怜的女人,没人甘心错过这美妙的风景! 大老王冲阴阳眼使了个眼色,阴阳眼会意,这才过去将门关了。 小店一下子又静下来,噼噼啪啪的炉火声,撩动起一股暖意。 阴阳眼回来后,狐狸女人一笑,垂下了挡在胸前的胳膊。 她狡猾的很!因为她清楚,虽然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们之间却已加深了信任。 “我看你们不像那么坏,肯定没少被马青阳抹黑。如果你们跟着我,我其实可以帮你们的!” “就凭你?一只骚狐狸?”光半腿上下打量着那副诱人的娇躯。 他们或许真的没有传闻中那么坏,可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狐狸女人脸上轻浮的表情几乎快流出汁来,“因为我不仅是骚狐狸,还是狡猾的狐狸,一只鬼狐!” “鬼狐?” 四鹰脸色骤然一变,因为这是个既香艳,又可怕的名字! 而她的可怕,又远不及她背后所属的势力可怕! 他们也明白了! 原来刚才他们口中那个雌雄难辨的断公子,并非是姓氏中的那个“段”,而是断绝退路,断人性命的“断”。 大老王战战兢兢的道:“高丽七惑星,狼狈杀最疯!猴蛇蜂鹤虎,鬼狐计最凶中的鬼狐?你们是——断刀?” 鬼狐嫣然一笑,“你们的雇主自然不肯告诉你们,否则这单生意就没人敢接!而之所以选了你们,无非是一石二鸟之计,诚心让你们送死!” “易大经!”光半腿气得面色狰狞,咯嘣嘣又攥紧了铁爪。 鬼狐却淡淡一笑,她终于知道背后护着无名客栈的人是谁了。那正是他们要断的——那把刀! 青姑娘与老屠也是一怔,他们也同时想到了那个人。可那个人,为什么要帮他们? 四鹰后背却一阵阵发凉,难道那个人想借断刀之手除掉他们? 在关东,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断刀!他们二者就像是天生的冤家,遇到就是你死我活! 那个男人就是个魔咒,被他盯上的人,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鬼狐知道自己的伎俩已经奏效了,又接着道:“你们若依附了断刀,不仅会有足够的银子和女人!而且你们也知道,我从来不亲手杀人的……断刀还会帮你们揭穿马青阳的真面目,黑白两道从此便不会再为难你们,最关键的,那个男人也对我们很忌惮,而且——” 她轻扭着小蛮腰,挺着丰满的胸脯站在那里,“你们真舍得杀我么?” 她那炙热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直接烧到了四鹰心里去。 四鹰双眼险些喷出血来,心中顿时一阵焦渴,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他们的眼神又落在软在桌前的白发老者与银萧公子身上,确实很像传闻中的恶虎与淫蛇。 这狐狸女人八成是没有说谎。 淫蛇此时虚弱地一笑,“你们少被她巧舌如簧骗了!我若没猜错,她可能还是个处子,我就从没见她跟过哪个男人!” 恶虎也道:“这骚货惯用这种伎俩,让你看得到又吃不到!刚才没见我们兄弟的下场么?还不如帮我们兄弟杀了她,我们才会以礼相待!” 鬼狐眼神一冷,“断公子的女人有的看已是造化!他们自掘坟墓,又能怪谁?朔西四虎帮我而不帮你们,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四鹰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立时对起了眼色。 他们本就是走投无路之人,如今有如此巨大的机会摆在眼前,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他们的眼睛已同时向青姑娘和老屠射来。 青姑娘一直在观望这一切。这个鬼狐现在已让她又怕又佩服。可怜她之前还自作聪明,现在才知什么叫——老江湖。 她这时已彻底慌了,万没想到本已十拿九稳的局势,还真的被她彻底逆转! 鬼狐这时已对她一笑,“这回你信了吧?” 青姑娘满脸通红,已抢前一步,“你们要多少钱?我可以去筹!” 光半腿眉头一耸,讪讪的道:“可她付的——你根本付不起!” 忽地,他曲指如勾,一爪向青姑娘胸前抓来。 老屠也同时一掌挥出,竟将光半腿震退了两步。袖口一沉,一根铁锥子已握在掌中。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冷血四鹰,“若想伤害青姑娘,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四鹰都是一惊,没想到小小的无名客栈竟藏着这样的高手,可一只鹰的战力,又怎比得了四只鹰? 他们身形忽一错位,已人字型围了上来。 场面一触即发之即,又一个声音传来,“他们不舍得杀你,可还有——我呀!” 那声音出自窗下那个奶孩子的黑脸妇人。她已不在看天色,因为她的脸,本身就是天色。 黑色的天空,黄色的泥地。那泥地是她的一口黄板牙。 四鹰一愣,原来除了他们,无名客栈竟还有帮手。 黑脸妇人一笑,“我不用断刀庇护,我也不是男人!所以——我一定会抢着杀你!” 世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是青姑娘那种,男人女人都见之不忘。 另一种就是鬼狐,她让男人生出欲望,女人生出妒恨,恨不得——杀之后快! 第9章 情人的剑 黑脸妇人却两种都不是,但她的声音却是好听的,而且很温柔。 她仍在窗下一下下地荡着腿,轻拍怀中的孩子,就像是生怕哪个动作不温柔,就会惊醒了他。 她就那样的与鬼狐对视着,像是雪山对面伫立着一座煤山。 鬼狐上下打量着她,这让她很享受,因为极少有人会这样欣赏她。 鬼狐脸上的妩媚,渐渐的蒙上尘埃,猜测道:“蛊毒魔女,大欢喜女菩萨独女。因五毒童子与母亲反目,七年前远走暹罗,两年前才返回中土……” 蛊毒魔女龇牙一笑,“我的来历你也清楚?都说猴蛇蜂鹤虎武功虽高,却远不及只有三脚猫功夫的鬼狐!能在七惑星中排行第三,果真有独到之处!” 鬼狐一笑,对她的赞赏并不买账,“杀人这种粗事,有人替我做就够了,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她微翘春葱玉指,看着自己修得精致的指甲,它那么美!怎么可能用来杀人? 有一万个男人,甘愿为了这双手——争着为她杀!何况,她又不止只有这双手? 蛊毒魔女哼了一声,“你还没有回答我,我不是男人!所以杀你时,绝不会手软!” 鬼狐那雾气蒙蒙的眼睛一转,“据我所知,当今江湖能接下四鹰联手的,绝不会超过十个,而论别的——你也没那本钱!” 蛊毒魔女回以恶毒地一笑,“但你也应该知道,这世上能解蛊毒魔女之毒的,却只有两个人!” “没错!另一个是你的丈夫。”鬼狐依旧从容自若,这江湖中的事,似乎没什么能瞒得过她。 冷血四鹰那八只冷森森的眼睛,已同时向桌上的醉鬼射去,如果有必要,他们将随时发出致命一击。 蛊毒魔女见鬼狐脸上的表情有恃无恐,而且笑得更加灿烂,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鬼狐道:“我笑你健忘,忘了你丈夫,之前本是个采花贼!” 蛊毒魔女脸上的笑意却已难看,“那又怎样?他现在可规矩的很,我们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她拍孩子的手更加温柔。 “可我怎么听说,他不过是被你的蛊术控制了?男人啊,不偷——不代表不惦记!” 蛊毒魔女那如黑夜般的脸,顿时罩上一层冰霜,“那又怎样?我要的男人,只要是喘气的,还是听话的,这就足够了!” 鬼狐眼中的笑意却抑制不住,“可如果我说,你的蛊术我也能解呢?” 蛊毒魔女的脸瞬间变天,但转瞬又雨过天晴,“我知道你又想耍诡计,可你却不知道,苗疆蛊术——从不外传!” 鬼狐幽幽一叹,“自然不是我亲手去解!一年前,大欢喜女菩萨失踪。江湖传言,已死在小李飞刀之下,她的门人一夜之间做鸟兽散。而巧的是,如今正有一人效力断刀。你此次来关东,为得不也是她么?” 蛊毒魔女脸上黑寂无星、乌云涌动,“这件事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知道别的事,她都不惊讶,唯有这件事不同! “呵呵!我知道的可多着呢!”她忽把一条玉腿踏上了长凳,那发亮的白又开始晃人眼睛。 “三个月前,你结识了海南剑派的柳青锋,你与他交颈厮磨、你侬我侬之时,心里可曾想过你的丈夫?” 算盘声都已停了,可桌上那醉鬼犹鼾声如雷,店内这么大的声音,竟没有一个能吵醒他。 “你放——”蛊毒魔女已愤怒地由窗前站起,骂声还未落地,怀中的孩子却被她吵醒了。 “臭婆娘!”一个成熟、嘶哑的男人声音,从怀中那孩子口中挤出来。 蛊毒魔女胸前一阵剧痛,她忙去拉那孩子的头,可一拉之下,胸前已然血肉模糊。 那孩子在她怀里奋力一蹬,身体已横着飞出,寒蝉般落在了醉鬼酣睡的桌面上,竟悄无声息,纤尘不惊。 这份轻功比之四鹰犹有过之。 蛊毒魔女被他踢得后退,一手按在了窗上。“呼”一声,那窗纸便破了个窟窿,又一阵寒风涌入,店内的人瞬间结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回手痛苦地掩住滴血的胸脯,骂道:“你这挨千刀的,上了这婊子的当了!柳青锋不能人道,我与他只是姐弟之情……” “呸——”那孩子一口吐出个东西,在地上滚了几滚,竟是一块连皮的胸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送进来的风太冷,鬼狐与孙小青都禁不住一颤,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没苟且过,又焉知他不能人道?老子早受够你了,一直把我当那个狗屁五毒童子的替身不说!如今还搞出这么个小白脸。我今天就杀了你跟这奸夫,也去投了断刀!” 他右掌一扬,就要下手!他那手臂粗细与凶虎相当,哪里像个孩子? 这时人们才能看到他的侧脸,不由一阵哑然! 原来他虽五短身材,孩童打扮,可却是成人相貌。那满布在下巴上的粗硬短须,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不适感。 他竟是一个——侏儒! 他才是蛊毒魔女的丈夫,而桌上那个醉鬼,只是他口中的奸夫。 蛊毒魔女在他扬起掌时,人已疯了一般地扑过来,双臂死死地缠住他脖子。 那侏儒长得粗壮,可手臂却短,一时间愣是被锁的够不着人。 蛊毒魔女破口大骂:“柳青锋!你个烂醉鬼,我现在多希望——你能杀了这个丑东西!” “好!” 一个年轻的声音干净利索,桌上那醉鬼,忽如睡累了似的一翻身。 “噗呲”一声,一道朱芒直从侏儒胸前刺入,又从蛊毒魔女背后鱼贯而出。 这同时,被刺中的两人眼前如被谁拉了一道血幕,鼻间同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花香。 这,就是死的感觉么? 那侏儒瞪着一对铜铃般的大眼,摇着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们——合谋杀夫!” 头一沉,便被蛊毒魔女沉重的身躯,压倒在桌上。 并非合谋,却也相差不多。 蛊毒魔女的身体也不能自控,口中的鲜血一口一口漾出来。如一只装满了女儿红,没封口,被人摇动着的黑酒坛。 可她自己却无法分辨,因为她眼前的一切现在都是红的,甚至是那窗口灌进来的风。 可她那粗壮的胳膊,却还在死死勒住丈夫的脖子。 她也不敢相信!情人的剑,不仅杀了那个丑东西,竟也同时贯穿了她! 第10章 全盘掌控 那醉鬼却伸了个懒腰,如同刚刚睡醒,连在情人身体里的绕指柔,顿时拧成了麻花。 蛊毒魔女又痛得连咳出几口热血。 醉鬼看着她有点懵,随即又笑了,笑得就像天下间最温柔、最体贴的情郎。 他的笑,在蛊毒魔女眼中也是红色的,还带着一种诡异的花香。 但这种红,这种味道,别人却看不见,闻不到!但他们还是被他这种笑——温柔出了一个寒颤。 谁都知道他出了剑!可谁都没看出他是怎么出的剑。而剑,又是从哪里拔出来的。 只有一个人例外,因为他从头到尾都被忽略掉了。同时被忽略掉的——还有那条黄狗。 因为他们本就是这天下间最不起眼的。 不起眼的人,把一大块烤热的馒头,掰成一小块又一小块,喂着那条不起眼的狗! 他一直没有回头,也没有抬头,仿佛这条狗,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有趣。 他只用耳朵听便知道,那是一把软剑!而且是一把——天下难得的好剑。 蛊毒魔女脸上一团死寂,还在那含情脉脉地盯着情郎,“你——你一直都是装醉?” 情郎还在笑,依旧那么温柔,就像那本是假的表情,用得太多,早已凝固成型。 “我若不装醉!又怎么躲你这摊烂肉?” 蛊毒魔女还是不愿相信,追问道:“你不说——喜欢我么?” 她黑白参杂的头发,黑黑的皮肤,那口醒目的黄牙,挂着嫣红的血丝。 醉鬼终于收起了假笑,吐出了一声叹息,“唉——我不是送过你镜子么?这种话——你怎么还信?” 他年轻、帅气、武功高强,海南柳氏家大业大……可能正因为这样——她才更愿意相信! 他蹙着眉头望着她,嫌弃的就如望着一团发臭、招蝇生蛆的烂肉,“发情的女人,简直就是个傻子!” 他竟有点可怜她,不是说可怜她的死,而是可怜她的傻! “你——”她又漾出了一口血,或许只是因为脸红,可那血流之力却已不足以再次爬上脸庞。 他真残忍!残忍到临死,才告诉她真相。 情郎眼中的温柔,忽如被窗洞拥进来的风吹凉了,“而且,我也不是柳青锋,我是——醉鹤!” “哈哈哈哈……”他忽地仰头长笑,他长得那么好看,可笑得却那么恐怖。 如果她之前早看过这种笑,就一切都不会发生。 “原来——这从开始,就是个局……” “没错!你们的行动,一直都在断公子的掌控下,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他右臂微振,又噗的一声,那道朱芒已从蛊毒魔女背后消失。 蛊毒魔女一阵抽痛,香气、红色、心跳……一瞬间都消失了。 她就那样死了! 瞪着一对大眼睛,死不瞑目。她最终还是死在了那个她曾经深爱,却又无故背叛的丑东西身上。 她过去从没觉得他丑,甚至觉得他可爱,他们是那么的相配!可自从假柳青锋到了,一切都变了! 他总是说她有多美,还送了她一面镜子。假话说着说着,她就信了!信到觉得这个丑东西,再也配不上自己。 可没想到他送她镜子,只是提醒她——照照自己! 醉鹤手中的剑又消失了,谁也不知它又去了哪。他卡出一口痰,厌恶地吐到她尸体上。 “这是我接任务以来,最恶心的一次!” 他那眼里都是憎恨,谁也不知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 可人在江湖,谁都不得不演出一幕又一幕——推不掉的戏。 他猛一回头,那双冷漠的眼睛已看向了冷血四鹰。 四鹰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他们眼中的冷,只是眼中的冷!而醉鹤的冷——却是发自心底,仿佛让人看见死亡。 醉鹤已走了过来,正路过那破了洞的窗口。他胸前沾染的鲜血,如被冷风吹开了的一朵蔷薇。 那蔷薇绽放在寒夜里,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四鹰的双腿开始打颤,已吓得扇不动翅膀,膝盖已软的快要跪下。 “醉鹤,别动他们!他们是我的人了。”一直作壁上观的鬼狐,这时已开了口。 醉鹤如被一个忽被人叫醒了的梦游者,晃了晃头,恢复了神志。 这是保命的最后时机,四鹰哪还犹豫?直接随着那软塌塌的膝盖,跪了下来。 “听,听……三头领调遣!” 他们已不再默契,有的“听”结巴了一下,有的却结巴了两下。 醉鹤有些失望地一叹,摇了摇头,冷血四鹰不过如此。这江湖——还有谁? 他脸上的笑容又回归了,看向了站在柜台里的掌柜。 那算盘声已停了有一阵子,人们都以为他是累了,原来只是在翻看账本。 青姑娘与老屠刚才都被他那一剑惊住了! 此时已纷纷挡在了柜台前,他们知道今天已必死无疑,只是谁先死的问题。 别说醉鹤,他们就连对付冷血四鹰也毫无把握。 哒哒哒…… 也许是终于找到了那几笔坏账,算盘声——竟又响了起来。 那节奏平稳的,如同窗洞上涌进的残雪,被炉火烤化成的水滴。 都这种时候了,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 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鬼狐那半含半睁的眼睛,挑衅地望着青姑娘,那里面已没有了妩媚。 因为她的妩媚,本就如醉鹤的那柄剑,收放自如。知道何时才有用,何时才能要人命! “你还有什么牌?” 青姑娘沉默,她已一败涂地。 她初入江湖,这一课上得值,可惜却永远已没有践行的机会。 暗影中的掌柜,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叹的如命运般沉重,因为他知道,又有人要死了! “三妹……” 一个声音响起,虚弱无力,细若蚊呐,“把解药给我们……今天的功劳,都是你跟老七的!” 恶虎有气无力,耷拉着那颗白苍苍的头颅,沾染了血的胡须看上去极其狼狈。 他已不再那么凶恶,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垂垂老矣的白发翁。 他见有了生的希望,开始主动哀求。或许他年轻时也不曾这般胆小,可人越老、越是惜命! 这一番又一番的变故,淫蛇也不得不佩服鬼狐逆风翻盘的能力。 也或许是这死亡,他已等得太过漫长,思考人生的意义已太多。 “三姐,我也知错了!以后再不敢无礼,什么都依你便是!” 醉鹤看着两个兄长,没来由的心痛,负手长叹,好言开解,“三姐,老二、老五既然知错,又何必不依不饶?” 第11章 喝醉的鹤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变成死虎的四虎,“别忘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嘴上说的大度,可一个叫三姐,另外两个却叫老二、老五,谁亲谁梳,一听可知。 “对对对!老七说得对,只要三妹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哥哥为三妹马首是瞻!”一听醉鹤求情,恶虎连力气都不觉大了起来。 鬼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她是真心不想放过他们。可若是直接拒绝,无非又让醉鹤有了把柄。 断刀组织中的人与事,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呸——”她学着醉鹤的样子,朝凶虎啐了一口,扭头面向醉鹤时,又已变得风情万种。 她以手掩胸,楚楚可怜的道:“可三姐心里堵得慌,你总得让我出了这口气!” 醉鹤只好无奈地转向虎、蛇二人,手一摊,“三姐心里还有气,二位哥哥怎么说?” 他那双手真是漂亮,纤长而白皙,天生就是个用剑的天才! 淫蛇见他嘴上云淡风轻,眼中的杀机却未曾褪去,只好将心一横,“那弟弟,就让姐姐出这口气!” 话音一落,他忽地伸指入口,“嘎嘣”一声便将小指咬断,连指带血一同吐在桌上。 他本已没多大力气,可这一下却几乎用尽了,额头上已痛出一层细麻麻的汗。 醉鹤装腔作势要拦,又仿佛终归慢了半拍,只有缩手,可惜地长叹,“唉——五哥这又何必?” 其实凭他那出手的速度,又怎么可能慢过淫蛇? 淫蛇气若游丝的道:“三姐可还满意?” 鬼狐看了看他,点点头,“是条汉子!” 醉鹤在转向恶虎时,眸子忽又犀利起来,“二哥的呢?” 恶虎虽在七惑星中行二,功力也绝对是当中的佼佼者,可胆量却最小。不由一阵犹豫,“我、我——” 醉鹤没有说话,一只手却抬到了胸前。这是他出剑前,惯有的动作。 恶虎硬起头皮,一咬牙,“好!我给——”说着就要伸指入口。 可鬼狐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的眼睛!” 醉鹤十分诧异地回过头,就像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么黑,可眼里却又藏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可二哥小气的很,不见得舍得给啊!” 恶虎越听两人一唱一和,便越觉得恐怖,眼睛再好,终究不如一条命,他猛地操起桌上的餐刀。 “给——我给!”他咬着牙,声音急迫中带着凄厉,已反转刀身,猛地向自己左眼刺去。 “噗——”一蓬鲜血。 “啊——”一声怪叫。 凶虎扔刀、捂眼,人已直接痛死过去。 那刀刃与眼球接触时,还曾发出微弱的、清脆的、啵的一声。鬼狐同时开怀大笑,她可算出了这口恶气。 “哈哈哈哈……既舍不得,又何必勉强?”她眼神中满是鄙夷。 醉鹤摇头浅笑,“他怕现在不给眼睛,你一会儿又要他别的!” 凶虎眼中血流如注,又昏死过去,醉鹤怕他死了,在断公子面前不好交代。便从衣衫下摆撕下一条碎布,过去给恶虎包扎了起来。 他那温柔而谨慎的手法,还真会让人相信他们兄弟间的——情深义厚。 鬼狐望着气若游丝,满脸颓废的淫蛇,忽地玉腿一探,脚尖已勾过他的下巴。 那冷森森的表情中让人不寒而栗,“我希望你——永远记着!” 淫蛇苦笑,疲惫地点头,心中却无比凄凉。 他何时落到这般田地了?今后在她面前,已注定更抬不起头。 醉鹤强忍笑意,一边包扎一边道:“五哥不必多虑,今天你跟二哥受的伤,都会算在敌人手上挂的彩!” 淫蛇明白他在装好人,却还是回以一笑。可这却无法抚平他的心事,因为那本就是只有他和断公子,才知道的秘密。 鬼狐的眼睛又在乱转:这个小鬼也长大了!只这么一句话,今天的好人就都让他做了。 断刀的排名不按年龄,而是入门先后。鬼狐入门早,才做了七惑星中的三姐,而醉鹤年纪最小,入门也最晚。他们从小互相照顾,感情也最深。 其实,她只大他三岁。 醉鹤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八岁,目标是高丽的一位贵族。 他伪装成被人贩子拐了的孩子,让那贵族送他回柳京。贵族跋山涉水,一路爱护有加…… 他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 可他却发现那贵族每晚都会来给他掖被子,他就在舌头下藏了一把刀…… 狼夫听到这件事时,都不由骂了一句:这小王八羔子,真他妈狠! 他从小便是杀人的好苗子,更是练剑的好料子。他十一岁时,淫蛇便已不是他对手。 他最终也如愿得了那把——蔷薇剑! 蔷薇剑是什么剑? 它通体赤红如血,软如绕指柔,韧似百炼钢。 最奇的还不是剑刃,而是它的鞘,因为那鞘是用血蔷薇的花汁染的。 血蔷薇又是什么? 那是用五毒之血浇灌,才会盛开的美丽的花。 五毒之血是:赤火毒獗、七寸阴蛇、百节蜈蚣、千年寒螭、万恶人魔…… 它们最臭、最腥、最脏的血! 醉鹤之所以那么喜欢它,是因为它见血会很香,人越坏,那剑越香。 十一岁那年,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开始对女人动情,他便一剑——给自己动了宫刑。 因为死在女人身上的男人已太多,只有这样,他才能没有弱点! 他用得是那把蔷薇剑,他那时已杀过很多人,他逢人便说:那把剑——从没那么香过…… 不仅剑香,眼前还会看到天堂,红色的天堂,眼前都是血! 那天堂里,站着一位披着血衣、带着诡笑的——菩萨。 狼夫气得给了他一巴掌,告诉他:那他妈不是菩萨,那是血蔷薇的花魔! 至此以后,断刀上下都躲着他,觉得他就是天生的魔童! 只有鬼狐例外!因为鬼狐知道他已不是个男人,他比任何人都要安全、可靠。 杀手比得从来都是谁更狠!恶劣的竞争,催生了一代更比一代狠!年轻一代的心理,早已不是一个老江湖所能揣度的。 冷血四鹰今天最深刻地见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年轻的时候,也以残酷、冷血着称,也曾让上一代杀手瞠目结舌。可今天对比鬼狐与醉鹤,他们却连膝盖都直不起来。 这是不是同时意味着,黑暗将是一种没有尽头的黑…… 他们沉沉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擦汗,甚至不知活下去,究竟还是不是一种幸运! 第12章 飞剑客 青姑娘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从小最爱缠着爹爹、爷爷讲故事:讲武林的人,讲武林的事,讲武林的义气,还有大侠们…… 她甚至熟知各门各派,各种人物的武功、兵刃、所长所短……可信心,今天却被鬼狐一举击穿。 因为爹爹、爷爷,没有告诉她,江湖其实是残酷,灰暗的…… 那里面还有多少坏人,坏事!更不会告诉她:女人想活下去,有时甚至是要脱衣服的…… 她与鬼狐这种生长于夹缝中的女人,心中并不是一个江湖。 一个是梦里的江湖,一个是脚下的江湖。 可爷爷曾用那深沉、沙哑,饱经风霜的声音告诉她:任何时代,都有一盏孤灯。 她发誓要做一个“守灯人”,可今天自己的灯——都灭了! 而且,他们没有一个是她心中的那盏灯! 鬼狐忽觉得无趣,干脆坦白,“其实,我下得只是软骨散,药劲已经过了!你们现在的毒——应该是那小丫头的!” 她那妩媚而又狡黠的眸子,再次扫向了青姑娘,青姑娘的视线却从没离开过她。 她的眼里一片茫然…… 她知道她那笑里不仅有刀子,还有诡计,将所有刀子都引向她的诡计。 她的确有解药,可那仅限于老屠下的毒的解药。而她用得究竟是不是软骨散,又有谁会知道? 就算她真把解药给了恶虎、淫蛇,她也完全可以污蔑她的解药是假的。 何况——她绝不会给!因为他们只要多死一个。这江湖,就还有希望。 她的心湖已一片死水,却在那里挺着胸膛,直着脊梁。她要告诉他们: 她不仅要守着那些灯,她还要做一盏灯。 亮!就不顾一切,前赴后继的亮。哪怕——只有萤火之光! 淫蛇的脸却青一阵,白一阵,他又想笑,又想哭,牙齿咬的咯登登作响。 没有解药,她为什么还折磨他们?甚至还要了凶虎——一只眼睛? 可他却忘了!自己之前又是怎么折磨她的?而且,他折磨的人,远比她要多得多…… “哈哈哈哈……”醉鹤忽然捂着额头,放声大笑。他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见到了他们兄弟之间,最有趣的一次恶作剧。 他笑得特别大声,大得天地间已容不下别的,只有这种笑。 他肩膀连带着胸膛,整个人都在抽搐。 整个小店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荒诞、离奇、罪恶、可悲…… “解药——在我这!” 那烤馒头的年轻人忽地回过头,高高举起了手中那只酒囊。 那只狗吓得一哆嗦,或许是平时被打怕了!只要别人一举手投足,它就会草木皆兵。 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此时才将眼神投向他。 那只黄狗一愣,它不懂这些人为什么都看着它?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它,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它那眼神竟如个受虐小媳妇般的躲闪、惶恐…… 是啊!他们的确忽略了他,因为没有人会在意身边的一只蚂蚁。 他的存在感,甚至还不如那只狗! 可这蚂蚁,面对如此的杀戮,却为何毫无畏惧之色?看来——他绝非一只普通的蚂蚁! 青姑娘一阵晃神,因为酒里有没有解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倒霉的年轻人,如果少吃一口,也不至于会被她连累。她甚至有点后悔,不该给他食物的。 “那姑娘已算到你们会拿我试毒,所以才提前给了我这囊酒!” 青姑娘知道他在撒谎,如果自己真能预料到这一步,今天又怎会如此被动? 这个年轻人——究竟想干什么? 年轻人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连头都懒得转一下。可火钩上的半个馒头已被遗忘,在他身后默默冒着青烟,发出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那只黄狗一直扬头,抽动着鼻子,它觉得实在可惜了! 鬼狐的目光不经意地闪动了一下,因为她心里也有底。如果今天在场有人用毒,那一定会是蛊毒魔女的毒。因为没有人会傻到放着一个使毒的大行家不用,那解药——就一定还在她身上。 可就跟青姑娘所料一样,她只是不想让虎、蛇这两个人活。 可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想干什么?断公子的计划天衣无缝,可这个男人的出现,的确在计划之外。 鬼狐心里这样想,人却已款款地走过来,伸出一只美丽的手,微微一笑,“那你愿意把它给我么?” 她知道这多半不是解药。但她还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把自己的毒药混进去。 无论是真是假,那两个畜牲——都必须死! “不愿意!” 年轻人的手却一松,那酒囊便垂直掉进了炉火中去,火苗一下子窜起老高,红通通地映着年轻人那张倔强的脸。 那黄狗如惊弓之鸟,吓得一尥蹶子,夹着尾巴就跑!它也是一个老江湖了,只讨吃的,从不乱叫! 呲呲呲呲…… 酒与火,迸发出一阵阵奇妙的水火交锋之声,鬼狐的脸色却慢慢变了。 因为她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只是单纯的挑衅! 火苗慢慢因酒气燃尽而下降,年轻人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淡淡道:“继续!” 鬼狐被火光中的他,照得有点痴,喃喃道:“什么继续?” 那年轻人的目光忽地一冷,漠然地指着她胸前的肚兜,厉声道:“我说让你——继续!” “你说什么?” 还没等鬼狐反应,醉鹤却已走了过来,没人敢在他露了那一手剑法之后,还敢挑衅。这分明就是对他的不敬。 他纤长而白皙的手,又已悬在了胸前。 年轻人很淡然,默默地将头转向醉鹤,脸上还挂着那种笑,而且满是诚恳,“我是说——你好慢!” 这次,醉鹤不能再装听不见了,他腮边一阵抽动,“你说我的剑——不、够、快?” 他最后那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年轻人不答反问:“你今年多大?” 醉鹤已走到近前,一把推开了拦路的鬼狐,“十六,怎么了?” 年轻人搔搔鼻子,“我想告诉你三件事。” 醉鹤脸色涨红,眼皮一沉,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能生气,那会使他的剑失去控制。 “哪三件?” “第一件,你不该逞英雄!” 醉鹤不怒反笑,“第二件呢?” “我十六岁时,比你快三倍!” “还有呢?”醉鹤忍无可忍,他的牙齿在打颤,手已直接按在腰上。 “你一出剑——就会死!” “我不信!”醉鹤一声咆哮,右臂微振,嘭一声。 ——他的人已倒在了地上。 他们终于看到了他的剑——蔷薇剑!可惜只抽出了个剑柄,他的人就已经躺下去了。 他瞪着大大的双眼,仿佛至死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鲜血,如泉眼般从他咽喉中飙出来,他不能动了,却还听得见。 “你为何——不信?” 年轻人手中无剑,只是他身后串在火钩上的半个馒头,却已变成了血馒头。 一股股怪异的味道,不由惹得人一阵阵作呕。 “你、你到底是谁?”鬼狐眼中的风情,已被惊骇取代,那柔媚入骨的声音,也拖出了一串颤栗。 他相信这世上的剑,有人比醉鹤高,却不信这世上还有剑——比他快! “他是——飞剑客!” 第13章 猎鹰与猎人 “他是——飞剑客!” 柜台中缓缓传来掌柜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说话。一个如他拨算盘的手一样稳,那算盘一样古旧、老暮的声音。 他之所以一直那么平静,只是因为他认出了他。他是这间小店里——唯一见过他的人。 可他打算盘的手没有停。 哒哒哒…… 没人知道他在算什么,似乎人生这笔糊涂账,已足够他穷尽一生。 “阿——阿飞?”恶虎不知何时转醒,正好看见了阿飞出剑,恐惧,已完全战胜了眼中的痛楚。 阿飞不说话,代表了默认。 鬼狐颤抖的手,缓缓伸向颈后,搭在肚兜的相思结上,她的目光一片死寂。 这江湖,已没人不知飞剑客,他比醉鹤快,并不意外。 她幽幽的道:“他还年轻,你该再给他三年的!” 她与醉鹤的情感,倒有三分是真的。因为她看着他长大,看过他练剑,她也知他是魔童,可他——毕竟真的是在保护她。 阿飞冷冷的道:“再给他三年,他会多杀三百个同样优秀的人!” 鬼狐那落在相思结上的手,又顿住了。 “况且——我只会杀人,不会伤人!”阿飞的眼里十分痛苦。 可这时,他脸上的光影忽地一动,因为桌上的烛光一阵倾斜,他的眼睛也随之一斜。 之后,蜡烛灭了! 那蜡烛本有三支的,每个桌上一支。冷血四鹰桌上那一支,被金虎尸体撞开的门、那大风扑灭了。 淫蛇、凶虎桌上那一支,被蛊毒魔女捅破的窗纸,吹进的风扑灭了。 最后一支,本来是在醉鹤的桌上,此时却被四阵衣袂刮起的风扑灭了。 恶风从来都是烛光的克星,四处,一片黑暗。 鬼狐眼前却有一点星火,那是阿飞手中烧红的火钩的前端,然后那一点星火忽然动了。 如流萤般弯弯曲曲地划出一道火弧,小店的门又被推开,那流萤却转眼追了过去。 紧接着,敕敕敕敕四声火与皮肉相接的响动。再之后,已是整齐划一的跌倒声。 那火钩被屋外涌进的风吹着,吹得格外的红,青姑娘又想到了那个词:孤灯! 爹爹、爷爷没有骗她!任何时候都会有一盏孤灯。只要有灯——就有希望! 蜡烛熄灭的那一刻,老屠已下意识去怀中掏火折子。 等火折子再把房间照亮,噗噗噗的在风中摇动的焰火下,之前横着四只死虎的地上,又已多出了四只死鹰。 他们想趁乱飞走,却被一个猎人盯上了。 阿飞就守在门口,手中还是那支前端被烧红的火钩,只是上面半个烤熟的馒头,已变成了更红。 他的那把剑,丢过、捡起过、又丢过……后来,他知道——处处都有他的剑! 鬼狐说:这世上能接下四鹰联手的不会超过十人。江湖中还说:没人能接下四虎合力一击。 阿飞不懂:为什么要等他们联手、合力?而为什么又要等他们发出那一击? 他不想等,因为在他眼里,他们太慢了!慢得让人心焦、慢得让人不耐烦。 青姑娘与老屠从没见过这种剑法。一种只会杀人,不会伤人的剑,而他们现在——却信了! 老屠默默地走了过去,用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一一点燃。他没什么可怕的,因为这样的一柄剑,可以随时让他们死,也可以随时让他们不死。 无名客栈又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淫蛇一声长叹,这可能是他一生叹气最多的一天。 他默默地拾起桌上那把餐刀,仿佛放弃了似的问:“说吧,你想要我的什么?” 恶虎听到这,竟然还有人要东西,眼白一翻,顿时又昏死了过去。 阿飞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要你——带着他滚!” 淫蛇眼中忽地现出一线生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简单?” “你应该感谢你们中的毒!” 淫蛇心中一喜,世事无常,没想到会因祸得福,他道了一声“好!”便强忍腹内疼痛,把恶虎背在了身上。 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或许真的是软骨散药效过了。或许人类求生的本能,本就是件说不明白的事。 可红影一闪,却被鬼狐那窈窕的倩影拦住了去路。 淫蛇一愣,“你,你干什么?” 鬼狐并没有回答,反而回头冲阿飞一笑,又恢复了之前的风情,“该杀的怎么又不杀了?你算什么大侠?” 阿飞冷漠的道:“我从没说过自己是大侠,我也从不杀无力还手之人!” 鬼狐一愣,这个男人有他自己的一套,他不会被人左右,“好——你很好!”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柳眉倒竖,蓦然回首,再次面对背着恶虎的淫蛇,“他在那里装大丈夫,可我却是个小女人!” “三姐,你要干嘛?疯了不成!”淫蛇惊慌地退了两步,鬼狐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 鬼狐落寞地一笑,“你之前,可曾有一刻拿我当过三姐?” “你、你想怎么样?” 鬼狐低头,忽地一阵苦笑,两只尖削的肩膀抖动着,“今天既然难免一死,我就要在临死前,把一直想做的事做了!” 鬼狐的手,又伸向了颈后的那个相思结,她今天已不止一次地重复过这个动作。 淫蛇脸色一变,“难道——老六的绝命针……” 他还未待讲完,眼前忽然一片银光,如同摘下了九天的银河。 几乎同时,淫蛇一扭身,已把身后背着的恶虎当成了盾牌,可他还是小瞧了绝命针的威力。 “敕敕敕敕”的声音不绝于耳,无数的银针穿透虎蛇二人身体,又打在对面的墙壁上,激起了一阵阵烟尘。 两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人已歪在地上,口中吐出了一股股黑色的毒血。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 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一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上半身最后的负累都没有了,她背对着阿飞,皎洁的上身坦白在风中,清冷的霜气浸染得她纤毫毕现。 阿飞看到的却是个洁白无瑕的背影,他目光中没有欲望,却闪过了一丝同情。 “你走吧!”阿飞竟让出了路,反倒缓缓地向回走去。 鬼狐一愣,继而直起了身,如果他现在回头,她便已没什么秘密可言。 “你是感谢我刚才没有杀你?” “不是!” “你也不舍得杀我?” “也不是!” “那——” 阿飞忽然止步,还是那样背对着她,“因为你和我一样,其实并不想杀人!” 第14章 蒙尘的孤灯 鬼狐直接僵在门口,如忽被一支利箭击中,冷风让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一阵红影,竟是阿飞将狐皮披风抛给了她,鬼狐赶忙伸手接住。 她眼中一暖,可当看到那孤独而寂寞的背影,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鬼狐思考了良久,还是说出了一段话,“我最后告诉你一件事,你惹上了断刀,极不明智。七惑星中,醉鹤武功仅排第三,排在第二的疯猴,曾把青魔手打成重伤。狼夫狈妇联手,世上根本无人能敌,只能分开击破。” “我知道了!”那声音却似要将她隔绝于千里之外。 鬼狐愤愤地将披风披在身上,可走到门口时,忽又停步,温柔的一笑,“我若不死,就会记住你的!” 门外一阵马嘶,鬼狐已策马而去,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孙小青一把推上房门,似乎只要一推上,这不平静的一夜,就算彻底过去了。 屋内一下子又暖下来,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荒村野店。 只是地上多出了一堆尸体,那窗子破了的洞,涌进一阵阵贼风,暗暗浮动着血腥气。 算盘声,还在继续,就仿佛一切——还没有结束。 阿飞自顾自地在一旁桌上取了碗筷,他在炉火边坐下来,开始吃那餐盘里的食物:一碟花生,一碟鸭肠,一碟红萝卜丝,只是酒却没了。 好在他不是个好酒如命的人,他其实没有那么爱喝,单纯是喜欢跟李寻欢喝而已! 之所以要吃饱,是因为他——也不习惯饿着肚子杀人。 可这些,青姑娘和老屠却没有意识到。“谢谢你!”青姑娘甚至还说了这么一句。 阿飞似乎并不想理人,他只是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很慢、很细,就像每一粒粮食对他而言,都是极为奢侈的事物。 青姑娘被店中那血腥气搅得一阵恶心。老屠会意,连忙去收拾那些尸体,而青姑娘则一直望着淡漠的阿飞。 这盏孤灯,真的孤独!却似乎并没有那么亮,她不知是什么遮挡了他的光芒。 她莫名有一种去拂拭孤灯上蒙尘的冲动。可那盏孤灯明明近在咫尺,却总让她觉得在千里之外,她又不晓得该说什么。 哒哒哒…… 算盘在响,时光流逝。 阿飞吃得真的很慢,等他吃完了,老屠已把尸体收完,甚至还补了窗上的洞,擦干了地上的血。 可青姑娘却已看他看的入了痴,人的情感总是很奇怪,你越觉得他捉摸不透,就越想去了解他。 尤其像她这种情窦初开的少女。 阿飞终于放下了碗筷,又将那只绣了乳燕的荷包揣进怀里。之后,他就站了起来。 手里却依旧握着那支火钩,前端已然熄灭了的火钩。 青姑娘与老屠一愣,随后马上绷紧了神经。因为阿飞正向他们走来,不知是不是小店又开始热了,他们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难道,这会是一个更大的深渊? 阿飞离老屠已越来越近,超过了安全的距离,老屠袖口中的铁锥又掉了出来,“飞剑客!你到底是敌是友?” 阿飞没有回答,还在一直往前走,老屠的手已开始颤抖。就在两人即将撞到一起的时候,掌柜的算盘声却停了,就像一切终归要有个了结。 “你们去外面守着,我们也该打烊了!”他的话中另有余味,环顾了一眼小小的客栈,眼睛里充满了眷恋。 “爷爷!” “师傅!” 青姑娘与老屠都不安地望着掌柜,脚下一动不动。 “如果他想杀我,你们阻止不了的!” 青姑娘忽觉得他们的命运如同败草,一直操纵于别人手中,她甚至开始羡慕起那个鬼狐。 ——这个夜晚是无助的。 “他的疑问已存了太久,终究要找到答案的!而且,我也一直在等他!”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 青姑娘望了一眼阿飞,或许他只是天生的冷,眼睛里的确没有杀气。可他的这种冷,还有眼底的那种伤,又是如何造就的? 青姑娘这才拉了拉老屠,两人只好出去,又将大门关了。却一直守在门口,一刻也不敢放松。 店内的阿飞,却用冷却的火钩指住了掌柜的咽喉。 “这一年,你的剑又快了!轻功也更好了!” “因为我的剑和轻功都源于苦难,这一年我又经受了不少苦难!”比起刚才的冷漠,阿飞眼里又多出了一份炙热。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冷漠的像看清了这江湖中的一切。有时又像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也要保有对这江湖的热忱。 “我想知道一些事!”他开门见山。 掌柜抚摸算盘的手有些颤抖,他并非害怕,只是一种病态。 阿飞不由多看了一眼。 “你既然找到我,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况且——那些从来也没想瞒着别人。” 阿飞点点头,“其实,我对《兵器谱》一直有很多疑问。” 掌柜点点头,算是承认,“你说吧!” “比如,《兵器谱》的第六位究竟是谁?百晓生为什么没有记载?” “因为百晓生的《兵器谱》只是口头相传,并没有人看过真正的《兵器谱》。” “那这就解释了我的另一个问题了。” “哦?” “口头相传的《兵器谱》很奇怪!” “奇怪在哪?” “上官金虹的龙凤环,李寻欢的小李飞刀,既说明了兵器本身,又指明了持有兵器的人。可排名第一的天机棒却很奇怪,江湖中只传有天机棒,却不知他真正的主人,直到上官金虹去找李寻欢,才有了天机老人的说法。可即便如此,其实仍没有一个证据能证明,孙白发就是真正的天机老人。” 掌柜一双暮气沉沉的眼睛,忽如注入了生气,竟露出了一抹笑容来,“我只知你剑法很快,却不知你原来还是个细心人!” “其实孙白发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天机老人,我一直是有疑问的。” “哦?” “第一,孙白发并没有天机棒,我并不相信天机棒仅是他的一根烟杆。第二,孙白发的实力一直是个谜,你当然可以说他仅次于上官金虹,也可以说他还不如燕双飞,因为他其实根本没有可信的实战记录。” 掌柜呵呵一笑,“怎么说?” 阿飞道,“孙白发与上官金虹有过两次对决。” “嗯,一胜一负!” 阿飞也笑了,“第一次对决,其实并不能算胜,因为上官金虹只是察觉到了潜在暗处的李寻欢,又真的忌惮孙白发可能就是天机老人,所以心中畏惧,这才是他退走的真正原因。” “有道理,上官金虹是个奸雄,中了空城计的几率并不低。” “而第二次对决,其实除了他们自己——并没有第三人见过。” 第15章 《兵器谱》的疑点 掌柜没有答腔。 “有一点就更有意思了。” “什么?” “李寻欢说,在他返回长亭找上官金虹之时,上官金虹仍有余力与他一战!” “嗯,这个你比我清楚。” “是的,但有一点我更清楚。” “什么?” “李寻欢与上官金虹对决之后,他当时的状态,未必接下我十剑!” “高手对决,心境与杀气至关重要,不管出招多少,都会消耗,所以一招与一百招,其实并无太大区别。” “没错,那是不是可以说……”阿飞的表情更加凝重,“我可以理解为:上官金虹与孙白发的对决,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甚至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动手?” 掌柜捋着山羊胡子,并没有回答,眼睛却望着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 阿飞却继续说了下去,“那有关孙白发的能力参考,就只剩下一条了。” “哦?还有一条?” “他所说的武学境界——物我两忘!” 掌柜忽又摇头,“这条是最靠不住的,古来所说的境界,只存在于意,却并非于形,否则又何必去造什么神兵利器,江湖又怎会有《兵器谱》?” “没错!上官金虹的死,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他并非死于境界,而正是武器上。他自信境界高于李寻欢,所以弃用双环,也不信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这才导致了他死于飞刀之下。” 掌柜点点头,“上官金虹不仅是奸雄,更是武痴,他为了追求武学极致,的确失去了太多。” “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上官金虹之死,与其说是死在了小李飞刀之下,反不如说——是死在了孙白发的一张嘴上?” “似乎,也无不可!” 阿飞道:“我说的这些,你都承认?” 掌柜道,“至少我没有否认!” “那好,我们接下去说另一件事。” “嗯。”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荆无命并不在《兵器谱》上。” “因为你和荆无命出现之前,《兵器谱》就已经开始在江湖流传了,据说,还流传了很久!”掌柜一笑。 阿飞叹了口气,“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更奇怪,因为《兵器谱》如果真的流传了很久,却为何不早不晚,恰恰选在我和荆无命入世这一年,才开始引起江湖纷争?更巧合的是,我跟荆无命偏偏用的是同一种剑法!” “你确定么?” “开始的时候并不,只是觉得相像,但毕竟——最简单的杀人方法,难免会相似,可直到……” “直到什么?” “荆无命似乎厌倦了某种操纵,自断左臂,似乎故意在向我释放一些信号。” “什么信号?” “他用右臂施展的剑法,跟我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据我所知,荆无命断臂后,一向很少出剑。” “没错!但就在李寻欢与上官金虹那场对决之后,我知道以后很难在见到他,所以更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便故意激他出了一剑!” “胜负如何?”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盛怒之下出剑,的确是跟我一模一样的剑法!” 掌柜不由钦佩地叹了口气,“你真的是比任何人以为的都要聪明!” 阿飞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说他的,“这些加在一起也太巧合了,江湖上无缘无故地出现了《兵器谱》,导致天下英雄自相残杀,假设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天下第一,又让我和荆无命分别出现在第二与第三身边……” “所以你觉得,可能是有人故意在制造这场纷争,意图消耗武林力量,又把你和荆无命分别安排在上官金虹与李寻欢身边,再杀了他们当中最后的胜利者?” 阿飞点点头,“并非我觉得,而是事实如此。唯一不同的是,我和荆无命并没有杀死李寻欢,这个很可能也让背后的操控者始料未及。” “你为什么不从你的身世入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个。” 阿飞的脸色有一刻黯淡,“就因为我太清楚了,所以才怀疑荆无命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而且对整件事也更好奇了。” 掌柜的眼球瞄了一眼喉间,“你的剑举了两刻钟,第一次颤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人?” “我不想想到这个人,但这个人的确是整件事的推动者,她一直徘徊在所有节点之中。这场闹剧过后,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心死了,到头来,人没死,心也没死的,只剩下她一个了。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她曾不止一次地制造我和荆无命,杀死李寻欢和上官金虹的理由……” “你也不能去问她是么?” “因为她,可能会回答所有人,唯独不会回答我!” “为什么?” 阿飞沉默良久,“或许因为在她心里,我原本就什么都不是!” “你的剑又在抖!” “我知道,但我需要习惯,总有一天会不抖!” “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想先找到《兵器谱》中,那个假设的第一人,还有空白的第六人……” “你觉得他们可能是知情者?” “甚至可能是参与者与策划者,但想弄清这件事,除非我能找到百晓生!” “可百晓生偏偏死了?” “而且,又死的那么蹊跷,偏偏死在少林寺诸僧与李寻欢面前。” “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而是太对了!因为李寻欢与少林寺都不会说谎,所以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搞清楚这件事?”掌柜双目一垂。 “因为只要不搞清楚,就还会有人死,这件事永远也不会结束。” “唉——” 掌柜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如果你的剑尖离我再远三毫,我是忍不住要给你鼓掌的。” 阿飞一笑,握剑的手却更稳了,“掌声对我来说,并没有真相重要!” 掌柜也一笑,“于是,你就在暗中调查百晓生是不是真的死了?” “是的,这并不难!” “没错,难的是是否会有人怀疑百晓生的死,而一旦打开这个盒子,一切就都在那摆着了!” “我去了平江的百晓生的旧居。” “怎么样?” “没什么可奇怪的,完全是预料中的样子,破败不堪,四处都被人翻过,连天棚和地板都被人撬开了。” “看来,想找《兵器谱》真本的,不止你一个,至少金钱帮和嵩阳郭家一定去过。” “的确!” “大多数人都会就此放弃,而你不会,因为你更关心的是百晓生的死。” “也没错,但你一定想不到,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了!” “谁?” “荆无命!” 第16章 百晓生的秘密 “荆无命也在调查这件事?” “不,他在等我!” “等你?” “是的,他告诉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京城郊外,孙家菜馆!” 掌柜沉思片刻,才问,“之后呢?” “我向他举起了剑,那是一个烛台!” “为什么?” “我想杀了他!” “又为了什么?” “因为这件事让我很感兴趣,就像幼年在雪原追踪野兽的足迹一样,可就在我即将要找到野兽的时候,却有人把它烤好了——丢在我面前。” “明白了,所以凶猛的野兽是不吃腐肉的!” “也许吧。” “你杀了他没有?” “没有!” “你想问他一些事?” “不仅如此,同样的剑招,我又慢了!” “或许是他又快了。所以,你更问不出你想要的答案了。” “的确,但他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不杀我,是因为我们都是被命运操纵了的人!” “真是有趣的一句话!” “是的,而且他笑了!” “真难得。” “上官金虹那种笑!” “很残忍!” “所以,我并没有直接去孙家菜馆。” “那你一定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没错,一切都指向我怀疑的样子,当地人说,这间宅子之前没有下人,出入的只有百晓生自己。更有趣的是,宅子购置于两年前,也正是《兵器谱》开始流传,我跟荆无命即将入世之时。” “百晓生在品评《兵器谱》之前,并没那么闻名,如果没有《兵器谱》,恐怕江湖上不太会有人知道百晓生。” “那里被破坏的太严重了,很难在找到蛛丝马迹。好在我有一双好鼻子,一双连李寻欢都羡慕的鼻子。” “哦?” “我的鼻子可以分辨出常人难以分辨的味道,李寻欢说:如果他也有这样一个鼻子,就可以身在保定,而闻到杏花村的酒香了。” 掌柜一笑,“确实像李寻欢说的。” “我在其中一间屋子里闻到了烟气,一种很特殊的烟气。” “烟气?” “是的,孙白发身上有这种烟气,孙小红身上也有这种烟气。” “唉——” 掌柜叹了一声,“我想抽口烟,因为我以后抽烟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阿飞点了点头。 掌柜便从桌下取出一支铜烟杆,那是后来仿制的,却跟之前那支一模一样,人老了,就是不容易改变。 他用颤抖的双手续上烟,点着了明火,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吐出了浓郁的烟雾。 “这口烟本来是武林神话,如今却没什么玄机了!” “人们都喜欢把理解不了的东西,冠以神话的名头。” “你当时就怀疑,孙白发就是百晓生,百晓生就是孙白发了?” “只是怀疑,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我没有搞清楚,但我确定一点,如果第一次的死是假的,那第二次就更可能是假的。” “所以你只能去孙家菜馆了。” “算是吧,其实我是一路北上,在打听《兵器谱》最早流出的源头。而它果真就在孙家菜馆。那里有同样的烟气,只是也已经荒废了。当地人讲:掌柜极爱抽烟,每晚都会跟孙女在此说上一段评书,而他说书的雅号,正是:平江百晓生!” 即是孙白发,又是百晓生的老者道:“你的毅力比你的剑法还要可怕,因为它本该是属于动物的。所以你又凭着这种毅力,最终找到了这里?” “我只是想碰碰运气,我当时在想:如果李寻欢暮年时,最想去哪?” “自然是杏花村,那里有最好的美酒!” “没错,所以一个烟鬼,会不会也选在烟草最好的地方?” “唉——”他长叹一声,“有时人的嗜好真会害死人,关东烟很珍贵,最远只到北京城。江南的水气会让它变味儿,除非跟我一样,有更好的储存方法。” “没错,关东烟的确是我能找到的,跟那种烟气最接近的味道。之后,我又在关东认识了一个烟商,他告诉我,最会抽烟的人,一定会在当中掺入人参花,还给我闻了那种味道,所以我再次锁定了位置——长白山下。” “你就从没想过去问孙小红?” 阿飞的手抖了一下,“因为我希望她,并不知道真相!” “因为如果她知道真相,就证明她接近李寻欢另有目的。你若杀了她,李寻欢会伤心,你若不杀她,又担心她会伤害李寻欢,对么?” “对!因为他实在已经不起再次伤害了。” “这是你的手抖得最严重的一次,你的剑虽快,弱点也很明显。而且,这个弱点跟之前那个不一样,恐怕你永远克服不了。” 阿飞沉默了,但这次的沉默,让他眼中,多出了一抹温柔。 “江湖都说,你是李寻欢最好的朋友,可以为他牺牲一切,但他们都错了,其实你从来没把他当成朋友……” “我没把他当朋友?” 他点点头,“对!因为你把他当父亲,他给了你之前没从有过的爱。” 阿飞如同被人忽然揭穿了秘密一样的愤怒。 “如果我的手再多抖一点,马上就能要了你的命!” “我只是善意提醒你,不论你还是荆无命,剑法的精髓都在于专注,如果你的弱点太多,就永远胜不了他。”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这是他在李寻欢与上官金虹对决之后,最深刻的体会。 “好吧!”他不想再隐瞒下去。 “你怀疑的不假,可说得并不都对!因为当年在少林寺死的百晓生,是真的百晓生。只是——他是新的百晓生!” “新的百晓生?” “是的!因为百晓生从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我们家族掌门人的尊称。我是上一代百晓生,他是这一代百晓生,因为我当百晓生已当了太久,名字早已忘了,白发只是我随口起的代号,但我的确姓孙。” 阿飞点点头,他有姓氏,却没有名字,而自己有名字,却没有姓氏,二者的道理是一样的。一定有其原因,而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问不出来,而且也不重要。 “其实这一切的开始,还要从昔年几位故人的出海之谜讲起。” 第17章 大侠们的愿望 “你说的出海之谜,难道是沈浪、朱七七的那次出海?” “正是!其实当年他们之所以出海,的确另有缘由,因为在大漠中发现了一个秘密,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什么秘密?”阿飞问。 孙白发摇头,“这个,老朽也无缘得知。只是猜测,能让名侠沈浪如此急迫的,一定是前所未闻,甚至空前绝后的大事。他们之所以不说,或许只是为了避免武林恐慌。” “武林恐慌?” “你虽聪明,但毕竟年轻,有些事是你考虑不到的。总之,牵一发而动全身,人性的复杂程度,远非你我所能掌控。” 阿飞点点头,其实今晚在无名客栈这件事,已让他感慨良多。 “可另一方面,中原武林群龙无首,百废待兴,他们又实在放心不下,便留下了四个愿望。” “四个愿望?” “是的,当年因柴玉关的阴谋,中原武学尽失,人才凋零。这四个愿望,有助于武林恢复元气,重建秩序。 “但这些愿望,每个都是石破天惊,都有可能再度引发武林浩劫,因此只暗中委托给了四家势力,并不被江湖所周知。” 阿飞对这段武林秘史知之甚少,精神又集中起来。 “第一个愿望,是朱小姐委托给一个孩子的……” “一个孩子?” “是的!他当年才十二岁,如今却已赫赫有名!” “到底是谁?” 孙白发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江湖人都知二十多年前沈浪与柴玉关之间的纷争,却很少有人提及另一件事!” “什么事?” “他与魔教教主天山赌约之事。” 阿飞一惊,“你说的难道是白天羽?” 孙白发点头,“正是!其实当年武林远比传说中还要复杂,内有柴玉关鱼肉武林,外有魔教虎视眈眈。 “如不是那小鬼以手中神刀险胜一招,阻止魔教入关,若魔教与柴玉关联起手来,中原武林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阿飞道:“我来关东的路上,的确总听人提到白天羽,但此人的名声似乎不怎么好!” 孙白发叹道:“中原武林很少提他,主要是因为他很少出关东,而且他为人孤傲,特立独行,一直居于正邪之间,也是情理之中。” “那魔教教主又是怎样的人?” “江湖中多以魔教教主称呼他,知道他真名实姓的并不多,他姓花名千树,绰号:万人屠!” “万人屠——花千树?” 阿飞只听这个名号,便心中暗暗发凉,但心中疑窦又生:这样的人物,为何并没有出现在《兵器谱》上? 但他明白,孙白发之后一定会给他答案,便继续听他讲下去。 “朱小姐把一对耳环寄存给白天羽,其中隐藏着朱家富可敌国的财富。她希望白天羽能将这笔财富,转交未来的武林领袖。毕竟钱可通神,如果没有银子,维护武林秩序,难免就成了一场空谈。” 阿飞虽对财富没什么欲望,但也承认它缺之不可,也表示认同。 “第二个愿望由王怜花委托给保定李家。” “李寻欢家族?” “更准确来说,是李寻欢自己,因为李家世代为官,此前并无习武之人。只是在这一代,才出了个小李飞刀。王怜花为人亦正亦邪,一生难得知己,与李寻欢虽数面之缘,却有神交之谊,几乎已算是唯一选择了。” “你说的可是《怜花宝鉴》之托?” “正是!可惜当初的李寻欢,只有半脚踏入江湖,又是一个浪子,事出突然,只能由老朽代为转交。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又辗转到了龙家手里,至今是否存世,恐怕已没人知晓了。” 阿飞又点点头,“这事我多少知道一点。” “第三个愿望,则是熊猫儿拜托少林的。” “少林寺?” “对,少林寺乃中原武林领袖,这个愿望除了少林,没人有这种资格?” “什么愿望?” “猫儿把自己的酒葫芦,熔进南海神铁铸成了一件神兵,长三尺三寸,浑体黝黑,顶端有一祥云如意,刻有如意二字,尾端有一八卦金箍,刻有天机二字!” 阿飞脱口而出,“天机棒?” 孙白发点头,“没错,猫儿那葫芦本就是天下至宝,名曰:乾坤一袋装。乃东海磁石打造,可尽破天下暗器,融合南海神铁威力更巨。 “猫儿的本意是:选个德才兼备之人,把这件神兵交给他,可尽化天下干戈!” “原来世上竟真有天机棒,猫儿大侠实在用心良苦。”他虽并无大志,对猫儿这种人却极其尊敬。 “最后一个说出愿望的是沈浪大侠,他把这个愿望委托给了我们孙家……” 阿飞的手又开始颤抖,抬眼与孙白发对望。 宝藏、秘籍、神兵,朱七七、王怜花、熊猫儿的愿望一个比一个惊人,怪不得孙白发会说,每一件都会引起武林浩劫。 那号称天下第一名侠的沈浪,又会是怎样一个愿望呢? 可孙白发却反而叹了口气,似乎这件事引发了他的共情。隔了许久,才道:“沈大侠当时神色一黯,竟说出了一段令所有人为之意外的话……” “他——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十八年后,若江湖上出现一个姓沈的孤儿,让我捎一句话给他……” 他的声音不大,却震得阿飞发聩,震得他耳鸣,震得他的心如遭重锤。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心脏可以跳的这么剧烈,如同五脏倾覆,血流逆涌,像是要从七窍挤出来一样。 “什么话?他到底让你带了什么话?” 阿飞的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而且忽然变得嘶哑,颤抖的已不仅仅是手,而是整个身体,整个神魂。他现在这种状态,三流的杀手也能杀了他,他想克制,却根本做不到。 握着利器的手,早已失去了威慑力,因为他开始擦汗、擦泪,无故的汗,无声的泪,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这一切,孙白发都看在了眼里,但话总要一句句的说。 “老朽当时就问:是男孩还是女孩?有什么信物为证?他却一直摇头。只是说:他也不知是男是女,甚至不知是否一定出现,而如果出现了,就一定要告诉他……” 孙白发忽然仰首,似又回忆起了沈浪当日的神形样貌,“他说,他对不起孩子和孩子的母亲,如果有一天,他能在大海上活着回来,就一定会去找他。他希望他——能成为一代大侠,希望沈浪与沈家,能以他为荣!” 言罢,孙白发猛地侧头看向阿飞,炯炯的目光中神采奕奕。 第18章 金无命?荆无命? 阿飞忽地笑了,忽地哭了,两种情绪同时交织在脸上,这让他极为不堪。手中那把似是而非的剑,再也握不住,整个人俯下身去嚎啕痛哭。 他抽泣的如同凄风中的败草,而心中却是喜悦——喜极而泣。 这是他一生中最想得到的答案,却从一个他拿剑指着的人口中说了出来。 他的心中终于有了根,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甚至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多时候都是一个让人胆寒、头疼的对手,可有时又像个孩子,一旦掌握了他心中的软处,又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屋外招摇的风雪中,传来了青姑娘与老屠的叹息声,他们一直默默地守在门口,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听到一切。 他们都猜到了,孙白发当然更猜到了。 他明明可以趁机脱出他的掌控,却并没有。他只是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又哆哆嗦嗦地把一沓手帕放到了桌上。 他的柜台里没有燃灯,他抽动的烟火就显得分外明亮。 一呼一吸间,竟也像哭红了的眼睛。 他任由面前的男人尽情释放着情绪,直到他哭声渐缓,才道:“孩子,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阿飞终于抹干眼泪,站了起来,他看到了桌上多出的手帕,想要举起的火钩,终究又放下了。 然而,他并不需要那些手帕,虽然两只袖子已经湿了,但他觉得,此生都不会再哭了。 “你说——我在听。” 孙白发已重新蓄好了一袋烟,继续讲他所知道的江湖往事。 “其实沈大侠与白飞飞之间的恩怨情仇,并不算武林中的什么秘密,老朽心中已多少猜到一二,一边请沈大侠放心,一边暗中让孙氏一门查访白飞飞的下落……” “你们找过我娘?” 阿飞的话才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如今情绪失控,连一直刻意避讳的身份问题都忘了。 可孙白发只是点了点头,“的确查过,只可惜孙氏无能,一直毫无收获,但在十二年前,却意外在沙漠中碰到了金无望。” 阿飞的瞳孔不经意间收缩了一下,“金无望?” “没错,昔年快活王座下四使之一的财使金无望,他那时已是沙漠龙卷风的军师了。他以为孙氏要对你娘不利,其中产生了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阿飞心澜波动,知道孙白发已把他刚才的话听了进去。其实现在,他也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 孙白发没有留意阿飞表情中的细微变化,还在继续讲他的。 “老朽知他早已改邪归正,而且与沈大侠又是生死知己,便说明了沈大侠临行所托,这才避免了两败俱伤。 “不过老朽也多留了个心眼儿,这件事不被他知道也罢了,而一旦知道,他就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便让人在暗中留意他的动静。” “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 孙白发点点头,“三天后,金无望便在沙漠龙卷风消失!” “消失?” “是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只留下一个刚满八岁的儿子,名叫:金无命!” “荆无命?” “金无望的儿子,自然是金色的金,至于是不是现在这个荆无命,老朽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你比我更清楚,因为你说过:他跟你用的是同一种剑法!” 阿飞手中的拳头不由攥了攥,他不想瞒着孙白发,可这些事他也不十分确定,只是点了点头。 “又两年后,沙漠龙卷风全员被屠,都被一剑穿喉,唯独不见金无命的尸体。所以老朽猜测,他们正是死于金无命之手,至于发生过什么,已无人知晓。” 阿飞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若此金无命便是彼荆无命,凭他那脾气,恐怕这必定会成为永恒的谜了。 孙白发此时却黯然一笑,“可惜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四位大侠所托非人。孙氏此前一直未等来姓沈的少侠,《怜花宝鉴》也与李寻欢失之交臂,就连少林一直视为绝密的天机棒,竟也无故失踪……” 阿飞本还为自己隐瞒姓氏这件事而抱歉,没想到接下来的信息,却是如此震撼,“你说天机棒也失踪了?” 孙白发苦苦地点了点头,猛抽了几口烟,可里面的烟丝已经燃尽,他便在柜上磕了磕。 “这件事,就要从你想要了解的另一件事说起了。 三年前,老朽突然收到白天羽派人送来的密信,他信中所言,这是代为转达沈浪大侠的意思。” 如今天下太平,武林后起之秀倍出,想选出一位天机棒传人。并让老朽作《兵器谱》布告江湖,以激发武林后辈斗志。” 这封信由白家人亲自送来,我之所以认定她是白家人,是因为白天羽知道我是个烟鬼,每年都会挑选关东最好的烟叶和参花让她送我。再加上那封信加盖了白天羽的印信,以及心鉴大师的亲笔签名,所以也就未曾多想。” 孙白发目光凄苦,似乎仍在为几年前所做出的事情而后悔。 “《兵器谱》创作完成之后,我又让她带回给白天羽,想听听他的意见——可却一直没等到他的回信。 老朽以为白天羽自视过高,是怪我在《兵器谱》中只给了他第六的位置,而心生不快……” 阿飞突然插话道,“第六的位置竟是他?我虽不知他与那个花千树的底细,可魔教的威名远在金钱帮之上,花千树既能胜任魔教教主,而白天羽十二岁就能刀退花千树,想来是排低了。” 孙白发道,“其实《兵器谱》只是为了激发中原武林人士,为选出天机棒传人而作。故而,女人、残疾、异族都不在此列。 “大欢喜女菩萨、蓝蝎子是女人,珍珠城主欧阳兄妹、胡疯子是残疾,而魔教中人多是异族,都不在考虑之中。而至于白天羽的排名,老朽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有些惋惜地接着说,“如果是当年的白天羽,自然可名列三甲。可与花千树一战,他虽侥幸获胜,腰椎却被大紫阳手所伤。腰马乃习武的最大倚仗,因此老朽才把他排到了第六。而天机棒之所以没有署名,正是要留给其后选出的武林领袖。” 我不想说谎,可也觉得对白天羽不公,就索性将他删了,这才造成了《兵器谱》上第六位的缺失。” 第19章 新的疑点 孙白发讲述这些的时候,阿飞听得很认真,此前的很多疑惑,也都有了答案。 “但让老朽没想到的是,《兵器谱》问世不久,就在江湖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老朽正觉得沈浪大侠有欠考虑时,却收到了一封白天羽迟到的信!” “信上说了什么?” “只有一首狗屁不通的小诗,”孙白发苦苦一笑,不知是笑白天羽的诗文,还是笑自己的无奈,之后就缓缓吟道: “老狗擅作主张,江湖再起刀光。莫狂,莫狂,不日为你发丧!” 阿飞一愣,他虽不懂诗文,但也能在字里行间读出恐惧与寒意,甚至是白天羽那满蕴杀戮的豪气。 “难道之前那封信——并非是白天羽写给你的?” 孙白发点点头,“何止信不是白天羽写的,就连那给老朽送了十八年关东烟的人也是假的。 “老朽早该想到,白天羽那孤傲的性子,又怎会把我看在眼里?可究竟会是谁,竟冒充了他十八年!如果这是早就蓄谋好的,仅这份耐心与隐忍也太可怕了。” 阿飞也被他说的浑身一凉。 如果一个人,可以为这样一件小事钻营了十八年,那背后究竟在酝酿着多大的阴谋? “因此老朽才把百晓生之位传于长子,又以天机棒孙白发的身份出山,想把矛头引向自己,一方面想弥补一些过失,另一方面也能以这个身份联系武林正道,共同去化解这场纷争……” “所以才有了你引我去少林救李寻欢的事?” “没错!同时我让老大去少林寺调查心鉴。少林七首座与我一直有书信往来,我自认心鉴的笔迹是认不差的,没想到这一调查之下,却发现了诸多疑点。” “什么疑点?” “第一,老大调查出少林寺可能已有邪道势力渗透。” “当年少林寺的确很怪,心鉴大师就是例子。” “第二,心树大师背景复杂,可能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听李寻欢说,他原本是朝中的御史,本就是负罪出家。” “第三,就是天机棒失窃之事!” “这个可查到什么线索?” “当年天机棒失窃之时,曾有一名守阁僧被打死,胸口处多了五点梅花般的血痕!” “梅花盗?”阿飞惊呼。 孙白发点点头,“老朽也是后来得知,其实当年少林之所以那么认定李寻欢就是梅花盗,并不是没有道理。 据说,当年梅花盗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不仅在江湖中影响颇大,也惊动了朝廷。奉命调查此事的,正是铁胆御史胡云冀,也就是后来的心树大师。” 他曾在尸体中验出了三枚鱼刺……” “鱼刺?” “没错!而且是用醋软化过的鱼刺。因为鱼刺肉眼难辨,混在血肉中会随着血液流动,极难被发现。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仅需三五日,这种经特殊处理过的鱼刺,就会被血液彻底溶解。” 阿飞叹道:“江湖中都不知梅花盗的杀人手法,所以才人云亦云,搞得人心惶惶。”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刚才孙白发提到的武林恐慌之事。 俄而又道,“可这跟李寻欢又有什么关系?” 孙白发道:“胡云冀曾为此找过唐门,唐门给出的结论是,梅花盗的手法,整个唐门无人能及,有此手法的,放眼天下——只有小李飞刀!” 阿飞心中一动,“可江湖中隐世高手并不少!” “他当然还有别的证据。因为他曾把梅花盗的作案轨迹,与李寻欢的出入相互对照,二者竟出奇的一致。 “当年李寻欢在京城做官,京城便闹梅花盗,李寻欢离开京城,梅花盗也随即消失。李寻欢离开中原十年,梅花盗也随即消失了十年,而当李寻欢再次回到保定,保定府就又传出了梅花盗复出的消息……” 阿飞的手不由浸出冷汗来,“好在当年已证明了李寻欢的清白。” “可真的证明了么?” 阿飞不由色变,“你、你什么意思?难道连你也在怀疑李寻欢?” “如果老朽知道另外一件事,恐怕当年就不会让你去救李寻欢了!” “难道还有别的证据?” 孙白发点点头,“因为天机棒失窃当日,李寻欢刚好也在少林寺!” “什么?” “他领太后懿旨在此修经,事发当日,全寺上下都经过仔细排查,唯一没有搜的,只有李寻欢的修经室!” 阿飞脑中一片空白,隔了许久才道,“还有其他证据么?” 孙白发摇了摇头,“即使还有,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因为之后,老大与心鉴就双双死在了小李飞刀之下。” 阿飞雪亮的眸子盯着他,“难道你怀疑李寻欢是杀人灭口?” 刚说到这,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由浑身发凉,“死在少林寺的百晓生,你的长子——与孙小红是什么关系?” 孙白发双眼一合,“你猜的不错,他正是小红的生父!” 阿飞如遭雷击,李寻欢那天所杀的,竟是自己的丈人? 如果这样,孙小红接近李寻欢的动机,岂非也不单纯? 可李寻欢——却在准备他们的婚礼! 想到这,他那把已放下去的剑,忽又举了起来。 但马上又被自己否决了,毕竟当初孙小红让孙白发代替李寻欢出战,至少证明,她对李寻欢是真心的。 孙白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徐徐道,“有一点你猜对了,其实当年,我跟上官金虹——并没有交手。” 阿飞的心又一沉,虽然他之前已猜到了,可现在又不同了!这是不是代表在告诉他:孙小红的确是另有目的的。 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一个可信的女人?他的眸子又燃烧了起来。 阿飞之前只是猜测,可一旦证实了这种观点,心中仍是震撼。 “而且,当年用一束头发引李寻欢去兴云庄的,并非上官金虹,也是我!” “为什么?” “因为老二之前传来一个消息,当年翁天杰与中原八义之事,很可能也牵扯到梅花盗,翁天杰很可能一直在暗中帮梅花盗销赃,这才是铁传甲不愿说出当年之事的真正原因。 “老二的意思本是想隐在暗处,看中原八义在李寻欢面前逼问铁传甲,会不会促使他们说出什么隐秘,我只要拖住上官金虹就够了。” 其实无论结果如何,李寻欢与上官金虹的对决都不可避免,只是谁也没想到,却在半路杀出个意外之人,破坏了整个计划!” “谁?” “白天羽!” 第20章 神刀无敌 阿飞一惊,“白天羽那次也到了中原?” “没错,能斩断老二手的人,当今天下并不多,无论中原八义,还是铁传甲,甚至是荆无命。但如果是白天羽,那就不奇怪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方面自然是要兑现杀我的承诺。而另一方面,我猜是想刻意帮李寻欢隐瞒一些事,他可能认为老二在保定城开酒馆,并非守护《怜花宝鉴》,而是在调查李寻欢!” “他认识李寻欢?” 孙白发一笑,“不止认识,而且他们之间的相熟远胜于你。李寻欢青年时远游关外,结交了四位豪杰:龙四啸云、马三空群、白二无忌、白大无敌。白大与白二即是白天羽,白天勇兄弟,马三名叫马空群,而龙四即是之后的兴云庄庄主——龙啸云!” 阿飞眉头一皱,“龙啸云已经不年轻了,难道白天羽比他还大?” “不——正当壮年!关东土匪座次只论本事,不看年龄。其实不仅是龙啸云,马空群的年龄也在他兄弟之上!” “原来如此!”阿飞一叹,“怪不得李寻欢当年连隐居也要选在关东。” 孙白发目光炯炯,似乎想起了当年往事,又已继续说了下去,“他的马真是快!从老二的酒馆又向长亭进发,等我到了长亭,他跟上官金虹刚好下完一盘棋,而断了手的老二,就被他绑在长亭的柱子上。所以说,我与上官金虹没有交手,因为我的对手是——白天羽!” 阿飞的眉头凝了起来,他猜到孙白发没有与上官金虹交手,却没想到他的对手,另有其人。 “原来——孙驼子并没有死。” 孙白发却苦苦一笑,继续说下去,“当时,我跟白天羽约好,谁输了,就得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你有自信赢他?” “其实你把我看低了,《兵器谱》上没有我的名字,一是《兵器谱》的本意是为了激发武林后辈。第二也是老朽不愿参与武林纷争,名侠沈浪看上的人——又怎会徒有虚名?” 阿飞一惊,“你赢了?” 孙白发又摇了摇头。 “打平?” 孙白发还是摇头,“我毕竟不再年轻了。但我还是把《兵器谱》排错了,因为白天羽的武功——并不在上官金虹之下!” “你不说他受过伤么?” “没错!但我万没料到,他竟把脊柱周围的肌肉,练得如同钢铁相似!” 阿飞长吁口气,这是何等的毅力?他自认自己与上官金虹有很大差距。白天羽与孙白发尚且如此,那当初沈浪的功力究竟会高到何种地步? 想到此,他心中不由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暗暗攥紧了拳头。 “其实我跟白天羽交手十回合,就发现不可能赢他。如果过于强迫自己,那相反只有输的可能。于是我就跟自己赌了一把,赌朱七七会不会看错人,所以我让自己不输。” “我不懂!” “等你武功再强一些就懂了,一个人想赢,也很容易输,但如果只是想不输,那就真的输不了!所以一百回合之后,白天羽自己收了手。” “他也看出了你说的?” 孙白发苦笑,“不,老朽又错了!因为一百回合之后,我又发现:他若想赢我,其实——二十刀已足够!” 阿飞心中一阵恶寒,这白天羽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为什么?” “因为就在我全神贯注、屏气凝神,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在他刀下时。而他却一直在看上官金虹的眼睛!” 阿飞长长吐了口气,一个全神贯注,一个一心二用,这说明白天羽的确高过孙白发。 孙白发苦笑,“他比我有远见!他其实也在试探我。而且他已发现——一旦我们两人精力耗尽,就是上官金虹出手之时!” “怪不得他要留意上官金虹的眼睛……可这、不还是算打平么?” “不,我赢了!因为朱七七果真没有看错人,白天羽不仅武功高强,心思更是细腻。他说我的招里没有欲望,没有杀气,《兵器谱》一事一定另有蹊跷。所以,虽胜负未分,还是决定答应我提出的条件!” “所以放了孙驼子?” “白天羽和上官金虹都这么想,但这并不是我的条件!” “你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我想让白天羽回答我两个问题。但白天羽说一个条件只能是一个问题。” “你问了什么?” “我问:李寻欢在关东时,关东可曾闹过梅花盗!” 阿飞一惊,“他怎么回答?” 孙白发点头,“的确在闹梅花盗!” 阿飞眼神一冷,放松的剑又伸得笔直,“我很想知道你想问的另一个问题!” 孙白发道,“这就是我到这里的原因,我想知道我在收到署名白天羽的伪信之前,李寻欢在哪?” “结果呢?” “我想的没错,李寻欢的确在神刀堂,而且之后没多久,就忽然决定回保定!” 阿飞顿时如遭雷击,“你胡说!你既然得到了这个消息,为什么还不走,而且在此地开起了酒馆?” 孙白发把抽熄的烟锅在柜台上敲了敲,“第一,我想在这里守着老二。” “孙驼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当年我的条件并不是放了他,所以他只能跟着白天羽走。”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其实老二心里一直在怪我,因为他自幼残疾,很自卑,总觉得我偏心。当初让他来守护《怜花宝鉴》,而这一次,又不顾他的死活,而是问梅花盗的事。” “你是不是觉得,白天羽一旦知道了《兵器谱》另有蹊跷的事,就会放了孙驼子?” 孙白发却摇了摇头,“不,如果那样就不是白天羽了!他从来都觉得自己不会错,即使错了,他手中的刀也能让错的变成对的。” “那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白天羽让人钦佩之处,因为他之前并不了解上官金虹,可刚才在他的眼中已经看出,无论如何,他必须带走老二!” 阿飞思考着,却摇头,“你说的——我总是听不懂!” 孙白发苦笑,“因为白天羽发现上官金虹是个狭隘之人!有他在,上官金虹不敢下手。因为我们两个虽都耗费了大量精力、体力,但若联起手来,上官金虹仍不是对手。可无论先走了谁,另一个都活不成。上官金虹不会允许有强过他的人活在世上,而他自己——骑的是快马!” 第21章 四块菜牌 阿飞恍然大悟,“所以如果他留下孙驼子,等他一走,你们父子二人都会死在上官金虹手上?” 孙白发点点头。 阿飞又叹了口气,这江湖的险恶,他还是考虑得太少,“然而,你并没有死?” 孙白发一笑,“因为我在上官金虹面前,自废了武功,并且留下了烟杆儿。如今我这双手只能打算盘,这双腿只能勉强走路,而我的气海,也只有抽烟的力气。” 阿飞这时才明白,刚才那青姑娘在性命受到威胁时,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出手,他为什么一直在颤抖,而这烟杆的火光,为什么再也抽不出当年的红亮了。 这时,已听孙白发接着道,“这是第一个原因,而第二个就是,我已无力在追查下去,必须要等一个合适的人来。” “谁?” “以前不知道,而现在知道了,那个人就是你!” 阿飞不由满脸怒容,“你知道我会来?而且会帮你查李寻欢?” 孙白发道,“你一定会的,因为你骨子里流着沈浪的血!” “你——” “难道你真的相信梅花盗就是林仙儿么?难道你真的就那么了解李寻欢么?” 沉默,无尽的沉默。 他必须承认,他从没相信过林仙儿就是梅花盗这种牵强附会的言论,林仙儿自己也从没承认过。 而自己与李寻欢相识简单,相惜简单,但那大多是英雄与寂寞间的一种共情。两个人之间其实并不算真的了解,李寻欢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而自己的很多事,他也从没对李寻欢说过。 “你真的不觉得奇怪么?一个三代探花之家,从无一人习武,却偏偏出了个李寻欢,他的飞刀绝技究竟得传于谁?难道真的是自创的?为何那么巧,他偏偏与《怜花宝鉴》失之交臂?林诗音就从没把《怜花宝鉴》交给过她?就算林诗音真的不希望他习武,那为什么不直接将《怜花宝鉴》毁了?” 阿飞的剑竟又突地往前一送,再次顶到了孙白发的咽喉上。那剑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刺到了他的皮肤,却又不至于刺出血来。孙白发却一动不动,只是闭目待死。 “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孙白发道,“我这一副残躯如今已死而无憾,我已等来了沈浪大侠让我等的人,能做的事也已经做完了,而不能做的——又何故强求?” 阿飞的目光禁不住一柔,隔了许久,才问出了一句压在心底的话,“我长得、像沈浪么?” 孙白发点了点头,“刚见你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怀疑了,但你毕竟没有姓沈。即使问你,我也知道你不会回答。但你真的跟他长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脸上从来都是阳光,而你却……”说到这,孙白发竟不知该怎么形容。 “阴霾?” “不,是阴天!一团被乌云遮挡住了的阳光,但我相信,那乌云迟早会退去。” 屋外的孙小青也想到了:这就是那些尘——蒙蔽了那盏孤灯的尘! 阿飞的手竟不自禁的软了下来。 “这就是宿命,你的宿命,你不会摆脱,也摆脱不了!”孙白发淡淡的道。 “怎么说?” 孙白发用下巴朝地上指了指,虽然那里已空无一物。 “因为他们!我没死这件事,我以为上官金虹死后,就不可能有外人知道了,可万没想到……断刀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今天看到了你,所以你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我从来没想过逃避!不管梅花盗是不是李寻欢,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因为我坚信绝不是他,更要还他个公道!” 孙白发点点头,可又逼视着他,“可如果——是呢?” 阿飞的眼神又热烈起来,“绝不是!如果是——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话落,他又忿忿地将手中的剑放下,问道:“断刀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断刀不过是高丽的一个杀手组织,从来都是拿钱办事,但在背后雇佣他们的人——却很有趣!” “哦?” “其实孙驼子酒馆,也有你说的这种烟气!” “我没去过,也没想过。”阿飞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但却像野兽一样遵从自己的嗅觉。 “他没有你那么好的鼻子,却有比你好的舌头,因为不论是孙家菜馆,还是孙驼子酒馆,都有四块菜牌。分别是:盐水花生、苦菊鸭肠、醋酿萝卜皮,还有一种李寻欢喜欢的酒——七日醉!” “难道——是刚才那几道菜?” “有一次李寻欢喝了很多酒,就跟老二说,你这名字起的不好,便掏出飞刀,在菜牌上刻下:相思豆、离肠断、泣血红丝、醉生梦死。” “原来是他取得名字。”阿飞的眼神有点炙热。 “没错,可李寻欢虽贵为探花郎,却很少这么矫情。孙驼子就问:为什么啊?李寻欢说:因为豆是咸的,就像相思的眼泪泡成的,肠是苦的,好似离别的愁绪,而萝卜皮是红的,就像不能跟她在一起,整夜难眠,熬红的眼睛……” “那醉生梦死呢?” “老二也这样问,李寻欢却苦苦一笑,指着他自己说:就在你眼前啊!” 阿飞叹了口气,当年李寻欢思念林诗音,那种纠结、悔恨的心情,与自己相比,还不是同样的卑微? 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真有可能是梅花盗么?抑或在他身上,也隐藏着很多秘密? “他们就凭着同样的菜牌找到了这里?”说到这,不由又愣住了,“你是想告诉我,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孙驼子和李寻欢?” 孙白发一声长叹,“我当然也不希望是他,可这一切都指向他,总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且刚才鬼狐说得明白,他们的消息来源——正是拿飞刀的人!” 阿飞摇头,“她当然也有可能是说谎,”他突然有些后悔,“我不该那么轻易当她走,本该多问问她的!” “问了也白问,因为断刀行事一向谨慎!七惑星不过是提线木偶,知道真相的——只有断公子!” 第22章 又见飞刀! “断公子?”阿飞眉头又凝起来,他刚才已不止一次听他们谈论过这个名字。 孙白发点点头,“他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断刀不过才成立三五年,却有能力与神刀堂一较长短,我总觉得——他们的背后并不简单!” 阿飞不由想起刚才那个淫蛇,说断公子是女人的事,却不知有几成可信。 关东江湖的错综复杂,看来也不在昔日的保定府之下。 孙白发一叹,“除了断刀之外,另外一队人马——也很有趣!” 阿飞一惊,“他们不是你找来的?” 孙白发一笑,“我隐居关东,为得就是调查李寻欢,为避免白天羽从中阻挠,一直隐姓埋名,怎会轻易去招惹江湖人?今天这件事,其实另有缘故!” “哦?” “三天前的早上,老屠起来开张,却发现门缝被塞进了一张纸条和一包药粉,上面写着:三日之后,将有横祸。奉命解救,不必疑虑。奉上解药,唯恐误伤。后面署了蛊毒魔女的名字。” 阿飞也想了起来,“我刚才——好像听他们提到过一个名字!” “易大经!” “他又是谁?” “他是白天羽的属下!我早该想到的,在关东敢招惹断刀的,不会有别人。那就说明我隐居关东,他也是知道的!他肯定是不方便直接出来打我老脸,所以才没让神刀堂出面。可没成想,却雇了这么一群乌合之众!” “会不会是孙驼子告诉他的?” “不,老二并不知我在此,他那天跟着白天羽走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 “他还在怪你?” “我从没指望他原谅过我,我在这里守着,其实只能算赎罪,而且为了避免白天羽发现端倪,我也从没想过去找他!” 阿飞明白,这对父子间的情感,也很微妙,“那还有谁知道?” “孙小红。” “可孙小红……”阿飞说到这,又点点头,“我懂了,你是想说,孙小红知道,李寻欢就有可能知道。而李寻欢知道,白天羽知道就不稀奇了。无论菜牌,还是你的隐居地,一切还是指向李寻欢!” “而且,这也正是我担心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小红的脾气,她绝不会轻易说出来,即使是面对李寻欢。可如果真的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除非……”说到这,孙白发脸色一变,眼神忽向上瞟去。 “除非什么?”阿飞却还在追问。 几乎是同时,店外已传来老屠的声音,“什么人?” 阿飞朝门口望了一眼,这时孙小青正推门进来,可只这一眼,阿飞就看见了她那恐惧到绝望的眼,而自己的脖颈后——也忽地感到了一种寒栗。 他再回头时,已见到了一件熟悉的物事。那是一柄飞刀,三寸七分长,例不虚发的飞刀。 然而,他此刻正钉在孙白发的眉心上。 屋顶的瓦片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块,清冷的月光映得孙白发脸色青白,而那飞刀——正是从洞孔中射出。 阿飞一跺脚,整个人已冲天而起,如一只破浪的鲸般穿破了房顶。 店外的风,不知何时已停了,雪也驻了。清冷的月光下,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穿夜行衣,无论衣衫和发式都没有改变,他的轻功还是那么好,正跃下屋顶,落在一匹七惑星之前骑来的健马上。 阿飞先是一怔,随即怒火中烧,身形一纵,也落在了一匹马上。 擦擦擦擦—— 马踏白雪,发出一连串沁人心腑的爽利。 子夜,一轮巨大的圆月悬挂中天,两人两马快得如同关东的北风,掠过晶莹如星的雪地,留下一连串碗口大的蹄印。 这人无论身形,还是衣衫,都与李寻欢一般无二,阿飞的拳头不由握得咯咯作响。 这飞刀,例不虚发! 这飞刀,每次出刀前都会被他握在手中…… 所以,没人把它当暗器——而称作:风云第一刀! 可这飞刀,只杀该杀之人——而如今…… 他还是坚信,这人绝不是李寻欢!没有理由,不需要理由,一定不是! 他之所以生气,是有人试图在侮辱这飞刀,侮辱这名字! 思至此,阿飞如野兽般咆哮起来,手中的火钩直刺马臀。 那骏马受惊之下,一声长嘶,四条腿跑得如断了线一般,阿飞借着这一瞬的速度,想从前面截住他。 刀光一闪! 那人却把飞刀捻在了手中,他要——出刀了! 阿飞没有躲闪,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寒光。 他也在赌,因为这柄飞刀如果真是李寻欢所发,他没有必要躲,没人能躲过那一刀。 如果不是李寻欢,他无论生死,却也算赢了,因为李寻欢绝不会放过他。 可那身影把飞刀捻在手中,却迟疑了好一阵,最终却揣回了怀中,忽地发出了几声咳嗽。 阿飞如遭雷击! 如果他不是李寻欢,为何不肯对他出刀? 如果他不是李寻欢,为何连咳嗽都会一模一样? 就在阿飞天人交战的一瞬间,马蹄踏下的寒冰,忽地传出一阵碎裂之声。 那人的骑术明显高出阿飞,一提马缰,那马已如白龙般掠过那一轮巨月。 阿飞的马脚下打滑,一步踏空,直向身下那黑漆漆的冰窟跌去…… “吁——” 那人勒住了马,调转马头。月光之下,那是一张四十几岁,风流儒雅的名士之脸。 仅这一张脸,也不知要引得多少少女魂萦梦牵。 然而,他却在凝视深渊。 那双迷人的眸子望了冰窟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声。 寒崖黑不见底,哪还有生还的可能?他策动马缰,渐渐消失在清冷的月光之下。 …… 第23章 冰窟鬼洞 再醒来时,阿飞闻到了一种香味,一种甜甜的兰麝之香。 他似乎贴着一个火炉,一个软软的,充斥着热情的火炉。 这种感觉很遥远。遥远的让他看得见,却抓不住。 这曾出现在他的童年,那是一个山洞中,印象中只有他和她的母亲,然而那怀抱却无比温暖。 又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乡下小院去。 他与林仙儿一个劈柴,一个缝补。 虽然她从不让他做什么,他却仍然可以依在她的怀里,每天看着那张绝美而虚假的脸。 但他很快发现,这和两者都不一样。 母亲的温度跟这个不同,它比母亲炙热,滚烫。 而林仙儿给他的那间小屋里,并没有这种味道。 那间小屋只有花香和她身上剧烈的胭脂味儿。即使他鼻子过敏,却也从不忍心说。 他不知自己是否该感谢那些香味,如果不是这样,他会不会在她身上闻到其他男人的味道?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是的! 他从来都不傻,可每次看到她时,却都成了傻子。 她似乎也善于利用自己的信任,去做那些腌臜事。 阿飞突然一阵反胃,不由剧烈地呕吐起来。 “唉——” 一声叹息,一个女人的叹息。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吐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不知是不是梦中那女人的形象还没退却,他整个人都警觉起来,一把推开她。 她并没恼怒,只是白了他一眼,然后就低头擦拭着身上的污秽,“你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恶心人,或者恶心事。我也这样过,有时做梦都会把自己吐醒。” 那个声音粘软,风情,让他很熟悉。 阿飞睁开眼,就看到了那张狐狸般妖冶的脸——鬼狐。 那是无名客栈,被他放走的女人。 她还是坦着胸膛,却并不扭捏,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十分大方地挂着媚惑众生的笑。 阿飞眼神一收,“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 “这里是地狱,十八层地狱!可能是阎王爷嫌我太寂寞,所以把你也索来了!”她调笑着他,顿了顿,“看来他也是个瞎子,眼里没什么善恶之分。” 阿飞自然不信他的话,可他看了一会儿,竟然险些信了。 这里除了晶莹如玉的冰墙,几乎没别的,而那些冰墙却又不是密封的,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一阵阵冷风从外面吹进来,肆虐着他们的身体,除了地狱,他真不敢想象人间会有这种地方。 除此之外就是火。 那火虽然只有一堆,却被棚顶与四周的冰墙映得到处都是火光。 一阵阵冷风从那冰窟窿里透进来,吹得篝火一阵阵乱跳。 然而,他又发现并不是。 因为那火上在烤肉,旁边还温着一壶酒。 地狱中大概不会有人烤肉,更不会有人请他喝酒。 “你不冷么?为什么离我那么远?”鬼狐皱着眉,一双骨感的玉臂,抱住了双膝,也遮住了那两团丰满。 “我在问你,我为何会跟你在一起!” 鬼狐一笑,“我还没问你,为何要闯进我的家?” “你的家?” “对!我刚跌进这个冰窟一个时辰,你就跟着来了,你就那么舍不得我么?我来的比你早,这里当然就是我的家了。” 阿飞这才忆起,自己的确是追踪那个凶手,意外跌落在冰缝中。现在他的身上还在痛,痛得跟要散架了一样。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披在自己身上的火狐貂裘。 “你应该庆幸,你骑的马比你先落地,否则,你即使不被摔死,也会被活活砸死。 “当然,我比你更幸运,我跌在了树枝上,没有昏过去,想来是我没有杀过人,所以老天爷对我特别眷顾。” 阿飞不想在听她胡说,一把将身上的狐裘甩给她,厉声道,“穿上你的衣服!” 鬼狐接过来披在身上,“你这个人还蛮懂得怜香惜玉的……” “我只是——嫌你脏!” 阿飞毫不留情面,虽然他只是接受不了一个女人,把唯一的厚衣服让给他。 何况他自幼与野兽为伍,一直以为严寒、酷暑都是一种修行。 鬼狐的眼里却冷森森的,“可就是这样一个脏女人,把你从外面捡回来,又一直抱在怀里,否则你真的很干净——死的很干净!”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阿飞这是一句废话,因为这里除了她们俩,并没有第三个人。 “我也不是救你,而是救我自己,救我自己的寂寞,因为一个寂寞的女人,总需要一个解闷儿的男人,而活着的男人,当然比死了的更好解闷儿。”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火上取下一串烤好的马肉,递了过去,“来,尝尝可对你的胃口!” 阿飞听到那风骚造作的声音,莫名火大,一把夺过那块烤肉,反将木签子指在了她的咽喉,“一个女人,不要太轻贱自己!” 鬼狐的脸色却不由变了,“是啊,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你们男人眼里都是风骚下贱的,可你们都想把我压在身下。那究竟是我下贱?还是你们下贱?” 阿飞不知如何回答,手中的签子却继续指着她,“我问你,谁委托了你们断刀?为什么要杀孙白发?” 他坚信,只要她敢说是李寻欢,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刺死她。因为——那一定是假的! 鬼狐展露着妩媚的笑意,“你不觉得我太东郭夫人了么?” “什么东郭夫人?” “男人好心没好报的叫东郭先生,女人自然要叫东郭夫人了!” “我不想听废话,我从不相信任何女人,尤其是……”他突然不知怎么形容,总之不管是林仙儿,还是孙小红,他们都很会骗人。 “尤其是——像我这么好看的女人?” “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便是!” “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正好,你也不至于被冻死!”她的狐裘只是披在身上,随着胸膛一挺,又露出了那半截丰满的身子。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阿飞一咬牙,木签朝前一送,顿时抵住了她的咽喉。 鬼狐的眸子有火光跳动,“你今天要是不杀我,你就不是个男人!你就是个太监,你就是全天下最绿最绿的乌龟王八蛋!”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阿飞,他的脑子里都是林仙儿的影子。 刚一分神,鬼狐却把脖子送了上来,他收势稍慢,那雪白的颈子立即被划出一道血口,渗出血来。 “你——真不想活了!”阿飞开始颤抖,莫名的颤抖,又像当年对林仙儿一般的颤抖,这颤抖再次让他手足无措。 狐裘又滑落在地上,鬼狐一笑,眸子里满是骄傲的笑容,“我就知道,这个世上没有男人舍得杀我,你跟别的男人——没什么不同!” 第24章 狐狸窝中的梦 阿飞的心乱了! 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就曾乱了一下。因为她让他想到了林仙儿,虽然之后发现,她至少没有林仙儿的虚情假意。 可这一刻,面对男人时的轻蔑与嘲笑,又是如出一辙。 “——给你!” 阿飞缩回手,从怀中摸出个瓷瓶抛了过去。 “这是什么?” “金疮药!” “你想让我用什么包扎?”鬼狐指着自己坦露的胸膛,当她发现阿飞不会真的杀她,已更加肆无忌惮。 阿飞心中苦笑,只能怨自己自找苦吃,便撕下衣襟的下摆抛了过去。 阿飞和荆无命从来都只穿短衫,因为他们觉得,长衫会影响他们出剑的速度,可这时却连腰身都暴露在了风中。 那从冰洞中透进的冷风,只吹得残破的衣衫烈烈作响。 鬼狐眼中的笑却多了一丝暖意,她捡起地上的狐裘穿好,便用金疮药和布条包扎起了伤口,“这就是你跟李寻欢这种人?真怀疑你们怎么能活到现在!” 阿飞没有说话,自己还是,而李寻欢究竟还是不是,他却已不那么确定了。 鬼狐将伤口包扎完,见阿飞抱住双膝,已开始瑟瑟地发抖,眼神中不由透出一丝狡黠,“你真的不肯过来?” 阿飞不肯说话,似乎连说一个字的热力都舍不得用。 鬼狐却偏偏把那团篝火往自己这边扒了扒,似乎是诚心要把他冻死。 她捡起地上还有余温的马肉,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竟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真的不知道。我们断刀一向只是拿钱办事,雇主是谁,只有断公子一个人知道。” 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阿飞,也不知他在没在听。 关东的冬天,是无情的。这时的他连头发和眼帘上都已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他虽然自幼行走在雪原上,可那毕竟不是关东的雪原,他虽把苦难视作一种修行,可那总归要活着才行。 鬼狐忽然把火上温着的酒壶抛了过去,“如果实在不想过来,就喝了这壶酒,不管有毒没毒,至少可以死的舒服些!” 冷风如刀,割进皮肤,刮着骨髓。 良久,阿飞终于还是动摇了。 他还不能死,还有太多的事等着自己去做。 那酒壶扔得有些偏,阿飞却已经冻僵了,他不得不缓缓地伸出手去。 这时,鬼狐却动了! 她一指向阿飞的肋下戳去,随即阿飞就倒了下去。 “你——你这个婊子!”阿飞的眼中满是悔恨。。 鬼狐却笑得喘不动气,一双软靴踏在了那张倔犟的脸上,“你不是天下最快的飞剑客么?为什么现在比乌龟还慢?你倒是起来飞啊?” 可阿飞的身体已经冻僵了,又如何能回答她? 鬼狐拾起地上的那壶酒,“你不是嫌我脏么?你不是喜欢吐么?我会让你以后只要想到我——就会吐!” 她把阿飞拉到篝火旁,阿飞僵硬的身体任由她摆弄着。这不仅是因为穴道被封,更是因为这寒冷的雪夜。 鬼狐把热酒涂在手上,又把那粘满热酒的手用火点燃,蓝色的火苗映着她媚惑众生的脸。 她伸出手,在他的胸膛游走,想推开那已被冰冷凝固住的热血——她必须要擦亮他身体里的那团火。 生命的火! 然而,他的灵魂都快被冷风抽干了,仿佛马上就会冰封住他的心脏。他简直冷成了一座冰山,明明离着还有那么远,却冷地让她打颤,“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几滴热泪,滴在阿飞结满白霜的脸上,那泪是火热的,滚烫的,简直快要烧着了他的心。 “你知道怎么让一个男人发热么?”她带着酒香的呼吸,湿热地扑打着他的耳廓,“那就是——把他彻底点燃!” 鬼狐忽然扬头将壶中剩余的酒喝干,她掀开狐裘,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他真的好冷、好冷,似乎已即将与大地结成一体。 鬼狐以舌尖抵开他打颤的牙关,将口中的热酒送了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壶热力入腹,阿飞那即将飞走的游魂,马上就感到拥有了整个太阳。 这种温暖,又唤醒了他童年的记忆,那张已越来越模糊的脸,“娘,我真的好想你!” 梦中,他又回到了童年,那是大漠深处中的一个沙窟,那里只有他与母亲两个人。 落日是单调的,沙海是单调的,就连风沙也是单调的。 他说话很晚,因为除了母亲,没人跟他交流,这也养成了他从不愿多说的习惯。 而那种单调,与后来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他犹记得那天早上,自己听见洞外有人在说话,这让他很惊奇,难道这世上除了他跟母亲,还有别的人? 他有些害怕,像一切孩子害怕未知事物一样躲在洞口窥探。 除母亲之外,还有个独臂的黄衣人,他的衣服跟屋外的黄沙一样黄,一样落寞。他的脸又丑陋如鬼,半边脸的五官与另外半边,竟完全不对称。 “你这样会害了他,你懂不懂?”那个人的声音也恐怖到了极致,就像是喉咙里藏着个铁刷子,一说话就会摩擦。 “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害他?” “可是,他也是沈浪的儿子!” 阿飞虽小,但也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可是——沈浪又是谁? 自己为什么也会是他的儿子? 难道他也是自己的娘么? 他那时甚至不懂,每个人除了母亲,本还应该有个父亲。 然后,他们说的,他就都忘了。只记得他们最后打在了一起。 黄沙四起,风烟滚滚,天昏地暗。他们足足打了一整天,独臂鬼才被母亲打跑。 晚上,他依旧被母亲抱在怀里,第一次问出了一个问题,“娘,我是沈浪的儿子么?” 她哭了,阿飞第一次看到娘哭,虽然他觉得她总是不开心,却是第一次看到她哭。 第25章 农夫农妇 下雪的时候不冷,刮风的时候才冷。 关东的大风喜欢把积雪卷起,在荒原上尽情地撕。这才让人错以为整个冬天都在飘雪。 而这风刮在晚上,却常停在晌午。 现在就是晌午,雪谷中一片明媚,红梅绽放,如同冰雪美人抽出了难得的微笑。 阿飞是被一只野雀啄醒的,他活了! 野雀用力的啄,似乎怪他鸠占鹊巢。 他一睁开眼,那野雀就扑扇着翅膀,从雪洞中钻了出去。 强烈的阳光,从那些破败的冰洞中射进来,刺激的阿飞睁不开眼。 “你昨天晚上一直喊娘,我都快被你喊老了!” 柔媚的声音传进耳畔,他猛地坐起身。其实他早该醒来的,可他不会点穴,自然也不会解穴。 那个光裸的女人背影,正在冰洞下缝补着什么。她缩着肩膀,一针一线无比认真。 看来昨晚他又做梦了,梦中喊母亲这件事,林仙儿也曾对她说过。 阿飞昨天一直觉得她像林仙儿,而此时却又觉得她很像母亲,不知是不是梦中的情境仍在作祟。 这当然不是说她老,其实她跟自己年龄相仿,只是磨难让她过早地惹上风尘,多出了一种只有女人才有的风情。 鬼狐突然咳了起来,阿飞一阵脸红,昨晚的事儿他依稀记着,他知道她又救了自己。而她,肯定也受到了寒气的侵袭。 阿飞赶忙把身上盖着的狐裘,推到她身前去。他没有说话,恭敬的样子却像个信徒。 背对着他的鬼狐,嘴角却弯起一抹笑。 “出口在哪?” 鬼狐不懂他的语气,为何又变得冷冰冰。 因为她穿衣服的动作,又让他想起了林仙儿。 江湖上都知道飞剑客被林仙儿害得很惨,而那创伤之深,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体会。 “喏——”鬼狐朝墙角处指了指,那里被一个冰块遮住了,否则昨晚的风会更大。 “只是得麻烦我们飞剑客钻狗洞了。” 阿飞冷漠。 他从不觉得狗有什么不好,因为无论是娘,还是独臂鬼都告诫他:野兽比人好相处的多,人也比野兽可怕、残酷的多。 之后江湖中的经验又告诉他:这句话——并没有错! 阿飞从狭小的冰洞钻出来,这里果然是一个冰谷。 谷中开满红梅,一阵阵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而他们昨晚栖身的地方,只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面前是厚厚的积雪和一具马尸,一抬头就看到了被坚冰封闭着谷顶。 谷顶离地足有十几丈,四周冰壁光滑如玉,滑不溜手。上面却露着个冰窟窿,应该正是自己昨晚跌落的地方。 这里简直就像一个露了天棚的冰筑宫殿。一切美的如同梦幻,也清冷的如同梦幻。 阿飞走了没多远,又看到了一丛高高的树,他不知那是什么树,却看到那上面的谷顶,也有一个大大的冰窟窿,树下也躺着一具马尸,只是那马浑身是血,看起来极其惨烈。 看来那个女人并没说谎,这里应该是她昨夜跌下来的地方。 可惜那些树虽高,却不足以让他远离这里。因为那树梢一到顶端就已经禁不住人了。 而且即使从最高的树梢计算,距谷顶也有着三四丈,除非像那些野雀般长了翅膀,否则谁也无法飞出去。 而且这冰谷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差不多一里见方,呈月牙状。想来夏季时本是一个山谷,而到冬季,却莫名其妙的被冰雪覆盖住了。 阿飞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 鬼狐却正从洞穴中爬出来,把手中的一件物事抛给了他。 阿飞伸手接住,那是一件皮衣,马皮制成的皮衣。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匹马会那样的惨烈。 马皮很软,还微微散着热气,想必是她足足烤了一夜,又制成了革,最后又密密地缝制了这件御寒的衣衫。 阿飞的手忽然有些抖,比手更抖的是他的心。 林仙儿也给他烧过饭,缝过衣衫,但那些其实不过是青儿做的,她只需要在自己面前装装样子。 而这雪谷里却没有其他人,她即使再怎样心灵手巧,这也绝对是个苦差事。 “你……”阿飞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哪里找来的针线?”其实她知道阿飞想说些感谢的话,但也知道他一定说不出口,所以便替他找个由头。 “我有一把很锋利的刀,我用它削了一根骨针,用马鬃缝制的。” “你一直没睡?”阿飞紧紧地盯着她。 鬼狐的眼神忽又变得轻佻,“如果我睡了,我们两个也许就都醒不过来了!”她的桃花眼即是控制男人的剑,也是掩饰自己盾。 阿飞知道她说的没错。若是平时阿飞一定会把眼神缩回去,但这次却没有。相反的,他目不转睛地回盯着她。 没多久,鬼狐的脸却红了!这本是她十四岁之前才有的感觉,而之后,她对所有男人的眼神几乎都是憎恨的。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女红养家了,这些对我并不难!”她已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忙垂下头去剥那马的另一半皮,“明天你就可以有一件皮裤了,而这些马肉就是我们的存粮。” 阿飞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件皮衣穿在了身上,“你准备在这里过日子了?” 鬼狐抬头见他没有嫌弃,脸不由更红,就像是那件皮衣,暖的是阿飞的身,而却是自己的心。 “还能怎么样?我已经试过了,连我手中的乌兹钢刀都刺不破那冰壁,而且只要一喊,上面的冰层就会裂,如果塌下来,我们就会被活埋。况且喊也没用,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 鬼狐剥皮的手法异常熟练,想来平时没少做家务。阿飞甚至有些不相信,她为何会保有那样一双美丽的手。 “飞剑客可有办法飞出去?”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鬼狐忽又抬起脸冲他打趣。 “可是,这些马肉顶多能撑两个月……” “省吃俭用的话,可以三个月,之后我们两个,就必须一个吃掉另一个,到时也就冰雪消融了。”她说的一点都不像玩笑,而她却真的在笑。 “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节省一些粮食。或者——把自己吃得胖点儿,到时我可就有口福了!” 阿飞叹了口气,他永远不知她哪句话是真,而那句话是玩笑。可又总不知如何去应对这些话,只有逃避。 鬼狐冲着他的背影一笑,这种生活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煎熬,而对她却是梦寐以求的。 其实她从小只想做一个最普通的主妇,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在她把那一半马皮细细剥完的时候,阿飞回来了。他不知从何处捡来一顶银盔,还有两只受伤的麻雀。 他扬了扬手中的银盔,“我采了一些树籽,可以煮粥,但不能都采完,否则麻雀就不来了。”他竟然笑了,一副白白的牙齿,笑得一如阳光。 鬼狐竟有些痴了。 也许他跟她本就是一种人,只想过最普通的生活,在一个农家做个好丈夫。 她脸一红,“好,而且我们以后有锅子用了。”说着,就要把银盔接过来。 阿飞却往身后一藏,笑道,“现在还不行,我要在天黑前,把我们的房子修好!” 第26章 心坟 晚上,冰洞中已没有风了! 阿飞用头盔化了很多雪水,他和着雪,将一个个破洞补好。 气温一降,就冻的实实的,俨然成了一个密封的空间。 他们躺在一堆枯叶上,挨得很近。冰洞空间很窄,他们不得不这样。 阿飞的心——却很燥! 他翻来覆去,他恨自己。 树籽、铁雀、马肉,都是起阳的食物,他并不知道,也没有选择。 背对着他的鬼狐睁开了眼,“如果你想要我,你就要我,你知道——我不在乎!” 阿飞被她揭穿,顿时像发了疯一样,“滚出去!”他以为那是源于羞耻的欲望,归结于鬼狐的存在。 鬼狐默默无言,竟真的钻了出去。 阿飞的脸埋在膝上,欲望?仇恨?他的灵魂为何如此不堪? 洞外的寒风,无情肆虐。 “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你们男人眼里都是风骚下贱的,你们都想把我压在身下。那究竟是我下贱?还是你们下贱?” 鬼狐的话,一遍遍在耳畔回荡。 我为什么要恨她?就因为她生的好看?我为什么要怒她,就因为自己的欲望? 下贱的是谁?肮脏的又是谁? 她昨天救了我,而我—— 阿飞猛地直起了身,他迫不及待地从那冰洞钻了出去,那风真的冷,冷得刺骨,冷得让他加倍恨自己。 寒风之中,传来一阵哭声,那是出自一个暗角。但当那声音听到了阿飞的脚步,她又强行忍住了。 阿飞扑过去,抱住了她,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鬼狐瞪着大大的红眼,她人有些懵,连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阿飞也哭了,他哭得像个孩子。从告别母亲,知道自己是沈浪的儿子开始,他受过无尽的委屈,从没想过要哭。直到碰到那个女人——林仙儿。 他伤痕累累,一肚子委屈,甚至连心底仅存的那一点尊严都不剩了,这一切一切,今天终于痛快地发泄出来。 鬼狐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这个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风还是那么劲,阿飞的哭声被那风捉在风雪中,尽情撕扯。 如果没有林仙儿,一切会不会不同? …… 一座新坟,葬进了一生悲喜。尘归尘,土归土,从何处来,回何处去。放不下,又能带走什么? 纸钱纷飞,刺激着孙小青的眼,这让她有些睁不开。 身边是条狗,那条馋嘴的黄狗,它伸着舌头,摇着尾巴,不知人间悲喜。 背后站着老屠,他一手是那根烟杆,孙白发生前用过的那一支。另一手却是他幼时的卖身契,还有一张大额的银票。 老屠其实并不老,不过三十余岁。只是孙小青爱这么叫他,而他也爱让她这么叫。 而现在——她让他走,他却不想。 他自幼长在孙家,早已把自己当成了孙家的人,如今又能去哪? 何况,他想守护他! ——跟那条狗一样! 虽然他的武功还不是一流,可还是想守护她,拼了命的那种,他甚至假想过一万种舍生取义的办法,即使她——永不知道! “你为什么还不走?”她又在催促他了。 头七已经过了,她已将卖身契,跟爷爷留下的一半财产都给了他。他是个好人,她希望他能买上几亩地,讨个贤惠的媳妇,从此远离这个凶险的江湖。 “我……”老屠攥着烟杆的手都是汗。 “孙家,其实早就没了。”孙小青喃喃着。孙家并非大户,可为了沈浪的遗愿,他们变卖田产。 “可——还有无名客栈!” 孙小青摇了摇头,“爷爷死了,无名客栈就不在了!” “只要你想——它就会在!”老屠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激动,但那激动,又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扉。他只想找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不,我要去找阿飞!”孙小青淡淡的道。 “为什么?”他真的不懂,为什么只是一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就这样让她念念不忘。而自己每天守着他,足足十六年,她却一直无视他的存在。 “我不知道。爹死了,爷爷死了,二叔跟姐姐找不到了,他现在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孙小青目视前方,有些事,年轻的人总爱搞不懂。 他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那他那?他活着的理由又是什么? 可人总是要有个理由——活下去的,老屠攥紧了烟杆,腮边的肌肉开始跳动。 风如寒刀,烟若离魂。 孙小青就那样地走了,狗也跟着她走了!单单把老屠留在了冰霜里,留在了那座坟边。 老屠突然发现:也许自己——还不如那条狗。 第27章 关东之主 离他们不远的一座雪丘上,几匹神骏的健马正迎风伫立。 领头是个不足四十,满身浩然正气的男人。他身躯伟岸,面孔英俊,一身成熟的男人气质,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女人们追逐的焦点。 他腰间挎着一把刀,黑色的刀柄,黑色的刀鞘,环首左右的孔槽上,各镶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那突兀的珍珠,就像一个暴发户,庸俗地炫耀着自己的富有。 他就是那晚的雪人,也是关东的主人,神刀无敌——白天羽! 他此时满脸悲愤地一攥拳,“孙老头——竟真的死了!” 他这话无限悲楚,既像发问,又想自问。四周的人却没人敢搭腔,深怕哪句不对,便遭到他劈头盖脸的训斥。 “冷血四鹰——到底是你们谁找的?”随着话落,他大手一挥,银色的棉布披风,随着他的动作猎猎作响。 易大经颤抖着道:“是——是我找的!不过,我并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啊?” 白天羽怒道:“这不是理由!为什么不调查清楚?而且我说过了,有些事可以去找叶平!” 易大经赶忙解释,“可断刀这样的对手,不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做不来的,况且——凭叶镖头的武功……” 白天羽眼睛斜睨着他,“什么叫好武功?难道杀人多,就是好武功?” 易大经赶忙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天羽气得一挥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让那个邬铁衣取代叶平,背后——没少收银子吧?” 易大经不由脸色发白,“不不,我绝对没这个意思!” 一旁金袖长裙的女人见越来越僵,赶忙出来打圆场,“但老孙并非四鹰所杀,我跟孙二哥那天在房顶看得真切,直到阿飞把他们都解决了,我们才敢走的。” 这女人有着一副绝色的面容,生的珠圆玉润,春华秋实,额前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有一种说不清,道不尽的英姿勃勃,跌宕风流。 她在关东赫赫有名,人称金翅三眼蝶。但人们还是习惯称呼她为“白夫人”,她正是白天羽的妻子——金白银。 白天羽强忍着胸中的怒气,“是你提议要走的,还是孙老二提议要走的?” “是孙二哥!他见风小了,怕被老孙发现,所以才提议走的。老孙武功没了,可毕竟耳力还在……” “这个孙驼子也不知在想什么!让他见他爹,比见阎王还怕!” 金白银也一阵黯然,“我回去告诉他,抽空也好回来看看。” 白天羽无奈地叹了一声,“可此人究竟是从哪里混进去的!西南角的大路是我自己守着,除了金钱帮那几块杂碎,之后也就再没什么人了!” 白天勇皱着眉,也摇了摇头,“东南角只放进去了一个阿飞,其他的也没什么人啊!” 马空群仔细想了想,也摇了摇头,“东北角小路,一直没人,我和兄弟们观察的很细!” 公孙断也道:“西北角大路就有几个下山的猎户,都是相熟的,而且也没有那样的武功,时间也对不上!” 白天羽眉头深锁,“难道——是断公子?”说到断公子,白天羽的目光不由深邃起来。 这支隐匿于高丽,却一直在关东活动的组织让他头痛不已。他们时常与神刀堂作对,名字又叫“断刀”,他一直怀疑这是在指向自己。 可神刀堂在明,断刀在暗,这让他苦不堪言。而断公子正是他们的领袖,但这也只是在传闻中,因为没人真正见过他,也没人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 “可探到阿飞的消息了?”想了好久,他又问。 易大经又赶忙低下头去,“还,还没……但兄弟们真的已经尽力了,我们……” 白天羽叹了一声,“老易,我看你那群兄弟最近是吃得太肥了,实在不行就换一批!” 易大经赶忙抹了抹汗,“我马上就让他们去查,马上就去!” 白天羽正色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借口,即使把关东翻个底朝上,也要给我找到,否则,把你的兄弟解散吧!” “是!” 白天羽说完,已一抖缰绳,那匹烈马就奔山下冲去,白天勇与金白银赶忙策马跟在后面。那被马蹄激荡而起的残冰与雪末,不由让他身后的所有人都遮住了脸。 “他越来越过分了!”公孙断瞅着那三个扬长而去的背影道。 马空群立即道:“不许这么说老大,做好自己的事!” 自从龙啸云离开关东,马空群就推荐公孙断做了老四,但这只是名义上的,因为白天羽似乎从没打算重新磕这个头。 易大经却只能笑笑,默默地长叹一声。而他,却似乎永远都是那个跟班儿。 …… 马蹄飞卷,雪尘飞扬,身后似荡起了一团白雾。白天羽端坐马上,犹如一个刀刻斧凿的雕像。金白银很快策马赶了上来,“天羽,我有件事要说!” “说——”白天羽却头都不转,话音听起来更是冷冰冰的。 “那天我跟孙二哥撤走后,小云半路突然说肚子疼,然后就让我们不用等他了!” “吁——”听到这,白天羽忽然勒住了马,那马陡然停下,脚下不安地打着响蹄。 金白银与白天勇也赶忙勒马停住。白天羽想了想才道:“此事恐怕不那么简单,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后院。胡疯子最近从保定回来了,跟我说了很多龙四父子的事,他们在李寻欢那件事上并不道义,别被这小子给哄了!” “我知道了!” 金白银刚答完,白天羽又双目一沉,“我最近有好多事要忙,你多照顾好孩子!”说着,竟又一抖缰绳而去。 白天勇叹了一声,“大嫂,你先回去吧!大哥那我会去劝!”白天勇说了一声,赶忙直追着白天羽而去。 金白银只能在那急促的马蹄声后点点头,默默地留在了风中。 “大哥,你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白天勇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 白天羽的眼神却有点黯然,“我不是说了嘛,我有事要忙!” “什么事要忙三年?你骗不了我的,我知道你还没忘了她!” 白天羽猛然回首,眼神中溢出一股杀气,“以后——不准再提这件事!” 白天勇只能一声苦叹,“好——我不提!但大嫂让我提醒你,公孙断、易大经,现在跟马三走得很近,他们,他们又在暗地里搞什么万马堂!” 白天羽冷冷哼了一声,“一群没有追求的东西!” “可嫂子说的对!兄弟们跟着你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你口中的什么——道义!” “吁——”白天羽又喝住了马匹,目光激烈地望着白天勇。白天勇却深深地低下了头。 “天勇!我问你,我们是吃谁的饭长大的?” “关东的米,百家的饭!” “那你就要记住,永远不能说出这种话!” “我可以这么想,可兄弟们不是啊!他们要的是银子、粮食、女人,他们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这三个字,并不能掩盖忘恩与负义!” “大哥!水至清则无鱼!事实上是,马三就可以用他的粮食和银子,去收买这些普通人,而你口中的江湖道义,根本就没人在乎!” “你——”白天羽气得扬起了巴掌。 白天勇诺诺的说:“你打我我也这么说!” 白天羽只好又无奈地放了巴掌,拨转了马头,“我不打你,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你容我想想!”说着,便要纵马而去。 “你又要去那个女人那?” 白天羽却回过了头,“帮我查查她!” “什么?” “那个女人!”说着,一抖缰绳,人已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 第28章 花粉凤凰白凤凰 枕春楼,关东最大,也最知名的烟花柳地。它的艳名远播中原,甚至不在神刀无敌之下。 因为这里不仅有中原女人,还有来自高丽、女真,甚至罗刹的异国佳丽。 有各国的女人,自然也有各国的美酒和各国花样百出的玩法。 翡翠珠帘外,升腾着袅袅的檀香,帘外抚琴的女人咿呀咿呀地唱着小曲。 她声音是那么美,身段是那么美,抚琴的手也是那么美,却偏偏长着一张十分普通的脸。 普通是说她不好看,可也不难看,既不是那种令人惊艳,想入非非的。可也不至于令人恶心、胆寒。她就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却再也挑不出来的。 可她偏偏又有一双难描难画的眼睛,皎如明月,亮似寒星,深若秋潭,顾盼生辉。 那双眼睛,就那样望着桌上盘子里放着的梨子,盘子里有一把雪亮的——削梨刀。 她的歌声忽地断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珠帘内的白天羽立时睁开了眼,淡漠的问:“怎么,累了?” 女人那双素手调了几下琴弦,轻轻摇头,“不——我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没在听,所以故意唱错了两句词,你果真没在听!”她那声音干净而动听,仿佛你宁可听她说话,也不想听别人唱歌。 白天羽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睛却看着床榻上方,“我说过了!我只是来睡觉的,没有声音——我睡不着!” 女人好奇的问:“为什么?是不是梦里有明枪暗箭?或是有人向你索命?” 白天羽有点不满,反问:“你认为你很了解我?” 女人摇头,“不!我从不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而且也没人会了解一个有美貌的妻子却不回家,却在一个丑女人这里听了三年曲儿的男人!” 说着,她又不开心地一叹,“而且——那个男人还不碰我,只是来听着琴睡觉!” “你很想——让我碰你?” 女人点头,“说真的,我想!因为跟我一样大的女人,良家的已出阁,有了不止一个孩子。娼家的已赚了大把银子,还有的成了花魁,而我——还是一个处子!” 白天羽冷笑,“你是提醒我,该涨价了?还是在埋怨我——耽误了你的前程!” “不,我没有,也不敢!你给的银子虽不多,可你每天都来,而且我也知道自己蒲柳之姿。如果不是你,我只能洗衣、做饭、倒马桶。可小姐妹们一直问我,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关东之主金屋藏娇。可我每次——只能给她们看手上的老茧!” 说到这,她又摇着头,一声轻叹,“你要知道——妓女也会攀比,也有尊严!” “看来,你很喜欢做妓女?” “不——但我毕竟是!人在哪一行,都得遵守哪一行的规则,有哪一行的自尊和荣耀。你每天都来,我当然也妄想过被你纳作妾,收为婢!给你洗脚、捶背,陪你睡觉!” 她又苦笑着摇摇头,“但后来我知道自己想多了!可我又不像妓女,我现在甚至都不知自己是什么了,或许只是一架琴,又或许,只是一只会唱歌的鸟!”她已越说越伤感。 白天羽突然道:“你过来!” 女人只好款款起身,缓缓走到榻前,轻轻地掀开了那道珠帘。可眼前的情景,却先是让她一惊,随即就面红耳赤,心脏不停地扑通扑通乱跳。 白天羽正赤裸着上身,躺在那里望着她,健美而虬结的肌肉散发着一种摄人的男性魅力。然而,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寸是完整的,处处都是刀伤、剑伤,致命伤。 之后,她又看到了一把刀,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就横在床上,他的右手边,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难道这个男人即使睡觉,也要抱着他的刀? “你——叫什么来着?” 女人气得一跺脚,“凤儿!说过好多遍了,凤儿!花粉凤凰白凤凰的凤儿!” 白天羽点点头,“对了,凤儿!你——脱衣服!” “啊?”凤儿吓了一跳。 “你不说自己是个妓女么?” “但——我还是个女人啊!总要扭捏一下的!” 白天羽皱起了眉,“为什么要那么复杂那?” “可人——不都是这样么?” 白天羽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的枕头,“你躺在这!” 凤儿只好笨拙地爬上床,直挺挺地趴在枕头上,一紧张之下,竟连绣鞋都忘了脱。 “你说——神刀堂是什么?” “说真话么?”她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当然!” “帮派、黑道、土匪!” “可我们并没做过黑道、土匪做的事啊!” “那就是一个不合格的黑道和土匪!” 白天羽眉头又一皱,“别人都这么想?” 凤儿眨眨眼,“难道这不是最正常的么?” 白天羽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那合格的黑帮和土匪应该是什么样的?” 凤儿道:“打家劫舍,欺男霸女,奸淫掳掠——” 她刚说完奸淫掳掠这四个字,白天羽忽然一翻身,压到了她的背上。 凤儿本来以为没事了,见他突然压向自己,不由又吓得大叫:“你干嘛?” 白天羽贴着她的耳根说:“我做一个合格的土匪,你做一个称职的妓女呀?” 凤儿突然就不说话了。 白天羽又道:“你现在想不想杀了我?” 凤儿摇了摇头。 “可如果不是我呢?” 凤儿毫不犹豫,“想——” 白天羽眉头一皱,又从她背上翻了下去,“那说明你们也希望土匪是好人啊?” 凤儿一愣,白了她一眼,“我都被你问乱了!反正,普通人眼里土匪就是土匪,妓女就是妓女,他们都应该做自己该做的事!” 白天羽又枕着自己的胳膊躺下来,“又是普通人!我一直觉得你们在歪解普通人,因为——我也是个普通人!” 凤儿又一愣,侧过身来朝向他,看着他那双热烈如火的深沉双眸。 …… 第29章 凤求凰 “我小时候很苦,带着天勇、易大经,跟着龙啸云、马空群一起混饭吃……” “他们都是知名的人物!” 白天羽一笑,“但那时不是!我们都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那时关东有一百零八寨土匪,他们都是你说的那种——合格的土匪!” “那时的关东鱼龙混杂,既有汉人、女真人,又有蒙古残部和高丽人。忽而是民,忽而是匪,简直没有安生日子过,四处皆是匪患。有一次,十几个土匪下山,抢了经常施舍我们的瞎婆婆。马三、龙四看不过,可又打不过那些土匪,天勇当时太小了,只知道在一边哭。我当时也不知乱了哪根神经,趁机便拔出了那个土匪头头的刀!” 白天羽说着,锵一声,那把刀就出鞘了,他看着那暗红的刀身,继续道:“我就用这把刀,一连砍死了几个人。随后,天勇、马三、龙四……也都纷纷捡起了地上的刀!” 凤儿瞪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这就是所谓的白家神刀?” 白天羽一笑,“是的!”他又锵的一声收刀入鞘。他还是躺在那里,从出刀到收刀,也不知用得什么手法,或许,只是因为他与这把刀太熟了! “之后整整一年,再也没有土匪来过,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关东缺的是一把刀,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道义之刀!之后,马三、龙四拥我做了老大。我设立神刀堂,四周的弃儿都来投我,这其中就有公孙断,那年我十四岁!” “可你的刀法,到底是跟谁学的?” 白天羽一笑,“跟土匪!哪招杀人快,我就学哪招!那是整整二十年,我历经大小七千八百八十四战,七十七次死里逃生练就的!所以我的刀法,才没有虚招,招招致命,出刀即死!” 凤儿看着白天羽那一身或深或浅的疤痕,终于明白那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三十岁那年,我斗败了关东最后一个势力——关东怒。自此,普通人不用再受欺压,兄弟们也不用讨饭吃!”说到这,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可我不懂!他们为什么都想变成——自己曾经最憎恨的人!” 凤儿看着他的胸膛,美丽的大眼睛里若有所思,“这就是你睡不着的原因?” “只是其中之一!因为我宁可在刀光剑雨中缅怀理想,也不愿在纸醉金迷中变了模样!” “所以,你就开始给关东立规矩!成了关东的主人?” “是的!因为我要定义道义,划定公平。我不想让这里再有压迫,再有欺凌!” 他又一叹,“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却变成了他们口中那个欺凌和压迫的人!” “其实有一点你想错了!他们要的并非是公平,而是你手里的刀子!大多人都是贪婪的,自私的,欲望也是无止境的!你根本不需要去管他们想什么,说什么,你要做的只是问心无愧,并握紧你手中的刀子!” 白天羽默默看着棚顶,眼神却有些黯淡,“你说得是对的,但我要一点点接受这个现实!” 凤儿默默地看着他,“但我想——这些虽然让你心烦,但还不至于让你睡不着。你的另一个原因,才应该是最主要的!” 白天羽依旧抬头望着棚顶,一条胳膊却重重地压在那把刀上,“你知道这些就够了,我想睡了!”他说着,竟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凤儿状似懊恼地坐起身,“说了这么多,你还是那个不合格的土匪,而我还是那个处女!” 白天羽只是闭着眼,却没有答话。 “你还想听琴么?” “你还想弹么?”白天羽接道。 凤儿咬了咬嘴唇,“我还想弹一支!” “你想弹什么?” “凤——求——凰——!” …… 铁盔里有树籽粥,篝火上有烤麻雀,烤马肉。 冰洞里一天比一天暖,热烘烘的,甚至让阿飞出了一身汗。 他的皮衣烤在火上,他用仅剩的那一小块马皮,擦拭着一个马鞍。他把它蹭得很亮——比冰壁上映出的火光还要亮。 鬼狐就坐在床上,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身下是阿飞用白杨木扎起来的床,比之前的枯叶已好了太多。 她用拼接的马皮缝着褥子,褥子里面蓄了厚厚的树叶,她时而抬头看他一眼,满脸都是甜蜜。 这个男人——变了!或许,这个才是真正的他。 “这里的梅花——开的真艳。”她的语气也变了,越来越像个小妻子。 其实现在并非梅花的花期,只是谷中的冰壁遮挡了不少严寒,却让这里的梅花过早的开了。 “但过不了多久,我恐怕就要砍了你的梅树了。西南角的那些木头实在太硬,根本砍不动。”他现在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他给做了一柄冰制的斧头。 鬼狐一笑,“那是铁桦,比寻常的钢铁还要硬上几倍,明天你可以用我的乌兹钢刀试试……”说到这,忽又恍然,“为什么急着砍那些树?我捡的柴,够用好久了。” “因为明天这里还会多一张桌子和两个板凳。” 鬼狐的眼神一亮,这男人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懂乡间的生活。如果不是身在江湖,他一定是个合格的丈夫!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酒了。”阿飞并不是李寻欢那样的酒鬼,只是最近实在很开心。 鬼狐展颜一笑,“谁说我们没有酒?只是我把它藏起来了,要留到春节再喝,我记着那,今天是冬月初三。”她看着冰墙上刻下的刀痕。 “为什么还有酒?” 鬼狐刚想说,阿飞骑来的那匹马,其实是凶虎的马。淫蛇是个酒鬼,马鞍上从来都会备有足够的酒。 但她不愿提,更不愿意在阿飞面前提起他。那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她真的想没有这些过去。 “你,你没有注意,你骑来的马上——其实是有一囊酒的。” 阿飞并没有多想什么,长途跋涉的旅人都会带酒。不仅可以解痛、取暖,很多时候,还有起死回生的妙用。 阿飞不懂鬼狐的目光,怎么就突然黯淡了下来,讨她欢心的道:“也许还需要一个梳妆台,女人不能没有梳妆台。” 第30章 沈浪的沈 阿飞的印象里就是这样,无论是母亲,还是林仙儿,都是如此。 鬼狐觉得自己的心,再一次被这个男人击中。好在她背对着他,阿飞并看不到她的脸,“要梳妆台干嘛?这里又没镜子。” 阿飞突然凑了过来,“谁说没有,你看!” 鬼狐抬起头,那副纯银的马鞍,竟被他擦拭得极亮,里面映出了一个人——一个素面朝天的女人。 那女人真的很美,美得如同出水的芙蓉,赫然是自己十四岁之前的样子。 鬼狐被吓了一跳,一把将它推开。 阿飞这才注意到她肿得跟桃子似的双眼,“你——哭了?” “不,我没有。烟火熏的!”鬼狐连忙避开阿飞的眼神,绕到了他身后去。 “是的!这里还缺一个炉灶,我得想想办法。” 鬼狐却破涕为笑,“你太认真了,我只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有点丑。” “哪有……”阿飞刚一出口,脸就变红了。 “不丑?”鬼狐却迫不及待地追问他。 阿飞点了点头,“我觉得比之前还美,之前的你……” “怎么样?” “好像戴着一副面具,不论喜怒哀乐,都藏在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下,而现在的你……” 阿飞的话停住了,因为鬼狐忽在身后抱住了他。她抽泣着,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他背上,洇在他衣上,印在他心上。 一对饱满而富有弹性的胸怀紧贴着他,甚至让他感受到了她心中的火热与焦躁。 阿飞开始喘气,重重地喘气,大口大口地喘气,这让他的欲望,又一次冲上了头顶。 “别嫌弃我好么?”鬼狐的肩膀抽动地更加剧烈。 阿飞猛地回头抱紧了她,他的心脏开始狂跳,她也听到了她心脏的狂跳。 他的唇,已在她的心上尽情索取着,撩动着…… 她的心彻底被他撩乱了,连带着发丝也被他撩乱了。好乱,好乱—— 最后,屋内的光影也被撩乱了,那是——两个人的身影。 …… “我姓沈,沈浪的沈!”他看着被热情烤得融化的棚顶。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江湖中没人知道飞剑客的秘密。”她躺在他的臂弯里,脸上洋溢着幸福。 “因为我要有了儿子,他总该知道自己姓什么!” “哪有那么快,傻子!”她狠狠地在他臂上咬了一口。 “你姓什么?” “我乳名阿良,姓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从这一刻开始,我也姓沈,沈飞的沈!” 阿飞很自豪,仿佛这一刻,已成为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时刻。 “我一定要有个儿子!” “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他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男孩!” “那如果是女孩呢?” “那就让她当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孩!” 鬼狐的眸子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好,一言为定!”她冲他伸出了一颗小指。 “好,阿良!”两颗小指幸福地勾在了一起。 又一个清晨,再也没有鸟儿叨扰。 冰洞中不仅有双人床,桌椅,还有了一个梳妆台。 趁他没起,她在擦亮的马鞍前,偷偷地放下高盘的发髻,垂下了刘海和墨染的双鬓。 照了很久很久,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岁之前的样子,连笑容都变了。 这才是一个未婚女子该有的样子,也是她心中最纯洁,最满意的自己。 其实阿飞早就醒了,正一手托腮,卧在床上,偷偷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春节把酒取出来,它不仅是年酒,还是喜酒!” 神刀堂金色的匾额之下,白天勇正经过两个石狮子,满脸兴奋地踏上台阶。 一进门,他就迫不及耐的大喊:“大哥,查到那个女人了!” 白天羽正在喝茶,还没等他答腔,白天勇已抓起他桌上的茶壶,大口大口地灌。 白天羽责怪道:“你就不能稳重一点,就该给你娶房媳妇,好好地管管你!” 白天勇吐了吐舌,这才放下茶壶,四平八稳地坐在白天羽对面。 “我跟了她好多天,表面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奇怪,平时也无非是胭脂铺、首饰店、绸缎庄这种地方,但有一点却很可疑!” “什么可疑?”白天羽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 白天勇道:“镇上那种地方不少,可她去的那几家,都是平时大嫂最爱去的……” 白天羽倒茶的手顿了一下,就听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她每次去,都故意问东问西,都是跟我们神刀堂有关的东西!” “你继续说!” 白天羽抓起茶杯,饮了一口,继续道:“还有一点是,她每个月都至少要去三次一个叫玉贞观的地方,都是趁你不在的时候!” “玉贞观?” “对!那玉贞观是一间坤修道观,都是女道士。坐落在西十八里的奶头山上,平时基本没什么香客。” 白天羽有点不懂,“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很奇怪啊!因为那奶头山之所以叫奶头山,是因为一山两峰,形似女人乳房,四周空无人烟,没有一棵草木,是一座光秃秃的土山!” 白天羽眉头一皱,用手中的杯盖刮了刮茶叶沫子,“你是说——这个道观很适合做据点,因为它看似正大光明,却很容易避免别人的监视与追踪,而且极有利于他们观察四周情况。” “正是这样!这不像是一个道观会选的地方。而且道观之外的另一座山头,是一位高丽公主墓!” “高丽公主墓?”白天羽一愣,“怎么会葬在我们这?” 白天羽道:“这个说不清!但大概就是建在四年前,一个月之后,就有了那座玉贞观,而且——” “而且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枕春楼也是四年前几乎同时开张的。还有一点,我调查中发现,无论是玉贞观,还是枕春楼,都与高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天羽眉头深锁,默默地啜了口茶,“我还记得,枕春楼之前也是一间妓院,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也是消息来源最广的地方。鸭绿江沿岸,从长白山到铁岭卫,一直都有高丽奸细横行,而且此事极有可能与断刀有关,的确值得重视!” “正是这样!” 白天羽放了杯子,“她每次去多久?” “她会留宿,而且每次玉贞观都会闭门谢客!” 白天羽一笑,“这件事就有意思了,你平时多注意观察,有空我也会去看看!” 白天勇点头,“我知道的!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喝了一口茶,“我听一些来往过年的人说,离无名集不远的一个雪谷里,好像看到过炊烟。” “炊烟?” “是的,只是那附近每年都有很多积雪的暗洞,经常会摔死人,所以一般没人敢过去,我怀疑阿飞——” 白天羽蹭地站了起来,“极有可能!易大经那些酒囊饭袋,根本就没花心思!” “要不要我一并查一查?” 白天羽摇了摇头,“你还是多留意一下玉贞观!这件事——我自己去查!”白天羽双目炯炯,他心里似乎另有打算。 第31章 放不下的刀! 袅袅娜娜的琴音徐徐散开,如平静的湖水,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白天羽今天没有拉帘子,而是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凤儿。 她有那么细的腰,那么挺的胸,那么长的腿,那么白的肌肤…… 她除了那张不协调的脸,几乎是——无一处不美! 他甚至都开始替他感到惋惜,不知该说老天是公平,还是不公平。你若说它公平吧,它偏偏给这样一个人,配上那样一张脸。可如果真的再给她一张好看的脸,那对别的女人,岂不更不公平? “今天,我想看你跳舞!”他叹了一声。 凤儿的琴声一窒,“为什么?” 白天羽道:“因为你这么纤细的腰肢,不跳舞实在太可惜了!” 凤儿一笑,便放下了琴,“好!那我就给你跳舞!”可等她站起身来,摆好舞架,忽又为难,“可是没人弹琴了!” 白天羽已站了起来,“那我来试试!” 凤儿眼睛一亮,“你会弹琴?” 白天羽道:“小时候跟一个瞎婆婆学过,只是不知忘没忘!” 他说着,便已盘坐满在古琴旁,手拈弦柱,定了定音,指背一挥,弹奏起来。 他一上手,便如行云布雨,石破天惊,竟是一曲《胡笳十八拍》。凤儿一听便是老手,人已随着琴音舞动起来。 他琴音疾,她便舞步急,他琴音缓,她便舞步缓,一时间云起雪飞,不绝如缕,她舞步婆娑,如凤舞鸾翔。 琴音转了几转,她舞步也变了几变。良久,白天羽才收了音。 凤儿已舞得满身香汗,微微气喘道:“没想到——你竟弹得这么好!” 白天羽却摇了摇头,“也许——我想错了!” 凤儿一愣,“难道我跳得不好?”她对她舞技的信心,更胜琴技。 白天羽却冷笑,信手将琴一推,“不——是太好了!你这样的腰马、耐力,不仅适合跳舞,还适合练武,武艺的武!” 凤儿看到他那冰冷的眸子,禁不住眼神一颤,小心翼翼的道:“你,你之前又从未问过我——是否会武!” 会武的人无论怎么隐瞒,可她的耐力、韧性、爆发力……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了大行家的。 “因为我要知道你会武,就不会每天在你的琴声里睡着!” 凤儿有点委屈,“你想得太多了,三年了!我若想杀你,早就动手了!” 白天羽目光冷峻,“或许是因为——你琴声一停,我就会醒!你根本就没有机会!” 凤儿眼神一黯,“原来,你从没信任过我!” 白天羽不置可否,而是厉声问道:“说!你为什么四处打听神刀堂?” “我不是打听神刀堂,我是在打听你!” “打听我?” “是的,我打听你!我想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包下我,却为什么又不肯要我,而你另一个睡不着的原因,究竟又是什么!” 白天羽的目光不由又一阵恍惚,“你打听到了什么?” 凤儿道:“四年前,你有一个小妾,她长得一定跟我很像!” 白天羽的心不由一沉,“很像?你听谁说的!” 凤儿显得有点儿激动,“我不用听人说,我自己猜的!”她那目光又黯然地一收,“至少是身材很像。她原是京城的一名歌姬,后来流落到了关东。她弹了一手好琴,有一副好嗓子。三年前在这枕春楼,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正是因为看到了我的背影!” 白天羽眼中那仅存的一点冰霜,突地就融化了。 凤儿却伤感的道:“我还记得你拉过我时,眼里的那种失望!你又问我会不会弹琴,我给你弹了一支,你就突然决定包下我!老鸨子当时乐坏了,因为凭我的容貌,只配在枕春楼洗衣、做饭,倒马桶!” 白天羽叹了口气,他无法否认,这么多年他无法安然入睡,的确是因为她的原因。 “其实,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根本就不是想听琴睡觉,你一定时常隔着帘子看我。帘子可以遮去我的容貌,却又能看到我的身影,你只是想骗自己——她还活着!” “你别说了!”白天羽突然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咔——”的一声,面前的琴与琴桌均被他一掌劈断! 凤儿却毫不畏惧,不退反进地往前走了两步,“我为什么不能说?难道还怕你杀了我?你知道一个女人与你朝夕相处三年,却被你当成另一个女人的心情么?为了让你睡觉,我弹琴差点把胳膊都弹断了,你却在怀疑我?” 白天羽看着她,她那溢满眼泪的眸子,却不由让他心里一紧,眼神为之一缩。 凤儿却还在幽幽的道:“我时常在想:老天真是不公平,把我生的处处都美,却为什么偏偏不给我一张好脸,我只恨我的手——不够长!”说到这,她的目光突地凄厉起来。 白天羽都不由为之一震,“你想怎么样?” 凤儿怒道:“如果手够长——我就扇他大耳刮子!” 白天羽见她那个认真的模样,不由被她逗笑了,“你管得还真宽!我都只是管管关东,你却连老天都要管!” 凤儿却含着泪,只是在那里气鼓鼓地不说话。 “你过来!”白天羽冲她招了招手,声音从没有过的温柔。 凤儿十分警惕地往前凑了两步,却被他一把抓住,直接揽进了怀里。 凤儿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你,你又想——装土匪?” “不!我只是想抱一会儿你!” “你,你为什么突然想抱我?” “因为一个男人,三年没碰过女人,他的眼里是不会有丑女人的!” “你——”凤儿又气得胸膛起伏,可他却偏把他的头枕上了那团绵软,又害得她开始小鹿乱撞。而她的每次乱撞,却又都会被他听在耳里。 可随即——她便意识到他腰间那把正硌着自己的刀。 “你,你为什么——总不肯放下你的刀?” “因为我的刀,还没到放下的时候!” …… 第32章 呕吐 雪谷是两个人的世界。 一切都那样的充实、美好。 除了笑声,就是情话。 除了欢乐,就是快乐! 活着简单,快乐也简单。 一日三餐,即可温饱,可不懂世间缘何生出那么多贪念——铤而走险,刀头舔血。 若是为了幸福而忙,却又为何越忙——越不幸福? 阿飞没有砍掉梅树,因为他不忍。 他不忍——是因为她不忍。 雪窟中的家具够用了,而剩下的木柴,足够他们取暖。 除去两人在一起的时光,阿飞都会捡几颗石子,等待那些偷树籽的麻雀。 雪谷中的石子,并不比木柴好找,他试着用手攥几颗雪弹,去射那些麻雀,越来越熟练。 从每天打三四只,到每天打二三十只,攥雪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这竟成了阿飞一个人时,打发这时光的消遣。 闲来无事,静坐于梅下,不管有没有麻雀,手中一直簌簌弹个不停。 听到麻雀翅膀扇动,不用想,不必看,随手一颗雪弹,一击必杀,百发百中。 最多时竟带回了上百只麻雀。鬼狐目瞪口呆,差点儿以为他端了麻雀窝。 后来,附近麻雀再也不敢靠近阿飞十步之内。 阿飞懂了:李寻欢的飞刀并不难,也并非不能自创,只要你——迫于无奈! 而李寻欢,当年又是怎样的心境? 有时,他也会想到沈浪。 “我希望有朝一日,沈浪能以你为荣,沈家能以你为荣!”沈浪的话一遍遍回荡。 而这时,阿飞都会抬头看着冰谷外的天色——雪,何时能化? …… 其实,阿飞的每一次寂寞,都是鬼狐造成的。 他的精力太旺盛,她担心一旦有了孩子,反而会被他折腾掉。 此外,她还要准备嫁妆。 那是她辛苦寻来的,一棵三百年铁桦的木头。 她用最锋利的乌兹钢刀,每天却只能刻上一点点。 她要在新年之夜,也是新婚之夜送给他。 阿飞不知她在刻什么,只知道她在刻。 李寻欢曾经也爱这样刻东西,然后在将它埋起来。 他不知她会不会,而又会埋在那? 两个月过去了,时光如梭。 她不再赶他出去,而是几乎不允许他出门,她每天纠缠他,疯狂的索取。 他们没人觉得时间漫长,但仍在计算日子。 腊月二十六。 鬼狐开始害怕:为什么我还没有怀孕的征兆? 两个多月了,何况是那样的频率? 阿飞这一天,没有下床。 腊月二十七。 她让他挖出床下藏着的那壶酒。她想取一些梅花上的新雪,来兑这壶甘甜的醇酒。 回来时,她发现阿飞脸色铁青,见她回来,转身便出了门。 她看到了那硕大的酒壶上刻着两个字:淫蛇。 她的双腿开始打颤——险些失禁。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她不是害怕自己忽略了这两个字,而是害怕——她不该拿这当喜酒。 晚上,她一个人睡在那张双人床上,久久不能合眼。听着他在屋外把雪弹打的啪啪作响,像是要把那坚固无比的冰壁打破。 他回来很晚,回来后,就从身后抱住了她。其实她一直没有睡,只是背对着他,睁开了眼,呆呆地望着那面冰壁。 他原谅了自己,而自己呢? 腊月二十八,阿飞惊慌失措的从洞外跑回来,他抱着头,仿佛见到了全天下最恐怖的事物。 是什么让飞剑客如此恐惧? 她想出去,他不让! 他呕吐,像那晚梦到林仙儿一样的呕吐。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 玉贞观,坤道清修之所。也就是不能结婚的女道士修行的道观。 这里果真如白天勇所说,空空的山脊上,只有两个土包,形似女人乳峰。方圆十余里,空无人烟,寸草不生。 右侧的山包是一座高丽公主墓,修得不算华丽,却很整洁,显然经常有人打理。 左侧是玉贞观那约七八丈的钟楼,就成了附近的制高点。除非你能上天入地,否则便无处遁形。 白天羽已经观察了几天,这里平时基本没什么香客,入观的都会被记录在册。每到日落,就会有道姑清场送客,所以完全没有机会潜入或滞留,白天羽也不由头痛起来。 可一座道观,竟如此的小心、神秘,却更让人不得不怀疑。 他只得求助知己好友知府卓云深,让卓夫人假扮成进香求子的香客,他躲在卓夫人的轿中,这才混进大殿,足足在那匾额之后,潜伏了三日。 直到这天傍晚,他终于听到了凤儿的声音,“住持可在么?”她只问了这么一句,便再没有了声音,显然是有道姑给她指点了方位。 可直到夜深人静,白天羽才敢从匾额后现身。他此前已换好了夜行衣,但腰间还是那把刀,只是同样被他包了黑布。因为这把刀在关东无人不知,家喻户晓。 连续几日的踩点,已让他对这间道观了如指掌,轻轻推开那扇殿门,便直向钟楼之下的方丈室纵去。 离着还有十余丈,他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袅袅琴声。他八步赶蝉,蝙蝠倒挂,人已隐在房檐下的暗影里,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声。 “你的琴弹得够好了!宫廷乐师也不过如此,我实在没什么好教你的了!”这是那个住持道姑的声音。 紧接着凤儿答:“不——我弹的肯定还是不够好,否则,他心里又怎会一直装不下我?” 此时白天羽已用舌尖舔破了窗纸,顺着那个洞口往里看去。 那道姑叹了一声,“凤儿,你一直不让他看你的容貌,他又怎么会喜欢你?” 凤儿幽幽的道:“可看到了我的容貌,所有人都会喜欢我,我不希望他——也是那种的俗人!” 凤儿说这些话时,白天羽正好通过那个小孔看向她,可只那一眼,他便已惊的目瞪口呆…… 第33章 画皮 那琴声、声音、身段都是凤儿,可偏偏一张脸不是,让他简直怀疑自己就是《画皮》中,那个偷看佳人的王生。 如今的凤儿,身段还是那么美,皮肤还是那么白,只是那张脸会让人误以为是月宫中的广寒仙子。 她云鬓高耸,眉如新月,目似秋波,鼻若玉管,一张软软的红唇配着洁白贝齿,美的如画,娇的如花。还是那种刚刚画罢,笔墨犹新的画,刚刚盛开,还带着朝霞晨露的花。 白天羽的整颗心都是颤的,这怎么可能是凤儿?现在说他不是王生,他自己都不会信。 道姑叹了一声,“可男人就是那种庸俗的动物,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 凤儿不由放下了琴,款款起身,“他不是!否则不会让我陪他三年,我只是怕——他把我当别的女人!”她罩着一身雪白长裙,还是那样挺的胸,那样细的腰,只是腰间却多了一根银色带子。 白天羽恍然,老天终究是不公平的!她比自己心中那个人还要美,他怎么会傻到相信那样的身体,会配那样的脸?如今这个样子才是相宜的! 他心不所属,房檐又滑,冷不丁地便发出了一点声音。 “谁?”凤儿一声娇喝,人已随着喝声穿窗而出,白天羽的轻功并不在金白银之下。 可就在他刚要遁走之时,却已被凤儿一把抓住了脚踝,不由分说便是一记摔碑手。 这摔碑手乃是军中的用法,凤儿那看似纤细的手腕,使将起来竟也小有威力,白天羽的身形便直向楼下跌去。 他刚到楼下,便想就地遁走,可没想到凤儿的身法那么快,已拦在了他身前,“小贼!你到底是谁?” 这时,那住持道姑已带着一群大小道姑赶来,可她们手中持得却不是中土道家用的剑,而是高丽刀。 “布阵!”那住持道姑吩咐了一声,这一群大小道姑呼啦一声散开,已把他团团围住。 白天羽不想暴露身份,也不想无缘无故杀人,便仗着一双肉掌往外闯。谁都知道他刀法厉害,却不知他拳脚同样不俗。这些道姑虽是高手,但奈何白天羽拳大脚重,竟也与他刀法相同,拳拳到肉,皆是绝招、死手,虽是留了情,可一时间却出招必伤,场上惨叫连连。 凤儿与那道姑皆是一愣,没想到来人竟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她们此前都没见过这种打法,也不识得是什么门派,只觉得他打人便如打沙袋相似,旁若无人,碰到便飞,沾到便倒。 “你,你这是什么拳?”那道姑惊问。 白天羽压着嗓子道:“拳是用来打人的,不是用来起名字的!”他也不想让这些道姑都变成残废,只想让她们知难而退。见那院中供着马、赵、温、关四座青铜立像,每尊丈余,相距七尺,便一脚扫去。这一脚又重又快,只听铛的一声脆响,竟一个撞一个地被他一齐扫到了墙角去。 道姑们见了,知道他手下留情,便纷纷后退,再也不敢进前一步。 “那就叫——白家神拳可好?”凤儿突在身后出了声。 白天羽一愣,四周的道姑也不禁一愣。 “一个人不论武功怎么变,风格却不会变,能使出这种拳脚的,普天之下只有神刀无敌!”凤儿说着,右手只在腰间一拍,她腰间那根银色带子,忽如活蛇般地动了起来,竟是一根软鞭。 地上的积雪与残叶,均被她那鞭风卷集着,原地打着漩涡。 如果说刚才那一记摔碑手,白天羽只是吃惊,那此时便是石破天惊。因为如果没有十足的内力,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而内功这门学问,自柴玉关阴谋之后,江湖已几近绝迹,可她所展露的这一手,即使是在沈天君时代,也绝对是顶尖武学。 可那阴柔,摧兰折玉的力道之下,竟隐隐地透着一股邪气,让白天羽都不免生出了一阵恐惧感。 鞭风激荡,刮得白天羽衣衫作响,皮肤生痛,脸上的面巾撕扯着,昭然若揭。他赶忙以手护住面巾。 可同时,那银鞭已如银蛇般地向他撕咬而来。白天羽一偏身,那银鞭却如影随形,打着旋地又向他缠来。他跳出三尺,那银鞭便跟出三尺,他跳出三丈,那银鞭便跟出三丈,也不知究竟能抖出多长。 他已见过神鞭西门柔的鞭,可比起这套鞭法,简直是萤火比月光。 白天羽叹了一声,只好出刀,“锵”一声,一道银光与他的刀相接,那裹着刀身的黑布已化为片片黑蝶,那条银鞭已如死蛇般地软了下去。 凤儿一笑,手腕微振,那银鞭又如听话的淫蛇般缓缓缠回了她的腰间。 白天羽只好一把撕掉面巾,“没错,是我!” …… 鼓楼上的灯光还亮着,凤儿的倩影映在窗棂上,琴音袅袅地响在耳里,与暗夜的格调达成共识,形成一致。 那灯光映着雪光,雪光笑对月光,光影下是白天羽与那个住持道姑——道号:镜花真人。 适才,白天羽只顾着去看凤儿,这时才注意到,这道姑竟也有倾国之色。虽然眼角惹了几丝岁月留痕,却仙风道骨,一副不染人间烟火的气质。 此时,她正给白天羽讲着一段传奇。 “凤儿的全名叫花白凤,她的母亲本是高丽国公主,为保两国和平,以贡女身份被献给了中土皇帝。因为她的美貌,很快成了皇帝最宠的妃子,可惜好景不长,没有几年,皇帝便驾崩了。按着中土的习俗,嫔妃是要殉葬的。高丽王怜惜爱女年幼,但趁吊唁之时,暗中收买了监工,用另一名贡女换她出来,并安排了我们这支接应的卫队。” “凤儿是公主?” 镜花真人摇头,“不——是我们这支卫队无能,凤儿的母亲虽被移花换叶,但半途却又被贼人劫掠,凤儿是她母亲与贼人所生!” 白天羽目光深沉而失落,红颜自古多薄命,这似乎是个永恒的话题。 “我们未完成王命,不敢返回高丽,只好留在中土,以求解救公主之法。可没有几年,公主便被那贼人始乱终弃,只留下了一个凤儿!” 白天羽万没料到凤儿的身世竟如此凄苦,“那座墓——是凤儿母亲的?” 镜花真人点头,“正是!” 第34章 梦醒! “你们口中的贼人,又是何人?” 镜花真人脸色微变,顿足愠道:“此事不光彩,此人也下作,不提也罢!” 白天羽不好再问,只好又道:“可你们为何不回高丽?” 镜花真人苦笑,“不是我们不想回,而是回不去!因为高丽王也换了姓,我们都是前朝老臣,回去也面临一死。索性便留在中土,一边潜心问道,一边收养从高丽过来的女人和孩子!” “收养女人、孩子?” 镜花真人点头,“是的!这也是凤儿之所以留在枕春楼的原因!因为高丽境内常有男子将妻子、女儿,或拐来的女人卖来中土,而妓馆是主要的收容所。所以我们才想到买一座枕春楼,守株待兔,结网而渔,不用我们再多花心思打探!” “枕春楼果真是你们的!” “是不是很可笑?妓馆与道观,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竟会是同一伙人的产业!” 白天羽摇头,“你们的心是好的,这反倒让我很钦佩!” “其实我们最初本是想让别人去的!但凤儿坚持要去,枕春楼又的确需要一个武功与智谋兼备的人,我便答应了!但以免她的容貌招来灾祸,我便给她易了容,可没想到,当天就撞见了你!” 白天羽没有搭腔,仍是眉头深锁,他当初之所以去枕春楼也是一个意外,只能说一切都是造化使然。 “这孩子心里想什么,你是知道的,我也不必多说!其实她本没必要经常来的,无非是想跟我修炼琴技,让你睡个好觉!” 白天羽听着鼓楼上传来的阵阵琴音,抬头望了一眼窗前那孤灯,眼中有一种深沉,“凤儿的武功……” “她的武功很杂,但我们教不出来,其中——有很多是得传于她的父亲!” “那个贼人?” 镜花真人点了点头,“她的父亲人虽无耻,本事却极大。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几乎是每年都会去找她几次,传她一些武功和旁门左道。他毕竟是凤儿的父亲,又没有恶意,我们也不好阻拦。” 白天羽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个人究竟会是谁那?可她那诡异的鞭法与轻功,却让他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惊神泣鬼的诡异之气,陌生的却又是他从未见过。 也许只是他想多了,恐怖的杀人手法总是相似的,自己的刀,不也常被人私下唤作魔刀么? 此时凤儿的琴声已经停了,窗口那道剪影正低头默默看着自己的手,她一定练得很苦。手指一定很痛! “我今天会睡在单房,也许——你可以跟她好好聊聊!” 白天羽还在望着那窗户上的剪影,而镜花真人却在偷偷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 腊月二十九。 天气晴,大大的太阳照着雪谷。 谷中的红梅,料峭的干枝纠结着,花瓣落了一地,无比的艳丽,也又无比的落寞。 人面梅花相映红。 鬼狐面对着地上的花瓣,就像照着自己。一片冰心,偏惹了一地残红。 叮铃,叮铃,叮铃…… 那是马车的铃铛声,不断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她心中一喜,马上又浑身颤抖。 他们似乎都忽略了,这冰谷离无名集并不远,总有人回家过年的。 她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 她终于明白阿飞怕得是什么了! 如果是最初那几天,这是他们梦寐以求想听到的声音,而现在……她怕一喊,梦就会有醒。 阿飞——是沈浪的儿子! 她听着那铃声越来越近,如今越走越远。莫名,落了一地的泪。 他不想出去,他在逃避! 忽地,那马车上有人唱起了调子: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留。思也思也,思不得,眼泪白流。落眉头,系心头,伤透九重楼。是身留?是心留?人虽咫尺,心上九霄头。 这调子,似乎一下子唱进了鬼狐心里去:是呀,心若不在,人在有何意义?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把手对着腮边,冲着谷外大喊:“谷下有人,救救我们!” 谷顶的残冰一阵裂响,顿时落了几块。她知道这声音会传的很远,甚至会把熟睡中的阿飞叫醒。 “你为什么喊出来了?”原来他早就站在了她身后,只是想看她究竟会怎么做。 “难道我们不该面对现实么?”她背对着他,泪流了满脸。 阿飞望向她的背,无言以对。 “这个雪谷,是你我的一场梦,冰消雪融,梦终究会醒!”鬼狐回过头,抖落了一串泪水,狠狠地砸在花瓣上。 阿飞上前抓住她的肩,“可为什么要醒?我可以陪你留在雪谷一辈子,冰雪化了,迟早还会结冰!” 她一把甩开他,“可世间不是只有两个人的世间!” “什么意思?” “因为你愿意陪我在雪谷里一辈子,却不愿意出去娶我!” “有什么区别?” “那你愿意么?” “我——”阿飞没勇气说出来。 “因为出去,你会面对李寻欢,沈浪,甚至林仙儿。江湖中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娶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你愿意么?” “你别说了!” 阿飞一声大吼,再一次呕吐了起来。他趴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跟昨天一样,很之前想到林仙儿时一样。 这——算是回答了。 雪谷上已有一个老迈的声音传来:“我只有一个人,只能先拉女人上来!” “好,你先拉我上去!”鬼狐大声的回着。 一只冰冷的手却拉住了她,“可不可以不走,我求你了!” 飞剑客这辈子,从没求过任何人,哪怕被刀架在脖子上。 “你舍得我们的家么——阿良?” 鬼狐的身体僵住了,心被击碎,彻彻底底的击碎。 她回头看到了那个冰窟,想到了那个梳妆台,那张双人床,她想起了两个人在一起的——一幕又一幕。 那是她: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她任眼泪肆无忌惮地随风飞扬,她开始后悔,自己本不该喊出那一声。 “我姓沈,沈浪的沈!” “我要有一个儿子,他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男孩!” 阿飞的话一遍遍地在耳畔回荡。 我为什么不怀孕?为什么?她的确不止有过一个男人,她或许——已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她扯回了手,“或许,我们是错的!” 阿飞愤怒了,一把推开她,“你走吧!一个男人不够的婊子,你就想上去勾引男人!” “啪——” 一个响亮、清脆的耳光,打在了阿飞的脸上。 第35章 梦碎、美梦与红盖头 阿飞愣住了,鬼狐也愣住了。 何时,她开始这么在意这句话了? 过去,她把这当成一种赞扬。 还是说:她不希望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讲出来? 她又扪心自问:她跟他分开,还会勾引男人么? 总之,她愣住了。像被千年堆积的冰雪,一瞬间冻成了雪人。 一条绳索,已从石壁上缓缓滑落。 “你们还上不上来?我等着回家过年呢!”谷顶的老者大喊着。 “是的,我就是个天生的婊子,我这辈子,不能只有一个男人!”鬼狐苦苦一笑,抓住了那根绳子。 她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阿飞,看一眼雪谷,看一眼那梅花。 她只怕就只那么一眼,就会做下世上最错误的决定。 泪水,顺着两颊流动,转瞬成了冰凌。 而那冰凌——深深剜着她的心。 临近谷顶,她没有一丝喜悦,甚至升起一丝奢望。 他上来时,会不会跟她说:我会娶你,不管在雪谷,还是在江湖,我都愿意娶你! 那她会奋不顾身地扑到他怀里去,哪怕马上就会死,她也愿意。 然而她发现,她可能真的会死! 因为谷顶不止有那个老者,还有另外两个人,那老者为什么撒谎? 但她马上被身边的老者捂住了口鼻,她瞪大了双眼,满是恐惧之色。 那是迷药,她以前很熟悉的味道。 她是鬼狐,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又魂游天外的鬼狐。 她如同泥鳅般地瘫软下去…… …… 阳光是刺眼的,大大的太阳,比山谷下看起来近很多,大很多,它照射的地方,却满是罪恶。 雪是白的,却未必是纯洁的,它是凉的,却未必及人心的冷酷。 残雪飞扬,人心冷漠。 光天化日之下,冰天雪地之中,她泪眼望着天,任由身上的他们欺凌自己。 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么? 她什么都明白,却偏偏不能动上一下,她什么都懂,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甚至希望他们也不要发出声音,让阿飞留下最后的尊严。 她甚至还奢望他们完事儿之后,能把他拉上来,哪怕留下一根绳子也好。 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们只是走了,唯一的善良是没有杀了她,或把她重新抛回谷中。 谷下的人一直没有出声。 没有喊,也没有叫。 他是不是又回到了那个冰窟之中,还愿意做那个梦? 梦终究是美的,也许他才是对的! 傍晚时,她终于可以动了,可以哭了。 但她只能跑到很远的地方,他听不见的地方——才敢哭。 如果不是怕他看见,她甚至想一头扎下那个雪谷去。 她大声的哭,放肆的哭,号啕的声音响彻天地。 但——这天是瞎子!地是聋子! 没有人能惩罚那些恶人,除非——你、比、他们、还恶! 她要做回鬼狐,曾经那只骄傲、狡诈的鬼狐。 而且,她还要做一个会杀人的鬼狐。 所以,她不能死! 她没有返回雪谷,她没脸回去,一只可恨、狡猾、风骚的狐狸,匍匐在雪地之中。 …… 无名客栈名存实亡。附近村民再也吃不到相思豆、离断肠、泣血红丝那几道菜,就连醉生梦死的酒也买不到了。 而那客栈还是每天准时开张。 小姑娘依旧把桌子擦得锃亮,她依在门边,似在等什么人。 有人说:老掌柜死了! 院后那座新坟便是,她在给他守灵。 也有人说:她在等情郎! 那个跑堂的便是,已经不见好久了! 还有人说:何止人不见了! ——连那条狗也不见了! 她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伤心,而且每天傻笑,一副怀春少女的样子。 这些话,孙小青都知道,她有她得到消息的办法,可为什么偏偏找不到他半丝消息? 她只能等,她相信他只要还在关东,就迟早有一天还会来! 大年三十,她又准时开了张。 门缝里却塞了一张字条:阿飞在西南十八里外的雪谷。 那张纸条还是温的,她抬起头,却只看到了一个独臂的,如黄沙一样黄的背影。 阿飞昨天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确实转身就回到了冰洞中。 他根本从没想过要走,也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他甚至把屋内打扫的干干净净,又把那给她当镜子的马鞍擦得铮明瓦亮。 他煮了双份的粥,烤了双份的马肉、麻雀,甚至把那壶酒温好,只等着她大年三十回来喝。 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她一直偷偷雕刻的那截铁桦。 其实他忍了好久了,但知道她要给他惊喜,但今天就是好日子了。 “偷偷看一眼,不打紧的。”他的嘴角挑出了一抹微笑。 “怪不得你的手上总有血泡!”阿飞觉得自己好幸福。 她肯定废了好大力气,即使乌兹钢刀很锋利,她的手也好巧。 铁桦上面的花纹和字迹都栩栩如生:上巢双鸳鸯,下合连理枝。 上面刻着精细的鸳鸯戏水与相思树,阿飞的眼睛一亮,他太喜欢了,也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她捡柴回来,突然极其兴奋的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她把他带到了两棵缠抱的铁桦下。 其实阿飞早就发现了它们,别的铁桦都是笔直的,只有这两棵缠绕在一起。他一直觉得稀奇,却又不知有什么名堂。 她却一下子跪了下去,并且拉着他也一起跪下。 “为什么要跪它们?”他阿飞只跪过母亲,连天地都没跪过。 她却双手合十,“这是夫妻树,也叫连理枝,它们可以保佑有情人永远在一起。” 阿飞这才跪了下来,而且冲那两棵树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鬼狐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的憨态,没想到名扬天下的飞剑客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她偷偷站起身,打了他一下就跑,后来就被他抓住了。他开始亲她,就在那棵夫妻树之下。 …… 想到这,阿飞的脸红了起来,“可惜没有红盖头,她会自己准备么?” 他忽又摇头苦笑,“这东西,哪有女孩自己准备的,我得想想办法!” 他撕破了自己最后那一点布衫,用一块冰凌划破了手腕,把血滴到了那上面去。 鲜血越滴越多,越滴越多。 因为月已偏西,他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 第36章 回到原点 今天是大年初一,家家都放起了鞭炮。一地残红落尽,代表着送走了旧的,迎来了新的。 有人欢乐,就有人愁。 昨天刚从城里赶回来过年的刘老汉被人杀了,还有他两个儿子。 如今,家里只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 太作孽了,这是多么好的一家?刘老婆能说会道,刘老头老实本分。 两个儿子回来后,还给每户都送过一包糖。 …… 鬼狐满脸是血,她跑啊跑,跑得是雪谷的方向。 她杀人了,第一次用刀子杀人,却不知有没有杀死。 她寻着车轮印迹,找到他们时,她却愣住了。 他们已经被塞住了嘴,绑好了。只是多了个老太婆,还有一桌没有包完的饺子。 她很紧张,难道是老天开眼了?她甚至紧张到没有多思考,便抽出了刀。 但还是用了两刀,即使那是乌兹钢刀。 那是老汉。 第一刀,她割破了他的喉管。 血像泉眼一样一波一波地涌出来,红艳艳的,热腾腾的。 另外三人都开始大叫,可他们被堵了嘴,而且外面都是鞭炮声。 老汉只是挣扎,却没有死。 她又一刀刺破了他的心脏,血如利箭般射向她的脸。 她立马扔了刀,蜷缩在墙角。 血一直在喷,老汉满眼恐惧,嘶吼着,挣扎着。 屋里弥漫着一股不好的味道,除了血腥味,还有屎尿味。 另外三人全部失禁。 就在鬼狐颤抖着捡起刀,准备刺下第三刀时,一阵鞭炮又响,她扭头就跑。 她一步一个踉跄,只想回到雪谷,永远也不想出来。 她跑回雪谷时,天已大亮。整个雪谷都坍塌了。 她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那阿飞?到底有没有出来? 但马上她就在远处的一块雪地上,发现了一件鲜红的血衣,准确的说:那更像是一方血手帕。 “阿飞!” 她扑在地上,拾起了它,这才发现那雪地一旁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些字:这是他用鲜血给你染的红盖头,如果你真的爱他,请永远远离他。 …… “你是谁?我要找我娘!”阿飞用一对小拳头,狠狠地砸着黄衣独臂鬼的后背。 “你不用找她,她已经死了!”独臂鬼脚步飞快,即使跟阿飞说话,也全无气喘之态。 “你胡说,我娘不会死!” 一路上,二人几乎就在这样重复的对话中度过。 他有时用腿跑,有时换快马,那快马都是他一路抢来的。 他总是一脚就把马上的人踢下去,然后就骑在了人家马上。 他似乎不眠不休,阿飞则哭累了就睡,睡够了就哭。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阿飞再睁开眼时,已是满眼的冰天雪地。 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一眼望不到边。 他终于放下了他,并交给了他一柄铁剑。说是剑,其实不过是两个木片把手,夹着的一个长长的铁片。 “你要想活着,就得学着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我要回家,我要我娘!”阿飞捡起那块铁片,直接向他刺去。 他一边躲闪,一边哈哈大笑,“很好很好,不愧是沈浪的儿子,饿了七天七夜,还有力气!不过,你更应该留着去对付那些狼!” 说着,他飞起一腿便将他踢落山崖之下。阿飞再抬起头时,他看到了三只小狼,三只跟他一样,十分饥饿,又刚刚开始学习捕食的小狼。 …… “啊——” 阿飞的肩膀一阵抽动,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只是一场梦,那样恐怖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回去。 但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因为这里已不是冰洞,而且他浑身酸软无力。 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出现,“你终于醒了!” 那是个腮边稍微有点婴儿肥的小姑娘,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调皮可爱,小小的、微微翘起的一只琼鼻,两角微微上扬,拥有完美弧线的漂亮嘴唇。 他认识她,无名客栈的青姑娘。 阿飞的嘴唇刚动了动,孙小青就已甜甜说道:“你不用说话,你想问这是哪?你为什么会到了这里对么?” 阿飞虚弱地点了点头。 “你在无名客栈,这里是我的房间,我在雪谷找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你……” “血泊……”阿飞好不容易咬出两个字,苦苦地一笑。 “我是收到一张纸条后去找你的,但我不知是谁塞的纸条,上面并没有署名。” 会是她么?阿飞心中想。 “你现在身体很虚弱,而且一直做噩梦,你在梦里一直再叫一个人……” “娘?” “不是,你叫的是——阿良!” 阿飞又一阵苦笑。 “我不知道你走后,究竟又发生过什么,总之我在等你,每天都在等你……” “等我?” 孙小青缓缓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她轻轻摇头,“不知道,反正就是想跟着你,陪你去找李寻欢也好,陪你去找沈浪也好,哪怕陪你去找梦中的阿良,也好……” 她的声音本越来越低,却忽又紧张起来,“但不论去找谁,你现在都应该先养好身体。” 阿飞沉默了。 沈浪云游四海,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答应过参加李寻欢的婚礼,可现在有太多疑问,只要这些疑问一天不解决,他还不想见他。 找这两个人虽难,却没有找第三人更难,因为他们至少不会躲着他,而她以后——就一定会。 一个人若想躲着一个人,那才是最远的距离。 他真的不该死,因为这世上实在有太多他不能死的理由。 也许那个雪谷真的是一场梦,从他堕进去之后就是一场梦。如今他又回到了无名客栈,回到了最初。 孙小青已端了一个托盘过来,把第二碗里的汤水喂给他。 阿飞喝了一口,那汤水有点香,又有点苦,但一瞬间力气似乎恢复了不少。 “为什么会有四碗?” 孙小青脸一红,“因为我之前一直在纠结,到底该给你喝哪一碗。” “有什么不同?” 孙小青咬了咬嘴唇,“那我说,你听。” 阿飞点了点头。 第37章 醉、生、梦、死 “我给它们都取了个名字,分别是:醉、生、梦、死,这不是李寻欢取得那个醉生梦死,而是我取得醉、生、梦、死!你喝哪一碗,就注定了我以后的命运。” 阿飞听着。 “第一碗是醉。我以为会是你喜欢的一碗。它是用孙家酒馆的二十年陈酿和无名客栈的新酒调制的。如果你选了它,我就会留在无名客栈陪你开酒馆。” 阿飞叹了一声。 “第二碗是生。我最想让你喝,又最怕你喝的一碗。因为它是人参乌鸡汤,你喝了很快又会生龙活虎,我担心你头也不回的离开无名客栈,再也不记得我是谁。” 阿飞莫名心痛,替她心痛。 “第三碗是梦。我很纠结,又很自私的一碗。因为它是罂粟花,快乐泉。你喝了之后就离不开我,我还可能成为你梦中的阿良,但你醒了,就会永远恨我。” 阿飞突然有些害怕。 “第四碗是死。我最怕你选,又不得不选的一碗。它是林子里花斑菇煮出的水,如果你已了无生趣,我就把它喂给你,你可以死的稍微好受一点……” “那你呢?” 阿飞很奇怪,这第四碗里面为什么没有她。 “因为,”她拿下了那只小碗,“这是一只鸳鸯碗。” 阿飞这才发现那碗中有个暗隔,其实是两份水。 他看着她的大眼睛,那里仍旧清澈如泉,“你为什么要这样?”他不懂一个仅一面之缘的女孩,为什么甘愿跟他一起赴死。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阿飞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割开手腕这件事,不由若有所思。 “但你还是给我喂了第二碗。” “因为我说服了自己,陪你到任何地方,不管是无名客栈,还是天涯海角,即使你想带我去找梦中的阿良。” “因为你愿意在雪谷陪我一辈子,却不敢走出去娶我!”鬼狐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为什么会不一样?”阿飞糊涂了。为什么孙小青会为了她离开无名客栈,而他却不愿陪阿良离开雪谷? 难道错的不是阿良,而是自己么? …… 一口烟,足足的一口烟,照亮了那副面孔。他正值壮年,却有双暮气沉沉的眼睛。 他蹲在车上,如个老叟。幽蓝的烟雾在暗夜环绕着他,四周躺了一地的死人,只有一个是活的。 活着的是金大发,他细皮嫩肉,肥肥胖胖,衣冠华贵。 他万万想不到,重金雇来的打手,竟如此不堪一击。 打手毕竟是打手,而对面那些人,却是为了:活下去! 他并不知忽然从天而降的这个人是谁,却扯着他的裤腿,“救我,我给你银子,不——金子!” 他咬着牙,这是活命的唯一机会。 对面那伙人也没料到:为何会凭空出现这么个人物。 金大发实在快逼得他们活不下去了,干完这票,他们本来打算收手的。 每人都能买上几亩地,讨个不错的媳妇儿。可这个人,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他们有点怕他,因为他们都是向死而生,毕竟还是想活的。 而这个人不同,他的眼睛彻底死了,心当然也死了! 刘堂站了出来,今天的人死得够多了,他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拱手道:“阁下,报个万儿!” 那人却没有回答,还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而且他似乎学会不久,偶尔还会发出阵阵咳嗽。 他不是不回答,而是他没有名字。 他只知道自己姓屠——屠狗之辈的屠。 因为他真的杀了一条狗——黄狗。 他也搞不懂自己是什么心理,总之,杀那条狗时,他无比的畅快,但却泪流满面。 之后,他就一路南下,找寻活下去的理由。他吃最好的馆子,逛最贵的窑子,转眼就出了长白山。 他知道了! 盐水花生、苦菊鸭肠、醋酿萝卜皮都并不好吃,而七日醉——也并非什么美酒。 可孙小青——却是个真正的好女人。 他的银子挥霍一空,而就在这时,远远地望到了两支对峙的人马。 他本是想救人,这是孙白发告诉他的——侠!不过这次——他想收点钱。 “这是哪儿?”他沉着嗓子,低头问了金大发一句,就像眼前之事与他无关,他跳出来就是想问个路。 金大发很懵,但还是虚弱的回道:“铁,铁岭卫!” 那暮气沉沉的眼睛突然一团雪亮,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他之前的想法都变了! 白山有神刀堂,黑水有万马堂,而铁岭卫——还缺个主人! 那壮硕的身躯慢慢从车辕上,黑暗里站了起来,“你们的银子,命——我都要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这时好想有个名字,一个听起来就狠,就像个主人的名字。 “记住了,我叫:屠、啸、天!” 第38章 可怕的情人刺 雪原、枯树、孤车,天地之大,只容得下黑白。 一辆马车拖出长长的轮迹,行在萧索之中。 赶车的与众不同,别人都是坐着赶车,而他偏蹲着。既像一位寒江独钓的老翁,又像一只守潭待月的猴子。 他满脸通红,有了三分醉意,手中的长鞭,随着那醉意——晃啊晃。 风就吹着那张脸,饱经风霜的脸,吹白了双鬓,吹皱了额头。 关东的冬天,不能不喝点儿酒,尤其还是东家不花钱的酒。 无名客栈没有七日醉了,这是青姑娘买的土窑烧刀子。 高粱酿的,一线喉,热辣到心里去。 青姑娘买不起车,只能雇车,车上的人要休养,她才用烧刀子讨好了马夫。 阿飞什么都没有喝,但同样很热,不论是身上,还是心上。 她说他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让他喝,他听了。 她让他脱掉那皮衣皮裤,他又听了。 她还说他应该多笑笑,他最近连笑容都多了。 他现在穿的是她给他蓄的新夹袄,不能不暖。 阿飞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而且他一点也没有抗拒。 他是动物,与野兽共同长大的动物,他明白谁是真正对他好。 他从没这么俊过。 他从没这么乖过。 也从没这么暖过。 而且他有点怕她,不仅是她曾给他的醉、生、梦、死,还有那天她给孙白发迁坟。 “你为什么要把他迁走?他喜欢关东烟。” “就因为他喜欢关东烟,才不该留在这里!” “为什么?” “烟对身体没好处,他留在这里会一直抽。” “你希望他少抽烟?” “不是我,是我奶奶。” “她在哪?” “在平江的另一个坟里。” “你想把他们合葬?” “不是我想。” “那是你奶奶想?” “不是。” “你爷爷想?” 她摇了摇头,“也许他们都想。” “他们说过?” “不,我猜的!” “猜的?” “因为奶奶说,男人不能没有女人管着,而爷爷在奶奶面前从不抽烟。” 阿飞觉得他从没这么害怕过一个人,而这种怕又出奇的让他不想拒绝。 他明白,孙小青这是要管着他了,像他奶奶当初管着他爷爷一样。 还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她把醉鹤的蔷薇剑给了他。她说:你用这把剑去刺李寻欢,就知道他是好人坏人了!因为人越坏——剑越香! 第二件是她把阿良留下的那截木棒也要去了。她也在刻,不停地刻,还说要把这根木头刻完。 …… 她问他,“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车轮碾在雪地上,引起阿飞的思绪,他知道她指的是雪谷,她也告诉过他:雪谷已经塌了。 他摇摇头。 “其实,我希望你回去!” “为什么?” “跟要与你找阿良一样,都是希望你能忘了她。” “我找到她,会忘了她?” “因为你不找到她,就不会死心!” “死心?” “是的,因为一颗心只有死了,才会重新开始。” 他沉默。 “其实有一句话,她错了,她可以俘虏所有男人,而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她的声音很轻,如在梦呓。 而阿飞也如同在梦中,就看着那样一个美美的身影,用那把小刀,细细地刻着。 那是铁桦,比寻常钢铁还要硬几倍的铁桦,鬼狐用的是乌兹钢刀,而孙小青用的只是飞刀。那个身份不明的刺客,射在他爷爷眉心处的飞刀。 “你该换把更锋利的刀!”阿飞跟靠在他身上的她说。 她的后背一直依着他,所以她的每次发力,他都能清晰感受到。 “你说的对,可惜这里没人卖刀。” 刚说完,一个声音便从车外传了进来,“卖刀!卖刀!卖好刀!” 阿飞一怔,孙小青却莞尔。 “冰天雪地,还真有人卖刀?” “有些事儿,就是这么巧!”孙小青淡淡一笑,已刷地拉开了窗子。 “你能有什么好刀?” “那就要看姑娘是否识货了?”那是一个怪人,之所以称其为怪人,是因为他长得奇怪。 脸堂黑的发亮,眼睛大的出奇,胡子长在腮边。身量很矮,面颊消瘦,肚子却鼓鼓的,像个孕妇。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油油的,亮亮的,活像一只——马蜂。 孙小青一笑,“那我可要好好看看喽!” 一件事如果太巧了,不得不让人怀疑。阿飞想拉住孙小青,因为他的身体还未痊愈,没信心能保护她。 而孙小青却已下了车。 “是好是坏,一看便知!”那人说话的声音也像马蜂,自胸腔下连带着肚子,一齐发出一股嗡嗡声。 孙小青已踏雪而来,脚下踩出清脆的咯吱声,“只要是好刀,姑娘就不会不认得!”他可是无所不知的孙家人,出过品评《兵器谱》百晓生的孙家人。 马蜂颇自信地把一物横在一掌之中,“那这个——姑娘可认得?” 孙小青见他掌中那物长六寸七分,被一个黑金鞘裹着,“你不拿出来,让我怎么看?” 那卖刀人一笑,便将那物拉住半截。孙小青一屏,“这,这哪里是什么刀?通体污黑,并无刃口,倒像是浸了毒的野猪牙!” 阿飞听到这话,已从车中钻了出来,因为这让他想到了鬼狐说的——毒蜂刺。 那卖刀人嘿嘿一笑,“姑娘且看,这东西形似毒牙,还带回钩那!” 孙小青一惊,“毒蜂刺?” 阿飞也同时唤道:“别碰它!” 孙小青一回头,阿飞的表情同时变了,孙小青的表情也变了。 因为阿飞发现,卖刀人正趁孙小青回头,露出一脸阴恻恻的笑。而孙小青也看到,马夫趁阿飞背对着他,扬鞭直击他头顶百会穴。 “呛——” “啪——” 利器只有在出鞘时,才会发出一阵龙吟。 而鞭捎儿只有在挥出后,才会卷起一点清脆的风鸣。 然而,那利器没有刺中,鞭子也没有打中。 两人都趁势一滚,相交而过,竟是要解救对方,却也因此纷纷躲过了一劫。 对手比想象中难缠,一击不中,又生二意。 卖刀人已把毒蜂刺掖了,左右双掌各射出八道毒针,分取阿飞周身要害。 马夫横起马鞭,直点孙小青腰眼儿。 “兵兵兵兵……”八道毒针尽被八点冰凌打落。 鞭捎儿也哑了,因为它被孙小青掌中一物割断,那物件就在孙小青掌中旋转着。 比鞭声温柔,比寒风多情——峨眉刺,也叫玉女簪。 孙家的秘传也是刺。孙白发的烟杆,百晓生的判官笔其实都是刺。而孙小青的刺——叫情人刺,因为它是一对。 第39章 猴与蜂 “你怎么会楚留香的弹指功?” 两人已背靠背贴在一起,孙小青看到阿飞打出的雪弹,眼神发亮,如刺上那一点星芒。 阿飞气喘吁吁,手中是一把雪,被他攒得出汗的雪,“我不懂什么弹指功,这是我在雪谷里打麻雀练的。”他的身体本来就没有痊愈,这几颗雪弹,几乎已用尽全身力气。 “你这手功夫练到极致,可以用水打穴,用气打穴,那时候可就是弹指神功了!” “我不懂!” 阿飞的确不懂。他一切的技能,无非是为了生存,而被逼出来的。 “你真的很奇怪,不懂剑术,却直通剑道。不懂用气,却又创出了弹指功。” “我只是为了裹腹。” “可你应该做个大侠。” “大侠?” “对!跟沈浪一样,懂得能杀而不杀的时候,你就是大侠了!” 阿飞虚弱地一笑,“可惜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却要杀我们!” 他曾在雪原与野兽争食,也曾在江湖与人搏命。他受过无数的伤,多少回九死一生,可却都不如现在凶险。 因为疼痛他可以忍耐,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有气无力的身体,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他简直恨死了这种感觉。 孙小青明白阿飞心里在想什么,她每天都在照顾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阿飞的现状。所以,现在只能靠她了。 那马夫与卖刀人并没有急着出手,因为他们也看到了阿飞额头上布满的虚汗。 马夫这时才说了一句,“你们两个别做梦了,该上路了!” 那卖刀人却只是嘿嘿地一笑,那笑声嗡嗡地振动着圆滚滚的身躯。 孙小青已猜到了他们是谁。一个是七惑星中,曾把青魔手打成重伤,武功仅次于狼夫狈妇的贪猴,另一个却是毒蜂。 毒蜂武艺低劣,但却被认为是比鬼狐还要难缠的人物。因为他,根本不必练武功。 他精于算计,又一身是毒,暗器与轻功出神入化。最好的战绩是在唐门四大长老的围攻下全身而退,并成功射杀了一人。 孙小青知道自己现在是主力,可她也明白,她无论对谁出手,另一个都会直接攻击阿飞。 琢磨了一下才道:“你不要乱动!弹指功是暗器的克星,等我先对付了疯猴!” 话音一落,人已弹身而出,直取疯猴。 孙小青用的是掌法,孙驼子一路的掌法,没她那么刚猛。但掌中有刺,孙家打穴的绝技。 孙小青想速战速决,一上来就都是险招,死招。疯猴猝不及防,一时间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连后退七步,自雪中踢出一根齐眉短棍,这才是他预先埋好的语气。 “臭丫头,找死!”短棍一挥,画风突变,孙小青立时落了下风。 阿飞却满头虚汗,他不敢回头。此时的他,只能避免自己成为累赘,他也知道自己所面对的,绝对是个可怕的人物。 毒蜂手毒、心毒,浑身是毒,此刻两只大眼睛却在恶毒地乱转。 他又在算计。 他的确是又毒又疯,可现在却是只被拔了尾针的毒蜂,他的绝命针被鬼狐骗跑了,一个失去傍身绝技的人,不能不加倍小心。 面前这个人虽看起来虚弱,可毕竟是杀死过青魔手和醉鹤的人。 他算计该先上去帮贪猴,还是直接对付阿飞,甚至是逃跑。 他并不擅长贴身肉搏,如果单打独斗,他比鬼狐也强之不多。他杀人靠的是暗器和毒,可阿飞偏偏精通弹指功。 孙小青算对了,他并没有稳胜的把握。 可如果先帮贪猴,结果就万万不同了。除去了孙小青,贪猴只能回头来帮自己。 而之所以又计算逃跑,那却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深刻明白,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阿飞却只能淡淡地望着他,小心警惕着他的暗器,如果能暂时拦住这个人,他们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毒蜂终于动了!因为他已经算计好了。对!先帮疯猴,这才是最明智的。 他横着动,那煤球一样的身躯如一道黑风,随手射出了十二道毒针。他要借助自己身法的优势,一是要找寻偷袭孙小青的机会,二是想以此拖垮身体虚弱的阿飞。 他这招真是毒!阿飞果真怕他偷袭孙小青,只能随着他动,随手打出雪弹,却击落他手中的毒针。 那毒蜂却左右穿梭,翻转腾挪,只一会儿,雪地上就落了无数黑黝黝的毒针,阿飞却已被他拖得油尽灯枯。 另一边孙小青也是苦不堪言,她已从开始的强攻转为了防守,如不是用了孙白发“不求胜,既无败”的道理,她此刻早已死在棍下。不是她武功不精,实在是疯猴太强,毕竟是曾把青魔手打成重伤的人物。此时别说救阿飞,她自身都已难保。 阿飞那边已累得几近虚脱,一个踉跄,毒蜂已趁机左右开弓,使出他的绝技:八十四道黑蜂针! 那毒针便如蜂群倾巢而动,一半直取阿飞,另一半却是射向孙小青。 阿飞早已体力不支,一时间更攥不出那许多雪弹,便将手中的雪团整个打出,飞身去挡那些飞向孙小青的毒针。 雪团空空落在地上,阿飞却险些成了刺猬。身后的孙小青一声哀叫,小腿还是中了几颗。 “多管闲事!”贪猴骂了一声,却趁机一棒击中孙小青前胸,孙小青喷出一口鲜血,如断线风筝般地飞了回来。 孙小青与阿飞又跌成一堆,无力地相视苦笑。 毒蜂这一战收获颇丰,功劳远胜贪猴,禁不住抱臂一笑,“什么飞剑客!不过如此。” 贪猴也走了上来,一棍顶在阿飞胸前,“看来醉鹤是酒泡多了,变成醉鸡了!” “你说要活得还是要死的?” 贪猴看了一眼孙小青,嘿嘿一笑,“好在淫蛇、凶虎,已变成了死蛇、死虎,否则,这丫头可有得受了!” “你们要再多说两句,也会变成死猴、死蜂的!” 一个嗓子哑到有点恐怖,犹如魔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40章 雪中黄沙 贪猴与毒蜂都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人?竟能悄无声息地摸到他们身边来,而且地上积满了雪。 阿飞听到那个声音,也立即警觉起来,因为他听出来了——独臂鬼! 他们也同时看到了那个人,他就像雪地里飘来的黄沙那般无声无息,那般落寞。 他也真的是一只鬼,半边脸的五官与另一半完全对不上,就像是长了两个人的脸皮。 贪猴与毒蜂都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他们两个长得虽丑,可毕竟还是个人,不可能比鬼更丑! “是你?”孙小青却认出来了。 阿飞一愣,“你见过他?” “你在雪谷的纸条就是他送的!”她虽然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可那独臂与一身黄衣的特征却让人记忆犹新。 阿飞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原来——你一直在跟着我!” “我是鬼,如影随形,当然会跟着你!”那独臂鬼却一挥那黄衫的袖子。 孙小青却摇头,“不!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是——财史金无望!” 金无望三字一出,贪猴、毒蜂瞬间胆寒。那是他们自幼就听过的前辈人物。当他们还在襁褓里,此人就已闻名天下。 当年快活王座下四使之一的财使金无望。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究竟是变老了?还是更强了! 毒蜂脚下的雪突然多陷了一块,金无望淡漠的道:“别动!否则你立即会死!” 毒蜂哪里肯定他的?他觉得在多留一刻才会死,他双手一挥,冷不防又射出八十四道黑蜂针,人已随着这个动作直向后退去。 那黄影忽地一闪,便化成了一道残影,毒蜂刚一愣,就觉得脖颈处一凉。一股寒意直从颈后而入,又从咽喉而出,紧接着,他看到了一股从自己喉间穿出的血线,然后那咽喉就开始嗤嗤漏风。 一颗手指已由后至前,直接洞穿了他的喉咙,他鼓着一对大眼睛,就那样倒了下去。他从没见过这么快,也从没感觉过这么凉。 贪猴却一直站在那里,他没有动,因为他的腿在打颤。 他终于得到了那个答案,他没有变老,而是变得更强。他们是那一代人,注重内功的一代,人越老,功力却越精湛。 金无望已没有再动,仍是站在毒蜂死去的地方。 “你怎么变弱了?”他在问阿飞。 阿飞摇头,“不,我并没有变弱!” 金无望却不依不饶,“你就是变弱了,因为你被女人腐蚀了骨头!忘了你娘的话,也忘了我的话!” “你,你胡说!”阿飞攥着拳,仿佛又想起了他之前在雪山之巅,羞辱自己的每一次。 金无望冷冷一笑,“那就起来,证明给我看!你要记得,你是一只野兽,只要还有一口气,还有爪牙,就还能战斗!” 阿飞满腔羞愤,满身怒血,他又想起了他之前把脚踩在自己脸上的那种羞耻。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东西——那截木棒。 它本是被孙小青握在手里的,可刚才却因毒蜂的偷袭,掉在了雪中。如今就在贪猴脚下,被雪掩埋了大半截。 “呀——”阿飞忽地一声大叫,人影一闪,那截木棒——就直接出现在了贪猴胸前。 “你——”贪猴简直不敢相信,他的齐眉棍明明还那样举着,他也并未曾眨眼。胸膛刚刚明明还那么热,如今怎就变成了凉的?这个明明奄奄一息的年轻人,究竟哪来的力气。 他的人已仰倒在雪地上,雪真的好软好软,也好凉好凉,仿佛只在一瞬间,就冻僵了他的眼睛,再也来不及闭上。 孙小青也愣了,难道这才是阿飞的速度与力量?野兽般的速度与力量? 阿飞却在那里吸哈吸哈地喘着气,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一截木棒。 “很好!这才像你!”金无望冷冷一笑,人已转过头,默默地向身后走去。 “不要再叫我野兽了!”阿飞怒喊。 “那你是谁?” “我是沈浪的儿子!” 那背影竟有些颤抖,“很好很好!”这两句很好,已不再是之前的冷峻,而仿佛是有了一种达成所愿的感觉。 “荆无命——到底是不是你儿子?”金无望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向前走去,可那步伐中,却默默地呈现出了一种老态。 “还有,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了自己以后的路!” 金无望没有回答,那一滴滴热泪却砸到雪上,“很好很好!”只是他那声音低的,已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孙小青看着天地间那个泛黄的背影,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人么?他们总是那么奇怪,难以理解,他们总是在皑皑白雪中默默走着,慢慢地,就走成了丰碑! …… “这里是神庭,这里是承光,这里是风池……” 孙小青用木棒,指点着阿飞。 “你只懂致人死命,出剑的路线难免单一。” “这里是云门,这里是中府,如果懂了它们的奥秘,手中无剑,木棒也够了。” “这里是上脘,这里是气海,无论用剑,还是打穴,都用得上……” 孙小青就像阿飞的宝藏,她不想让他只懂得杀人的剑法,因为爷爷告诉她,剑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他身体里流着沈浪和白飞飞的血,他有与动物争食的野性,差的仅仅是对武学的系统认知。 除了指点阿飞,孙小青就是雕刻,依旧用那把——杀过他爷爷的小刀。 刀钝了,她就开始磨刀,磨那把三寸七分长的刀。 每当这时,她眼中的光就会异常雪亮,如被刀光浸染。 而当发觉阿飞在注意她时,又总会抬头露出温柔的一笑。 阿飞甚至习惯了那霍霍的磨刀声,敕敕的刻木声。因为它给寂寥的天地,增添了一分生气,这让他安详。 他甚至想让时间,永远的定格在这一刻。 晚上,两人就躺在车上,孤单的马车行在星空之下,万物无声。 老马是识途的,只是天气还有些冷,他们缩在棉被里相互取暖。 孙小青的温暖,又让他想到了阿良。 他与她在雪谷的冰洞中,火炉边,甚至是雪地上,梅树下,恣意纵情。 阿良那滚烫的身子沾染了雪,也让他浑身出汗。 男人总是这样,身体一旦恢复如初,脑海里就总是跳出这种东西,这让阿飞很是尴尬。 一双冰冷的小手突从背后抱住了她,她没有阿良那样的丰满,却带着股青草的香甜,阿飞有一刻颤栗。 孙小青呼吸如常,似乎还在睡着,她经常会这样不经意地上来抱住他。或许只是一个小女孩抱着娃娃一样,最单纯的心思。 他却不知,孙小青这时往往是醒着的,她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会偷偷地看他发汗的脖颈一眼,然后就将他抱得更紧。 …… 第41章 南留北寻 几天后,他们终于远远望见了地平线上正升起的炊烟。 “到了前面的市集,我们就可以开始找阿良了。”孙小青看着阿飞说。 阿飞却抖了一下。 “之后,我还会陪你去找林仙儿。” 阿飞忽然有些杳杳渺渺,觉得一切都那么遥远。 “之后,就是李寻欢、沈浪。” 阿飞叹了口气,“难道我这一生,都注定在找人么?” 其实阿飞最近一直在想:李寻欢他是一定要找的,而沈浪真的还有必要么? 他曾经的确很想找到他——问一个答案。那似乎是他人生全部的意义,而如今,却已有了答案。 而林仙儿,他却从来没有想过。 “等你说停,我们就停。” “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是在找人,其实是在找你自己,等你知道停了,那就说明你找到自己了!” 阿飞无言以对,孙小青比他小那么多,却总是字字珠玑,句句哲理。 …… 这是个不小的市集,方圆百里的村民都会来这赶集,人丝毫不亚于保定府的庙会。 而市集上最热闹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呼喝声,跟笑闹声。 一座高台,站着一个少女,说书的少女。 她一身青衣,一件白貂毛镶边的淡绿斗篷,正是孙小青。 只是一张俏脸上,是用油彩画过的,原本的秀发也被红头绳扎了个冲天髻。 背后立着一面大旗,上书几个大字:长篇评书《楚留香传奇》。 阿飞站在台下手捧铜锣,等着别人赏钱。铜钱雪花般的砸进铜锣,扔得歪的,就直接砸到了阿飞的脸上。 他自己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可最近连换了几个集市,他早已习惯了。而且他是真心喜欢听孙小青说书。一个人的表演,竟比当年孙白发与孙小红的一唱一和,还要绘声绘色。 南留北寻。 这是孙小青告诉他的。江南的人喜欢听楚留香,江北的人喜欢听李寻欢。 可孙小青自幼学得是南派,只会说楚留香。 等孙小青一讲完,她就会找到集市上最大酒楼的东北角,那里总会有一群人等着她。 这群人里有茶楼说书唱曲的,也有街头杂耍卖艺的,上到卦摊占卜的先生,下到青楼卖春的妓女,都会给她提供消息。 小青说:这是下九流。它不同于丐帮那种聚众行事的帮派。而是由很多底层行业自发形成的一种相互协助,共享消息的交易组织。 他没有形成固有势力,所以不忌出身,没有教条,因此也更具包容性,消息来源更是远胜丐帮。 ——这就是孙家无所不知的秘密。 他们总会冲孙小青一稽,“书里头的!” 孙小青就回一稽,“各位老的少的,黑的白的,全的缺的,丑的俊的,上回书说到的,可有人见告么?” 接着,她就会掏出一锭大元宝,用大红布连着手腕一起遮住,上前跟所有人一一握手。 元宝的重量,取决于消息的重量。 而之所以用红布覆盖,却是为了保护提供消息的人。 因为很多消息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如果不是急于用钱,也没人愿意出卖这种消息。 他们从无名集一直到骡马市,一连换了七个镇子,银子一路从三两飙升到十两,可一直毫无所获。 今天众人走后,孙小青在阿飞面前掀开红布时——那银子终于没了! 孙小青却吐出了三个字:枕春楼。 阿飞不知是谁? 又是怎么——传递了消息。 …… 她对镜理云鬓,施胭脂,抿了红唇纸,那是她母亲留下的。 邬铁衣不是不舍得扔,只是懒得去扔,他甚至可能不知道,这些被母亲藏在了哪。 她从小生长妓院,甚至不知父亲是谁,八岁那年母亲被邬铁衣赎走,成了这个落拓镖师的妻子。 邬铁衣越来越落拓,没几年母亲就死了,他强暴了她,又把她卖回了妓院去。 她不堪折磨,当日便逃了出来,却在街角遇到了一位公子。 也许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总是不恰当的,可除了美,别的词又都那么不准确,他只是往那里一站,就已如一场梦幻。 “你是谁?” “我是魔!” “什么是魔?” “跟天斗的就是魔!” “你为什么要跟天斗?” “因为天底下——都是坟!” 这就是她与断公子的第一次见面。 她不知是福是祸,因为她无法衡量妓女与杀手,哪个更幸运! 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自幼习武,一身本事,可她却又偏偏是其中唯一的女孩。 当她刚到断刀时,只有狼夫狈妇与凶虎,而狼夫狈妇是他们的大哥大嫂,也是传他们武艺的人,但这对夫妻——只能算一个人。 之后又来了淫蛇,贪猴……直到醉鹤。 如果当初没有段公子,或许自己根本就无法在七惑星中立足。 因为淫蛇来后不久,那些男孩看她的眼神就渐渐变了,而那眼神又让她想起了那个可怕的男人——邬铁衣! 断公子很少回到断刀,也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他总是那样神秘,可只要一出现,就一定会在阁楼上的那个窗子中,只能让别人默默地仰望着他。 而自己却是唯一的例外,断公子每次回来都会带给她很多东西,或是好看的裙子,或是好吃的点心。他还会让她给他准备洗澡水,也正因为如此,淫蛇与那些男孩一直不敢对她怎样。 可有一次淫蛇却说:他是想要你!她永远难忘他说这话时,眼里那难以名状的丑恶之态。 但她却觉得,淫蛇说得或许是对的!否则他为何只对自己这么好?她那时已经明白,一个男人要一个女人的意义。而她也承认,她也想要断公子,甚至快成了一种病。 有一次,断公子跟往常一样,又给她买了好看的裙子,还是让她给他准备洗澡水。她跟往常一样,准备好了一切,可这次她却没有走,而是当着他的面,脱下了自己好看的衣裙。 断公子愣了一下,继而就哈哈大笑,然后他让她自己洗,他就那样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她,她简直都快羞死了。 可一直等到她洗完,他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对她说:“别人要问,你就告诉他们,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第42章 心魔 她不知他为什么不要自己,却又让她这么说,她甚至还为此哭了好多天。可断公子每次来,还是要她去他那里洗澡、换裙子。 所有人也都渐渐默认了她是断公子女人的事实,再也不敢欺负她,而实际如何,却只有她们两个才清楚。 他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包括轻功和武艺,虽然她可能的确不适合习武,但她还是在短短的几次相会时,教会了她保命的法门,尤其是——怎样把一群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或许,因为他就是个男人,所以才对男人那么了解。可为什么他自己又那么与众不同那? 从此,她终于可以在断刀中游刃有余,而淫蛇也更加恨她。五年后,江湖上便出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狐!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找邬铁衣,他本想把他当成生命中第一个杀死的人。 如果那时她真的杀了他,也许现在也已双手沾满鲜血。可谁知等她回到这里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而这一次,她只有放手一搏,因为她已经了无生趣。 她不懂自己为何不能怀孕,只能归咎于他,因为他是除阿飞之外,唯一一个碰过她的男人。 可自从那三个恶父子之后,一切又变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好脏,再也无颜面对阿飞,她一丝勇气都没有。 于是,她去钱庄取了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回到了之前逃离的青楼。她把一大袋银子重重地拍在老鸨手里,笑靥如花:告诉我——他现在住哪? 万万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又找到了更厉害的靠山,东山再起! 他又买回了那间老宅,那间母亲刚刚去世,他就送她下地狱的老宅。 老天总是不开眼,更让她觉得这世间没什么意思。 于是,她藏好了那把刀,那把能轻易割开人喉管的乌兹钢刀。 门终于开了。 一种熟悉的酒气,一种令人作呕的酒气——她忍着吐。 邬铁衣也懵了。 他怀疑自己今天真的喝多了,揉了揉那双浑浆浆的眼睛。 烛光下,坐着一个艳光照人的女子,那样貌着实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因为他从来没给她买过如此漂亮的衣服和胭脂。 “叔,你回来了!” “你,你是?” “阿良啊,你忘了我了么?” 邬铁衣的眼睛亮了,似乎所有的酒意都融到了那双眼睛里去。 他回手关上了门,背过身去。不知是要掩住眼中的羞耻,还是正想以什么样的面目对她。 他终于回过头来,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悔恨,“叔——实在对不住你,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鬼狐已飘过来,以指掩住了他的唇,另一手却持着一杯热酒。 “叔,你不用多说,阿良都知道!”她望着他的眼睛,无尽伤神,“可青楼毕竟不是久居之地,叔既赎回祖宅,又怎可再让阿良受苦?”那一双眼扑簌簌地便落下泪来。 她一副我见犹怜,他却满眼火焰。 顺势把她揽进怀里,碰洒了半襟残酒,落在那热腾腾的胸脯上。 五年不见,她更美了!已经俨然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他接过酒,就准备一饮而尽,他觉得她的滋味,肯定更远胜美酒。 “砰砰砰!”忽然有人敲门。 他眼中的欲火随即转为怒火,“谁?”鬼狐心中也升起了一抹不安。 “镖头,有事禀报。” “非要现在么?” “十万火急!” 邬铁衣只好悻悻地放了鬼狐,推门而出。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鬼狐什么也听不到,却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她焦急地在房间里踱着步。 她怎么了? 雪谷这两个月的安稳,为何让她不再是当初那个鬼狐了? 她必须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邬铁衣再进来时,她已翘着长腿坐在床沿上,雪白的双腿晃动,格外晃眼。 “叔!” 她刚叫了一句,那男人已扑了过去,一把捉住那只美丽的小脚。 她慌乱,她想吐。 像他第一次送她下地狱一样!她却只能笑,她要制造杀他的机会。 她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而他年轻时却是名扬关东的镖师,人送绰号:短脚熊。 于是,她如个经验老道的妓女般的笑。心里有多恨,唇角笑得就有多灿烂。 她知道男人想要什么,她的命运里总是重复着这一切,也越来越能把握这一切。 美丽的小脚撩拨着男人的胸膛,衣衫已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仿佛要任他采撷。 邬铁衣简直不敢相信,五年前那个被他奸污的女孩,如今已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婊子! 她那眼睛温柔地望着他,竟然让一个武夫想到了温柔似水,这样的词。 “叔会对你好的!叔现在已经没有妻妾了,叔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你过门!” 他以为说得会让她感动,却不知听在她耳里是多么地讽刺与憎恨。 他不想在忍耐,一把脱去自己的上衫,又气喘如牛地过来撕她衣服。 “敕——”的一声。 她那骄傲的浑圆,如水中倒映的美丽月亮,被他的莽撞惊起涟漪,揉碎了一地的皎洁。 屋内烧的很热,但她的寒毛却立了起来。她颤抖着,他以为在送她上天堂,却不知——她在下地狱。 她手捧着他的头,小脚踏着他的腰身,在他身下忸怩着,喘息着,似要索取更多。 他整个人都疯了!他甚至觉得,当初把她卖到妓院去,是何等的明智。 当他沉醉于自己的身下,她知道:出刀的时候到了! 她的双腿猛得卡住他的脖子,同时,摸出了枕下藏着的那把刀! “当初,你对我做过什么?”她歇斯底里地狂喊着,尖锐的声音在暗夜里回荡。 那些事她已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哭、痛、无尽的挣扎,直到昏死过去。 此时,当初那个无助的女孩终究化身成魔鬼,她高高的举着刀,乱纷纷的长发,肆意纠缠在苍白的面颊与胸膛上。 第43章 惩戒之刀 “你真想知道?”突地,那被她锁在身下的男人开了口,那声音竟镇定地不起一丝波澜。 她立感不妙,忙挥刀刺去。 他只轻轻一挥,那削铁如泥的乌兹钢刀便划出一道银弧,刺进榻边的灰墙。 同时,她整个人已被高高举起,如沙包般的被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伴随着忍耐了许久的秽物,同时吐了出来。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她本不该多问那一句话,可惜她——没有杀过人! 血,满地的血! 她从不知自己的身体里竟藏着这么多的血。 然而,不待她反应,他的脚已踏在她的脸上,那凶暴如兽的面孔不断扭曲着,在她眼前越来越模糊。 她头重脚轻,肝胆欲裂,她觉得自己的肚子,从没这么痛过! 邬铁衣那张脸,在暗夜里显得更加狰狞,“小婊子,我会让你好好回忆回忆的!” 这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阵阵冷风吹了进来,满堂的残雪。 邬铁衣一愣,“谁?”他记得他刚才应该是锁过门的。 “是我!” 枕春楼的老鸨子,出现在了门口,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跟在她身后,都压低着雪笠,隐在烛光不明处,看不清楚样貌。 风雪遮天蔽日的关东,戴雪笠并不稀奇,老鸨子带打手出门,自然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老鸨子神色慌张,双腿一直在打颤。 “原来是刘妈妈?”邬铁衣正在兴头上,却完全没有留意这些细节,只是默默收了踩在鬼狐脸上的大脚。 “这,这真的不关我的事!”老鸨子在那里连连摇手。 邬铁衣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还以为她是来讨赏钱,便道:“的确要感谢刘妈妈,否则差点儿死在这个贱人手里! 鬼狐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被人卖了,钱可通神这句话没错,可她理解的还不够透彻,这还要看是谁的银子? 老鸨子并不知她是断刀的人,况且现在很可能已经不是了!没有人会因为她这一箱银子,而去得罪一个势力! 他们不会在意那银子出卖了她多少自尊与灵魂,他们只是想既把那银子赚了,又能反过来把她——卖了! 可惜她在断刀待久了,之前一直有凶虎、淫蛇那样的杀星在身边,她不知这给她带来了多少助力。 她压根儿就不该想着报仇,因为这仇根本报不了,打她从出生那一天起,她就注定要承受这世间所有的痛苦。 “你们不是人!”鬼狐刚骂了一句,肚子上又重重挨了一脚。 “她,她下身在流血!该不会——是流产吧?”老鸨子身后那个女人向前迈了一步。 鬼狐模模糊糊中听到了这句话,她是做了件——多么没有意义的事! “可为什么要醒?我可以陪你留在雪谷一辈子,冰雪化了,迟早还会结冰!” “可我们不该面对现实么?你愿意在雪谷陪我一辈子,却不愿意出去娶我!” 雪谷的对话犹如还在昨天,可却再也回不去了。 现实真的好么? 为什么他愿意陪她在美梦里一辈子,而她却偏偏要醒在现实里? “阿飞,我对不起你!”鬼狐的嘴唇微颤,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她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比肚子还痛! 老鸨子却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捶足顿胸的大叫,“你,你可把我害惨了!” 邬铁衣见他脸色惨白,不由一阵冷笑,“有什么大不了,只要脸在,还能替你赚钱!”说着,一口浓痰吐在鬼狐脸上。 “可,可我们没命花了!” 邬铁衣听她口吻不对,这才变色,“你什么意思?” 那戴雪笠的女人这才从暗影中走出来,垂着两只金色的袖子,幽幽的道:“因为你们两个会死——不得好死!”她抬起了头,露出了额前那一枚朱砂痣,脸上带着肃杀之意。 “是么,天羽?”她转头面向身后的男人。 那男人也走了出来,手中是一把刀——刀柄漆黑,刀鞘漆黑,刀尾左右各镶着两颗龙眼大的珍珠,“没错!”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听起来也如一把刀,比屋外的天气还冷,比寒风的嘶吼还要残暴。 “白,白天羽?” 邬铁衣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刚才的不可一世瞬间被一泡热尿所取代。 “呛”一声。 一柄暗红色的铁刀已丢在了鬼狐面前,然后又响起了那男人的声音,“杀了他!否则——我就杀了你!”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 阿飞与孙小青找到这间院子时,一个人都没有,四处洋溢着一派血腥气,他们有种不祥的预感。 之后就见到了第一具尸体,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最后他们推开正房的一间屋子。 满地的鲜血,还有无尽的呕吐物,这让阿飞险些要抑制不住,而孙小青更是直接吐了出来。 阿飞杀过人,也见过李寻欢杀人,上官金虹杀人,甚至是无情的荆无命杀人——却从来没有一个有这般的残酷。 院中一共有二十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包括两条狗,不,应该是二十四人。 因为这间屋子也有一个,阿飞先是找到了一个鼻子,两只耳朵,还有男人的——那根东西。 最后,他在榻边的墙壁上发现了那把刀——乌兹钢刀。 他的心一片死灰,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一件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事。 他或许——今生再也见不到她。 第44章 人如玉,玉生香 呕吐,除了呕吐,还是呕吐。 “如果你害怕一个人,那就杀了他,从此你就什么都不怕了!”那个男人当时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她拾起地上的那把刀,那把重到她勉强能提起的刀。 “如果一刀不行!就砍第二刀,第三刀……直到不怕为止,然后——你就学会杀人了!” 她一共在那憎恨的男人身上砍了二十三刀,后来,她竟然真的不怕了。 他开始跪在她面前,乞求她的宽恕,他满脸血肉模糊,已经没了十根手指,耳朵,鼻子,裆下更是一片血红…… “如果你手中没刀,他会在你面前求饶么?而且,他刚才杀了你的孩子。那一定是你最爱的男人的,你就这么放过他么?”这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深地蛊惑着她。 是的,没错! 自己也曾向他求饶,可只换来更兴奋与更无耻的笑容。 而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她曾经最想带给阿飞的礼物。 可今天当她觉得全世界都抛弃她时,却突然有人把刀子递在她手里,然而那人不是天使——而是魔鬼。 她不懂,老天为何对她总是不公? 不对——老天给过她! 阿飞就是她的天使,甚至想跟她在雪谷一辈子。可自己并没有选择天使,或许,只有魔鬼才能拯救她。 如果这个男人此时不在她的砧板上,他会向她求饶么? 她的手终于不抖了。她笑了,一种连自己都害怕的笑。 暗红色的刀光一闪,她最终结束了那个男人罪恶的一生。 “唉——二十四刀,还是不够狠!以后跟着你吧!” 那女人淡淡的说了声,“好——” 她跟着她,然而她现在却在照顾她,因为她刚刚流产,而且一直在吐。 她告诉她:大夫说她以后真的不能怀孕了!鬼狐的心——彻底死了!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美人,相比其它女人的柔弱,她隐隐的有一股丈夫之气,女中丈夫。 别的美人的腰,若是风摆细柳,她的腰就是腕抖软剑。别的美人的眉,若是青天暗月,她的眉就是袖里藏刀——双刀! 她的怀中抱着孩子,偶尔会蹭到她的乳房,看起来也是那样的劲道,充满了弹性。 她是关东最有名的女人,只要看到她额间那点朱砂痣,就没人不认识她,金翅三眼蝶金白银。 金翅不仅是指她的袖子,更是她袖中的双刀。蝶不仅指她的美丽,更有她的轻功。三眼,则是算上了她那颗美丽的朱砂痣。 金白银。黄白二物,听起来俗气的很,就像她那一对金色的袖子,但你又不得不说,她穿起来就是好看,而且平添了几分雌威! 她不很喜欢笑,但面对那个男人时,却是个例外。 那个孩子却很喜欢笑,他是个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一直眼巴巴的望着她,笑着。 可用那样的男人,来配这样的女人,又是多么的可悲。他是那样的残忍,他就是个天生的魔鬼。 然而,她似乎并不觉得。她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地对着那个魔鬼笑。 她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注定的。自己是,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又何尝不是? 她想透透风,掀开帘帐,却不由吓得打了个哆嗦。因为她又看到了那个魔鬼。他正骑着一匹血红的快马,高大、神武、粗犷、冷峻,散发着一股魔神般的气势,也带着股令女人无法抗拒的热力。 也许,这就是那个女人喜欢他的原因,人总是难免被外在的东西吸引。 “你不用怕他,他虽然刀刀死命,杀人无数,但对老幼病残、女人又心软的很,他刀下从不滥杀无辜,又一向明察秋毫,即使对自己最信任的属下也从不姑息。他在关东就代表着公正二字!” 关东没人不知白天羽,断刀更知道,因为断刀——断的就是白天羽的刀!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白天羽!” 神刀无敌——白天羽,可为什么她觉得更该用魔刀来称呼他? 可他是关东之主,也许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统辖民风彪悍的关东。从今以后,她已不再是断刀的人,也许只有这个男人,才能够庇护她。 因为她有种感觉,即使是断公子,也未必断得了他的刀! “你姓什么?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她张了张嘴,隔了好久才道:“我,我姓沈!”这是她答应过阿飞的,她的姓氏——已成为他的姓氏。 “名字呢?”金白银削了个梨子,递给她。 她回忆着自己那苦涩的过往,她要重新开始,“我——我叫沈、三、娘!” 鬼狐已死!世间却从此多了个沈三娘。一个一生被命运愚弄,却活的短暂且真实的沈三娘。 天皇皇,地皇皇,人如玉,玉生香,万马堂中——沈三娘! 第45章 悬在头顶的刀! 马蹄踏雪,雪已粘腻,待到夜晚,就会凝冰——正是红梅花开的时节。 白天羽的眼中却没有红梅,只有血。 不管是在枝头,还是落在雪上,都是一点一滴的血。 他自怀中摸出一柄小刀,长三寸七分,上面刻着一个忍字。方寸扯出一丝笑。 怀念? 鄙夷? 自嘲? 或是兼有,没人知道是哪一种。 “老友啊老友,若一个忍字可解决一切,我又何苦满身杀孽?只望我的后人——莫要步我后尘!” 这时,金白银的脸却出现在了窗子上,“天羽,我好像——又怀孕了!” 这句话不由牵动了沈三娘的痛楚。她的孩子没了,她却有了孩子,这也是冥冥中的天意么? 老天爷对自己为何总是如此不恭? 白天羽的脸却一沉,将手中那把小刀握得紧紧的,“你想怎样?” 这句话比车外的寒风还冷,冷得刺透了沈三娘的骨髓:这叫什么话?她怎么相信,这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对妻子肚子里即将诞生的孩子还有的态度。 她都有点不敢去看金白银,以免不小心碰触了她心灵上的脆弱。可车内实在太小了,她还是看到金白银正满脸幸福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想——你应该给他起个名字!”金白银的声音无比温柔,她那小腹很平坦,显然还没有到显怀的日子。 白天羽却把那小刀默默揣回怀里,“那就叫——白大羽!”他说着,就策马快行了几步,与他们拉开距离,似乎已不想再继续跟他们对话。 而车内的金白银还在笑着,笑得那么灿烂,自顾自地说着:“好——那就叫白大羽!”她轻抚着那男孩的头顶,满脸的慈祥,“小羽,你以后有弟弟了,他叫大羽!” 那男孩十分高兴地拍着掌,沈三娘心中却一寒:小羽?难道他叫白小羽?爹叫白天羽,哥哥叫白小羽,弟弟叫白大羽。这名字是有多敷衍,世上为何会有如此不负责任的父亲? 可悲,真的好可悲! 沈三娘忽然觉得:自认半生不幸的自己,相比金白银都是幸福的! 沈三娘看着那个充满男性魅力的背影,此刻不由充满了厌恶。 这老天可真是个瞎子,为何要将这样的魔鬼,粉饰的如此好看? 她愤愤地将帘子拉上,这几日接连遭遇的不幸,已让她对这个世间,这个江湖——充满了绝望。 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残雪飞扬,蹄声转瞬到了近前,听起来有三四匹马的样子。随即,她们的马车也跟着停下了。 “大哥,打听到了!飞剑客杀了贪猴与毒蜂,已跟孙小青到了镇上!”说话的是易大经。 沈三娘心中一阵通通乱跳:贪猴与毒蜂也被阿飞杀了?她没想到还能听见阿飞的消息,而且来的这么快!那个人说阿飞跟孙小青在一起,难道——雪地上的字,是孙小青留的? “这是他用鲜血给你染得红盖头,如果你真的爱他,请永远远离他!”雪地上的每一个字都记忆犹新,沈三娘的心又被扯痛了。 白天羽却已在那里一声冷笑,“我怎么听说,毒蜂不像死在阿飞手上?而是一种指力?” 易大经那边也愣住了,他听白天羽知道的这么详细,就猜到他肯定也在暗中留意这件事,“呃——还有一件事,听说无名客栈那事儿,断刀都记在了神刀堂账上,狼夫狈妇可能正在找你!” 白天羽又冷冷一哼,“什么叫他们找我?那是我故意放的风声!如今七惑星快死绝了,如果再一举剿杀了狼夫狈妇,断公子就不得不出面。斗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结了!”他一只拳头已紧紧攥了起来,就像是要将断刀一把捏死! 易大经满脸通红,“是小弟们失察,我这就回去责罚他们!”他说着,便出现了几声马蹄声,似乎想拔马回返。 这时却又听白天羽淡淡的道:“别一有事就抓兄弟垫背,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离开关东,以后再也不准回来!” 那马蹄声显然又拨了回来,“大哥,只为这点小事……” 白天羽冷冷一笑,根本就不想听他解释,“邬铁衣邬镖头,可是你举荐的?” 沈三娘心里又一阵恶寒,怎么每件事都与她有关?为什么又提到了那个畜牲。 易大经已战战兢兢的道:“是,是的!” “他被人举报,有几桩从高丽倒卖人口到关东的脏生意,你有份没有?” “我,我……” 白天羽突地就将一只苍白的手按在刀柄上。 易大经吓得连忙从马上滚落下来,“小弟,小弟知错了,从今日起,便离开关东!”他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泣不成声。 白天羽的眼中竟也泛出几分悲戚之色。 马空群此时也愤怒地哼了一声,“这邬铁衣着实可恨,如不是念在他一身好本事——” 白天羽却突然淡漠地插了一句,“你不用费心了,我已经把他杀了!” “杀——杀了?”马空群突然就变得有些结巴。 “你是不是想说,镖局应该是归你万马堂管的?” 马空群的脸顿时变色,惶恐地一拱手,“不敢,大哥杀的好!小弟只是觉得,他武功不错,本能为神刀堂助力不少的!而且小弟之所以筹备万马堂,也是为了大哥调度战马方便,并没其他的意思!” 白天羽的眼神斜睨着他,“马三你记着!我神刀堂没这种畜牲,以后你少打着神刀堂的旗号,办你万马堂的脏事,否则被我查出来……” 马空群连忙跳下马,一掀裙摆跪在地上,“小弟日后必将严格约束属下,如有犯错,还请大哥责罚!” 车中的沈三娘一直在耐着性子,此时冰冷的心竟又慢慢回温,她突然又觉得,这个白天羽似乎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有点很难懂。禁不住又把帘子拉开了一条缝,偷偷地瞅着。 他的马前已跪倒了两个人,一个一身赭石色的翻毛皮袄,脖子上挂着一大串猫眼石,畏畏缩缩,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一个却一身紫面缎子袍,左右手戴满了各种宝石的扳指与戒指。他显得持重的很,跪着时也是挺着腰杆儿,很有派头。 而另一个人还在马上,他一身黑缎子镶金袄,腰间一把鞘上满是珍珠美玉的宝刀。他一直不发一言,只是在那里低着头,眼中一团雪亮,却把手按在那刀鞘上。 这三人无论穿着打扮,都俨然是一副土绅、大哥的样子。对比白天羽那一身简洁的白布袄,银白色的棉披风,本应更有气势才对,可却偏偏被他一身不阿的气势压迫地荡然全无。 她不得不承认,白天羽真的是个好看的男人,而这种男性的魅力与断公子又完全不同。 也许,金白银就是被他这样的魅力给迷惑了。都说女人会迷惑男人,而男人又何尝不会迷惑女人呢? 白天羽,绝对就是这样的男人! 白天羽这时已道:“公孙断,你好像有点不服气呀!” 公孙断终于开了口,“大哥,有时候我觉得你太不近人情了!几个外人而已,你为何看得比自己兄弟还重,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 白天羽突地插话,“你吃谁的饭长大?” “关东的米,百家的饭!”他突地又抬起头,“可他们没有一个是我们关东的人……” 白天羽二话不说,一脚把他踢落马下,“可他们也是爹生妈养,从小被当心肝宝贝养大的!”说着,已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那暗红的刀光在烈日与雪地下同样刺眼,晃得人心颤,“你们要给我记着,关东头顶有一把刀,神刀!只要有它在,我就不允许有不公的事情在这片土地发生,包括我在内,违者必罚!” 三人齐齐说了声“是!”再也不敢答上一言。 第46章 与天斗的人 “即日起,易大经离开关东,镖局的生意交给叶平打理,允诺铁岭卫的战马,按时交货,不许以次充好,否则——杀无赦!” “是!”三人又默默地答了一声。 那马车又开始轧着积雪,吱吱呀呀地往前走,走在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留下深深的辙迹,在雪地上——是那么刺眼。 沈三娘觉得自己的心静默了,这个男人,似乎又不是她所想象的样子,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关东头上悬着一把刀,白天羽的刀,魔刀?神刀?谁又能分的清?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金白银忽然慢吞吞的道。 沈三娘的脸瞬间一红,“怎么会?”她的确承认白天羽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而她对他的感觉只是好奇。何况,她的心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 金白银却淡淡地看着她,“你不用骗我,喜欢上他也很正常!” 沈三娘否认道:“可是我真的没有!” 金白银却叹了口气,“可惜他这样的英雄,半生都在做错事?他身上都是伤,有半数是替兄弟挨的刀!可那恩情太厚了,厚到他们根本无法偿还。他就像一座雪山,而他们却像土堆,这座山遮挡了他们的光辉,让他们觉得自己那么渺小,而这雪山又一直在提醒他们:你们应该做雪山!你们应该做雪山!你觉得——会怎么样?” 沈三娘的心,顿时往下一沉。 金白银一笑,“他觉得关东人头上应该有把刀——神刀!哪里不公,那把刀就会掉下来!可他却忽略了,想要公平的都是弱民,而强者只想自己来握那把刀!一个不够,就结成一群,而把他视为魔刀,你说结果又会如何?” 沈三娘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打颤,“可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金白银摇头,“因为他不需要别人告诉,他自幼贫苦,什么都见过,也比谁都懂!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可就因为这样,他才不服,他想与天斗,让天下变成他梦想中的样子,哪怕天塌下来,他也想用脊梁去顶着,这就是白天羽!” 又一个与天斗?断公子也说过同样的话,可她不觉得自己有这种力量,他们的世界——她不懂! 他们讲这些话的时候,那四岁的小男孩一直瞪着大眼睛听着,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 金白银抚着他的头顶,又叹了一声,“江湖本就是没有规矩,没有道理,弱肉强食,不择手段的,可这狮王却一直在怜悯食物,所以他也势必会被其他强者环视!”说到这,金白银又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能做一个让他醒过来的人,我会允许你做他的女人!” 她不懂金白银为何一直这样说,她却还是摇头,“不——我真的不想,我也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唉——又是一个普通人!” 沈三娘没有骗金白银,她的确没有这种心思,其实她的脑海里只是在重复着白天羽那句话,“你要是怕一个人,就杀了他……一刀不行,就杀他两刀,三刀……”这曾是他蛊惑她杀邬铁衣的话,可他跟那些兄弟也说过么? 他们都那么怕他,会不会真的在考虑杀了他?一刀、两刀、三刀……很多刀! 她透过窗子,望着外面的冰天雪地,四处一片银白,所有的罪恶都掩盖在粉饰之下,又有谁能改变呢? 她正想着,一个红衣少年从车后跟了上来。他还扎着童子髻,挂着长命锁,他之前就是在这队伍里的。 沈三娘记得他。因为他小小年纪,却长着一双与年龄不符的眼睛,让人看着很不舒服。就仿佛这个还未完全长成的身体内,却埋着一颗市侩而油滑的心,而且已腻住了他的灵智,已不可能透过气来。 “义父,你说那个杀死毒蜂的神秘人,会不会就是杀死孙白发的人?” 白天羽点点头,“不能排除这个嫌疑,毕竟能在神刀堂眼皮底下行事,又不被发现踪迹的人的确太少了!无论是不是,此人的来历都非比寻常!” “那要不要孩儿去调查一下?” “你?”白天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的道:“你该好好陪你娘的!” “可,可我已经长大了,我娘——也希望我跟你多学东西!” 白天羽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忽而一笑,面对他道:“那好吧!但记着他们的教训,如果你犯了错——”他的话慢慢严厉起来,“我同样不会轻饶!” 那少年面色一窒,旋即又笑,学着大人模样在马上拱了拱手,“孩儿明白的!”他看起来极其兴奋。 这孩子在白天羽面前,怎又变得这么乖巧了? 沈三娘苦笑,可惜白天羽身边似乎没什么好人。沈三娘觉得断刀的坏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神刀堂也不例外,难道——这就是江湖么? 她正看着,那个孩子突地就回过头来。 蓬头稚子,额前还是年画娃娃那般齐刷刷的刘海,嘴唇上却已生出了一层薄薄的青色胡须,而那双老道、辛辣、恶毒的眼神与那张脸是那么的不协调。 那双眼一下子就与沈三娘对在了一起,他就那样直直地盯着马车里敏感如小动物一样的眼睛,吓得沈三娘立即收回了眼神。 她的心中又开始通通乱跳:这小家伙,恐怕比那三个加起来还要厉害! 第47章 神刀无忌 二十三人,除去正房中那具残缺的尸体,都是一刀致命! 这不难。 难在他们有人睡了,有人如厕,有人做工,管家与一个丫鬟正在偷情,他们伤得都是同一个部位。而且姿势一点儿都没有变。 如厕的蹲在那里,手握草纸,表情很吃力,这是便秘的状态。 厨子正准备主人次日的早点,在砧板前切肉,他有些困,打了个哈欠,连人都没有倒。 管家趴在丫鬟身上,惬意的表情还未退却。丫鬟的脸色很不耐烦,一直盯着天棚上的一支风铃。 他们死前的表情都没有变,然后却都死了。 这是要多快的刀,才能一刀致命,并让身体的肌肉一瞬间收紧,迅速形成尸僵。 阿飞开始颤抖,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杀人的是谁? 一目了然,别说是关东,江湖上也仅此一人,阿飞是这么想的。 孙小青自然也看得懂,她拉了拉他的衣角,她安慰他。 怪不得孙白发说,受伤后的白天羽仍可与上官金虹一较长短。 “你们不用心痛,因为这些人都该死!” 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怀中抱着刀的白衣人。 阿飞和孙小青回过头,那人也正在看着他们。 “都该死?你确定?”孙小青的冷眉微微挑动着。 “当然,这里不是普通镖局,专干买卖人口,黑吃黑的勾当,每一个都是男盗女娼。” “就算这样,你也没有权利随便夺走人的性命!”孙小青不依不饶。 “那没办法,谁让他们在关东地面上,想在关东做买卖,就要遵守神刀堂的规矩!” “你们私设公堂?” “不,公堂不管的,神刀堂才管。关东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一把正义的神刀!” “恃强凌弱的?” “打!” “欺男霸女的?” “杀!” “草菅人命的?” “剐!” 孙小青不由笑了,“那要是助人为乐,除暴安良,扶困济贫,帮老太太抢老头糖葫芦的那?” 那人也一笑,“赏!” “你是白天羽?”阿飞终于忍不住了。 “不,我是神刀无忌——白天勇!” “你跟白天羽,谁的刀快?” “哈哈哈哈!”白天勇怀抱宝刀仰天长笑,“刀不是只有快就够了!我的刀够快,但白天羽的刀——不止是快!” 阿飞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我如果想知道她在哪?就一定要击败白天羽,因为谁想问白天羽问题,都得击败他,跟当年孙白发一样。” “但你能么?” “我能,但还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一年后!” “一年后?” “对,就一年后!” “为什么?” “因为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死在他的刀下。如果半年后,我们两个势必会有一个人死。而只有一年后,我才能击败他的同时,又不杀死他!” 白天勇脸色一变,“你就这么自信?” “而且,你要告诉他一件事。” “什么事?” 阿飞突然随手弹出一件东西。 白天勇本想躲,却发现那东西并不是奔着他而来,而是弹到了一面墙上,又折到了一棵树上,最后才奔着自己的左臂而来。 白天勇见那东西没什么力道,也就没有去躲,任由它打在自己左臂上。 “骨碌碌……” 那东西滚落在地上,竟是阿飞顺手捡起的一颗石子。 白天勇的脸色一变,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左臂已不能动了,“你不是不懂点穴么?而且,这是弹指神功打穴?” “我只想让你告诉白天羽,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他该小心的,不止是我的剑!” 白天勇脸色铁青,“好,我记下了!”说着,凌空一纵,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你,你什么时候?”孙小青也有些懵住了,这离阿飞上次施展弹指功,不过刚刚过去了四五天。 “你不说,楚留香的弹指神功会拐弯么?我做的对不对?” 孙小青一愣,“我——我那只是评书!” …… 邬铁衣和那老鸨子的尸体被剥光了,悬在枕春楼门楣上示众。附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远远地在那里指指点点。 她们从没想过,这本来一直躲着走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但妓女们都吓傻了,没有人再敢到街上拉客,客人当然更不敢光顾,就连衙门都装聋作哑。 因为神刀堂的人就守在楼下,就那样的明目张胆,唯恐别人不知这事儿是他们干的。 但总有人特立独群,勾栏上就有这样一个女人,她胸是那么挺,腰是那么细,腿是那么长,却偏偏有着一副极普通的脸蛋。 她的腰间有一条奇怪的衣带,一条缠在柳腰上的,仿如还活着的银蛇似的衣带。 她这种姿色,想吸引大财主显然不可能,真不知为何要让她出来招揽客人,这里可是枕春楼,闻名大江南北的——枕春楼。 当然,她们并不知那人皮面具下是怎样一张好看的脸。 她看起来很敬业,手里捧着一本插画版《金瓶梅》,不疾不徐地嗑着瓜籽,喝着茶水,并把那瓜籽皮跟茶叶沫子,纷纷吐到楼下去。 人群一阵扰乱,默默地让出一条小径,因为身后来了一匹火红的骏马。关东都认识这匹马,因为这是白天羽的马。 当白天羽一在街头出现,楼上那个女人就不再看《金瓶梅》了,而是开始看白天羽,白天羽也默默地看着她,两个人就像一对奸夫淫妇,瞬间便瞅对了眼。 “驾——” 白天羽的马缓慢地向前迈着步,就似一个闲庭信步的懒汉。 但没有人再敢出声,仿佛这条大街上只有他和那个女人,而别人都是静默的——午时的阳光格外刺眼。 可就在白天羽的马走到楼下时,那个女人偏偏把东西往白天羽头上扔。 “呛——” 白天羽抬起了头,“你干什么?” “学潘金莲!” “可潘金莲用的是掉,而你是扔!” “那是因为你们男人自以为是,根本就没看懂《金瓶梅》!” “什么意思?” “潘金莲当年就是故意砸的西门庆,她扔竹竿就好比招亲抛绣球,只是她有了武大郎,只能扔竹竿,女人都爱潘驴邓小闲!” 她这话一出,楼下静默的七大姑八大姨顿时又活了,纷纷指指点点,一阵谩骂,而她却还在那里笑。 白天羽的脸也不禁一红,“疯言疯语!”他低头看了眼马蹄前明晃晃的东西,又抬头嚷道:“可她扔得——不是刀子!” 女人已笑得喘不动气,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因为你不是西门庆,你是白天羽,绣球和竹竿都吸引不到你,我只能扔刀子!” 白天羽也被气笑了,笑得就如那正午的暖阳,“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我是西门庆!” 第48章 千面人魔 白天羽刚走进她的房间,花白凤已如小鸟般地飞过来,一把攀住他的胳膊,“你都多久不来了?自从上次看到我的脸,你反而再也没来过!” 她脸上还戴着那副掩盖她绝世美貌的人皮面具,它做的是那样逼真,逼真到看不出一丝破绽,可在白天羽眼里此刻却是那样的不协调。 那天谁都没想到的是,白天羽后来竟默默地走了。把镜花真人留在了雪地上,也把花白凤留在了窗影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而昨天邬铁衣与老鸨子做下的那件丑事,却正是花白凤派人给神刀堂送的消息。 白天羽并没有像从前那样,走向那张垂着珠帘的床,而是自顾自地在桌前的圆凳上坐下来,“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之间的交易的?”他声音显得有点冷淡。 花白凤如被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好收起笑容,不情愿地放开拉他的手,假作正经的说:“你应该知道,老鸨子跟妓女不一样,不是谁都能做,所以我们开张之后,还是用了之前的老鸨子,她并不是玉贞观的人。” “然后那?” “后来这个老鸨子,似乎发现我们会把拐来的高丽女子再送回去,又暗中与其他青楼勾搭上了。开始我们见被拐来的女人越来越少,还以为是件好事。可等有人潜回高丽一看,之前被送回去的女人,又偷偷被卖去了其它地方!” “所以你们就开始暗中调查这件事?” 凤儿点了点头,“是的!一来二去我们就发现了她和邬铁衣之间的交易,可没想到他们不仅是在高丽,在关东也做了同样的事,所以我才派人去给你送信!”花白凤已把手移到白天羽的肩上,一边说话一边给他默默地捏着肩膀,忽而一笑,又垂下头瞅着他,“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帮你捉了一条大鱼?” 白天羽冷冷一哼,“的确是条大鱼,大得我都险些噎着了!” 花白凤一愣,停了手,“什么意思?” 白天羽也用眼睛去瞅着她,似乎想把她看个明白,“因为那老鸨子是个男人,只是易容成了女人而已!” 花白凤面容一整,“不可能吧!男人女人我怎么会分不清?况且,一般的易容高手,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白天羽冷冷道:“我也是不懂啊!究竟是你看走了眼,还是他扮得女人真就天下无双!” 花白凤一惊,随即手上又恢复了动作,仔细揣摩他话里的玄机,“扮女人天下无双?难道你是说——千面人魔!” 白天羽不再卖关子,点头道:“是的!门楣上悬的,其实只是他一副塞了干草的皮囊!” 花白凤的眉头慢慢又凝了起来,“可他在枕春楼潜伏三年,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 白天羽回首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花白凤道:“我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我爹了!” “你爹到底是什么人?” 花白凤摇摇头,“说来好笑,连我娘都不知他的名字。可他既然让我姓花,那他也一定姓花!” 白天羽忽又一笑,“你的推测固然很有道理,不过按千面人屠的说法,他其实只来了三天!” “也就是说,之前的一直都是真鸨子,只有这三天才是千面人魔?” 白天羽点头,“正是!” 花白凤仿佛这才放下了心,拍着胸脯道:“可吓死我了!因为我之前当着他的面换过一次衣服,还好那时是真的!” 白天羽摇头苦笑,仿佛一直有什么苦衷说不出口。 “可他现在人呢?” “让我放了!” “为什么要放了他?” “因为贩卖人口这件事,并不是他做的,他只是无故做了替罪羊,我自然没有权利处置他,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样也可以让他欠我一个人情,没有什么比一个有本事,又有信用的人欠你人情,更好赚的了!” 花白凤的眼珠一转,再次垂过臻首望着他,“没想到——关东之主也学会了人情世故!” 白天羽又一阵苦笑,“有些事不得不学,不论你是否想这样做,否则无论出发点多好,终究会沦为众矢之的!” 花白凤的头又直回去,继续给他捏肩膀,“但他来我这究竟什么目的,你总该问问清楚!” “这一点很清楚了,因为他在查——断刀!” 花白凤的手还在继续,仿佛完全也不意外。 白天羽侧过头,可这时已看不到她的表情,“你知道断刀么?”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总坛就在高丽,我知道的可能比你还多!” “哦?” “他们是几年前设立于高丽,却频繁在关东活动的杀手组织,顶头的是断公子,下面还有七星、二十八宿。” “是的!按千面人魔的说法,他怀疑——枕春楼与断刀有关!” 花白凤又一笑,“哦,那我懂了!你是在怀疑我们,毕竟我们都与高丽有关!” “并不是我怀疑,我只是转述千面人魔的原话!” “那你可以好好问问他!他怀疑的是什么?又查到了一些什么?而且他也是个收钱办事的人,背后肯定也有自己的老板!” 白天羽真是越来越佩服花白凤的演技,笑道:“可他还没等查出什么,就已经暴露了!” 花白凤在他肩上的手已彻底停了,白天羽也垂下头,看着自己那把刀,刀柄漆黑,刀鞘漆黑。 花白凤笑了,笑得极其灿烂,随即又恢复了手上的动作,“我懂了!” “你懂了什么?” “千面人魔背后的老板就是你,所以你才放了他!” 白天羽一叹,终于将那双眼神从刀上收回来,花白凤总算肯跟他讲实话了,“他只是收钱办事,你知道的!神刀堂除了有数的几个人,没人能办好这件事,而他们——又太出名了!” “可惜千面人魔也没有办好,你一定在想,我是个极厉害的女人,用你的刀,破了你的盾,同时——又保全了自己!” 白天羽又叹,“难道不是么?其实即使没有你,我也得到了类似消息,结果都是一样的。而你报了这个信,只能让我去捉我自己的人,我里外不是人,而你却抹得干干净净。而邬铁衣又是马三的人,我神刀堂终归摆脱不了干系,最后难堪的还是我,这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花白凤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如果我真的这样做,是不是已坐实了与断刀有关?” 白天羽点头,“正是!” “那你说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手并没有那么干净,你的刀也没那么无坚不摧。我不仅可以断了你的刀,还能诛你的心,你本就不该庸人自扰的,你应该做的只是——好好睡觉!” 白天羽抓着刀的手,已渐渐松弛下来,花白凤也在同时放开了他,她翩翩走到古琴边坐下,定了定音,“而且我还知道,你为什么看了我的容貌,反而不来这里了!” “这也是你借故让我不得不来枕春楼的另一个原因!”他不禁又看了花白凤一眼,这个女人究竟有多深? 花白凤的手就悬在那琴弦上,“因为你的心里其实都已是我了,一个丑的凤儿,你还可以骗自己是把我当成她,而一个好看的凤儿,你却再也骗不了自己!”说完,那琴音又响了起来,叮叮咚咚,竟是一曲《梅花三弄》。 白天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开始颤抖,甚至连刀都握不紧。 他想起了一个禅机:风吹藤动铜铃动,究竟是谁在动? 可他却一直在否认——那是心动! 黄昏之下的小街上,油饼味儿正浓,一个老婆子摇着拨浪鼓的声音,荡在红尘烟火中:——小儿郎,回家吃饭喽! 那一晚,白天羽睡得好沉好沉。 第49章 后院 沈三娘很会照顾人,她原本就是贫苦人家出身,刺绣女红,琐碎家务不在话下。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太美了,而且是妖艳、风情的那一种。 虽然她已恢复了未婚女子该有的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裙,简洁到极致的发饰。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妩媚入骨的风情她却改变不了。 所以她怕。因为她所有的不幸,都是由这副皮囊引来的。 她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只是伺候着金白银的起居。 但有一点还是让他担心,因为男主人她不得不见。 她也知道,那样一副躯体,那样一种权力,那样一派魅力的男人,欲望也一定很强。 所以她从来也不敢跨出内宅,因为外面就是神刀堂。 不过她想多了,因为她来这里已经有几天了,却从没看过那位男主人的身影。 难道他从不回内宅?这个女人——真的很可悲! 除此之外,她还认识了另一个女人,一个极其神秘的女人。 她开始以为她是他的妾,但后来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即使那个男人能拒绝金白银,可有这样的女人却不能不回家。 她的美,让她都觉得汗颜。 她跟她一样,只出入于内宅,喊金白银嫂子,而金白银则喊她作妹子,两个人是知己! 因此这个宅子,也成了她第二个走动最多的地方。 让她意外的是,她竟是白天羽那个义子的母亲,她真不懂,这样的母亲,怎么会有那样的儿子?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她叫——林诗音。 这个名字不在江湖,江湖却有她的名字。 所以,那个小煞星也是她躲不掉的。他年纪虽小,却有一双把她剥光的眼睛,这经常让她发毛,甚至骨头缝里都渗出寒意来。 有一次,她发现他在白天羽的书房里翻东西,而且满头大汗,状似焦急,便问:“你在干嘛?” 主人的房间当然不是谁都能乱进的,而且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他鬼鬼祟祟了。 他回头见是沈三娘,反倒不紧张了,“没事,我在找一本叫《花营锦阵》的图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找?” 沈三娘的脸顿时一红,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书,“夫人说过,堂主的房间不能乱进!” 那小煞星这才罢了手,指着她鼻子道:“告诉你,别四处给我乱说,否则——”他满脸邪笑地看着沈三娘的胸膛,哪有半点少年的样子。 沈三娘立即被吓退了两步,他才满意地扭头出去。 他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丫头,却不知道她曾是七惑星中诡计多端的鬼狐。 沈三娘自然也明白,他这是故意说一本淫书,想让自己羞于人言,守住他的秘密,背后恐怕并不简单。 但此后,她还是每天睡觉前都检查一遍门窗,并把一把剪刀藏在枕下,仅仅是为了防他。 …… 雪的确变黏变腻了。 扫地的人最能感受到这一点。 孙驼子在扫地,扫地上的落叶,黏在雪上的落叶。 他喜欢扫地,也喜欢擦桌子,因为这样,别人就以为他是故意弯下的腰。 “他死了,你都不去看一看?” 说话的是林诗音,锦袄、罗裙、麂靴、白貂毛的斗篷,她未显轻减,反发了半分福。 她就那样说话,衬着院中的红梅说话。 金白银说:关东的水土养人,她知道这是客套。 这分明是岁月的缘故,她也知道,自己虽无美人迟暮之感。 这院里,有她,有金白银,有沈三娘,艳过了院中的红梅。 “不,我要守护《怜花宝鉴》。” “可《怜花宝鉴》已经没了。” “龙少爷就是活着的《怜花宝鉴》。” “你真拗!” 她知道,一个人不想走,有一万种理由。而一个人想走,也有一万种理由。 她目视远方。 “娘,孙伯,我回来了!” 龙小云从远处跑来,仅仅一年,他又长高了许多,蓬头稚子的妆容,却已有了翩翩美少年的气质。得承认,他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林诗音的眼中忽漾出一种无奈,眼角悄悄掠过一丝鱼尾。 还是老了。 孙驼子昏沉的双眼中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充满了怜爱。也是仅仅一年,他跟这位龙少爷,却建立了深厚的情感。 “龙少爷回来了,让老朽看看你的铁掌长进了没有?” “怕你不成?” 龙小云迅速拉开架子,却被林诗音一把揪住耳朵。 “练那么好的功有什么用?还是跟娘数数今天又惹得祸吧!” 孙驼子眼望着娘俩笑骂,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也跟着大笑。 像有一个家的笑。 这一刻,似乎把他童年的记忆,与保定城酒馆的记忆串联了起来。 而只是偶尔的,遥望远方,才能让笑容凝在脸上,勾起那缕——剑、花、烟雨、江南。 第50章 冷血、冷言、冷语 这一天,男主人终于回来了。 可他没有见金白银,第一件事就是见沈三娘。 这让沈三娘觉得自己的噩梦,马上又会开始。 她把那把剪刀揣在怀里,因为他叫她去他的房间,而且他之前已经喝了很多酒。 她的心又在哭泣,她有时特别想划破自己的脸,但每当看到那张脸,她自己都会于心不忍。 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她这一辈子,心里只能藏的下那个男人了。 而当她推开那扇门时,她还是呆住了。因为她知道,在那样一个男人身前,自己弱的可能还不如一只蚂蚁。 那是一个黄昏,残阳如血,连雪似乎都变成了红色的。她之所以看到这些,是因为他开着窗,窗棂就像凝固住这副残阳的画框。 冬天开着窗,他是有多大的热力? 他披散着微卷的长发,袒露着胸膛,左臂被白绢扎起,显然负了伤。可那虬结的肌肉却如同一副天生的铠甲,让人相信没有什么能洞穿他的心。 他就拄着那柄刀,残阳下愈加的红,他立在那里,浑身都是酒气。 “你来了?”他的声音却很温柔。 “主,主人……” 叫他老爷,她觉得会把他叫老,而叫他少爷,显然他又不是。她竟不知不觉唤出了主人这样的称呼。 她知道那是迫于他的威势,她知道关东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 她不自禁的捻起了衣角,早把怀中揣着剪刀的事忘在了脑后。 据说有一种绝地狼王,所有的母狼见到它,都会浑身无力,发情地撩起一条腿,她觉得——他就是那只狼王。 “你不用害怕,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做自己的主人,而且我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鬼狐!” 她愣住了! “其实,七惑星之前一直在我的视线下。当日无名客栈,我们守住了所有路口,房顶也埋伏了人。只是后来出现了一些失误,才让孙老头死了,事情也失去了掌控。是前几天才有人送信,说你和阿飞在雪谷,但我当时没有选择救阿飞,而是选择了跟踪你!” 沈三娘想过见到这男人的一万种开场,却还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幕,“为什么?” 雪谷的时间是漫长而单调的,阿飞不想再去数梅花,他跟她说了很多很多…… 这其中也包括:白天羽是沈浪出海前委托的四大家族一事。可他为什么不选择救阿飞,而是跟踪自己? 白天羽道:“因为我无法确认那个纸条的真伪,谁都知道鬼狐诡计多端,这很可能是你请君入瓮的诡计!” “你就不担心阿飞?” 白天羽一笑,“不担心!因为如果信是真的,我相信那个送信的人,自己就可以救阿飞,我只是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沈三娘一愣,这似乎是个最简单的问题,却很少有人会这样想。她开始相信金白银说的话,这个男人的确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你现在搞懂了?” “是的!也许他只是不方便与阿飞见面,所以才这样做。这也可以让我进一步确认他是谁?” 这男人的思考能力简直让沈三娘觉得可怕,她的眼神开始变得不自然,“你那天,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白天羽眼一沉,却毫不隐瞒,“很不幸,我目睹了你遭人强暴!” 沈三娘整个人差点崩溃了,这正是她最担心的,“可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强暴,却不肯施以援手?” 她知道他不是沈浪,李寻欢那样的大侠,可她却不敢相信,一个武艺超群的人,竟如此冷血。 白天羽却抬起眼来看着她,“怪只怪你名声不好!鬼狐人尽可夫,江湖尽知,这同样可能是七惑星的诡计!” 沈三娘苦笑,她竟无力反驳,难道这就是作茧自缚,因果循环? “而且,我之前也不知道,七惑星中的鬼狐竟不敢杀人!为了验证这一点,我把那一家子绑好了让你杀,可你还是没有成功,最后——都是我补的刀!” 沈三娘不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难道这算弥补么?“可在邬铁衣那件事上,你又教我杀人!” “是的,因为邬铁衣真的该死!我开始意识到你是个可怜人,但身在江湖,你不该连最起码的心理关都过不了!” 沈三娘不由苦笑,“可那时,我恨不得直接死了!” 白天羽冷冷地看着她,“不!从你决定叫沈三娘的那一刻起,你就有了新生——你还不能死!” 沈三娘一愣,“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 白天羽那红红的眼睛,让沈三娘禁不住打个冷颤,她的手已开始缓缓上移。 “你别动!我知道你藏了利器,但我完全可以在你碰到它之前,把你身上的衣服——全部撕碎!” 沈三娘的心顿时一片死灰,她的眼泪又从眼里溢了出来。 白天羽这时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别误解我的意思,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所说的需要,一是把你捆在身边,避免你再去打扰阿飞……” 沈三娘一下子明白过来,“名为收留,实为监禁?” 白天羽点头,“随你理解,你只会让他沉沦,对他没有半分好处!” 沈三娘忽感到一种没来由的羞辱,“为什么?” “你是天生的祸水,跟林仙儿一样!” “你——”沈三娘怒气填胸,这江湖如果哪个女人被说像林仙儿,那绝对是最大的侮辱。可她知道自己不是,“我明白了!雪地上的字,是你留的?” 白天羽却淡漠地摇头,“你错了!我并不知你和阿飞在雪谷发生过什么,那一定是更了解你们过往的人。我猜——他只能是那个送信过来,并且杀了毒蜂的人!” 更了解?沈三娘不由脊背发凉,难道他们在雪谷的生活,一直都有人监视的?她简直不敢想象,可他们为什么都那么确信,自己不适合阿飞?她忽然感觉自己很无力。 “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第二个需要你的理由是,你只有留在我的身边,才可以帮助阿飞!” 沈三娘不屑一顾,“可笑!” 白天羽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不可笑!你应该知道我和阿飞的渊源,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对阿飞有利!” 沈三娘也毫不畏惧地回瞪着他,“我并不相信你的鬼话,你别忘了,我是鬼狐!我比任何人都会骗人!” 白天羽血红的眼神中竟透出一丝落寞,“那是你不懂,沈浪在我们这一代的眼里,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51章 白天羽的秘密 沈三娘不由一阵冷笑。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信,但你已无从选择,因为你背叛断刀,杀死淫蛇、凶虎的事,已经传遍江湖,从神刀堂出去,只有一死!” “你威胁我?” 白天羽摇头,“我只是陈述事实!” “这也是你做的?” 白天羽冷笑,“我没必要那样做,如果我想让你屈服,会有一万种办法!” “你——”沈三娘怒不可遏,但他知道他不是虚言,他对自己已经足够客气,“你,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帮阿飞解决他想解决的事!” “就这样?” “是的,我会给你无限的自由和特权,以及神刀堂能提供的所有协助,但一切必须在暗中进行,还有——不能见阿飞!” “我知道了!” 沈三娘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他对白天羽本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敌意,实在是因为他的话太伤人,而且,他不该在她最屈辱的时刻袖手旁观。 白天羽望着她,眼神有点冷,也有点复杂,突地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沈三娘有点害怕,也有点犹豫,“你,你干嘛?”可不知是不是迫于他身上的威势,还是走了过去。 然后,她就更清楚地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疤。他整个人简直如一只被按在沙地上狠狠擦过的瓷器,处处都是刻骨铭心的印记。 白天羽似乎嫌她慢了,一把抓过她的手,绕上了自己的腰。她是拒绝了,却又拗不过他的力气。她的心脏又开始通通狂跳,恨不得掏出剪刀刺死他。 可等她的手触在他腰后的脊柱上,却顷刻变成了木头人。 她大大地张着嘴巴,那触手可及的地方覆盖着强健的背肌,可中间那节脊柱却是断的,并且已完全错位。 如果她不用手去摸,这种光线下根本发现不了,而且他也绝不可能说出口。 “这是我最重要的秘密之一,如果你很介意那件事,这算是你我之间的交换。你应该明白这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样我们就可以彼此守口如瓶了!” “你——”沈三娘的手不由有些颤抖,她这算不算掌握了关东那把刀的死穴?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这么做的,而只是用最强硬的手段,让她屈服。 这时,白天羽却又一把推开了她,“现在,我们两个可以正常对话了么?”他那一双赤红的眼睛,又变得如雄狮一般不可冒犯。 沈三娘又惊又怕,这个秘密是一把双刃剑,她的确掌握了白天羽的弱点,可也意味着白天羽会更加的关注她,“我,我真的想不出该怎么做?” 白天羽的眼皮微微一抬,“我给你个提示,江湖正在盛传,孙老头是被李寻欢所杀!” 沈三娘点头,“阿飞也的确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孙老头当日就是死在小李飞刀之下,而且那人连咳嗽声都跟李寻欢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相识的人,很难模仿的惟妙惟肖。” “如果这样,阿飞现在最想做的,一定是查自己是否看错了人!或者替李寻欢洗刷冤屈!” 沈三娘不得不承认白天羽擅于洞察人心,只好点头道:“我想你是对的。” 白天羽又道:“可这样,有一件事就很奇怪!那天我们神刀堂几乎是跟你同时离开无名客栈,所以这件事,只可能有几个当事人才知道,而你和阿飞都在雪谷!” 沈三娘眼睛忽地一亮,“阿飞、孙小青、跑堂的、还有——那个凶手?” 白天羽点头,“你没有让我失望,你的反应很快!” 沈三娘的脸却一红,如果没有白天羽提醒,恐怕她很难想到这件事。其实自从在雪谷出来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变了,再也无法像过去一样肆无忌惮。 曾经沧海难为水,也许这句话正是她的写照,其实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如白天羽期望的那样。 这时白天羽又已接着说:“我暗中查过了,无名客栈事件之后,那个跑堂的也失踪了!但他自幼长在孙家,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是不太可能乱说的。” 沈三娘想了想,“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凶手自己散出来的,他想扩大影响,继续给李寻欢抹黑。所以,他很可能与李寻欢有新仇旧怨,如果查到传言的源头,就基本可以锁定凶手!” 白天羽一笑,“不错!还有一件事,那天神刀堂从无名客栈撤离后,龙小云曾借故消失过一段时间!” 沈三娘一愣,“你义子?”如果白天羽不主动提,她也绝不会说,因为她无法衡量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这很可能给她引来麻烦。 白天羽却无奈地叹了口气,“是的!这是我们兄弟结义前就订好的,只是我没想到龙四会变成那样的人!” 白天羽的眼神很苦楚,沈三娘却想:马空群与公孙断就真的好么?可白天羽这样聪明的人,难道会不去提防?是不是只因为他太自大了?便听他接下去已又说:“我想说的是,我曾无意中撞到,龙小云——易容成李寻欢!” 沈三娘一惊,“易容?”易容并不难,这是断刀的必备技能,可若想做到惟妙惟肖,连身边的人都认不出,却是难上加难! 白天羽点头,“是的,《怜花宝鉴》曾寄存于龙家,有没有抄本不得而知。王怜花本就是易容高手,龙小云学到高明的易容术不足为奇!” “可他当时是怎么解释的?” 白天羽冷笑,“这小鬼很滑头!明明一肚子坏水,可关键时总会摆出一副孩子面孔,他说——他是为了哄她娘高兴!” 沈三娘摇了摇头,看来白天羽对龙小云的印象,跟自己是一样的,“女人通常会睹物思人,林诗音恐怕并不会为此高兴,而相反的——可能会伤心!” 白天羽眼一沉,“没错!同时他也是与李寻欢有旧怨,又朝夕相处过的人!” 第52章 侠的名字 沈三娘也一叹,“有动机,有条件,有时间,怪不得你会怀疑他?” 白天羽却摇了摇头,“不是怀疑,我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但处置一个人,却不能没有真凭实据!” 沈三娘终于懂了白天羽的用意,“你是想让我去查他?” 白天羽点头,“但即使查到了也只是人证,还远远不够!”他说着,已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一把三寸七分长的小刀。 他眼神炯炯,又现出一抹异彩,“这是李寻欢当年留给我的,你还要查一查附近村镇的铁匠铺,有没有打过相同的飞刀!” 沈三娘伸手接过,她见那亮如镜面的刀身上,刻着一个隶书的忍字,“你,你就这么信任我?”她抬起头来望着他。 白天羽一阵苦笑,“我的确信任你,也不得不信任。第一,我相信你绝不会伤害阿飞。第二,我也无人可用。那些草包你也看见了,这种对他们没有利益的事情,没人会用心做的!” 沈三娘竟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可我之前——毕竟是断刀的人!” 白天羽也望了望她,“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断刀,也不会杀了淫蛇和凶虎,而且——”他眼神忽又一收,也不知在望着什么地方,“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忘了从前,以后这世上——只有沈三娘!” 沈三娘的心又开始慢慢融化,真的可以么?她真的能彻底告别过去,从此有个新生么? 她望着白天羽,对这个男人畏惧中忽又多了一点敬意,“沈浪——对你们真的有那么重要?” 白天羽的目光中顿时溢出一抹神采,“你还不懂,江湖是黑暗的,但每个时代都会有一盏不熄的孤灯,让人们觉得有希望!而沈浪——正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孤灯。” 沈三娘确实不懂!他这样聪明的人,为何甘愿为沈浪做那么多? 而这样的人,显然还不止他一个,还有孙白发,李寻欢…… 他们每个人都不尽相同,但又都愿意守候一个共同的诺言,而又有那么几点总是相似的—— 他们痴!他们执!他们生存在人生的夹缝中,却一直在传递着那一盏孤灯。 “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沈三娘还是按捺不住地开口了。 白天羽见她脸色有异,“什么事?” “我发现龙小云在你的书房里找东西!” 白天羽一愣,“怪不得!白银知道我的习惯,不可能乱翻我的东西——原来是他!” “是的,我问他找什么,他就随便编了一本禁书,我想——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白天羽点头,“其实我一直怀疑他来投我另有目的,开始以为只是为了他爹当年的几亩田产,如今看来,恐怕不那么简单!而且——他前几天说帮我查人,我一直觉得有点无事献殷勤,这下就都对上了!” “但是——我不懂!” “又什么不懂?” “你既然早就怀疑他,为何不让他们搬出去住?” 白天羽道:“因为这里是李寻欢曾经住过的宅子,我不想连林诗音最后那点念想都剥夺了!” 沈三娘终于明白了一切!或许这间宅子,就是林诗音的雪谷。 白天羽又道:“可无名客栈之后,又多了那个原因!” “杀孙老头的事?” 白天羽的目光又热烈起来,“龙小云没什么可怕,我担心的是他背后可能有另一双手!” “另一双手?” 白天羽点头,“是的!因为你们断刀行动的那一晚,我在西南大路阻截了另一队人马!” “另一队人马?”沈三娘也吃了一惊,那一晚是她精心筹划,这显然也不在她的计划中。 “他们的目的显然也是无名客栈,我怀疑是与你们断刀达成了某种共识,而龙小云——恐怕只是当中的参与者!” 沈三娘摇头,“可惜——我并没收到这种指示!” 白天羽摇头,“断刀的事我不会问你,除非你自己想说。这与阿飞无关,不在我们的约定中。” 沈三娘又一阵恍然,是的!他的确是这样做的,他从没有问过关于断刀的任何事。其实他完全可以动用私刑,逼她做任何事,甚至把断刀一网打尽。 她突然又感觉自己开始看不懂这个男人,他似乎与她在断刀接触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你,你可以跟我说说那些人么?” 白天羽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怕吓到你,因为他们是一群死后,又活过来的人!” 沈三娘果真一阵颤栗,“什么意思?” “银戟温侯吕凤先,蛇鞭西门柔,青魔手伊哭,金刚铁拐诸葛刚!” 沈三娘的汗毛顿时立了起来,“百晓生《兵器谱》中的人物,可他们,可他们有些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白天羽的目光也布满了疑惑,“而且,他们都穿着金钱帮的衣服,别人我不担心,我只担心上官金虹真的再复活!” 沈三娘连忙摇头,“怎,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应该也是一群易容高手!” 白天羽摇头,“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但至少我可以确认一点,西门柔和吕凤先至少是真的!” “为什么?” “因为我已跟他们交过手!西门柔已死在我的刀下,吕凤先被我切断了三根手指,他们的武功路数错不了!” “你——你拦住了他们?” 白天羽点头,“算是!诸葛刚和伊哭原路返回,可这只是暂时的,我不确定下一次会不会有上官金虹!”他的眼神不由又热烈起来。 沈三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兵器谱》中这些赫赫有名的人,难道就被白天羽这么轻松地打发了? 白天羽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兵器谱》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玄虚,顶尖高手不过只有上官金虹、孙老头、李寻欢三人。其他的不值一哂,它的出现其实另有缘故……” 第53章 爱是什么? “你回来了!”沈三娘回到房间时,金白银正在等她,屋子里很黑,隐隐地见她拍着怀中的孩子,依稀还是那个贤妻良母。 就在前天,她的肚子仿佛一夜间就鼓了起来,鼓的那么莫名其妙,可沈三娘没有这种经历,她看不懂! “夫人?”她吃力地辨认着黑暗中的她,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里。 “四年了!你是他房间里唯一进去过的女人!” 沈三娘没想到,也不懂金白银为什么跟她说这样的话,她甚至还想:难道她也没进去过? 如果真是这样,白天羽是有多残忍,而这个女人——又有多可怜? “你想知道,他房里为什么四年都没进去过女人么?” 沈三娘本来并不想知道,可听她一问,却真的有了一些兴趣。 “你想知道,我的身边为什么没有丫鬟么?”屋外的芽月被乌云遮住了,金白银的脸正从黑暗中扬起来,她脸上挂着笑,只有眼睛和牙齿闪闪发亮。 沈三娘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之前想的都是错的,她的声音开始发抖,“难道……” “是的,因为她们都被我杀了!”那芽月又从乌云中钻出来,照着金白银苍白的脸,还有额前那颗血红的朱砂痣。她还在笑,笑得那么云淡风轻。 沈三娘的背脊却开始发凉,她蓦然醒悟:之前金白银一直都在试探自己,也许这死气沉沉的神刀堂后院,比之前院的刀光血影更加恐怖。 啪——啪——啪—— 金白银还在不紧不慢地轻拍着孩子,“其实我从娘家带过来两个丫鬟,第一个在他房里待了一夜,第二个在他房里待了三夜,后来,他就开始往回带不同的女人……” 沈三娘的额头已开始冒汗,“她们都死了?” “是的,死的已不能再死!可直到那个女人的消失,他才终于不敢在让女人进房间了——刚好四年。而自此以后,他也再没有回过家!” 四年?白天羽也是第一次回来?金白银口中的那个女人,似乎有点非比寻常?之前的女人都死了,可白天羽为何又让她进他的房呢?这不是诚心在害她? “那个女人,在他房里待了多久?” “一年!”她说这话时,是咬着牙说的,仿佛这四年已过去,可她对那女人的恨意却从未消失。 “为什么那个女人之后,再也没有进过女人?” “因为——他亲手杀了她!” 也许是夜太静了!金白银的声音显得那么刺耳,而沈三娘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这究竟是怎样一对夫妻呀! “我,可以把蜡烛点燃么?” “当然!”金白银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平淡,可在沈三娘耳里却已变了味儿,她再已不是曾经印象中那个她。 蜡烛点燃,沈三娘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想起了怀中那把剪刀,“可我的心,已经死了!” 胸口忽地一凉,她藏着的那把剪刀,已到了金白银手里,她上下打量着她,眸子里都是笑意,“心死了,是可以复燃的!” 仅仅这一下,金白银就已告诉她,她绝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不愧是关东最有名的女人。而且,即便她能逃出这屋子,也逃不出这院子,逃出这院子,也不可能逃出神刀堂…… 她苦苦一笑,眼皮垂下,白天羽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他既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又为什么跟自己说了那么多? 可她等了好久,金白银都没有动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又被他猜对了!我每一次与他作对,就从来都没有赢过!” 沈三娘不由又睁开了眼,金白银正把怀中熟睡的孩子放在榻上,她回过了头,手中倒握着剪刀,“你想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么?” 沈三娘还没等回答,她已忽地向自己腹部刺去。 沈三娘又吓得闭上了眼,心中暗骂:这夫妻两个都是疯子! 又等了好久,还是没有半点声音,连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 她只好再次睁开眼睛,房间里鹅毛乱飞,那鹅毛是从金白银肚子里流出来的,上面有个窟窿——枕头的窟窿。 金白银还在笑,“每个女人见到他,都会变成发情的母狗,他看出了我并不是嫉妒她们,而是她们可能会生下孩子!”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沈三娘的心很痛,揪着那么痛,她不是替她痛,而是替自己痛,她痛自己知道了活下来的真相,只是因为她,已不能再生下孩子。 金白银的眼泪还在流着,“小羽不是我生的,而是偷来的!他应该早就发现了,所以我想用同样的办法再骗他一次!” 偷来的?沈三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仿佛也明白了白天羽为什么对她那么冷淡,可她也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三年不曾回来,你却骗他自己怀孕了?” 金白银点头,“是的,我只是想让他揭穿我,甚至打我骂我,那样至少证明他还在乎我!可他却什么都没做,甚至已懒得拆穿我,我知道,这份感情已彻底不在了!” 沈三娘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她不明白这对夫妻究竟在干什么。她之前觉得自己的经历已够坎坷,见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可直到这时才发现,人最复杂的情感,竟然是夫妻之情。 这里看起来是暖的,什么都是暖的。家是暖的,灯是暖的,床是暖的……可偏偏爱情已冰冻三尺。 她对金白银的那点怜悯之心,又开始回归。她突然觉得她们同病相怜,而自己又出乎意外的——比她快乐的多! …… 沈三娘喝了好多酒,自从离开断刀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 残月,高悬在天上,她望着它出神。 阿飞、雪谷、连理枝、马鞍做成的镜子——仿如隔世。 她有时觉得自己是个无情的人,有时又感谢这种健忘。 爱,究竟是什么? 阿飞所求得那一点尊严?还是自己所盼的那一点奢望?亦或是白天羽与金白银的这种相互伤害? 她没有空去理会这些,因为还有更多情绪占据她的思维。 鬼狐已死,世上只有沈三娘了!可沈三娘与鬼狐又有什么不同? 宿命——是阿飞告诉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而一生轮回于尔虞我诈之中,难道就是她的宿命? 沈三娘觉得自己的心乱糟糟的,她便去拂自己的发,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倩影。 那倩影背对着她,正在剪梅花,优雅的身姿让她也着了迷。 或许,她只是为了妆点一支胆瓶,并不知有一个女人正如此的羡慕她。 她一回身,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一愣,随即又同时笑了。 她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来,那是个有心事的女人! 第54章 最相爱的人 天气暖了很多,虽然还有雪,但风已不像刀子了,而像情人外出归来,调皮覆在自己胸脯上的手。 ——还凉,却也多情! 脚踩在地上,已没有了那么明显的咯吱声。 林诗音手中有梅花,那只手比梅花还美,沈三娘手里有酒,被她藏在身后,却仍可以醉人。 这可能是这个残冬,整个关东最美的画卷。 “你虽不会武功,但比很多一流高手还要知名。” “可我并不是江湖人,我的知名,只是因为李寻欢。” “过去,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李寻欢那么爱你,你爱过李寻欢么?” 林诗音没有回答,只是笑笑。 “但现在我知道了,你也一定很爱很爱他。” “为什么?” “因为你住他住过的宅子,赏他赏过的梅花。” 林诗音的身体中箭似的一抖,像是被洞穿了心事,可眼神却黯了下来。 许久,两个人再没说过什么话,只是那样静静地走着。 “其实,来这里并非我的意思,我更想找个乡下——孤独终老!”林诗音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沈三娘却不敢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就那样孤独,而寂寞的老去。 可世间绝大多数的人——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是小云想到这里来,我妥协了,因为每个母亲,都拗不过孩子。” 沈三娘心中波动了一下,虽然她觉得这波动有些煞风景:如果是龙小云要来神刀堂,那岂不正印证了他们的怀疑?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林诗音苦笑,“可我发现,我可能又错了,或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 沈三娘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 龙小云固然坏,可比这更坏的,正是来自林诗音的溺爱。 她发现,或许每个人,都没有别人眼中看到的那么幸福。 “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沈三娘笑。 “是的,你独立,你是一只自由的鸟,会自己扇动翅膀……” “你不是么?”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只能去投奔表姑。那时候,我很软弱,很多人都欺负我。为了保护我,表哥开始练武,练成了天下第一的小李飞刀!” 说到这,林诗音苦涩地笑了笑,“我本以为会陪他一辈子,最后,却嫁给了别人……” “那不是你的错!” 林诗音却忽地回过头,眼睛里有泪水,“可如果换成你,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追随他而去的!” 沈三娘呆住了! 的确,她可以追随别人而去,可别人却没有追随她。 “可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因为我被人保护惯了。他死了,我又来投靠白天羽。” 沈三娘知道她口中的他是龙啸云,她望着她那双纠结的眸子,继续听她说。 “我就像一只风筝,没有牵着我的线,我就学不会飞翔!” 飞翔? 沈三娘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真的比她幸福,比她们都幸福! 她们走到了林诗音住的那栋小楼之下,林诗音呆呆地看着它出神。 “或许我跟你想的——并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你们都以为那株梅花他看过,其实——他看过的那季梅花,早就凋零了,如今的梅花,只能用来怀念……” 怀念么? 沈三娘淡淡地想着: ——爱,难道是怀念? 月影、寒梅、暖雪。 两个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扬脸望着月亮,各有各的心事。 远远传来谁家老妪的声音。 “小儿郎,回家吃饭喽!” 又是这个声音,那么奇怪的,在一个子夜飘荡着。 …… 还是那个窗口,还是那个男人,只是夕阳已下,换上了一副星空。 那个男人似乎一直没有动,就像开辟天地之初,就已在那里一样。 他若动起来,就会有人死,或许是他死,或许是别人死! 狼夫狈妇是什么样的人? 狼是丈夫。 狈是妻子。 狼是一只老狼,没有胳膊。狈是一只母狼,没有腿,他们用一条坚韧的绳索,把彼此绑在一起。 ——不离不弃。 他们在星光下出现了,一个老叟,背着一个老妪。 老叟满脸慈祥,破旧的棉袄,脏兮兮的花白胡子。 老妪门牙掉了,手里摇着支拨浪鼓,满脸憨态。 “小儿郎,回家吃饭喽!” 老妪口中呼唤着,似乎喊着贪玩的孙子。 但这里没有他孙子,这里是神刀堂,有的是白天勇、马空群、公孙断、龙小云。 龙小云和公孙断都挨了老妪的拨浪鼓,一个嘴角上挂着血,一个还在那里喘不动气。 白天勇和马空群却没有动手,他们一个在观望,想在关键时发出致命一击。一个却在颤抖,因为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身上的破绽。 他们也曾是百晓生当年做《兵器谱》——最纠结的人物。 两人都可以排进前十,却偏偏都是残疾。可他们连在一起,又是一个完整的人。 那老叟一直没有出招,仅是老妪的拨浪鼓,对付公孙断和龙小云就已经大材小用了。谁都不晓得如果他出招,会发生什么! 但他还是有幸看到了! 因为白天勇出招了,那是白家神刀,没有人敢小觑的白家神刀! 白天勇的刀真的是快,一刀便斩断了老妪手中的拨浪鼓,迫得那老叟不得不出招。他踢出一脚,正中白天勇的下巴,白天勇仰面便倒。 ——好机会! 马空群怒目暴睁,扬起两只拳头,就在拨浪鼓与白天勇仍滞留在半空,老叟的腿还没来得及收回时出招了。 直击老叟下阴,“铛——”一声。 他拳上带着的指虎竟激起一串火星,就在马空群愣住的片刻,老叟已飞膝将他的下巴撞碎。 白天勇、马空群、拨浪鼓一同跌落在地上。 老妪脸上不由浮现出少女的娇羞,用那掉了门牙的嘴亲了老叟一口,“你们羡慕我男人吧?你都不知我们平时有多恩爱!” 第55章 倾城一刀 天空落下了小雪,星空犹在,雪比星稀,就像经过了一整个严冬,老天也已无力。 这老叟究竟是人是鬼?怎么连男人最脆弱的地方,都能练得如钢铁相似?即使《怜花宝鉴》也没有这么神奇的功夫。 惊骇之下,龙小云下意识地朝胸前摸去,那里藏着他的飞刀!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用这一招,因为这保命的飞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羞辱! “啪、啪、啪、啪……” 窗子内响起了白天羽的掌声,“贤伉俪名不虚传。” “白天羽却见面不如闻名,自己不动手,却让一班手下送死?”老妪斜睨着他。 白天羽拂了拂雪沫,“因为今日立春,不宜杀生,我只能出一刀。” “一刀?”那老妪觉得可笑。 白天羽却点点头。 “你就那么自信?” 白天羽又点点头,已经从窗前站了起来,单手高高举起手中那柄刀,暗红的刀! 老叟不自觉地退后两步,老妪却自怀中摸出了一个另一个拨浪鼓,那是铁铸的:流星锤。 “你坏我断刀好事,又杀我外甥,今天,我便称称你的斤两!”她又开始摇,跟摇那支拨浪鼓一样。 流星锤如北风呜咽,越长越长,整个园中的积雪与空气都被凝住,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仿佛顷刻又入了冬。 屋内的烛火扑簌了一下,映着白天羽光裸的脊背,那上面有九条龙,龙在动——因为他出刀了! 腰间的骨节突然塌了三寸。 “嗖——” 飞刀,白天羽的飞刀。他竟将手中暗红的神刀掷了出去,直劈流星锤风暴中的空挡。 刀光不亮,却红,月光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妖艳。 “哧——” 老妪直接从老叟的背上栽了下来,她手中的流星锤却还在卷,如秋风扫叶般划起一地的荒草残枝。 它同时也卷倒了老叟,砸碎了他的头颅。 “白天羽!”老妪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你这一刀,并不光彩!” 那伏在窗户上的背影,已有一节脊骨从皮肉中弹了出来。 “狼夫金钟罩横练,想来还是童子身吧?” 老妪嘶声道,“要你管!” 白天羽又道,“狈妇一百八十一路流星锤?” 老妪不语。 “你们是沈浪时代便已成名的人物,一个是少林弃徒普光和尚,一苇渡江轻功与金钟罩横练天下无匹。一个是神鞭西门柔的姑母,百年软兵器第一人,如不斩断捆着你们的绳子,天下无人可敌!” 白天勇、马空群都愣在了当场,白天勇的刀快,可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而马空群虽想到了,却发现那里防守慎严,他根本就没有能力攻进去。 高手过招,往往就取决于一丝一隙的差距,白天羽的刀不仅快、稳、准,更因为那是一柄心刃。 老妪眼皮一垂,不在说话。 龙小云却突地冲了过来,一刀割断了老妪的喉管,“我义父今天不杀生,我杀!” 白天羽双眼一沉,心中一痛,他并不想杀他们——因为这是他一生之中,遇见过的最相爱的人。 “哈哈哈哈!”龙小云回过头,脸上是老妪喉管中溅出的血,“义父……” “马三,公孙,厚葬了他们,老二,你留下!”白天羽没有理会龙小云,而是直接消失在了那个窗口中。 龙小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孩儿——告退了!” 待马空群、公孙断、龙小云三人出去,白天勇才敢拾起地上的刀,进了屋子。 窗子没有关,白天羽的额头渗着汗。 白天勇从床头找出伤药和纱布为他包扎,“哥,你这样出刀,还能出几刀?” 白天羽虚弱的说:“三刀就够了,而且要一刀比一刀凌厉!” “一刀留给阿飞,一刀留给断公子,还有一刀呢?” “我还不知道,但我觉得——人总该留一手。” …… 一双美丽的手,为一个雪人按上了辣椒做的红鼻子。 她身边的小姑娘快乐地直拍手,“我好喜欢它的鼻子。 女人的笑却淡如远山,“可惜,它也快化了!” 她的人跟手一样美,美的如造物主的偏爱,小姑娘三四岁,却已隐隐的是个美人胚子。 “可是——我不想让它化!” “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那不能把它变长么?”她扬着小脸充满企盼地望着她。 那只温柔的手似乎要去把她的遗憾抚平,“那就把它记在心里,这样就变长了!” 小姑娘还是望着她,没多久就绽出了一朵娇花般的微笑。 “你懂了?” “我早就懂啊!”小姑娘看起来无比开心! “你早就懂?” 小姑娘像个小大人儿,“因为我爹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刚才在想,你长得肯定很像我娘!” 女人的笑更温柔了,如果她是个寻常的女子,孩子也该这般大了! “好了,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可我下次还会看见你么?” 女人肯定的点点头,眼望那一丛丛犹如水墨的雪山,“这里这么美,我当然会来啊!” “那我们拉勾!” 一大一小的两支美丽手指勾在了一起。 这是一处远村的山坳,人迹罕至,只有几户人家,几间茅屋。 女人刚走出不远,便被一柄刀指住,一柄暗红的刀。 白天羽从树后转了出来,“你在查我!”他说话时,牙齿紧咬,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愤怒!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花白凤感觉到了那刀锋上的凉。 “为什么接近心儿?” 心儿?难道是刚刚那个小姑娘。 “我,我没有接近她,你都不去了,我还留在枕春楼干什么?难道还真要当妓女?我只是想找一间新住所!” “会这么巧……”白天羽的刀往前一送。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无情的男人!” 上一次白天羽离开之后,似乎就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至此再也没有去过枕春楼。 白天羽的确是有意躲着她,因为她已不再是那个凤儿,她开始让他有种莫名的担心。 “爹——”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白天羽立马收了刀,就像被人看到了天下间最龌蹉的事。 “心儿!”他一把将小姑娘揽在怀里。 “你为什么要欺负姐姐?” “我,我没有——”白天羽矢口否认,却将她搂得更紧了。 花白凤简直不敢相信,那种脆弱、无助、患得患失的表情竟会出现在白天羽的脸上。一如刚才那小姑娘捧着雪,总怕它被手暖化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又没来由的萌动起来。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远远地看到了你的马,所以就跑过来找你!”心儿嘴上答着,却眼巴巴的看着花白凤。 花白凤知道她关心自己,忙走了过来,“原来你叫心儿,好好听的名字!” “明月心!”她又露出了那一口雪白的贝齿。 第56章 明月照我心! 明月心? 她没听说过世上有姓明或姓明月的,却知道有一个像明月一样皎洁的女孩。 “我爹真的没有欺负你么?”小明月心还是有些不放心。 花白凤一笑,懊恼地白了白天羽一眼,“没有,他只是把我当成了小偷,怕我偷走他的心!” …… 天上的明月照着大地,地上的明月却睡着了。她被白天羽的斗篷盖着,睡在雪地上,很熟很熟。 不远处燃着篝火,篝火旁是两个人。 满天的星斗映得亮晶晶的雪地——一片银白。这个季节的雪,仿佛每一刻温度都是不同的,一秒一秒温柔成水。 “她为什么姓明月?”花白凤望着月光下,那张写满故事的脸。 “因为她娘叫明月!”白天羽喝着酒,眼里是温柔与深沉。 “就是你——曾经的那个妾?” 白天羽又点头,他感谢花白凤刚才替他解围,他并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是个乱动刀子的人。 而且,她似乎真的很喜欢花白凤,他从没见她那么开心过,或许,每个孩子真的不能没有娘的。 “她为什么不住神刀堂?” “因为除了你、我,没人知道她的存在,你懂了么?”他的目光又犀利起来。 花白凤知道他又在威胁自己,可这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却又让她有些兴奋,“你夫人也——” “不要提她!”白天羽又突如饿兽般地咆哮起来,可当看到睡得正熟的小明月心,不由又安静了。 他过去抚了抚她热乎乎的小脸蛋,眼中又跳动起慈爱的火焰,他突然回头道,“你跟我来!” 花白凤跟着他来到了一个麦垛前,这里离篝火不远,却能避免让小明月心听到他们的谈话。 “其实,明月死在我手里!” 花白凤愣住了,紧接着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无声的泪。 “可为什么?” “因为她被做成了人彘,我不想让她生不如死!”白天羽竭尽全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可听起来还是向对天地的嘶吼。 人彘——那可能是世间最惨无人伦的刑罚了。 一滴一滴的鲜血,滴在洁白的雪上,白天羽不知何时已将手中的酒碗握碎,锋利的瓷片深深地刺进了掌肉中。 “所以,我只能抛开她的肚子,将只有八个月大的心儿救了出来!” “是谁?是谁这么心狠手辣?”花白凤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抖。 “我夫人——金白银!”白天羽泪奔如注,苦闷冲击的他喉头咯咯作响。饶是如此,却仍不肯发出半声呜咽。 花白凤的心也碎了,但她知道:一定没有面前这个男人碎的厉害。 她仿佛终于明白了他那几近变态的执拗与偏激,也明白了他眼中那慈悲与阳光为何总是忽隐忽现。 她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中,他顿时放声大哭,那热泪打在花白凤肩头,犹如狼啼,犹如虎啸,原来,虎狼也有它的悲伤。 篝火噼噼啪啪的响,明月心还在安然的熟睡着,呼吸平稳,也不知在做什么梦。 雪地上两个人的脚步慢慢踱着,脚步异常沉重,重如心事。 “她以为我恨她不能生育,其实我是恨她的猜忌与残忍。我跟她的第一个丫鬟,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却残忍地杀了她,那时我并不知道。但她那两个丫鬟是一对姐妹,她告诉我时,我并不相信,是她用自己的死,向我证明了这一点!从此,我便不在碰她,宁可碰妓女——也不碰她!可她竟然连妓女也不放过!” 白天羽忽地叹了口气,“直到我碰到明月,我与她在一场花会上相识,我本以为我的心,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我是不是真的跟她很像?”花白凤突然打断了他,这又让她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不瞒你,你猜的都是对的!”他现在已不得不对她坦诚。 “你为什么不休妻?”花白凤冷冷地盯着他。 “开始自然是因为有情,她陪我出生入死,亡命天涯。之后便是脸面,我那时已经是名扬关东的白天羽了!” “可你就这样,要跟一个早已形同陌路的人共度余生?” 白天羽双目一合,“我若轻易休她,岂不是负了她?你不懂发妻的意义。但明月那件事,的确让我不能接受,可她却告诉我——她怀孕了!” “怀孕?”花白凤惊住了。 白天羽苦笑,“我当时的表情跟你现在一样。我不知是一种什么心情,我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甚至怀疑过明月。我当时脑袋里一片混乱,直到最后才意识到: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如果白天羽不能生育,爱妾的遗腹女不是他的,而妻子又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件事情恐怕真的会成为天下第一大笑柄,“所以——我不能休她!” 花白凤也叹了口气。 “其实我是相信明月的,但我对白银的情感却很复杂,有憎恨,也谈不上信任或者不信任,而更多的却是亏欠。我冷眼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产期一过,她就交给了我一个孩子!” “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她偷的!” “偷的?” “对,不是偷男人,而是偷孩子!” 花白凤又愣住了。 “同一天,知府卓云深诞生的新儿被人偷了!” “你确定么?” “本来不确定,只是怀疑。我们夫妇与卓云深一家交好,正是卓夫人说怀孕那天,白银也顺口说自己有孕在身。两家还约好,若是同性则结金兰,若是异性则结良缘,可就在卓夫人产子当日,那孩子无故失踪,而小羽也同时出生。事后我去问过接生婆,她说那孩子脚底有块红色胎记,正与小羽吻合!” 花白凤难以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气,“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具体我也不懂,但我猜她应该是嫉妒卓夫人可以生孩子,又气恼她不该当着她的面说。” 花白凤本就觉得够匪夷所思了,可白天羽却偏偏有而且。 “而且,前几天我在邬铁衣那新收了一个女子,大概是见她有姿色,她又说自己怀孕了!同时我也意识到:这女人一定疯了!” 花白凤竟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月已西沉,地上的明月不知是不是也开始了又一段梦。 明月心一动没有动,平时都会翻几个身,或者踢踢被子,今晚却睡得那般安稳。 “所以,你就把心儿藏了起来?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白天羽点头,“甚至不敢姓我的姓氏!照顾她的瞎婆婆,也只是以为心儿是我收养的孩子!” “你怎么放心让一个有眼疾的人照顾她?” “不,瞎婆婆是个正常人!她为什么叫瞎婆婆却没人知道。我和天勇小时候都受她接济,她也是我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花白凤还是叹了口气,“可这样不是永久的办法!” “我没有选择!” “也许你有!” 白天羽抬头看了眼花白凤,她在月下显得愈加清丽。 “让我——做心儿的娘!” 白天羽一愣,旋即又把头转回去,他并不吃惊。 三年的相处,他们已经可以凭借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只是怕自己不敢在梦里面对明月,可如果明月真的爱你,爱心儿,她也一定会接受我!” 白天羽抬起头,望着那天上的月亮,已是子夜,她温柔地笑对着他与心儿。 烟笼寒水月笼沙——明月无声! 第57章 突如其来的喜事 一间农家简舍,有一掩挡风的土泥墙,墙上有红的辣椒,黄的玉米。一道黑黑的篱笆,隔开了院落与皑皑白雪。 院中的石磨旁,阿飞低垂双目,盘膝而坐。仅仅几天,他身体又硬朗起来,气色也越来越好。 孙小青手持木棒,正在指点他运功,“气随心游,心随意流,流经百穴,汇、汇……”她念到这,眉头突然打起了结,轻叹一声,“后面就没有了!” 阿飞睁开了眼,“没有了?” 孙小青有点尴尬,“那册子一直在我姐那,太久不看,我想不起来了……” 阿飞一笑,缓缓收功,“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孙小青的确让阿飞变得快乐了,可她自己脸上的愁容却增多了,“可是——想要打败白天羽,你必须练好混元气!”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我们慢慢想!”阿飞拍了拍孙小青的肩头。 这是他们临时租住的小院,上午两人会去说书赚钱,下午孙小青便指导阿飞练功。她知道想用一年的时间,就让阿飞超过白天羽,其实是件很难的事。 “我想去问问我二叔。” “你要去神刀堂?” 孙小青点头,接着又摇头,“可我又怕我二叔不想见我!” 阿飞也有点为难,他实在搞不懂孙白发和孙驼子这种父子关系,“那——那怎么办?”他一直不是个有主意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孙小青做主。 孙小青抬起头,“我听说白天羽最近结婚,那里或许可以见到他!” 阿飞一愣,“他之前没老婆么?” 孙小青一笑,“他们有钱人都是三妻四妾的,这也没什么稀奇!” 阿飞不由点了点头。 可孙小青随即又变了脸,“但你不准学他,你,你只准娶一个!” 阿飞有点懵,脱口就问:“为什么啊?” 孙小青顿时气得站起身,扭过脸去不想理他,“因为,因为你又不是有钱人!” 阿飞又不是傻子,刚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孙小青当初对他的表达已经很清楚了,便在身后拉了拉她衣角,“我,我不会的!” 孙小青心里一喜,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可随即又羞红了脸,“谁稀得管你,你——你跟我说什么?” 阿飞的确很聪明,但对男女间的事却显然慢半拍,“我不跟你说,那我又跟谁说?” 孙小青又生起气来,“你爱跟谁说跟谁说!” 阿飞一时间又摸不着头脑,便又没了声音。 两人相处这段时间,都已摸清了对方脾气。孙小青知道阿飞有点木讷,而她自己生气,也从来都如窗前过马,转瞬又回身牵住了阿飞的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啊?” “白天羽的婚礼呀!” 阿飞摇了摇头,“在我还没有准备好之前,还不想见他!” 没准备好? 孙小青不懂阿飞这句没准备好是什么意思,但他隐隐觉得这绝不会是打败他那种。 也许对于阿飞而言,白天羽已成了他的某种目标,或者还隐隐地具有沈浪的意义。 阿飞抬头看天,他脸上的笑容已越来越灿烂,那种阴霾已淡成了雾霭,但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阳光,孙小青才是。 她正在照耀他,温暖他,融化他……就如这正午的阳光——之予白雪。 …… 白天羽办喜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关东。这消息来的突然,而且诡异。 因为从没见人纳个妾,还这么大张旗鼓。 而且那女人其实连个妾都算不上,她的花轿没有进白府,自然没有给正妻敬茶的资格。这意味着她仅比外面的妓女强,比婢还要低一等。 他就在郊外置了一间院子,有一个带着孩子的老女仆,院子不大,名曰:羽凤巢。 然而,白天羽却请了卓知府做证婚人,还用八人抬的大红轿子接她入正门,穿凤冠霞帔,拜天地父母,完全是娶正妻的规格。 这个白天羽还真是厚颜无耻,没有礼数,连祖宗的规矩都不管不顾,真可谓:人神共愤,天地难容。 可谁让他手中有刀,座下有人?不仅一直帮衬朝廷驻守鸭绿江,还打造了关东最大的义仓。 所以,男人再恨他,也只能对他点头哈腰。而女人再恨她,却又希望那个新娘是自己。 这婚礼的消息太突然了!还未来得及过辽河,新娘子的一脚便已跨进门槛。破五的爆竹还未来得及扫,他又放起了喜炮。 而能来的宾客,也只是附近村镇上的人。 可那新娘子真是美!从花轿里走出来,便像是从天池里走出来,只那曼妙的身段,白皙的小手便占尽了整个冬季的颜色。仙女自然不染俗世,竟没一个知道她是谁。 白天羽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难得的穿了一身大红袍,挽着蒙了盖头的花白凤在喜堂敬酒。只是腰间那把刀,却一直不曾离身,那两颗本来十分突兀的大珠子,此时反而增添了几分喜庆。 白天勇、马空群、公孙断、龙小云却在门外迎送宾客,大红灯笼照着他们都脸,每一个都是喜眉笑眼,可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这怎么毫无预兆的就办了一场婚礼? 第58章 怪宾客、怪贺礼 这一天,刚好是大年初十。夜幕垂下,门口的灯笼辉映门楣。 赶来道喜的乡亲,江湖豪客络绎不绝,仍不愧是关东之主的排场。 “好汉庄庄主薛斌进献贺礼:佳酿两百坛。贺词:此情长久!” “北鹰门掌门吴铁山进献贺礼:罗刹孔雀石雕凤一座。贺词:凤凰于飞,天作之合!” “玉贞观进献贺礼:梧桐老琴一架,花铃舞衣三件,贺词:凤鸾和鸣,羽翼齐飞!” 白天勇、马空群、公孙断、龙小云一一拱手相迎,满脸笑容可掬,一团喜气洋洋。 “大顺镖局叶镖头进献贺礼:长白山三百年野参一尾。贺词:神刀舞白头,天池飞凤凰。” 这份礼对于叶平着实有些重了,白天勇朝他胸膛击了一拳,“你小子充什么财主!” 叶平回礼,“上山偶得,又不花钱!”说着,便踏进门去。 “施恩刀郭威进献贺礼:黄金一百两。贺词:情比金坚!” 白天勇险些笑出声,仙刀,圣刀太土,可神刀又不敢叫,郭威竟叫了施恩刀。 马空群已上前把他引入屋内。 “镇白山黑水,平渤海辽东——”那喜官只念了一半,便支吾着不敢再念,喜堂内外顿时一阵议论。 白天勇眉头一皱,公孙断却冷哼了一声,“这是谁这么大的口气?” 堂内的白天羽脸也一沉,手又按在刀柄上,谁都说他是关东之主,这人明显是找茬来的。 蒙着盖头的花白凤却拉了拉他,不想让他在大喜的日子发火。 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已从外面送礼的人群走出来,自已接了下去,“——拳打白天羽,脚踢马空群,关东大侠,铁岭卫之主——屠啸天!” 在场宾客一阵哗然,马空群撸起袖子就要翻脸,白天勇却笑呵呵地拉住他,“你还怕一个来找茬的人,一会儿无茬可找?” 喜堂内的花白凤也有些恼了,“人家喜事,他来骂街,这个屠啸天是你仇人?” 白天羽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仇人,啸天?”他重复了一句,反而笑了,“怎么起了一条狗的名字?” 门外的喜官还在那支吾着,“贺礼是——贺礼是——” 白天勇不耐烦,“有什么念什么,结巴什么?” 那喜官擦了擦汗,“贺礼是:黑山盗首与渤海贼枭的人头,共计——三十六颗。” 这句话一出,场外堂内皆静。辽东地面马匪横行,渤海一带水贼作乱。那辽东一带岂不尽被此人掌握? 白天羽一笑,“不过,此人倒有几分侠义!” 屠啸天手中烟杆儿打个旋,已迈着方步,在众目睽睽之下跨过那道门槛,得意地走进了堂内。 可外面那喜官捧着礼单,双手发抖,再次没了动静。 “你这喜官是哑了么?怎么又不念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又从送礼的人群传来。 白天勇一回头,却看到了一个苗疆女人。她一身花衣,头裹花巾,一身银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这里可是关东,大多数人没见过苗人,一时间都看愣了,白天勇也愣了。 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月如眉,柳如腰,一身花棉袄,可藕臂、竹腿犹是盈盈一握,一双棉绣鞋,两只莲足却还那么小巧。 他最喜欢的就是纤细女子,在他眼里简直比金白银,花白凤都美,一时间心脏竟通通乱跳。 马空群,公孙断却面面相觑,这苗疆离关东十万八千里,白天羽婚礼又急,她是怎么赶来的? 那喜官此刻已恢复神志,继续念下去,“高丽断刀石兰头领代断公子献礼:大方玻璃镜一枚,玳瑁篦梳一套。贺词: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他们这才明白刚才那喜官为何不敢念。神刀堂与断刀一向水火不容。白天羽又刚刚杀了狼夫狈妇,断公子怎么派人送起礼来了?而且从不知高丽还有苗人啊? 喜堂内的白天羽也觉得稀奇,“这断公子好阔绰,倒像是你的知心人!” 花白凤一笑,“你吃醋?” 白天羽道,“我吃酒!” 石兰走到白天勇面前,一双桃花眼没来由地瞟了他一眼。白天勇的脸瞬间一红,竟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那礼官又继续念道:“保定府兴云庄遗孀林诗音进献贺礼:金簪一支,翡翠镯子一对,贺词:金玉良缘,佳偶天成!” 宾客的目光本都被貌美的石兰吸引着,可当龙小云扶着林诗音进来,全场便如照进了一束光。 都说林仙儿是武林第一美人,比之林诗音却俗不可耐,她虽已不像石兰那么青春多情,却多出了一抹岁月赋予的温婉气质。 这位让小李探花魂牵梦绕的女子,果真明艳不可方物。 花白凤被白天羽紧握的手,不由一抖。 “你怎么了?” 花白凤幽幽的道:“我——我怕被她比下去。” 白天羽一笑,“所以新娘子才遮红盖头,丑一点别人也看不见!” 花白凤气得在他手上扭了一把,“我丑!我就是丑!可你能把我怎样?” 白天羽把那一双柔荑攥着更紧,贴住她耳边道:“洞房花烛夜,娘子莫求饶!” 花白凤顿时明白了,那红盖头不仅能遮丑,还能遮她的红脸。 两人打情骂俏的时候,林诗音却一直低着头,她怕死了这种万人瞩目的感觉。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出现早已不再是自己,别人还会想到李寻欢,龙啸云,那是她最不堪回首的过往。 可那些宾客的目光转瞬又缩了回去,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双眼睛,魔童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在笑,却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残忍——那是龙小云的眼睛。 门外的喜官又在念:“南派说书人孙小青代飞剑客献礼——梅枝一截,”那礼官叹了口气,又是一件怪东西,可马上又继续下去,“贺词:上巢双鸳鸯,下合连理枝!” 喜堂内的空气也是一窒,他们不仅是被那件怪东西惊到了,也是被飞剑客的大名惊到了。 白天羽笑道:“阿飞送的东西,肯定不是俗物!” 花白凤道:“说不定是件家法,专打大色狼的家法!”说到这,忽地抚住额头,“我不胜酒力,天地既已拜过,我去房里等你!” 白天羽牵着它的手,下意识地捏了一把,明显是舍不得松开,花白凤顿时一阵心猿意马,“你,你快去迎客!”说着便羞怯怯地走了。 堂外的白天勇却正问着孙小青,“阿飞呢?” 孙小青掐着小蛮腰,“自然是在练功,他不敢有一刻松懈!” 白天勇笑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切莫累坏了身子!” 孙小青见他说风凉话,也懒得理他,还不等他请,便自己跳进了喜堂。 那喜官还在那里摇头,他做了半辈子司仪,还是第一次见人头,梅枝这种贺礼。 白天羽为人奇怪,这婚礼办的奇怪,这来客奇怪,却也不足为奇。好在那礼单上仅剩了最后一条,他很快就可以进门讨赏了。 可当他看清那最后一条上面的字,整个人便如见到了魔鬼的脸,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公孙断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心中又是一沉。看来,今天已注定是件红事,可或许是——染血的红事。他朝那礼单上瞅了一眼,一时间也是双目暴突,傻在了当场。 马空群也发现了他们的异样,问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怪东西?” 隔了许久,公孙断才绝望的道:“桃、花、签——” 第59章 胡不归 桃花坞赐桃花签,桃花奴配桃花缘。桃花酿出桃花运,桃花点出桃花仙。 江湖中无人不知桃花签,他就像关东人知道白家神刀,中原人知道小李飞刀。 而桃花签——代表着桃花坞! 桃花签这三字一出,喜官已第一个跑了出去,口中高呼:“桃花舫泊在关东了!” 公孙断那声音本来不大,喜堂内大多没有听清,可喜官这一嚷,再不怀疑,竟纷纷夺门而出。他们怕白天羽的刀,却更怕桃花坞的桃花签。 白天羽至少还讲理,而且只管着关东,可桃花坞却管着整个天下,无论天涯海角。 白天勇、马空群、公孙断都没有阻拦,因为你无法迁怒一个单纯求生的人。喜气洋洋的喜堂转瞬乱糟糟一片,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而白天羽却目光灼灼,他在扫视着留下来的人,他必须清楚在场的谁是朋友,谁又是敌人。 没多久,喜堂内的宾客已几乎跑空,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卓云深、卓夫人、叶平,花容失色的林诗音,眼珠乱转的龙小云……他们纷纷回望着白天羽。 而孙小青——却冷冷地盯着锦衣华服的屠啸天。 “叭嗒叭嗒!”屠啸天手持烟杆儿,默默地抽着烟。他已习惯了这种刺入鼻腔,深入肺腑的快感,他为自己的变化,感到满意。 自称断刀头领的石兰,翘着竹腿独酌,饶有兴致地望着抽烟的人和孙小青,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白天勇、马空群、公孙断,这时也闯了进来,因为门外的宾客也已跑空了。 白天勇面色铁青,“礼单上不知被谁加了桃花坞送桃花签一支的字样,可却没有送礼的人!” 白天羽眉头深锁,他透过蓝幽幽的烟雾,看着不断吸烟的屠啸天。整个喜堂,最可疑的只有他。 屠啸天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这正是他想要的——一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他已默默地从椅子前站起来,“让我——领教白家神刀!” 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白天羽眼神突变,因为他注意到了被屠啸天挡住的镜花真人。 “凤儿?”白天羽恍然大悟,抽身便走。 屠啸天的眼却红了,“别瞧不起人!”他一声怒喝,人已跃出,手中烟杆儿直取白天羽。 一阵清风!那大红的身影就如清风拂过,他竟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粘到。 身后却响起了马空群那充满不屑,又沉甸甸的声音,“你的对手——是我!” …… 洞房外已响起了踉跄的脚步声,都说洞房花烛夜,新郎官会被灌醉,还真没有骗人。 新娘子就坐在榻前,遮着红盖头,她在等着他,等着他拥抱她,占有她,品尝她…… 单单只是想想,便觉得情难自禁,整个人都快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 “好相公,你可算回来了!” 她是当真的急不可耐,才发出这种娇滴滴,情切切的声音。 那脚步已蹒跚走来,她的心便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地乱跳。 男人打了个嗝,轻轻笑了两声,顿时一身酒气,的确喝了不少。 “你,你看什么?还不快些把灯熄了?” 男人只是笑,却一直不肯动手。 新娘子嗔道:“难道——好相公是想帮我宽衣解带?” 那男人还是不说话,又急不可待地“嗯嗯”了两声。 “那你——还等什么?”新娘子莲足微顿,已急得跺脚。 男人这才上前伸出手,就要去解她襟前纽扣。 忽地,玉手一翻,双掌齐推,她便如打到一个肉墩子上,“砰”的一声,男人直接撞到墙上去,压倒了一桌的礼金,嫁妆。 “好娘皮,谋杀亲夫了!”那男人扯着嗓子大叫。 “哼!”新娘子已从榻前起身,盖头却仍遮着花容,“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微微含怒,气得如抖落了雪的梅枝。 屋外却传来了白天羽的声音,“他是一个被百晓生落下的人!” 新娘子一屏,立时醒悟,“怪不得这么冒失,原来是胡疯子!” 那男人道:“第一,我并没冒失!无非是想闹个洞房,是你主动调戏我,老胡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顶不住!顶不住!” 新娘子一笑,他倒是诚实。 “第二,你这小娘皮春心荡漾,一口一个好相公,叫得老子骨头都酥了,这才想送他一顶帽子!” “你——”新娘子被人说到隐晦,顿时又恼了。 “第三,我的名字也不叫胡疯子,我叫——胡不归!” 第60章 驼背的故人 “好相公,你在干嘛?还不进来杀了他!” 白天羽却在外面微微一笑,“我现在动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一进门,他就要偷袭我!” 胡不归的确在门口等着他,听他说破不由哈哈大笑,“好个白天羽,竟然让你识破了!”转而又对女人道,“哎,新娘子?这小子太没种,揭盖头这事儿,还是老胡代劳吧?” “呸——”新娘子啐了一声,冲着空气乱打,“你敢胡来——我杀了你!” 胡不归看得大笑,不由一抹嘴,“这小娘皮真带劲儿,我说白天羽?她是憋足了劲儿想留给你看,你要再不进来,老胡可真要霸王硬上弓了!” 话音甫落,那肥胖的身躯已如闪电般向新娘子射来。几乎同时,屋外大门呼啦一响,一条红影一闪。胡不归心中暗喜,他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人在中途脚步一错,竟又返身弹回,朝着红影便打。可那一拳打上去轻飘飘的,心中暗叫不妙,同时“砰——”的一声,下腹重重被撞了一膝。 等他再抬头时,白天羽的刀已连着鞘压在颈上,一袭红红的大喜袍也将将落地。 “谁赢了?谁赢了?”新娘子在那里手足无措,生怕让胡不归赢了。 胡不归一叹,“一个连拜堂都带着刀的男人,还真是有趣!”又嚷了一声,“他赢了!比你还急,连衣服都脱了!” 白天羽冷冷一笑,“你这疯子!一肚子坏水,要不留点神,又做了当初的李寻欢!” 胡不归一笑,“君子不与小人斗,恶人自有恶人磨啊!”说着,便将手中一支大红签子弹出,白天羽一把接过,胡不归趁机摆脱束缚。 那签子落于掌中,长约半尺,桃木雕成,上面刻了个金色的“风”字,白天羽面色阴沉,“你倒是大方!” 胡不归弹了弹衣襟上的尘土,“你白天羽洞房花烛,老胡我怎可空手而来?” “可你写上礼单,吓走我满堂宾客,多少有点不妥!” 胡不归一愣,“老胡岂有那般小气?这点小事还至于写个礼单?” 白天羽也一愣,“外面那支桃花签不是你送的?” 胡不归也一屏,“难道——有两支桃花签!” …… 洞房中龙虎相斗,喜堂内也是针锋相对,马空群正望着屠啸天。 白天勇知道今日注定血染喜堂,但道:“叶兄,你送卓知府回去!小云,你送你娘!” 龙小云望了林诗音一眼,心下一横,“娘,我想留下!” 林诗音本在担心着,可龙小云这句话却莫名的给了她力量。这孩子终于长大了!忙道:“不用,孙二哥在外面等着那。” 她这句话,不由让所有人将目光投向门外,不知何时,门口竟多了个驼子。 他正站在大红灯笼下,门外又下起了雪,鹅毛大的雪片砸在肩头,他只是一个剪影,无声无息,无依无靠,显得那样孤独。谁都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二叔!”孙小青一眼便认了出来,她已兴奋地奔了过去。 门楣上的四只灯笼忽地向两侧倒竖,烛影一阵乱摇,一团黑麻麻的物什直从孙驼子手中飞出。喜堂内一阵寒气、霜花,那物什直接越过孙小青头顶,却是打在了公孙断身上。 “噗——”一声,公孙断一口鲜血吐出,人已如断线风筝般地飞了出去,手中偷偷出鞘的刀落在地上,击中他的——竟是孙驼子的棉手套。 “打架就打架,偷袭太下作!”他的声音慢到沧桑,仿佛仅这一句,便过了半个世纪。他的身影还驼着,却那般高大,若是直起腰来——岂不是位巨人? 所有人都在望着他的时候,公孙断却偷偷在屠啸天身后拽出了刀,他便随手将自己的棉手套扔了出去。 “二叔!”孙小青满脸泪花,一把抱住孙驼子,当看到他那只断掉的手,顷刻泪如雨下。孙驼子怜爱地抚着她的头,早衰的皱纹里都是慈祥。 屠啸天持着烟杆儿的手在颤抖,头竟然慢慢地垂了下去。 白天勇恶狠狠地扫了地上的公孙断一眼,“你活该!”他刚才所有的心思都在宾客身上,根本就没有察觉他想偷袭。 那四只红灯笼还在微微荡着,孙驼子混浊的眼睛望着屠啸天,脚却一直未曾跨过门槛,他叹了一声,“你是代表孙家,还是代表自己?” 经他一说,马空群也记了起来,“你是无名客栈的跑堂?”他之前去那喝过一次酒,只是他换了衣服,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屠啸天的心却在滴血,牙一咬,“我是关东大侠——屠啸天!” “关东大侠?”孙驼子咀嚼着这四个字,却忽地负手大笑,那笑声中有开怀,有讥讽,也有欣慰。 屠啸天烟杆儿握的更紧,“我杀了黑山盗首,渤海贼枭,共计三十六人!”他突地一把撕碎身上的锦袄,那上面都是刚刚结痂的新疤,很多都在要害上。他泪蕴满目,“我也——已经一身是伤!” 白天羽,马空群一阵骇然,无名客栈到现在不过区区三个月,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是每天都在找人打架? 孙驼子面容一整,“小子你错了!你以为白天羽的名声是杀来的?他采铁、养马,协助李将军镇守鸭绿江你可知道?他打遍了整个关东,却一直住在白夫人娘家老宅,你可知道?他连新房都置在这荒野之地,神刀堂却设立了整个关东最大的义仓——你可知道?这世道总有些鬼怪魍魉不能法办,卓知府他……” 卓云深忽地一掀衣袍站起了身,“孙二哥,你说深了!” 屠啸天眼一闭,两行清泪浅流,“为什么你们都瞧不起我?他可以当关东之主,而我却连关东大侠都不能做!” 孙驼子眼一收,叹了一声,“小子——你又错了。白天羽的确说过他是关东的主人,却从没说过他是关东之主!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刻意编排,他觉得每个关东人都应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可偏偏有一帮爱做奴才的人,不把自己当主子,非拿自己当奴才!” 全场无声,门楣上的红光映得孙驼子满脸激愤。 白天勇忽而一笑,“我也是关东的主人啊!” 马空群也一笑,“我也是!” 叶平也站了起来,“我是后迁来的,这片土地养了我,我也是!” 卓云深抬了下眼皮,“我是一介书生,父母官——我更是!” “还有我——”镜花真人竟也站了起来,“我以后——想埋在这!” 林诗音抓着龙小云的手臂,她觉得自己已开始站不稳,她也喜欢这里。 屠啸天默默地低下了头,手中紧握的烟杆儿慢慢放松,脸上的悲愤变成了一种释然。 石兰淡淡一笑,“红尘万丈,世事百态,英雄不是在女人面前逞威风,更不是得不到,就一心寻死!江湖那么大,总有你的那条锦鲤!” 石兰一语道破屠啸天的目的,她美丽的眼睛,淡淡地望着孙小青。孙小青愣了一下,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屠啸天的脸却更白,握着烟杆儿的手也更紧。他只是想让她多看自己一眼,可她的眼神——却那么陌生。 他知道自己不是白天羽的对手,甚至敌不过白天勇,可他却想告诉孙小青:他无畏痛,无畏死,也是个英雄! 可他却畏活着,畏她眼里没他,畏自己平凡。 屠啸天一笑,“大侠!大侠?大侠——”他重复着这两个字,默默地朝门口走去。这三声大侠,看似相同,每一个都有不同滋味,他在想什么? 是觉得自己失去了这两个字?还是对这两个字迷惘?亦或——悟到了什么? “老屠!”他走到门口,孙小青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望着他。 他对她苦苦一笑,一闪身,却与她擦肩而过,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之下。 天,更黑了。雪,更大了。 是否,已形容陌路?是否,会相见不识? 第61章 洞房里的怪事 “难道还有一支桃花签?”胡不归也愣住了,两只小眼睛左右乱转。 白天羽不答,而是怒目反问:“你这疯子就会胡来,我听说送桃花签是有规矩的!” 胡不归得意地抱起肩膀,“我比你知道的多。送签子的人,必须要跟接签子的人比一种本事,而且必须赢,这签子才能送出去!” 白天羽冷笑,“可你认为——我会有什么输给你么?” 胡不归露出一张嫌弃的脸,摇头又啧嘴,“你白天羽什么都好,就是太狂!” 白天羽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笑。 胡不归又接着道:“当然有,而且——我已经赢了!” “已经赢了?”白天羽一愣,而后眼珠也是一转,“我刚才好像是赢了!” 胡不归却哈哈大笑,“你以为我说的是比武?” “难道不是?” “跟神刀无敌比武,我才没那么傻!老胡要比的,自然是江湖上除了我,没人敢做的!” “你比得到底是什么?”白天羽知道胡不归是装疯卖傻,其实一肚子坏主意,竟也慢慢地生出一丝不安。 胡不归再次放声大笑,“老胡比的是——白天羽新婚之夜,比他更早碰到新娘子!” 那新娘子本正坐在榻上静静听着,一听胡不归又胡言乱语,脱口大骂:“你放屁!我何时让你碰了?” 胡不归心中窃笑,再一次转向她,“刚刚完事你就不认账了?” 盖头下的娇娘立即伸出一颗春葱,戟指骂道:“什么时候?你休要毁我名节!” 胡不归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就在刚才,我用胸口碰了你的掌心啊!” 白天羽这才明白胡疯子安得什么心,眉头不由也是一皱。 “你——”新娘子却气得一跺脚,“你这疯子,快从我新房滚出去!” 白天羽也默默朝门口一指,“滚——” 胡不归见二人无话可说,不由又一阵大笑,“这小娘皮,入洞房比爷们还着急!” 说着,一闪身,人已到了门外,回头冲白天羽道:“对了,祝你们潮起潮落,金枪不破,哈哈哈哈哈哈!”那狂放的笑声渐渐飘远,字句却仍清晰的留在耳里。 榻前的新娘子却气得花枝乱颤,白天羽也一笑,过去一把捉住了她的小手。 新娘子怨道:“好好的洞房花烛被他毁了,你还有心情笑!”竟又是一跺脚。 白天羽却顺势操起了她的身子,那么纤细的腰肢,竟也小有份量,“我笑那个气得云怒雨嗔,也不肯被人看去了脸蛋儿的心肝宝贝啊!” 怀中玉人也破涕为笑,一双玉臂紧紧地缠上他的脖子,“没听人说嘛,洞房花烛谁掀了盖头,谁就是亲相公!” “哦,我是亲相公?” “你不是亲相公,谁还是亲相公?” 白天羽一笑,“可亲相公现在很想做一件事?” 新娘子的声音酥媚入骨,“我知道你想做的那件事,我也想!” 白天羽又一笑,“但你——可能想错了!” “想错了?” 白天羽点点头,忽地趴在她耳边,“因为我想——”他眉头忽地一立,“把你扔出去!”话音一落,双臂用力,竟把怀中玉人掷了出去。 …… 屠啸天走了! 孙小青、林诗音、卓云深……都走了,只有一个人没有走。 她仍翘着一双竹腿在那里独酌,仿佛非要将自己随的份子钱吃出来,喝出来。 公孙断从地上爬起来,他早就想爬起来,可孙驼子那一手套的劲力,远超他想象。 这就是内功,孙家的混元气。 他的刀很沉,很重!心事却更沉、更重。他比屠啸天还要恨,他一直是你杀过来,我便要杀回去的性子,从没受过这般恶气! 可白天勇并没有替他出头。在他眼里,他们是兄弟,而孙驼子——却是一个家奴。 这是江湖,关东人的江湖!本该是那些夹缝中求生,不择手段的人的江湖。 可白家兄弟把自己当什么了? 一个手握屠刀的圣人?还是一个连皇粮都省了的朝中鹰犬? 他的脚步也慢慢地走出去,托着那把刀,捂着气愤填膺,又被击伤的胸膛。 “老四,你去哪?”马空群看出了他面色不对。 “今日起,我离开关东!”公孙断亦步亦趋,满脸杀气,却不知他要杀谁?也许,只是不便说。 “你——”马空群想上前拉住他,却被白天勇伸臂挡住,摇头道:“他不出关东,早晚也得死!” 马空群当然知道他会为什么死,死在那把刀下。 公孙断也逐渐地消失在了夜幕下。 第62章 冬日里的蝉鸣 白天勇眼皮一沉,她不得不做那件事了,他回过了头,“姑娘,该你了!”眼皮却低着,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你为什么不敢抬头看着我?” 白天勇脸一红,“我不看姑娘,也能对付姑娘?” “你为什么要对付我?” “姑娘何必明知故问!” “可我不知道啊!” 马空群终于忍不住了!公孙断出走的气,他一下子都撒到了石兰身上,“因为你是断刀的人!” “断刀又怎样?难道就不能交了白天羽这个朋友?” 马空群一愣,白天勇,龙小云都一愣,一时半会竟不知怎么回。 龙小云哼了一声,“断刀与神刀堂一向势同水火,狼夫狈妇又刚刚死在我义父手上,七惑星的死,大多与神刀堂有关,你说的谁会信?” 石兰又一笑,“那又怎样?难不成死人的没叫杀人的偿命,杀人的还想不依不饶了?” 白天勇心下大奇,“姑娘真的只是来送礼的?” 石兰点头,“是的,我来的晚!你们说的我都不清楚,不过我的任务只是送礼,一枚西洋镜,简直贵到离谱。” 马空群见她满脸天真,顿时怒不可遏,“你少在这里媚惑老二,今天务必要留下!”说着,已将气力运在拳上。 可就在此时,他却听到了一阵蝉鸣,那“知了!知了!”的声音不绝于耳。可如今是冬天,关东的冬天,何来蝉鸣? 他连忙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可听到的不仅是他,龙小云,白天勇,都有这种错觉。 白天勇下意识地望了望门外的飞雪,绝对不可能!或许——只是耳鸣。可几乎同时,龙小云也捂住了耳朵。 白天勇这才感到不对劲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顿时一阵恶寒,“敢问姑娘来历?” 石兰一笑,“断刀的第八位头领啊!” 白天勇脸上突然严肃起来,“我指的是姑娘师承!” 马空群此时脑中的蝉鸣又凌厉了几分,不待石兰回答,已怒道:“休管他,杀了再说!”话音未落,拳掌已出。 “哗啦”一声,一拳击在石兰独酌的桌子上,那木桌登时被他击得粉碎,可自己也跟着扑跌下去,残羹剩菜撒了一身一脸,极其狼狈。 “我的眼——我的眼怎么看不见了!”他就如个瞎子一般,伸着两臂在地上摸索着。 龙小云也同时蹲下身去,捂着耳朵,“有蝉鸣——有蝉鸣啊!”他脑中嗡嗡作响,精力根本无法集中,只有一种恨不得把头扎入屋外冰雪中的冲动。 白天勇此时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知道,石兰就在他身后。 马空群刚才挥出那一拳的同时,石兰忽已一种灵蛇般的步法,直接绕过了那一击。 他现在完全可以朝着身后挥出一刀,十有八九会命中,可他知道,那样他们三人就都得死! “按你们的说法,我应该算大欢喜女菩萨同门!”石兰也没有攻击他,而是默默从他身后转了出来。 大欢喜女菩萨,唯一不把小李飞刀放在眼里的女人。莫说一刀两刀,即是千刀万刀,也如石牛入海。 马空群与龙小云此时神志不清,那娇滴滴的声音却能听见,只是如从半空中传来,杳杳渺渺。 可他们谁都不敢再动,也不能再动,那身体仿佛已不是他们的。 白天勇知道,大欢喜女菩萨一脉,五毒童子、蛊毒魔女,没一个不是可怕的人物。 “可姑娘并不胖!”大欢喜女菩萨奇胖无比,她的门下也都胖子,可这个女人为何恰恰相反? “因为我不是她弟子,其实按我们的说法,我们只算同宗。我是她那支分出来的,我是花苗!” 白天勇眼前差点黑过去,叹道:“原来花苗真有——碧蛊金蝉!” 石兰也一愣,“你竟知道碧蛊金蝉?” 白天勇点头,“小时候听瞎婆婆讲过,她原是蜀中人,说苗疆有一支花苗,花苗中的圣女便会豢养碧蛊金蝉,只是我一直以为是传说。” 石兰一笑,“你这位婆婆,倒是颇有见识!”说着一招手,两点金星立时从马空群、龙小云头顶飞出,落入她掌中。 两人耳边蝉鸣声立消,马空群视力恢复,一时间仿佛那七魂六魄又飞了回来。 石兰将那两点金星揣入怀中,不屑的道:“你们若再敢对我出手,我立时让你们生不如死!” 马空群、龙小云哪里还敢?纷纷退了数步,只敢在一旁心有余悸的看着。 石兰转向白天勇,又变成一张笑脸,“你是不是喜欢我?” 白天勇立时脸红,都说苗女多情,可没想到竟如此直接。他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石兰却一笑,还是紧紧地盯着他,“我好看么?” 白天勇这才认真的点点头。 石兰没有说话,只是负着手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却回眸一笑,“你记住了!我给你种的可是情蛊。” 说着,一双竹腿、莲足就那样深深地迈入了雪地,没有用什么身法,就那样身穿苗装,走在关东的大雪之中,好像诚心想让白天勇多看她一会儿。 都说夏虫不可语冰,可她的金蝉又缘何解释? 龙小云看着在一直在那翘首的白天勇,“二叔,看不见了!” 白天勇这才缓过神来,仍是红着脸道:“你,你不要胡说!” 龙小云莫名其妙地挠挠头,“我——我胡说什么了?” 白天勇的脸色更红,一甩袖子道:“反正——就是不要胡说!” 龙小云见白天勇三十岁的大男人,此时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不由也是一笑,指着通往后院的大门道:“里面好像斗得很凶,要不要看看?” 白天勇轻咳了两声,“洞房花烛夜,小孩子懂什么?” 龙小云一笑,“得了!不懂就不懂。”他不知是不是白天勇对白家的神刀,太过自信! 马空群却望着地上的一道刀痕,那是公孙断拖出的一道刀痕,易大经走了,公孙断也走了。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第63章 出乎意外的新娘 盖头散落在地,那红影一只小脚只往门梁上一点,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她双目含春,妩媚多情,美的还是惊心动魄,可哪里是花白凤? 她看了看面前这个男人,伟岸健美,丰神俊逸,比远看还要富有魅力,她又看了看他腰间那把刀,能让任何人都退避三舍的刀,“唉——我以为男人都会迫不及待地吹了灯,直接扑上来的!” “我想——你就是那个送另一支签子的人!” 女人一笑,掐起了那段小蛮腰,“没错,可你是怎么瞧出我不是凤儿的?” 如果遮住了脸,她与花白凤并不好辨认。毕竟丑的女人才千奇百怪,而美的,往往又殊途同归。 白天羽道:“我必须承认!你跟凤儿身段很像,声音学的也像,可凤儿——绝不会这么做作!” 女人叹了口气,胸膛伴着那一叹起伏,“那只说明她还小,不懂得情趣!” 白天羽哼了一声,“凤儿那?” “当然是去找下家了?” 白天羽一愣,“下家?” “对,我给了她签子,她就要传下去,我是她上家,她是我下家,她最好也要有个下家的。” “你那签子是送给她的?”白天羽有些意外。 女人睫毛一卷,一双媚眼盯着他,“你们两个的婚礼,不是你,自然就是她喽!” “为什么?我听说桃花签是为了点桃花,开桃花运的,可我们刚刚新婚,而且——”白天羽的眼睛忽地一立,“你是女人?” 女人一笑,“你说的不错,桃花签最初的确是这个目的。不管是有夫之妇,有妇之夫,甚至同性恋人,只要送了,桃花娘娘都会替你做主!” “是的!所以江湖上才有了不问青红皂白,无所不用其极的——桃花煞。难道——你有磨镜之好?” 女人掩唇一笑,“我并无此好!只是,你既知道桃花煞的可怕,就应该想到也会有人把它送给仇人!” 白天羽突然明白了什么,“借刀杀人!你跟凤儿有仇?” “不——”女人摇头,“其实我本是准备送给林诗音的,可却发现你的凤儿无论身段、气质都不在她之下,而且更年轻,我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白天羽一愣,旋即明白仅仅是因为嫉妒,怒道:“就因为这个?而且你根本没看过她的容貌!” 女人眼中的色彩却很复杂,几乎是咬着牙的说:“因为一个人的身段可以骗人,气质却骗不了人!不是美人,就不会有那样的自信,可是——”她的眼神忽又悲戚起来,“当我真的看到她的脸,还是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白天羽也十分自信,凭凤儿的容貌,无论男女,都不可能对她失望。 “因为我看到她的脸,很想亲自毁了她!”女人似乎十分憎恨,可转瞬面容又黯淡下来,“可她又让我相信,我绝不是她的对手!”嘴上幽怨的说着,一根葱指却往榻沿上一指。 那榻沿刚才一直被她压着,白天羽并没发觉什么异常,可此时再看,却发现了两条深深的指印,他不由也吃了一惊。 他之前只见过凤儿鞭法厉害,却没想到指力也这般精湛。而且那惊讶中微微地透出一丝不安。凤儿那位神秘的父亲究竟是谁?这指力让他想起了一位老对手——花千树。 花白凤?花千树? 不,绝对不会。花千树的大紫阳手凌厉霸道,而她这指力却阴柔诡秘。虽然形似,但道理上却背道而驰,应该仅仅只是巧合。 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起眼皮,“那我就更不懂了!你到底跟她比什么,她会输给你?” “不是她输,而是她认输。因为我要跟她比的是——伺候男人!而且是——她的男人!”女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意,眼睛里却尽是得意与放荡。 白天羽摇了摇头,“见了你跟胡不归的手段,我才知道桃花签的玩法。可为什么她走了,你却在这?” “我也很意外,可见她想杀那个人也好久了!不过,这也正给了我机会,因为我实在好奇,如果她不认输,我到底会不会赢?”她说着,那双桃花眼却肆无忌惮地在白天羽身上扫来扫去。 白天羽哑然,而后又释怀一笑,“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哦?”女人装作惊讶,脸上却丝毫不以为意,“你是怎么猜到的?” 白天羽道:“因为这江湖上,这么善妒,这么狠毒,这么恬不知耻,又这么恨林诗音的,只能是——林仙儿!” 林仙儿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脸上波澜不惊。但她仅仅只是站着,便有千般妩媚,万种风情,“不愧是白天羽!不过有一点你错了!因为世上的女人都差不多,也包括你的凤儿。只是她们还能继续伪装,而我——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那一双葱指,指着自己的胸膛,妩媚的眼睛从不甘到悲戚,再到凶戾,都只是一眼之间。想来自从上官金虹死后,她这一年也经过了无数的磨难。 白天羽也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兔死狐悲,上官金虹当年也是一代枭雄,谁又能知晓自己的明天那? 他摇着头,“我很同情你!可你这种女人,无论如何——都不该穿凤儿的喜服!”说着,一只拳头已握的咔咔作响。 “你怕我脏了她?” “没错!”白天羽也丝毫不想虚伪。 林仙儿的眼中竟也有了一丝风霜,“放心吧!这不是她的喜服,而是我的制服,桃花奴专属的制服!” 白天羽一愣,他确实发现这裙子与花白凤的并不同。那身庄重典雅,裙摆几近垂地,而这件修身束腰,裙裾也更短。但两件都是红色,又都是金丝走线,所以才误解是花白凤要在卧室换的。 “你是桃花奴?” 林仙儿一笑,“是的!” “据我所知,桃花奴都是桃花坞的正式帮众!” 林仙儿一笑,“没错,可我为什么就不能是那?不仅我是,胡不归也是。不过想来他还没穿那套衣服,否则——你应该能看出我们是相近的款式。” 白天羽的眉头却凝作一团,他对胡不归有所了解。他再怎么装疯卖傻,也绝不至于加入什么帮会,可其中难道另有隐情? 第64章 母狗! 林仙儿此时又已接着道:“其实,并没有那么玄虚,桃花奴不过就是桃花菩萨的信徒。每个信奉桃花菩萨的人,都叫做桃花奴,也都可以传签子。不过我和胡疯子的确有点不同,因为我们不仅是桃花奴,还是他们的管事!” “管事?”白天羽更加不可思议,这更不像胡不归的作风。 林仙儿解释道:“原则上说,桃花签是可以无限传递的,这就是我们说的开桃花运。而每支签子下家越多,上家权限越高,这就是传桃花缘。但这只是针对普通人而言,桃花奴并不在此限,即使哪支签子只有一个下家,仍也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影响,因为他们除了传签子,在桃花舫上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而我跟胡疯子都属于管事儿的!” 白天羽一笑,“原来你不仅是借刀杀人,还是以权谋私!难道——你跟胡不归刚才是做戏给我看?” 林仙儿一笑,“你说的以权谋私并无法分辨,因为我完全可以一口咬定——就是喜欢凤儿。而且,”她那双媚眼又抬起来,别有意味,“我并不介意,替你调教一下!” 她见白天羽目光一冷,接着又道:“不过我跟胡疯子只是凑巧,他应该并没有认出我,我刚才毕竟是改变了声音的!” “如果我跟凤儿都拒不赴会又会怎样?神刀堂,未必就怕了桃花煞!” 林仙儿道:“我也不敢确定!但我只知道,仅一艘桃花舫,胡不归这种武功的,就不下三人!更不用说他背后的桃花坞了!” 白天羽心中一寒,当今天下有胡不归这种武功的,除了李寻欢和花千树,他一时间竟想不到他人,冷眉不由一抬,“如果我杀了你,又会如何?”说着话,手已按在刀柄上。 林仙儿一愣,继而才有恃无恐地一笑,“那整个桃花坞都会知道,而且你杀我,也总该有个理由?” 白天羽也一笑,“我也可以一口咬定,只是嫌你这身衣服难看!” 林仙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不喜欢,我可以脱了它!”话音一落,玉手轻伸,身上红裙翩翩而落,里面竟未着寸缕。 怪不得她有恃无恐,原来是做足了准备。 郭嵩阳曾评价林仙儿:下了这张床,就上那张床。白天羽不知真假,但他却敢说:林仙儿脱衣服的速度,简直堪比他出刀! 林仙儿还在笑,笑得满脸春色与自信,“其实,你刚才一下就猜中我是谁,并不止那几个原因,还有一个,只是你不承认!我的确想让林诗音和你的凤儿死,但却并不是我不如她们,我对自己也很自信。我只是不想这江湖中,还有人与我相提并论。而且我敢保证,有一种本事,我肯定比她们都强!” 林仙儿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说得却都是床话,白天羽纵横半生,刀山血海、迷迭香、美人计见过无数,可这一刻,他却明白为何连郭嵩阳那样的男儿,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林仙儿已款款地向她走了过来,“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不好奇,我跟凤儿孰高孰么?”的确如她自己所言,她本性如此,而今又连装都没必要装了,比之过去的放荡,犹有过之! 她一双玉手绕在白天羽颈上,白天羽是个很白的男人,而她却犹白他三分。那双会说床话的眼睛,就那样冲他说了一股脑的话。 白天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冷傲的脸上竟也一笑,“我倒是的确对你越来越有兴趣!” 林仙儿道:“没有男人对我不感兴趣!” “不,至少有一个人!” “谁?” “李寻欢?” 林仙儿眼中顿时一种厌恶,“你还真信他没有碰过我?” “相信!” “为什么?” 白天羽一笑,“不为什么,只因他是李寻欢!” 林仙儿鄙夷道:“所以,我怀疑他不是个男人!” “我是么?” 林仙儿一低头,脸却也红了大片,贴在他耳边说:“你不仅是男人,而且是——大男人!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男人!” 白天羽不由仰首大笑,这笑容却隐隐地让林仙儿感到不对。 “我在关东长大!” “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打过猎!” “我不懂!” “林子里的狐狸求生前,跟你一模一样,学几声楚楚动人的女人笑,然后,撒一泡骚尿!” 林仙儿的脸色变了变,“可你的身体告诉我,你喜欢这种骚!” 白天羽叹了一声,“真遗憾!看来我毕竟不是李寻欢。” 林仙儿得逞的一笑,声音又湿重起来,“你只需做白天羽!” “好——” 那个长长的“好”字一出口,已突地捉住她脖子,将林仙儿凌空举了过来,嘭一声,又重重摔在地上。 哪里像对待一个活色生香的佳人,简直如降伏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那坚硬的膝盖,已死死地卡住她的脖子,玩味儿的一笑,“李寻欢毕竟是个书生,而我却是个莽夫!我不会直接杀了你,而是让你吃沙包大的拳头!”说着,那如铜锤般的铁拳,已举了起来。 林仙儿瞬间吓哭,“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她的声音已被压扁,眼泪直流了满脸。 他的确不是李寻欢,但白天羽却更加可怕。 白天羽心中暗笑,冷酷的眼里却如那一抹刀锋。他知道,对于女人——恐吓比疼痛更有效。 “告诉我!金钱帮、桃花坞、断刀,这三者究竟有什么联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糊涂!无名客栈那晚,断刀要屠孙白发满门,金钱帮从西南小路接应,如今桃花坞又来凑热闹。我不信会这么巧!而你之前与其中两者有关!” “你如果只是问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也只是猜测。” “说!” “桃花会每四年一度,举办日一向是三月初三,而今年却早了一个月,突然改在二月初二!” “为什么突然改日子?” 林仙儿的哭声顿了顿,“我收到的消息是——二月二,剃龙头!” 第65章 复杂的父与子 “剃龙头?”白天羽重复了一遍,心中却满是疑惑,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狼夫狈妇是桃花会上桃花娘娘亲手点化,你破坏了好姻缘,心里应该有数!” “你的意思是——桃花坞的目的是为了我?” “我说过了,我也只是猜测!” “那金钱帮那?” 林仙儿哭道:“我只知道他们该死的都死了,能跑的都跑了!我只是上官金虹的玩物!你太瞧得起我了,如果我真有那样的本事,我又何至于沦落成桃花奴!” 白天羽的目光冷若星芒,“你以为我会信你?” 林仙儿抽泣道:“信不信由你,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可以去问胡疯子。你即使掐死我,还是同样的话,顶多你新房里多一具裸体女尸,而且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你说你解释不解释的清,桃花奴很快会把这个消息传遍江湖。” 白天羽一笑,“你威胁我?”心中却暗道:这林仙儿果真厉害,进而句句诛心,退而楚楚可怜,怪不得武林群众都被她玩弄于股掌。 “我没有威胁你,这都是事实,不信你可以去问胡疯子,别只会欺负女人!” 白天羽的眼皮垂了一下,“你还知道什么?” 林仙儿继续哭道:“剩下的,我就只知道怎样让你欲仙欲死了!” 白天羽一声长叹,终于还是松了手,“女人的泪刀子,肉刀子,胜过我白天羽的真刀子!” 林仙儿顿时破涕为笑,竟又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臂,“我就喜欢你这种男子气概,你刚才让我很兴奋!” 白天羽顿时眉头一皱,“你还真是条母狗,让我觉得恶心!” 林仙儿满眼泪花,嘴上却仍是不服,“你觉得暴力与卖骚,哪个更恶心?” 白天羽忽地一把推开他,站起了身,“好了,你可以说那句经典台词了!” 林仙儿的眼神顿时凶戾起来,“李寻欢是个男人,而你真的不是。因为你就是人间的魔——最恶的魔!你的下场,不会比上官金虹还好过!” 白天羽一叹,上官金虹不过是挨了一刀,又是天下最快的小李飞刀,比他好过的原本不多。 “等我回来你还在!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魔,什么叫死的更惨!” 这就是白天羽——一个魔! …… “轱辘,轱辘——”车轮轧在街市的湿雪上,赶车的孙驼子两手插在袖筒里,一支鞭子斜插在怀中。 你不懂他是真的冷,还是跟喜欢扫地、擦桌子一样,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另一种残疾。 孙小青抱着膝,她的袄很薄,也很短。年轻的姑娘为了美,总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她就陪着他二叔坐在车辕上,任林诗音怎么拉都拉不进去。 车的棉帘子敞开着,里面挂着一盏灯笼,映着林诗音那张如梦似幻的脸。这样美的人,也有自己羡慕的人,比如孙小青。 她是那样的年轻,无论脸蛋还是屁股,仿佛都充满了弹性。她是一朵即将开放的花骨朵,甚至让她想起了刚到李园时的林仙儿,那样朴素,却又那样天生丽质。 只是——她祈祷她不会变成她! 林仙儿的今天,自然是林仙儿的问题,可她的变化,难道自己就没有责任么? 她也曾是个孝女,可就因为自己的溺爱和纵容变成了这个样子,跟龙小云一模一样,她不能不怀疑自己。 “你为什么一直不去看爷爷?” “我去了!无名客栈那晚,我跟白夫人就在屋顶。只是风雪太大,你们谁都没有发现。后来我们见阿飞退了断刀,风雪又变小了,这才撤离。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 孙驼子那混浊的眼睛闪出了一丝泪光,在街市两旁昏暗的灯下,显得莫名的含蓄。 “而且,我也去看过他的坟!只是前几天你一直在照顾阿飞,我并没有去打扰你们。” 孙小青望着他那双眼睛,突然觉得他跟爷爷好像,可是这对父子之间,为何总觉得隔的那般遥远? 孙驼子叹了一声,“我不瞒你,我之前的确怨过他。在你们眼里,他守护了沈浪的理想。可在我眼里,他只是个不合格的父亲,连最基本的都没有给我,哪怕是父爱!” 孙小青看着他,无言以对。可她的父亲又何尝不是那?江湖上甚至不会留下他的名字,只有孙家那个说书的雅号:百晓生。 “我觉得自己就如他的一个工具,把他自己的理想强加给我,让我去守着《怜花宝鉴》,他没有给我任何东西,我却再为他牺牲一切!” 何人又不是牺牲?可沈浪自己又在哪?他究竟又在做些什么? “我之前一直有个心结!”孙驼子叹了一声,“这一切都源于我的残疾,所以他不够爱我!直到有一个人,跟我说了一些事。” “什么事?” “他让我去保定开酒馆,守护《怜花宝鉴》,其实是意在保护我。他知道我的残疾,所以对我才格外怜悯。他既想让我远离这江湖的纷争,又想让我这注定平凡的一生,有一件值得荣耀的事!” 孙驼子一笑,可那笑中却又一丝苦涩,“他告诉我,他在长亭并非抛弃我,而是用生命在保护我……后来我听说你爹死在了少林寺,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他对我的爱,其实一直比谁都多!”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也有些呜咽。 “我的一切,无非源于我的自卑,我怪那些指指点点我的人,我恨那些背后议论嘲笑我的人,我其实是在怪他把我带到这世上,而他,却一直都在偿还我!” 孙小青也被他说的在一旁抹泪,“是白天羽跟你说的?” 孙驼子一笑,“是的!其实我这半生看似平凡,却一点都不平凡。不仅因为我是沈浪遗愿的守护者。还因为有两个愿意对我倾诉,也愿意听我倾诉的朋友,一个叫李寻欢!一个叫白天羽!” 孙小青的目光闪出了一些星星,“原来,白天羽是这样的人!” 一直在身后倾听的林诗音,此时也开了口,“我这个当娘的很失败!但这世上,我只有把小云交给两个人才放心。一个人可以引经据典的教他,”她自嘲的一笑,又摇了摇头,“可这显然对他是无用的。另一个就是白天羽,因为他可以告诉他,一把刀子该做的事!我希望——小云能明白!” 第66章 情为何物? 孙小青也明白,林诗音口中的另一个他——是李寻欢。 他们那么相爱,彼此却要避免提到对方的名字。世上的感情太过复杂,她自己也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 就像她对阿飞,一眼就决定要托付终身,可老屠对她好了那么多年,她却一直一无所知。 雪,还在下着。下雪的天气没有月亮,只有街市两旁民家的灯笼。那老牛在身前默默地拉着车,一时间,她竟觉得老屠很像这头牛。 她那颗小小的心,竟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人一长大,苦恼就随之而来,可一切!人们总要慢慢去体会。 “你是对的!”林诗音突然又开了口,孙小青回过脸去。 车内燃着灯,照着那种绝美的脸。林诗音的美,是她最向往的一种美,温和、温暖、温柔。 她的目光在灯下,显得异常的充满回忆,“你只要知道自己钟情于谁就好了!那样无论如何,你至少不会去埋怨。因为埋怨的女人是最丑的!” 你千万不要嫁给一个对你好,你却不喜欢的人,因为这原本就是一种自私,和对他的不公平!因为无论他对你多好,你都会做那个去埋怨的丑女人!” 直到埋怨的他失去耐性,自己也有了一种负罪。或许,你们都会变成另外一个——彼此并不认识的人!” 孙小青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睛,可她说的究竟是她?还是她自己? …… 那件嫁衣还很合体,自己没有胖也没有瘦,只是肚子大了,容颜还是保持曾经的模样。 可他却变了心。 他正与别人举办婚礼,而且他跟那个女人——竟然有个骨肉! 金白银看着自己微隆的小腹,苦笑。 因为那一笑,她擦歪了半边唇脂,斜着眼——看着镜子。 那女人真的很美,比那个叫明月的贱人还美,尤其是在穿着嫁衣,得意的对着她笑的时候。 她此刻就在镜子里,一双美丽的眸子沉如黑夜。 金白银却没有转头,她一定要把妆画好,画的再美一些。画得比她还美。 “我想你——知道我是谁!” “我并不想知道,可你穿得那么招摇,不想知道也不行啊!” “我想我即使不来找你,你迟早也要找我!” “我换上最珍贵的衣服,画了最好看的妆,就准备去找你的。” “其实你不用画了,因为你本身就够美了,美的像一朵花!” “哦?哪朵花?” “一种针针见血,不见伤的花!” 金白银那刚改好的唇脂又擦歪了,还是歪在了原处。杀人的手不能抖,可她却偏偏在抖。 “而且——无论你怎么画,也画不回一颗变了的心!” 金白银突地回过了头,那原本一团死气的眼神里,点燃了两点火光! “你不用这么瞪着我,因为我不是你的丫鬟,更不是明月,我根本就不会怕你!” 金白银噌地站了起来,“你这个女人倒是的确有点不一样!可死了之后,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花白凤一笑,“你也想把我做成人彘?” 金白银的瞳孔忽地一阵收缩,咆哮道:“他连这个都告诉了你?” 花白凤目光一寒,“你做出的事,为什么又怕人说那?” “那是她该死!谁让她勾引我男人!” “你从来不知自己的错!你只怪他变了心,却从没想过他为什么变心!” “那是因为她喜新厌旧,厌了——倦了——” 一声叹息,出自花白凤之口。 “不!是因为你的自卑,你觉得自己不能生孩子,就配不上天羽。你小瞧了这段感情,于是不停地欺骗与伤害,你越做越错,直到一点点的,真的逼走了他。” 金白银的唇脂落在了地上,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当她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你不能叫他天羽!” “不!我非要这么叫。” “你可以叫他堂主、大哥,甚至是相公!” “不!我非要这么叫!” 金白银忽地抬起了头,那原本美丽的脸上,嘴角开始抽搐。 “我知道你想气我!你想让我的刀变慢!” 花白凤不答,显然是被他猜中了。 金白银却挺着肚子,正在一点一点地走过来,“我想,他一定没有对你说过情话!” 花白凤一愣,金白银却得逞地一笑,“因为他当初把所有情话都说给了我。” 花白凤的脸也瞬间变色。 金白银一笑,“或许,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爱你,只是因为——你很像明月!” 花白凤的手已按在腰间,可她忽然发现,自己身穿喜服,压根儿就没有带鞭。 可就在此时,金白银却出刀了!那双刀就藏在她的袖中,一对金色的蝴蝶双刀。 在关东,这对刀仅亚于白天羽,比之白天勇也是平分秋色。 可两道金光随即击空,只发出咔嚓一声,劈断了身前的檀木桌子。 花白凤的身影似邪似魅,步法如飘如舞,忽地不见,随即她的腰间便一痛,立时扑跌在了地上。 金白银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当,她本以为自己激怒了花白凤,却没想到反而被她利用。 花白凤已从她身后转出来,冷冷一笑,“其实,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表情寒森森的,忽然让人不敢相认。 金白银趴在地上,浑身酸痛无力,却再也爬不起来。她满眼惊恐的道:“为什么?可这为什么是当初伤了他的——大紫阳手!” 金白银话一出口,心中立时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嘴巴,花白凤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来我爹猜的对!他果然受伤了!” 金白银目眦欲裂地回过头,“你到底是谁?” “断刀——断公子!” “断刀,果真断的是神刀堂的刀?” “不——是白天羽的刀!因为神刀堂除了白家兄弟,都是乌合之众。但这个身份,只是蜗牛的壳,我马上就会卖给他,让他更信任我!而我的另一个身份,花千树的女儿,魔教大公主——花白凤!” 第67章 最毒女人心 金白银心中恶寒,这是白天羽一生最大的敌人,她又想出刀,可一抬手,那刀便落在地上。她腰部受了重创,如今竟连刀都抬不起来了。 “哈哈哈哈!”花白凤阴恻恻地大笑,一敛,“不过你放心!我并没用狠厉的手法,你明天就会没事,而且也不会有余伤。并不是我怜悯你,只是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用得是大紫阳手!” “你——” “我也并不会杀了你!因为我要让你看着他痛苦,就像我幼年看着我爹痛苦一样!” “你——” “我也并不怕你会告诉他!因为你的话,他现在根本不会信!” 金白银两个“你”字,都没有说完整,她却猜到了她想说的一切,这个女人心机之深,已让她彻底绝望。 花白凤又轻轻一叹,满眼邪气地望着自己那双好看的手,“我给他弹了三年琴,好不容易练成了大紫阳手的阴柔手法,也是他——命该绝于我手!” 忽地,她一扬手,把袖子中的一支红签抛在了金白银眼前,“今日我来,只是为了送你这支签子!因为我想替明月讨个公道,可又怕你在神刀堂的势力,所以只能借助桃花坞的力量,回去他可能会怨我、骂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怨我骂我都是假!这样只能让他更爱我,只有越爱我,他以后才会越痛!”说着脚尖儿一挑,已勾起了金白银的一把金刀。 望着金白银道:“你告诉我!我伤哪里不影响我的美?又不妨碍我们入洞房?” 金白银咬牙切齿,已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想做的事,她一定猜不到,因为她是个把男人参透了的女人。她想起了沈三娘,断公子可是鬼狐的主人,她对付男人的手段只会更加高明! 花白凤一笑,倒转了刀锋,如嗔如怨的道:“你知道我的身体多美么?别说伤痕,就连一颗痣都没有,但是为了替他的明月出气,却被你的刀所伤,他一定痛死了!”话音一落,敕的一刀,竟划破了自己的胸口。 她痛的立马扔了刀,弯下腰来,任胸前的血一点一点的滴在地上,那幽怨的样子我见犹怜,幽幽的道:“以后,世上再也没有了完美的我,可他——却只会更爱这对乳房!” 金白银整个都崩溃了,她虽然想到她会技高一筹,却没想到已经把白天羽了解到了骨子里,“你真是个坏女人,比我还狠!比林仙儿还贱的坏女人!” 花白凤一笑,忽又变得风情万种,“是的!我的床技——犹在林仙儿之上!” “啊——”金白银顿时被激起浑身的怒气,扬手打出一巴掌,可却被花白凤一脚踩住手腕。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她跟明月有个女儿,叫明月心!我将此心付明月的明月心。你以后一定会派人去抢她,杀她!而我——却一直在保护她!” “贱人!贱人——”金白银在黑暗里大叫。可这院子太大,她没有丫鬟,而这个夜里,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魔鬼!魔鬼——你简直就是个魔鬼!” 花白凤一笑,“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就是你的克星!”说着,她身形已一跃,又是那种似邪似魅,如飘如舞的身法。 她人已到了门口,负手而立,“何为魔?何为神?我只是与天作对的人,因为天底下——都是坟!” 她一把撕碎了身上的喜服,伸手一扬,任它们在夜风中飘荡,犹如血色的灵幡、纸钱,而人影却已转瞬消失。 而金白银,却独自哭晕在了黑夜里。 …… 胡不归如欣赏女人胴体般地,望着手中那半截梅枝,饶有兴致。 他在喝酒,只有酒,没有菜,仿佛那半截梅枝就是天下间最好的下酒菜。 “你不该偷别人东西的!”白天羽一掀帘子进了包厢,他身上还是那身喜服,在胡不归对面坐下。 “我不是楚留香,不过这东西,还是让我欲罢不能!” 白天羽的脑袋凑过来,“真的那么有意思?” “这段梅枝是用气打断的。当年柴玉关假借《无敌宝鉴》之名,害得中原武林人才凋零,武典尽失。从那时起,用气的就不多了,反倒让兵器占了主流,《兵器谱》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倒不这么觉的!” “哦?” “前几代用兵器的少,无非是前朝蒙古人坐天下,禁止汉人携带刀兵,这才成就了内功气劲。沈浪一代正处新朝之初,器械还未崛起罢了!” “你的意思是——内力并不如器械?” “你这疯子搞什么假把式?别玩老孙哄上官金虹那一套!器械自然胜于徒手,可没有劲力施展又怎么行?我只知道我的刀,既破过你的沾衣十八跌,也破过老孙的混元气,甚至是花老魔的大悲赋!” “哎——白天羽就是狂!我之所以感慨,是因为阿飞这片叶子,深得沈浪气剑双绝的精髓!” “哦?”白天羽接过来,也跟胡不归似的端详了好一会儿,“剖面如刀切,可见劲力极其集中。时间这么短,竟有了混元气三分火候。看来孙家这小妮子,正给他打基子,做得不错!可你我在他这个年龄,还是强过了他!” 胡不归还是笑,“你别忘了,阿飞用的可是剑!” 白天羽又看了片刻,恍然一惊。他仿佛看到了阿飞在冰天雪地之中,一指击断梅枝,待那梅枝在空中飞舞之时,手中剑又凌空刺去,直中梅枝那断掉的截面。 白天羽将那半截梅枝轻轻一扭,那梅枝竟突如一条死蛇般的软塌下去。” 他惊道:“以指弹剑,剑化龙吟,矫如神龙,急如闪电——确实很像沈浪!” 胡不归笑了,白天羽也笑了。 胡不归笑道:“沈大侠幸已!可惜我现在都没个传承衣钵的,若是真的死在了桃花舫上,可惜——可惜——” 白天羽随手将那梅枝捻成粉末,“那你快生一个,我来帮你养?” 第68章 老友 胡不归白了他一眼,“别总提我的伤心事!别忘了我刚刚救了你?”他刚才趁林仙儿覆着盖头的时候,指了指她的红衣,提醒白天羽那并不是嫁衣。只是林仙儿蒙在鼓里。 白天羽一笑,“你以为我会看不出她是假的?你这疯子,只是破坏了我一宿春梦与一夜幸事!” 胡不归一笑,“那你干嘛还来找我?” “因为我想知道,桃花坞为何比神刀堂吸引你!而凭你胡疯子——竟也沦落到混帮会了?” 胡不归哈哈大笑,“那是你神刀堂没我老胡想要的东西!” “难道那里面有?” “有!”胡不归神色一黯,“我为了一个女人,痴了十年!疯了十年!求不得也抢不得,劝不通还打不过,所以只有让桃花菩萨来点桃花缘了!” 白天羽一笑,“你老胡不诚实啊!竟然还有瞒着我的事儿?没成想你还是个风流人物,更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我,还有你胡疯子打不过的人?” “哼!”胡不归翻了他一眼,“怪不得江湖上人人恨你,说话真是难听!不过,这是我唯一瞒着你的秘密。” 白天羽不气反笑,“那我就明白你为何要把桃花签给我了!” 胡不归点头,“是的!她时时防着我,我根本没机会赢她,你至少还可以偷袭她!” 白天羽眉头一立,“好你个胡疯子,把我当什么人了?” 胡疯子一笑,“别那么冲动!不偷袭,你也打不过!”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个东西,抛在桌面上。 “这是——” “武林四宝之一的——青藤带!” 白天羽眼神一亮。 “你只有偷袭她才有可能成功,而且必须要出那一刀!我知道你怎么回事,而这东西,至少还能让你多出三刀!” 武林四宝:金丝甲、青藤带、天蚕丝、乾坤一袋装。 乾坤一袋装当年被熊猫儿打造了天机棒。而金丝甲被阿飞所得,送给了林仙儿。天蚕丝是南宫世家镇派之宝,没想到青藤带,却一直都在胡不归身上。 白天羽见他不像开玩笑,“我不信这世上有人值得我偷袭,而且还得用那一刀!” 胡不归道:“见到你自然明白!而且,不仅是感谢你帮我这个忙,更是弥补我把你骗上桃花舫,”他的眼神热烈起来,“那里更是,你不出那一刀——根本下不了船!” 白天羽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林仙儿说,那里面跟你我相当的高手,不下三人?” “那女人是林仙儿?” “你没有认出来?” 胡不归摇头,“桃花奴很多!曼妙女郎数不胜数,看不到脸确实很难认!不过她不是虚张声势,这次桃花舫泊在北海之滨,肯定不止中原高手。罗刹、高丽、蒙古人、女真人,甚至是魔教……总会有我们想不到的人!” 白天羽目光炯炯,“原来是这样!” 胡不归又翻了他一眼,“不过你白天羽面子还真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林仙儿是这次桃花舫的舫主,船上权力最高之人,我也是她的属下。” 白天羽一愣,“这女人还真是了不得!不过她并非为我而来,而是——断公子!” 胡不归畅然一笑,“你白天羽真狂,明知道她的身份,还敢娶她进门?” 白天羽神色也一黯,“没办法!她触到了我的软肋,不把她放在身边,我实在是不放心!” 胡不归怒道:“还说我?你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白天羽一笑,“这也是我唯一瞒着你的事,都是一桩男人想烂在心里的事!” 胡不归看出他话说到最后时,眼中的那种无奈,不由转移了话题,“反正这件事你自己多加小心!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帮你查了!” 白天羽不由抬起了头。 胡不归继续说道:“西门柔、吕凤先应该都是真的。诸葛刚还没消息,而伊哭确实死了,而且是死在阿飞剑下。你说的那个人,很可能是他弟弟,红魔手伊夜哭!他们是双胞胎,据说老娘生他们时遭了大罪。伊哭白天出来,夜哭晚上才出来,有什么青魔日哭,赤魔夜哭之说。不过他在老孙的《兵器谱》只排十七,远不如他哥,可如果换上伊哭的衣服,的确是认不出来!” 白天羽眉头一拧,“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胡不归道:“这个——你还得容我点时间!” “会不会——与桃花坞有关?” 胡不归摇头,“我想不会!因为桃花坞——根本就不屑于与任何帮派合作!” “不屑于?这桃花坞真的就那么厉害?” 胡不归点头,“他可能已颠覆了你我的想象!” “我只听说,它是隐在东海里的一座神秘大岛,但它太远,海路又复杂,除了他们自己的桃花舫,根本没有别的船能到达!” 胡不归道:“传闻一点不假,我毕竟已陪他们走了一遭,我怀疑是扶桑国的一座孤岛!” “你已走了一遭?” 胡不归又翻他一眼,“不走一遭,我又怎会成为桃花奴?我之所以回来这么晚,就是因为知道今年有桃花会,好不容易才在保定找到门路,上了这条船!”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胡不归双目炯炯,“一个真的很神秘的地方!桃花坞只是其中一个船坞,岛上却雾气蒙蒙,隐着无数仙山,只是桃花会还没开放,没有人敢闯入仙山,而且,进去也会迷路!” 白天羽眉头一拧,“我懂了!你这疯子是存心坑我!你去那肯定不止想娶媳妇那么简单,你诚心拉我下水!” 胡不归也不隐瞒,哈哈一笑,“你不说自己是关东的主人么?他的船泊在你地面上,你还不管?而且人家可说了:二月二,剃龙头!” 白天羽想起林仙儿也说过同样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谁是关东的龙头,你自己想啊?” 白天羽叹了口气,“看来——这是非要加我一个当仁不让了!” 胡不归一笑。 白天羽又问:“可我搞不懂!这个所谓的桃花娘娘,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信徒!” “因为她既灵且毒!” 第69章 坏孩子 白天羽一抬头,“灵在哪?” 胡不归一笑,“你以为今天跑得那些人,只是怕桃花签么?我想其中回去等桃花奴降临的——并不在少数。只是此事并不光明正大,没有人承认而已。” “怎么讲?” “因为凡是到船上的人都要戴面具,你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据我所知:岳阳大侠褚卫,洞庭水筑阴夫人,都是桃花舫的受益者。他们不仅桃花旺盛,还富甲一方。” “难道除了桃花缘,桃花菩萨还管财缘?” 胡不归一笑,“不止财缘,甚至是天下!这就不得不说,四十年前的那一件!” “四十年前?” 胡不归点头,“龟兹国公主点中伽蓝罗什一事!” 白天羽一愣,“难道是那位赤足翻越了珠穆朗玛的一代情僧?” “正是此人!传闻那次桃花舫泊在了塔克拉玛干的流沙里,终让一代活佛——变成人间帝王!” 白天羽也来了兴致,“奇了!这船还能开进沙漠去!可她又毒在哪?” “那就不得不说——桃花煞!” “这东西我倒是有耳闻!” “据说桃花会开创已四十余载,最初反抗桃花菩萨的的确很多,但无一例外遭到了桃花煞的处决。可我所知道的,最早不过才二十四年。” 那年天柱山掌门被桃花奴点中,拒不赴约。五百弟子守住山门,不准外人出入,可七日之后,却被人发现自刎于正殿之中。” 二十年前,千岛湖五龙阁主赘婿被点,五龙阁主联合百位岛主上岛御敌,可包括帮众在内,三万余人尽死于水泊之中。” 十六年前,关中第一美人何秀中被奸人点中。其夫家散尽家财,雇佣关中境内镖局,总计五十六家共同护卫,却被桃花奴连灭了二十七家,其余镖局只好撤走,而何秀中夫妇无一幸免!” 同年,华山五老之一的云台仙翁被仇家所点。五老齐聚云台峰,整日共寝共食,不离不弃,却被一位上山求道的妇人尽诛于云台峰上。” 胡不归如数家珍一一说着,白天羽的眉头已越拧越紧,见他忽然停了口,便问:“怎么不讲了?” 胡不归道:“因为至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质疑桃花菩萨!” 白天羽的目光逐渐深邃起来,胡不归口中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枭雄或绝顶高手,任何一家势力均不在神刀堂之下。 “好个既灵且毒!这样一来,表面上仇视的人多,暗中拥趸的人却更多,加上桃花奴的数量和强大武力,几乎无懈可击!” 胡不归道:“还有一点!我刚才说它出现在过塔克拉玛干的流沙,前几次分别是:蓬莱、海南、泉州,甚至洞庭和黄河壶口。每次都来无影,去无踪!只在固定区域停泊一个月,并不针对整个江湖。如今江湖一盘散沙,各行其是,根本不可能集合力量对抗它们!” 白天羽道:“我想还有一点!他们隐在大海里,我们很难找到他们,但他们——却可以随时找到我们?” 胡不归一笑,抱起了肩膀,“正是!” 白天羽接着一叹,“但碰到了你胡疯子,他即使是个龙王,你也要上天入海把他翻过来,瞅瞅肚皮是什么颜色!”白天羽一边说着,已一边拿起桌上的青藤带,直接系在了腰上。 胡不归一笑,“你同意了?” 白天羽也一反常态地翻了他一眼,“我不管你什么目的!可就像你刚才说的,它既然停在了关东,又有意指向我,我没理由当孬种!而且,我也确实该见见你这疯子的情人,没准还是个帮手!” 胡不归一笑,他知道白天羽一定会答应。这江湖若是少了他这样的狂徒,跟自己这样的疯子,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可阿飞又是什么那? …… 龙小云喝了很多酒。 从龙啸云拿着《怜花宝鉴》,去找上官金虹那天开始。 他就开始酗酒。 因为他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酒,有时候是个好东西,有时候却是个坏东西。 而今天,却是个好东西,让他把一切不快,都抛在了脑后。 他不习惯关东的烧刀子,他更习惯葡萄酒,因为喝葡萄酒,需要一只好看的杯子。 他那只杯子就很好看。 它本是一个西域客商的,他来关东收人参。错只错在:不小心被他看到了那只杯子。 于是,他杀了他,强奸了他的姬妾。最后,把他的姬妾也杀了! 他只留下了——那只杯子。 波斯的琉璃,那样的透明,那样的清澈,他喜欢隔着它,去看这个世界,尤其是——醉眼朦胧时。 他跟之前每次喝多一样,透过它去看里面的世界。 烛火变红了,墙壁变斜了,瘦的人变胖了,胖的人长长了。 之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笑容甜如蜜糖的女人。 …… 她今天打扮的很美。但却并不是为悦己者容——那是她的武器。 过去她是每天都会用胭脂的,但自从雪谷之后,她完全没有心情。 而今天有了心情,却又没有胭脂。人生中遗憾的事,这的确算一件。 她最近心很乱,既是因为白天羽和金白银,也是因为林诗音,而最多的当然还是阿飞。 那个她生命中,唯一相互在乎过的人,她的确很想帮他做一些事。 而龙小云,是她必须要亲近的人! 她有足够的信心,她知道男人要什么,尤其是龙小云这种——即将长大的男人。 她也有足够的资本。 因为最近与林诗音的朝夕相处,早已成为无话不谈的姐妹,这是能拴住这条小兽唯一的链子。 她不会让他碰她,但却可以陪他喝酒。 酒,是她永远也喝不多,而又是男人另一个拒绝不了的东西——喝多的永远会是他们。 男人喝了酒,话会变多,尤其是不得志的男人。而龙小云此刻就是那个不得志的男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妩媚的眼睛盯着他。 两个人已从酒馆喝到了桥头,雪已经停了,大大的月亮照着雪地,格外的明亮,地上却堆满了酒坛。 他们的脚垂在桥下,下面是冻成镜子似的河水。 “为什么上官金虹那样对我,白天羽也那样对我!” 他重重地将那只杯子摔在河面上,粉碎粉碎,那只两条人命才换来的杯子。 “李寻欢不是对你就很好?” 龙小云怒道:“他那是——想睡我娘!” 第70章 偏执 龙小云的想法,让沈三娘想起了醉鹤,他们同样年轻,聪明,本有着无限的未来,可他们却同样偏执的可怕。 他比醉鹤幸运的是,他父亲是龙啸云,母亲是林诗音。可这一切却没有带给他满足,而是更多的欲望与憎恨。 “你那么恨他,却让你娘住李寻欢住过的屋子?” “哼!要不是——”龙小云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 “要不是什么?”沈三娘立即追问。 龙小云的酒意却醒了三分,“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白天羽是我爹生前结义大哥,我跟着他,他自然不会亏待了我!” 沈三娘见他转移话题,更确定一定另有玄机,但怕他生疑,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 “其实,他很重用你啊!我经常看他带着你出去。” “重用?金白银管义仓,白天勇管田产,马空群管马匹,公孙断管铁器,那才叫重用!就连叶平那个蠢货,都能挺镖局的半壁江山,而我——无非是个外人!” “他不是让你帮着去查神秘人了么?” 龙小云哼了一声,“可除了这个人之外,他所有的消息都对我封锁,根本就没有一点信任!” 沈三娘心中疑惑:他查人就查人,可为什么关注与他不相干的消息那?他究竟想知道什么? “你刚才不说公孙断也走了么?或许他很快会把铁器给你管!” 龙小云的目光却一热,“其实我——更想管枕春楼!” 沈三娘一愣,“枕春楼怎么成了他的?” 龙小云道:“他白天羽命好!是她新娶的那个婊子带来的嫁妆!” 沈三娘眼珠一转,她之前从没听说有这样一个人。而且有金白银在,她不懂白天羽为何还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有一点她之前就觉得很怪,因为断刀中很多女孩都与枕春楼有关。 可也许只是她想多了!她们这种无依无靠的女孤,多会被卖到妓院,倒也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她想了想,便问:“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龙小云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种异样神采,“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过那老鸨子被白天羽杀了,想来是把她女儿也强占了!白天羽之前就不回家,一直流连枕春楼,我还以为只是风月中人,原来却是在惦记着杀鸡取卵!” 沈三娘眉头一皱,她以为那老鸨子只是犯了关东规矩,可若真如龙小云所说,那白天羽实在也是罪大恶极之人! 龙小云还在接着说:“昨天婚礼前我见过她真容了,别说是白天羽,换个男人也会忍不住!” 沈三娘发现了龙小云嘴角那抹玩味儿之意,连白天羽的女人他都敢打主意,看来自己对他的危险程度,应该重新估算,不由试探着问:“你也忍不住?” 龙小云冷笑,“我早已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他似乎又想起了林仙儿当初那种既恐惧又兴奋的样子,眼神中射出一种罪恶、扭曲,甚至又残忍的光芒。 这光芒远胜淫蛇,不由让沈三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发现自己绝对低估了他,他不仅已不是个孩子,还很可能是个恶魔! 他远比自己想象的危险,甚至可能比白天羽想象的还危险。也许,他只有在林诗音眼里,还是个孩子。 可她必须保持镇定,因为她是鬼狐,曾经可以把一切男人玩弄于股掌的鬼狐。 而且,她必须要试探她自以为握到的那支铁链,对他是否真的有效! 沈三娘忽然假装吃醋地站起来,一手持酒坛,一手掐着腰问:“那跟我比呢?” 龙小云眼中顿时一热,自从他见到沈三娘那一刻起,他就对她充满了邪念。可之后她与他娘走的越来越近,甚至林诗音还让他叫她阿姨,他不得不有所收敛。 可如今这个阿姨却好像在勾引他!话说回来,林仙儿——当初不也是他的阿姨么? 可她们都是一个婊子,一个天生的婊子。龙小云那还略显稚嫩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诡秘的笑意 “她是一山冰,你是一团火!她能把人的心冻住,而你能把人的灵魂烤干!” 龙小云觉得自己已快控制不住那团火,每当他痛不欲生的时候,那种火就愈加强烈。 沈三娘已捕捉到了这种危险,她对男人的嗅觉绝对敏锐,微微一笑,“那你娘呢?” 龙小云顿时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不禁眼中的火焰熄了,就连身上的酒意都醒了几分,怒道:“别提我娘!我娘是菩萨,你们谁都比不了的菩萨!” 沈三娘心中暗暗吁了口气,好在林诗音这条链子还是有效的!她不退反进,又踢了踢他屁股,“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懂得什么是女人?” 龙小云更怒,“我说过了!我早已不是个孩子!” 沈三娘一笑,“那你怎么证明?” 龙小云噌地站了起来,眼中掠过一丝寒光,“你说怎么证明?是杀人?还是挨刀? 沈三娘心中一屏,心道:我且莫把他逼急了,玩火自焚!还是尽量多套他一些酒话。 她嘴上一笑,将酒坛一伸,“杀人挨刀倒不必!只要你喝酒胜过我!” 龙小云冷笑,“这有何难?”说着,接酒便饮。 可他却不知沈三娘海量,他喝完一坛,沈三娘也喝完一坛。他再喝一坛,沈三娘又喝完一坛。当他已喝得天旋地转,翻江闹海,可沈三娘还笑颜如花,仿若无事般地看着她——当真豪饮! 龙小云从不是个傻蛋,“我——我认输!”他不是李寻欢,从不介意在酒场上认输! 沈三娘心道:这小鬼,简直精得像个猴子!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却忽地响起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我可以跟你比么?” 两人都吓了一跳,如今已过子时,满地的积雪,可此人何时到了他们身后,他们竟毫无察觉。 一回头,月光下站着一个身着苗装的美丽女人,她柳腰、竹腿,纤细可人,赫然就是差点喂龙小云吃了一只金蝉的花苗圣女——石兰。 第71章 胡不归的情人 龙小云吓得立即退了一步,身上的酒意顿时全从毛孔散了出去。 沈三娘却不认得。石兰刚入断刀不久,极其神秘,她只归断公子调度,沈三娘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而石兰也不认得她!她在断刀那几天,沈三娘正在忙无名客栈的事。所以二人同样出自断刀,却相见不识。 “你刚才喝了几坛?”不等沈三娘开口,石兰便抢先问道。 “四坛!”沈三娘回了一声。 “好,那我就先还你四坛!”石兰说着,也不管沈三娘是否同意,踢起地上的酒坛便饮。 沈三娘也傻了!见她饮酒如同饮水,转眼四坛就被清空。将坛子往地上一摔,“这烧刀子就是比苗家的米酒有劲儿!” 说完,便走到桥头,口一张,一股酒箭直从口中射出,月光下仿如一束透明的蛛丝。 一直沉默的龙小云不由脱口而出,“五毒蛤蟆功!” 王怜花的《怜花宝鉴》包罗万象,其中就记载了一些苗疆蛊术和这门神奇内功。可他平时除了一些强筋锻骨之法,修炼的都是奇技淫巧的歪门邪道,正经的功法却往往一目十行,囫囵吞枣。 石兰喷了好一会儿,才一抹嘴,冲着沈三娘道:“来吧!” 沈三娘却嫌弃地摇了摇头,“你若这样喝,我不能跟你比,酒是银子买来的,不该这么祸害!”沈三娘不仅豪饮,而且好酒,爱酒。 石兰却道:“不跟我比!那就是认输?” 沈三娘从未见过如此无理取闹之人,不禁摇头,“随你怎么说!” 石兰心中一喜,顿时拍手道:“那我可要送你们这个了!”说着,忽从身后取出一支桃红色的签子。 沈三娘一见,不由魂飞魄散。断刀所学甚杂,她没理由不认识,“你,你是桃花奴?” 石兰满脸天真,“我不是桃花奴,但这是从他们手里抢来的!” 沈三娘嗔道:“你抢这个干嘛?”别人躲都躲不起,她却非要抢,简直就是胡闹。 “因为我喜欢上了白天勇,我想招他入赘!” 沈三娘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是好,懊恼的道:“可你为何又要送我?” 石兰朝龙小云一指,“因为他是神刀堂的人,他喝酒输给了你,你又输给了我,他正好可以捎个口信,让白天勇等我!” 沈三娘整个人都傻了。 她不仅带上了自己,还顺手捎上了龙小云,她就那样理直气壮地,把桃花签塞给了龙小云。 …… 阿飞是痴!胡不归是疯!白天羽是十足的狂! 即使胡不归已经告诉他,不要妄想以武力取胜,必须偷袭,而且必须要出那一刀。 可白天羽不信,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没人配让他这么做,即使是李寻欢,上官金虹! 他此刻就那样狂妄地,盯着冷泉边的女人——因为她在打铁。 她住的地方不远,叫无虑山田家堡。凭他这匹马,只需一个时辰就跑到了。 无虑山的冷泉,最适合淬火,因为它冷到至极,却又四季长流,没有人能解释这里面的道理。 白天羽现在才明白,胡不归那么喜欢往关东跑,原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面前这个女人。 为了女人他可以理解,却无法理解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虽然他是个疯子。 那女人个子不高,却一身肥肉,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一件单衣就足够,因为那身脂肪,就是御寒最好的棉衣。 她扬着铁锤,随着打铁的动作,全身都跟着震颤。 她在锻刀,锻一把奇特的刀! 那刀是弯的,既像天上的月,又如美人的眉。 可白天羽却皱着眉,因为他无法想象,怎样施展这样一柄刀? 它的弧度,已完全颠覆了他对一把刀的认知,他觉得——她简直是在开玩笑! 整整一上午了。她看了白天羽第一眼之后,她就光脚下了冷泉,从里面搬出一块黑铁。然后,她就开始锻刀。 田心,外号:铁门栓!或叫寡妇刀,这是胡不归告诉他的。 据他所说,田心是开国元勋之后,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她年轻时是一等一的美女,可就在新郎的花轿迎亲途中,却被卧牛岗的山贼劫了,并且身首异处。 田心提着家传宝刀,只身上了卧牛岗,一夜之间端了山贼的老巢,三百贼众无一活口,自此一战封神! 可她却从此封刀,将宝刀融成了一团寒铁,藏于冷泉之下。 白天羽不知胡不归的话有几成水份,不过二十年前,卧牛岗一伙土匪被人一夜杀尽却是事实。 那时候的白天羽,还不是关东之主。而这件事也一直是个谜,只是白天羽并不相信,这个女人就是谜底。 那时的田心美艳无双,又保有处子之身,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这其中就有还是一个举子身份的胡不归。 可他们统统被田心打出门去,所以才得了个铁门栓,寡妇刀的绰号。 为了断却男人念想,她干脆把自己活活吃成胖子,当初的求亲者这才逐一离去,只剩下一个始终如一的胡不归。 田心见那时的胡不归是个书生,便想让他死心,跟他说:“如果你能打败我,我就嫁给你!” 她本以为胡不归会知难而退,可谁想他竟真的弃文从武,四处求教名师,每年都会来无虑山跟她比一次武。 可快二十年过去了,他已练得能赤手擒住李寻欢,却一直胜不了田心。 白天羽目光深沉,叹了口气,骂道:“真是个疯子!” 可世上若少了他这样一个疯子,那又是多么无趣,多么不鲜活? 铛、铛、铛、铛…… 那重重的落锤声震彻山谷,虽然是白天,却仍可见那四溅的火花,流星般的火花。 它甚至滚落到白天羽脚下,在雪地上发出一串串敕敕的声响。 白天羽却在耐心的等,他似乎明白了胡不归为何会让他偷袭。因为如果她的武功真像胡不归说得那么高,在她还没有刀的时候,绝对是最好的时候。 而等待,只会让他失去耐性。 而白天羽却很有耐性,他就坐在一块石头旁,像一个坐在床边,等着情人出浴的男人。 眼神中满是渴望、期待、饶有兴致。当然,他的情人是那把刀,那把已让他越来越有兴趣的刀! 第72章 比肩之刀 嗤一声,冷泉里发出一阵水火交济之声。田心那磨盘大的屁股正蹲在泉边,细心地端详着手中那把已经锻完的刀。 那刀很黑,比白天羽的刀还要黑。白天羽的刀像被血浸的,而她的刀却是因为太糙。 一把没有抛光,就如一轮黑月,衬着地上耀眼白雪的刀。 可她看着那刀的眼神,却仿佛极其满足。之后,她就走了过来,朝白天羽走了过来。 她重重的身体颠簸着,腮帮子都在乱颤。 白天羽起身,他已不敢在托大。因为就在她刚才看着那把刀的时候,白天羽才突然意识到:她绝对是个会使刀的人! 田心低着头,身体很胖,表情却是恬静的少女表情。离着近了,白天羽才知道,也许胡不归并没有胡说,她没胖前一定很美。 他甚至想赞一声:胡疯子还是有眼光的! 即使她现在很胖,可却没有明显的肚子,甚至还有腰,所以虽然肉多,难得的是有一种别样的匀称。而且她很白、发亮,一种健康向上的白。 离着还有丈余,白天羽的手已按上刀柄,而也几乎在同时,田心停了步。 “是他让你来的?”她的声音也隐隐透着当年的魅力,听起来竟如牛奶,纯洁、甘甜、细腻。 白天羽点了点头。 “你是白天羽?” 白天羽有点得意,“你也认识我这把刀?”这把刀关东人都认识,并没什么奇怪。 但他现在很不想跟她打架,因为她刚刚打完铁,浑身是汗,看起来似乎有点虚弱。 田心却连头都没有抬,只是看着自己手中那把刀,淡淡的道:“在这把刀面前,没人敢说自己拿的是刀!” 愤怒!羞辱!狂躁! 白天羽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第一次有人敢小看他白天羽,跟他手中的刀。 白天羽双目一沉,强压着怒火,他竟忽然很想杀人。 “是他跟我说过,白天羽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正人君子!” 是啊!如果他不是正人君子,一定会偷袭她,一定不会等着她把刀锻完。 “你不用生气,我只是陈述事实,我能重新铸这把刀面对你,已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可白天羽——只是狂!他连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恶狠狠的道:“你是他女人?” 田心沉默了良久,才回:“在他眼里,我是的!” “可他的女人——我也舍得杀!” 杀字出口,白天羽出刀!田心也同时出刀。 白天羽愣住了,额前瞬间布满了细汗,因为田心的刀已指住他咽喉,而自己的刀,却在田心腋下。 田心却一脸淡然,还是没有抬头。 白天羽那双眸子,惊恐中带着不解,“我,我不信!”他一声怒吼,一把拨开田心的刀,再次出刀,田心又出刀! 还是同样的位置,那刀在他咽喉,他的刀依旧在田心腋下。 “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白天羽还是不信,他开始疯狂地出刀,田心却漠然地回刀。 两人脚下从始至终,一动未动,红、黑两色刀光在身边交相追逐,嗤嗤作响。 他们也不知出了多少刀,直到夜幕降临。 白天羽终于虚脱,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他的体力不止如此。只是他出刀从未如此认真过,浪费了太多的精力。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不甘,他不信,他也根本没机会出那引以为傲的一刀。在这把刀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嬉戏的孩童。 “我——我知道你这把是什么刀了,败在这把刀下——我服!”这天下能胜他的——只能是那把刀! 田心却还是那样悠闲的站着,一脸淡然,只是汗水湿透了衣裳,紧紧的贴着她肥腻的身体。 “你并没有败!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刀了,为什么不动起来?你有机会的!” 任谁都看得出,白天羽的轻功一定远在她之上。 “我,我不想占女人的便宜,更不该占——这把刀的便宜!” 狂妄?还是君子?田心觉的能懂这个男人的,只有胡疯子! “把签子给我!”田心伸出了一只白白胖胖的手。 “我——我并没有赢你!” “我认输!” 田心说过了这三个字,就自己去他腰上取下了那支桃花签。 她觉得胡疯子很会看人,也很会交朋友,他真的是在装疯! “你,你的刀速,是怎么练的?” “这样练!” 田心说着,头也不回,反身将那把黑月般的弯刀,刺进了身后的一株大树之中。 那大树一阵摇晃,抖落了满天的积雪,落在白天羽的肩头,钻进了他的衣领。 擦的一声,田心又将刀拔了出来。 擦的一声,又刺了进去。 “这刀是战场上用的,”她一边说,一边重复着动作,“蒙古人马快,祖宗只能逼自己,让他们的刀——比马还快!” 几句话的时间,田心已重复同样的动作上百遍,“就这样,每天一万两千次!” 一万两千次?白天羽惊住了!“不愧是——天下第一刀!” “不——!”田心却摇了摇头。 “不?” 田心点了点头,“至少还有三把刀与它比肩!” 白天羽不信,如果这样,那他的刀——岂不只能称作:天下第五刀? “哪三把?” 田心眼一沉,“老父田间收粮的铁镰刀!老娘案板烹饪的切菜刀!还有——妻为夫容的——修眉刀!” 刷一声,田心终于收刀,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胖脚踩出的雪窝,幽深、稳健、独立。 白天羽的心却是木然、死寂的,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刀! 田心说的是对的,只有那四把刀,才配叫——天下第一刀! 他呆呆看着树上留下的刀孔,只有一个! 她刚刚出了一百多刀,竟然都刺在了同一个孔里。而且——那是把圆月般的弯刀。 白天羽也第一次开始质疑《兵器谱》。 老孙为何不记女人? 他是不是知道,这世上还有田心和大欢喜女菩萨这样的女人? 所以,才给男人留下一点尊严? 而这种做法——又何其明智! 第73章 谎言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雪山之巅的阿飞,从地上爬起来,他又受了伤。从来到这里,与野兽争食,他每天都伤痕累累。 独臂鬼还站在那里,抱着胳膊,如雪域中的沙尘,“等你能刺我一剑的时候?” 阿飞看着雪地上躺着的那支被称作剑的铁片,“你是鬼,我怎么可能刺到你!”他不是没有试过,只是屡次的偷袭,都被他成功化解,他真的是没有机会。 “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做到!”独臂鬼闭着眼,还是那样一副意倦心懒的样子。 阿飞就地一滚,拾起了剑,挺身便刺,他却只是一脚,再一次将他踢落悬崖。 “金无望是让你跟天地习剑。动功,精神的耐受、神经的反应,肌肉的爆发,激发原始的野性。而我,现在教你的是静功。食气养命,重在悟字。天地人情、日精月华、山水草木,皆守一道——不可逆之道!” 这是孙小青告诉他的。 正月十五,吃汤圆。 一碗汤圆,糯米做的,白水煮的,心里是糖,滚热的糖。 外面也升腾着热气。 阿飞已在谷堆下盘坐了足足两个时辰,大大的太阳——照着他的头顶。 孙小青坐在门槛上,阳光照着那把小刀,亮的刺人眼睛。 那是一把三寸七分长的小刀,杀死他爷爷孙白发的小刀。 她一刀一划,刻着手中那半截木头,随着每次发力,就有木屑从上面脱落。 吹了吹那木屑,她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终于满意的收了刀。 此时,灶上的第六柱香刚好燃烬,跌下了一撮尘埃。 “开饭——”孙小青跳了起来,像要拥抱大地。 谷堆下的阿飞,睁开了眼睛。 阿飞拿起白白的瓷勺,盛起白白的汤圆,吃了一个。 “甜么?” 阿飞被烫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是我甜,还是它甜?”孙小青滚动着一对黑漆漆的大眼睛。 阿飞脸一红,他不会说情话。 孙小青拿着抹布,擦拭着小屋中每一个角落,就像是希望它,永远不要落灰。 阿飞一连吃了几个,才问:“最近集市上,有好多穿着红衣服,戴着面具的善男信女,他们是干什么的?” 阿飞初次到关东,还以为是什么特色的年俗。 隔了一会儿,孙小青才道:“他们是桃花奴!” “桃花奴又是干什么的?” 孙小青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记着,等混元气第五重的时候,一定要去少林寺!” 阿飞一愣,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试探着问:“去查天机棒失踪的事?”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二叔说,我爷爷的混元气后来大进,跟少林的《涅盘经》有关。” “可这种经书,任何寺庙都求得到。” “但少林寺的不同!” 阿飞扬起脸问:“有什么不同?” 孙小青干活的手顿住了,她有些不放心,“等你见到就明白了。有些事你必须学会自己做主!”说完,又继续忙碌着。 阿飞见孙小青今天有点不对,可又不知怎么问,只好默默吃着碗里的汤圆。 “洗换的棉衣,都在柜子里,你自己记得换!” “我知道了!”阿飞说着,把碗里的面汤都喝了,然后放下碗,静静地看着孙小青,“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另一个人跟你说话。” 孙小青一窒,“你精力不集中,又在胡思乱想了!” “你问你二叔的那些,太深奥了,我最近总是走神!” “不要着急,慢慢来,你的进境已经很快了!”孙小青继续俯着身,抹着土炕上的席子。 阿飞却看着她,“你还没有回答我,那是谁?” 孙小青终究没能摆脱这个话题,只好道:“我姐,孙小红!” 阿飞兴奋地站了起来,“李寻欢来了?” 孙小青摇头,脸上的神色又黯淡了几分。 阿飞也有些失望,“今天元宵节,她肯定是来跟你团圆的。” 孙小青眼一红,“不是,她来跟我比说书……” “比说书?” “是的,比说《小李飞刀》,但没人说得过她……我就认输了!” 阿飞已看出了孙小青脸上的失落,“后来呢?” “我想留她吃饭,可她——却走了!” 阿飞有些歉意,“我明白了!你怕我没吃的,所以没敢追出去。” 自从他与孙小青在一起,为了练功,一直都是孙小青照顾她, 孙小青没有回答,却背过身,偷偷在脸上抹了一把。 “阿飞,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照顾好自己么?” 阿飞忽然有点紧张,“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 孙小青还是背对着它,一笑,“没有,这是我长这么大,最满足的一段时间!” “可我——觉得你今天不开心!” 孙小青回过了头,脸上带着笑,眼上挂着泪花,“没有!” 阿飞却低下了头,“我知道!我很给你添麻烦。碰到了你,我就受了伤,伤好了,又一直急于练功,但是——” 阿飞抬起了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放心!等我打败了白天羽,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 阿飞脸又一红,“我说不出来,总之,”阿飞捂着自己胸口,“你离开了我,我的心会痛!” 孙小青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 羽凤巢,有半亩花田。不过正值残冬,如今是一蓬蓬衰草。 花田中有一所宅子,宅子里有个美人——叫花白凤。 她的确美的,白的如一座冰川,那冰川半卧在锦榻上,倏地睁开了眼,因为她听到了一阵阵拔刀声。 锵、锵、锵、锵…… 那刀声越来越快,她下床、披衣、推开门,出了卧房,走向刀声传出的耳室。 白天羽在拔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脖颈滚落,钻进湿透的单衣里。那衣服已全被汗水浸染,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粗犷、硬朗的线条。 花白凤从背后抱住了他,柔软的胸脯,贴着他坚实的后背,白天羽拔刀的声音停了。 “你是成了亲,就再也不想回家的人么?还是你又在别的窑子里,有了龙儿,虎儿?” 第74章 瞎婆婆 白天羽一笑,“洞房花烛夜,你不是也不在?” 花白凤的耳朵贴在他后背上,“我是去——” 不等她说完,白天羽已抢先问道:“为什么把签子给她?” 花白凤的耳朵离开了他的背,“你——回家了?” 白天羽头也不回,锵一声,又把刀拔了出来,花白凤吓得顿时一抖,离开了白天羽的身体。 “你是不是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们新婚燕尔……”她暗暗地曲起了两指。 锵一声,白天羽的刀入了鞘,转而又出鞘,却只发出了一声。花白凤头皮发麻,她第一次发现白天羽的刀——竟可以这样快! “我没有回去,只是我猜到——你一定是送给了她!”锵一声,刀又再次入鞘。 花白凤暗暗吁了口气,曲起的手指又软了回去,可这时白天羽偏偏反身抱住了她,还抓起了她那只无瑕的玉手,缓缓地举到眼前。 花白凤的额头已布满汗珠,跟他一起看着自己那只柔若无骨,仿如白莲的玉手。 “你很紧张?” “我,我为什么要紧张?” “但你出了好多汗。” “那是因为——你太热了!” “我想要你!” “我——是你的女人了,你可以随时要我!” 白天羽眼一沉,却又慢慢松开了手,锵一声,刀又出鞘再入鞘。 “可我却没时间!” “为什么没时间?” “因为我想让我的刀,变得更快!快得别人——来不及暗算!” 花白凤的通通乱跳,如连绵起伏的山峦。白天羽到底有没有回去?金白银是否说过什么?他到底还信不信她? 三年时间,她本以为自己对他了如指掌,可此刻却有点拿不准。她所构画的一切,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效果。甚至那无瑕身体上凭空多出的疤痕,他都没有去看一眼。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即使自己偷袭,顶多也就五五开,而且是假设白天羽在她面前,没有再隐藏实力的情况下。 她睫毛一翻,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腰间,“谁——会暗算你?” 白天羽又拔刀,又入鞘,目光如炬,“因为我猜到了三月三,剃龙头的意思!” “什么意思?” “你、白银、沈三娘,甚至是龙小云,都因各种原因被送了桃花签。这个剃龙头并不简单,要剃的或许是——关东的龙头!” 花白凤一愣,“沈——三娘,龙小云也被送了桃花签?”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白天羽这期间至少回过神刀堂。 “对!”白天羽一笑,“断刀那个叫石兰的头领送的!” 花白凤脑中呼悠一下,这并不是她预设的情况,因为这只能让断刀更加敏感,这意味着她想拿断刀送给白天羽的计划又落空了!一切正莫名地失去掌控,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锵锵锵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白天羽又开始拔刀,更凶更快! 花白凤的心里却是乱的,她忽然发现自己已越来越不清楚她在这个游戏中的角色。 “爹——姐姐——” 小明月心忽然出现在了门口,那美丽的小脑袋紧贴着门框。 是否是她心思太不集中?是否是白天羽身上的气势和拔刀声影响了她?她竟然毫无察觉,这简直太可怕了。 一定是她想多了!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轻功?她甚至可能还没开始习武。 白天羽的拔刀声又停了,他回过了头,笑容是那样的灿烂,仿佛只有这一刻,他才是幸福的。 “心儿,别打扰大人!”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从门后传来,花白凤听出来了,那是瞎婆婆! 她之前已经跟她见过面了,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婆,可白天羽这样心思细密的人,真的会放心把最重要的人,交给一个普通的老太婆? 是的!一个孩子绝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轻功,可如果是被另一个轻功高超的人——抱着呢? 花白凤的心又一沉,一时间香汗湿透了衣背。 小明月心却没有走,依旧扒着门,露着小脑袋,“你们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么?” 白天羽已过来抱起她,“是的,但爹很快就会回来!” 小明月心问得是“你们”,而白天羽回答地却只有“他”自己! 小明月心似乎也听到了这一层,“那姐姐呢?”她的脸就像是早春三月的阳光。 白天羽也回过头看着她,有那么一刻,花白凤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甚至无地自容。 她知道小明月心是真的喜欢她,而白天羽之所以娶她,似乎也与自己的美貌和计谋并没什么关系。 她觉得自己似乎侮辱了这世间最纯洁、宝贵的东西,她的笑容很尴尬,“是的,姐姐——也会回来!” 可她真的还会回来么? 小明月心走了!在瞎婆婆的怀抱中,她果真是被她抱着来的。 她年龄已经不小了,白天羽,白天勇两兄弟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此刻抱着小明月心,脚步竟十分沉重。 可她明明不瞎,却为何又要叫瞎婆婆? 他跟白天羽——到底是谁上了当? …… 三月三,换新装。 传说,这天是轩辕黄帝的生辰,也是伏羲女娲造人的日子。 春意初显,男女沐浴祈福,相约踏青、放风筝,本是人间最浪漫的日子。 二月二。剃龙头。 据说今年桃花舫的开运日,之所以要改到二月二,就是因为要剃龙头,关东谁都知道,这个龙头是——白天羽。 关东没有人不恨白天羽,因为他垄断了关东铁矿和马场,银子、女人都归了他。 而此时又不想看着他倒霉,因为如果他倒了,还会有黑天羽、红天羽,没有一个会比他更好。 这些,白天羽都知道,但他要给关东立规矩。他,就是规矩。 所以,他不能倒,规矩不能倒。 第75章 桃花舫 二月初一,子时,北海湾准时出现了一艘九桅十二帆,拥有三层楼船,三十二门火炮的大舰,一座独立的高楼极其巍峨。船身和帆都漆得鲜红,船舷上嵌着一朵金色的桃花和三个金字——桃花舫。 即使正是三宝太监远航的鼎盛时期,这样的大舰也极其少见。 甲板上站着百余名持弓跨剑的桃花奴,人人都穿着红衣,戴着面具,披着黑披风。 只有一位没有,他腰间的麻绳上别着一柄竹剑,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 没有人会跟一个疯子一般见识。 也没有人敢跟这个疯子一般见识。 而那个疯子身边,却有一双冷森森的眼睛,他戴着一副戏曲典韦的脸谱面具,却遮不住他高高鼓起的太阳穴。他扫视着船下聚集的人群,似乎极不满意。 关东的严寒,冻不住海浪的波涛汹涌,惊涛打着黑色的岩石,啪啪作响,似是抽着人间巴掌。 岸边有三百多个灯笼,将这几里之地照得犹如白昼。 有多少个灯笼,就有多少个人。他们都是一群命犯桃花的人。 他们的眼神中,有悲愤的,无奈的,这种多是被仇家或奸人陷害,可又畏惧桃花煞的降罪,不得不来。 那所谓的桃花缘,已经让他们领略了人性的冷酷,经历了半个多月惨无人道的厮杀。 当然也有热忱与期盼的,期盼梦寐以求,可望而不可得的人,希望他们真的能被桃花菩萨点化,可这其中又有有夫之妇,有夫之妇。 那些本不是他们的,可他们却对此生出奢望,看似痴情,不过是破坏,摧毁另一个家庭。 这简直是一场闹剧,冠以美名,却以泄私愤,饱私欲的人间劫难。 可一切还是未知的,桃花舫毕竟每四年才出现一次,而每次出现的地点又不同。所以只能从归来者的金山银海中,只言片语中去感受它的灵验。 但永远回不来的却占大多数,无一不成了幸存者口中十恶不赦的卑鄙小人。 邪不胜正这句话,真是个真理,活着的永远都是标榜正义的一方。 但今年参拜桃花菩萨的人,似乎少了很多,可规定启航的时间马上到了,难道桃花煞又会一次又一次的降临? 沈三娘就躲在这一群人中,只是她易了容,看起来只是一个翩翩少年。 她不想让阿飞认出她,她却想再看他一眼。快剑阿飞没理由不被桃花奴盯上,但是直到天色大亮,仍旧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难道他也易了容?这种事儿恐怕以真面目示人的并不多! 可这并不是阿飞的风格,但沈三娘也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不能被改变。 可突然间,她又愣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人群中一身青衣的孙小青,阿飞竟没有跟她在一起? 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孙小青明显也在找人,显得很焦急,难道她也在找阿飞?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喧闹声响起,打破了她的思绪。 因为她看到了姗姗来迟的白天羽。 他微卷的长发披肩,坚毅的下颌上满布细密的胡茬,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仿佛从寂寞中走来。 他坐下的高头大马,显得无精打采,因为主人的白衣上都是血,像白色的宣纸上,落满了写意的梅花。 人们都懂,他来的路上又杀人了!沈三娘更知道,因为他从没见过白天羽的衣衫,有一刻是没有血渍的。 他像个醉酒的人一样,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地颠簸着,人却像一座山,高山。握住刀柄的手却是稳健的——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柄尾上那两粒龙眼大的珍珠却熠熠生辉,这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有这两颗珠子在,他才更有个关东之主的样子。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女人,一个穿着绣金白袄裙,白披风,挂着绣金面纱的女人。最引人注目的,是腰间那仿佛一条活蛇般的银色衣带。 她像一座雪山,有一种高贵冷艳的气质,仅仅是这副曼妙的身姿,便已引得无数人侧目。谁都猜的出,她一定是白天羽新娶的那个女人。 她骑着一匹白色的马,可无论马上身上都干爽的没有一丝血渍,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道她只是看着白天羽杀人?还是白天羽的刀快到——她来不及插手? 场上没有人再敢说话,就像恐怕那嗜血的刀,马上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沈三娘却眉头微蹙,她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可为什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呢? “我没有来迟吧?”白天羽冲着大船上问。 胡不归身边那个高鼓着太阳穴的典韦道:“白天羽是近几年来,桃花舫最看重的客人,你即使来迟了,我们也会等!你要是不来了,我们绑也要把你绑来!” 他声音沉闷,略微带着西部口音,嗓音不是很亮,却字字清晰,显然内功已臻化境。 看来没错了!他们要剃得那个龙头,果真就是白天羽。 白天羽心中却一直苦苦思索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可他左侧站着胡不归,右侧是个身高近丈,戴着皮毛面具的巨人。而他的身份明显还在二人之上,那武功自然不用怀疑。 也许这就是林仙儿说的,与胡不归不相上下,胡不归又说,值得他出那一刀的几人之一。 那青藤带乃是用犀筋、鳄皮、韧藤,掺和马尾编织,极富韧性,虽是武林四宝之末,却正是白天羽所需,多挥出个三五刀应该不在话下。 白天羽毫不介意地咧嘴一笑,“那白某人实在荣幸之至,只是二月二,剃龙头,在下不好空手而来,所以才去办了厚礼!”说着便大手一挥。 龙小云已赶着一辆马车而来。当众人看清了那车上的物件,一个个都禁不住浑身一凉。 那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白天羽眼睛忽地一立,整个颓废的人瞬间如苍松翠柏般挺直,“我出发的早,顺手把能找的桃花奴都给杀了,这车上一共是六十三人!” 现场顿时一阵扰乱,那鼓着太阳穴的典韦腮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六十三人,即使每人仅有一个下线,这也意味着少来了一百二十六人,接近预计总数的三分有一。 第76章 上船 “白天羽,你破坏桃花菩萨点的好姻缘,不得好死!”他的话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人也随着话音从那七八丈高的甲板上一跃而下。 只这手高明的轻功已足以让人惊骇。白天羽却哈哈大笑,提刀纵马向他赶了过去。 两人一触即发之时,船上前排的众人中,忽有一个妩媚女人的声音响起,“无老大,白堂主乃关东龙首,也是我们的贵客,切莫因几个小杂碎,失了和气,还是赶快准备启航吧!” 白天羽听了出来,这是林仙儿的声音。胡不归说过,她是这次桃花舫的坊主。她脸上戴着一副纯金,雕有桃花的面具,这应该象征着她的身份。 吴老大?武老大?伍老大?还是仵老大? 人们都在记忆中努力搜索着这个名字,可又纷纷否决,江湖中这些姓氏都有,却找不出一个有这等功力的人。 那位被唤作无老大的典韦,这才冷冷一哼,大手一挥道:“放梯迎客!” 一声令下,三十七条软梯纷纷从船舷上伸了下来。上下各留两人盘查记录上船人员。 可怜了那些易容的,最终还得露出真面目。 “拐子刀傅英,上线是双手剑乐行时,下线是摘星手陈曦。” “护花剑客柳东来,上线是嵩山石柔,下线是点苍派谢洁如。” 上船的人一一通报姓名,守梯人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叶子形的房牌。 沈三娘却一直在留意孙小青。她之前是想寻找阿飞,而如今,却觉得孙小青今天真的很怪。因为她急迫的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难道是阿飞与她走散了? 龙小云忽然上来拉了她一下,他俩之前照过面,龙小云认识她这副人皮面具。 龙小云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条软梯,那是石兰。 很快就轮到了龙小云上船,他马上报名,“卧世逆蝶龙小云……” 沈三娘差点笑出了声,可他接下去的话,却让她笑不出来了。 “上线是沈三娘,下线是小李探花李寻欢!”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如晴天的霹雳,附近的人都看了过来,就连白天羽的面色都为之一变。 小李飞刀何时也到了关东? 没人看见过他,却人人都知道他肯定在,因为没人敢拿他的名字开玩笑。 龙小云嘴上却满是不屑,接过房牌,转眼就上了甲板。 转眼间,岸上的人大多都已登船,只剩下白天羽、花白凤、孙小青,还有另一个美人。 她银丝裙,金双袖,额前一点朱砂痣,赫然就是金白银。沈三娘一愣,金白银怎么也上了船? 只是她满脸冷漠,从始至终没有跟他们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包括白天羽在内。 转眼已轮到沈三娘登船,“沈三娘,上线是石兰,下线是龙小云。”那个守梯人也给了她一张房牌,她伸手接过,跟着爬上软梯。 “金翅蝶金白银,上线是花白凤,我——没有下线!”金白银马上跟上了她。 沈三娘心中又是一惊,没想到金白银的上线,竟然会是那个外室。可见她,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再不是那些她可以随便杀掉的女人。 沈三娘心中,竟有一种说不上的快意! 可她为什么没有下线?虽然她还不清楚下线所决定的等级制度,但至少龙小云已帮她解决了一切。 这时却又听到了孙小青的声音,“我是孙小青,代飞剑客上船,我上线是孙小红。” 沈三娘心中一震:孙小红把桃花签给了阿飞,孙小青代阿飞上船?那阿飞那? 可紧接着就听守梯人道:“没有代人上船的规矩,如果飞剑客被点了桃花,没来我们就下桃花煞,你不能上船!” “我今天非上船不可!”紧接着便传来了打斗声。 沈三娘刚登上甲板,便看到船下的孙小青正舞着一对峨眉刺,与两个守梯人交战。她武功不弱,可两个守梯人,也皆是桃花奴中精挑细选的高手。 白天羽忽地喝道:“你们住手!” 三人被白天羽的威势所迫,立时便停了手。 白天羽一笑,“船下就我夫妇二人了,你们可曾又见过李寻欢?” 只这一句话,沈三娘便听到身边的金白银,把船帮捏得咔咔作响。 船下的两个守梯人也无言以对。 白天羽又道:“他们这样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估计早潜到你们船上了。” 甲板上的人顿时议论纷纷,东张西望。可船上易容的人太多,又哪里能分辨出谁是谁? “而且——我杀了你们六十三个桃花奴,孙小青顶谁的缺不行?如果那些不作数,那我就现场——再杀一个!”白天羽说着,手又按在了刀柄上。 那两个桃花奴立即后退,生怕白天羽真的出刀。 白天羽却扬头对着林仙儿嚷道:“管事的,你说是不是啊?”他知道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想隐藏身份,他并没有刻意揭穿她。 林仙儿只得叹了一声,“白堂主说的有理,放孙小青上船!” 无老大顿时气得浑身哆嗦,那左右双指竟发出一连串不易人察觉的怪响。 胡不归这时也哈哈大笑,指着马上的白天羽道:“白天羽,你够了!老子从没听说桃花坞给谁破过例,你要再胡闹下去,连疯子我都快看不惯你这副做派了!” 沈三娘心道:孙小青的样子不像假的,或许真是孙小红要把桃花签给阿飞,却让孙小青拦了下来。可孙小红为什么要把桃花签给阿飞那? 如果孙小红在船上,那李寻欢在船上的事,也就更加可信! 她心中忽地闪过一丝灵光。白天羽杀了那么多桃花奴,如果他安排神刀堂的好手伪装上船。让人易容成孙小红骗阿飞当帮手,再让龙小云谎称船上有李寻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白天羽显然是想反客为主,可如果孙小青真的破坏了这个计划,那白天羽势必就少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援手。 不对!再好的易容术,又怎么可能骗过亲生姐妹?孙小青一定另有隐情。 第77章 面具 不愧是鬼狐,眨眼的时间便已转了千百个念头。 登上甲板的人,手中都已有了属于自己的房牌,沈三娘不敢耽搁,也跟在众人身后。 她这时才仔细去看,那房牌是一片纯金的叶子,极其精致。上面刻着:天字寅号坤巽艮,串着一把钥匙。 沈三娘眉头一皱:这又是什么意思? 桃花舫大的出奇,有十几条不同的走廊,但船体都有标记与房牌对应,还是很轻易就能找到自己的房间。可刚进走廊,又发现桃花奴正指示他们挑选面具。 她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复杂,但还是入乡随俗,随手拿起一张松树皮做成的面具。 可等她按房号找到自己的房间,一开门却吓了一跳。 她从没见过如此奢华的房间。占地足有三百余尺。翡翠珠帘、檀木软榻、象牙浴盆……你能想到的它无所不包,就连墙壁上字画,都似出自名家手笔。 桃花菩萨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的会是一个点桃花,牵红线,又助你升官发财的活菩萨? 然而,她没有时间欣赏。因为船舱外已有桃花奴催促道:“赶紧换了衣服,戴了面具,尽早出来!” 沈三娘这才注意榻上摆放着的一套崭新的红衣红裙。 “我若不换呢?” 桃花奴阴险地一笑,“你当然可以不换,但我发誓你会后悔!” 沈三娘心中疑惑:这桃花舫究竟要搞什么花样? 但她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衣服很可能款式相同,如果换了衣服,很可能敌我不分。但她又想起了走廊里的那些面具,它们好像又每一张都不同,这是不是说,以后想要分辨队友,面具将成为唯一的手段? 可桃花舫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 沈三娘多磨蹭了一会儿,从房间再走出来的时候,那桃花奴已肃然起敬,这让她觉得好没道理。 隔了几个门的另一间房也走出一人。她一眼就认出了她腰间的银鞭,那是白天羽的外室花白凤。 花白凤虽换了衣服,脸上却还是之前的面纱,而更奇怪的是,她穿得是一件蓝裙,而衣裙上的配饰也跟自己有着明显的区别。 “你的面具……” “别惹我!” 守在她门口的桃花奴刚一开口,便被花白凤打了一巴掌。 “狗仗人势!” 花白凤骂了一句,这才摘下面纱,换上面具,那是一张镶了鎏金花纹的白皮面具。 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沈三娘却一阵恍惚:这女人好像断公子!难道是错觉? 花白凤此时已与她擦肩而过,低声道:“别走散了!” 花白凤与沈三娘的房间在同一甬道,她刚才一直在她身后,亲眼看她拿起面具,进了房间,所以自信不会认错。 沈三娘收回心神,“嗯”了一声,一阵香风掠过,花白凤已经飘远。 竟连身上的这种香气都如此的像断公子,她一定是神经出了问题。 甲板上已经拥满了人,他们的衣装颜色不尽相同,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有一点她们也猜对了,甲板上的几百人中,面具各异,果真没有一个完全相同的。 他们都在不安地张望着,想要寻找自己的朋友,分清自己的宿敌。又似乎怕那些光怪陆离的面具,哪一个会突然跳上来,从背后戳自己两刀。 而就在他们换衣服这段时间,桃花舫已推开了怒浪,正向未知的大海深处驶去。 他们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回头是岸! 可岸就在眼前,并不是你看得到就回的去的。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是疑虑与困惑,他们不知还有多少未知在等待他们。 哐哐哐哐—— 头顶的一支桅杆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响,他们抬头一望,不禁打了个冷颤。只见那血红的大帆之下,赫然是十几具如同刺猬的尸体。 了望台上的林仙儿已道:“桃花菩萨仙恩,赏天下群雄上桃花仙山,赐桃花仙缘。可谁知偏偏有人不知感恩,违逆桃花菩萨,如还有人不敬,这些人便是下场!” 沈三娘暗叫侥幸,好在这十几人当中并没她认识的,想来其他的伙伴应该安然无恙。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可这些人究竟犯了什么罪?竟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沈三娘听出那是白天羽的声音,但一片人海却不知哪个是他。 了望台上的林仙儿道:“因为船上有两条铁律,其中一条就是:不许摘掉别人面具!除非你们像胡不归一样,是自愿的。否则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强制他人去摘面具,这些人就是犯了此罪!” 白天羽一声冷哼,“船上都是江湖人,难免有个磕磕碰碰,而且你们之前又没说?不要太过分了,若真把船上的群雄惹急了,只能两败俱伤!” 林仙儿一笑,“事先没说是不假,磕磕碰碰另有分辨,可他们强人所难,在桃花奴的警告下还继续胡来,就是自作自受了!只要大家不违反桃花舫上的规矩,自然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相反的,船上有取之不尽的佳肴美酒,用之不竭的真金白银,甚至还有珠翠绫罗,华冠丽服,皆是稀世珍品。戏台之上莺歌燕舞,好戏连台,何乐而不为?” 甲板上顿时议论纷纷。 林仙儿一笑,“如果各位想玩两手,还有龙盘博彩,生死之局!若是倦了,青楼中的名伶美姬随时恭候,比之秦淮两岸犹有过之,保证君夜夜欢愉,乐不思蜀!” 甲板上顿时乱作一团。 一个苍老的妇人问了一句,“桃花菩萨不是点桃花缘么?这里怎么还有青楼?” 林仙儿道:“因为那些妓女和娈童,都是被桃花菩萨点过了缘分,却又不忠不睦的奸夫淫妇!” 那个声音又道:“这你们也管?” 林仙儿一笑,“我们也不想管,可是有人告,我们就不得不管!毕竟是菩萨亲手点的仙缘,一定会帮善男信女们负责到底!” 她这句话一出,台下已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点桃花无非是保媒拉线,可如果私设牢狱,滥用私刑,那就太过分了! 林仙儿却抬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台下,丝毫没把眼前的群雄放在眼里。 第78章 杀威棒 “有趣有趣!我只知道桃花菩萨会管月老,财神的事,原来连判官跟无常的事,也都代劳了!” 那苍老的妇人声音甫落,一顿手中龙头拐,已跃上林仙儿对面的大帆上。那帆上只有一条斜挂着的缆绳,她却如履平川。 林仙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乔姥姥说的好!桃花菩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在,无所不为!只有成了菩萨信徒,自可终身受益!” 她一句乔姥姥,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难道是早年间便已闻名关东的月婆乔姥姥? 她本身就是一位媒婆,撮合的尽是江湖姻缘,跟桃花菩萨干得本是同样的事,可怎么也上了桃花舫? 果真,那老妪已将手中面具一摔,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她即使戴着面具,手中的龙头拐却骗不了人。 “桃花菩萨点姻缘本与我无关,可关东江湖的红线大多是老身所牵。他们各个你情我愿,恩爱美满,有的已儿孙满堂。可就是这样一对对璧人,却好多被歹人用你们的桃花签所点。老身本是要去跟桃花菩萨理论理论的,可如今——呵呵!”她反倒是一笑。 林仙儿媚眼一翻,“如今怎样?” 乔姥姥哼了一声,一抖袖子猎猎作响,以拐杖指着帆下道:“你们莫以为他们真的是有心点什么姻缘。依我看来无非是仗势欺人,抢男霸女,乱点鸳鸯。这背后说不定有什么男盗女娼,蝇营狗苟之事。趁还来得及,不如随我去了吧!” 说着,人已一翻身,直向下层甲板纵去。 “砰——”一响巨响。 她那刚刚跃下的身体又弹了回来,一阵血雨惹得众人纷纷闪躲,便见乔姥姥已死在甲板上,胸前赫然是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 一个人正从木梯缓缓地走上来,他身材高大,脸上的面具遮不住左右高高鼓起的太阳穴,手中赫然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沉声道:“还有谁?” 无老大! 人们都已认识了他那混浊,空旷,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可噌噌噌又有十几条人影,分别向着甲板的不同方向窜去,看那身形多半都是年轻男女。 无老大这次没有动,了望台上的林仙儿却一笑。 甲板上的人见二人没有反应,而那十几个人影转眼已跃入了水中,顿时又有几十条人影纷纷跟着而去。 沈三娘愣在原地,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这时便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船体如同天塌地陷般震动,紧接着一连串的响。 几十个火球划出一道道妖红的色彩向海中游着的人群射去。一瞬间海面燃起一片火海,凄厉的男女嘶叫声肆意地回荡着。 沈三娘吓得整个腿都软了,那些火为什么会在海中不熄?难道桃花菩萨真的有什么神通? 甲板上没有一个声音,让那些男女悲惨的嘶叫声更加清晰、凄厉! 那些还没来得及入水的人们顿时不敢再跳了,她们惊惧的眸子只是呆呆地望着海中的那片妖火炼狱。 可“砰砰砰砰”一连串火药的炸响,那些还未来得及入水的人中也有十几人倒了下去。 不知何时,底层甲板两侧竟出现了几十个手持火铳的桃花奴,正在对他们做着最后的清洗。 他们怎么连火铳这种西洋火器都有?这是最灵的下马威,最凶的杀威棒。 “停——快给我停手!”一个身着蓝袍的身影突地跃上底层甲板,拦住了几个桃花奴。 他脸上戴着一张虎皮面具,带着几条虎皮斑纹,显得极其凶恶。但人们还是从他腰间的刀认出了他。 关东之主,神刀无敌——白天羽! 沈三娘最担心的就是白天羽,因为他不可一世惯了,不触桃花奴的霉头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他毕竟是他们的主心骨,她不希望他出差错,只想他能有所收敛。 可这种事,她又希望有个人能站出来,人总是矛盾的! 白天羽那伟岸、宽厚的身影,已隔开了桃花奴和想逃走的人,“他们还没有下船,罪不至死!” 几十支火铳立时对准了他,几乎同时,一个身着紫裙,戴着黑纱面具的女人已跃了下去,跟白天羽站在了一处。 她那副黑纱面具没有故意掏出眼睛,她能在里面看清别人,别人却看不清她。桃花舫在这些面具上可谓煞费苦心,却不知有什么用意。 沈三娘已见过花白凤的衣裙和面具,那这个敢为白天羽拼死的,一定就是金白银。只有这一会儿功夫,她就已分辨出了大半的队友,只剩下一个龙小云。 但她心里最心心念念的却还是阿飞。 林仙儿将手一挥,桃花奴们这才停止射击,可刚才准备逃走的人,又已少了一大半。 林仙儿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人少了太多,势必会影响大家的心情!”又回过身,冲台下振臂一挥,“只因为有人多插了句嘴,就害得这么多人惨死,值么?” 甲板上一片平静,谁都不知如何回答。隔了许久,才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却细若蚊咛,“不值——” 人们纷纷侧着头,去找寻那个人的影踪,可茫茫人海却无处可寻,林仙儿又补了一句,“值么?” “不值!”那个人这才抬起头,又大声地回了一句。人们终于找到了他,可却谁都认不出,因为他脸上戴着面具。 他们刚刚意识到一点,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戴着面具的。 “值么?”林仙儿又问了一句。 “不值——”甲板上附和的声音顿时多了起来。 “值么?”林仙儿又问了一声。 “不值——”甲板上声音洪亮,齐刷刷地响彻一片。 沈三娘的心却沉入海底,因为她发现那些眼神变了,已不再是之前的困惑、彷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意志坚定的肃杀之气! 林仙儿别有深意地望了白天羽一眼,淡漠地一笑,“白堂主,桃花舫是桃花菩萨的地盘,菩萨不在,一切由我做主,我希望你也能记住!” 白天羽心中暗笑,已经有太多年没人敢威胁他了,他自己也很明白:这里已不是关东,他的那把刀——已经完全失效! 第79章 船上的规矩 林仙儿已转脸面对群雄,“桃花舫有桃花舫的规矩,这里是自由的。你们在陆地上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不许侮辱桃花菩萨,扰乱桃花舫的秩序!” 众人纷纷扬头望着她,没有人傻到再去触碰它。 “当然,若你们受了不公的待遇,也随时可以告知身边的桃花奴,桃花舫一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你们说好不好?” “好——!” 这次林仙儿只需说一遍,台下便已热血沸腾,同仇敌忾! 林仙儿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桃花签的规矩,我相信大家都懂。你们上船前,每个人都有不同数量的下线。下线越多,相应地位越高。我们共分七个等级:二十人以上为红衣,十人以上为橙衣,五人以上为黄衣,三人以上为绿衣,两人以上是青衣,只有一人是蓝衣,而没有下线——则是紫衣!” 甲板上又一阵议论,他们这时才清楚彼此衣着不同的含义。 沈三娘却一愣,白天羽和花白凤都是蓝衣,说明他们只有一个下线。而金白银是紫衣,跟她自己的说法一样,她没有下线。可自己竟是红衣? 红衣是最高等级,那个石兰肯定也是红衣,那说明他们这支至少要二十人以上。如果真如龙小云所说,他把桃花签给了李寻欢,那李寻欢又给了谁?是不是孙小红? 她的心里又开始默默推算起来。 可出乎意外的是,甲板上几乎一片红橙之色,青蓝屈指可数,而紫色——更是寥寥无几。 每个人都沉默了! 这说明大多数人都选择把桃花签传递了下去,送给谁却不得而知。或许是他们爱慕的,或许是他们憎恨的。 这些本都是秘密,而如今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但很快他们又抬起了头,因为意识到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于是他们的眼神又炙热起来,灵动起来,甚至幸灾乐祸地放肆起来。 林仙儿一笑,“我不管你们之前在江湖上地位多高,名声多响!但在这里一切归零。桃花舫只认你们的衣服,等级越高,在船上享受的待遇也就越高。我想有些人已经发现了,你们的房牌不同,分为天地人三种规格,用金银铜三种叶子区分,等级待遇都有区别。当然,紫衣是没有房牌的,必须要很多人一起挤在货仓里!” 现场一片议论之声,沈三娘看了一眼自己那片金叶子,一时间都了然了。 一个粗鲁的声音忽然插嘴道:“难道我们今后的等级,就永远固定了?就没有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林仙儿道:“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改变命运,不断提高自己的等级!” 人们的眼睛又不约而同地亮起来,目不转睛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林仙儿一笑,“不过我事先声明,即使大家一直保持最低等级,桃花舫还会提供给你们最基本的生存供应,到了桃花仙山,点桃花的机会也是一样的。下面这些只是说给有更高需求的人。” 她顿了顿,“我想很多人会有一些疑问,因为很多人等级虽相同,但他很可能有更多的下线。而为了保证相对的公平,你们每个人床下都有一个箱子,里面存着根据你们下线多寡而分配的滴血石。我之前说过,桃花舫上锦衣华服,奇珍异宝无数,赌场、青楼应有尽有,消耗的都是滴血石,而并非是你们的真金白银!” 台下一片哗然。如果这样,那他们在桃花舫的一切,岂不等于天上掉馅饼么?可在传说中,能活着回去的人却并不多,他们都在想:究竟怎样才能活下来? 林仙儿已接着道:“滴血石多的可以跟别人换取你们想要的东西,船上的各种场所,均会提供工作机会,赌场自然也有输有赢,而且即使真的走投无路,还有销魂帐和生死场!” “销魂帐,生死场又是什么?”那个粗鲁的声音又问。 “销魂帐就是青楼,卖身的地方,生死场是擂台,搏命的地方!其实我不用说的太多,因为这里与江湖本就没什么不同!” 甲板上的喧哗声渐渐退却,他们又突然意识到,怪不得活下来的人很少。这里就是一个小型的江湖,没有什么不劳而获,一切还是要自己去搏,桃花舫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些免费的筹码。 林仙儿的目光忽又冷峻了起来,“但这里与江湖相同,一切都要出于自愿!如用卑鄙的手段抢男霸女,同样会处以极刑。另外我还要重申一点,一定要谨记那一条铁律,即使有人沦为娼妓,或是成为你的仆从,仍不可以摘掉他的面具,这条永远是底线!” 台下已有个女人插话道:“这岂不是说,无论在船上做过什么,等下了船,全都作废,一切还会恢复原样?” 林仙儿一笑,“可以这么理解!这不过是一场虚幻的,另一种人生体验,他绝不会对你今后的现实生活构成任何影响!” 所有人都已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些制服和面具的意义。不由纷纷伸出手,检查它是否真的已经戴好。 那女人又接口,“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林仙儿却又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也随着热烈起来,“也不尽然!因为等你们到了桃花仙山,每一颗滴血石都可兑换黄金十两,桃花菩萨将全部奉送,并让桃花奴以秘密的形式,送到你们家里。” 现场顿时乱了起来,如此说来,只要能保住命,这就是一件只赚不赔的外卖,怪不得之前从桃花仙山回去的人们,无一例外的成为了财主。 这时,又听一个怯生生的男人问:“那有上限么?” 林仙儿摇摇头,“没有!全凭个人本事与福源。每天亥时四刻,大家都可以去功德坊,根据滴血石的数量,重新计算等级,再次分配不同的房间。” 她突地朝船上最高处一指,“大家都看到了吧!那里是望海楼,上面有一面西洋钟,当它每日响过十声的时候,就是你们刷新等级的时间!” 第80章 杀戮开始 所有的眼睛都已向那楼头望去,果然如林仙儿所说,高高的危楼上,镶着一面标有刻度的西洋钟。两对黑黑的指针,钟面下是一间单独的屋子,悬着一枚巨大的钟摆。 它在海浪声中隐隐的响着,滴滴答答,像一串串催命的音符。 林仙儿眼神热烈,“这也是我要告诉你们的另一条铁律,望海楼是桃花舫禁地。里面皆是精密机关,它决定我们是否能安全抵达桃花坞,擅入此楼者——杀无赦!” 甲板上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望着那制高点上的催命符,跟左右本是不相识的,此刻却因为震惊,急于与他人分担。 隔了片刻,林仙儿又桃花眼一翻,“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最后提醒大家,如果一帆风顺,我们到达桃花坞预计要半个月之后,接下来——”她突地伸开双臂,像一尊等人膜拜的神,“就请尽情享受你们难忘的旅程吧!” 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白天羽的眉头却深深锁着,桃花舫虽来了个过分的杀威棒。可这船上的规矩,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而且拿出大量的财富供大家享用,难道一切真的会这么简单?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刚要转身离去,可了望台上的林仙儿又叫住了他。 “白堂主——” 白天羽一愣,回过了头。 林仙儿一笑,“良辰苦短,旅途寂寞,上次洞房花烛之夜,你我失之交臂。白云苍狗,只争朝夕,请君珍惜!”说着,便抛下一物。 白天羽接在手里,却发现是一朵红玉雕成的桃花,串着一枚钥匙,上面刻着:天字子号震离兑。 “不要脸!” 金白银唾了一声,就要冲上台去,却被一只纤手拉住,“夫人,不要莽撞!” 她认出那是沈三娘的声音,一回头,却看到一脸的松树皮,也被吓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那是面具。 “你也来多事?哼——” 金白银一把耸开沈三娘的手,竟愤愤地跟着人群一同离去。沈三娘不由低下了头,她并不想来,可却没有办法。 这时花白凤也已款款走了过来,“林仙子,久违了!” 林仙儿一听是花白凤,脸色顿时一变,笑道:“白堂主还真是御女有术,来船上还带着这么多姬妾,不过有一句八成不会说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哈哈哈哈……” 林仙儿一笑,已一跃而下,跳入一众桃花奴中。那些桃花奴各个手持火铳,腰配刀剑,都是武艺超群之人。 而有一人又格外显眼,因为他头戴银冠,一副银面具,手中一杆银枪,看起来挺拔秀丽,一派玉树临风。 “我会洗茶温酒,随时恭候!”说完,她便带着那些桃花奴浩浩荡荡而去。如今这船上已是她的天下,她再也没什么顾忌。 此时甲板上的人群已渐渐分散,有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似乎都在找寻自己的同伴。 突然,登登登登甲板一阵乱颤,竟有一个红衣的胖子向他们跑来。他那肥胖的身躯极其显眼,顿时惹来不少人注目。 到了白天羽面前,他忽然停住,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白——白龙头,我想跟你做笔生意!” 几个人都一愣,白天羽也一愣。看他好像不懂武功,自己也并不认识他,便问:“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那胖子还在气喘着,“我要你在船上保我安全!下船时,我金子分你一半!” 白天羽不由一笑,没想到竟有人想雇他当保镖,便好奇的问:“有人要伤害你?” 那胖子摇头,“现在还没有,以后就说不定了!” 几个人都听懵了,花白凤便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胖子好不容易才将气喘匀,“我在船上看到了一条商机,能赚出一座金山来,但我怕别人眼红,所以就找到了白龙头,只要你答应,我保证下船时你分的,比你之前十年赚得都要多!” 几个人又都愣住了,没想到桃花舫上不仅有江湖人,还有生意人,可他又是哪来的自信? 白天羽一笑,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我现在是个穷人,没理由有钱不赚,但你要先说来听听!” 那胖子却不放心地向左右一看。 白天羽道:“你放心!他们都是我的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胖子左右看看,还是有些不放心,然后又将白天羽拉到了一个人少的桅杆之下。 花白凤,沈三娘相视一笑,生意人果真是生意人!可沈三娘心中却立即一惊。 她跟花白凤怎么如此默契,她竟然再次让她想到了断公子。 可不会呀?她明明是白天羽的外室,两个人已经成亲有一段时间了,整天同床共枕,这种事怎么可能有错? 她又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很淡然,显然没什么异样,难道又是自己都错觉? 那边那胖子却已开口说道:“船上能花钱的地方不少,有些人肯定急着用钱,我准备拿我的滴血石出来放贷!” “放贷?”几个人都愣住了,还真是干什么想什么,他们就从来都没往那想过。 白天羽也一愣,“你有多少石头就准备放贷?” 胖子一笑,“不瞒白龙头,也是凑巧,我换衣服时,刚好看到床下那口箱子,里面的滴血石大概有两千颗!” 说到这,他才注意现场除了自己,还有两个红衣,小眼睛便一转,“如果大家有兴趣,都可以算一股!” 花白凤的眉头却一皱,“怎么可能,你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石头的数量?” 胖子得意的一笑,“绝对错不了!我每天都数饭豆,那石头跟饭豆一般大小,我一眼看上去,千颗之内,不会相差三颗以上!” 沈三娘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可你每天数饭豆干嘛?” 胖子一笑,“因为田里每死一个长工,我都会存一颗饭豆,所以我每天都在数饭豆!” 第81章 饭豆与滴血石 沈三娘还是不懂,“死长工,为什么又要数饭豆?” 胖子道:“因为我要施粥布善!多一颗饭豆,我就会多施一碗粥。所以我的饭豆越来越多,施的粥也越来越多,我的银子就会越多!” 白天羽都眼神忽然掠过一道寒光,他忽地想到了一个人。 花白凤却在那里皱着眉,“施舍的越多,银子越多,这是什么道理?我想不通!” 胖子别有深意的一笑,“有些事——你们不必懂!” 白天羽的手,已有意无意地按在了刀柄上,他轻轻一叹,“你能一眼看出那滴血石有两千颗,说明你的饭豆——只会多不会少!” 胖子道:“如果我没看错,我应该比它多三到六颗!” 花白凤跟沈三娘都注意到了白天羽那个想拔刀的动作,知道这件事肯定不简单,便不敢再乱插话了。 白天羽冷冷地看了那胖子一眼,“说说你的计划吧!” 那胖子还陶醉在自己的构想里,完全没有注意白天羽的眼神,嘿嘿一笑,“我想买通赌场,先造几个神!” “什么意思?” “造几个贷了我的石头,又在赌场一夜暴富的神,再将风声放出去,到时候就肯定有不甘寂寞的人来找我!” “可假的终归是假的,他们借了也还不起!” “但他们可以抵债呀?” “抵债?什么意思!” “他们可以拉人来向我借贷,每拉一个人,我就算他还了一定金额!” 白天羽一笑,“可要拉多少人,他们才能还清?” 胖子一笑,“能还清就没得赚了,我只是想让欠我的贷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他们不仅还不起,还会越欠越多!” “为什么?” 胖子眼神忽地一冷,“因为我会收他们的屋子,夺他们嘴里的食?” 花白凤的目光此时也一冷,“你想让他们冻死、饿死?” 那胖子又连连摇头,“不——冻死,饿死,可就成赔本买卖了!我还会让他们住之前的屋子,只是额外要付我租金!他们还会吃饭,只是要勒紧腰带!” 沈三娘的眼中也射出了一种怒火,“我懂了!你想要的是他们在船上这段时间,无论吃饭、睡觉、卖身、卖命,都在替你赚石头……” 花白凤也道:“怪不得,你要找天羽来保护你!” 胖子得意的一笑,“可惜只有半个月,他们很快就会还我,否则我能要了他们一生!” 白天羽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谁了!” 胖子一愣,闻名天下的白天羽竟然会听过他的名字,“白龙头听说过我?” “你是辽东首善——金大发!” 花白凤,沈三娘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就是臭名昭着,害得辽东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金大发。 金大发顿时得意起来,“正是!正是!” 白天羽道:“如果不是近几年被断刀缠得紧,其实我早该去找你了!” 花白凤,沈三娘的眼神都不禁一变。 金大发却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笑道:“现在也不晚!实话跟白龙头讲,其实我上桃花舫只是为了避难。船上这点小财算什么?我在地上有一万种赚钱的方法,只是如今被人鸠占鹊巢!” “谁占了你的地盘?” 金大发怒道:“辽东出了个土匪叫屠啸天,纠结了一众穷鬼,已逼得我走投无路!其实我帮白龙头发这笔小财,还是小事。我更想结交白龙头这位朋友,只要白龙头能助我除了他们,我可以把一半家产都分给你!” 白天羽道:“我需要谢谢你!” 金大发一笑,“白龙头客气了,你我合作,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整个关东的银子都会是我们的!” 白天羽眼皮一沉,“我是说,谢谢你让我了解了屠啸天,不用那么着急去找他!” 金大发一愣,这才注意到白天羽那不寻常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哆嗦,退了一步。 “白龙头不想发财?” “我非君子,但不赚不义财!”话音一落,一抹暗红,像水气在太阳下蕴起的虹彩。 金大发扭身便跑,“谁,谁保护我,我有金子——” 可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因为一边跑着,那脑袋已一边从脖子上滑了下来。 可那无头的身躯又多跑出出七八步,这才慢慢软在地上。端地——好快的刀! 甲板上被金大发那叫声吸引,一扭头顿时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有人大叫了一声,“杀人了!” 那甲板四周站了很多值守的桃花奴,却无一人上前,反倒训斥那人一声,“瞎喊什么,没见过杀人?” 花白凤,沈三娘也愣住了,她们以为桃花奴一定会上前过问,却没想到竟没一人上前问问缘由。 白天羽眼皮一沉,“我懂了!桃花舫上是一个可以乱杀人的地方!” “你说错了!”一个声音忽从角落里传来,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竟连白天羽都没有发现。 “胡疯子!” 胡不归已笑着向金大发的尸体走去,“我负责这船上的治安,我知道你一定会杀人,所以一直没有走!” 白天羽一笑,“那你想抓我走?” 胡不归一笑,却弯下腰去金大发身上翻找着什么,“乱杀人当然不可以,但有理由就不同了!” 说着,已将一个东西抛给白天羽,白天羽伸手接过,发现竟是一串栓了金叶子的房牌。 “对于该杀的人,你杀了他,他的东西就是你的!” 甲板上的人都在那里议论,却没人敢靠近白天羽,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白天羽掂了掂手中的钥匙,“看来,这船上赚钱其实很容易!” 胡不归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你一刀就比我富有了!我却还得去赚钱,因为田心还挤在货仓里!” 白天羽看着胡不归的背影,举起钥匙,“用不用我施舍你点儿?” 胡不归道:“你还是看住了吧,因为这游戏,没那么简单!”说着,已消失在了甲板上。 白天羽看着自己掌中,那是一枚金叶子,一枚铜叶子,“看来我无意中,做了件杀人越货的事!”他无奈地一笑,“不过这个金大发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第82章 温洁如玉 花白凤问:“你又发现了什么?” “这桃花舫看似简单,可上船的人本身就已有很多仇恨,而且带着伪装,不忌杀生,又有这么多调动欲望的地方,恐怕——很快就会乱起来!” 花白凤点点头,“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白天羽把金大发那种钥匙抛给花白凤,看着林仙儿那串写有震离兑的钥匙,“今晚,我准备去林仙儿那里一次,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个女人是林仙儿?”沈三娘不由问了一句。 白天羽一笑,“没错!同样是个万般狡猾的女人!” 花白凤眼珠一转,“我陪你一起去!” 白天羽却摇了摇头,“不!那样就显得我白天羽也太胆小了!而且我们要分工合作。不能强手一队,弱手一队,你带着三娘,我带着小云!” 沈三娘点点头,她也很想弄清楚让她疑惑重重的花白凤。 她不由摸了摸袖中的匕首,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虽然乌兹钢刀已经遗失。好在龙小云也用匕首,而且藏品甚多。 她一共藏了六柄,发髻中一柄,颈后一柄,袖中一柄,腰间一柄,腿侧一柄,靴中又一柄,都是削铁如泥,吹发即断的利器。 她深知自己武功低微,但断公子却教过她几招保命的绝技,这些足可以在关键时救她一命。 白天羽又道:“而且桃花奴实在太多,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去找更多的朋友!” 沈三娘突地想起来,“我刚才看见了孙小青,她穿着一身紫衣,戴着一张西瓜皮样子的面具!” 花白凤问:“你怎么能认出她?” 沈三娘道:“我认识她焦急的样子,她上船前就在找人,刚才还在找!” 白天羽眉头一拧,“难道她是找阿飞?不对啊,她不是代阿飞上船么?” 沈三娘道:“不是!她上船时说阿飞的上线是孙小红,所以我猜,可能是在找孙小红!” 白天羽刚才在留意其它的事,并没听到孙小青报什么,不由一愣,“孙小红也来了?可他为什么要把签子给阿飞?” 花白凤点点头,“我刚才注意到了,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难道,李寻欢真的在船上?”白天羽的目光不由深邃起来,他叫了一声,“小云?” 沈三娘已扭头看着身边的龙小云,今天的龙小云很是奇怪,一直不发一声。 可她这一眼之下,却吓了一跳。因为他们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金大发身上,理所应当的以为旁边的就是龙小云。 那个人一身红衣,跟龙小云个头差不多,戴着一副看起来很可爱的小白兔面具。而且龙小云还没弱冠,梳着童子髻,跟这个人实在相像,可此时沈三娘却发现,她的发后竟插着一支女人的步摇。 白天羽那个角度本是看不见的,可她却发现了沈三娘的眼神,向下一瞥,便注意到了她的胸脯,忽地一把向那女人肩头抓去。 那女人顿时痛得大叫:“白堂主,饶命!” 一入手,柔若无骨,而且并无反抗之意,白天羽这才松开,怒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在这偷听?” 那女人顿时抽泣了起来,“小女子点苍派谢洁如,我是被柳东来骗上船的。我并非偷听,只是见刚才桃花奴杀了那么多人,有些害怕,又觉得白堂主是好人,才留下来没有走,只是一直还没机会跟你们说。” 谢洁如一边说,一边哭,想擦眼泪,可那面具又碍事儿,一时间手足无措。 白天羽一生中最怕女人哭,一时间竟也没了主意,反而也跟着肝肠寸断,不知如何是好。 花白凤道:“这姑娘无依无靠,反正我们也需要人,不如让她跟着我,三娘跟着你!” 谢洁如马上接口,“我自幼习剑,只是——从没杀过人,但自保不是问题!” 她那怯生生的眼睛看了白天羽一眼,虽然隔着一副面具,但还是能看出她的惶恐。 白天羽也很无奈,总不能看着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袖手旁观,只好叹了一声,“那就这样吧!” 沈三娘虽武功不如龙小云,而且也不会杀人,但好在阅历丰富,智计百出,反倒不次于龙小云。 “可小云那?还有——大夫人?”沈三娘为了区分花白凤,所以才把金白银唤作了大夫人。 白天羽眉头深锁,沉吟了一下,“先别管他们了,他们认得我的刀,如果想找我,随时都能找到!” 他心里有数,金白银应该是在货仓里,可龙小云如果不出现,那就是并不想让他找到。这小子不知又要搞什么花样。 “三娘,记一下她们房号,我们先找孙小青!” “好!” …… 没人知道李寻欢到底在不在船上,孙小青也不知道。她只是要找到孙小红。 那天,孙小红突然出现在她和阿飞的小屋,孙小青很意外。 孙小红要跟阿飞比说书,然而阿飞并不会说书,所以她留下了那支桃花签,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她走得太快了,孙小青没有追到,又不敢追得太远,因为阿飞还没有吃饭。 孙家无所不知,不仅仅只有一个百晓生,所以她们都明白桃花签的意义,可她不懂为什么姐姐要给阿飞? 难道——又是因为李寻欢? 李寻欢想让阿飞来做帮手?可她知道李寻欢不仅杀了爹爹,而且爷爷也很可能是死在他手上么? 孙小青摸了摸怀中,那是那把刀,那把三寸七分长的小李飞刀,射入他爷爷孙白发咽喉中的飞刀。 因此,她决定亲自来找她,问问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又或者,李寻欢真的是坏的,姐姐已被他控制了? 桃花舫跟那个戴金面具的女人说的一样,吃喝嫖赌样样不缺,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但她还不知,那个女人就是林仙儿。 她来得太早,所有的地方都空荡荡的,她开始害怕,左钻右闯,如同一只无头的苍蝇。 她寻过了茶馆、戏苑,找过了赌场、酒肆。她的脚步忽然停下了,因为金字招牌上写的是:销魂帐。 桃花舫上的名字听起来都很堕落。餐馆叫酒池肉林,上一间叫销金窟的地方是赌场,这里是什么地方已在明白不过。 第83章 颠倒黑白 “姐姐,不会在这里吧?”她不由开始担心起来,可举目四望,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这里已是最后一个去处。 她心一横,还是迈过了那道门槛,一阵阵吹拉弹唱,莺歌燕语刹时传入耳鼓。 刚走入大厅,便看到一个龟公打扮的人,只是他也戴了面具。 那龟公显然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生意上门,而且还是个身材不错的女人。 他紧跑两步迎了上去,“小姐是来找乐子,还是赚银子?”他嘴上虽这么说,但见她一身紫衣,多半是后者。 孙小青左右四顾,她常年跟下九流打交道,对他们并不发怵,“找乐子怎么讲?赚银子又怎么讲?” 那龟公立即回道:“找乐子自然就是小的给你安排粉郎面首,赚银子就是姑娘在本馆挂牌开张!” 孙小青瞪了他一眼,刚想开口骂人,可隐隐地就听见一间房里传来的说书声。 “李寻欢飞刀一扬,诸葛雷应声而倒。这正是:小李飞刀刀似龙,阿飞快剑剑如虹。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隐隐听着就是孙小红。 孙小青一把推开龟公,直接便往里面闯去,一推门,就叫了声,“姐——” 这是一间宽敞的戏院,只是客人还没有上座。孙小青一眼便认出了戏台中央的那个人影。 她的衣裙跟上次已完全不同,也没有穿她爱穿的红裙,而是桃花舫上的绿裙。但还是那两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此时的她也戴了面具,一副年画金童的面具。 孙小青眼圈一红,眼泪便滑落下来,堆积在面具眼睛处的孔洞里。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上次干嘛走得那么快?” “你知不知道爷爷死了?” 孙小青一连三问,泪眼婆娑地向她逼近,孙小红却扑的一声,摇开了纸扇,上面四个大字:小李飞刀! 可她愣是一声不吭,硬着心肠看着妹妹在那里落泪。 孙小青忍无可忍地跑到她身边,“你为什么不说——” 她的“话”字还没出口,孙小红却眼神一变,一扇向她点来。 …… 白天羽与沈三娘找到销魂帐时,客人已开始陆续上座,只是不见了孙小青和孙小红。 沈三娘目光四扫,显得很焦急,“怎么这里也没有!” 销魂帐已是桃花舫上最后一个场所了,沈三娘刚才明明看到她朝这个方向跑的。 桃花舫的奢华虽然世间绝无仅有,可毕竟船上不比陆地,不可能四通八达。孙小青即便回去了,他们也不可能碰不上。 除非她上了天,下了海。 可即使能躲过他们,也不可能躲过守备在四周的桃花奴,可他们都已经问过了。 她之所以这么关心孙小青,其实还是为了阿飞。孙小青现在这个样子,难免让他对阿飞的近况感到忧虑。 白天羽却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戏台之上。台上现在已不是评书,而是一场大戏,戏台之下已坐了不少人。 台上是一旦一丑。旦是小花旦,丑却是个武丑。难得的没戴面具,可满面的油彩,还是掩盖了他们的真实面貌。 那小花旦正俯在椅子上,念白道:“你若看了我的面目,便终生不会忘记,定要夜夜相思,日日如年!” 那武丑却“嘿嘿嘿嘿”一串怪笑,一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小刀,念白:“莫自信,休猖狂!小李飞刀之下,焉问你——从与不从?” 那小花旦顿时花容失色,连连推着扑上来的武丑,念白:“你、你、你,快把刀拿开!”她一伸玉腿,就将那武丑踢开。 武丑一连串的鹞子翻,跌了个滑稽的大跟头,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那小花旦左环右顾,惊慌失措,口中急急念白:“来人那,救命啊!小李飞刀——灭口了!” 武丑又起身冲过去,两人一顿撕扯,一连串精彩的戏曲对打,场下顿时又一阵阵叫好。 小花旦被打翻在地,丑一扬刀,怒白:“从或不从?” 那小花旦几声抽噎,哭白:“我——我——我——从你便是!” 她一把将武丑推开,开口唱道:“为探狗贼梅花盗,孙逵夫妇把命交。本想哄他吐真言,奈何探花技太高。我一介女子,只能委曲求全——”她水袖一卷,“再作计较!” 这小花旦声若出谷黄莺,唱腔极具韵味儿,把一个弱女子的楚楚可怜,演绎的淋漓尽致。 台下的看客已开始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打抱不平,直接在现场就骂起了李寻欢。而台上的大戏仍在继续。 那小花旦唱完,悲悲戚戚地整整衣襟,那武丑却在一旁掸掸衣襟,发出了一连串猥琐的大笑。似乎是表达已将那小花旦凌辱。 小花旦不由指着他鼻子大骂:“你你你,李寻欢,你不是个男人!”她又一甩袖子,看起来又要进唱词。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放肆的狂笑,却打破了现场的气氛。那笑声不是来自台上,而是台下,台侧的吹拉弹唱立时全停了。 一个声音道:“好戏!可真是一出好戏!” 所有的看客都怒气冲冲地向他望去,可只看了一眼,又纷纷沉默。 那脸上覆着一张斑驳的虎皮面具,威风凛凛的如百兽之王,而且他们都认识他腰间的那把刀。 刀柄漆黑,刀鞘漆黑,偏偏一只手又那么苍白,像一手隔开了昼与夜,而环首上的明珠,又亮的如同一轮圆月。 沈三娘看着身边的白天羽,他身材高大伟岸,她看起来倒像是有点仰望。 白天羽开了口,“这出戏——叫什么名字?” 台上的武丑显然也认得他,立即低头回道:“林仙子怒打探花郎!” 白天羽反倒气笑了,“我看应该改一改!” 武丑眼珠一转,“堂主——想改成什么?” 白天羽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第84章 萧家与唐门 武丑见他是存心来找茬,不由一笑,“堂主凭什么说,是我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而不是李寻欢!” 现场顿时又一阵议论,认可那武丑话的竟占了大多数。 白天羽的脸一寒,双目一沉,“就凭李寻欢从不说假话!”锵一声,刀已持在手中。 白天羽的刀很少示人,沈三娘却已是第二次了。这不由又让她想起了那夜杀邬铁衣的事,浑身立时又开始发抖。 台下却已一阵大乱,识时务者纷纷离席,直向门外跑去。他们就知道:有白天羽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死亡发生! 戏院里转瞬便已跑空,沈三娘还在那望着白天羽,难道又要杀人么?这场仗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但她也清晰的记着他那句话:江湖是黑暗的,每个时代都会有一盏不熄的孤灯,让人们觉得有希望!是不是李寻欢——也是他心里的一盏孤灯? 台上那小花旦已从地上爬起身,冲台下微微一福,“白堂主,有失远迎!” 她说话犹带着三分戏腔儿,也是柔媚入骨,跟林仙儿比,又是另一种风情。 白天羽双目微阖,“你又是谁?” 那小花旦见台下的人都已走空,才道:“奴家八臂娃娃——唐媚!” 白天羽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你就是唐媚?” 八臂娃娃唐媚,又称:蜀中红!发暗器便如长了八条胳膊,而一个人却占尽了半个蜀中的颜色。 她美如巫山,性情也如巫山——巫山神女。 没有人不认识她,尤其是男人!因为她在巴蜀的艳名,绝不在林仙儿之下。 唐媚见白天羽听过她的名字,脸上不由笑得更媚,启唇道:“正是!奴家同时也是这销魂帐的管事。” 白天羽一愣,一旁的沈三娘心里也在打鼓。 唐媚乃唐门子弟,后来下嫁洛阳萧家,是个有夫之妇,怎么也来了桃花舫?而且她既是桃花奴管事,绝不可能是别人栽赃陷害。 白天羽跟她想得一样,不由瞥了那台上的武丑一眼,“你就是飞刀断水——萧更流?”这夫妻二人都是戏曲票友,唱这么好也就不足为奇了。 萧更流得意地抱起胳膊,一笑,“正是在下!” 白天羽冷笑,“贤伉俪还真是有兴致,不好好在家教导门徒,竟也信起了桃花菩萨!” 唐媚一笑,“桃花菩萨广结善缘,雨露仙恩,我夫妻二人不过萤火之辈,能得赏识自是洪福无量!” 白天羽手中刀打了个旋,收刀入鞘,“好——那我就给唐门和洛阳萧家一个面子!只要你们回答我两个问题,并保证从此不唱这出戏,此事就算作罢!” 唐媚一笑,那眼神衬着画着的油彩,显得极其明亮,“问题可以回答,可这出戏唱不唱,我们夫妻却做不了主!” 白天羽目光一寒,“那谁能做主?” 唐媚一笑,“堂主这算两个问题中的一个么?” 白天羽被她问得一愣,这唐媚看似恭谨,但心里显然没把自己看在眼里。只能一笑,“这个不算,因为你不说,我也猜的到是谁!” 沈三娘难得见白天羽对人如此平心静气,不知他是因为唐媚的美貌,还是也顾忌唐门和萧家的势力。 唐媚见白天羽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狂躁,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鄙视,“那堂主——先问问看?” 白天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便叹了口气,“第一件,可有个叫孙小青的姑娘来过?” 唐媚摇头,“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姑娘,不过我并没见过她,孙小红倒是在这!” “她在哪?” “这算第二件?”唐媚又笑嘻嘻的问了一声。 白天羽已有点压不住火,这个唐媚还真是会拿话柄,又叹了一声,“也不是!” 唐媚看了萧更流一眼,两人不由相视笑了起来,“那堂主最好还是想好了再问!” 沈三娘已发现白天羽那之前离开刀柄的手,又按了回去,冷冷的说了声,“好——” 这确实太不像白天羽了!也许离开了关东,身在桃花舫这种地方,他也不得不收敛锋芒,何况还有唐门和洛阳萧家? “第二个问题!”白天羽几乎是一字一顿,“你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想让我怎么惩罚你们?” 沈三娘愣住了,她知道白天羽的第二个问题,一定不是这个,只是见唐媚如此嚣张,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唐媚也愣住了,她没想到白天羽知道了她的身份,竟还敢逞凶! 一道寒光亮如白昼,忽从几步之外的萧更流手中射出。他并不是小李飞刀,他绝不会做那种先把飞刀给人看的蠢事。 “锵”一声,一弯红月将白昼斩断,那红月是白天羽的刀,没有人看见那刀是如何出的鞘。 几乎同时,唐媚身形急退,那水袖化作八道幻影,密密麻麻的银针已如暴雨般射来。 二人相距太近,白天羽的一刀又刚刚挥出,可他又不敢闪。因为只要一动,那身后的沈三娘便成了一副活靶子。 这夫妻二人十分默契,明显是萧更流的飞刀在吸引白天羽的注意,而唐媚却是攻其不备,打得就是让他避无可避的主意。 白天羽那高大的身形却一缩,唐媚和沈三娘又愣住了。因为他成了一只脱壳的蝉,而隔在她们中间的,只剩下了那件蓝色的长衫。 “噗噗噗噗——”一阵细微的闷响,尽数打在那件长衫上,又飘然落地。 唐媚喉间却一紧,已被突然冒出来的白天羽一把掐住喉咙。 萧更流只知白天羽刀快,却没想到轻功也这么高。双臂一振,又是一串寒光,同时射出了七把飞刀。 “锵锵锵锵——”连串的金铁交鸣之声,白天羽手中刀如化作一面盾牌,竟将那七把飞刀尽数震飞。 他一跃三四丈,已一把将唐媚按在了隔开台前台后的隔板上。 “堂、堂主——留情!”唐媚的声音被压扁,连连咳嗽,死命撕扯着白天羽的手。 第85章 天王斩鬼刀 萧更流已上前两步,“我们真的不知孙小红去了呢?” “我答应过唐门一个前辈,见到唐门子弟,必先礼让三分,看来你是会意错了!”白天羽沉沉地说了一句。他心知如果孙小红在这,那孙小青多半便无恙,想问的话已没什么意义。 墙上的唐媚已被他提了起来。他用力恰到好处,让她苦不堪言,又不至于把她掐死。 沈三娘没想到白天羽会突然动手,而且这么快!她也见过七惑星与人交手,可比之白天羽实在小巫见大巫。一时间竟愣在了当场,又升起了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感觉: 一把被鲜血浸成的魔刀! 一个以鲜血献祭的魔神! 可萧更流侧头一瞥,那眼神也如一柄飞刀,动起了围魏救赵的主意,身形已直向沈三娘射去。 又一道暗红,白天羽的刀又从手中飞出,就在萧更流即将抓住沈三娘的时候,一蓬鲜血溅到她那副松树皮的面具上。 萧更流立即后退,那刀身竟绕着他敕敕乱转,刀气凌厉,他身上衣衫竟被摧的破烂不堪,那刀又转瞬飞回了白天羽手里。 “你最好不要乱动?”白天羽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冷的如他手中那一抹刀锋。 萧更流捂着自己被划伤的手腕,竟真的不敢再动,与沈三娘一同站在那里打着哆嗦,他知道白天羽刚才已手下留情,否则早已要了他的命! “住手!”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炸雷似的声音。 一眼望去,三个人已出现在门口。胡不归,戴着典韦面具的无老大,还有那个皮毛面具的巨人。 “放了她!” 发话的是那个巨人,他那张怪异的面具上都是黑色的长毛,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看起来让人极其不适。 他似乎是个异族,左右两耳上各挂着只大耳环。 白天羽没有回答他,只是注意着他手中的刀。九尺多长,不是马刀,只是一把单刀,用来配他那巨人般的身高。 他猜出来了,这是天王斩鬼刀! 这江湖中使刀的人不胜枚举,敢在他这把刀面前猖狂的——却绝对不多! 那巨人仿佛一只巨兽,每走一步都显得那般的沉重,“我让你放了她!” 他自认为比白天羽个子高,胆气也一定比他高。 白天羽却只是一笑,再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唐媚双腿一个劲儿乱蹬,仿佛马上就快断气。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那巨人怒目圆睁,“你是聋了么?”他一声大喝,人已跃上了台,那脚步直震得台板通通作响,四下里乱颤。 “锵、锵、锵!”他双手持刀,横扫千军,接连三刀,一刀重似一刀。 他本以为白天羽一定要放开唐媚,才能接下他这三刀,却不料白天羽只是单手回击,信手格挡。 那一阵阵雷霆巨力,却顺着白天羽持刀的手,流转到另一只手上,唐媚眼皮一翻,立时晕死了过去。 那巨人大惊,连忙收刀后撤。 “老白,别太过分!”胡不归也不忍心的说了一句。 白天羽哼了一声,这才撒开手,唐媚便像一张画似的从墙上滑落下来,脸上已苍白如纸。 愣在一旁的萧更流赶忙跑过去,在唐媚背后轻拍了几下,唐媚才喘上那口气,顿时一阵咳嗽。 “苗天王,你也输了?”胡不归却幸灾乐祸地看了那巨人一眼,嘴上奚落着。 苗天王眼皮一沉,“能单手接下我三记重刀,确实有些本事!” 那一直沉默的无老大却开了口,“你错了!如果不是他把力卸掉,唐媚已经被你害死了!”他斜着眼,一直在盯着白天羽。 白天羽顿时哈哈大笑,他一只脚本是虚立着的,此时一站实,便咔嚓一声,那台板已从他脚下开始,向前裂出了一条断痕。 胡不归也一笑,抱起了肩膀,“你在摸摸自己的两只耳朵!” 苗天王大惊,赶忙向自己的两只耳朵摸去,他长吁了口气,还好还在。可再往下一摸,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寒意。 他两只耳朵上的耳环,竟都被削断了。他顿时心如死灰,斗大的头颅垂了下去。 单手接他三记重刀,把余力都化在了脚下,又不知何时削断他左右耳环。他们之间的差距,又何止毫厘? 唐媚终于将气喘匀,虚弱的道:“多谢堂主,相救之恩!” 萧更流的头也低了下去,该感谢白天羽的又何止是唐媚?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他们都已经没命了! 无老大还在盯着白天羽,“原来你不仅刀法好!内功、轻功都已出神入化。可我只想问一句,你那一刀究竟叫什么名字?” 白天羽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刀,不由一笑,“武功是杀人的!不是用来取名字的。” 无老大右手双指一曲,顿时噼啪作响,咬着牙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败在你手里的人,连败在什么招下都不知道,那是多么的残忍?” 白天羽看着他那两根手指,他知道,在场的除了胡不归,只有这两根指头才能带给自己危机,“他们知道是败在白天羽手上就够了!” 那无老大手指一瞬间已响成了响尾蛇,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在昏暗的戏院里显得极其恐怖。 胡不归不由装腔作势的叹了一声,“他这个人啊!就喜欢跟狼比狠,跟蛇比毒,你问不出来的。不如我给他起个名字——就叫神刀斩!” 沈三娘如醍醐灌顶,对了!白天羽的确是这样。遇到狼他比狼还狠,遇到蛇他比蛇还毒,可没有狼,没有蛇时,他又是那样一个炙热,而感性的人。 无老大沉吟道:“那只能说明他缺一次失败!”他那话就像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白天羽一笑,“你说的很对!这甚至让我感到寂寞!可你主子都办不到的事,你行么?” 无老大声音一变,“你——你猜到了我是谁?” 白天羽还是一笑,“世上能把大搜魂手练到这种程度的,除了花千树,就只剩无情子了!” 第86章 不打赌的人 无情子心里一黯,“教主虽然输给了你,可你的腰——也受了伤!”他那目光像一对蛇牙,凶狠又恶毒。 胡不归不由一笑,望着无情子,“你觉得他像么?” 无情子沉默。不像!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而且他的武功,明显比教主说得还要高出许多。这怎么可能是一个腰椎受过伤的人? “我——我,我不知道!”隔了好久,他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胡不归的眼神闪过一丝狡诈,“要不——你也赌一次?” 无情子忽地抖了起来,像刚才萧更流、苗天王一样的颤抖,那噼啪作响的手指,突地就安静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竟回转过身,默默地向门口走去。 白天羽不由一愣,眼神也随之疑惑起来,胡不归却得意的一笑。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苗天王却从怀中掏出一袋石头,默默地交到胡不归手里,也跟着他走了。 白天羽看了胡不归一眼,恶狠狠的道:“你又拿我赚钱了?” 胡不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他们自己不信,你会为李寻欢出手,我不过就是下了个注,一赔三!” 此时身后的萧更流也走了过来,将两袋石头交到胡不归手里,那显然是他跟唐媚的。 白天羽却仍在看着无情子的背影,“他没有赌?” 胡不归一笑,目中满是玄机,“因为他是个可怜人,打赌一辈子都没赢过!” 白天羽顿时恍然,默默地看了一眼胡不归,胡不归笑了。 怪不得胡不归要激走他,原来他已看出自己的腰椎受了重创。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接了苗天王那三刀,还能安然无恙。 这世上如果真有一个人能杀死他,那一定会是胡疯子,因为他对自己太了解了。 “你们继续!我还要去赚石头!”胡不归说了一声,也摇头晃脑地向着门外走去。 “不知白堂主跟我派哪位前辈是至交?”身后的唐媚突然开了口。她知道她跟别人不同,白天羽不仅是饶了她一命,甚至算救了她一命。 “你不配知道!”白天羽头都没有回,心中却想:何止是至交?那近乎是养育之恩,若没有她,他跟白天勇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他看了一眼还在台下发抖的沈三娘,那副难看的松树皮面具上甚至还挂着血。 他眉头一皱,“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她曾经可是鬼狐,即使没有杀过人,可即使看也该看到麻木了。 “我,我——”沈三娘结巴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媚却在身后一阵大笑,“她怕的是你!一见到你的英雄气,她整个人就会软!” 沈三娘的脸刷一下红了,好在有面具遮着,可口中却发出了一种把牙齿咬碎的声音。 “走吧!”白天羽说了一句一脚踢起地上的衣服,因为他此时的腰已弯不下去。 从销魂帐出来,天色已擦黑,时间总是这么快,都消磨在无聊的事物中。 白天羽顺手抓起纸桶里的一张面具,递给了沈三娘。 这种装着面具的纸桶,桃花舫四处都是。似乎是桃花奴考虑过面具的重要性,又随时可能损坏,所以才备下了这么多。 沈三娘接过来,那是一张狐狸面具。 白天羽一笑,“你是不是很恨自己那张脸,所以才故意挑了那么丑的?”那张松树皮的面具,着实是太吓人了! 沈三娘的心开始通通的跳,白天羽竟一下就说中了她的心事。 “你不该那么介意那些过去,聪明的人应该明白自己该记住什么,该忘掉什么!心跟手必须是一样的,它必须要听你的话!” 白天羽目光炯炯,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人总是那样,有时看似在劝别人,其实劝得却是自己。 “你,你不怀疑我?” “怀疑什么?” “我——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你的腰!” 白天羽的目光有些伤感,“知道这件事的——不止你一个!” “你还相信我?” 白天羽一笑,“不相信你,我又怎会允许你狐假虎威?” 沈三娘看着那张面具,这才笑了。 白天羽却忽地大步行去,他相信她不会!只因为——阿飞! 人世间假的已经太多!如果连他都不信,便扑灭了心中那最后一盏微光。 沈三娘甚至都不敢跟上去,因为他太耀眼,她觉得他头上像有一束光,而自己——根本就不配走在那束光下。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那高大伟岸的身躯有一刻佝偻。 也许,只是他的脊梁——已挺了太久。 她也越来越搞不清自己,她明明是爱着阿飞的,可白天羽给她的感觉,为什么会越来越奇怪? 她甚至有些恨自己,是不是真如江湖中传闻的那样: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女人? …… 孙小青悠悠转醒,四周是陌生的环境,也不知是谁的房间。 但她知道主人一定是女人,因为很香,一种甜甜的香。 之后,她就听到了一阵儿歌,她们年幼时,一起唱过的儿歌。 那个背影就坐在床沿上,那么熟悉,又极其好看! “姐,我可找到你了!”孙小青一把抱了上去,眼角里浸出幸福的泪花。 孙小红推开她,“你别闹了,都多大了?” 孙小青不管她,又扑了上去,“再大,你也是我姐!” 孙小红无奈地拂了拂她头发,接受了她,“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孙小青答:“三年,从你跟爷爷去找李寻欢开始。” 孙小红低下头,“这三年正是我们长大的时候,很多都变了。” 孙小青点头,“是的,个子长高了,胸脯也长高了!” 孙小红气恼,“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孙小青眨眨眼。 “我们的爹爹死了,爷爷死了,二叔又不肯回家,孙家散了!” 孙小红说着,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孙小青无奈,只好又反过来哄她。 她哭了好一会儿,见孙小青没什么反应,这才抹干了泪。 “阿飞为什么没来?” 第87章 幼时玩伴 “因为我舍不得他啊!” 孙小红眨眨眼,“为什么啊?” 孙小青摇头,“不为什么,跟你当年让爷爷去找上官金虹一样。” 孙小红把那双大眼睛眨了又眨,似乎在想什么极高深的问题,但最终还是想不通的摇了摇脑袋。 孙小青却笑得更开心,“你离开了李寻欢?” 孙小红马上点点头。 “为什么呀?” “因为——我不喜欢他了呀!” “那你为什么要把桃花签给阿飞?” “因为我想让阿飞杀了他啊!” 让阿飞杀了李寻欢? 孙小青眼中突然闪现出一种莫名的色彩,“那他们俩个都死了,岂不是更好?” 孙小红马上点点头,又立即摇摇头。 孙小青却已一掌朝她拍去,她一转身躲了过去,“你干什么?” “你刚才不也是这么对我的么?”孙小青带着笑意从床上爬了起来。 孙小红一叹,“我是在救你啊,不想你被其它人盯上!” “被谁盯上啊?” “桃花舫上的人,除了我,都很危险,你不能被他们盯上。” 孙小青眼神一转,“我知道桃花奴中,有一个人好像是苗天王。” “他是生死场的管事,还有销金窟的管事无情子,酒池肉林的管事鬼厨子,杏林的钱百草,销魂帐的唐媚、萧更流夫妇!” “飞刀断水萧更流?” “对,你应该知道,小李飞刀成名之前,洛阳萧家的飞刀才是最知名的!” “可他们的飞刀是暗器,而李寻欢的飞刀却是风云第一刀!” “没错,萧家之前一直被唐门、霹雳堂压着,不敢叫天下第一暗器,只能叫天下第一飞刀,可又被李寻欢搅了局。” “所以他要找李寻欢?” “不止是他,苗天王也在找李寻欢。” “为什么啊?” “因为萧更流觉得飞刀就是飞刀,不是刀,李寻欢的做法让萧家很难看。而苗天王觉得飞刀就是飞刀,李寻欢可以叫风云第一飞刀,但不可以叫风云第一刀?” “哎——”孙小青叹了口气,“那无情子跟胡疯子那?” “胡疯子是为了一个女人,无情子是为了白天羽!” 孙小青摇头,“可我觉得并不是!” 孙小红眨眼,“为什么?” “因为花千树的作风,一定会亲手雪耻,不可能让属下代劳的!” 孙小红想了想,“你说的——好像也对!” “那——那个女人那?戴黄金面具的女人?” 孙小红却摇了摇头,“她是桃花舫上最大的官,最神秘的人,不过公羊承舒应该知道,因为他们二人走得很近。” “公羊承舒?” 孙小红点了点头,“是的!洛阳公羊世家的小公子,人称武林第一粉郎。他是功德坊的管事,平日充当舫主的贴身保镖,但我总觉得二人的关系不正常!” 孙小青想了一会儿,又问:“上船的人中,可有什么好玩的人么?” 孙小红咬了咬手指,皱着眉头道:“那个都在舫主的名单上,我怎么会知道?但我可以学楚留香!” 孙小青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偷啊!因为只要在每个入口放一个眼线,就可以知道上船的人了啊!” 孙小红的眉头已扭成疙瘩,“可是——我忘了放了!”她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儿委屈。 孙小青却摇头,“这只能说明,桃花舫并不在意这个名单,因为他们知道,并不会有几个人用真实身份!” “真的?”孙小红扑扇着大眼睛。 孙小青点头,“因为除了像白天羽,李寻欢这种极特殊的人,桃花舫并不在意谁上了船,所以对易容的人根本就视而不见。” “我倒是的确发现了很多易容的人,只是水平实在太烂!”孙小红咬着嘴唇,摆弄着发梢,似乎直到现在还没发现已被反客为主。 孙小青叹了口气,“我在跟你说说,船上还有哪些人好玩!” “好啊!好啊!”孙小红立即开心了起来。 “这几个人之所以好玩,是因为孙家也不知道他们,他们从来就没有在中原武林出现过。” “哪几个?” “一个东瀛浪人,一个胖美人,还有一个天竺和尚!” “和尚也要交桃花运?” “和尚也有花和尚啊,何况还是个外国和尚?”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孙小红满脸开心地摇着手中的麻花辫。 “所以,你也不是孙小红啊?” 孙小红一愣,随即又眨巴眨巴大眼睛,“那你说我是谁?” “你是丁白云啊!” “为什么?”丁白云还是有点不服气。 孙小青一叹,“原因很多啊!第一,我姐没你那么幼稚,也不会那么多愁善感,爱吃醋!” 第二,她即使真的离开了李寻欢,也一定不会是因为不喜欢,更不可能让阿飞去杀了他。” 第三,你忘了她的房间里只用鲜花,不用香料的。” 第四,有以上这些毛病,易容术又高,可演技又烂的,就只有丁白云了啊!” 孙小青满脸狡诈地望着她。 …… 一对血红双刀,金袖已染成红袖,她脸上已分不出朱砂痣与血滴。 ——第八个了! 周遭嘶声如沸。 谁都没想到这女人能连赢八场,更不懂她为何明明可以不把人砍死,却一定要砍死! 生死场! 桃花舫上最恐怖,最血腥的地方,因为销金窟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去,而这里却是最低贱的赌局。 谁都能参与,谁都可以改变命运,至少现在还是。 他们的确翻身了,擂台上那个女人——简直是他们的神! 让他们手中的滴血石多起来,穿上更高等级的衣服。 可她自己已能穿上更高级的衣服,她为什么还要屠杀那? 她一定是战神,保护神!他们甚至开始迷信她,认为她——不会输! 这种迷信不是开始时就有的。只是因为那时买不起别人,赔率实在太高了! 可她却意外爆冷,给了所有人希望。 但他们却忽略了:没有人的力气是使不完的! “砰”一阵巨响,擂台上那使一对板斧的男人,被金白银一脚踢出三四丈,但还有再战之力。而金白银却知道,她的力量正在衰退。 她半俯在地上,蓬头垢面,气喘吁吁,她却并不想停下,因为她本来就是来泄愤的! 导读:我敬大师一杯酒! 年少不听李宗盛,听懂已是不惑年。重读《小李飞刀》系列,竟也发出如此感慨! 之前总是不懂,大师后期的作品为何总是那般凄凉、苦闷,为何总让读者陷入纠结。 情痴李寻欢、悲情傅红雪、遍体鳞伤又毫无存在感的阿飞…… 他书中的人物有棱有角,有血有肉,你甚至能感到他们散发自毛孔里的神经质。 那时怨大师落笔的不公,又陶醉于他笔下的飞雪与黄沙,惊艳在他笔下的刀光、月光下…… 不时在想,到底是什么初衷,让一个生长于中国香港的人如此眷恋北国土地。他又经历了怎样的创作心境? 疫情近几年,我经历了太多的事……直到你不得不一次次面对人性,克服一个个心理障碍时,你才会明白他书中的真意。 那无数个痛苦难眠的日子,当你想为所有的事找个理由和出口时,一切都无济于事。 可那一句: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跃入眼帘的时候。 那雪地上、马车中刻着木头的人,仿佛已不再是李寻欢,而是变成了我自己。 看着书中的阿飞,跟着书中的傅红雪,一种种心境无比熟悉……而当读到纵横一世的马空群,不得不吃下那老头唾过口水的粗汤面时,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痛哭。 我第一次意识到,当初纠结于紫禁之巅那一战胜负的我——是有多么的幼稚! 他或许曾经喝过一口酒,然后告诉读者——那不重要! 这一瞬间,我似乎读懂了他的书,也完成了一场对破烂不堪的心灵的文字疗愈。 我觉得大师的文字让我释怀了很多,帮我排出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毒。他并不是任何一部影视所能给我的,这是一个十分奇妙的过程。 原来他的笔下,从不是什么光辉人格的人造泥偶。他让我相信,他写的既是他自己,也是我们每一个读者。 他的侠从烟火、市井中走来,既是主角,又是过客。他们不愿吐露过去,也别问何去何从。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生赋予他们的苦难,远比幸运要多。 他们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只是在无尽的浊世暗涌中,守着心中那一盏不灭的孤灯。 很多人都在用一生来修补曾经的伤痛,这才是他要讲述的——侠! 人说:武侠已死!可大师这种侠——不会死!他们只是换了一种生存方式。 李寻欢或许就如80后,娶妻、生子、戒酒,在保温杯与枸杞中徜徉着自己青春时留下的传说。 也或许如白天羽英雄末路,埋葬在桃花庵中的冰天雪地中。 又或许如90后的阿飞,正在那激流的潮头,追寻沈浪的足迹,继续寻找自我的意义…… 还或许如00后的叶开,傅红雪,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金手指的开局。 《小李飞刀》系列:第一个十年,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第四个十年…… 每个时代都有一个代表人物,但他从不是一个人的时代。 我又开始思考:他们的理想与现实,尝试着解析父辈。 每一代所面临的,思考的都有很多碰撞,他们走着不同的路,却传承着心中同样的一盏孤灯。 沈浪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白天羽又因何走向末路? 阿飞是如何完成了升华? 傅红雪的身世,又有多少隐秘? 当我开始思考这些的时候,这已注定是一个人格>神格、魔格,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穿越,属于成年人的故事…… 我只是力图还原一个古龙笔下的江湖,同时希望能给《小李飞刀》骨灰级书迷一个心理寄托。 他写的是英雄末路与寻找自我的双线故事。他的底色是灰暗的,人性是矛盾的,情感是挣扎的。却又能拨开迷雾,给人以希望和力量的故事。 或许,我想的太多了! 我没有大师的神来之笔,也无法复刻大师的经典。我词汇是如此匮乏,心却又如此恭谨。 而这样的作品,现在也很难触碰新一代读者的爽点。但这个世界,是需要点不同的。 但同时,我又希望它是一个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有小众成熟起来的男孩女孩,能够读下去的故事。只要能从中找到一点自己的影子,给自己一个坚持的理由,那将是我的荣幸。 他的定位与我的能力,都限制了他的商业价值。但我希望把自己当成一个文字信仰中的求道者,陆续地去完善他。 这既是成熟之后,一次彻底的自我审视,自我疗愈,自我升华的过程。 也想在大师逝去的第38个周年(古龙大师忌日时开始构画本作),当作是敬给他的一杯酒! 第88章 不同的女人 擂台上也可以戴面具,可她一连打了八场,再结实的面具也会被打碎。也许很多人都认出她是白天羽的老婆,但她不在乎。 ——恨! 她恨那女人,恨白天羽,自己什么都跟他说了,可他竟真的不再信她! “啊——” 她一把抹掉牙齿上的血,一声大吼,又闪电般地向那男人射去。 那男人见她油尽灯枯,不退反进,一斧扫来,面前的女人却赫然不见! “去死!” 半空中的金白银一声嘶吼,已扬起双刀,她眼里却都是花白凤的影子。 “这女人是谁?” 苗天王看得津津有味,这生死场的水平,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白天羽的老婆!” 一旁戴着面具的人回他,他是关东人,自然会认识金白银。 苗天王别有心思的一笑,“有意思,给她安排点儿好玩的!” 心里却暗道:白天羽,你这么快就落在我手里了! …… 有人在屠杀,有人却在张望。在桃花舫不需要等级的货仓里。 这里四处都是人,四处都是货,因为他们与货物相提并论。 每个人身下都有一张草席,这里甚至不分男女,换个衣服,用个马桶,都那么的不方便。 张望的人是田心,她脸上戴着一副圆圆的葵花面具,她选择它,只是因为它够大。 她不明白这里的人本不多,如今却为何突然多起来。 他们不是去改变命运了么?为何反而被命运左右?搞得一个个缺胳膊断腿? 直到又一个人的出现,他一身破烂的绿衣,看来又是一个刚刚被降级的人。他屁股后面挂着一对板斧,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如今的他已不用在戴面具,因为整个头都被包扎了起来,而且也戴不了,因为两只耳朵已经没了,再也没有挂线的地方。 “婊子!臭婊子!” 他口中不停地咒骂着,要不是她的双刀砍卷了刃,自己这条命已经没了。 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田心想起来了:他就是白天在甲板上问过能否改变命运的人,还真是讽刺! 可他骂的再凶,也无法阻挡桃花奴剥去他本来的衣裳,换成一身浅紫。 田心明白了:有人赢,自然也就有人输,而输的人永远会比赢的多。 “我说过,这里并不安全的!” 胡不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她刚才走神了。 胡不归之前给过她两袋滴血石,那本可以换成蓝衣,有一间独立的小屋子,她却拒绝了! 因为她认为:怀璧有罪! ——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啊?罪过又从何而起呢? “也许,本就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她想到了,是人心、是贪婪! “那只是因为,你不愿拔刀!”胡不归看了一眼她枕头旁,用旧猪皮裹着的弯刀,有这把刀在——就什么都有! “这把刀的圣洁,已经被我辱没了!” 多年来,她一直为血洗卧牛岗而感到罪不可赦。不是那些人不该死,而是不该死在这样的刀,这样的刀法下。 “我说过了,那些人也是狗!” 田心沉默,传给她的老祖宗,并不是这么告诉她的。 “我待不了太久,但稍晚还会来!”胡不归说完,又把三袋滴血石放在了她的枕头上。 可这极细微的“哗啦”一声响,却刺激到了那个刚进来,屁股后面挂着板斧的男人。 田心盯着胡不归,“你怎么赚得这么快?你害人了?” 胡不归看着田心那葵花面具下咄咄逼人的眼睛,一叹,“我怎么会害人,我有赚钱的方法!” 并不是田心不信他,只是女人准备把心托付给一个男人时,往往会变得格外敏感与小心。 “胖子,你有多少石头?”两人正说的热闹,身后那个挂着板斧的人,却十分无礼的大吼。 胡不归回过头,叫他疯子的多,叫他胖子的还没有。可那个人他并不认识,并不是什么大人物。 胡不归没有戴面具,他也看到了他的脸,虽然江湖上无人不知剑绝的大名,可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见他。 可他却想起他是白天里站在桃花奴队伍里的人,立刻就闭了嘴。店大欺客呀,这个道理他还懂。 “该拔刀的时候,还是要拔!”胡不归仿佛跟没有看见他一样,给田心留下这句话,便姗姗而去。 “呸——装什么孙子!” 那人冲胡不归消失在尽头的背影骂了一句,便几下歪过来,一把抢走了田心枕头上的袋子。 他放在手中颠了颠,一笑,“挺有货的嘛!” 田心也不理他,仿佛那石头她原本也不想拿,只自顾自地躺在枕头上,把身体侧过去,闭上了眼睛。 过了没多久,她就听到一个声音十分警惕的女人道:“你,你干嘛?” “干嘛?干你呀!”还是刚才那个男人无礼的声音。 田心的眼睛簌地睁了开。 “老子气不忿,过来给老子消消火,否则马上杀了你!” “砰”一声,田心头都没回,扭身便是一脚,人已跟着坐了起来。 “哗啦”一声,那男人却重重撞到了对面的货箱上去,激起一阵尘埃。田心已顺势把那女人护在怀里,原来她正在换衣服,却被那个杂碎所觊觎。 “臭婊子!” 那人爬起身骂了一句,可一想到这胖女人跟那个桃花奴认识,突然又有点犹豫。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张很不讨人喜欢的笑脸。 那是一个东瀛浪人,他没有戴面具,而是把面具挑在怀里抱着的一把倭刀上。 他也没有换衣服,而是一身东瀛武士的便装。他之前本是依着一个麻袋打盹的,此刻却露着令人费解的笑。 “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可笑之人!”他头都没抬,说着有点儿奇怪口音的汉语。 “那就是笑老子喽?” “你并不能算个人!”浪人摇了摇头。 “我他妈看你是——找死!” 男人一伸手,便要去解屁股后的板斧。 一道刀光,他整个人已变成两半,而且是由头顶至裆部被一刀劈开。 鲜血在地上狂喷,四周的人顿时吓傻了,田心也不忍的闭上眼。 第89章 浪人与和尚 东瀛人手中的倭刀很长,与苗天王的不相上下,他的个子也很高,可毕竟没有高到苗天王那种程度。 这样的身高,仿佛拔出那把长刀都不易,可他不仅拔出那把长刀杀了人,还把面具戴回了脸上。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拔的刀——只有田心例外。 “阿弥陀佛!” 一个货箱下传来一声佛号,那是一个正在打坐的天竺僧人。他也戴着一副面具,一副青森森,支着两只獠牙的鬼面具。 而他的一只袖子又是空的,他只有一条胳膊。 “大师,可有何见教?”东瀛人回过头,脸上的面具是一张西楚霸王的脸谱。 天竺僧闭目凝思,诵道:“朝来暮去,如露如电。一切俱舍,心若虚空!” 他虽是一副天竺僧人的衣装打扮,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什么是空?” “空即心灭!” “心灭——”浪人仔细想了一会儿,回道:“那岂不是死了?” 天竺僧摇头,“灭,不等于死!” 东瀛人一笑,从地上起身,怀中还抱着那把长长的倭刀。 “你们和尚,专说些愚弄人的囫囵话。如果我妻子被他糟蹋了,你就让我空,让我妻子空。可他做坏事时,你怎么不告诉他空?如今他死了,一切皆空了,他是否已成佛了?你们整日空、空、空、空,恐怕连自己都堪不破吧!” 天竺僧不答,仍旧在那里捻着禅珠。 东瀛人却一抬脚,踏上了地板上的木屐,又把那把带着鞘的长倭刀,插回了腰间。 他腰上共有三把刀:一长、一中、一短。 “佛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说:魔在人间,恒杀不空!” 这个东瀛人让田心莫名想到了白天羽,因为二人身上都有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杀气与决绝。 可她又总觉得有一点是不同的,她想了好久,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阿弥陀佛!” 天竺僧连连摇头,又念了一声佛号。 田心救下的那个女人,此时已起身、回头,冲田心一笑。她也没有戴面具,肥瘦相宜,凹凸有致,长得十分美丽。 田心这才发现,她刚才换得衣服是一件蓝布印着樱花的和服,想必便是那浪人的妻子了。 田心之前并没有发现有两个东瀛人,衣服应该是刚刚才换过不久。桃花舫既没有强制,很多人都已换回便装。桃花舫的衣服尺码再多,毕竟没有自己带来的舒适,田心也有点心动。 木屐声已缓缓地走到田心这边,东瀛浪人饶有兴致地望着田心那把刀。 “你为什么不出刀?” “因为这把刀只杀狗,不杀人!”田心真的有点儿懒得解释了。 “昔年逐元平倭的屠狗刀?” 田心点了点头,对东瀛人认识这把刀毫不意外。 昔年祖宗驱逐蒙古人时,持着这刀说:此刀只杀蒙狗,不杀汉人! 后来祖宗平定倭寇时,持着这刀说:此刀只杀倭狗,不杀汉人。 所以她说:辱没了这把刀。 “屠狗刀在东瀛和蒙古,可比在中原有名的多!” 田心没有回。 “但是——哪里都有狗,也不是——哪里都是狗!我是残心一刀流的柳生静斋,请多多指教。” “我是她妻子藤原樱子。” 两个东瀛人竟冲田心鞠了一躬。他们尊敬田心,更尊敬那把——屠狗刀! …… 金白银被人如垃圾一样丢在了角落里,本不至此,只因为她的倔犟。 当强弩之末的她被那罗刹力士重重压在地上的时候,她开始吐血。 整个生死场的人一阵惊呼,女战神怎么会败?这背后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却没人在意她已连打了十场,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死活。他们咒骂她,贬低她。他们骂她是:贱人,婊子。 信则成神,踏则成粉。 当那巨人仿如大象般的大脚踩上她的脸时,她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发生过什么已全然不知。 “你现在已能升至黄衣了,我们可以给你安排新的住所!” 她看到是几张冰冷的面具,他们手中捧着鲜红的滴血石,身边还有很多袋。 “滚开!”金白银奋力挥开他们,滴血石纷飞如雨。 她自顾自地走出生死场,亦步亦趋,满脸都是伤,满身都是血。 路过的人指指点点,“这不是女战神么?” “呸——什么女战神,臭婊子!害老子输了好多钱!” 她听着他们的谩骂,仿佛没有思维,只是勉力拖着身躯往前走,如同行尸走肉。 她没有目的,眼里只有花白凤与白天羽,心里则是——恨! 当走到一个昏暗拐角的时候,她的头上重重挨了一棒,血从头顶直淌下来,如几条痒兮兮搔着她额头的虫子。 “妈的,要不是她,老子还不至于倾家荡产!”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要不是她——你可能还睡在最底层的货仓里那。”说话的是个妖娆的女人。 金白银什么都听得见,却偏偏一动也不能动。 然后,她就感到了一双粗糙的手,在她身上任意摸索,她羞愤难当,却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真他妈穷,这样还学人家当斗犬!”他一口浓痰,吐在了金白银的脸上。 斗犬,是赌客对生死场上出赛者的称呼。 然后,他们便像扔垃圾一样地把她扔进了一个角落里。 羞辱,无尽的羞辱。 金白银欲哭无泪,可这怪谁? 花白凤? 白天羽? 金白银紧咬牙关! 不久,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声音很奇怪,有一种木板碰木板的声音。 …… 丁白云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算了,我这易容术是练不到家了!” 她垂头丧气地坐回床沿上,气嘟嘟地托着下巴。 孙小青见她明眸皓齿,比三年前更见精致、娇媚,忍不住一把揽在怀里,“我说过了,你易容术很高,只是演技太差!” 丁白云一把推开她,“是你自己人小鬼大,还是孙小红好玩!”说到这,她又笑了起来。 “你去找过我姐了?” “当然!”丁白云斩钉截铁。 第90章 白云仙子 “她多久认出的你?” 丁白云骄傲的道:“她没有认出我!” “那只是在哄你!”孙小青有点无奈。 “哎——”丁白云叹了口气,“所以从你们小时候开始,我就更喜欢孙小红!” 孙小青白她一眼,“什么叫我们小时候?是咱们小时候,你不要总学大人说话!” 丁白云不服,“可我毕竟是你俩的小姨啊!” 孙小青又叹气,“你只是占了辈分的便宜,明明比我俩都幼稚!” 丁白云气鼓鼓的道:“不要总说我幼稚,幼稚的人是不会出来点桃花的!” “你,你做桃花奴,真的是为了找心上人?” 丁白云点点头,“三年前你们离开后,连封信都没给我写过,开始我很恼你们。可后来知道孙小红有了李寻欢,最近又听说你跟阿飞在一起了,我就知道:我也该有个男人了!” 孙小青脸一红,“可我们都是在忙正事啊!你,你难道真的信桃花菩萨?” 丁白云点点头,“没理由不信啊!难道你没听过一代情僧和龟兹国公主的故事么?” 孙小青道:“桃花舫的确成就了几支好姻缘,可你也应该明白,这里有很多玄机,而且很危险……” 说到这,孙小青忽觉得哪里不对,大声道:“你干嘛要把桃花签给阿飞?” 丁白云白了她一眼,“你放心!我不是来跟你抢阿飞,也不是想跟阿飞抢你!” 孙小青脸一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丁白云道:“其实我上次本来是去杀他的。” “什么?” 孙小青觉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要杀阿飞?” “因为承德的几桩大案啊!” “承德的大案,跟阿飞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犯案的人,自称:快剑阿飞!” 孙小青更加不明所以,“怎么可能?阿飞一直在关东,一直跟我在一起呀!” “可我开始时并不知道啊?”丁白云眨眨眼,“别把我想得那么幼稚,其实我去保定,也并不是为了玩,而是想通过李寻欢找到阿飞!” “可这件事,怎么又跟你扯到一起了那? 丁白云道:“大概两个月前,承德府出了几桩采花大案。衙门虽然查出可能是快剑阿飞,可却打不过他,所以才私下请我大哥帮忙!” 之后我大哥跟他碰上了,虽然胜了,但却被他逃了,此后再没有在承德出现过。我大哥也怀疑他就是阿飞!” 孙小青眉头也一皱,“虽然不是阿飞,但能在丁乘风手下逃走的,也称得上是高手了!” 丁白云突地不悦,“你应该叫小舅舅!” 孙小青也不理她,“于是丁家就去了保定府?” 丁白云摇头,“不是丁家!是我丁白云自己。我大哥要留守承德,防止他再次犯案。” “小舅舅会放心你一个人闯江湖?肯定是你太想我姐了,偷跑出去的。” 丁白云脸红,“你跟小红都能闯江湖,我为什么就不能?”她气呼呼的道:“而且我大嫂又给我生了一个新侄子,根本没时间陪我!” 孙小青怕又惹得她倒苦水,连忙道:“后来那?” 丁白云更加生气,“可李寻欢不相信那个人是阿飞,还不肯告诉我他在哪!” 孙小青知道:这跟阿飞不相信李寻欢是梅花盗一样,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但还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因为李寻欢真的不知阿飞在哪!” 丁白云点头,“孙小红也这样说!” “于是,你就光顾着跟我姐玩了,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 丁白云白了她一眼,“我哪有?又不是小时候!”说到这,脸又一红,“而且——孙小红也没时间理我!”她脸上看起来又有点委屈。 孙小青叹了一声,“那个假阿飞——真的跟阿飞很像?” 丁白云点头,“其实我觉得他比你身边的阿飞更像阿飞,他短衫,铁剑,跟传闻中一模一样,你确定自己身边的是真的么?” 孙小青啐了她一口,“我一万个确定!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现在的阿飞已经不穿短衫,不用铁剑了!” 丁白云却有点儿失落,“就像现在的李寻欢也不再咳嗽了!” 孙小青眼睛一亮,“你说李寻欢不咳嗽了?” 丁白云点点头,“因为孙小红在帮他戒酒啊!” 孙小青一叹,“怪不得他不在江湖走动了,因为到了江湖,就难免要喝酒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 “他酒瘾太大,我师父准备帮他把身上的酒毒蒸出来!” 孙小青笑了,“酿酒的帮酒鬼戒酒,听着都——”说到这,她一阵惊讶,“三绝老人下山了?” 丁白云点点头。 “他不是说:医术、易容、酿酒都已有了传人,此生不会在下山么?” 丁白云眼神一黯,“可是小师弟死了,他必须再找个传人!” “小神童死了?” 丁白云点头,“这件事很可能也跟假阿飞有关,我去的时候,老人家已在李园了,而且——也是他给了我提示!” “什么提示?” “查假阿飞的关键在于易容术,而当今武林,只有两家的易容术能与他相提并论。” “谁?” “王怜花和千面人魔!” 孙小青恍然大悟,“王怜花出海多年,千面人魔行踪无定,所以你就将目标锁定在了龙小云身上?” “是的,龙小云的确是唯一看过《怜花宝鉴》的人,但我却是跟着千面人魔的弟子来得关东,上得桃花舫!” “你的意思是说,桃花舫上现在已云集了当今三大易容名家的传人?” 丁白云一笑,“所以——你不觉得好玩么?” 孙小青并没有觉得好玩,她只觉得这半个月的行程里,可能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变幻莫测。 丁白云却还在继续说:“可这一路上险象环生,还是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我缺一个打手呀!”丁白云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这就是你拐阿飞上船的原因?” 丁白云认真地点点头,“这件事本就是因他而起,他不该袖手旁观的!” 第91章 亥时钟声 孙小青骂道,“可我看你的眼神,怎么像要勾引他?” 丁白云翻了她一眼,“反正他没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孙小青眉头一皱,“也就是说:李寻欢和孙小红压根儿就不在船上,可我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丁白云一笑,“原因在于我有两个身份呀!我抢了一个叫晓荷的桃花奴的签子,顶替了她的身份。我谎称晓荷把签子给了孙小红。上船后一会儿是晓荷,一会儿是孙小红,这样就可以黑白通吃!但这船上并不存在丁白云,你懂了么?” 孙小青皱着眉,仔细琢磨着她话中的含义,她知道丁白云虽然大小姐脾气,却绝对不傻。 这时,丁白云却扔给了她一张年画玉女的面具。 “这又是要干嘛?” “你要换上它呀!现在我是孙小红,你是孙小青,正好一对金童玉女。这样看上去才像搭档!” 孙小青无奈地捡起来,心中却暗暗觉得好玩,“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丁白云也把那副金童的面具戴在脸上,“这样才显得正式,我才有心情做事!” “怎么,我们要出门?” “是的,因为马上亥时就到了,我们要去功德坊,换一间更好的屋子!” 孙小青扁扁嘴,“随你!反正我又没石头,如果没有你,我只能睡货仓。” 丁白云一笑,“你没有,孙小红有啊!别忘了,我是晓荷,你是孙小红,把我们两个的滴血石加在一起,可以换一间更大的屋子!” 孙小青恍然大悟,“有时候你的思维,我真有点跟不上。那你是不是要把我姐的人皮面具给我?” 丁白云指了指脸上的金童面具,“有一张还不够么?反正也是看不出,很伤皮肤的!” “可是孙小青莫名消失了,不会很奇怪么?” 丁白云又敲了敲她脑壳,“船上那么多人,一上船又死了不少,你还真相信桃花舫能丁是丁,卯是卯?就像你刚才说的,除了极特殊的人,桃花舫根本就不关心谁在船上,更不关心谁会死!” 孙小青叹了口气,“这种不守规矩的事,你总是比我先开窍!” 丁白云已上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别废话了,你明天还要跟我一起努力赚石头!” 孙小青一愣,“赚石头干嘛?你们丁家又不缺银子!” 丁白云一笑,“你没发现船上有布庄和银楼么?” 孙小青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罗绮者和玉无瑕?”女孩总是对衣裙首饰特别敏感,孙小青的确偷偷记在心上。 “那里面有好多珍品来自海外,中土并不多见。我马上要结婚了,自然得办点嫁妆!” 孙小青白了她一眼,“可我并不懂怎么赚钱啊?” 丁白云得意地一笑,“孙小红已经在销魂帐挂牌营业了啊!” 孙小青的嘴巴张得老大,“你、你、你——你用我姐的名字在销魂帐挂牌?” 丁白云眨了眨眼,“是的,我也替你报了名,一对姐妹花,肯定受欢迎!” “你是不是疯了?我可是处子!”孙小青竟莫名想到了阿飞,一时间满脸的怒火。 丁白云无动于衷,“巧了,我也是!”说到这又有些失落,“不过——孙小红可能不是了!” 孙小青的脸色更红,“这不是重点,反正我不会干!” 丁白云也气鼓鼓的,“为什么不?你跟孙小红不在,我无聊的时候编了好多相声!” 孙小青顿时一愣,“原来你说的是说相声?” 丁白云白了她一眼,“你想的又是什么?我只学了两段书装样子,很快就会露馅的!” …… “铛——铛——铛……” 桃花舫的至高点有一座楼,名曰:望海楼。楼体镶着一面巨大的西洋钟。 所有人都不得不惊讶于桃花坞的财富。这样大的西洋钟,连中土的皇宫都没有。 那一双双贪婪而热切的眼睛,此时却都在望着它,等着它瞧满十下。 亥时四刻,人潮涌动! 功德坊,一间独立大舱里的七间柜台,同时开启。两侧的桃花奴手持火铳,维护着秩序。 人们簇拥着、呼喊着,有的残肢,有的断臂,有的满身绷带。 可那一枚象征身份的金叶子,就仿佛是一剂麻沸散,瞬间麻痹了身上、心上的所有痛楚。 白天羽、花白凤站在人群之中,目光扫视着,他们却不是来兑什么金叶子。 沈三娘、谢洁如原本就是红衣,他们四人已有三间大屋,一间小屋,他们只是在寻找孙小青。 沈三娘、谢洁如穿梭于人群中,不断地东张西望,两双眼睛显得十分焦急。谢洁如虽腼腆,却十分热心,三个人都很喜欢她。 可她们却不知孙小青已换了面具,而也不再找什么孙小红,完全没有了那种焦急之色,她们又哪里找得到? 半个时辰之后,人已越来越少,他们几乎就要放弃了。 沈三娘无奈地叹了一声,冲谢洁如道:“都看过了,应该没有,明日再说吧!” 谢洁如只好点了点头。可就在这时,身边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声音,“丁白云,你不要再磨叽了,我都困死了!” 沈三娘顿时打了个激灵,她对孙小青那百灵鸟一样的声音,实在记忆犹新。 伸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你是孙小青?”她故意压着嗓子,不想让她听出自己是鬼狐。 孙小青见到一张狐狸面具的女人,顿时一愣。丁白云此时却已窜了过来,一把锁住沈三娘的胳膊,“你想干嘛?” 丁白云用得乃是六扇门的大鹰爪擒拿,沈三娘顿时一阵吃痛,回手便是一刀,名曰:回眸一笑。 她武功虽差,不擅长对敌,断公子却传过她保命的美人三刀。三刀皆是杀招,沈三娘身上又藏满匕首,加上她的轻功,对付一般高手足可自保有余。 丁白云仰面一个铁板桥,那刀锋才险险从咽喉划过,顿时大骂:“贱人无礼!”扬掌便要上前。 寒光一闪,一柄三尺青锋已将两人隔开,“不许欺负三娘!” 第92章 双姝争艳 出手的竟是谢洁如,那柄剑快似流星,干脆利落。 “好——那我就欺负你!”说着,横臂便是一记:太守摔碑! 孙小青本待帮手,一个高大身影却忽地落在了她身边,“别急,看看再说!” 她一眼便认出了他腰间那把刀,“白天羽?”心里顿时恍然,她也想挫挫丁白云的大小姐脾气,竟然也生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沈三娘那一刀本是下意识的,她心中有愧,正想上前去拉,却被花白凤一只玉手按住肩膀,摇了摇头。 又是好熟悉的感觉,沈三娘心中一阵乱跳。 两个美人衣袂生风,步履纷飞,如双鸟竞羽,一时间,吸引了不少目光。此时大多都已换完叶子,闲来无事,竟跟着叫起好来。 白天羽之所以想看她们交手,一是想看看谢洁如的本事,今后到底会拖累他几分。再者也是看对面那姑娘用得都是官家本事,想知道她的来历。 可看了一会儿,却不由赞道:“这谢家小姐虽爱哭鼻子,可剑法却下过大功夫,点苍剑法果有独到之处!” 花白凤的眼中也赞叹不已,“对面那姑娘是六扇门的路子,硬桥硬马,大开大合,女人打男人拳,当真别有雌微——好看好看!” 孙小青却噗嗤一笑,对于丁白云的武功她再了解不过,“那是因为她又在耍帅,根本就没露家传剑法和师门本事!” 白天羽和花白凤均是一愣,懂官家的拳,又有家传和师门,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那边的战况越来越激烈,围观的人群纷纷鼓掌,竟现场下起了注。谢洁如专心致志,本门剑法熟能生巧,一时间竟不落下风。 而丁白云以为对付谢洁如用六扇门的拳法已足够,可没想到对方却不是普通的小蟊贼,竟几次将她逼得险象环生。 只一会儿,显然玩得倦了!拳爪一收,转而成掌,画风突变。 白天羽一惊,“巴山夜雨剪西窗?怎么会?” 花白凤当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是不是看错了?三绝老人隐居已有二十年了!” 艺有三绝:酿酒、医道、易容。 手有三绝:绵掌、云手、金铃。 剑有三绝:连环、连环、再连环。 那可是沈浪时代便已隐居的前辈高人,只是江湖新人换旧人,年轻一代已鲜有人提及。 可他们所追崇的小神童,却只是学通了他的易容一道。 那边谢洁如见丁白云掌法突变,竟也拍出了看似软绵绵的几掌。 孙小青脸色也变,“七绝重手!原来这姑娘也在留情,小小年纪竟得了点苍真传!” 丁白云立时退了几步,心中怒潮翻涌,她闯荡江湖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人物。 可惜她为了隐藏身份,却未带随身佩剑,如今手中无剑,想要取胜却是万万不能! 可此时人群中见谢洁如占了上风,下注她赢得便叫起好来。丁白云不明所以,心中更如火上浇油,可偏偏她们都戴着面具,别人并看不出她们的表情。 孙小青知道不让丁白云占点便宜,此事休想收场。见不远处一人腰中佩剑,与丁白云平日用的相仿,便叫了声:“小丁接剑!” 她话音一落,一脚踢出。那人鞘中的长剑划出一道青芒,转瞬便到了丁白云手里。 丁白云一阵大喜,这口气她实在已忍了太久,手腕一抖,剑光大盛,出手便是拿手绝学。 谢洁如使剑够美了! 点苍剑法崩、挑、撩、刺,走得是轻灵、迅捷一途,剑剑寒芒闪烁,便如一个追星的仙子。 丁白云的剑法却更美! 她手腕连翻,剑剑成团,招招连环,好似行云布雨,如同赶月的嫦娥。 两个纤腰长腿,身姿曼妙的美人比剑,让所有人都如痴如醉。白天羽,花白凤也着了迷,这两人的剑法,放眼天下年轻一代,已不可多得! 可丁白云这套剑法一出,谢洁如已明显手忙脚乱。 白天羽这时摇了摇头,“错不了,绝对是三绝老人的手段!” 他觉得胜负已定,刚要上前制止,却又被花白凤一拦,“这件事,我来管更合适!” 丁白云见抢尽先机,手中剑舞得更加密不透风。可她得理不饶人,却动起了戏耍谢洁如的心思。 一道寒芒“咔”的一声,竟一剑将谢洁如脸上的面具劈开。 丁白云心中有数,身边这么多桃花奴,即使真怪罪起来,自己也完全可以说比剑失手。 那面具从谢洁如脸颊两侧划落,却如启开珠宝盒子露出了明珠,顿时光彩夺目,连功德坊的大厅似乎都被照亮了。 花白凤都不禁惊呼一声,“好美的姑娘!” 围观的人都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呐喊、掌声、口哨此起彼伏。又再次替谢洁如鼓起劲来。 丁白云心中更气,竟一剑又割断她的裙带。两襟乱飘,一阵衣裙凌乱,顿时露出了谢洁如的白绢里衣。 谢洁如心中一慌,忙去掩腰际,却又一团银花,丁白云又趁势挑开了她的前襟,紫色的肚兜一下暴露在众人眼前。 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男人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在地上,谢洁如却又委屈得险些哭出来。 孙小青也觉得有些过了,刚想上前制止,可有一个人比她还快。 “锵”一声。 那道倩影直接用食中两指夹住了丁白云刺向谢洁如胸前的第三剑,“你够了!” 那是花白凤,她一手护着谢洁如,一手夹着剑尖怒视丁白云。 孙小青这时也冲了过去,“小丁,你确实太过分了!” 丁白云本待罢手,可一见孙小青帮着外人,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了她,“你闪开!” 双手握住剑柄,两肩用力,不夺反刺! 花白凤立即感受到了那种力道,哼了一声,“不知死活!”真气猛地贯入指间。 “咯嘣”一声,一道寒光划过,丁白云脸上的面具也从脸上滑落。 那断掉的半截剑尖,穿过人群插在三丈外的墙板上,如同滞后的琴弦,犹在嗡嗡作响。 第93章 愤怒的魔刀 围观的人都惊住了!他们惊的是这力道,这准头,惊的也是这一招本能要了丁白云的命。 随即,他们又惊艳于丁白云那副娇美的绝世容颜,比之谢洁如似乎犹胜几分。 他们今天真是饱了眼福,这打斗比生死场还精彩,这容颜比销魂帐还销魂。 “小小年纪,得饶人处且饶人!”花白凤丢下这句话,拉着谢洁如便想走。 丁白云却眼圈发红,她何时受过这个委屈? 生来只有她欺负别人,又何曾有别人欺负过她? “就你会用暗器是不是?”话音甫落,她袖子一翻,竟叮铃铃打出了六道金铃。 花白凤没料到丁白云会没完没了。腰中那银鞭突如有生命的银蛇一般闻风而动,竟在她周身旋起一阵劲风,啪啪六声,直将那六枚金铃一一震碎。 却哔的一声,细微的一响。 六颗大金铃之中,竟又各爆出六颗小金铃,化作三十六颗,直奔着花白凤上中下三路而去。 这金铃本是三绝老人给丁白云的救命术,让她不到生死存亡之际,万万不可使用。 可他却不知平时在他面前乖巧的丁白云,自尊心有多强!对她而言,丢面子就是最大的生死存亡。 花白凤也没料到那金玲如此精巧,一时间已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脚下的一块船板却突地立了起来。 “砰砰砰砰……”一连串的炸响,那三十六颗小铃铛打在船板上竟发出一阵阵火光,冒出一股股黑烟,里面赫然埋着火药。 所有人都傻眼了,刚才花白凤明明放了她一马,可这丫头却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围观的人中已有人识时务地向门口跑去,因为他们知道,再看下去身上必然要渐血。 孙小青简直快被丁白云气死了,她虽然知道她大小姐脾气,可却还没见过她如此心肠歹毒。 丁白云自己也害怕,因为这东西她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威力这么大!她心里还在侥幸,好在没有死人! 那被熏黑的船板倒了下去,露出了一张凶狠如同恶狼的脸,那是——白天羽!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花白凤失魂落魄的眼神,而他发誓,绝不会再看到第二次。 一腔无名火上涌,冷森森的道:“我让你——死!” 他说让人死,就没有人活过! 他也不是李寻欢那样的大侠,更不懂楚留香那种怜香惜玉。 他只知道:有一个人!让他挚爱的女人——深陷绝望的境地。 功德坊的人,一瞬间空了大半,只剩那些手持火铳的桃花奴。就像林仙儿说的一样,他们似乎并不会介入他们的正常纷争。 孙小青却已奋不顾身地拦在了丁白云身前,“白堂主,你听我说!” 她此时只奢望白天羽会想到她二叔、她爷爷、阿飞,甚至是沈浪。 因为二叔说过:白天羽是个重情义的人,如果他能想到一人,丁白云就还有救! 花白凤竟也在身后拉住了白天羽,她冲他摇了摇头。可那犹惊魂未定的眼神,却让白天羽又一阵心痛。 丁白云这时却又跳了出来,拉开孙小青道:“别拦着他,我看他能把我怎样!” “样”字刚出口,“啪——”的一声,左脸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 丁白云一侧的脸瞬间肿了起来,她愣愣地盯着白天羽,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从小到大,别人都是宠着他、让着她,把她当掌上明珠,绿叶中的红花,可从没有人打过她! “你——你知道我是谁么?”丁白云那娇美的脸瞬间丑恶起来,“我师父是三绝老人——” “人”一出口,又是“啪”的一声,丁白云整个身体飞了出去,重重跌在了地板上。 一口牙血喷出,她眼泪也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她回首怒视着白天羽,牙齿上的血异常醒目,“我哥可是三品御前侍卫……” “御剑——丁、乘、风!”白天羽抽刀走了过来,这个名字是白天羽替她说出来的。 御剑丁乘风。 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官阶三品,受宠程度可不止三品。从皇帝御口亲封他御剑的名头,已可见一斑。同时,他也是闻名江湖的华北大侠。 其实在他看出丁白云身兼六扇门和三绝老人的传承时,便已想到了武林三大世家的丁家。 只是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门风。 丁白云看着白天羽大步而来,每一步都沉重有力,心里不免升起一阵恐惧,“你既知道,还敢——” 一道暗红直向丁白云颈项而去,可一道乌光却后发先至,“锵——” 两刀相接,在丁白云的颈间激荡起一阵火花,如顽童手中点燃的焰火。 丁白云这时已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敢真的杀了她。 那两刀的热力,直灼得她脖颈生疼,她也第一次看清了那两把刀。 棚顶巨大的宫灯下,一把刀黑暗的光泽中氤氲出一种暗红,那是一团团凝固的血,那是无畏天地的魔刀。 另一把刀,刃宽背厚,形似弯月,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黑。它质朴而粗砺,铁锤锻打过的痕迹依稀可见。 那是——屠狗刀! “田心?” 田心此时已摘下了面具,换回了便装。她的额头在滴汗,吃力阻挡着白天羽刀上的压力。仅仅几日,他的刀法又精进了,“姑娘,我只救你这一次——好自为之!” 说着,屠狗刀一崩,白天羽的刀便向上一荡。两人纷纷退了三步,“锵”一声,收刀入鞘。 白天羽叹了口气,脸上尴尬,这是他第一次想杀人却没杀成。 胡不归却抱着肩膀,他最喜欢看白天羽的窘态,满脸的得意。 孙小青已跑过来冲田心鞠了一躬,这才将丁白云扶起。眼睛却一直不离那把刀,难以置信的问:“这可是逐元平倭的屠狗刀?” 田心正是她口中三个好玩的人中的——胖美人! 田心点头,“对——只杀狗,不杀人的屠狗刀!” 大开的门口拂过几丝海风,田心那布满细汗的面颊上似有着一种神秘的魅力。 第94章 海神之域 孙小青愣愣的,她竟不敢相信,开国时军中的屠狗刀竟还存在于世。 “哇——”的一声,她身边的丁白云却忽然哭了出来。 她抹着脸上的泪,“白天羽,你欺负女孩子,你不是个男人!” 又是这句话,出自林仙儿和丁白云的口中似有不同,又似相同。 她刚才已听见了孙小青喊出的那句白堂主,她已猜到了他是谁!何况,他的刀又那么具有标志性。 丁白云一跺脚,气得扭身便走,孙小青刚想追上去,却被田心一把拉住,“这姑娘,该有点教训了!” 此刻那么静,门外的风似乎大了起来,波涛声显得愈加强烈。一种仿佛是木头碰木头的声音隐隐传来,或许——那只是望海楼上那巨大的钟摆声。 …… 金白银睁开眼,四周一团黑暗,耳边尽是无尽的落雨声。 她以为自己瞎了,她用力揉了揉眼,这才勉强可以辨出这是一个空间。 她躺在一张石床上,阴冷,黑暗,潮湿。不远处有水滴声滑落,她不知那滴的是水,还是鲜血。 “这是什么地方?”她也不知要问谁,却还是问了一句。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 “这里是——海神之域!”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悠远,扑打着四周的墙壁,仿佛发自海底。 “哼——装神弄鬼!” 金白银却分辨出那正前方似有心跳的声音,突地一跃而起,双掌拍出!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气力已有所恢复,她相信这一掌足可碎金裂石。 可掌心触在上面,所有的力气都如同石牛入海,那似乎是什么东西的肚子,却软绵绵、黏糊糊、湿沓沓的。 金白银一惊。 一股腥臭的粘液突然“滋溜——”一声喷在了她的脸上,她刚要回击,却猛然觉得全身麻痹,便软绵绵地歪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睡吧,睡吧,海神的仆从,再醒来时,你会得到永生!” 金白银昏昏沉沉中又听到了那个充满魔幻的声音。 两只巨大的,绿色的怪眼,突然在黑暗里睁开。 …… 丁白云躲在一个楼顶上,她在哭泣,抽动着单薄的肩膀,抹着泪,她都不知自己错在了哪? 她不过是想保护孙小青,可孙小青却偏不向着她。 她也并不是存心杀人,她是真的不知那金玲有那么大的威力。 还有白天羽,那张虎皮面具,那把刀,他不仅打了她,还险些杀了她! 那样一个可恶的人,却偏偏是他哥哥最佩服的人之一。 丁乘风一向眼高于顶,可他却说:这世上他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小李探花,另一个就是神刀无敌! 她从来都是焦点中的焦点,就像戏台上的主角,所有人仰望她、哄着她、护着她。 可在他面前——却黯然失色。 别人不敢对自己做的事,他却专横跋扈,一时间全都对她做了。 她觉得这个江湖不是她想要的样子,它不再是她的安乐窝。她十分想回去,继续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其实她撒了谎,并不是她要闯荡江湖,是丁乘风逼着她出来的。一定是他有了新儿子,不再喜欢自己了。 她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她…… 起风了!天很阴郁,就像她的心情。牛皮灯笼随风飘摇,照着身下的甲板光怪陆离。 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傻到出来闲逛。她缩着肩膀,不仅很怕,她还很冷。 她突然想要回去了,即使在孙小青面前很丢面子。 可这时,甲板上却忽然出现了两个人。那个可怕的男人,还有那个可恶的女人。 …… 大海上的夜,深蓝。 夜里的大海,深蓝。 星,像缀满宝石的黑幕。 惊涛,拍的船身倾斜,木制的船身咯咯作响。 远处有抹香鲸在叫,在海面上舞动长长的尾巴。 这样的夜,这样的海,诡异、梦幻、深邃、恐怖。 没有人敢站上甲板。 那对例外的男女——是白天羽与花白凤。 花白凤依在大帆的缆绳下,摸着尚温的酒壶。她已摘下面具,甲板上没有别人,还是这样更轻松、自在。 白天羽立在桅杆下,他一手喝酒,一手按着刀柄。 漆黑的刀,苍白的手,耀眼的明珠如两颗翻起的眼白。 花白凤承认:这个男人真的极富魔力,与他在一起,每天都活在一片未知之中,无法预知第二天的命运。 他就像一个谜,而自己只因单纯的好奇,却不幸地演变成一种痴。一痴三年,谜却没有解开。 潮湿的海风吹过,她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在想什么? 她在做什么? 这一定错了! 她喝了口酒。 那男人也在喝着酒,跟她一样,不是慢酌,也不是牛饮,而是一边想心事,一边一口接一口的喝。 可他又在想什么? 是不是她? 知不知道她想的——其实也跟他有关? 酒是桃花坞的美酒——桃花酿。她必须承认:这是好酒,因为有一种命运的味道。 尤其在这样的夜里,它被从酒池的滚水里烫过,倒进喉里,辣到心里去,热到心里去。 外边越冷,心里越热,一如面前的这个男人。 抬起头,她又看到了明月。 也许——他只是因为明月。 惊涛激渐的水花,一阵阵打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水花是咸的,正好就着美酒。 如一阵阵霪雨,让他们的衣衫贴在身上,男人健美,女人玲珑。 也不知是这水花能让酒清醒,还是酒能让这水花变温暖。 他们没人说话,只是尽情享受着这奇幻般的肆虐感。 “你一定要去么?”花白凤先开了口。 “你开始是同意我去的!”白天羽仰头喝了一口酒。 “可我说的是——我跟你一起……” 沈三娘回来后,就主动提出要跟谢洁如交换,她说自己只会成为累赘。 而花白凤却发现了她眼神中的异样。沈三娘虽然戴着面具,可她对她毕竟太熟悉了,连呼吸中都听得出她的局促。 “你跟我一起?”白天羽抬起落寞、发红的眼,轻轻一笑,“那会不会——更危险?” 第95章 湮灭 “你、你什么意思?”花白凤的心开始乱跳,这么冷的天,她的手心却在出汗。 “你过来——”白天羽冲她招了招手,花白凤缓缓地走过去,那双柔若无骨的柔荑便被他握住。 “你是不是——很想确定这件事?”白天羽说着,把花白凤的手环到了自己腰际,让她去摸那脊梁上的创伤。 花白凤浑身一抖,不仅是因为被那创伤所震撼,更因为他之前,从不让她碰。 “你应该很熟悉吧?魔教的大紫阳手!”白天羽的眼神平淡。 花白凤的心,却跳得更加剧烈,她不该看轻他对金白银的信任。她更不该认为——他也是个容易被美色迷眼的男人。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我是该叫你断公子?还是——白凤公主?” 花白凤意外,也不意外!她之前就猜测过他可能已经知道,只是没料到会在这种境地下。 她右手的双指曲了起来,噼噼啪啪乱响,就是那只还被他十分温柔地——握住的手。 她也知道——他随时可能拔刀! 然而,他却枕在了她的胸膛上,如一个刚刚吃饱,准备酣睡的男婴,“你的心,跳得好快!” 这一刻,花白凤的心又复杂起来,“因为我的心——很慌!” “不,是因为你和我一样——心在动!” 一串咸泪,顺着花白凤的眼角滑落,又被海风吹散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说早,有多早?她想知道——究竟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 白天羽贴着那柔软的胸膛,“你一定会意外,因为你跟我在一起的第二年,其实就有人提醒过我,你可能是魔教中人,只是我最近才知道——你还是断公子!” 的确,她的确很意外!因为结果她想得到,却没想到他颠倒了顺序,“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有一个——任何事都查得到的朋友!” 她知道是胡疯子。孙家的人知道天下英雄,胡疯子却查得到他想知道的任何事! 谁都不清楚他的消息来源!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否则,我也不用表演的那么卖力,而且——你我也不用陷得那么深!” 那噼噼啪啪的响动,突然间就消失了,她的心乱糟糟的,乱得如这大海上起伏的波纹。 “因为你的胸膛很温暖,多少次,我都想埋骨在这里,安静的死去!” 那泪如珍珠般滑落,它本应该藏在深海,如今却暴露在他眼前,“为什么?” 其实她隐隐地知道,却还是希望他能说出口。 “因为累——”白天羽低沉,沙哑的声音,诚恳到心碎。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淡薄生死的人!明月死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一个问题:人究竟为什么而活?为了苦难?为了虚伪?还是为了——失去?” 他苦楚的一笑,她却心疼的一笑,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如何挺过来的。 “而这最煎熬的三年,却是你陪我度过的!最开始,我并不想相信胡疯子的话,我也不懂为什么,这是我唯一一次不信他!可最后——” 他将她抱得更紧,几乎是往里钻,似乎要融进她的胸膛里去,“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那么多人,最了解你的——竟是一个每天心心念念,想着要杀你的人!” 人生如戏,不是离奇,而是捉弄。 那双静下来的手,不再曲着,而是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或许,人真的是可悲的!除了想要杀你的人,没谁会花心思去琢磨你。而一旦琢磨着琢磨着——就会爱上了!”花白凤大声地抽泣了起来。 “幸福!本就是一种幻象。一生会做好多事,无非是骗自己,最后能没有遗憾,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你已经让我没有遗憾了,我又何苦站出来——揭穿它?” 花白凤心里一痛,揪着痛,“你就不怕这个幻象——最终会把你湮灭?” “对一个活得很累的人,能被美丽的幻象湮灭,你又怎知它不是一种幸福?” 花白凤的心,不知所措。 她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湮灭他!只是她知道,如果那样,她的心也将无处安放。 白天羽忽地站起身,把手中的酒坛抛进了大海,它落在大海中漂浮着,就像无尽的心事,永恒的孤寂,随波逐流。 早晚有一天,会湮灭于海底,再化成永恒的尘埃,他知道,她一定会懂。 惊涛拍浪,愚妄世间。 …… 天字子号:震、离、兑。 舱门上一个小小的金色八卦,只有这三个字是银亮的。 白天羽一直觉得桃花舫用八卦做房号,实在是件有趣的事。 他嘴角轻轻地扯出一抹笑。 这个房间好似一只魔盒,如果打开,无非两种可能。 抑或刀光箭雨,抑或满屋春色,人生的选择,无非幸与不幸。 那门半掩着,白天羽只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其实本不需要什么钥匙的。 白天羽走进去,屋内真的很宽敞,却微微发黄,那是宫灯发出迷离的光,照着象牙暖床。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那个妩媚入骨的声音,从一副珠帘后传了出来。里面伴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白天羽大踏步而去,一掀珠帘,看到了一幅香艳的画面。 那是澡盆中坐着的一副裸背,线条流畅,紧致健康,在水晕的映染中泛着光。 白天羽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很失望,主人毫无新意、太不用心,一下就被他猜中了氛围。 他叹了一声,“你就是让我来参观你洗澡的?” 没有人洗澡是戴面具的,林仙儿自然也不会。她按摩肩膀的手顿了顿,“我知道这很老套,可也没什么桥段,能让你们男人比这更开心!” 她说的不是瞎话,因为很少有人的肩头,可以美的像崇山峻岭的峰头。 白天羽一笑,松开了珠帘,眼神却扫视着屋内的布局,“高明的女人,绝对不会重复用一个桥段。而且你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你大概忘了,这招对我是无效的!” 第96章 瓷器与烂碗 浴房里出奇的质朴,却挂满了画。只是那些画都卷了起来,只露着光秃秃的画轴,似乎是主人并不舍得给人看。 “那些是春宫图,天下第一画师以我为模子做的春宫图——你要不要看?” 白天羽顿时一阵厌恶,哼了一声,也摘下脸上的面具。这件事,林仙儿绝对做的出来。 林仙儿一笑,“上次只是上半折戏,你既然来了,就是期待下半折戏。男人总不免会做错事,聪明的女人,都懂得给他一次悔过的机会!”林仙儿缓缓回头,黄晕晕的灯光映着她美妙的脸。 如梦,如幻,如一场泡影。 白天羽为之一窒,这女人还是花了心思的。朦朦胧胧的暖光下,让她比上次多出了一丝柔和与古旧,更容易牵动男人的欲望。 他叹了一声,“我的确是为了戏而来,不过不是我和你的戏,而是李寻欢和你的戏!” 林仙儿看着他严肃、古板的脸,不由噗嗤一笑,“你还真是个够义气的人,也让我想到了另一个人!” 白天羽一愣,“谁?” “郭、嵩、阳!”林仙儿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郭嵩阳,《兵器谱》上排名第四的嵩阳铁剑。如果他不死,还会成为除李寻欢之外,另一位受人敬仰的大侠。 “他的确很可惜!我听说过,他也是你的入幕之宾之一。” “他是个英雄!只是他难以摆脱——我给他的快感!” 哗啦一阵水声,白天羽抬起了头。林仙儿正出浴,像抖落了一幕星辉,又沐浴了一身月光。那水流顺着她匀称的山峦,勾画出诱人的身体曲线。 “看来——郭嵩阳不是个傻子!”白天羽开始欣赏她,甚至有些直勾勾。同样一个女人,在光线下却展现出了不同的魅力,她不止是荡妇,还是一个苦心造诣的画匠。 她携起一袭透明的云衫披在身上,便如云雨中朦朦胧胧的巫山,巫山一笑,“我相信,白天羽更不是!” 白天羽硬朗的面孔上,忽地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意,几近放肆地盯着那副娇躯,“我的价值——可远比郭嵩阳要高!” 林仙儿对他的目光似乎很是满意,已在他身前的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下,尽情舒展她那副慵懒的躯体,“我有无限的筹码,多高的价值——我都付得起!” “什么筹码?” 林仙儿扬起一对眸子,那里面如有三千弱水,多取一瓢,就会漾出来,“我的筹码,必须要到床上去看!只要你想要的,我有的!我全都给你!比荆无命,上官金虹都要好!” 白天羽不得不承认,她的段位比鬼狐还要高,鬼狐只是求生的手段,而她却天生就在骨子里。 白天羽又笑了,笑得莫名其妙,笑得深不见底。 林仙儿却已起身,整个身体拥了过来,贴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最近新婚,一定每天都要她!如果你有兴趣,我们随时可以继续上次的游戏!” 她的一只手,开始尺蠖般地在他胸膛游移,缓缓向下,吐气如兰的道:“我发誓我比她好得多!你试过一次,便会永远忘了她!不管白天晚上,身在何地,满脑子里都是我的样子!” 白天羽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是有趣的女人!” 白天羽一笑,“你想得到李寻欢,不是因为你喜欢李寻欢,只因你想毁掉林诗音。你对我如此,也不是对我有意,无非想毁掉凤儿!其实你心里万般自卑,别人能轻易到手的,你却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你嫉妒她们!” 林仙儿那靠上白天羽肩头的脸,被说中了心事,眼神里充满了恶毒与憎恨。 “越得不到的,你越是心痒难耐!而轻易到手的,你又觉得他不够好,你伤害他!折磨他!摧毁他!因为不论对男人,还是女人,只有摧毁——才能满足你那扭曲的快感!” 林仙儿的手停了!她眼神有一刻呆滞、涣散,她知道他在说阿飞,她也想到了阿飞。 “你说得真好!因为上、下都会思考,这样的男人——已到了极限!”可随即,她的手又再次向下移去。 白天羽眼一沉,凶恶的道:“你的记性还真是不好!” 那个“好”字一出口,锵一声,一道暗哑的红光,已横在林仙儿的脖子上。 林仙儿一笑,她并不陌生,荆无命、上官金虹,每一个都比他过分的多!可最后——却无一例外地上了那张床。 让他们的雄风变成了熊风,硬挺挺的一条龙,化成了软绵绵的一条虫。 那看似简单,却每一次都是用命拼来的,她目光凶狠、恶毒,还带着变态的不顾一切。 她又扑了过来,湿漉漉的发丝隔绝着那刀锋的锐利,连呼吸都变得湿重。她似乎从没考虑过,一个不经意,那刀锋就能割断了她的脖子。 “我知道你开始恼羞成怒了!你在恨你自己——我懂的!” 白天羽的忍耐已到了极限,点头默默的道了一声:“好——” 那道红光又闪,林仙儿慌忙后退,仰面跌倒,她感到脸上有一种火辣辣的痛——那是血! 血,一滴一滴的由脸上滑落,她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人残忍到——可以毁灭这么美丽的事物。 她用手轻触上去,那里翻起了一块肉,疼痛在提醒她——这并不是幻觉! 如果不是她退得及时,这道疤还会更深、更宽,再也难以修复。 “为什么?”她的声音颤抖着,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上官金虹和荆无命那么残酷的人,可却没人忍心伤过这张脸。 这是她的武器,就如白天羽手中的刀,而这次——她输了! 而失去了这张脸,她将变得失去一切! “我必须承认!男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欲望。可如果你知道,一个我挚爱的女人,足足在我面前晃了三年,我却必须让自己克制、忍耐,你就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她们真的就比我强?”林仙儿的眼泪落下,眼神悲怆、忧伤、与世隔绝。 第97章 约法三章 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她们指的是谁。 “有种女人,是精美的瓷器,她们经得起时间,越久越弥足珍贵,她们值得男人用一生去欣赏、考究、爱护。而有一种女人,就像一只装狗食的烂碗,早晚会有被摒弃的一天,你是后者!” 白天羽冷酷的面孔前,还是那一抹红色刀锋,“我再提醒你一次!我没李寻欢那么清高,他怕脏了自己的刀!而我的刀色,恰恰是脏血染成的。你若再让我看到那出戏,我会在你的脸上刻下——到此一游!” 那血色的长刀在掌中飞速旋转,锵一声,又入了鞘。 那双冷眼凝视着那澡盆在灯下泛起的水光,“别洗了——你洗不干净的!” 说完,白天羽一回身,却愣住了! 身后还有一张脸,一张美到无暇,美到没有生气,便像是这世间本不该存在的一张脸。 她如一座雪山一样白,一样冷,而那眼神里又像孕育着火焰,仿佛说明她同时也是一座活火山。 而那银带,就是萦绕在她腰间的一带云。 “凤儿?” 白天羽唤了一声,花白凤的轻功恐怖如斯!不仅无声无息,甚至无欲无求。如果她想杀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花白凤很尴尬,“我、我并不是故意偷听,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 白天羽却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花白凤一愣,“你干什么?” 那低沉的男声磁性又诱惑,“我们回去——生个儿子!” 花白凤的笑容就如一朵昙花,忽然开放在夜里,“好——” 白天羽迈开了大步,怎么来的便怎么去。 身后的林仙儿却险些发了疯,眼睛里都是扭曲的憎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白天羽!你毁了我,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她的身体忽地一纵,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在房间里消失了。 …… 白天羽抱着花白凤从房里出来,已是子时。走廊外的寒风,吹进残冬的冷峻。 花白凤却感到了白天羽身躯上的滚烫,忽道:“你先放我下来!” 白天羽摇摇头,微微牛喘,“我现在——只想把你三年的亏欠要回来!” 花白凤顿时脸如石榴,那样的三年,煎熬的原来不仅仅是她。 她小脚乱蹬,“我想跟你约法三章!” 白天羽无可奈何,只好将她放下,现在花白凤身上每一丝香气,都让他意乱情迷。 走廊很窄,男人的胸膛很厚,女人的胸前饱满,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 也许是紧张,花白凤也香喘吁吁,脸上是无限的娇羞,“第一,以后我们互相信任,谁也不允许再怀疑谁!” 白天羽有些焦躁,他松了松领口,笑着点了点头。 花白凤看着他宽大的胸膛,更加羞赧,“第二,结束了此事,我想你与我隐居。你的腰伤太重,我不想你再过问江湖之事!” 白天羽道:“桃花舫今天的事,让我明白了很多!江湖上没有绝对公平的规矩。我的确不再想管关东的事,可是——”他的眉头微微锁起。 花白凤杏目微挑,“你担心我爹进犯中原?” 白天羽毫不隐瞒地点点头。 花白凤咬咬嘴唇,“好!这件事我答应你!如果我爹野心不死,我会跟你一起出山,共同阻挡魔教入关!” 白天羽一把抱住了她,越拥越紧,“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花白凤却一阵大叫:“你的刀柄顶到我了!” 白天羽坏坏的一笑,左手抓起自己的刀,“可我的刀——在这!” 花白凤顿时花容失色,用力往出推他,可怎么推得动那座如山的身躯,“你松开我一点!” “我不——我现在只想做一个合格的土匪!” 花白凤被他刚刚冒出的胡须,扎得心猿意马,“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我之前有事瞒着你!” 白天羽还是不为所动,她见实在推不开,干脆伸出玉臂揽住了他的腰,“其实,我爹很可能也在船上!” 白天羽终于扬起了脸,可这次花白凤却不肯放手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胸膛上。 “花老魔也在?” 花白凤气得在他胸膛咬了一口,“对!他是花老魔,我是花小魔,我看你还能这么叫多久!” 白天羽也不禁笑了出来。 花白凤幽幽的道:“我也是猜的,他心机深沉,怎么可能错过除掉你的好机会?何况无情子还在船上。我必须承认,我原本也是打算上船害你的,你会不会怪我?” 花白凤说到这,声音有些颤抖,可谁又明白她心里的纠结。 白天羽却贴在她耳边,“会!看来我们不仅有三年的账可算,我会惩罚你,直到你求饶!”白天羽的声音也有些颤栗。 花白凤却把他抱得更紧,“帐总要一点点的算,你想让我死嘛!”又扬起脸噗嗤一笑,“看你现在的样子,还真像个土匪!” “快说第三点!土匪不想给你机会说话了!” 花白凤的脸已更红,“第三点我还没有想好,想好再告诉你!来吧土匪,还不快抱你的女人回去?”花白凤的眼神,便如火山爆发的前兆。 “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白天羽刚要再次抱起花白凤,可船体却在此时剧烈的一晃,他的后背一下就贴到了墙。 “怎么回事?走廊怎么变窄了?” 花白凤瞄了一眼,果真如此。 刚出来的时候,心上人明明还可以横抱着自己。可此刻只是他自己的肩膀便已顶住了两墙,而且那走廊明显还在继续收缩。 花白凤一惊,“快走!”拉起白天羽的手,几步就到了门外。 可“哗——”一声,倾盆的大雨从天而降,转瞬让两人湿了衣裳。 这忽如其来的雨水,也同时赶走了他们的欲望。 整个桃花舫仿佛都在动荡,滂沱的大雨,也掩不住那船体传出的咯吱声。 “这到底是怎么了?”花白凤额前的乱发已湿成了绺,可无意间却瞥到对面舱体的楼顶,玉指一伸,“你仔细看那楼顶!” 第98章 九宫船体 白天羽放眼望去,初时还没发现什么。可只一会儿,就发现那楼体与海平线相接的地方,竟是不平行的。那些舱体似乎正在缓缓移动。 白天羽一惊,“怎么会这样?难道船体也会塌方?” 花白凤摇了摇头,“我懂了!怪不得他们要用卦位来作房号。原来这三层的舱体,本身就是由若干个九宫纵横交错!” 白天羽并不懂九宫八卦,“什么意思?” 花白凤道:“卦位在变,所有房间当然也会跟着变。也就是说,我们之前的房间,很可能已不再原来的位置上!” 白天羽一愣,“可为什么要这样做?” 花白凤摇头,“我也不明白,恐怕只有林仙儿自己才清楚!” 二人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之前的走廊,竟然已消失不见。 “不好!”两人同时意识到什么,两条身影便在甲板上一阵穿梭。 虽天黑雨大,可一盏盏防水的牛皮灯笼招摇着,还是能勉强分辨雨幕中的事物。可二人奔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 之前的那些走廊,如今赫然全都消失不见,白天羽怒气上涌,大掌一攥,“贱人,她这是诚心想冻死我们!” 天空忽地划过一道闪电,如一支巨大的银弓横在天上,那银弓便如射出一支箭,击中远处的波涛,立时激起一阵耀眼的金光。这是陆地上绝对见不到的奇景。 岂止冻死?北方冬季的大海会有更多的变幻莫测。 花白凤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坏了!”留下这一声,一袭倩影已直向一支桅杆纵去。 …… 孙小青一直在房里等着丁白云,她知道她的脾气,她一会儿风,一会儿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可一直等到外面大雨倾盆,她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桃花舫这么乱,她可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 可一推门,那门竟纹丝不动。她开始用力地撞,疯狂地砸,甚至用上了孙家的铁掌、混元气,可那厚厚的檀木一掌击去,却纤尘不染、不动如山。 孙小青仔细敲了敲,怎么好像实心的?难道是有人在外面堵住了门? “小丁,是不是你?”她又开始大喊,是不是这小妮子怨自己不帮她,再跟自己恶作剧? 可狂风声、暴雨声,夹杂着惊涛怒浪声,让她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简直都快疯了! 到底怎么了?小丁可千万不要出事。如果她真的出了事,她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想着想着,孙小青又想起了丁白云那张可爱的脸,跟她们小时候的亲密无间,孙小青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可转念一想,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刚才她们去功德坊本是要换钥匙的,可还没来得及换,就发生了后来的事。会不会是她生自己的气,而睡在了其他房间里呢? 一定是的,小丁一定不会有事!小时候这种事经常发生,她跟姐姐孙小红,经常会在柴房里发现挂着泪珠的小丁。 又或许,这个门只是为了防盗?桃花舫这么多的财富,万一楚留香混进来怎么办? 孙小青绞尽脑汁,发挥出所有的想象力来哄自己,只是希望丁白云没事。可却一直守在那扇门前一动不动,没多久又幽幽哭了起来。 “阿飞——”她抹着眼泪大叫了一声,可飞剑客听得到么? …… 白天羽看着桅杆下那淋在雨中的小小躯体,那竟然是丁白云。 她衣裙本是棉的,早被暴雨打透,加上冬末的严寒与冷雨,让她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花白凤摸了摸她的额头,冷的彻骨,探了探她的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还有口热气!” “她怎么会在这?”白天羽奇道。 花白凤不由懊悔,“你走了之后,这丫头想在背后偷袭我,我便把她点住了!原本只是想给她点教训,可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别多说了,我们必须找个安身之地,否则一定会被冻死!” 白天羽一抬眼,看到了头顶那在风中饱胀着的红帆,突然纵身而起,一刀割断缆绳,那沉重的大帆立时落了下来。 甲板被四周的楼体遮住了不少风,他把一角递到花白凤手里,正好可以遮去他们头顶的雨。 “我跟你一起去!”花白凤此时也已冻的发抖。 “你照顾好她!这小妮子虽然可恶,可罪不至死,而且他哥丁乘风的确是个人物,我不想他妹子出事!” 白天羽一回身,恰巧风雨中的望海楼敲响了大钟。铛、铛、铛——子时四刻,它要敲十二下。 白天羽的眼神一亮,已望到了那钟楼里传出的微微光亮,“对了,那钟摆处也许可以容身,我先上去看看!” 刚说完,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击在那望海楼的楼头。随即,那闪电便化作十几条银龙,纷纷钻进海中,激起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白天羽一阵惊愕,这才发现那楼头竖着一根长长的铁针,想来正是它把那闪电导入了海中。 花白凤立即拉住他,“不行,太危险了!”无论多高的武功,又怎可能与天公鬼斧较力? 接着又一道闪电劈中了附近的海面,腾起一片片高高的水浪。 白天羽皱了皱眉,“可现在船上都是积水,留在这里更危险,我去去就来!” 白天羽说完,便冲着望海楼而去。他身如雨燕,几下便攀了一半,可越接近楼顶越湿滑,几次都险象环生。 到了楼顶,他似乎是碰到了什么阻碍,又抽出刀一阵刀砍斧剁。一道道雷电在他身边错过,直看得花白凤胆战心惊。 盏茶时分,他终于跑了回来,默默把花白凤扶着的丁白云负在身上,“里面很暖,是个好去处,有一些栏杆已被我砍断了!” 花白凤白了他一眼,心里一边怪他以身犯险,一边用银鞭把丁白云绑好,埋怨道:“只希望这丫头跟你一样,没做过什么遭雷劈的事!” 白天羽一笑,两人这才又奔着望海楼而去。 上楼时,花白凤又抢在了白天羽身前,她只想着帮爱人多遮一些风雨,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好。 第99章 钟楼雨夜 望海楼的湿滑还是超过了她的想象,而且越往高处风头越大,那大风鼓动着湿衣当真凶险,费了好大的劲儿,他们才终于登上钟楼。 里面大约二三十尺见方,果真如白天羽所说,甚是温暖。一枚巨大的钟摆左右摇晃,四周嘈杂着其他机括的噪音。 里面一尘不染,几盏灯笼将里面照得通亮,一扇小门料想是通着楼梯,应该每天都有人按时打扫。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大门,本是用栅栏拦着的,外面仍不断有风灌进来。 他们躲开钟摆,来到内里的一个墙角,白天羽将丁白云放下。 “这墙壁和地面怎么是热的?”花白凤手触着墙壁感到好奇。 “或许是这些机括发热,又或许是为了保护西洋钟里面有取暖,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那门我试着拉过,是从外面锁着的。虽然林仙儿的话多半不可信,但我还真怕动了什么机括,害得大家都死在海上。” 花白凤点了点头。 “我好冷!” 丁白云这时却一声梦呓,一把抱住了白天羽,白天羽吓得赶忙退了一步。 花白凤一笑,白了他一眼,“你慌什么?刚才背了那么久,还差这一下么?” 她在丁白云额上一摸,脸上顿时现出忧虑,“这丫头在发烧!” “那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大夫!” “只能先把她衣服脱掉,否则这身湿衣一定会出问题!” 白天羽一愣,“那我下去把帆取上来,看能不能封住门口!” 花白凤却一把拉住了他,“来来去去你不要命了!别说是雨水和雷电,那大帆鼓足了风又何止千斤?你在一旁面壁就好!” 白天羽脸一红,他没有面壁,而是走到了钟楼边上,坐在那里看起了风景。 外面的雨已越来越大,风却小了,闪电也停了。大海与甲板的分割线已模糊不清。一盏盏防水的气死风灯微微摇曳,在水雾发着淡淡的光,犹如鬼火。 白天羽忽有一种错觉,似乎这里不是大海,还是生他养他的关东。待这茫茫的水雾一散,还是那白雪、红梅、关山。 身后传来一阵挤水声,想来是丁白云的棉衣棉裙。听到这声音,白天羽也打起了哆嗦。 刚才一直动还好,现在静坐着,那湿掉的棉衣就开始发凉,即使再硬的铁汉,毕竟是血肉之躯。 “你不要回头,我用大无相功将她的寒气封在大腿以下,再喂她吃一粒护心丹,她醒了就会生龙活虎。” 白天羽点点头,魔教的内功天下无双,他自然相信花白凤的本事。便在那里心无旁骛,忍耐着身上的寒意。 大概盏茶时分,花白凤才缓缓收功,而白天羽的前胸却已结了一层白霜。 一双裸臂却揽住了他的脖子,臻首贴在他的肩头,“你刚才还那么热,现在都快冷透了!” 想起刚才的事,白天羽也觉得好笑,顾左右而言他,“有口热酒就好了!” “没有热酒,你也要脱衣服!” “我——”白天羽有些尴尬,这里毕竟还有外人。 “那丫头不到明天早上都很难醒,况且——你要出了问题,我给谁生儿子去?” 白天羽听到这,赶忙把身上的湿衣脱下,挤出了几大摊的水,花白凤接过去,铺在了里面的热地上。 他看着白天羽坦露在风中的赤裸背影,不免心疼,“你往里一点,不怕的!我们正好可以给丁姑娘挡风!” 白天羽刚往后挪了几步,便听丁白云忽然呜呜哭了起来,“白天羽,我讨厌你!” 白天羽下意识地要回头,花白凤赶紧拦住他,“你别动!” 身后的丁白云转瞬又没了动静,花白凤回头看了看,“没事,她只是说梦话,护心丹很嗜睡的。看来这位官家千金现在恨死你了,可也记住你了!” “她千万不要有事,否则不止是难缠的丁乘风,我们跟孙小青也没法交代。” “你看这丫头做梦都这么凶,她怎么会有事?”花白凤忽然两手两腿、蛇一样地缠上了他的背,“这样——会不会热一点?” 白天羽只看了那两条白腻的长腿一眼,立即闭上了眼睛,“你想让我死么?” 花白凤却在身后咯咯地笑了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你忍受了三年,今天却是最难熬的一关!” 白天羽不由也笑了。 花白凤的脸颊却贴在了他宽大的背上,“你当时——真的那么喜欢我么?” 白天羽点点头,如今他已没什么再想隐瞒的。 “可我当时——明明那么丑!” 白天羽的眸子溢出了一道光,“你的美,是从心里面流出来的,我喜欢看你的眼睛,它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直接就照进了我的心里!” 花白凤扬起了那张无暇的面孔,“那我以后要不要——戴上面具跟你过日子?” “不要——” “你真虚伪,还说那时我不丑!”她又重重在白天羽背上咬了一口。 白天羽叹了口气,“哎——希望这已是九九八十一难中的最后一难,明天即能见到如来!” 花白凤的唇角勾出一抹笑,“如来我不知,周公就一定见得到!” 钟楼外的雨幕连绵,牛皮的气死风灯在白茫茫中晃动着,颠簸的桃花舫在雨夜中漂泊。 所有的人都在熟睡,鼓楼中却充满了痴心的情话。 …… 天亮起来的时候,风和日丽,大海像春梦初醒的少女,懒懒地睁开眼睛。 惺忪的是云,耀眼的是阳光。 孙小青一夜没睡,卯时刚到,那扇门就又可以推开了。她迫不及待地出了门,跑上甲板,整个人却愣住了! 因为她似乎已不在昨天的位置上。 之前那条走廊,明明是靠近左舷的第二道,可现在怎么变成了第五道? 难道并不是丁白云昨天没有回家,而是自己走错了房间?她忙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片铜叶子。 没错啊?而且如果真的错了,这把钥匙又怎么可能打开那扇门? 她整个人便如木偶般的愣在了那里。 第100章 飞剑客的变化 因为她似乎已不在昨天的位置上。 之前那条走廊,明明是靠近左舷的第二道,可现在怎么变成了第五道? 难道并不是丁白云昨天没有回家,而是自己走错了房间?她忙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片铜叶子。 没错啊?而且如果真的错了,这把钥匙又怎么可能打开那扇门? 她整个人便如木偶般的愣在了那里。 而且起得早的不仅仅是她,甲板上有很多人几乎跟她同时出现,纷纷往海中抛着什么。 那些东西都用布帛之类的包裹着,隐隐是武器的模样。可他们为什么要把武器扔进海里呢?难道是杀了人,为了处理凶器? 只一个晚上,孙小青就觉得这桃花舫上充满了未知,而这些神秘的船客,也开始变得荒诞和不可理解起来。 她也同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她似乎并不知道丁白云的其它房间在哪! 如今已到了深海,桃花舫上的守备早已撤下,早起的只有劳作的船工。他们虽然也是桃花奴,却并没有配备刀剑和火铳。 忽然一个船工指着远处大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孙小青便也跟着看了过去,那是一个很难被注意到的黑点。这里是大海,除了蔚蓝色的海水与白花花的海浪,一切的出现都会显得那么不寻常。 没多久,已隐隐约约地能看出那是一艘小船。 可桃花坞鼓足了帆,已经从岸边开出了整整一天。除了昨夜的暴风雨之外,几乎没有一刻是停止的,而这艘小船昨夜又是如何度过的? 而且那不仅是一艘小船,还是一叶扁舟,它也有帆,一只几乎已被狂风撕裂的破帆。 不仅帆破,船更破,因为他已只剩下半条船。想来另一半,已被昨夜的惊涛打碎了。 可船上那人却是坚挺的,笔直的,如钉在那扁舟上的一颗钉子。 他让人们相信,只要还有一块木板,这个钉子就不会掉。 可孙小青又马上觉得他可能是假的,因为他头顶着破斗笠,一身蓑衣,活脱脱像田间用来吓鸟的稻草人。 那些船工也在议论纷纷,可那条破旧的小船,已经离桃花坊越来越近。 船工的头目立即警觉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火箭,掏出火折子点燃。 火箭“敕——”的一声哨音,拖出一条长长的焰尾,在半空中绽出一朵巨大的烟花。 一群守备的桃花奴立时从船舱冲出来,纷纷用火铳对准了那个人。 火箭的啸叫似乎也惊动了那扁舟上的人。他抬起了头,斗笠下是一张坚毅的,却犹如阳光般温暖的脸。 孙小青整个人却傻掉了,怎么会?难道是自己相思成疾,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这里是桃花舫么?”那个人淡淡的问,似乎他一路而来,只是为了问路。如果这里不是,他又将驾着他那叶扁舟,去到下一站了。 “阿飞——”孙小青泪眼汪汪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桃花奴们都是一惊,随后又一阵唏嘘。因为这个江湖上,只有一个阿飞。 一个仅凭着三柄竹剑,便血洗金钱帮的——飞剑客阿飞! 阿飞听到孙小青的声音,一把摘掉斗笠,“嗤——”一声,撕裂了身上厚厚的蓑衣。 他身材偏瘦,却不单薄,身量不高不矮,却修长而匀称。一身精致的短袄,背后插着一件也不知是什么的武器。 ——好一个俊美的青年。 他一跺足,那艘本就只剩下一半的小船,立时被他从中间踏为两截,另半截却被海水的浮力激荡地飞了起来。 他借着一弹之力,直向桃花舫上飞来。人到半空,一脚又踏上那飞起的半截小船,凌空又腾起三丈。 就在他力道全失,桃花奴都以为他要借助背后那件武器时,却见他手指直向水面一弹。顿时激起一柱水花,他又借着这股力道飞登船头。 这凌云直上的轻功,早把一众桃花奴看傻了。他们纷纷大张着嘴巴,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蓬莱岛上修行的真仙! 孙小青已摘下面具,一下子扑到阿飞怀里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飞紧紧地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胸前。两人只不过分别了两天,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两个月。 “你怎么来了?”孙小青抬起一对泪汪汪的大眼睛。 阿飞那清澈明亮的眸子也紧盯着她,“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甜!” 孙小青一愣,“什么我甜?” 阿飞郑重其事,眼睛一眨不眨,“我是说——你比元宵节那天的汤圆甜!” 孙小青刚止住的泪水,又一下子溢了出来,“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 阿飞摇摇头,“还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孙小青!”阿飞扳着孙小青的肩膀,他之前说话从没这么认真过,“请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 孙小青愣住了,“为什么?” 阿飞忽地把手覆在自己胸膛上,“因为我的心已放在你那了,你走了我的胸膛空落落的,而且还会很痛,你离我越远,就会越痛!” 孙小青的泪水一瞬间决堤了,“我知道了!”她满脸的泪花,再一次投进了阿飞的怀抱里。 甲板上的人已越来越多,可人群中却有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把你的胭脂给我!”她是戴着狐狸面具的沈三娘。 “你不是不用胭脂么?”谢洁如是个爱美的女孩,任何时候怀里都会揣着胭脂,方便她补妆。 “快点!”沈三娘没有解释,她接过胭脂,也不是涂在脸上,而是在所有肌肤裸露的地方都涂了一层。 甲板上人很多,海风很大,其实她不至于这样紧张,但雪谷的那段时间,她对阿飞的嗅觉留有深刻印象。 可她一边涂,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阿飞真的变了!他变白了,变胖了,甚至连脸上的阴霾都不见了,他笑起来就像早上的太阳。 可他的心——也变了! 或许在他眼里,自己跟林仙儿本没什么不同,同样是给他制造了一个美梦,又亲手摧毁了那个美梦。 而究竟是不是真的爱过,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不同。 第101章 相见不识 她根本就什么都不能给他,哪怕——只是一个孩子! 或许真的就如白天羽所说,他们不过是一个孤独,遇到了另一个孤独,他们彼此都觉得离不开对方。而一旦离开,又会那么轻易的忘掉彼此。 “三娘——你怎么了?”身边的谢洁如见沈三娘眼中有泪水流出,不由关心的问了一句。 为了彼此照应,谢洁如现在跟沈三娘睡一间屋子。他们昨天都知道白天羽去找林仙儿,花白凤本来跟她们约好,回来后会告诉他们的,可这一去便再无消息。 而且他们与孙小青不同,孙小青昨夜一直守在门边,只注意到门打不开,却没有发现其实连他们房间内的格局都已经变了。 她们一大早出来,正是为了找到白天羽、花白凤,搞清楚目前这种状况。 “没事儿,海风吹的!”沈三娘淡淡地回了一句,抹了抹眼中的泪水。 她应该替阿飞高兴的,她应该欣喜他的变化,因为他已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目标,越来越像沈浪,越来越像个大侠。 甲板上的人本就已经很多,可突然一阵喧闹,又有一大群人涌了上来,阿飞和孙小青纷纷望去。 那队伍浩浩荡荡,个个义愤填膺。他们遇到了相同的情况,早上一睁眼,都发现自己的房间变了。卧室还是那个卧室,可客厅、浴室却已经不是之前的。 可等他们出了房,却依旧是之前的房号。仿佛他们所有人都共同做了一场离奇的怪梦。 有的人滴血石不见了,随身武器不见了,可有的人房间里却凭空多出了滴血石,多出了神兵利器。 最可笑的是,昨晚睡在浴盆里的一个女人。早上醒来,竟发现床上躺着个男人。 他们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起的很晚,只是他们不敢,他们必须要联合更多的人,才敢一起来找桃花奴理论。 其实真正控诉的人,只是其中一部分吃亏的,有些占便宜的躲都躲不及,而之所以参与进来,只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 何况他们身上穿着同样的衣服,脸上随时可以换一副面具,只要再去功德坊调个房间,一切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有些甚至还想暗中观望,看自己得来的不义之财是否安全。是否还有便宜可占,而单纯跟着起哄的也不在少数。 这桃花舫还真是一个可以让他们畅通无忌的好地方。 谁都明白这些滴血石一旦进了桃花坞,便等于赚到了金山银山。 所以这控诉的队伍,才显得如此浩荡。 …… 而甲板上的这一切,却都被望海楼上的两双眼睛注视着,那是白天羽与花白凤。 昨夜他们相拥睡了片刻,此时也是刚刚转醒。 “真没想到阿飞竟会追过来,还是用那样一艘小船!”孙小青刚才那一声兴奋的大喊,让白天羽和花白凤听得很清晰。 “看来李寻欢认准的朋友,都很了不起!” “他不仅是李寻欢的朋友,还是沈浪、白飞飞的儿子!”白天羽不想再瞒着花白凤什么事,只要想到了,他一点点都会告诉她。 花白凤果真一阵惊讶,“怪不得人人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 白天羽又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希望我们的儿子以后会更好!” 花白凤害羞的一笑,她相信他们两个一定会有个儿子,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对了,你知道沈三娘是谁么?” “她是我的侍女,我怎么会看不出?就连她的易容术都是我教的!” “她——喜欢上了阿飞!” “我知道这件事,其实断刀当初也一直在找他们。这回你明白我当初为什么要你去杀邬铁衣了吧?” 白天羽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故意想让我救她?” 花白凤点了点头。 “可为什么不让断刀去救?” 花白凤一叹,“你以为断刀就真是我说得算么?他是魔教在高丽的分支,一直都由我爹在暗中把控。如果我通知了断刀,相反会害了她!” 白天羽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他之前还以为花白凤只是为了让他除掉邬铁衣,而沈三娘只是一个巧合。 “可我想得到你不杀她,却没想到你会把她收归己用!” 白天羽一叹,“因为有一些事情,只有她才最合适!” “因为她又有美色,又有智慧,这往往比武功要有效的多?”花白凤说得很直接。 白天羽有些尴尬,“我必须承认,我的确有这么想过!” “可是——你觉得这对她公平么?”花白凤那双睿智的眼睛,毫不留情地追问着他。 白天羽不由叹了口气,“说真的,开始我没想那么多,或许是因为我的私心,或许只是因为她是鬼狐。我怕她会让阿飞迷失,所以才把她留在身边,避免她再去找他。可最近相处下来,我发现三娘是个敏感,也容易受伤的女人,我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残酷了!” 花白凤可以理解白天羽这种心理,也叹了一声,“可你为什么会对阿飞这么用心?” “因为我是沈浪出海前委托的四个人物之一,我不想让阿飞碌碌无为!” 花白凤知道,这其中一定另有故事,但现在却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只是淡淡的道:“你觉得她会让阿飞碌碌无为?” 白天羽毫不避讳,肯定的点了点头。 花白凤却有些不懂,“为什么你能娶魔教大公主,而阿飞却不能娶鬼狐?”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悲观且沉重的人,在一起只会加倍悲观、沉重。可孙小青却不同,她像一缕阳光,能照亮阿飞心中的暗角,让他也变得开朗而阳光!” 花白凤仔细思考着白天羽的话,她感情经历没那么复杂,虽觉得有道理,却有些想不通。 她紧紧地揽住白天羽的胳膊,“你说得我不懂,我只知道两个人真心相爱,在一起就是最快乐的事!” 白天羽也紧紧地揽住他,“换作三年前,我也不会懂!而遇到你之后才发现,女人其实是男人的一剂药。就像我一颗心本来已经死了,而就是因为有了你,我的世界才又开始变得光明而充满希望!” 第102章 林仙儿的毒计 花白凤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白天羽又何尝不是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了希望? “白天羽,我要杀了你!”身后的丁白云又是一声梦呓,花白凤却被逗的笑了起来。 白天羽却只能无奈地摇头,“咱们也该穿上衣服了,我怕……” “她不会醒的!”花白凤紧紧地依偎着他,“护心丹的药效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白天羽邪邪地一笑,上下其手,“那好,那就让我再多抱你一会儿!” 花白凤连忙推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的衣服还没有干透,穿上一定会着凉的!” 她一边说着,就一边转到墙角里去。那墙和地面虽是热的,却不足以烤干他们湿透的衣服。如今正是半干半湿,最难上身的时候,难道非要再等到今夜么? 这时楼下却突然“镗镗镗——”三声炮响,直震得望海楼一阵乱颤。可也在同时,白天羽发现钟楼上的那扇小门动了。 …… 三声炮响是约定的信号,既意味着桃花奴会闯进那扇门,也意味林仙儿将登上甲板。 乱哄哄的望海楼下瞬间已变得鸦雀无声。 林仙儿的排场还像昨天那样大,身边跟着无情子,萧氏夫妇等一众桃花舫管事。 几十名手持火铳的桃花奴两侧排开,腰间配着刀剑,一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架势。 阿飞只看了一眼那个走在前面,戴黄金面具的女人,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过林仙儿,却又对她比任何人都熟悉的男人,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但他又劝自己,一定不会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相像的,例如他之前的阿良。 想到阿良,阿飞的心又没来由的一痛,脸上那本来的阳光,再次浮上一团乌云。 可他也万万不会想到,他朝思暮想的阿良,其实一直都在不远处注视着他。 而他的朝思暮想,也正被孙小青一点点的淡化。 林仙儿冰冷的眸子扫了一圈,也一眼就认出了阿飞,心脏立时也通通地狂跳起来。 即使她再无耻,再不要脸,可终归还有着动物的本能。这个男人毕竟曾与她朝夕相处,当初能为她倾尽所有,哪怕是生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还好它在。不仅在,而且痛!它似乎是在提醒她,当前最重要的绝不是阿飞。 而是那把魔刀——白天羽。 她已问过了杏林的钱百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住这张脸。她知道钱百草虽贪财如命,但医术却天下闻名。 可钱百草却告诉她,这将是一道永远也不可能祛除的伤疤。 想到这种恨,她的眼神终究还是离开了阿飞,充满怨毒地望向了望海楼。 而阿飞却一直在注视她。 这个女人,绝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女人!那女人虽然有着一颗天下至毒的心,可却从不会轻易流露出来。 否则自己当初又怎么会受了她的蒙骗?而这个女人身上的招摇,与那与生俱来的邪气,却是他之前所从没见过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林仙儿在上官金虹和荆无命面前,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而且就像她跟白天羽说的——如今,她已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 这难以言喻的心理挣扎,只是发生在目光相交的一瞬。 “一大早为什么闹个没完?”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砰砰砰砰”一阵枪响,望海楼顶已乱成了一锅粥。 …… 白天羽见那小门微微一动,人已直接扑了过去,将它又从推了回去。花白凤立即会意发生了什么,慌忙便穿起了衣服。 门外的桃花奴见推了几下推不开,顿时一片火铳响。看来不止一个桃花奴,至少也有十几个。 好在那门板是上好的紫檀木,白天羽又身高力强。等那密密麻麻的铁丸即将穿破门板之时,花白凤也已草草将衣服穿好。 白天羽猛地向后一退,锵一声拔出了宝刀。 而几乎同时,那门也被人一脚踢开,可就在白天羽将要挥出那一刀的时候,他却又愣住了。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手持木剑的胡不归。 胡不归也呆住了,他没想到里面的人竟是白天羽,而且是浑身赤裸的白天羽。 闯进来的也不是胡不归一个人,还有之前在林仙儿身边出现过的银枪公子。两人身后是十几个手持火铳的桃花奴。 胡不归那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转了转,一下便看到了躲在墙角衣冠不整的花白凤。她怀中还护着一个女孩,那女孩被一件衣裙盖住,一条玉腿还露在外面,显然里面是赤裸的。 胡不归立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叹了口气,“你小子上当了!” 今天一大早,公羊承舒便来敲他的房门,让他跟自己一起去钟楼抓人。胡不归发现船舱的格局变了,还真以为是有什么人捣乱。可一看是白天羽,他就明白此事绝没那么简单。 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白天羽。 公羊承舒虽是纨绔子弟,却绝没这个脑子。而能吩咐动这个纨绔子弟的,那也就只有林仙儿了。 白天羽的心也已一沉,他此时也意识到了林仙儿的阴谋。 他能想到望海楼,林仙儿又怎么会想不到?而且只要把他们困在甲板上,那就只剩了两条路,不上望海楼,就一定会被冻死。 林仙儿明知自己与花白凤在一起,这是明显要让他们丢尽颜面,可却没想到,竟又捎上了一个无辜的丁家小姐。 花白凤当然也已明白了发生的事,一双手已握住腰间的银鞭,怒视面前的众人。 公羊承舒先是觉得这场景好笑,随即却被花白凤的容貌险些惊飞了七魂六魄,好久才缓过神来。 “白天羽,你不在客房好好休息,跑到望海楼捣什么乱?” 他昨夜便收到了林仙儿的密令,早上来钟楼逮捕白天羽。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这才找了胡不归帮忙。可却不知两人本是莫逆之交。 白天羽知道这是欲加之罪,再说什么都是多余。而且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他与花白凤能逃出去,丁白云却也要势必被人看个干净。 第103章 众生众相 而且桃花舫四面大海,他们还能逃到哪去?索性便收刀入鞘,摆出了一副认命的态度。 公羊承舒还以为白天羽是畏惧胡不归,顿时冲属下一扬手,“拿下!” 两个手持勾枪、绊索的桃花奴立即便要拥上去。 胡不归却伸出了手臂,“慢——” 公羊承舒一愣。 胡不归却又叹了口气,他明白如果不捉了白天羽,他也无法交差。只能翻了白天羽一眼,怪他不该去招惹林仙儿。 白天羽却无所顾忌的一笑,完全不放在心上。 “让他自己走!而且——多少让他穿件衣服!” 公羊承舒上下扫了白天羽几眼,一笑,“捉奸本没有穿衣服的道理,不过白堂主这种身份,就允许你穿一条短裤吧!” …… 楼下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阵枪响,却没人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林仙儿的面具下却扯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这一阵枪声,又让群雄想起了昨天火海中的幽魂,心中不免暗暗祈祷。 他们本是约好了要讨个说法的,可此时心中却暗暗后悔参与了这件事。 他们开始东张西望,竟有一个一致的想法:白天羽哪去了? 他为什么不肯站出来?此前这种事往往都是他出来顶缸的。 甲板上静的出奇,只能听到一阵阵海潮的翻涌声。 不仅他们在找,谢洁如也在找,她指望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再一次站到所有人面前来。 可她没有找到他,她只看到了沈三娘,她的眼神还在注视着孙小青的位置,那里究竟有什么那么吸引她? 而阿飞也在看,他在看林仙儿。 林仙儿刚才那一声喊,并没有故意改变声线。阿飞的心中又升起一团疑惑。 其实沈三娘心里有数,她知道那一阵枪声,一定与白天羽有关。 他是个多事之人,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会发生一些不平常的事。又或者说,他是个天生的焦点,他走到哪里,头顶那束光就会跟到哪里。 就在所有人都各怀心事的时候,甲板上忽然有人开了口,“他们是来控诉。他们说自己的石头丢了,武器丢了,而有一些——甚至连人都给丢了!” 这是一个口音听起来很奇怪,可每一个字又都让人听得无比清晰的男人声音。 所有的目光都在搜寻他,最后落在一个跨着三把怪刀的东瀛男人身上。 他脸上是一副西楚霸王的脸谱面具,他腰中的刀一长一中一短,长的长得出奇,短的又短得出奇。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一个身着蓝底白花和服,戴着一副樱花面具的女人。她身材适中,凹凸有致。 两个人都换下了桃花舫的制服,此刻站在人群中是那么醒目。他们男人高大,女人小巧,可站在一起又是那么的融洽和相得益彰。 中土沿海的东瀛人并不少见,却极少能见到这么高大的男人和这么好看的女人。 他们对东瀛人最深的印象无非是倭寇,他们本是憎恨的,可此刻这男人替他们站出来,他们的眼中又充满了善意与友好。 田心也跟他们站在一起,因为樱子实在很热情,热情到任何人都难以拒绝她的友善。 她此时也不由多看了柳生静斋一眼。 “原来如此!”林仙儿对这个搭腔的东瀛人也感到意外,眼中不经意间又多出了一丝风情。 阿飞却浑身一抖,怎么突然又这么像?那妩媚的声音跟挑逗的眼神,他太熟悉了,简直就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孙小青这时也注意到了阿飞不寻常的反应,“你怎么了?”她并不知这个桃花舫主就是林仙儿,否则她就不会问出这种话。 阿飞的目光却无比的坦然,“没什么,她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不该被记得的人!” 自从遇到鬼狐之后,阿飞其实早就把那个女人忘了。 而如今有了孙小青,林仙儿便成了一道已痊愈的疤。他虽然无法改变她存在过,却早已没有任何感觉。 不痒不痛,只是纪录了一个不堪回首的过去。 对比孙小青的纯洁与善良,他只是觉得自己当初够傻够天真! 林仙儿眼中那种妩媚,随即又被冰霜所淹没,“你们怪不得我!听到望海楼的枪声了吧?那是因为有人擅闯望海楼,误触了机关!” 现场顿时一阵大乱,人们开始交头接耳,都纷纷猜测是谁?而又会带来什么不良的后果。 谢洁如见白天羽一直没有站出来,此刻也突然意识到什么,心中不免怦怦乱跳。 在沈三娘眼里,谢洁如完全就是透明的,此时已淡淡的道:“不用猜了,一定是他们!” 说这话的时候,袖中藏着的匕首一沉,已落入了纤纤玉掌中。 现场这时忽有个娘娘腔振臂一挥,“擅入禁地者死!让他受刀山火狱之刑!” 又冒出了一个声音道:“我看不如直接挂在桅杆上,任风吹、日晒、雨打、电劈,等我们到了桃花坞,他也成了人干,再砸碎了扔到海里喂鱼!” 第三个声音道:“别说得那么早,万一要是女人呢?而且是十分漂亮的女人?” 最开始的那个娘娘腔又接过话头,“如果是女人,就不能那么便宜她了。直接送到销魂帐去,让她不分早晚、不停地接客,直到——哈哈哈哈哈!” 现场顿时传出了几个男人放肆的大笑。 谢洁如在一旁气得两肩发抖,“这些畜牲,该他们站出来的时候,一个个便如死了!可害人的主意倒是比谁都多!” 沈三娘手中的匕首已握得更紧,“如果一会儿真是堂主他们,你打算怎么做?” 谢洁如毫不犹豫,“还用说,自然是把堂主救下来?” 沈三娘望了她一眼,“可是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谢洁如忽地怒道:“三娘,你也太小瞧我了!” 沈三娘这时却又对她一笑,“听我的!你还年轻,这件事与你无关,如果一会儿打起来,你先杀了我!” 谢洁如一惊,“为什么?” 沈三娘道:“因为我与神刀堂已有了很深的关系,我已是必死的!而你杀了我就可以撇清关系,但是切记,不要留我的头颅!一定要直接抛进大海里!” 第104章 雪树与雪山 说完,她又转回头默默地望了阿飞一眼。她知道自己的易容术很容易被拆穿,她不想让阿飞认出她来。 同时,她也不想这样一张美丽的面孔,遭到一些肮脏男人的调侃。 谢洁如也望了一眼她望着的方向,心里蓦然一惊。难道沈三娘看得并不是孙小青? 沈三娘那仿如沸腾般的眸子忽而一黯,默默地叹了口气,“你杀我其实也是在成全我!我这样的武功只是一个累赘,活着只会生不如死!你知道为什么月黑才是杀人夜么?那是因为你看不清他们的丑态,而如今都戴着面具,很多人都已不再是人了!” 二人一直站在人群最后,说话的声音很小,并没有人注意她们在聊什么。 谢洁如的眸子也一热,“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要先杀两个给你我垫背,然后杀了你——再自杀!” 沈三娘又回头看了谢洁如一眼,她那眸子热情如火,这个小丫头单薄的身躯下,却有着一个倔强的灵魂。 这时,柳生静斋又已冷冷一笑,“你们中土有句古话:杀人不过头点地,又何必这般折磨人?” 沈三娘、谢洁如的眼睛立时朝他望了过来。而阿飞却垂目注视着他腰间那三把古怪的刀。 “他是什么人?”他问孙小青。 孙小青摇了摇头,“我也一直在留意他,没听我爷爷讲过。不过他倒是说过东瀛人的刀法,他那三把刀,最长的应该是野太刀,中长的是打刀,而最短的叫胁差。” 这时,刚才那个娘娘腔的男人已开口骂道:“倭孙!爷爷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柳生静斋的一对寒眸忽地射了过来,一双大手已握上了野太刀的刀柄。 而几乎是在同时,她发现田心也把手压在了屠狗刀上,他顿时便如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那娘娘腔不明所以,见他突然缩手,还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不由更加放肆,“小倭孙长这么高,八成是个野种吧!” “哈哈哈哈哈哈……”甲板上顿时又一阵哄笑。而此时有些女人却已看不过,默默地发出了几阵唾弃声。 柳生静斋眼中一片纠结,“屠狗刀——难道就真的只分种族,不分是非么?”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藤原樱子,田心自然知道这是说给她听的。她昨夜便已摆脱了脸上的面具,冷漠地回了一声,“可我至少——不能让你在屠狗刀面前杀他!” 两人正在这僵持着,甲板上忽然传来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你们快看,那是白天羽!” 那声音虽故意压低了,可白天羽这三个字却太响亮。人们还是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可谢洁如只看了一眼,却立即羞地扭过头去,心脏一个劲的通通乱跳。而沈三娘也被这一眼吓得够呛,因为她万万没想到,白天羽竟是赤裸的。 他依旧高大、伟岸,可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结实而健美的肌肉布满疤痕,便如一株长在冬日里、某座山上的白桦。 他脸上此时没有面具,两眉冷如刀锋,悬在关东人头顶的正义之刀。双目寂似寒星,洞察人情冷暖的庄严之星。他挺鼻、阔唇,脸上棱角分明,仿佛没有一处不正、不直,带着一股慑人心魄的雄性魅力与英雄气概。 虽然已连日没有打理,青森森的胡茬显得有点落魄,但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却还是让他看起来那么的熠熠生辉。 江湖中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而关东人对他更是家喻户晓。谢洁如那转过去的脸,又不听话地转了回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关东之主的真容。 甲板上所有女人的眼神,都在仰望他,那里面融进了几丝炙热。她们没必要假正经,因为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副面具。 可这时的他,手中却没有刀。 因为他怀中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脸朝着他的胸膛,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她被一件桃花奴的长袍遮住,却露出一双冻得发白的腿,袍子下明显是赤裸的。 除了这个女人,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那女人美的如一座雪山。崇高、圣洁、傲然耸立,她不知让多少虔诚的信徒,信仰而膜拜。而白天羽那样的一株白桦,似乎正应扎根在这样的一座雪山上——迎风独立。 可她身上的衣衫,明显穿得很仓促,不由让在场的男人想入非非,可随即便被她眼中的冰霜,冻彻了四肢百骸。 沈三娘,谢洁如都是第一次见到花白凤面具下的样子。即使她们那样的美人,却忽然觉得自己黯然失色。而沈三娘的心中又一动:这种气质,太像段公子了! 无情子的心中也暗暗打鼓,他一眼就认出了花白凤。虽然已多年没见过她,但那种独有的气质,天下间绝不会有第二人。 这是一对璧人,可他们出场的方式太特殊,而就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锁在他们身上时,孙小青却捂住了自己大张着的嘴巴。 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叫出了白天羽怀中那女孩的名字。因为她认出了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那还是她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她跟孙小红一起凑钱给她打的。 “白天羽!”孙小青怒火上涌,攥紧了两只小拳头,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还亏二叔和林诗音都在自己面前说他的好。 “他就是白天羽?”阿飞看着那男人在寒风下冻的发白的皮肤,他能感觉到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打颤。 孙小青默默地点点头,眼中寒光忽隐忽现,“真可惜!没让你看到未来对手的光辉形象。” 阿飞却淡淡地摇了摇头,“不——他绝不是个坏人!” 孙小青一愣,“这还不坏?” 阿飞摇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天羽,“我说不上来,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一股浩然正气!” 孙小青一愣,他知道阿飞对人有着一种近乎动物的嗅觉,便不由多看了白天羽一眼。 难道这又像阿飞对李寻欢一样?会有一种特殊的信任? 第105章 受辱的自尊 人群另一边的藤原樱子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男人怎么这样!” 田心却摇了摇头,“也许,我们只是被眼睛骗了!”她虽然不了解白天羽,却绝对相信胡不归。 她从胡不归的眼神中看得出来——这件事绝不简单。 白天羽三人正被一众桃花奴押着,身边是故作悠闲的胡不归,与趾高气昂的公羊承舒。 他那从不离手的刀,现在却抱在胡不归怀里,他这次的人,算是彻底丢大了! 四周的人已开始议论纷纷,他们明白望海楼的火铳声,一定与白天羽有关。 他们谁都想不到,他也会有如此难堪的一天。 所有的嫉妒、憎恨、看不惯!一瞬间都化成流言蜚语。他们似乎捡到了这世间——最有趣,最过瘾的笑话。 这情景毫无疑问,没有人会想到其它的。男盗女娼,推脱不掉! 林仙儿已在脑中细想过这个画面千万遍,可却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精彩。除了花白凤,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她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这个男人。抽干他的灵魂,毁灭他的自尊,推倒他的权威。 她为毁掉他的威严和自尊感到一种变态的快乐和满足。 不仅如此,还有花白凤!在她刚才吸引那些男人的目光之时,林仙儿那修得精致的指甲,早已恨得剜进了掌心。 她要毁掉她的圣洁,她的清白,她的冷傲,她要让所有男人都把她当成荡妇,所有女人都恨不得撕烂她的脸。 可她另一个没想到的是:胡不归竟会跟他们在一起。 她心中又开始打鼓,一定是公羊承舒这个胆小鬼!平时牛皮吹得山响,估计是怕白天羽会杀了他,所以才找了胡疯子帮忙。 可胡疯子——值得信任么? 她心里完全没底,不过白天羽那支桃花签倒的确是他送的。 如果二人真有私怨,这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白天羽,花白凤似乎谁都没走过这么漫长的一段路。他们终于停下脚步,任由残冬的冷与人心的寒,钢刀般地刮着骨髓。 林仙儿干笑了两声,“白堂主好大的雅兴,不仅一箭双凤,还要在望海楼上看风景!” 甲板上最后那一点忍俊,也被林仙儿的话戳破了,顿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讪笑与嘲弄。 阿飞却捕捉到了林仙儿脸上那抹熟悉的笑意,跟眼中那一闪即逝的诡计。 胡不归长长地叹了口气,连他都为这位老友感到尴尬。 白天羽星目一沉,一瞥眼,便看到林仙儿腰间已多了一把手铳。身边还站着典韦面具的无情子,化了戏妆的萧氏夫妇,还有苗天王跟几个猜不透身份的神秘高手。 围在他们身边的桃花奴手持火铳戒备森严。他知道她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即使自己能杀了他,可他现在——毕竟不是一个人! 他冷峻地一笑,“我白天羽身上的污渍够多了,难道还怕多出你抹得这一点?”他知道欲加之罪的道理,他已懒得解释,“你要让我晾多久?” 林仙儿一笑,“要晾多久,那就要看现场观众的心情了!” “剃龙头!” 刚才那个娘娘腔又在人群中振臂高呼,他以为会跟刚才一样,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附和,可他却低估了白天羽的余威。 现场刹时一静,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向他,一瞬间便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他那高举着的手臂显得格外突兀。那是个个子矮小,长得也没什么特点的人。仿佛只要被扔进人堆里,便永远也不会有人把他挑出来。 他脸上挂着一副书法面具,上面一个巨大的楷书“春”,两只小眼睛就在第二横与第三横之前露出来。 他开始害怕,因为白天羽那刀锋似的眸子已向他射来。 人们似怕被他连累一样,竟默默闪出一条小道,一条让白天羽过去杀他的小道。 他的手没有放下,额头却在出汗,但他只是忘了放,因为他七魂六魄都被惊飞了。人们同时也注意到了——他尿湿的裤子。 谢洁如恼怒地按上腰间宝剑。 沈三娘袖中的匕首也已握紧。 阿飞竟也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背后的木棒上。 白天羽却只是对那男人轻蔑地一笑,随即收回了目光。 这种人早晚会有人收拾,但未必是他——也绝不是现在! 可阿飞那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林仙儿眼神为之一变。阿飞什么时候,也变成白天羽的同党了? 她心里十分清楚,甲板上现在人太多,火铳的精准度将大打折扣,而且它毕竟还需要引燃时间。 即使没人能逃出桃花舫,可白天羽、阿飞这样的高手,却随时可以制造出一场杀戮,并不是没有取她性命的机会。 而且,谁又能肯定他在船上没有别的同党呢? 就在场面僵持的时候,人群中忽又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可白堂主私入望海楼,让所有人都蒙受损失,总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甲板上这才又响起了一阵附和声。 白天羽却不明所以。他虽知昨夜桃花舫的船体发生了变化,却并不知内部的格局也会变。而且让很多人丢了东西,他一时间竟不知所云。 胡不归却心知他被栽了赃,轻咳了两声道:“不——白天羽只是在钟楼,并没有进望海楼!” 公羊承舒一愣,莫非这个疯子又犯了疯病?忙在一旁小声提醒,“胡疯子,你得分清里头外头!” 林仙儿的眼神却险些喷出火,她现在恨不得把公羊承舒生撕活剥。而公羊承舒自然也发现了林仙儿那种眼神,他一对眼睛便不由得躲闪起来。 白天羽与胡不归的交情,江湖上鲜有人知。而他们的交情有多深?也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有数。 胡不归怀中抱着白天羽的刀,并非是胡不归缴获了那把刀,而是,白天羽只放心把刀交在他手里。 胡不归又道:“钟楼与望海楼之间还隔着一道门。我们进去的时候,门是完好的!这说明白天羽压根儿就没想过进望海楼。之后还是桃花奴用火铳打碎的,我既负责船上的治安,自然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可也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第106章 眼刃的交锋 甲板上的人都愣住了。 胡疯子不是疯子么?说话怎么会如此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你确定?”林仙儿的语调却已变形。 胡不归淡然一笑,不仅不像个疯子,那双逐渐亮起的小眼睛里,还蕴满了智慧。他那胖乎乎的大手已按在腰间的木剑上,头一拧,“我当然确定!若是有人想怀疑我疯子,那就得先在我的木剑下走两招。” 疯了!肯定是疯了!胡疯子就是胡疯子!江湖传言差不了! 可却没人敢质疑他,因为这一年,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件是李寻欢胜了上官金虹; 第二件是飞剑客被林仙儿所伤; 第三件就是胡不归赤手擒住了李寻欢。 苗天王,萧更流那些桃花舫管事,投向胡不归的眼神已变成了敌意。而田心的手,却不知不觉握住了屠狗刀。 她心中一惊,马上又缩了回去。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已生了私心?这把刀——注定要脏在我手里么? 孙小青见阿飞的眼中蕴起了一抹杀气,便也攥紧了小拳头严阵以待。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先救下小丁。如果白天羽真的是卑鄙小人,阿飞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林仙儿的眼睛也在扫视着,她已注意到了蠢蠢欲动的几人。白天羽、胡不归、阿飞,仅这三人想要杀她,便已如探囊取物。她的眼睛也开始乱转,她想放弃,可又真的不甘心! “白天羽——还不能死!”又一个低沉、沙哑,仿如来自地狱的声音,从林仙儿身边发出。 花白凤的眼神已向那声音投去,那人戴着一副典韦的脸谱面具。她已听白天羽讲过,这正是她们魔教的右护法——无情子。 现场的冰冷已到了极致,无老大的手段他们都已见过,可他为什么也要帮着白天羽? 白天羽的眼神也望了过来,难道他是在担心凤儿?凤儿毕竟是魔教的大公主,无情子不可能没有顾忌。 无情子那右手的双指,却又开始响尾蛇般地噼啪作响,操着那恐怖的声音道:“因为他——必须死在我的手里!” 语罢,一双手又握成了拳。 林仙儿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神情中明显充满怀疑,“据我所知,你好像连试一下的胆子都没有!” 她真的咽不下这口气,白天羽明明已落入了她的掌中,为什么想要杀他,还有这么多的阻碍? “不——”无情子毫不顾忌地冲着林仙儿大吼,“我要的不是打什么赌?而是跟他有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 两人的眼睛一阵交锋,林仙儿那眼睛瞪的连面具下的伤口都隐隐作痛。 胡不归和无情子是所有管事中武功最高的两人,她十分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可自己手中为何就没有能跟他们媲美的高手呢? 她回头看了白天羽一眼,他已冻的嘴唇发紫,却还在那里硬撑着,对她露出轻蔑的一笑。 林仙儿气得牙根直痒,她明白今天已注定不可能杀死白天羽,只能恶狠狠的说了一声,“好——我期望看到你们那一场决斗!” “不!这是一场不能被参观的决斗!” “为什么?” 无情子没有说话,他的心中却在说:因为只要有人在,就一定会有人赌! 胡不归叹了一声,他知道两人这场对决已在所难免,不过却也正是让白天羽脱罪的好机会。 他干咳了两声,站了出来,“我看不如这样!无老大与白天羽的决斗就定在明天,地点他们私下去约。而白天羽——” 他看了他一眼,故意提高了声调,“毕竟有伤风化——” 他看白天羽又在着恼,不由更加得意,“不如就罚他一片金叶子,直接从红衣降为紫衣!” 沈三娘,谢洁如立时叫“好!” 他们现在三人四间屋子,而且有三间都是红衣等级,白天羽跟花白凤可以住同一间,这个处罚只相当于没有。 阿飞、田心、樱子、孙小青都跟着叫好,而人群中也有其他不明所以的人跟着附和起来。 柳生静斋这时却一笑,“犯罪就是犯罪,无罪就是无罪。这明知无罪,却非要杜天下悠悠之口,岂不欲盖弥彰?” 众人的眼睛又纷纷地看向了他,他一笑,“我扶桑国皆知桃花菩萨最重姻缘,我和妻子也喜欢去风景好的地方谈情说爱。连这点都接受不了,又为何要登桃花仙山?” 众人皆是一愣,他却又接着说了下去,“我虽知你们中土迂腐,今日看来无非是喜欢落井下石,可这里是桃花舫,毕竟要用桃花舫的规矩!” 他这句话,已让甲板上很多人按上了腰间的武器。 白天羽也望了过来,两人的眼睛一触,便如两把钢刀在半空交锋。柳生静斋立时缩回了眼,低下头去,一瞬间脸色已涨得通红。 田心却明显感觉到了柳生静斋身上受制的杀气,她知道这两个男人一定激起了火星。而柳生静斋眼中的刀——断了! 林仙儿这时却一反常态,“这位先生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的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敢问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柳生静斋手扶刀柄,鞠了一躬,“在下残心一刀流——柳生静斋!” 甲板上都在议论,没人知道这个东瀛人的来历。近几年在中土闻名的东瀛人中,最知名的莫过于七绝妙僧无花和尚。可他却作茧自缚,最终死在了柳无眉手上。 林仙儿已道:“那就依了柳生先生!既然胡管事确认白天羽没有进望海楼,不如——姑且判他无罪!” 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只差着七窍生烟。恶狠狠地瞟了无情子一眼,“我希望你——能尽快解决!” 甲板上又已一团议论,虽然白天羽如何都与他们无关,可他们却并不想这么便宜他。只是面对这些煞星,又没有人敢当面站出来。 胡不归属下的桃花奴,此时已抬来一副担架,也不知他何时吩咐下去的,此时又朝沈三娘、谢洁如这边努了努嘴。 第107章 真正的江湖 胡不归之前已在甲板上见过她们,丁白云那副小白兔的面具一直没有换,他早就留意到了她们。 这哪里是个疯子?即使白天羽也未必及他的缜密与周全。 沈三娘、谢洁如赶忙跑上去,接过担架。白天羽并非铁打之躯,不过一直硬撑罢了,便将丁白云放在那担架上。 沈三娘却突然想起一事:为何一直不见金白银和龙小云,怎么这种时候,他们还不露面? 群雄见白天羽身边又多出两个女人,顿时又响起一片非议之声,更多的却还是男人们心里的嫉妒与口中的肮脏。 胡不归将手中的刀递给白天羽,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止不住的笑。白天羽却在一旁直咬牙,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花白凤见谢洁如肩上有一副银狐披风,赶忙接过来围在白天羽腿上。 这冬季的大海实在太冷,如果再晚一会儿,她真怕她坚持不住。 白天羽回头看了林仙儿一眼,林仙儿知道,两人的梁子从此彻底结下了。 而杀他的最好时机,当然还是在船上。她的眼睛已瞟向了柳生静斋,她的眼睛很毒辣,很懂对男人的投资。而且到目前为止,除了李寻欢与白天羽,她还从没失过手。 “我们走!”白天羽的嘴唇已冻的发紫,花白凤赶忙过来搀他。刚才一直走动还好,可站了一会儿,他现在腿都已不再听使唤,哪里还有半分关东之主的样子。 “白天羽!”无情子却突然开了口,这让他不得不停下。 “不如——我们就定在明天!”他那阴郁的眸子里满是狡黠。 这是典型的落井下石,他绝非什么磊落英雄。他想亲手杀死白天羽,不过只是想为魔教雪耻,同时提升自己的名声。 这江湖,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公平?不过都是做一场戏尔! 光明正大,从来都不是江湖中人的真正作风。 花白凤的眼神已恶狠狠地向他望去,无情子那面具下却只是淡然一笑。 “好——我答应你!” 白天羽或许错生了时候,又或许错投了胎!他其实根本不适合这尔虞我诈的江湖。可出身低贱,又不得不落入草莽。 所以他就必须强迫自己,比江湖中的任何人都要更具力量。 柳生静斋却默默望着白天羽远去的背影,那目光恭敬到像给他送行。 他叹了一口气,“他是我游历中土三年,唯一佩服的武士!” 田心的目光也在目送白天羽,她本就不是江湖人,她一直觉得自己与他们那么格格不入,一如白天羽! 屠狗刀守护过的他们——何时已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们跟上他!”孙小青却已拉起了阿飞的手,小跑着追随几人而去。 甲板上的目光也都在目送他。 谁都会在心里叫他一声英雄,可却没人愿意做这种英雄,嘴上更不愿意承认这种英雄! 因为这个江湖,已变得让英雄活不长,已逼得英雄们——无奈做了奸雄。 林仙儿此时干咳了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再一次被她吸引。 她却只是冲柳生静斋道:“柳生先生,我很佩服你这样的英雄。如若不弃,今夜我会煮酒烹茶——敬候大驾光临!” 说着,随手掷出一件东西。 柳生静斋接过,那是一瓣串着钥匙的红玉桃花。 她广布桃花,手法熟练。 上面刻着几个字:天字子号——震离兑。 柳生静斋一笑,樱子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甲板上却已有人不悦,他们的事情还没解决,可这舫主竟公然勾起了汉子? 终归还是个女人说了声,“你们都是英雄好汉,我们惹不起!可如果白天羽没进望海楼,又是谁触动了机关?我们的损失,又谁来补偿?” 林仙儿不由一笑,“因为你们的事,本来也很好办啊!” 那女人便追问了句,“到底怎么办?” 林仙儿一笑,“你们当中有多少人丢过东西,又丢了多少,你们心里有数,桃花舫心里也有数!” 甲板上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他们其中大多数都是跟着凑热闹,想看看是否有便宜可赚。 如今听桃花舫心里有数,不由又有些慌乱。 林仙儿带着怪罪的眼神,冲公羊承舒挥了挥手,公羊承舒只好尴尬地走出来,干咳了一声。 “昨夜大雨,亥时四刻之后所有场所都关闭了,也就是说所有人的等级,都在功德坊有据可查!” 现场更静,他们竟然忘了这一层。他们所有人都去过功德坊兑换等级,那里自然会有详细记录。 公羊承舒已接着道:“如果谁因丢了石头而影响等级,桃花舫会一次性补足。不过我话说在前面,你们若是有人谎报、虚报,桃花舫也绝不会放过他!” 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大多数人都已心生退意,甲板上显得格外的安静,只能听见淡淡的海潮声。 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老人却站了出来,抱着胳膊道:“即使丢了的石头不去计较,可我们随身的武器没了——这又怎么算?” 公羊承舒冷冷一笑,“你的话还是说明白一点好,血滴石不会赖你们的,武器自然也不会!” 他说着,已轻轻一扬手,了望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号手,“呜——”的一声吹响了牛角号。 船舷边的桃花奴们顿时一阵呐喊:“收绳起网!” “收绳起网——” 一众桃花奴便奋力拉扯着船舷边的一条缆绳。 这时甲板上已有人开始抹汗,这桃花舫难道真的已把人算到了骨子里么? 田心却一直拧着眉,她不懂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自从登上了桃花舫,她的认知已不断被颠覆,无论再发生什么,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没多久,那些桃花奴已拉上来一只巨大的渔网。 那网眼本身已很细密,可上面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磁石。里面竟落满了数不清的武器。 田心一叹! 她终于明白早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往海中扔东西。 昨夜船舱的变化,一定也让很多人得了便宜。只要把容易被人认出的武器扔了,那滴血石就变成了他们自己的。 第108章 面具下的丑态 现场有沉默的,也有议论的,一时间又热闹成了一口锅,一口煮着人间百味的锅。 胡不归此时却凑到了那大网跟前去,面对着网中的武器啧啧称奇。 “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金刀盟周大当家的镇派之宝啊?难道他老人家也在船上?” 公羊承舒笑道:“胡疯子,你肯定是认错了。周大当家年逾七旬,家中已有二十三房妾室,最小的比他孙女还小,他怎么可能还要求什么姻缘!” 甲板上的人顿时引俊不止。 “这个——似乎是双枪孟美人的珍珠美玉枪啊?不可能吧!我记着他丈夫半个月前刚刚战死,她怎么可能这么着急找新欢?” 公羊承舒又咳了两声,“你这疯子就会胡闹,谁不知孟美人是有名的烈女?而且你说的这两个人,压根儿就不在上船名单里——即使真的在,那也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胡不归叹了一声,可一瞥眼又看到了一件物什,“可这——这怎么还有大和尚的水磨禅杖?” 甲板上的笑声,早已掩没了滚滚的波涛。 胡不归却还在那里念着落款,“宝林禅寺,了不得!了不得!这和尚不好好念经,也不知是看上了谁家的女香客!” 胡不归早年遍寻天下良师,后又替人搜罗情报,对江湖人事如数家珍。他说话又风趣幽默,甲板上之前的尴尬气氛已一扫而空。 他一连数了七八样,目光最后落在一条钻进网里的带鱼身上,一把抓起来,“嘿——这件武器老胡认不错,这他妈是东海龙王的避水亮银刀!” 甲板上早已前仰后合,尴尬只要不轮到自己头上,从来都是最好的笑料。 他假模假式地把那条带鱼放生大海,虔诚地拜了几拜,“龙王爷勿怪,龙王爷勿怪,小的们有眼无珠,误打了龙宫至宝,这就物归原主,物归原主!” 胡不归把个疯子的状态展露的淋漓尽致,连林仙儿的烦恼都一扫尽消。 充着群雄笑道:“这里应该是极大的一部分了,属于各位的现在就可以领回去!” 现场又一阵骚乱,胡不归已将天下群雄数落个遍,谁若敢出去领,那岂不是自来找骂? 而且,他们之所以用假身份,自然是有不方便被人知道的理由。 林仙儿一笑,“刚才不是都嚷嚷着丢了武器么?此刻怎么又无人领了?如果再不领回去,我们可要在两日后的花宝会上拍卖了!” “拍卖?”甲板上再次响起了那个娘娘腔的声音。他虽然长得没什么特点,但声音却很有辨识度,而且裤裆前湿了一大块,倒也好认。 林仙儿一笑,点了点头,“对!用滴血石竞拍,但会拍到什么价格,我们也无法控制。如果滴血石不够,有人愿意出银子,押田产、庄园,桃花舫自然也无法拒绝!” 现场的议论声再次嘈杂起来。隔了好久,才终于有几人纷纷走出来,将其中一些武器取走。 湿裤子的娘娘腔见没什么异样,便也大着胆子走出来,默默从大网中拾起一柄铁剑。 “泰岳大侠马青阳!”不知是谁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如果阿飞、孙小青、沈三娘,有一个人在,一定会想起那日无名客栈中,冷血四鹰讲的那个故事。 娘娘腔手一抖,立即又将铁剑扔了回去,“什么破东西,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济南府最知名的武林势力当属泰山派。而掌门马青阳更被视为泰山派三百年来偶得的人才。 他二十几岁时,便已成为济南府正道武林领袖,三十岁时剑法通神,又弃剑练了一手判官笔。因而也称——剑笔双绝! 他武功高深莫测,没有人见过他出手,据说……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死了! 人们实在无法把这个被白天羽吓尿了裤子的娘娘腔,与那个高大的形象相提并论。 可他那已结成冰碴的裤子上面有腰,而腰间偏偏插着一对判官笔。 他的心里却在恨,他之前总是恨自己太无名,而今天却又恨自己太有名。 捡走武器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的真正身份都引起了猜疑。可一来二去,取走的都是一些籍籍无名的凡铁。 而那些缀满明珠宝玉,明显是神兵利刃,一派至宝的兵刃,却无人敢取。 因为这些武器的主人,都太过有名,谁也不想失了名节。 终于,又有一个红衣汉子从人群中站出来,壮着胆子向那大网中的一件武器摸去。 人群一阵唏嘘,因为那正是刚才被胡不归第一个点名的那把金刀——金刀盟周老爷子的金刀。 而这把金刀还有一个玄虚,它不仅是盟中至宝,更是一件信物。 据说金刀盟乃是由渤海湾几十个大小船帮组成。谁拥有了这把金刀,便象征着拥有了渤海湾最大的权利。 就在红衣汉子一只大手即将触上刀柄之时,人群中忽地传来一声虎吼:“竖子尔敢!” 一条身影已然跃出,“噗——”的一掌,便将他毙在掌下。 他这掌力与气劲,顿时让在场的人一阵咋舌。仅露这一小手,便足可列入当今一流高手行列。 他的脸上戴着一副楷书“杀”字的面具,他原本跳出来的地方,还有两个人,分别是楷书“狗”和楷书“营”。 田心的眼神顿时泛起一丝波澜,那只手又按在了屠狗刀上。 心中暗道:“难道先祖泉下有灵?今日要助我得报此仇?” 可林仙儿接下去的一句话,又让她的眼神黯淡下去。 “阁下可是金刀盟的周挺周大当家?”她见那人虽是戴着面具,但脑后的头发已是花白。 “我——不是!”那声音苍老而浑厚,一听便知是内功大成者。 林仙儿一笑,“那你——也没权利拿走这把刀!” 老者看了林仙儿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无情子,沉声道:“我压根就没想拿走,只是见此人年纪轻轻,却觊觎金刀盟的权利,为江湖除一祸害而已!” 他说的趾高气昂、浩然正气,人群中那“营”与“狗”,顿时带头鼓起掌来…… 顷刻,掌声连天! 第109章 新的领袖 林仙儿的肩膀一阵抽动,想来面具下那张脸已笑得变形。那老人却拂袖而回,这之后,再也没人再出来取走武器。 “还有谁是要取走的?”林仙儿追问了一声。 一片寂静。 “好,全部收走!” 林仙儿一声令下,已有桃花奴上前将剩下的武器全部拾掇起来。人群中不免发出一阵唏嘘,有人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林仙儿一笑,“如果这里没有,那就证明有些人丢的武器,还在船上。桃花舫虽不主张大家杀戮,可如此贪心小人却不能不给予惩戒。还是之前那句话——你们的私人恩怨,桃花舫绝不干涉!” 甲板上的气氛忽又诡异起来,那么的微妙,又那么的深沉,就好似随时都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田心眉头深锁,藤原樱子却说了一声,“她还不如直接说,你们现在可以随便杀了!” 田心眼皮一垂,这也正是她心中的话。船上的人已被挑起了矛盾,杀戮已在所难免。 可桃花舫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而他们背后,又酝酿着一场怎样的阴谋? 林仙儿柔柔的道:“还有别的事么?” 没人回话。 她的眼睛立时又出现一抹寒芒,“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 一瞬间又恢复了跟昨日一样的整齐划一。 “没有就好!”林仙儿的声音又柔媚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那柔媚的声音中,却似乎蕴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适感。 “唉——” 柳生静斋一声长叹,他明显是有意的,否则叹息又怎需如此大的声音?甲板上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向他射来。 “说到底,无非都是一张面具惹的祸!”他一边说着,已一边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刚毅而坚定的脸,虽然谈不上特别好看,但也足够醒目,足够扎眼。 他的气质竟也与白天羽有三分类似,都有着一种令女人甘愿被其降伏的雄性魅力。 这一瞬间,又赢得甲板上许多女人的好感。 他已缓缓开了口,“我觉得好多人之所以如此尴尬,都是因为这伪装!”说着,手一用力,那面具已化成碎片,随风流出手心。 “不如学学胡大哥、田大姐,以真实面目对人。至少也有三分自律,别让心底的阴暗占了上风!” 胡不归听他忽然点到自己,先是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那是因为我是个疯子!从来就没想过坑人害人,更没想过做见不得光的事。可这里大多是正常人——自然不同了?” 樱子这时也跟着他把面具摘了,露出了一张明艳而恬静的脸。 转眼功夫,船上竟真有不少人效仿,可几乎都是最初就是紫衣等级那些人。而绝大多数还是把手按在面具上犹豫不决。 胡不归又一阵大笑,“你们若现在还堪不破,只怕将来想摘也摘不掉了!” 忽地,林仙儿身边的无情子竟也把面具摘了。那是一张苍白、无血色、无表情,甚至可能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脸。 魔教不常在江湖走动,更别说是无情子这样的大护法,但他的样子,还是不愧被称为——魔! 苗天王也跟着他把面具摘了,毕竟他这个身高,谁都已猜出他是苗天王,并没什么可隐藏的。 随后是钱百草与公羊承舒。 当公羊承舒把脸上那副银面具摘下时,那俊美的面容,不由让现场的空气为之一窒,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认得他。 他是洛阳公羊世家的小公子,自号:银枪宋玉。江湖中的女人,更是送了他个更贴切的名号——武林第一粉郎。 公羊承舒见船上的女人都在看他,不由一阵洋洋自得,也随手将那副银面具捏成了银疙瘩。 有貌又有力,望着他的女人眼里更加兴奋。 一瞬间的功夫,桃花舫管事之中,竟然只剩金面具的林仙儿与画着戏妆的唐媚、萧更流。 这些人相继露出真容,更让群雄见识了桃花坞实力的可怕。 几乎个顶个都是闻名江湖的一流人物。 甲板上又有人开始跟随,稀稀落落地竟摘了半数。 柳生静斋看了林仙儿一眼,“舫主难道不摘么?” 林仙儿一笑,“我不摘却不是因为我见不得光,那是因为在这艘船上,原本也没几人配见到我的脸!” 一阵哑然。要知桃花舫虽是泊在关东,可吸引来的群雄可远远不止。从刚才网中的武器来看,绝对不乏顶尖人物。 柳生静斋也一愣,“那要如何才配见到?” 林仙儿又一笑,“当然是要像柳生先生这样,被我送过红桃花的人!” 这时樱子已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白,但东瀛女子似乎对丈夫有着更强的忍耐限度,硬是不动声色。 柳生静斋却一笑,“我记得白堂主昨天也被你送了桃花!” 一提到白天羽,林仙儿眼中的憎恨又不自禁地溢了出来,“他本来应该很好的,可却忘了这里是桃花舫,不是他的关东!” 语毕,却又对柳生静斋展颜一笑,“柳生先生,我们晚上不见不散!”说完,一抖袖子,便已带着她的一众桃花奴飘然而去。 樱子这时却拉住了柳生,“晚上你真的想去?” 柳生静斋看了眼手里的红玉桃花,“我倒是很想知道,白堂主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 甲板上的人群此时已渐渐散开。胡不归却默默地抱起了肩膀,略有狐疑地瞥了一眼柳生静斋。 看来白天羽这一倒,桃花舫的船客中又诞生了一位新领袖! 可看他那一身扶桑人的装束,与田心手中的屠狗刀相照,他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 白天羽喝了一碗姜汤,现在整个人泡在热水里,精神状态已好了很多。 玄关处一声门响,他知道是花白凤,因为她已来送过姜汤,只有她才有这间房的钥匙。 随后,她就捧着他的衣服进来,她自己也换好了新裙子。 那不是桃花舫的,而是她自己带来的。她一身的白,正配白天羽一身的白。而她腰间的银鞭,也配他的银披风。 第110章 各有心事 她本就不想伪装,只是尊重游戏规则,但现在,她已不想再任桃花舫摆布。 况且,断公子和凤儿已装了太久,她现在只想把自己的魅力,多让心上人看,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 可当白天羽那火热的双眸一投过来,她还是不禁害怕。 “什么眼神,真没见过世面,还不是老样子!” 的确是老样子,可在白天羽眼里,却是一副甘愿陪她到老的样子。 花白凤真的是太美了! 几乎曳地的白裙,衬得她长身玉立,胸脯饱满,银鞭缠在她的纤腰上,便如藤缠树、妾缠郎,也缠着他的心。 “穿那么整齐干嘛?脱起来很麻烦的!” 花白凤脸一红,啐了他一口,“都什么样了,还说些疯话!” 她想起昨夜那些事,还在心跳,她当然知道爱人在想什么,可她现在只想让他静养。 “我刚才可跟孙家那丫头解释了好久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情郎的衣服放在凳子上,弯腰在那整理。 “哼!”白天羽向浴盆一靠,露出白玉般的胸膛,激起一片水花,“那个丁白云!如果不是看她已遭了报应,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一瞥眼,正望见那如一把弓般一张一弛的腰。她那么紧绷,那么筋道。那微翘的把手处,就仿佛在迎接勇士的挑战。 白天羽双眼暴凸,瞬间充血。因为英雄识好弓,这把弓—— 一弹就会响! 一射就会远! “说的好听,我看你早上抱得比谁都紧……”花白凤一回头,正望见那双红眼。 “怎么,你吃醋了?”白天羽邪邪一笑,似一个想弯弓逐鹿的英豪。 花白凤吓得目光闪躲,嗔道:“鬼才吃你的醋!衣服放在了,一会儿记得穿!别……别在被人看光了。” 说完就想逃走,可白天羽却忽然咳嗽了起来。 花白凤立即停住,又转了回来,满脸担心,“你、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抓点药……” 可刚一接近他,白天羽却一伸手,直接将她拽进了浴盆。她就如掉进了大海来,四处一顿乱抓,刚换好的裙子全都湿了。 “你疯了!”她连连捶打着白天羽的肩,却被白天羽一把揪住玉腕。 “你就是我——最好的药!”他那性感的声音略带低沉、沙哑。 随即,那把弓已被勇士拉地咻咻作响。 …… 沈三娘与谢洁如刚出门,丁白云也睁开了眼,那么好,那么准确的时机。 她现在在沈三娘的房间里,可陪在她身边的却是孙小青。一个她不需要避讳的人。 “你没事了?”孙小青一眼就看见了她,顿时笑颜如花。 “我没事!”丁白云很用力地扯着被角,表情却很冷淡,“就是昨夜没睡好——太冷了!” 孙小青一笑,“我就知道你没事,她们还想买人参……” “那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丁白云扯被角的手更用力,表情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不耐烦。 孙小青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有谁被冻了一晚,心情还好那才怪那,便又一笑,“我知道了,你是唐僧肉嘛,如果被……”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说了嘛!”丁白云忽然激动地大声喊了起来。 孙小青一愣,丁白云虽是大小姐脾气,可对她却从没有发过火,不由关心地摸了摸她额头。 丁白云也有些后悔,任由她摸,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溢出了那双大眼睛,“对不起小青,我不是故意的!” 一眨眼,两颗大大的泪珠便如露垂荷叶。 孙小青不止一次见过她哭了,可这次显然不同,因为她隐隐觉得,之前都是孩子的泪,而这次——却是大人的泪。 她心头忽地一炸,似乎想到了什么,愤然起身,“我懂了,我去帮你杀了他!” 丁白云知道她误会了,一条雪白的柔荑立即拉住她,“不是你想得那个样子,我、我很好!”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孙小青不问还好,这一问又惹得丁白云眼角掉了几颗金豆子。 “我、我真的没事……你回去去取血滴石,帮我去罗绮者取一件裙子,就是上次我说太贵那一件!” 孙小青叹了口气,丁白云心情一不好,就喜欢乱买东西。可她却不知道,这次却不那么简单。 “好吧,你等着,我去拿!”孙小青说着,就转身走了。其实她本想问:她为何要偷袭花白凤的,可现在却明显不是时候。 她突然觉得丁白云也变了!或许说她长大了。 她之前本是巴不得她长大的,可现在突然又不想了,因为人长大了,难免会有很多烦恼。 可孙小青一出门,丁白云就放声大哭起来。 老天为什么要让她碰到他?可为什么又要让他身边有别的女人?而且为什么,非要当着她的面,说了一夜的情话。 老天有时——真的是诚心戏弄人! …… 沈三娘与谢洁如从房里出来,她们想看看白天羽怎么样了。 可一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犹如拆家的声音,沈三娘的脸不禁一红,心中乱跳,她竟然又想到了阿飞。 谢洁如却一愣,反将耳朵贴在门上,“明明都很虚弱,怎么还吵起来了!”说着就要敲门。 沈三娘却赶紧拦住,“不是吵架,他们——好得很!” 谢洁如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依旧满脸的天真,“你怎么知道?” “我——” 沈三娘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仅仅一日,她跟这个平白捡来的小妹妹,也已越混越熟,可这种事还是说不出口。 “反正别管了!”她一把拉起谢洁如的手,“走,陪我去花想容买花露!” 沈三娘之前是从不用花露的,可她还记得今天早上那一幕,她又是怎么了? 谢洁如觉得大家今天都有点怪! …… 白天羽趴在床上,花白凤坐在他的腿上,把药膏涂在他红肿的腰间。 青藤带的确可以让白天羽多出几刀,但却无法抵御昨夜的阴潮与湿冷。 花白凤望着那练得犹如山峰般险峻的背肌,之前脊柱上的伤口已复发,连带着上下的两段都变得红肿不堪。 第111章 开心的开,复仇的复 这药膏虽无法治疗他的伤,却能减轻他的痛苦。 “我想——我应该先给儿子起好名字!”白天羽悠闲地趴在那里,看起来是在构画退隐的生活。 花白凤却淡淡地没有说话。 “叫——开心的开好不好?一个心儿,一个开儿,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一滴热泪却滴在了他的背脊上。 白天羽一愣,“你怎么哭了?” 花白凤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交代后事!” 白天羽一阵潸然,这个女人太了解他了。 他与无情子的对决,他不过是五五开的把握,可昨夜寒雨侵袭的腰伤发作,他现在仅剩三成。 他从无情子手指发出的声音就可以断定,他的大搜魂手早已超过当年花千树的大紫阳手。 而这两种指法,在《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中是不相上下的绝学。 他忽然觉得有些抱歉,一回手,抓起她精致的小脚,犹如把玩着一只可爱的小老虎布偶,“我把魔教大公主都惹哭了,这真是一种罪过!” 花白凤俯下身,轻轻地贴在他背上,“从嫁给你那天起,世上已没有魔教大公主,只有白天羽的女人!” 白天羽心里是满满的感动,“你放心!我一定会珍惜自己的!” “明天的比武,真的不能推么?” 白天羽叹了一声,“这场比武,代表的不仅仅是白天羽和无情子,还关系到魔教是否敢再入中原!” “我明白的!可你的伤这么重,我们可以改期,我找无情子去说!” 那忧伤的声音过后,白天羽又感到了那泪在自己背上的热。他是多么想答应她,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无情子明显想落井下石!如果我改期,他就会认准我真的有伤,花老魔……不!你爹一定会到处宣扬,动摇北方武林的士气。所以,我一定要去!而且必须打败他,只有这样魔教才能心服口服,而花老魔……不!你爹才不敢擅入中原!” 白天羽虽两次口误,可花白凤却不悲不喜,只是眼神空洞,“可这江湖太重了!不该你一个人担着,更没必要压断了脊梁!” “换成李寻欢、楚留香,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只是——这件事既轮到了我肩上,我便不能让它掉在地上。你既嫁给了白天羽,就要做好他明天就会死的准备!” “不!你必须活着,否则——我会跟你一起去死!”背上那热,忽然就变成了一大片。 白天羽一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女人都是水做的,而花白凤却是冰做的,但这座冰山,此时已在他的热血中融化。 白天羽满脸的心疼,“答应我,放弃这种想法!” “为什么?” “因为——已经有一个女人甘愿陪我去死!” 花白凤忽然愤怒地想要挣脱他,可却没有他的力气大。 “我知道你说的是金白银,你早上是多么地希望她出现!可是——我就不配陪你一起死么?” 白天羽努力地压制着她,“不是这样的,白银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我死了,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陪我去死,而她要死,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拉上我。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你得给我留个儿子!还有心儿,无论如何,你都要把他们养大。这很不容易,你——甚至可以给他们找后爹!” “啪——”的一声 花白凤抽出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脸色苍白的道:“你把我花白凤当成了什么人?” 白天羽那白皙的面颊上,明显多了块红云,“听着凤儿!为孩子们活下去,比陪我死——更要勇敢!” 花白凤已哭成了一个泪人,“你若敢死!我就敢让我们的儿子,一辈子活在仇恨和痛苦之中,我还做我的魔教大公主!我的确会改嫁,会把自己嫁给仇恨,我还会给孩子改姓,让他姓复——复仇的复!” 花白凤呜呜地哭了起来。 白天羽的心也碎了,连忙抱紧了它,“好——我不死!我不死!我怎么会死呢?我们不是约好,一起隐居的么?” “嗯!我陪你春天开荒,看嫩芽生长;夏季捕鱼,听蝉鸣长夜;秋天我们去看麦田、稻田,霜染红叶;冬天流连于关东的雪,骑马、打雪仗、堆雪人……只要你想,我给你生一堆的孩子,让他们叫开心、快乐、幸福、安康……” 白天羽的眼眶也湿润了,他紧紧地拥着她。 他九岁就入了草莽,那时根本就没有权利选择生死,一切都凭老天做主。 明月死后,他觉得每多活一天都是一种煎熬,只想心儿快点长大。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我告诉自己:他绝不能死! …… 另一间船舱里,丁白云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天棚,门一响,孙小青却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 “衣服买回来了么?” 孙小青没有回答它,而是气喘吁吁的道:“我——我丢了东西?” 丁白云从没见孙小青这般惊慌失措过,知道此事一定非同小可。 “什么东西丢了!” “我爷爷留下的半部《兵器谱》,还有——小李飞刀!” …… 海面静悄悄的,无数海鸟盘旋在大船之上,从人们的头顶掠过。 白天羽轻踱着步,步履从容。人们离他很远,只要有白天羽在,没人敢离他十步之内。 但他们却在远处议论着,还在猜测早上他的艳史。 他们每个人都不干净,但没人认识他们,因为他们都戴着面具。 不管做多少恶。回到岸边,摘下面具。每个人都是正人君子,贤妻良母,甚至冰清玉洁。 而白天羽不同,因为人们即使不认识他,也认识他身上那把刀——漆黑的刀。 他太突出,太扎眼,得罪人太多,会当凌绝顶,高处不胜寒。 人们早就开始恨他,最初是他喜欢杀人,杀不干净的人,但世上不干净的人终究太多。 之后是因为他发财。他钱多、女人多,势力大,可他又偏偏格格不入。 第112章 双雄聚首 对他曲意逢迎的人他瞧不起,对他溜须拍马的他不买账,而且即使做了他的朋友、势力,只要被他查出一点端倪,就非死不可! 直到最后,人们已不需要理由,恨就是恨,大家都恨,就跟着人恨,大家都说,就跟着人说。 但每个人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因为他有一把刀,无敌的魔刀。 他们都希望等到白天羽没有刀的那天,他们一定会心花怒放,兴奋的要死。 白天羽也知道,所以他一定要握紧自己的刀,因为刀子——就是规矩。 阿飞就在白天羽的身边,他一直抬头望天,觉得一切都很新鲜。他之前从没有见过海鸟,那么长的嘴巴,那么白的身子。 他不懂的是这么美的风景,为什么人人都喜欢戴着面具,而且会死这么多人。 他看着那些桃花奴来往于甲板上,将一具具尸体抛进大海,觉得他们真的很傻。 白天羽见到他的第一眼,心中就闪过一个名字——沈浪! 但他知道不是,因为他眼中有一丝忧郁,还没有沈浪那种已堪破世间的度量。 “他们来自桃花舫各处,生死场,销金窟、销魂帐……有的是为了争女人,有的是为了抢石头,有些不过是为了一两句话赌气,逞英雄!” “那个东瀛人说得很对,很多人都被那张面具坑了!因为没有了禁忌,每个人都露出了本性!” 白天羽一叹,“可终究有些人是永远不愿意摘的,因为他们已做了许多蠢事,现在不得不继续做下去!” “所以——你也摘了?”阿飞看着他那张英俊中略带沧桑的脸。他比自己大十几岁,又比李寻欢小十几岁,多了一些硬朗,却少了一些纸墨气。 “我从不喜欢戴着面具做人,更不喜欢戴着面具做事,即使做的是坏事,我也希望别人知道是我做的。之前之所以没摘,只是尊重这里的规矩。况且——我的刀就是我的第二张脸!” “你不喜欢戴面具,但还是戴了面具,因为每个游戏都有它的规则。只有尊重规则,又取得最后的胜利,对你才更有挑战是么?” “没错!”白天羽炯炯的目光竟对着他一笑,“你终于可以跟沈浪一样有趣了!” 阿飞脸一红,“你是我爹的朋友?” “不——我不配!我只是他的一个崇拜者。沈浪成名比我要早,那个时代,没人可以跟他比肩!” 阿飞却叹了一声,“但任何时代,都不是一个人的时代,或许只是因为你做了跟偶像截然相反的事。” 白天羽摇了摇头,“其实我们的理想都一样,只是用了不同的方法!” “不同的方法?” 白天羽点点头,那炯炯的目光盯着天际上的某个地方。 “沈浪是用他的剑感染别人,我是用我的刀惩戒别人。因为这世上每个人都不同,不可能用同一种方法!” 阿飞也眯起眼,去望白天羽望着的那个地方。 白天羽却问道:“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死这么多人?” “你刚才说过,为了争女人、抢石头、逞英雄!” 白天羽道:“这些是每天都有的,可昨天又突发了一个状况。因为他们的房间被打乱了。有的人想保守自己的秘密,所以开始杀人灭口。有的人是得了意外之财,不想归还,而只要抛了原来房间里的武器,那些滴血石就死无对证了!” 阿飞点点头,“我听说了,早上确实是这样的!可桃花舫在船底布了一层细网,不是很细小的武器,便不可能抛远……” 白天羽一笑,“正是这样,他们才要杀人,杀自己能杀的人。再把要处理的武器藏在他们身上,借着水的浮力飘走,而即使飘不走……” 阿飞动容道:“也可以达到栽赃陷害的目的?” 白天羽点了点头。 阿飞的眉头却锁了起来,“而且几天后,桃花舫还要举办一次拍卖。一个江湖人找一件趁手的武器本就不易,而且很多知名人士的武器本就是门派至宝,他们就必须倾家荡产地赎回去……” 阿飞一叹,“我想桃花舫之所以这么富足,其实一定有这个原因!” 白天羽又点头,阿飞虽然武林阅历不足,可却一点就通,十分聪明,“所以他们必须杀更多的人,赚更多的滴血石,竞争者也会越来越少。这也是之前几次离开桃花坞的人,为什么各个腰缠万贯,娇妻美妾无数,而对船上发生的事,又羞于启齿的缘故。” 白天羽无奈地一笑,大手却扫了下面前的大海,“可这些淹没在大海中的冤死鬼,反倒成了他们口中卑鄙、无耻、下流的替罪羊!” “历史——本就是胜利者书写的!”阿飞叹了一声。 白天羽那熊熊燃烧的眸子,又看向天际中那个未知的地方,“对付这种人,我的刀——就要比沈浪的剑管用了!” 阿飞回过头盯着他,因为他一直也没找到白天羽所看的那个地方。心中不由产生了几分崇敬,“你的话,我会记住的!” 白天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这种事,我以后不准备再做了!” 阿飞一愣,“为什么?” 白天羽的眸子是之前所没有过的一种色彩,“因为我发现我无力改变,只能让他们的仇恨更深!况且我已答应了一个女人,与她归隐田园,不在过问江湖之事。可是在那之前,我还有几件事要做!” “其中一件,就是与我的比武?” 白天羽笑对阿飞,阿飞笑对白天羽。海风拂过脸庞,他们竟好像空中那对盘旋的海鸟。 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对决,可却没有杀气与敌意,似乎只是为了表达某种传承。 白天羽一叹,一种释怀与放下重担的叹,声音也因此变得轻快,“说吧!我知道你想问我一些事,除了那一件,其它的,我都会知无不言!” 阿飞明白,白天羽所指的不便回答的事,一定是有关阿良的下落!而他也懂得,他是有意在给自己设置一些障碍。 第113章 梅花再现 他们那个时代的人很奇怪,总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去逼迫他们进步,虽然他并不赞成,因为他们真的很努力,也不得不努力。 不过今天见了白天羽,他反倒放下心来,白天羽至少不是个无耻小人。 “我想问你,两三年前你的印信有没有丢过?” 白天羽一愣,“确实丢过,可你怎么会知道?” 阿飞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你丢印信时,李寻欢在不在?” 他这话看似问得平淡,一颗心却控制不住地通通狂跳。 白天羽皱起眉,回忆道:“你不问,我还没想过这件事。不过我印象很深刻,就是在李寻欢决定回保定期间发现的。因为我忙着给他饯行,印信那会儿又没什么急用,所以是送走了他才去打造的!这有什么……” 他一回头,已看到了阿飞那张苍白的脸,他就如一只被泼了水的稻草人,被人冻在了甲板上。 白天羽忽觉得哪里不对,略一回想,脸色瞬间也挂不住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你最好不要听信老孙的那些无端揣测!李寻欢根本就不可能是梅花盗!” 其实阿飞问得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诓骗孙白发作《兵器谱》一事,可对白天羽如此确信李寻欢不是梅花盗,还是感到惊讶!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白天羽眼一沉,“或许——我刚才的话太绝对了!这是另一个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阿飞很奇怪白天羽的出尔反尔,“那什么时候可以回答?” 白天羽一叹,“这是一个,我会带到棺材里的秘密,你只需知道,梅花盗并不是一个坏人!” 头顶的两只水鸟还在嬉戏,甲板上是两个挺拔的身影。 “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桃花舫舫主,那个女人——就是林仙儿!” 阿飞一愣,瞬间懂了他的意思,“这点你放心!他对我来说,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便听一个声音仿如晴天霹雳,把甲板上宁静的空气撕裂。 “——梅花盗现世了!” …… 榻上是一个依旧戴着面具的男人,但他已经死了,可是任何人都知道他是谁。 因为他有十根手指。 所有人都有十根手指。但他左手少了一颗中指,右手的拇指却分叉成了两个,江湖中只有一个人这样。 左右不一伍不缺。 伍不缺不仅是个高手,还是个大侠。他之前一直戴着手套,没人会想到他竟然也会在桃花坊上,可每个人都装着糊涂。 但任何人又都知道,他今后已在江湖彻底除名。而不久后,江湖中就会出现,伍不缺行侠仗义,却被奸人所害的消息。 然后他们纷纷去吊唁,发几声天妒英才的叹息。伍家或许还会血洗一个不相干的小帮派,以当报仇除恶,让伍家的势力更盛。 他上了桃花舫这个事情,却会永远的成为一个迷,人人都不会去揭破他,因为江湖中的荣誉,需要整个江湖的人去维护。 他胸前有六颗梅花痣,只是其中一颗,正被丁白云用一把小刀刺破,从里面挑出了一颗软软的鱼刺来。她的解剖手法出乎意料的熟练。 在场的人一阵惊呼,这样细小的暗器,很快就会随着血液流进血管,可能还未来得及进入心脏,就会被彻底溶解。 他们似乎很庆幸自己来到了桃花坊,并知道了梅花伤口的秘密。 门口围了很多人,桃花舫中死一个人本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是一艘属于江湖人的船,随时都可能有人拔刀相向。 但这件事不同的是——它是一场凶杀! 丁白云和孙小青在验尸,胡疯子带着几个桃花奴守在一边。不甘寂寞的白天羽和阿飞也进了房里,因为白天羽走到哪里都拿自己当主人,而跟梅花盗有关的事,阿飞又绝不想放过。 最早发现这件事的,正是孙小青和丁白云。当丁白云听说孙小青丢了重要的东西后,马上就对照了她们之前几个房间现在所处的位置,然后就锁定了这个房间。 她是三绝老人的弟子,虽然奇门遁甲并不在三绝老人的三绝里,可却是他的剑法必修的学问。 丁白云自幼生长官家,对命案有一种特殊的嗅觉,随即就让桃花奴喊来了负责治安的胡不归。 他们又发现浴室的门是从里面栓死的。一脚踢开房门,又从里面的衣橱里搜出了一个戴着面具,捂着脸打哆嗦的女人。 三绝老人三绝中却有医术,她对验尸之事也不陌生。胡不归自然不会拒绝一个毛遂自荐的人。 而当丁白云看到白天羽走进来,更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绝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绣花枕头。 “你为什么会躲在浴室的衣橱里?”丁白云的眼睛跟解剖的刀子同样锐利。 “我、我当时正在洗澡,看见了那个凶手杀人。后来你们敲门,那个人就从窗户逃了,我一害怕就——就躲进了衣橱里。” 在场的人都看了一眼那扇窗子,这是一间典型的红衫等级房间。那窗户临海,说明凶手的轻功一定很高。 丁白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可这里并不是你的房间!” “我跟伍——我跟他是昨晚在销金窟认识的!” 在场人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一件见不得光的奸情。 白天羽却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骄扬跋扈的大小姐,审起犯人来竟有模有样——不愧是御剑丁乘风的妹子。 丁白云却一笑,“有什么可害怕的?你的武功可不弱!”她虽然不能保证这女人可以胜过凶手,但凶手若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她,恐怕也不容易。 女人颤巍巍地,警惕看了丁白云一眼。 丁白云解释道:“我在房间里找到了你的配剑,所以知道你是谁!” 孙小青刚才一进门,就急于寻找自己遗失的东西,丁白云怕她破坏现场,便把她拉住,可却发现了一柄佩剑。 “不,那不是我的!”女人赶忙否认。 丁白云的眼睛却闪过一道寒光,“可是剑上的名字,跟你手镯上刻得是同一个名字!” 第114章 飞刀与半本书 那女人慌忙把自己的手藏起来。白天羽此时已不得不佩服,因为如果她不说,自己竟也没有发现。 丁白云却又接着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你就会被认定为凶手。别说桃花舫不会放过你,就是死者的家族,门派都会四处找你!” 这是她大哥丁乘风经常用的手段,她便照猫画虎,有样学样。 那女人竟真的开始慌乱起来,“如果,如果我都说了那?” 丁白云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胡不归,这里毕竟是桃花舫说的算。 胡不归咳了两声,正色道:“我们的目的是找出凶手,你只要实话实说,我发誓会对你的身份保密!”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承认道:“是的,那配剑是我的,我——我是怕失了名节!” 现场顿时一片唏嘘,那女人的眼睛却都不敢再抬起来,就像深怕一抬眼,就被人给认了出来。 “凶手——有没有戴面具?”自从早上柳生静斋闹过那一场之后,船上已有不少人都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女人点点头,“戴着!” 现场一阵失望的叹息,这桃花舫人人戴着面具,的确给太多恶事提供了方便。 “那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女人想了一会儿,“个子偏高,中等身材,没什么特别!” “哦对了!”女人突然补充道:“可他一直咳嗽,好像感染了风寒!” “咳咳……”白天羽此时恰逢其会地咳嗽了两声,现场顿时一惊,不由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他昨夜刚刚熬过了钟楼的冷雨,即是铁打的身躯,又怎可能毫无影响?这让他不由也十分尴尬。 丁白云回头又问:“你刚才说他拿走了东西,你可看清了是什么东西?” 那女子抬起头,很确定的说:“半本书和一柄飞刀!” 孙小青如遭雷击,立时愣在了当场。 书和飞刀?而且是半本书? 现场的其它人却在疑惑,这两样东西都不是什么珍贵东西,怎么可能有人入室杀人,只为了来偷它们? 白天羽的眼睛却一直在乱转,梅花伤口?飞刀?这怎么好像不太对?便也沉着声问道:“飞刀?你确定么?” 女人点点头,“绝对错不了!三寸七分长——李寻欢的飞刀!” 李寻欢三个字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 同样是飞刀,依然是凡铁,但沾上了他的名字,意义已完全不同 可那李寻欢,不也正是一个爱咳嗽的病痨鬼么? “李寻欢?梅花盗?这不,这不正对应了那戏台上那出戏么?”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可一当看到白天羽和阿飞,又不由闭了嘴。 白天羽为那出戏大闹销魂帐的事,如今已传遍了整个桃花舫,现在飞剑客又上了船,他们都是李寻欢的朋友,这让他们说话不得不加倍小心。 “可你们的房间里怎么会有李寻欢的飞刀?而且你怎么确定那就是李寻欢的飞刀?”阿飞冷冷的问。 女人道:“昨夜船舱变化的时候,莫名奇妙地就出现在这里了,我并不认识,是——是他说的!” 她朝伍不缺的尸体一指,“他曾有幸与李寻欢并肩作战,所以曾见过他的飞刀。” 白天羽皱着眉,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听她这么说,便想拿出自己那把让她辨认,可突然又想起已交给了沈三娘。 在场的人此时又开始议论纷纷。 “梅花盗不是林仙儿么?” “我怎么听说是李寻欢?” “据说两年前的梅花盗是林仙儿的诡计,想要嫁祸给李寻欢。” “可真的梅花盗,不说已经死了,或隐退江湖了么?” 阿飞却看了一眼白天羽,他知道白天羽知晓一切,可却不懂他为什么非要隐瞒。 “梅花盗为什么要偷李寻欢的飞刀?” “之前一直传闻李寻欢也在船上,看来、确实是真的!” “难道——是他飞刀遗失,只能用梅花针……” 阿飞冰冷的眸子立刻射了过去,那些议论的人群又纷纷闭了嘴。 白天羽的眉毛却拧着,他此时也很不解:如果李寻欢真的在船上,可他为什么一直不肯现身那? 如果他真的在,即使躲着自己,可总不该连阿飞都躲着啊!可如果又是别人的一场阴谋,又是为了什么那? 难道这个人的目的,是想嫁祸李寻欢,再借桃花舫之手除掉他? 孙小青和丁白云却对视了一眼。因为只有她俩知道:李寻欢正在保定戒酒,而孙小红正在陪他戒酒,但她们却不能说。 而且,他们也想看看龙小云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胡不归此时却开了口,“那半本书,又是什么东西?” 阿飞也有同样的疑问,不由也将眼神射向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顿时慌乱了,“这个,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只是那上面有好多人的名字……” 孙小青这时却截断了她的话,“这件事现在不方便说,一会儿我会解释!” 阿飞不懂这件事怎么又跟她扯上了关系,不由也是一愣。 “龙小云!” 而在这时,白天羽却忽然冷冷地唤了一句,他还是那样站在那里,一动没动,甚至让人怀疑他是自言自语。 门口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懂白天羽为何会忽然叫出这个名字,而他们也不知这个龙小云是谁。 孙小青跟丁白云也很奇怪,因为自从上了船,龙小云便如同人间蒸发了。早上白天羽发生那么大的事,都不见他的影子,现在又怎么可能出现那? 可良久,人群中还真有人回了一声,“云儿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丁白云,孙小青也一阵诧异。 其实白天羽只是猜测,因为这件事与梅花盗有关,而梅花盗曾经在兴云庄,也就是现在的李园出现过。龙小云一直对当年那些事耿耿于怀,他不可能会错过。 而且也猜到,如果龙小云真的在,就绝对不敢不回答。因为那孩子太聪明,太谨慎。他即使戴着面具,甚至易了容,还是不敢赌——自己一定就认不出他! 第115章 一夫当关 “你过来!” 白天羽头也不转,因为越是这样,他就会显得越自信,而龙小云也就更加摸不着他的底。 果然,龙小云已挤开人群走了进来,他脸上还戴着面具,却已换了一个新发式,明显是在躲着自己。 跟白天羽一样注视他的,还有孙小青和丁白云。因为他们跟白天羽想的一样,他们都想见证一下,到底是不是龙小云易容成了李寻欢。 白天羽又望向那个打着哆嗦的女人,他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如果是龙小云易容成的李寻欢,这女人不可能一点会反应都没有。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天羽咳了两声,便转到了别的话题上,“是你约李寻欢来的?” 他并没有问龙小云这一天多都去哪了,因为这里处处都是吃喝嫖赌,龙小云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所以这几乎等同于废话。 龙小云先看了阿飞一眼,眼睛里竟有种十分古怪的神色,然后才道:“是的!” “你跟他比得什么,他会输给了你?” 龙小云道:“我跟他比,林诗音更爱谁!”他的声音中听起来有一种憎恨的意味。 孙小青和丁白云却知道他在说谎,而阿飞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一年时间,当初那个小混蛋已长高了很多,已然是一个半大小子的形象,想来——也更坏了! 而且听说他被李寻欢废掉武功之后,又在《怜花宝鉴》上找到了恢复之法,现在的武功已不知到了那种程度。 在场的人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想起面前这位龙小云是谁了,岂不就是兴云庄庄主龙啸云与林诗音之子? “你昨天到现在,一直一个人么?”白天羽的眼睛如一把刀子,好像并不想轻易放过他。 龙小云心中却恨得痒痒,他自然明白白天羽在想什么,“我,我……” “她一直跟我在一起!”人群中忽有一个女声回答,人们都愣住了。 因为——她是林仙儿! 可在别人眼中,她却只是桃花舫舫主。阿飞虽然早对林仙儿释怀了,可看到龙小云那充满坏水的眼睛,心里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甚至让阿飞已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他,可这时,孙小青却拉住了他。 而也在同时,林仙儿也上来拉住了龙小云的手,“小云是我外甥,我多照顾他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仿佛没有看见阿飞,而阿飞没有戴面具,甚至连桃花舫的衣服都没有穿。 白天羽的眼神却亮成了一把刀。 因为他已注意到了阿飞的脸色,他真替他感到不值。一瞬间,千种念头闪过脑海,白天羽却只是冷冷一笑。 “好,很好!” 心里却后悔昨晚为什么不把她彻底毁了。 正在这时,胡不归手下的一个桃花奴却闯了进来,冲着胡不归大叫:“胡大爷,出事了!” 他见林仙儿也在场,便立即对两人耳语了几句。 林仙儿没什么反应,胡不归却脸色大变,竟然少有的暴躁起来,“什么?” 胡不归说完,便急匆匆地向外奔去。 林仙儿却冲白天羽一笑,“白堂主,小云——借我几天!”说着,竟拉着龙小云走了。而龙小云,竟也真的头也没回。 在白天羽跟着他所憎恨的那些仇人,想分辨他是不是凶手的时候,他已彻底心寒。 又或许,在他心里:不论白天羽还是阿飞,都已是——一个死人! …… 最底层的甲板,最低等级的货仓,甚至每人身下只有草席容身。 柳生静斋后背倚着门框,一只穿了两趾白袜的脚,踏着另一边的门边。 地上立着的,是那把古怪的大太刀。 他身上印着花的武士服已满是窟窿,窟窿中还渗着血,他却全然不顾。 他面前已堆满了人,死人!层层叠叠的如同一座小山。 其实不仅是门口,他是从船舱里活活杀出来的。他杀了一路,也死了一路的人,这才有机会守在门口,一夫当关! 他的刀不仅快,而且残忍。 他杀过的人不论横的、纵的,无一例外都被一刀两断。 那地上殷红的鲜血,混合着白粥与咸菜,让人看上去直欲作呕。 他的对面还剩二十几个人,这些人已被他杀了一半,可能存活下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们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穿着或橙或黄的衣服,个个咬牙切齿,攥着刀的手都是汗,已没有一个再敢冲上去。 他们本以为会轻易解决这些下等舱里的人,却没想到这个东瀛人竟是这样的好手。 他仿佛不是个人,不知道痛,只懂向前,不懂向后。 “我真不懂你们这些人!为何有高贵的船舱不用,却非要抢我们的货舱。而且,连我们的稀饭也要打翻!”他还是那种生疏,不很标准,却又能听得懂的汉语。 其实他也到了强弩之末,因为敢到桃花舫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虽然他能守住让他们进不来,可自己想出去,也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货舱不会变幻,他们辛苦赚来的石头,就不会丢。他们想把我们全部饿死,这里他们就可以用了!” 说话的是樱子,她忽然从柳生静斋身后出现,冷冷地看着面前那些人。 “可为什么不考虑我们?” “因为我们的死活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在乎自己活得好不好!” 面前那个戴着面具,穿着橙衫的矮胖子凶狠的哼了一声,“我看你们能坚持多久!你们出不去,送饭的也进不来,这里早晚会被我们接手! 一个人可以不怕痛,但绝对不可能不怕饿。即使他真的是一只虎,一只狮,也已是一只困兽。 船舱内都是血腥气,那些堆在地上的尸体,令人直欲作呕。 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在田心耳边回荡着。 她望着地上那把刀。它质朴、粗砺,被猪皮包着,却是神圣的——屠狗刀! 柳生静斋虽然把那些恶人杀了出去,可船舱内受伤的也大有人在。 相较之下,货舱的战力的确会差很多。毕竟他们都是没有下线,或被淘汰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田心。 第116章 武士断踝 而田心——一直没有动手! 这把刀只屠狗,不杀人!这是祖辈的教诲。 她曾因一己之私犯过错,也为这个错,错过了最美的华年。 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而此刻却开始怀疑。 她怀疑的不是祖辈,而是怀疑对狗的定义。 货舱的人,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早上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而她们这些回来的人,却遭到了几十个高手的伏击。 柳生静斋虽将他们赶了出去,可也被他们彻底困死在门内。 而他们的理由,竟然只是为了抢夺他们仅有的落脚之处,来扩展他们自己的领地。 戴着面具的天竺僧人,双目合十,依旧盘腿坐在货箱下。 从到了船上开始,他就一直没有动过,仿佛真的是泥塑的。 谁也不知他可以多久不进食,有没有睡过觉。 他的心在西方极乐,并不是人间——但他,能闻到血腥气么? 万事空,万法空,万相空。 ——这是佛祖的训诫。 ——他不能忤逆佛祖。 门外的樱子却抽出了丈夫腰间那支胁差。一只脚,已踏出了门。 “你干什么?”柳生用那支大太刀拦住了她。 “里面伤员太多,我要去拿一些药,再去肉林换一桶鱼粥!” “你不能去……”柳生静斋没有直说,因为他已是强弩之末,并没有能力再保护她。 而凭樱子的武功,根本没可能闯出去。 这时,甲板突然一阵骚动,好像正跑过来很多人。 一个声音大喊着:“就在前面,一个倭寇,杀了我们很多中土人!” 那说话的声音有点娘娘腔,可又想不起来是谁。 跑过来又发现,他还是个极不起眼的人。即使扔进人堆里,转眼就会找不出来,但他橙色的衣衫却很醒目,腰间还插着两支混铁判官笔。 他带来的人衣衫更醒目,他们都是一身红衫,那是三个老者。 因为他们虽然戴着面具,但两鬓都很白。他们一胖一瘦,胖的用一对钩,瘦的用一把枪——链子枪。 最中央的花白胡子,趾高气昂,手中提着一把九环大刀。 其实他现在常用的是一把金刀,只是那把金刀,已成了花宝会的商品。 好在他的大徒弟一直会带着他年轻时用过的一把九环刀,那是他曾经纵横渤海的武器。 可惜那位野心勃勃的大徒弟,现在已毙在了他的掌下。 三人在门前停下,眼中闪过一些恐惧,因为他们看到了满地的死人,这并不是普通的东瀛人。 可紧接着他们的眼睛又亮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好看的东瀛女人,而她身边那个男人已浑身是伤。 那不起眼的人已得意地笑了两声,“哼哼,这三位爷年轻时就是专砍倭寇的。今天,有你们好果子吃!” 那白胡子的老人咳了两声,“你们这两个倭寇,好大的胆子!” 柳生静斋抬起了眼,“我们不是倭寇,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大和人!” 那使双钩的胖子阴冷地一笑,“倭寇都是大和人,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倭寇?” 柳生静斋摇了摇头,“大和人不都是倭寇,大和人也恨倭寇!” “哼——强词夺理!”那瘦老人已将手中的链子枪一展,“只要是大和人就该死,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藤原樱子默默说道:“别跟他们说了,他们是为了抢夺我们的住所,连自己的同胞都害,这不过是一个借口。” “哼——臭婊子!” 那使链子枪的骂了一声,枪头一抖,一道流星。樱子忙一侧头,那枪头便刺入了她背后的船板之中。 樱子见正是机会,便要横刀赶来,却见那老人突然上前一步,绷直的铁链一抖,直接砸在她的脸上。 她的武功本就不高,又从没见过如此古怪的武器,险些就要被打得晕厥外地。 柳生静斋这时也出了手,却是挥刀去斩那老人刺在船板上的铁链,他想先救了妻子的急。 而那使刀老者,使钩老者也同时出手,使刀的削他上盘,使钩的攻他下盘。 柳生的刀已不如此前快,可那链子枪却不慢,而且这本就是他的诱敌之计。 他右手又只一抖,那枪尖已从木板上飞回,一条铁链却正将樱子的脖子套个正着。 柳生静斋一刀砍空,忙又挥刀救援自己。可上盘虽挡住了金刀,一条腿却被下盘的一只钩勾住,那老者只一扯,他便已摔在地上。 同时,那边的樱子本欲顺势斩那老者的脖子,却被他一个手刀打翻在地。 “好——” 周围立即响起一片掌声,竟纷纷叫起好来。 这三位老者配合默契,只一个回合,两个倭寇已伤了一个,生擒一个。 他们年轻时专门与倭寇作战,对他们的刀再熟不过,正是倭刀的克星! 那边柳生静斋的脚踝还被铁钩勾着,那铁钩内中有刃,让地上挣扎的他越拖越近。 突地,他怒目圆睁,一刀便向脚上的铁钩斩去。 “噗——”的一声,一蓬鲜血,飞出了一只脚,一只穿着两趾白袜的脚。 人们都以为他是要把铁钩磕掉,却没想到他斩断了自己的脚踝。 就在人们愣住的时候,他已一刀刺出。顿时有人“啊——”一声,又是一阵鲜血。 樱子已被他救了回去,却有一个人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却并不是那使链子枪的老者,而是最开始那个拿刀的,懦弱的矮胖子。 关键时刻,使枪的老者却拉他当了挡箭牌。 矮胖子重重地倒在甲板上,那边救回樱子的柳生却没有倒。他的大太刀插在地上,已然成了他一条新的腿。 这东瀛人到底是不是人?怎么竟能如此的不怕痛? “柳生——”樱子看着他断掉的脚踝,痛苦地唤了一声。 柳生静斋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痛苦的道:“你们中土人比武,好没规矩?” 那白发老者阴恻恻的道:“这不是比武!这是除贼!” 田心一直在看着面前那柄刀——屠狗刀! 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看不到,却能猜到个大概。 第117章 传刀破阵 柳生静斋即使是个铁人,现在也该倒了。而如果他倒了,这里将彻底地沦为——屠宰场! 她看着那把刀,眼睛里的火光熊熊燃烧着。 对面的天竺僧人还是稳坐泰山,心无旁骛。 或许心在菩提下洗莲台,或许人在须弥山造浮屠。或许在问佛祖:何以成佛? 柳生静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条胳膊拄着那柄大太刀。面目却十分冷酷,一天不进水食,如今又重伤在身,却似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你下去。” “柳生……” “你下去!”柳生静斋一声大吼。 樱子只好抹着泪退了下去。 白发老者这时冲另两个老者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瞬间散开,将柳生静斋围了起来。 这又是长期作战总结的战术。 “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昔年杀狗阵的厉害!”老者话音一落,一刀就刺了过去。 柳生以刀一搪,身体却一歪,他毕竟刚刚失去左脚,身体不能平衡,顿时打了个踉跄。 双钩这时又来钩他刀刃,那双钩本就是长兵器的克星。柳生静斋不会克制,一下便被钩个正着。 “斜刀击右!” 突然有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柳生静斋一屏。忙将刀斜刺里一抽,躲开双钩,却用剑柄击中了另一侧使枪老者的胸口。 那老者被大太刀的刀柄击中,顿时吐出一口老血。 三个老者同时一愣,他们也听到了门里那个女人的声音。 她怎么会破杀狗阵? 三人的冷汗立时冒了出来,这一定是巧合,他们再次围着柳生静斋绕起了圈子。 忽地,使双钩的率先出手,却是里勾外连一记险招,柳生静斋刀刃相接,便想透过那钩眼刺死对方。可那人右手钩又到,却是一个交剪生生把他大刀缠住。 与此同时,他一个踉跄又被那链子枪卷住仅有的一条腿。转瞬便把他拽倒在地上。 “得手,上!”使双钩的一声大吼。 那九环大刀一个力劈华山,已直向柳生头顶劈来。柳生大刀被锁,手脚皆被缠住,只有待死。 “推刀横切!” 门里那声音再次传来。 柳生忙将刀柄向上一推,“锵”一声,却是正挡住九环大刀的一击。 他横里一切,那大刀已借着两刀的震力,从钩里脱出,只斩持刀老者的前胸。 “嗤——”一声。 那持九环刀的老者慌忙后撤,而柳生的大刀也已高高扬起,招已用老。 “倒转腋刺!”那声音还在说。 柳生不由惊惧,忙倒转刀锋,将那长刀从腋下刺去。 腿上顿时一松。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那持刀老者胸前的棉衣已被切开,正随风飘着棉花。 那使钩的失了重心,已瞬间跌出六七步。 那使枪早已将枪扔了,下腹被大刀所伤,正往外淌着血。 如果不是柳生静斋筋疲力竭,刀速不足之前的十分有一;如果不是他缺了一脚,动作迟缓;如果不是他们也能听到女人的提醒;如果不是这三位老人武功实在精湛。 就是只少了其中一个如果,这三人中便已有两人死在刀下了! 此人到底是谁? 想破这杀狗阵,既要会使倭刀,又要懂得杀狗阵,否则根本不可能以倭刀破杀狗阵。 持刀老者双颊抽搐,冲门里喊道:“阁下何方高人,何不出来见教!” 满面冰霜的田心,已从那门里走了出来。她手中提着一把武器,用猪皮包着,只露出一个极简陋的刀柄,看不清是什么! 而田心也看着他们手中的武器,“九环刀周直,双钩客耿远,链子枪贾周全,你们是当年辽东杀狗营的人!”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那使链子枪惊道。 田心眼皮一垂,“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创出这杀狗阵之人?” 三个老者眼神不由一阵收缩。 “当年你们与田天祥八拜之交,人称渤海四鲨。田天祥以你们的武器为标准,创出了杀狗阵。命你们每人统领一百人,对战倭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来你们却为了钱财,与贪官、倭寇勾结,想在渤海建立一支伪寇,骗取朝廷粮饷并搜刮民脂民膏,对也不对?” “你,你胡说!”那白发老者不由浑身颤抖,上前一步。 田心却仍在继续说下去,“田天祥不肯与你们同流合污,你们怕事情败露,反制造伪证,诬陷田天祥。之后事情败露,你们便改名换姓,隐藏于民间。可田家二百余口已满门抄斩。只有一个奶娘带出了一个女婴,她叫——田心!” 田心手在腰间一按,一把粗砺的大刀,已在掌中盘旋不断,仿如一轮皎洁的圆月。 “屠狗刀!” 三位老人心中大惊,已顾不得体面,扭头就逃。 可田心手中的圆月已掷了出去,那圆月便如长了眼睛,照了一地白光,下了一阵血雨,刮起一阵腥风! 三颗白首的头颅,转眼落在地上,那刀却又回到了田心手里。 屠狗刀——只杀狗!不杀人! 那个十分不起眼的人,万没料到会有这种变化,他带来的人也都没人再敢言语。 “呸——” 他朝那白发老者死去的尸首唾了一口,“本还敬重你们是大侠,没想到却是如此不义的小人!” “对!” “没错!” 他身边的人也跟着纷纷附和。 不起眼的人已冲田心一拱手,“女侠放心!这三颗狗头的丑事,马上就会传遍整个江湖,定会还田家以公道!” “对!” “没错!” 身边的人又跟着附和。 田心没有说话,一边的樱子却已横着那把小刀走上前来。 那不起眼的人退了一步,便想趁势逃走。却撞到了一面肉嘟嘟的墙。 那肉墙一副笑脸,他是胡不归。 他的身边,还有满目含笑的林仙儿与满眼坏水的龙小云。 其实她们在柳生静斋断脚救人时便已经到了,可胡不归却被林仙儿拦住。他只好停下,他也想多观望一会儿,因为他心里——再盼着田心出刀。 田心的负罪感太重了,如果这关不过,她一生都不会快乐! 第118章 半本书 所以他在赌,而就像他一直的好运气一样,他又赌赢了! “胡,胡爷!”那不起眼的男人看了一眼林仙儿,却又不知该怎么叫,“刚才这里有人闹事,还,还好有女侠出面!” 胡不归笑嘻嘻地摇摇头,手一扬,不知何时多了一对判官笔,正在他指间飞速的旋转着。 那不起眼的男人忙向腰上一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愣是不知何时被胡不归取走的。 胡不归已道:“不敢不敢!在你泰岳大侠面前,我可不想当这个爷爷!” 林仙儿知道他话里有话,也禁不住笑出了声。 柳生、樱子诸人这才想起来,这人正是早上高喊:剃龙头!又被吓尿了裤子。之后拿回铁剑又转手扔掉的——马青阳! “你,你——” 马青阳退了几步,却见判官笔已被胡不归随手捏做一团,伸指在他耳边只一弹。他耳朵顿时一热,伸手一捂又湿又黏。 原来却是一只耳朵生生被胡不归给弹丢了。 胡不归将那一团烂铁丢在地上,一笑,“摘不摘面具是你的事儿,但你这样不起眼的人,留个记号——只好不坏!” 马青阳眼中一阵羞愤,却又不敢说什么。 胡不归身边的林仙儿却一直在注视着拄着大太刀的柳生静斋。 她跟胡疯子虽然都在一旁观望了好久,但观察的人却并不是一个。 她看着他那只断了的脚,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柳生先生,你今晚不必去了!” …… “我爷爷当年所着的《兵器谱》,其实最初叫《百杰谱》,因为它分为上下两部,共计一百人。当年他先作好了上半部,前五十人,并让那个送关东烟的女人,带回给你校对。那女人大概是没想到还有下半部,就没有回来取。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上半部的《兵器谱》开始在江湖流传,并引起一片腥风血雨!” 孙小青把当年那个误会解释给白天羽听,白天羽却一直眉头深锁,他之前已猜到这件事另有蹊跷。但对于这个给孙白发送了十八年关东烟的女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孙驼子离开平江已太久,想来也不知道。 他沉吟了良久才道:“十八年前,正是我刀退花千树的次年。可那时,我与白银都还没有认识。我在草莽打拼,身边只有天勇、马三几人……别说女眷,就连下人都并无一个!” 他又抬头望天,“这个女人能为此钻营了十八年,可见背后隐藏的阴谋一定非同小可!” 丁白云望着走在自己前面的白天羽。他比阿飞高出一头,也魁梧许多,他就像一座大山,挡去了自己面前的风。 他脚步稳健,龙行虎步,仿佛身在哪里都是天生的主角。 江湖中有很多英雄,丁白云也见过许多。甚至还在她很小的时候,无数英雄就踏破丁家的门槛,或是拜见他大哥,或是上门求亲。 丁白云却一个都看不上,丁乘风也看不上。 丁乘风跟她在私下说:当今江湖他只认为两个人是英雄,一个是小李探花,一个就是神刀无敌。 她不得不佩服大哥的眼光,他已见过了李寻欢,他的确是那么的儒雅而富有魅力。白天羽与他相比,有太多的缺点,可奇怪的是他会让她莫名的心动。 人与人的感情,真的很难说清楚。 “可上半部与下半部又有什么不同?”阿飞之前也不知这件事,此时不由问道。 “最大的不同,就是上半部人物武功更高,可年纪也偏大。而下半部人物武功虽略低,却都是更具潜力的年轻才俊!” 听到这,白天羽陡然止步,惊道:“那岂不是说,前半部的《兵器谱》是武林的今天,而后半部的《兵器谱》——是武林的明天?” 他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了脚步,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弥漫在周遭的空气里。 武林的今天,已经引起了无数的杀戮,如果武林的明天……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孙小青不由急得哭了出来,“我该死!都是我该死!”丁白云忙上前劝她。 白天羽却一声长叹,“希望是我们想多了!但愿他只是为了偷走飞刀,嫁祸李寻欢,而对那半部《兵器谱》只是顺手为之!” 阿飞一愣,“你是说此人有可能意在嫁祸李寻欢?” 白天羽点点头,“他伪装成梅花盗的杀人手法,而又有意模仿李寻欢的咳嗽,偷走飞刀,不是没有可能。而这种可能——目前反而成了对我们最有利的!”他也不由自嘲地一笑。 所有人都懂他的意思,一个李寻欢的受辱,总好过一个武林的危机,虽然他们都是李寻欢的朋友。 孙小青想了想,“可伪装梅花盗的,有没有可能是龙小云?” 白天羽目光深沉,“至少这次不是,因为他根本来不及!事情刚刚发生就被你们撞破了,而我们刚才也看到了龙小云的衣着,跟那女人的反应。” 孙小青泪眼一转,白天羽说的“至少这次”是什么意思?还有哪一次?这不得不让他想起她爷爷的死,难道是白天羽掌握了什么线索? 丁白云这时也开了口,“可你又为什么那么确定梅花盗是伪装的?为什么就不可能是真的梅花盗?” 昨夜那件事后,两人一直都在避免对话。白天羽此时一侧头,两人目光一触,丁白云的脸刷就红了。 可白天羽竟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挥袖子大步而去。 “你——” 丁白云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她竟然发现没有白天羽遮住的海风——原来这么冷! 孙小青也愣住了!因为她发现丁白云的眼神,已不再是一个女孩——而是女人! 而且,这眼神像极了那夜林诗音想起李寻欢。 阿飞却在猜,这个梅花盗的秘密,对白天羽来说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丁白云自己却懂,这完全是在怨恨自己昨晚偷袭花白凤,那个女人——为何就对他那么重要! …… 第119章 借运气的人 销魂帐的对面是销金窟,销魂帐是妓院,销金窟是赌场。 有人说:赌场比妓院可怕,因为妓院是让男人一夜间多个女人。 而赌场,却能让男人一夜间,连唯一的女人也归了别人。 妓院是慢慢消磨男人的意志,而赌场却能一夜之间,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今天的赌场特别忙,因为有太多人得了不义之财。钱来的太容易的人,一定会光顾赌场。 而赌场,也能让他们的不义之财,迅速洗白。其实,大人物从来不肯与人拼运气,搏命的往往是鸡鸣狗盗,贩夫走卒。 销魂帐的老大是萧更流、唐媚夫妇,销金窟的老大的却是无情子。 而无情子此时手中转动着一对铁球,正注意着场子中的一个女人。 她没有戴面具,甚至没穿桃花舫配发的衣服。但她的那件依旧红艳艳的,只是十分暴露。 这是她的本钱,很好,很贵的本钱。 她翘着腿,抽着烟袋,吐着薄薄的烟雾。 每个女人都会嫉妒她,因为她是上天的宠儿,男人的宠物。 男人喜欢女人哪里大,她就哪里大,男人喜欢女人哪里小,她就哪里小。 她就是为老天,为了男人们而生的。 然而,这些地方,都被她露着,就像如果要出千,她都没有地方可藏牌。 她的笑很风流。 无情子的眼神有多无情,她的笑就有多风流。 因为她是——风红笑。 她早上来时,对一个男人喷了口烟,对他说:“我拿自己,跟你赌一把!” 那男人的眼睛就像要喷出火来,“什么意思?” “玩什么你选,我输了脱一件衣服,你输了给我十个石头!” 男人怜悯的看着她,“你的衣服并不多!” 风红笑勾起腿,坐上桌子,“其实我只有上下两件,里面什么都没穿!” 她的话引来了赌场所有的人,于是这场赌局就开始了。 那个男人已倾家荡产,换了另一个。一个个男人倾家荡产,却没一个能脱掉她身上的衣服。 谁都知道她出了千,可却看不到一丝把柄。 每个男人都不信邪,都想赢她一次,或抓住她出千。 一直到她手边的石头已堆成小山。 她就一直转着烟杆,任凭别人换任意一种赌法。 无情子知道,这女人一定是个暗器好手。 虽然未必每个老千都是暗器好手,但暗器好手一定是个好老千。 因为她们手上的小肌肉群,更敏感、更柔软、更快速、更灵活,也更有爆发力。 “我想跟你赌一把!” 直到无情子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的脸才抬了起来。 “不过我不想脱你的衣服,我只想要你的运气!” “要我的运气?” “是的,因为你说你,从小到大,从来没输过,而我从小到大,一次没赢过!” 风红笑一笑,“那你还赌?” “也许我的命,正好克你的命!” “你要输了呢?” “我把命给你!” “可我要输了,又怎么把运气给你呢?” “只要你斩掉自己的四肢就可以了!”无情子无比认真,又仿佛很大度的说。 现场顿时静了下来,没人见过这么无礼的赌局,也没人敢想象,这么美丽的人要斩断自己的四肢。 风红笑觉得她不像在开玩笑,不由道,“你可知道什么叫赌?” “什么叫赌?” “赌就如同做生意,用我的本钱,赢我想要的东西!” “的确!” “但我不喜欢你的命,我却很喜欢自己的四肢,所以我不会赌!” “今天你必须赌!” 风红笑脸色一变,“我若是不赌呢?” “那就脱光你的衣服,以后不准再来!” 女人美丽的腮角,不由跳了一下,“这里是赌场,不是生死场,你不尊重这里,所以运气也不会好!” “因为我的命对你很有用,你应该感兴趣!” “为什么?” “因为我说的命,不是生命,而是命运,你要赢了我,我一生的命运就归你,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哪怕是我的妻儿老小,父母兄弟!” 风红笑眼珠转了转,“这还稍微有点意思,你想赌什么?” “赌我能不能胜白天羽?” “什么?” “我若胜了白天羽,算你赢!我若输了白天羽,算你输!” 风红笑一愣,“原来你这个赌局,不用我亲自动手?” “我说了,我只是想要你的运气!” “也就是说,我的命运跟你的命运绑在了一起?我必须盼着你赢了白天羽?” “你可以这么理解!” 风红笑咯咯一笑,“我必须说,你勾起了我一点兴趣!” …… 望海楼中的一座大殿。 正中央供奉着一位怪神,他是石塑的,已不知经过有多少岁月。 之所以说它怪,因为这是任何人之前从没有见过的形象。 他那张大嘴,几乎占据了整个面孔,仅在快到额头的部分,才挤出两只铜铃大的眼睛。而且那张嘴,还是个六角形,仿如花瓣的嘴,无论里外,都生满了白森森的利牙! 他左手持镜,右手持剑,身披重甲,臂挽霞帔,面目怪诞而凶恶。 可最奇怪的却是,它那霞帔是由无数条毒蛇组成。每条毒蛇都血口大张,龇牙吐信。 这是一座谁也看不懂,半人半兽的神只。 神只前的桌案上供奉的却是鱼,掐头去尾生的海鱼。 林仙儿就跪在那怪神下面,一动也不敢动,这里除了她没有别人。昨天被白天羽划破的脸皮儿,巧妙地镶了一缕金丝,使她整个人更显妖娆。如果不知她脸上有伤,甚至会以为她是故意为之,林仙儿的确是个精致又心怀锦绣之人。 炉中的檀香升腾,迷离着怪神那张凶恶的脸,他竟然说话了。 “你昨天做的那件事,很不明智!”那声音很厚,怪诞,既像是发自空中,又像是源自海底。 林仙儿恭敬的回,“实在是被白天羽气坏了!而且他既不能被我们所用,早晚就是我们的敌人,不如尽早除去!” “可我只知道,他还活得好好的!”那怪神在发怒,连石塑的身体似乎都颤抖起来。 第120章 飞走的信鸽 林仙儿不自觉的害怕,忙垂首道:“是属下无能!” 那怪神努力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的道:“白天羽没有死,如今飞剑客又来了,你得多上点心了!” 林仙儿道:“不必担心,白天羽已经失了威信。阿飞,我自有办法对付,只是……” “只是什么?” “今天又出现了一个难缠的东瀛人,好在他已受了重伤!” “东瀛人?”那怪神的声音仿佛在思索,“不用管他,一个个对付,最主要的还是白天羽!” “是!但苗天王与唐媚夫妇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也输了,如今就只剩无情子,胡不归了,还有……还有您说的那张神秘底牌!” “胡不归不容易差使,他信奉的只是桃花菩萨,而无情子很快就会出手,也许——会带给我们什么惊喜!” “明白!”林仙儿回了一声,但紧接着又道:“还有一事。” “什么事?” “我们之前派出的一个桃花奴,好像不太对。” “有什么不对?” “她没在销魂窟挂牌,而且经常不见人。” “有这种事?”那个声音又开始沉思,“她的下线是谁?” “孙小红!” “李寻欢的那个姘头?” “正是!” 那声音又沉默了良久,“孙小红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没有,她只是挂牌在销魂窟说书,而且……” “而且什么?” “她经常跟之前代阿飞上船的孙小青在一起!” “这两人是亲姐妹,似乎没什么不合理呀!” 林仙儿低垂的脸上眼睛翻动了一下,“我是说,如今孙小红跟阿飞都出现了,只怕真像白天羽说的那样,李寻欢也随时可能出现!” “咔叭”一声。 那怪诞的神像不知为何发出这种声音,林仙儿又禁不住挑了挑眼皮。 “密切监视以上人等,我会让我的神秘底牌——尽快出现的!” “是,海神!” 那恐怖的声音再次笑了起来,“这场花宝大会,一定很好看!” 林仙儿的嘴角,也扯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从望海楼里出来,等待她的是已换上公子装束的龙小云。 这个半大孩子现在越来越有男人味了,她不自禁地在他的下巴上挑了一下,就真像是一个阿姨,逗着自己刚长大的小外甥。 龙小云一笑,只是从袖子中掏出一只信鸽递给她。 他心里明白:现在这里已不是保定府,而他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龙家少爷,现在什么都要依靠这个婊子。 而更可恨的是:自己越长大,才越懂得她的好处。 他们就那样,一起看着那只鸽子飞上半空,那鸽子的腿上紧紧绑了半册残书。 …… 今宵子时,天字子号:震离兑温柔乡,夫妻再续前缘。 落款:仙。 阿飞看着掌中那一页黄笺,眉宇间布满阴霾。 孙小青仿佛又看到了无名客栈中,那个独自舔伤的阿飞。 文字中已在清楚不过,派人送信的是林仙儿。 “我记得——她好像请了那个东瀛人!” 孙小青不想替阿飞做决定,可关键的事她还是要提醒他。 丁白云道:“我问了,送信的人说,那个东瀛人腿断了!” 是丁白云在门口接到了这封信,她也奇怪,所以问得很仔细。 “她把阿飞当成什么了?”丁白云咬牙切齿。 飞剑客与林仙儿的事,已绝不是江湖的秘密,她现在甚至想杀了林仙儿。 “也许,她真的是想见阿飞!那个东瀛人——或许只是借口。” 孙小青的话,大度的自己都不信,她只是不想继续伤害阿飞。 “可白天羽又怎么解释?”丁白云却丝毫不给她情面。 她刚才已经跟阿飞说了这件事,林仙儿第一个约的是白天羽,她自己也不懂为何要这样说。 阿飞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一页纸,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才道:“我在想,我要不要去!” “当然是不去!”孙小青没说话,丁白云却忍不住了。 “我如果去了,她一定会很得意。可如果我不去,是不是又说明——我还在乎她?” 这句话,却让丁白云愣住了。 其实阿飞本是想去的,因为他有太多的事要问林仙儿,但他却觉得:现在并不是时候。因为他不想让孙小青有什么误解。 “小丁,你先出去,我有话对阿飞说。” 丁白云叹了口气,“好!你们自己决定!”她说着,就出去把房门关了。 丁白云刚一出门,孙小青却猛地扑到了阿飞怀里,双腿紧紧地盘在阿飞腰上。脸色潮红,娇羞地枕上阿飞的胸膛。 阿飞脸色发窘,他不懂一向保守的孙小青,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热情。 “小青,你没事吧?”阿飞摸了摸她额头。 孙小青只是抱着他,含情脉脉的说:“我没事,我只是发现,你心里真的开始有我了!” 阿飞没有否认,也轻轻揽着孙小青,“小青,你知道我不会说谎的,我说了怕你生气。” 孙小青一笑,还是赖在他怀里,“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不会生你气的!” 阿飞道:“你不是我爱的第一个女人,而且我当初爱她们跟你一样深。因为我每次都是认真的……” 听了这番话,大多数女人都会生气,可孙小青只是点了点头。她不是不喜欢男人的甜言蜜语,只是他知道阿飞有多诚实。 阿飞却在继续说下去,“可只有你,让我感觉自己有了个家。它就像那碗汤圆,没有酒醉人,却热、甜、滚烫……我想我这辈子都可以没有酒,却不能少了这碗汤圆……” “阿飞你别说了!”孙小青却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飞顿时不知所措。 孙小青却连连在他肩头抹着鼻涕,“还说自己不会说情话,你骗人!” 阿飞的脸,忽然就红成了正月里的红灯笼。 …… 天字子号:震、离、兑。 它是温柔乡,销魂帐,亦或伤心处? 他推开了那扇门,昏黄的灯照的象牙暖床,跟昨日并无分别。 他听了一阵哗啦哗啦地拨水声,便掀开了那副珠帘。 第121章 画中刀 林仙儿甚至对他连套路都懒得换一个,只是不用在故作神秘,还是在浴盆里,换成用脸来对着他。 面前这个男人跟之前并无分别,还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眼中多了种说不上来的冷酷。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你就那么自信?” “我当然自信,但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对你自信,因为你从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所以——更容易被利用?” “或许,我只是觉得你跟别人不同,不需要我像对别人一样对你。如果知道你需要,我随时可以给你!” 阿飞眼中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像给上官金虹跟荆无命一样?” 林仙儿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盯着他,良久,“你不该把自己跟他们比的!” “那跟谁比?哦对了!我应该跟那个东瀛人比,如果不是他瘸了脚,我还未必有这个机会。” 林仙儿强装一笑,“瘸脚只是借口,其实我心里在乎你,只想让你来!” “哈哈哈哈哈哈……”阿飞竟然破天荒地开口大笑,那是别人之前从没见过的。 笑声一敛,“我终于知道那些男人为什么都离不开你了,因为你的嘴巴——可真是一张好嘴巴!” 林仙儿看着阿飞的表情,他之前从没有这么咄咄逼人,至少对自己没有过。或许,真的每个人都在变,阿飞也不会例外。 她知道此前的方法已没用,眼神随即又媚惑起来,“我会说——可更会做!” 阿飞已笑得有些抽搐,良久,目光才一寒,“你可——真不要脸!” 林仙儿面色骤变,在她心里,别人可以这么说他,唯独阿飞不行。他必须做自己石榴裙下那只哈巴狗,这是已给她惯出的毛病。 她目光也冷了起来,说话也开始不客气,“对!我一直都是这么不要脸的。可你还喜欢了我那么久,是不是说——你就喜欢我的不要脸?” “人总有瞎眼的时候,我当初肯定瞎眼了!” “你现在就不瞎眼么?那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阿飞的眼神又冷,又残酷,还带着一点玩味,“我想来划破你的脸啊? 林仙儿浑身一抖,这的确是一张她所熟悉的脸,却完全是一副她所陌生的表情。她甚至觉得这种表情——本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 她甚至不敢再继续激怒他,她的脸昨天已被白天羽划伤了,她可不想让自己这件武器再有损失。她忽觉得水温有点凉,禁不住抱紧了肩膀,“你、你在逗我玩?” 阿飞却不答反问,“你昨天跟白天羽也上过床了?”他绝不是逗她玩,而是诚心挑衅她。 林仙儿已意识到了这一点,眸子中闪出了一道凶狠,“上了!他真的比你强太多,也好太多了!” 阿飞的眼神忽地目眦欲裂,“我要——杀了你!” 林仙儿的目光毫不退缩,表情也凄厉起来,“你现在动一下就会死!” 她把那个“死”字拉的好长,他既然撕破脸,自己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海潮声,在夜晚的大海中显得格外放肆,除此之外就是静,死一般的静。 “咳咳——” 阿飞一抬头,已注意到了墙壁上的那些画,那是林仙儿告诉白天羽——照着她的模样作的春宫画。 可其中一幅正缓缓垂下,林仙儿撒了谎。 因为画上并不是她,而是一个四旬开外,儒雅风流,手握飞刀的男人。 那男人已不年轻了,眼角有了鱼尾纹,可每一条似乎都蓄满了故事。可他的眼睛又是年轻的,充满了令人愉悦的魔力。 而就在那幅画之后,正传出那剧烈的咳嗽声。 林仙儿笑了,妖冶的格外放肆。 阿飞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说明那画背后有暗格,而暗格里面藏着一个人,一个——拿着飞刀的人…… “我——不信!” 阿飞话音甫落,一剑向林仙儿刺去。可同时,画中竟真的飞出一道白光,直射他的咽喉。 他一翻身,躲过了那道白光,而他的剑,也没有刺中林仙儿。 那道光,果真是飞刀!三寸七分长,只需大冶的铁匠,花三个时辰就能打造的飞刀…… 而他的剑,却是一柄好剑,剑长三尺,静若秋泓,剑柄下还垂着约一尺的穗儿。 他的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而那把飞刀,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 林仙儿整个人已飞身后退,顺手抄起一件云衫披在身上。 那幅画却在微微颤动,里面的人竟然开口说话了。 “他不是阿飞——”那人咳了两声。 “你也不是李寻欢!”她露出了女人柔美的声音。 两人都否定了对方,又都如欣赏艺术品般地盯着对方,一个看的是画,一个看得却是脸上的面具。 “我感觉到了!阿飞绝不会这么对我!”林仙儿也自以为是的回了一句。 丁白云一笑,“他来了,怕你误会他想要你!他不来,又怕你以为他心里有你!他可真是——在乎你!” “你——”林仙儿脸色骤变,竟不由上前半步。 阿飞最终决定不来见林仙儿时,丁白云却偷偷来了。她想见见这个所谓的武林第一美人,实际的第一荡妇。 她十分想划破她的脸,为阿飞出一口气,为孙小青出一口气。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只不知道你的武功,是否有你的嘴巴硬!”林仙儿说着,抄起桌上的一只花瓶,便向丁白云扑了过去。 她极少出手,手段却真的不弱,只是有太多人肯帮她杀人,她已不太习惯用这双手。 丁白云用手一拨,她从没听说过林仙儿的武功,却大意了! 人们都在传她的艳史,却忘了她在那些人身上学到的本事,得到的武林至宝,甚至看过的武功秘籍。 如果不是因上官金虹、李寻欢,甚至是阿飞、荆无命的光芒,江湖中也许也该有她的位置。 那白腻的细瓷碎裂,里面却是一只青森森的铁手——青魔手。 丁白云慌忙侧头,林仙儿右手又划过——鱼肠剑! 第122章 画中人 但丁白云毕竟得到了三绝老人与丁家的真传。临危之下竟施展出铁板桥的功夫,惊险地避过林仙儿两击。 两人都愣住了。 林仙儿明白,不是江湖顶尖好手,很难在这两招下不伤分毫。 丁白云也震撼,流言真是害人,让所有人都忘却了她的武功。 她左手是青魔手,《兵器谱》中排名第九,青魔手伊哭的青魔手。 右手是鱼肠剑,春秋欧冶子铸造,藏剑山庄至宝,游龙生的鱼肠剑。 而最可怕的,还是那柄虎视眈眈的“小李飞刀!” 即使那飞刀不姓李,也已有了七八分火候。 她的眼睛不由下意识地朝那扇门瞟了一眼。 林仙儿笑道:“你太天真了!怎么可能有人打狗不关门?” 一切都是轻敌的后果,丁白云的额头已冒出冷汗。 林仙儿突又出手,左手青魔手,右手鱼肠剑,一时间把丁白云牢牢困在其中。 丁白云手中虽有剑,但她这剑名曰:凤仪剑。不仅剑制标准,剑后的穗子更有妙用。 可惜她刚才被林仙儿迫退,此刻背靠墙壁,就占了地利的劣势,一时间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林仙儿却是步步紧逼,一时间已攻出十余招。她虽与沈三娘类似,也并非自幼习武,可资质与下得功夫都明显高于甚多,掌握的尽是杀招,而这些杀招,又都是一派绝学。 丁白云心中暗道:若不展露本门武功,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突地,她剑交右手,左手忽如穿针引线。玉臂如枝,纤指如兰,一招夜雨剪西烛,连点林仙儿胸口七处大穴,林仙儿仓皇后退。 丁白云却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现象。她击在林仙儿胸前,竟似击在了一种怪异的软金属上。 她想起来了,阿飞送给林仙儿的武林四宝之一:金丝甲,一定就罩在那件云衫之下。 她心中一怒,同时也有了出剑的机会。可突地,一道寒光又至。 好在是室内昏暗,那刀光便显得格外耀眼。她忙一低身,又堪堪避过一刀。 林仙儿却在一旁魂飞魄散。 不是她不够强,可惜她每次出手遇到的都是顶尖好手。这女人的武功即便比不过阿飞、荆无命,但比之西门柔、诸葛刚,怕也难分伯仲。 “好武艺!你要是个男人,会成为我的入幕之宾的!” “是的!不管是五毒童子那种侏儒,还是铁笛先生那种老翁,甚至荆无命那种变态,你都来者不拒!” 却没人知道——还有龙小云那种孩童。林仙儿的人尽可夫,实在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丁白云说着,忽一脚踢翻面前的黄花梨浴盆,一阵水落如雨。林仙儿一愣,便见丁白云已侧身撞向那浴盆,直奔暗格中的“李寻欢”扑去。 她不仅武功高,应变也快。刚才对话的时机,便一直在苦寻破解飞刀的办法。 而一旦破解了飞刀,林仙儿也就不攻自破。 哐一声。 那坚固的黄花梨浴盆,正撞进那暗格之中。丁白云同时出了一剑,直刺那浴盆。 削铁如泥的凤仪剑将浴盆刺穿的同时,她也发现:浴盆下是空的。 她回头再找林仙儿,却发现她那裙角正消失于一副正在垂落的画中。 浴盆落地,两声轻轻的咳嗽。 “好厉害!”李寻欢的声音。 “是你太无能!”林仙儿的声音。 两人的声音就仿如在空中回荡着,房内却只剩丁白云。 丁白云不得不佩服,那人简直把李寻欢模仿的惟妙惟肖,如不是他那两声不该有的咳嗽,恐怕自己也要信以为真了! 他是谁那? 龙小云?还是千面人魔? 难道林仙儿说的是真的,龙小云昨天真的跟他在一起? “我想,她也肯定很好看!”还是李寻欢的声音,他是在丁白云的性格中发现她是易容的。 “哼——可惜演技太烂!”这是林仙儿,她们的声音都似在空中传来,根本找不到出处。 却又似正在渐渐飘远。 丁白云过去一把掀开林仙儿消失的画,里面也是一个暗格,此时已空空如也。 她放下那幅画,这才看清上面的肖像,画的也是林仙儿。 屋内略显昏暗,她取过一旁的火烛。 上面写着:林仙儿,武林第一美人,色艺无双。江湖排名二十七。 她一愣,又赶忙回头去看李寻欢那个暗格。虽然上面沾了些水,但还不妨碍看清。 她把烛火凑上去。 李寻欢。小李探花,飞刀冠绝天下,江湖排名暂列第一。 丁白云的眉头皱了起来,这难道是一副新的《兵器谱》,可为什么是暂列? 这浴室的墙上似乎横着许多还未展开的画卷,难道都是江湖人物的肖像? 而且,她发现李寻欢这副画,只是右手起的第二卷,之前竟还有一副,可又是谁配排在李寻欢之前? 好奇心驱使她又走回去,垂下了那第一卷画。可只是画中人那双眼睛就不禁让她打了个寒颤。因为她从未见过那样阴森、锐利、残忍的一双眼睛。 他一身杏黄色的长袍,手握双环,一旁的小字上赫然写着:上官金虹。金钱帮帮主,子母龙凤环天下无匹,江湖暂列第一。 这她就明白了!可也更糊涂了?两个暂列,是不是在说李寻欢与上官金虹还未分出胜负? 可上官金虹不是死了么?这《兵器谱》到底是新是旧?可如果是旧的,那他之前应该还有孙白发才对?难道是这个作者与百晓生意见不同?把孙白发排到了李寻欢后面? 她带着种种疑惑,又秉烛走了回去,垂下了第三幅。第三幅画上的人面如冠玉,仿如风中玉树,眉宇间杀气腾腾——竟是白天羽! 丁白云禁不住脸红心跳,这画工真是精湛。只是他一身紫衣,跟桃花舫上的穿着是一样的,想来是新画的。 白天羽。神刀堂堂主,白家神刀所向披靡。江湖排名暂列第二。 又是一个暂列? 丁白云的眉头皱了起来,白天羽是新画的,那证明这室中的《兵器谱》理应是新的?可上官金虹的画又怎么解释?她只是想一想,就已经觉得毛骨悚然。 第123章 钓鱼 可同时也被勾起了兴趣,第三幅又是谁那?会是阿飞么? 并不是! 上面写着:田心。屠狗刀传人,真实战力成谜,暂列第二。 在刚才那画像有林仙儿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这个《兵器谱》上是记载女人的。而这个屠狗刀传人,不正是那夜与白天羽对了一刀,救了自己一命的胖美人么? 也就是说,她与白天羽还未分胜负?可她之前从未在江湖出现过,再次证明这个《兵器谱》绝对是全新的。 第四副:花千树。魔教教主,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五重,潜力无穷,暂列第二。 看来不仅有女人,也有魔教中人,又是第二。 第五副:胡不归。剑绝,一柄竹剑忽优忽劣,难辨深浅,暂列第二。 还是第二?作者到底想干什么? 连胡疯子也上了榜,看来做谱的人不仅算女人、魔教,也算残疾。 第六副,一定是阿飞!她几乎已敢确定,忙过去放下卷轴——她失望了! 荆无命。独臂无名铁剑,剑下无情。暂列第三。 丁白云一笑,终于不是第二了! 可她只是听说过荆无命,却绝不认为他会高过阿飞,甚至是自己的哥哥丁乘风。 不由喃喃道:“荆无命,他配么?” “配!” 忽地,那画中传来一声答,一支铁剑刺穿那画纸,已直透丁白云胸膛。 …… 大海上风平浪静。一天之计在于晨,又是一个新的早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鱼儿那? 甲板上就有人在钓鱼,而有人——却在看钓鱼。 钓鱼的是白天羽,看钓鱼的是赌场里的那个女人——风红笑。 白天羽一身的白,桃花舫的第三天,他也学会了不守规矩。 不仅面具不戴了,衣服也换了回来,而他的白衣,也很少不染血。 风红笑赤着脚,踩在甲板上,依旧穿的那么少。 “一个时辰了,你一点都没动过!”她笑魇如花。 “那是因为鱼儿还没有咬钩。”白天羽的背影说。 “你钓的是谁?是我,还是无情子?”她咬着嘴唇。 “我钓的自然是大鱼!” “哦,如果是小鱼咬了钩呢?” “钓鱼——总得有点儿耐性。” 风红笑在他身边坐下,伸出美丽的脚,让他看到。 “有人要借我的运气——杀了你!” “我听说了!他一生都没赢过,而你一生都没输过。但加起来,顶多五五开。”他看了她一眼。 “那你呢?” “我从来都不相信运气,我从来都是奋力一搏!” “所以呢?” “五五开,就变成了我稳赢!”白天羽的眸子里,射出了一道迷人的光彩。 风红笑一叹,“你比他聪明,因为你不相信人永远会赢——靠的是运气!” “是的!你能赢,是因为你动了手脚,而别人看不出来。” “你能看到么?”风红笑又问,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男人的好奇。 “我不确定,但你可以试试?”白天羽的话很随意,随意中却又透着冷酷! “被看到了,也许会死!”风红笑很聪明。 “他前天,就是被我这句话吓到的!” “所以,他上了你的钩?做了你的鱼?” 白天羽点头,“你可以这样想!” 风红笑捏着自己那美丽的手指,“其实,他前天有机会杀了你,因为你的腰真的有伤,也没人能接了苗天王三记重刀,还能安然无恙!” “可惜他不是你,所以错过了最佳时机!” “但今天也许不同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伤感。 “因为有了你?”白天羽目光一冷。 “是的,因为我必须让他赢!” “的确,任何人有这么美丽的手和脚,都不想失去!” “所以我必须动手脚啊!” “在我身上动手脚,才能保住你的手和脚。” “可我——等了一个时辰,都没有找到机会……”风红笑有些失望。 “所以,你不想做上钩的鱼?” “不!我想做你的鱼,因为刚才那一个时辰里,我已被你的钩——勾住了心!”风红笑忽地侧过头,笑得极其灿烂而迷人。 白天羽也一笑,“你今天没有抽烟!” “因为我知道,毒对你没用!” “但你仍旧穿得很少!” “那是我觉得,这对你有用!”她在摇头。 “本来是有用的,可惜你的手脚都是假的!”白天羽又笑。 “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没有人,会这么完美!” “你是在夸我?”风红笑试探着问。 “你可以这么以为!” “不是么?”她很好奇。 “可这世上,没有任何女人是完美的!” “哦?” “西施脚大,昭君肩斜,貂蝉耳小,玉环有狐骚……” 风红笑笑得直打颤,竟真的像在风中一样的笑,“你的嘴太损,说的人也太远!” “林诗音太悲,林仙儿太毒,花白凤太恨,沈三娘太痴……” 风红笑一愣,“我不知道,你说的最后一个女人!” “她就在你身后!” 风红笑回过头,她的确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此时没有戴面具,不知是不是也怕被面具捂伤了皮肤,想在海风下透透气。她的身姿不适合练武,可她的轻功却真的很高。 “她的确很美,但也的确有缺点……”她就那样望着沈三娘,像在欣赏天公的杰作。 沈三娘也正望着她,这女人的确完美,已完美到没有生气。 她又望了望白天羽,因为这个男人恰恰相反,现在他眼睛里都是生气。这是之前的气质里所不具备的,显然在这个男人身上,已发生过一些非比寻常的事。 风红笑像桃花似的在风中一笑,“可你为什么又说花白凤太狠?我所知道的她,是个外表冷艳,内心温柔的女人!” 白天羽的眸子忽又染上一抹伤感,他想到了花白凤要嫁给仇恨的话,“或许,她本是温柔的,却碰到了一个不该碰到的男人!” 风红笑看着他的眼睛,这个男人不仅声音里是故事,眼睛里也是故事。 “你就因为我太完美,所以猜到我是假的?” 第124章 胡不归的担心 “还有一点!” “什么?” “没人在这么冷的天,穿得这么少,站了一个时辰,还不打哆嗦,甚至连皮肤都没变红。” 风红笑一叹,“我输了——” “无情子是输在太相信运气,而你是输在——见过的女人太少!” 风红笑有些沮丧,却并不否认,“的确,没有美人会没有缺点,也许缺点本身就是魅力之一。也没有女人会一直穿这么少,因为她们多多少少会爱惜自己。” “我想让你告诉他——你输了!” “这样就进一步打击了他的自信,如果他找你——必死无疑!” “是的!” 风红笑又叹气,“白天羽,你果真是个可怕的人!” “你也不错——千面人魔!”白天羽笑着。 “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小神童?” “因为你的赌术!还有,不管是小神童,还是王怜花,都不可能把女人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 “唉——这可能是这次对话,唯一的赞扬了!”风红笑的话说到一半,声音已然变粗。 沈三娘对比她那具完美的躯体,一时间不由一阵作呕。 “但我却会因此输上我的手和脚,明天再换一副手和脚……”他扯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把它像皮筋一样,拉的好长好长。 “你也可以选择,在他们的面前脱掉衣服!” 风红笑摇头,“不,我现在是女人,那是在侮辱我自己!”风红笑又变回了女人的声音。 白天羽点头,“所以,小神童和王怜花扮女人,永远不如你,因为只有你,在骨子里把自己当成女人!” “这是今天的第二句赞扬了!” “还有第三句!”白天羽说着,刷地拉上了自己的鱼竿,那是一个直钩。 “你说对了,我只钓大鱼!” …… “还没找到?” 一间客舱里,阿飞看着满脸焦急的孙小青问。 孙小青摇头,“四处都找过了,不在房间,甲板上也没看到,甚至——没有在销魂帐挂牌!” “她会不会去找李寻欢了?她好像对梅花盗盗取飞刀一事,一直很留意!” 孙小青不想在继续瞒着,便将丁白云跟她讲的一切都说给阿飞听。 阿飞有些失望,“原来李寻欢并不在船上。” 孙小青知道阿飞只关心李寻欢,虽然他从没问过,但心里却一直在期盼李寻欢露面。 “其实,丁白云的武功在我和我姐之上,丁家又有朝廷背景,我不该担心的。只是她太过冒失,麻烦不来找她,她却会去找麻烦!” 阿飞的思绪也拉了回来,“这的确不是个好习惯,而且这里是桃花舫!本身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根本没人会顾忌她的身份!” “有一个人也许能帮到我们!” “你是说——白天羽?” 孙小青摇头,“白天羽已经彻底被桃花舫盯上了,恐怕现在自顾不暇,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阿飞见她不说,但自然有不说的道理,便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你应该去见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孙小青点头,“早上,林仙儿又点了一个人去她房间!” “谁?” “荆无命!” 阿飞一惊,“荆无命也在船上?” “我想他一直都在,只是之前你不在船上,所以他才一直没有露过行踪,因为他的眼里——只有你!” 阿飞又想起之前在无名客栈,孙白发跟他说的那些话,“你是说,他又是为我而来?” 孙小青点头,“你也说过,无论你到哪里,荆无命总会抢先一步。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别的!” 阿飞一笑,“我的确又该会会他了!” …… 酒池肉林,人没有想象中的多。 桃花舫再大终究是船,食客们有更多的地方可以灵活就餐。 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七八个人。 靠外侧窗子的,是个青衫姑娘,她没有戴面具,面容很普通,眼睛却很好看。 正中间的是个略显臃肿的红衫妇人,她虽戴着面具,可发髻上的凤头钗却极其夺目,发丝也整齐到一丝不乱,显然是个体面的人。 离他不远的地方是风红笑,她的确换了一副新皮囊,可还是曾经那个样子。 可见,她是喜欢这副皮囊的,因为,这是她的杰作。 离门口不远处,是正在用餐的柳生静斋与藤原樱子。 桌前还立着那把古怪而凶戾的大刀——大太刀。 只是现在这把大太刀,更多的时候,却成了一根拐杖。 田心正在柜台前取一个食盒,她虽然很胖,但却胖的那么优雅。 桃花舫的桃花奴虽多,但主要还是各个操作室的船工与披坚执锐的守备。 实际上充当侍者的却不多,大多事情都要自给自足。而守备相对没那么重要的酒池肉林,人员也最少,势力也就最弱。 整个酒楼里只有两个跑堂的,鬼厨子正仰在柜台里的椅子上睡觉。 他总是这样,有菜做时人总是清醒的,而一旦闲下来,马上就会进入仿佛濒死的睡眠状态。 所以才人称——鬼厨子! 胡不归正依在柜台前跟田心说着悄悄话。 “我很佩服他是个英雄,可他毕竟是东瀛人,你昨天不该传他屠狗刀的!” “他为我们而战,我总不能看着他死了,而且只有三招!” “可你应该清楚,对于一个刀痴来说,完全可以举一反三,一通百通!” 胡不归看着柳生静斋立在桌前,那几乎可以说是凶残的大太刀。他自己是剑痴,当然清楚一个刀痴,将有怎样的潜力。 田心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她把一盘素菜放进食盒里,便拎着它走了回去。 “又是给那位大师的?”藤原樱子娇滴滴的问。 田心点了点头。 “还好昨天你拿给他的他吃了,否则我还以为他不用吃饭的!” 田心一笑。 “他每天都坐在那里雷打不动,消失了也没人知道他去哪,更不知是何时消失的,这就是中原人说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吧!” 田心又笑。 “来来来!红烧蹄髈、白云猪手,卤猪蹄,吃什么补什么!”胡不归端了个大托盘走上来。 第125章 一群赌徒 樱子笑,“哪来这样的道理?” “不懂了吧?这是中土人的智慧,因为猪蹄里有肉胶,治伤最有效,有益于伤口愈合!” “柳生的伤倒是愈合了,可你把我也吃胖了!” “女人有肉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胖的!”说着,他还色眯眯地瞅了一眼田心。 田心没理他,樱子却在一边笑得花枝乱颤。 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的关系,也猜到他们之所以上岛,一定是与这段姻缘有关。 胡不归讨了个没趣,便转向柳生静斋,“柳生,你的刀法可是东瀛阴流的一支?” 柳生静斋夹菜的手不由顿住,“胡先生竟也懂得东瀛刀法?” 两人目光一触,柳生静斋的头顿时一阵眩晕。胡不归的眼神跟白天羽又不同,他眼中似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论多强的杀气似乎都会被他吞噬,只能看见那如活弥勒般的笑。 胡不归道:“我年轻时四处遍寻名师,对倭刀的了解虽不如田心,但也略知一二!” “我确实算阴流的一支!” “那你可是属于幕府的武士?” 柳生静斋又愣住了。 胡不归解释道:“据我所知,大太刀在扶桑是马刀,类似我中土的陌刀,可你为何要用马刀施展步战刀法?” 柳生静斋道:“胡先生说的一点不错。我的确曾是武士,只是名主战死,我不幸沦为浪人。之所以用大太刀取代打刀,是因为我身高高于一般的大和人,普通打刀对我来说就太短了。” “原来如此!”胡不归嘻嘻一笑,“扶桑相比中土,不仅国小、人矮,甚至马也要矮。所以你们的马刀比例在我们眼里很怪,的确是少见柳生君这般魁梧高大的。” 柳生静斋只好回以礼貌的一笑。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竟走进了满脸不悦的公羊承舒。 他铁青着脸,把银酒壶愤愤往跑堂的怀里一塞,“装两斤竹叶青!” “呦——今天这脸色可不太对啊!”胡不归故意打趣他。 “对就怪了!还不是无情子那个混账王八蛋!”公羊承舒已在他们对面一张空桌坐下,重重一拍桌面。 胡不归眼珠一转,“你看你的功德坊!他看他的销金窟,八竿子都打不着,他怎么惹到你了?” 公羊承舒哼了一声,“他今天要跟白天羽决斗,老苗外面大盘都开好了!可他愣是逼着老苗取消了!感情不让看,赌也碍着他了?” 整个酒馆的人此时都不由向他望来,白天羽与无情子的决斗,这无疑是江湖中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别说是在桃花舫,即使回到了陆地上,也一定会造成万人空巷的惊天大赌局。 胡不归明白,公羊承舒一定是赌瘾发作,可无情子本身怕得就不是有人看,正是赌,又怎么可能让这场决斗,跟赌沾上一点关系呢?可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仿佛榆木疙瘩的无情子?竟能想出借运气这样的办法。 那边的风红笑竟也搭了话,“白堂主与无老大都是顶尖人物,自然不想被苗老大拿来当斗犬啊?” 公羊承舒瞄了她一眼,刚才他一直在生气,并没有注意这个“女人”,而此刻见到她的身材、相貌,却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贪婪地打量了她几眼,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你说的虽然不假,可你却不知赌徒的心理。错过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不说,只是预知了结果却不能说,明明稳赢却又不能下注的滋味,憋在心理才是真的难受啊!” 胡不归嗤地一笑,“你倒是挺自信啊?可敢这么说,看来你还不知这位姑奶奶是谁?” 公羊承舒擅赌的是斗鸡走马,每天都赖在生死场,但对销金窟却没什么兴趣,听胡不归这么一说,便又借机将风红笑上下瞅了个遍。 风红笑不以为意,反倒舒展玉臂,将胸脯挺得更高,脸上的笑容也更妩媚。没一会儿,公羊承舒的鼻血都差点儿喷了出来,疑惑的道:“这姑奶奶我之前还真没见过!” 风红笑赌的又都是赌场的玩意儿,对生死场的生死相杀也没兴趣,两个赌徒反倒是来了一场完美的失之交臂。 胡不归却笑道:“我也不认识!只是来的酒客都在说她,仅用一天时间就从紫衫升至红衫,成为了销金窟最不受欢迎的人!” 公羊承舒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此人不仅会赌,而且还绝对是个大行家,便拱手道:“幸会!幸会!” 风红笑毫不介意,反而媚眼一翻,“虽然我不买生死局,不过这场大战的确也让我有几分兴趣,我倒是能给小粉郎出个主意!” 其实风红笑的赌全靠出千,没有把握的赌局她从来不干,这次之所以要赌,当然也是因为自己知道了结果。 胡不归和公羊承舒的眼睛却不由亮起来,“什么主意?” 风红笑道:“大赌不行就小赌,明盘不行就暗盘,我们在场的人玩一玩不就好了?” 公羊承舒却立时丧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难道我们就在这苦等?让他们自己来告诉我们输赢?或是从死活中推测结果?这根本就没有赌的刺激和乐趣!” 风红笑摇头,“我们当然要去看!而且是现场看!” 公羊承舒翻了个大白眼,“我们连人家在那决斗都不清楚,怎么看?而且即便知道在哪,凭他们两人的武功……呵呵,恐怕离着百步就已被发现了!” 胡不归却一直捋着颌下那本不多的胡子,插话道:“我明白她的意思,也许他们决斗的地方本就不难猜。而且离那不远,正有一处绝佳的观赏地点,只是要考验一下诸位的轻功与胆量了?” 风红笑又像风中桃花般的一笑,冲胡不归递出了一个大拇指。 公羊承舒不由一惊,如果这么提醒还想不到,那他简直太傻了。 桃花舫又隐秘又足够大的地方,那就只有销魂帐的楼顶,而离销魂帐不远,正是比它还高的望海楼。 第126章 快剑与快剑 风红笑还在继续说着,“我们可以预先藏在那里,然后屏气凝神,就算神仙也休想发现!” “可那里毕竟是——” 公羊承舒的话还没等说完,胡不归已将他打断,“我们去的只是楼顶,并非楼内!” 风红笑的眼睛却不自禁地转了一下。 “哼——赌徒,我不去!”田心此时拍案而起,抓起桌上的刀和食盒,头也不回的走了。 还不待胡不归认怂,柳生静斋又已站了起来,“我现在行动不便,也不去了!” 他们都已猜到了那地方,就像胡不归所说,没有高明的轻功,是根本上不去的。 “可是——我想去!”藤原樱子忽然道,她虽武功不高,但对轻功却很自信。 胡不归正缺一个在田心面前的说客,不由立即拍胸脯保证,“没事儿,有老胡我带着,你就放心吧!”他是冲柳生静斋说的。 柳生静斋只好点点头,便默默地拄着他那把大刀而去。 “还有谁——是要退出的?”风红笑忽然起身,掐着那段小蛮腰,扭着那白腻的脖子回首去看身后的两个人。 她身后那插着凤头钗的红衫妇人叹了一声,“听到这样重要的事,还有我们选择的余地么?”那是个十分好听的声音,但却并不年轻了。 风红笑看着她那身鲜红的衣裳,禁不住一笑,“那就是去喽?” 妇人点点头。 “可我顶多只输得起十块石头。”这是靠窗的那个青衫姑娘说的。 她长相普通,眼睛却格外漂亮,声音听起来更让人愉悦。 樱子这时才想起这是一桩赌局,不由也犯了难,“还真是!我连十个石头都拿不出!” 风红笑本以为能借此大赚一笔,这才意识到现场还有两个穷鬼。 胡疯子却满口应承,“没事儿,有我老胡在那!”是他把樱子留下来的,此时当然不能抠门。 公羊承舒见外人都已答应下来,自己更没理由认怂,便道:“去就去!”可一抬眼,又望到了还在那里熟睡的鬼厨子。 “你说——这家伙真的是在睡觉么?” 胡不归一笑,“真做假时假亦真,有些人为了躲事,也是经常装醉、装睡的。但我敢肯定的是——他这里的人绝不会乱说!” 公羊承舒看了看那两个仿佛没事人一样,照常忙碌的跑堂,只好撇撇嘴。又小声冲风红笑道:“可怎么个赌法那?” 风红笑道:“如果就这几个人玩,无非胜、负、平三种情况,你那十个想怎么压?”她问得是那个青衫姑娘。 青衫姑娘道:“我自然会押白天羽赢!” 樱子也接口:“我也想押白天羽赢!” 风红笑不由皱起了眉,又看向身后的红衫妇人,“阁下那?” “我随意!” 风红笑知道她只是迫于无奈,不由一笑,“可并没有随意的押法呀!” 妇人想了一想,只好又道:“那我也押白天羽好了!” 风红笑又看着面前正蹙着眉的公羊承舒,“小粉郎不会也押白天羽胜吧?” 公羊承舒的确是正在犹豫,良久才道:“都押白天羽胜还有什么玩的,我——我押平!”他显然也对无情子没什么信心。 押是押了,却又目不转睛地望着胡不归和风红笑,因为这两个人,一个在赌场从没输过,一个却押胜负从没输过。 风红笑又去看胡不归,胡不归却也正抬起眼看她,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风红笑一叹,“虽然我也想押白堂主赢,可这样就确实无趣了,那我就——押他输!” 胡不归也算着现场的局面,“现在是三比一比一,我怎么押都已经无法大赚了!” 风红笑叹道:“正是如此!” 胡不归又道:“可我要是押第四种情况那?” “第四种?”所有的人都禁不住一愣。 “第四种就是既没人胜,也不能说平的情况!” 公羊承舒不由骂道:“疯子就是疯子,怎么可能有第四种情况?” 风红笑的眼睛却一阵阵乱转。 “如果有第四种情况就好玩了!那就是三比一比一再比一,赌白天羽赢的每人十个滴血石,我们每人出三十个滴血石,可结果只可能有一个,那输的人输得不多,赢得就可以大赚一笔了!” 风红笑也在算着,如果白天羽赢了,那三个人可以每人拿到四十个滴血石。而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情况,他们每人就可以拿到一百二十枚,这倒的确是一个折中的方法。 当然,他们没人会真正在意这么一点石头,无非是慰籍一下自己那欲罢不能的赌瘾。 公羊承舒道:“你胡老大想送石头给我们,我们自然不会拒绝!” 风红笑也道:“好,那就买定离手了!” 但她却不懂胡不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夕阳渐斜,海天交界犹如火烧,无尽的海浪奔涌,却怎么也浇不灭,扑不熄。 地上或许是个好天气,海上却酝酿着一场暴雨。 “我知道你会来的!”那个黄衫的背影还是那样的硬挺与倔犟。 “我们俩每次见面,几乎都会看对方是否慢了!”阿飞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见到荆无命不禁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那样的孤独与落寞。 “这也许是件好事,可以相互提醒我们是否退步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阴沉与冰冷。 阿飞的声音却很淡,“可你还没有转身?” “对我来说,没有区别!”荆无命自信自己的进境一定在阿飞之上。 他已经可以用任何姿势,从任何角度出剑。只要阿飞的剑杀气一现,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率先刺中他。 阿飞的声音却还是那么淡,“可——我已经出剑了!” 荆无命一愣,猛地转过身,阿飞的那支木棒果真已指在他的面前。 “你的剑,为何没有杀气了,而且——这也不是剑!”荆无命那死灰色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可怕。 阿飞却在注意他仅有的那只右手,他已压在了腰间那柄薄而锋利的剑上。 阿飞却道:“你一点都没变,所以你的剑无论再怎么快,终究不过是此前的极限,还停留在原来的境界!” 第127章 望海佛下飞 “什么境界不境界?你放弃了剑,没有了杀气,这是对剑的背叛!”荆无命依旧那么执着。 “不!我的剑在心中了!” “哼!”荆无命松开了握剑的手,他知道,无论他是否赞成阿飞的话,但阿飞的剑,的确是率先指到了自己,这回合——他输了! “你问吧?”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你太自作多情了!” “可你无法解释,你为什么如我的影子!” “你的影子?你还不配!” 阿飞的眼睛却深邃起来,“我们两个,是不是有渊源?” 荆无命毫不隐瞒,回瞪着他,“是!” “是不是黄衣人?” 荆无命这次没有回答。 阿飞却步步紧逼,“你一直跟着的不是我,而是他对不对?” “对!”荆无命已在咬牙。 “他是谁?” “他是一个抛妻弃子的畜牲!” “你是金无望的儿子!” “我不是!”荆无命一声大吼,突地出剑,可那剑却在阿飞的鼻尖前停了。 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剑已刺不下去,他仅有的那只胳膊,已经不能动了。 阿飞的眼睛依旧淡淡的,一颗手指却正微微翘起。 “一个被剑支配的人,只能叫剑奴!” 或许,阿飞是对的。他从对剑的虔诚,到对剑的征服,或许他,早已不是曾经的自己。 夕阳垂得更低,海浪拼命捶打着船体,像要摇醒一个沉睡的人。 桃花奴已开始降帆,从启航之日起,似乎没几个好天气。这艘大船总是面临颠覆的风险。 甲板上几乎已看不到不相干的人,而阿飞与荆无命却行走地那般安然。 因为江湖与大海没什么不同,最多不过是死亡,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比死亡更可怕! “你怀疑他在船上?” “一定在!从你走出那片雪原,他就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你在那个农家,还是你在深深的雪谷。”荆无命平静了很多,只是还那样偏执。 没有人能不偏执,生他的父亲为别人忙碌,而却早早的把他抛弃,无论死活。 “你一定恨他?” 荆无命那死灰色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我更恨李寻欢与沈浪,他们都夺走了我最爱的人!” 沈浪夺走了金无望,李寻欢夺走了上官金虹,荆无命的确已一无所有。 “你不恨我?”阿飞问。 荆无命冷冷地看着他,“我只是嫉妒你,但谈不上不恨,因为我说过,我们都是被命运左右了的人!” 这是荆无命第二次说这句话了,他知道的远比阿飞知道的要多,只是他不想说,又或是,还没到说的时候。他如果不想说,这世上永远也没人问得出来。 荆无命已加快了步伐,很显然他不想再让阿飞问下去。 阿飞停住了,他也从不强人所难。 “对了!”荆无命突然又回过头,“你们要找得小妮子,明天会在花宝会出现!” 阿飞一愣。 “是我伤了她,但也是救了她,她这种人不该来此的!” 荆无命说完,一闪身人已不见了。 海浪更加汹涌,拍打着泛白的水沫,溅在阿飞的脸上。眼前的荆无命,多像从前的自己? 他对金无望的恨,是否也像当初自己对沈浪的恨? …… 那浪花卷起百丈,如醍醐灌顶,湿润了所有人的衣衫。那桃花舫的制高点上,却有一人不动如山。 狂风撕的他那只空袖子猎猎作响,他却如同铸在上面——浑然一体。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眼下波涛汹涌的大海,就像熙熙攘攘的人间。 他戴着的鬼面具也被风激荡着,露出里面雪白的胡子。手捻得砗磲佛珠噼啪作响。 他立在那里,如一尊洞悉一切的佛,他是否已堪破世间? 他又是谁? 他又要做什么? 忽地,他眼睛睁开。因为他听到了一阵声音。那绝对是难得的轻功好手,可那掩在海潮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耳里却如风动山林。 公羊承舒身法仿若狸猫,一杆银枪负在背上,含腰弓背爬行在望海楼上,这轻身之法在他这个年纪,已属上乘。 藤原樱子手持铁钩索紧跟其后,一抛一抓一跃,却是东瀛伊贺忍者的绝学。 可很快就被风红笑超越,她的更奇,鞋尖上闪闪发亮,也不知是什么锐器,一踢一踏间,竟如仙子凌风登云。 那青衫姑娘却借着手中的一对峨眉刺。左手一刺,一跃丈余,右手一刺,又跃丈余。两臂舒展,便如振翅的羽燕——当真好看! 那红衫妇人却不疾不徐,也不借助任何器械,只是脚尖在那些飞檐斗拱上如蜻蜓点水般之字前进,不甚快,却是最稳妥。 胡不归一直落在最后,他肥胖的身躯不慌不忙,抓着墙缝缓缓前进。其实一直在揣摩前面每一个人的武功师承。 这些人都太过神秘了,那青衫姑娘显然戴着人皮面具,那人皮面具虽毫无破绽,可惜她粘得却过于粗糙。 而且她与红衫妇人明显都在放水,恐怕他们的武艺都不在公羊承舒之下。 而那个风红笑又是谁那? 她从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而且她不论机变还是武艺都出类拔萃,绝对不可能是无名之人。 这几日桃花舫已死了不少人,但他敢肯定,如果最后只能剩三十人,这些人无疑都会是其中之一。 海风如恶鬼般撕扯着他们的衣衫,每一个都仿佛摇摇欲坠,却又都安然无恙,就像要与这大海开个玩笑。 未几时便到了楼顶,楼顶——空无一人。 公羊承舒站在高处,丝毫没有登高望远之感。 桃花舫这样一艘大舰,在连绵无尽的大海与惊天巨浪之中,简直如同沧海一粟。 那激荡而起的海浪,就似大海伸出的一只只黑洞洞的魔手,随时准备将他们撕碎。 公羊承舒打了个寒颤,樱子却更加兴奋。胡不归想到了,也许并不是他们有意放水,而是并不熟悉这惊天的海浪。 船身的颠簸在高处会变得更加明显,红衫妇人显然在强作镇定,而青衣姑娘面具下那张脸,可能已花容失色。 第128章 白天羽的目的 “这真是个鬼主意!”公羊承舒说。 “选在这里决斗的人才是真有病!”风红笑勉强一笑。 “可这一场决斗——值了!”樱子却满脸兴奋,东瀛人对于大海的确比中土人更为亲近。 那青衫姑娘却一直抓着楼顶的一支横梁不肯撒手,红衫妇人的步伐也显得无比僵硬。 “来了!”胡不归说了一声,几人忙纷纷低下身去,隐在那栏杆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下面的销魂帐顶正从左右纷纷纵上来几人。 白天羽,花白凤,还有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沈三娘。 无情子,苗天王,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红衫人。 “原来老苗早知道这件事,不过是一直做戏给我看!”公羊承舒明显很不满。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除了胡不归,桃花舫上的其它管事都在刻意疏远他,只因他是桃花舫主的姘头。 “嘘——”胡不归却示意他噤声。 …… 一轮巨大的红日落了一半,另一半却沉入海里。波涛如流着金,浪花像染着血。 桃花舫在浩瀚的大海中,如飓风中的一枚枯叶,随时可能被撕碎。 沈三娘魂飞魄散,那摇晃得越来越剧烈的船身,更让她觉得稍不注意,就会一头栽落下去。 白天羽的眼里,却只有壮丽!他背对夕阳,那伟岸的身躯被在四周镀了一个金边,如同一个魔神,一身杀气。 这是一场魔王与魔王的对决。 花白凤的眉宇间却有别人看不见的悲伤与忧虑。 无情子面对夕阳,脸上是与夕阳同样的血色,他看着白天羽隐在暗影中的脸。 白天羽冷笑,“你真会挑地方,让我都开始觉得自己渺小了!” 无情子的声音,却还是那样的阴森恐怖,“也许——在大海眼里,我们还不如两条垂死挣扎的鱼!” “你的身上没有杀气,你似乎被大海影响了!” “不——我没有!”无情子一声大喊,他不想再让白天羽打击他的自信。 怒涛激涌,一个几十丈高的巨浪打来,咸咸的水花如同霪雨砸在他们脸上。 沈三娘朝楼下看了一眼。楼下那血红的甲板上,现在已布满了水,趁着夕阳,更像是暗涌的血。 或许,这种颜色本就是为了杀戮方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一直睡在这样的船上。 “好——”白天羽应了一声,手中刀、已出鞘。 “我似乎很占便宜,因为我有刀,而且我的刀——与夕阳同色!” “那只是反出的光!只会让你出招更醒目,而黑夜与血红,只能让我更兴奋!” “那你为什么还不肯动手?” “因为我还要等一个人!” 白天羽眉头一挑,“等那个——能带给你运气的人?” “我知道船上很小,事情会传得很快,可我从没想过瞒你!” “因为你知道,我白天羽孤傲,我不会去找她,更不会轻易杀她!” 被戳穿心事,无情子愤怒的大吼:“的确——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你却想不到——她会来找我!” 无情子一愣,“她找你?” 白天羽摇头苦笑,“因为你不懂,人没有永远的运气。所谓的运气都是搏来的。她找我,是为了降低我的战力,增加你赢得机会!” 无情子不禁右眼一跳,“结果呢?” “她——输给了我!” “我不信!”无情子的声音激动起来。 “因为你觉得她不会输?而且如果她输了,也就是你输了,她就必须斩断自己的手和脚?” 无情子不说话了。 “三娘!”白天羽唤了一声。 沈三娘已将手中的一个布袋一抖,咕噜噜一阵响,一双美丽的手和脚已滚落在地上。 那绝对是世间最完美的一双手和脚了,但现在只能充当艺术品,染着血的艺术品。 无情子不会忘记,因为这样的一双手和脚,没有人不记忆深刻,他开始颤抖。 “我们赌得就是这双手和脚,她却输给了我,因为她也认为自己不会输!” “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无情子整个人已开始癫狂。 “你的确不该信的!”白天羽也疯狂的大吼起来,如一只咆哮的雄狮,一脚将那双手脚踢在无情子怀里。 “你仔细看看,这完美的手脚——究竟是什么?” 无情子看到了,那只是微微颤动的一层皮。他也感觉到了,它的确很柔软、细腻,可却没有一丁点皮肤的触感。 他愣住了! 这是假的,这是易容高手用其他皮类仿制的。 不仅他愣住了,就连对面望海楼上的风红笑也愣住了。 白天羽到底在搞什么鬼? “所以说——这世上并没有绝对会赢的人,也没有一定就输的人,输和赢都是搏来的,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无情子忽地抬起头,冷森森的眸子诧异地盯着白天羽。 白天羽却还在继续说着,“你的大搜魂手,其实已在昔年花千树的大紫阳手之上。我的腰,也的确有伤!那一次你本来是有机会杀了我的,只是因为你——不敢赌!而这次也一样,你如果还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会输!” 海风拂过,将他们的对话一阵阵送到对面的楼上去,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他们虽然不能像风红笑一样,可以那么深刻的理解他话中的玄机,但还是听得出:白天羽正在给无情子建立自信。 可这样的生死决斗,白天羽绝对是不明智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解, 胡不归的眸子里却是那么的热烈,因为只有他才最懂白天羽。 这家伙太狂了! 可就是这种狂,让他不断地突破自己,创造出了无数的奇迹。 他这一生见过的人很多,其中也有让他佩服的,比如李寻欢,而他心里的第一个——却永远都是白天羽!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一直沉吟的无情子终于开口说话。 “因为战胜你太简单了!但我想战胜的是整个魔教的精神,只有让你处在最巅峰——再打败你!花千树才会真正的死心!” 第129章 决斗 望海楼顶的人都愣住了,风红笑那张美艳的脸上绽出了一抹笑,“有趣,他可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无情子已将那对假手假脚抛在地上,眼神一冷,“但我并不后悔——趁你病,要你命!”他的指间又已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如蝗虫振动翅膀。 那细小的声音,在剧烈的海潮声中却莫名的夺人耳鼓。 白天羽轻轻地咳了一下,“你就当——这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吧!” 无情子微微一笑,右手随即画了一个圈,“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受你影响,无论你再说什么,做什么!你说的很对,我的确应该自信的,因为我是魔教两百年来,唯一把大搜魂手练至第九重的人!” 白天羽回以满意一笑,这才是他想要的对手。他的刀也翻转了,刀刃上划过一道流彩,就如夕阳燃尽的最后一丝余晖。 “哈——” 无情子嘶声大喝,积蓄的杀气陡然爆发。身形一挺,两根手指直向白天羽戳来。 白天羽手中神刀一撩,直斩无情子咽喉。 高手过招,往往一念之间,二人一上来就是杀招,竟要用最短的时间拼个死活。 “吱——”一声怪啸。如同铁锥刮着铁板。沈三娘一阵耳鸣,赶忙捂上耳朵。 无情子的双指,竟在白天羽的刀上刮出一道火花。二人身形一错,已交换了位置。 无情子嘴角一斜,“这世上,我恐怕是第一个摸过这把刀的人!所有人都称它为魔刀,却不知只是一块凡铁!” 白天羽微卷的长发在海风中激荡,一笑,“人总是喜欢把自己不理解的东西,冠以的名义,却不知——一切都源自人本身!” 他回身一刀,顷刻——刀光如海。 无情子反身来战,瞬间指影如山。 魔刀与铁指在黑暗中“兵兵”作响,只见两条人影鬼魅似的穿梭往来,激起一串串“嗤嗤”的火花声。 沈三娘的耳鸣还未待消退,二人百招已过。 这是花白凤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凶险的拼杀!沈三娘却根本看不清,只觉得一团眼花缭乱。 “疯子,你看得清么?”公羊承舒颤抖着问。 “勉强啊!”胡不归也咬着牙。 他们从不知这世间有如此的交锋,那不断动荡颠簸的船体与狂风,在他们的纵横交错间竟苍白无力。 连绵而起的巨浪搅动着贪婪的唾液,却一直无法将这两个魔神吞噬。 倏地,白天羽一刀划出。无情子趁势燕子翻,一道指力直掼他头顶。 白天羽身形一沉,鱼戏浅水,手中刀不退反进——童子拜佛。 这两招都是关东土匪最粗浅的招,却被白天羽在最恰当的时机,用最刁钻的角度递了出去。 无情子身在半空,只好硬接,“锵”一声,借力弹起,又是一串火星。 他甫一落地,身形却一歪,白天羽铁山靠又到,噗的一声,他人已直接撞碎栏杆飞了出去。 “好悬!”对面的公羊承舒一拍大腿。 无情子正如蝙蝠一般倒挂在那木墙上,一折身,又直了回去。 “热身——结束了!”白天羽一抖衣袍,刀刃如同黑夜中生生不熄的魔火。 “是该来点真的了!”无情子双指一曲,好似暗夜里萦绕的黑烟。 “疯子你看!白天羽的刀变成了火红色!”公羊承舒胆战心惊。 “那是无情子的指头太硬了!这哪是比武?简直是打铁!”胡不归森然。 一阵大浪打来,骤然扑上销魂帐顶。 那浪头怎么那么巧,正隔在对决的两人之间,就仿佛要用这只大手,阻止这场生死。 可同时,无情子动了! 他不再是两指,而是双手四指,带着尖锐而犀利的指力,已分上下两道刺破了白花花的水瀑。 而白天羽手中神刀划出一道鲜艳的妖红,已斩碎了扑面而来的残浪。 两种劲力一接,中间那道水幕瞬间瓦解激溅,沈三娘险些被冲下楼去,还好被花白凤一把拉住。 对面楼顶的公羊承舒却被那水花打得脸痛,唤道:“疯子……” “你他妈能不能消停会儿!”胡不归破口大骂。 四根铁指正分上下斜斜地卡在那把魔刀上,“吱吱嘎嘎”令人牙根发痒的声音考验着人的耐性。 无情子被刀力压制的进退两难,白天羽的刀一时间也进不得分毫。 突地,他眉头一立,双目充血,两条臂膀再次前推,腰间顿时一阵裂响。 那排山倒海的压力,已让无情子再也撑不住。脚下使个千斤坠,已一脚踏破了楼板。 “噗——”的一声,无情子已消失不见,之前的位置上,空留着一个透出光的破洞。 白天羽的神刀失控,划出一道残红飞了出去,将远处的一支桅杆斩断,正顺着那道刀口斜斜滑落。 “啊——”销魂帐里正叠成罗汉的嫖客与妓女一声惊呼。 他们正在兴头上,可不知怎么好端端地,楼顶就漏下个人儿来。 一柱擎天的男人刚遮住下体,那道人影却又从另一端撞出个破洞——飞了出去! 无情子如一条破浪而出的鱼,算准了白天羽的身后。可等他一钻出来,白天羽那失控的神刀恰巧飞了回来,又握在他的手里,直接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此时,那倒下去的桅杆,正重重砸在溢满水的甲板上,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一阵轰鸣。 脚下的两个破洞依旧透着光,响着妓女与嫖客惊慌失措的叫声。 好快!端地好快的刀! 这是怎样的一刀? 这是璀如烟火,灭绝天地的一刀? 可这一刀,又似那样的缠绵悱恻,亦真亦幻,情意绵绵。 无情子无言。 所有人无言。 对面楼顶的看客却仿佛做了一场梦,一场有关浪花与烟火的梦。 他们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刀,可是——他们却真的看到了! 白天羽淡漠地盯着无情子,刀上还有余温,残浪溅在上面,嗤嗤作响。 无情子眼中的火熄灭了! 手指上的声音不响了! 他的头,垂下去了! 他知道——他已经输了! 如果是在地上,他无法遁地。可即使现在遁了地,白天羽还是精准推测出了他出现的位置。 第130章 魔教教主 “我——” 无情子刚想开口,身后却已传来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凤儿,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那声音出自苗天王身边的那个面具人。 雨落,花白凤的泪水也同时落了下来,“他是我丈夫,我为什么要出手?”夜里的风呜呜作响,犹如鸮啼鬼啸。 沈三娘一愣,他们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袖口一沉,掌中已多了一把匕首。 白天羽漠然,“花千树——你果真在船上!” 这个邪魅的声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因为他在他腰间留下的印记太深刻了。 皎月初升,一场月光雨。 那人已摘下面具,他俊脸苍白,长眼斜飞,唇角微挑,本是这世间难得的美男子。 可眼神中却极尽凶邪、阴毒、冶艳、妖气,仿佛这世间所有恶毒的词汇,都能用在那双眼睛上。 “我当然在!我想亲眼看着你死!”那邪魅的声音如咬在齿缝之间,让人一股寒意直透脊背。 对面楼顶偷窥的人泡在雨中,他们看了一眼胡不归,他们知道——胡不归赢了! 因为竟真的发生了第四种情况。 可用那区区几个石头,换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他们绝不后悔! “你不亲自下场,却让属下送死,这让我——很失望!”白天羽摇了摇头。 花千树却满脸憎恨,“我也希望能亲手杀了你!可你只知自己倍受腰伤困扰。却不知——你的刀气又是怎么折磨我的?它让我全身经脉受损,武功已永远的停留在了二十年前,再也不能大进!” 望海楼顶的人却心潮澎湃,他们又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这就是魔教之所以二十年来无声无息的原因。 白天羽却释怀地一笑,“还好!我一直以来都在纠结,当年是否算真的胜了你,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了!” 花千树一声冷哼,“可我很好奇,你腰上明明中了我的大紫阳手,为什么还能不断进步?” “这——就是答案!” 白天羽忽地转过身,一把撕碎身上的长衫,碎屑被雨打在地上。 他掀开青藤带,露出了那个深深塌陷的伤口。而此时,一截脊柱已崩了出来,两侧仿如崇山峻岭的肌肉,却硬将他的脊梁挺了起来。 越来越大的雨点,落在他光裸的背上,那九条龙见到了大海,似要破背而飞!却被那男人硬挺的脊梁,牢牢锁住。 花千树、苗天王都惊住了! 白天羽却一笑,“因为这世上有你这样一位对手,让我食不能寝、夜不能寐。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一切——还是拜你所赐!” “你这个疯子!”花千树一声大吼,“你这样——迟早会练成残废!” “我算过了!你比我大二十岁,只要我还能拖住你二十年,你的野心,你的霸业——就都会成了土!”白天羽侧头,一抹如刀锋的嘴角,浮在那棱角分明的脸上。 花千树嘴角一阵抽搐,对着无情子大吼:“快动手!你的目的不是赢他——而是让他死!现在正是好机会!” 无情子却双目低垂,紧紧地攥着拳头。他的信心与斗志,已经彻底没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击败这个男人。 花千树见他不动,气得一脚踢在他腿窝上,无情子一个踉跄,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这个孬种!我白养了你二十年!”花千树骂了一句,便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 花白凤此时却已幽幽的道:“你即使牺牲了他,也无法伤了天羽,因为我已提前给他服了解药,他并不怕魔教的魔血大法!” 魔血大法,魔教同归于尽的异术。魔教中人自幼会被服用一种秘药。凡是碰上必须缴杀,又难以战胜的对手,便可通过自尽激发体内毒血。只要对方染上一滴,那死、一定是最明智的选择。 花白凤这么说,花千树的脸色却已经铁青,“凤儿,连你也不听话了?” 白天羽却抬起了眼皮,“花千树!你只会让自己的属下,甚至是女儿无辜牺牲,你根本——不配做教主!我与凤儿真心相爱,她已跟我坦白了一切。你当初让凤儿坐镇断刀,目的就是为了除掉我!”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天空也如被这道闪电撕裂,月亮被遮住了,雨也大了起来! 沈三娘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望海楼顶的人们,也静默成了一道剪影。 花千树整个人也如被那道闪电劈中,十几年的苦心钻营,卧薪尝胆,可竟换了这么一个结局! 白天羽一叹,“你为了杀我,不择手段!牺牲的已经太多了,你还真是个魔鬼!”他一把将花白凤揽在怀里,他不忍她那在寒雨中抽搐的肩膀。 夜已经黑了,花千树看着暗夜下那两个肩并肩的身影,心中不由升起一腔屈辱,忍无可忍的大吼,“你不是也一样!” “不——我跟你不一样!”白天羽打断了他,“我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我从没有拿我的爱人、兄弟,当我霸业的踏脚石!” 他瞅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无情子,怜悯的道:“他对你怎样?你自己最清楚不过!我敬你是一条好汉,才没有杀你!你——好自为之!” 无情子没有回话,只是跪在地上,任那冷雨打在自己脸上。 “凤儿……你、你竟然爱上了爹爹的敌人?”花千树的声音已开始颤抖。 花白凤却在那里哭泣着,“爹爹,你收手吧!也成全我和天羽,天羽跟你真的不同,你的眼里只有霸业。而天羽,一直在扞卫人间正道!” 望海楼顶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他们在沉思:江湖人口中的白天羽,究竟是不是真的白天羽? 而白天羽的恶名,又有多少人的私心?只因大多数人都有私心,才让他变得那么人人得以诛之。 雨落在他那把刀上,冲不掉它染得血,却会让它在干涸时,更加的锈迹斑斑。 白天羽道:“我的心结已经打开了!因为我不可能改变所有人。我的规则,在别人眼里或许也不公正,只会造成更多的鲜血与死亡,我希望——与你共勉!” 第131章 武林两把刀 花千树的嘴角却一阵抽动。 白天羽继续道:“我已答应过凤儿,处理完一些事,就会与她隐居关东!但只要你野心不死,我还会重新出山!我相信无情子这一败,魔教还要韬光养晦二十年!” 再过二十年,他们都会老去!江湖,将是新一代人的江湖。 没有人不会老去!也没有人永远年轻。或许——仅需完成属于自己的那份使命。 “我错了!”花千树忽然有些伤感,“我错在跟你生在同一个时代,你已浪费了我二十年,还要浪费我二十年……这本该是我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最好的四十年!” 白天羽挽个刀花,刀已入鞘。炙热的眸子在黑暗中发着光。 “或许——正因为我们有了彼此,才让人生的意义变得非凡。”他忽而又一笑,“但我敢向你保证,中土武林若有两把刀在,魔教二十年后还是休想入主中原。这两把刀,一个叫小李飞刀,一个叫——白家神刀!” 天空又滑落一道闪电,照亮了白天羽那披散着长发的脸,他无比自信,也一语成谶。 二十年后,正是小李飞刀与白家神刀的传人,再次阻挡了魔教的进犯。 一个十年,沈浪颠覆了快活王的阴谋,扬帆海外。 一个十年,李寻欢粉碎上官金虹的霸图,名扬天下。 而北方却有个神刀无敌,默默地阻挡了魔教二十年。 中土武林两把刀! 胡不归很想为这句话喝彩,而且他知道,不仅仅是武林的刀。 还有——屠狗刀!那把逐元平倭的屠狗刀。 青衫姑娘眼睛里熊熊燃烧,她想到了沧浪剑。 公羊承舒、藤原樱子、风红笑、红衫妇人又在想什么那? 白天羽已带着两条倩影在那残破不堪的楼顶一跃而下。 雨中只留下了呆立的花千树,跪伏的无情子,与仿佛过客的苗天王。 雨继续落着,已经满耳都是雨声,风却停了! 六人下了望海楼时,却看到了一柄花伞,伞下是一个胖得很美的女人——田心。 她不想参与他们的赌局,但她却不能让爱着自己的男人淋雨。 胡不归已冲了过去,看着雨中深情凝望他的爱人。 田心却突然哭了,这么独立的女人竟然也会哭?而胡不归却慌了,这么豁达的男人竟然也会慌。 “老胡,你告诉我!你引我到桃花舫,是不是不止为了娶我?周直、耿远、贾周全,你到底查了多少年?” 胡不归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做的那么天衣无缝,还是被田心拆穿了。他往返于渤海湾那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田心能彻底放下。 田心是个感情很厚重,但却谈不上敏感的人。她本来正在补着衣服,可就那么极突然的一下,就什么都想通了!仿佛是老天给了他启示。 胡不归不知怎么说,却一把将田心揽在怀里,“我只是希望屠狗刀,不必给你那么重的压力!” 可田心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那把花折伞落在地上,又被风吹进了大海。 胡不归从没这么尴尬过,因为旁边还有人,而田心却旁若无人,温柔的抽泣着,“老胡,我想给你生个儿子!” 说着,她就抱着自己的男人,大踏步地消失在了雨中。 公羊承舒一叹,看着天上茫茫的雨幕,讪讪的道:“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 他们都望着那雨幕,白天羽、花白凤;胡不归、田心,他们在想:或许桃花菩萨——真的有点灵验。 望海楼上忽地挑燃了烛火,那里究竟又有着什么人?又在想着什么事? 寒雨如烟,地面已结了一层薄冰。大海恐怖,北方的大海更恐怖。没人愿意继续留在雨中,转瞬便纷纷走空。 除了是脑子有病的人,否则绝不会再出来,可是那个穿得最少的红衣倩影,却偏偏去而复返。 她从没输过,也许、只是想赢一场更大的。 …… 花白凤的眼泪,也如今夜的雨,或许天晴之后,将是一场久违的通透。这是解脱的泪,也是幸福的泪。 她终于再也没有任何心事,心中的阴霾就如新雨过后,被冲洗的一干二净,似乎一切都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一进房,沈三娘便跪在了地上,“公子!鬼狐叛逃,还请处罚。” 白天羽淡淡一笑,“我去别的房间,你们姐妹应该有好多话要说。”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花白凤知道白天羽久病成医,腰伤的事也不急于一时。便伸手把沈三娘扶了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正是你的勇敢,才让我有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花白凤反而把沈三娘抱在怀里,可两人的身上都湿漉漉的,一时间只抱得满怀冰凉。 花白凤一笑,“你的澡盆够大么?你不是一直想伺候我洗澡么?” 沈三娘的脸刷就红了,想起那件糗事,她竟也笑了起来。 …… 一柱香后,两人已纷纷泡在花瓣浴里,一身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沈三娘是个有独特魅力的女人,也许并非无可挑剔,所以她曾羡慕林诗音的气质,而此时,又羡慕花白凤那无可挑剔的身段,与无暇的肌肤。 只是她那胸膛上,却因一念之邪,留下了一条永远不可能痊愈的疤。 热水慢慢升腾着蒸气,花白凤淡淡地跟她讲述,她是在跟一个知心人说话。 “其实,我爹虽是劫了我娘,但他对我娘宠爱有加。虽跟我一样,是个外室,但她本就是亡国公主,反倒觉得胜似那皇宫内院。我爹外室很多,我每年只有生日那天才能见到他一次,他每次来都会教我一个月的武功。直到十二岁那年,我娘临终前,才把我托付给了我爹!” “我有四个姐妹,可能不止四个,他可能只是把四个资质最好,也最美貌的带了回去,封为了四大公主。我们从小便是被当工具培养的。”花白凤说到这,不由有些伤感。 “我很不喜欢那种生活,一直想要离开,可却没人敢反抗他。有一次,他跟我们四姐妹说了一件事,说要在高丽建立断刀,断刀断的是白天羽的刀,还讲了他们在天山的故事。他想让我们永远记住与神刀堂的仇恨,却不想——在我心里埋下了爱的种子!”花白凤淡淡一笑。 第132章 姐妹夜话 “我当时就在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英雄,敢反抗花千树?凭一把刀把花千树拦在了天山外。而且让他那么的记忆深刻?那么的恐惧?我觉得这是我离开魔教的好机会,便主动请缨到关东,没想到这也正是他的目的。我便如愿地成为了断刀的断公子。” “我本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却没想到是更加可怕的噩梦。我开始并没有见到天羽,而是每天杀人,或是看他们杀人。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想死,直到那天在街上碰到你,我才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帮到一个人了,你也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 “你是谁?” “我是魔!” “什么是魔?” “跟天斗的就是魔?” “你为什么要跟天斗?” “因为天底下——都是坟!” 沈三娘永远忘不了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她简直冷的像一块冰。那不知是经过怎样的苦难,又是多严酷的训练才能达到的。 之后她便时常在阁楼里望着她,所以他才错以为:断公子真的是位翩翩佳公子。 甚至一度在心灵上默默相许。 花白凤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些,竟也冲她淡淡一笑,“那年,我与天羽第一次在枕春楼相遇。我本还以为他是个糟老头子,却没想到是那样一位气宇非凡的男子。可惜我却只能以假面目示他。而随着我对他的了解越深,就越难以自拔。其实当我知道你出走的时候,我十分高兴!就好像你寄托了我的一个希望。可当我后来知道你在天羽身边时,我又开始嫉妒你!” 沈三娘一愣,她知道花白凤一定是误会了,果真她也在自嘲,“我那时特别想杀了你,还想杀了白天羽。可是……”花白凤的目光又黯淡下来。 “可当我看到他的另一面,只是一个整颗心残缺不全的爱人,一个脆弱无助的父亲时。我知道,我想错了!而且心儿,似乎也让我看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我的爱就再也抑制不住了!其实,我让他娶我是真心的,虽然那时的我还很矛盾,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 沈三娘看着眼中懊悔又纠结的花白凤,她一直遮着自己胸前那一道疤痕,甚至忘了水的凉。 沈三娘添了几瓢热水进来,他们之间的很多事她并不知道。因为她还没那么了解白天羽,至少没花白凤那么了解。但她却在心里,默默地替她高兴。 “其实,他是早就识破了我的!之所以还娶我,只是因为想死在我手里。因为我跟他的爱妾很像,他只是想给她一个交代,同时也给自己一个解脱,那个时候——他的心是死的!” 这不由让沈三娘想到了金白银的那些话,她知道他有个爱妾,他还亲手抛开了她的肚子。 “难道——你就不介意他把你当别的女人么?”虽然觉得不合时宜,但沈三娘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花白凤摇头,“因为他其实早已经把我当成我了,只是他一直在骗自己!而当他知道自己真的爱上我时,他的心又活了,我的心——也活了!” 沈三娘这才明白,最近白天羽的笑容为什么多了,眼中为什么又蕴满了生气。 死去的心,竟然真的可以活么? 他们彼此救赎了对方,这是皆大欢喜的幸运,也是千中无一的恩赐。 爱情这东西,信得已越来越少,可只要信了,它真的会带给你奇迹——但无关未来。 花白凤又往浴盆里添了一些热水,她显得懒洋洋的,不再说话!屋外的风雨就显得更大。 船身忽地一阵摇晃,两只美丽的躯体一触,不由纷纷笑了起来。 “寒气散了,不能再泡了!你陪我多说说话!” “可是堂主……” 花白凤脸一红,笑道:“不用管他,男人有时就该被扔到一边的!你越让他吃不到,他就越会赖着你!” 沈三娘一笑,花白凤虽不会再害白天羽,可这种琢磨男人的心思,却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只是可怜了那位不可一世的神刀无敌。 …… 两条美丽的躯体横陈在床上,任那风雨轻摇着船体,仿佛儿时的摇篮,让她们无比惬意。 她们有多久没像这样,跟好姐妹秉烛夜谈了?一回首,连想都怕想。 “可断刀怎么办?”沈三娘想了好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七惑星不在了!只剩下一个新加入的石兰,我们不去管它,它自己就会散了!” 看来就像花白凤说的,她心里从没有过魔教与断刀,当初之所以有那么点牵挂,多半还真是因为沈三娘。 如今她们两个都在神刀堂,她更没理由去在乎,但这却提醒了她,“对了,石兰也在船上!” “她在船上?”花白凤并不知这件事。 沈三娘道:“就是她把桃花签给了我和龙小云,只是之后就从没见过她,想来还在隐藏身份!” 花白凤点点头,“石兰是个真正可怕的人,比我爹和无情子都要可怕。还好她不认识我爹,也不知道断刀属于魔教,如果我们能见到她,说不定还能拉个帮手!” 沈三娘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龙小云,他现在完全指不上,我只盼他到时候不要帮倒忙!对了,你可查到了他什么事?” 沈三娘知道白天羽肯定都已经跟她说了,她也不想瞒着,“时间太短了,还没什么头绪,但堂主怀疑的很对!他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我无意中发现,他把神刀堂后院翻了个遍,除了金白银的卧房之外,哪里都没能幸免!” 花白凤皱起了眉,“这件事恐怕不简单,因为太过巧合了!荆无命在这,传言李寻欢也在这,而且桃花舫主就是林仙儿。” “林仙儿?”这次轮到了沈三娘惊讶。 “就是她把桃花签给我了我!不论魔教,桃花舫,还是金钱帮余党……如果他们只是各行其是还好,我只担心他们互有勾结!” 第133章 金子的心 沈三娘也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那?如果说仅仅是为了神刀堂,那也太大材小用了,毕竟这三方的实力,已足以毁灭整个武林。 “但愿是我想多了,可惜我们人手太少了!” “那——金白银那?” 花白凤摇头,“天羽一直在担心她,我也在帮他留意这件事,只知道她在生死场出现过,后来就不知所踪。如果只是躲起来不想见我还好,我只怕她那个脾气——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沈三娘暗暗称赞,怪不得白天羽会那么爱花白凤,她跟金白银真是天壤之别。 “你有空去找一下孙小青,看她会不会知道什么?” 一提起孙小青,沈三娘不由又想到了阿飞。 花白凤似乎是知道她的想法,不由拍了拍她肩膀。 “这件事我跟天羽想得不同,如果孙小青接受……” 沈三娘却打断了她,“其实,我连花露都换了,一直不肯摘面具,就是避免被他认出来……我觉得堂主说的对!或许——对阿飞来说,我只能做他的金白银,而孙小青才是他的花白凤!” 花白凤也一阵伤感。 感情真的难以捉摸,并不是相爱的人就能在一起,往往还伴随着彼此的伤害。 沈浪与白飞飞,李寻欢与林诗音,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 孙小青刚回到房间,就被阿飞一把抱住,“你去哪了,吓死我了!” 外面的风雨太大了,他怕她着凉,想出去找她,可又怕她们走岔了。 窗外的闪电一亮,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又马上将她推开。 这女孩从哪看都是孙小青,可偏偏一张脸十分陌生。 孙小青一笑,屋里没有燃灯,他似乎能想象到阿飞在黑暗中纠结的样子。 她过去把灯燃了,从脸上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回头道:“丁白云留下的,我借来用用!” 阿飞这才又迫不及待地抱上去,也忘了孙小青身上凉不凉,年轻的男人总是少了一些细腻,却多了些可爱与真挚。 “你现在已经这么依赖我了?”孙小青拍了拍他的肩,他突然觉得他像个怕丢失了礼物的孩子。 阿飞道:“我现在是不能没有你了,没有你我心里会空荡荡的!”从林仙儿到阿良,他经历了很多事,也终于找到了心灵上的寄托。 孙小青一下子投入他怀里,“我也一样的,离开你一会儿就会想你!” “可惜我没有机会问那个人,但我却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孙小青本来要找的人是胡不归,可今天碰到特殊的情况,她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阿飞却道:“可我却歪打正着地得到了丁白云的消息!” “你有消息?”孙小青一阵惊喜,抬起头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对!荆无命说的,她会在明日的花宝会上出现!” …… 窗前的闪电划过,胡不归轻轻地拥着田心,他终于得偿所愿。这是苦苦守候了二十年的结果。 田心静静地躺在他胸前,她又怎能不知他的痴心? 其实她早已被他打动,只是那时心结还没有解开,而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解决。 当一切都过去时,她已迫不及待要把自己交给他,这是压抑了许多年,一直不敢燃烧的情感。 她是一个心灵强大的女人,可没人说心灵强大的女人就不需要个怀抱——尤其是爱自己的男人的怀抱。 “砰砰砰!”屋外有人敲门。 “谁?”胡不归问了一声,这么晚还有人敲门,一定是桃花舫又碰到了什么大事。 “胡老大,舫主要你给酒池肉林增派人手!”那声音衬着屋外的瓢泼大雨说。 胡不归赶忙下床,走了出去。 那人继续道:“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的船可能迷航了!” 迷航? 胡不归有点奇怪,因为这对于桃花舫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桃花舫无论船本身,还是所配置的人员,绝对是这世间最懂航海的一群人。 “究竟出了什么事?” “有人借着昨日的风雨,破坏了望海楼中的牵星引,现在一切都已不可控。而一旦迷航,之前预备的物资根本不够用。所以酒池肉林就会成为最危险的地方,必须要加派人手!” 胡不归懂了,金银财宝再好,终究还是不能吃的。 “还有一个小问题!” 还有什么事,能比迷航更紧迫? 那人继续说,“海面突然降温,甲板落得雨现在都结了冰,必须马上除冰,否则不等食物耗尽,船就会沉了!” 胡不归叹了口气,“明白了!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胡不归刚回房间,田心便问道:“我们会不会永远埋在这了?”这里水太冷,太荒凉,没有人想埋在这。 胡不归吻了她一口,“不会!桃花舫的船工都很有经验,最主要的还是食物和淡水。” 他从床下取出一个大袋子,“这里是所有的滴血石,估计以后配发的固有物资会减半,售卖的价格也会上涨,货舱里的人会很难!” 胡不归已穿好了衣服,说完这段话就走了出去。外面果真已陆续地响起了除冰声。 田心看着那袋石头,也许它真的只是一袋石头。但她知道,自己托付的这个男人,心里却是金子做的。 闪电又亮了!这场风雨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她发誓:风停雨歇时,她会给他最好的温柔。 …… 一直都是昏天暗地的,伴随着甲板上叮叮咚咚的除冰声。 很多人已意识到不对,可又想起了昨夜子时后那打不开的门,大多数人都选择捂着被子继续睡去。 他们睁开眼睛天是黑的,再睁开眼睛天还是黑的,直到再也睡不着,肚子饿的发慌。 白天羽与花白凤站在顶层甲板上,沈三娘跟谢洁如陪在身边,他们遥望着黑漆漆,满是乌云的天空。 已是巳时,平时天色早已大亮,此刻却乌云密布,没有一点要散的意思。 他们只看到了那些正在除冰的桃花奴,却还不知已发生了大事。 第134章 旧时重现 二层甲板上,孙小青偎在阿飞怀里,他们看着那些忙碌的桃花奴,第一次见识到大海的可怕。 真的可怕,尤其是冬天的,北方的大海,简直无情的如同魔鬼。 阿飞想到了很多,那亮晶晶的冰让他想到了雪谷,那无情的海让他想到了沈浪。 田心正在给货舱里的人分粥,跟胡不归想的一样,现在提供的食物和淡水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很多人都吃不饱。 而且他们也睡不着,地面已全是水,满地飘的都是草席,这里简直如同大海之内的小海。 这让他们必须跟着桃花奴一起劳作,因为如果船舱进水,最先倒霉的还是他们。 滴血石同样可以买到东西,只是物价飞涨了三倍。这几日,桃花舫死伤近半,上等舱的人越来越富,中等舱的人数逐渐减少,下等舱却猛增了几倍。 胡不归给田心的石头。即使每顿只给他们添一碗稀粥,最多不过也只能维持三天而已。 船舱内的伤员只能叹息,仅仅几日,他们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因为除了叹息,什么都无济于事。 天竺僧还坐在他的草席上,不动如佛,心在菩提。 柳生静斋旧伤未愈,冰冷的空气让他苦不堪言,越看那个老僧越不顺眼。 这几日给他吃,他便吃,不给他,他也不要。仿佛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庙里任人供奉的泥菩萨。 他看田心给他碗里填完粥,他还一句谢都没有,不由突然怒而拔刀。 田心一愣。 樱子赶忙拉住,朝那老僧身下的草席一指。柳生这才发现他盘坐的那张草席,竟是飘在水上的。 一苇渡江。 这是佛家最高明的轻功,而地上这许多水,又怎比得了江水的浮力? 他竟是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戌时,风平而浪止!” 那老僧不用睁眼,仿佛却知道眼前发生的事,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事,莫不是真的: 佛法无边。 心灯一盏? …… 戌时,残冰除尽,果真风收雨驻。 天空忽然干干净净,如被佛手一拂,万里无云,满天星辉。 一弯黄芽月高高挂在天边,俏皮的仿如与世间开了个玩笑,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桃花奴还在连夜抢修被风雨损坏的船体,也包括被白天羽损坏的那根桅杆在内。 人群又聚集在了甲板上,一片火把通明,把黑夜照成了黄昏。 林仙儿依旧站在了望台上,她还是那个姿态。两侧围满了手持火铳的桃花奴。 阿飞却皱眉看着她,之前只是无感,而现在却很是嫌弃。 “我知道你们又想埋怨!”林仙儿满脸冰霜,“埋怨没有吃饱,埋怨物价飞涨。但我想告诉你们,这就是不遵守桃花舫规矩的结果!” 她拍了拍手,几个桃花奴已押着一个红衣女子上来。她没有被点穴,也没有绑住手脚,因为根本不需要。 别说她躲不过桃花舫的一众高手和火铳,即使侥幸逃走了,在大海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甲板上议论纷纷,白天羽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被他戳穿了身份的千面人魔——风红笑! 看来她这一夜受了不少折磨,精致的发式已凌乱,嘴角上还挂着一串血渍。 可即使这样,还是难掩那副完美的皮囊,反倒多出了一种憔悴,病弱的女子风情。 白天羽叹了一声,他说过:女人不可能完美,因为缺点本身就是一种美,这样才鲜活。 而此刻的千面人魔终于有了缺点,反而更显出女子的姿态了。 “就是这个女人!她昨日溜进望海楼行窃,破坏了里面的牵星引,我们现在已经迷航了!” 迷航? 有好多人都是第一次坐船,并不懂得迷航是什么概念,但应该跟在森林里迷路是一样的,这不能不让他们不紧张。 “牵星引被破坏,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在精准航行,只能依靠太阳和星辰判断方位。一旦出现一两刻的偏差,即使顺风顺水也要多耗两天的时间,如果风向不佳,十天八天都有可能。倘若再遇到阴雨天气,那便如同盲人摸象。一旦物资耗尽,大家就都会饿死、渴死在海上!”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这可远比在森林中迷路可怕多了。已没人再敢对减少供应有任何异议,却不由纷纷将愤怒的目光射向那个女人。 “要怪,只能怪她!如何处置由你们说的算!” “把这个女人直接沉海!” “刀山火狱之刑!” “我看不如直接挂在桅杆上,雷击、暴晒、风干!” 这时众人竟又诞生出无穷的智慧,都在想象着如何能更好的凌辱、摧残这个女人。 “可这么做,于事无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在台下接到,众人望过去,发现竟是一个俊逸非凡的青年。 他一开口,白天羽就已认出是花千树。他此刻已不再戴面具,但却没人见过他的尊容。 魔教十分神秘,见过他们的人少之又少,而少数见过的,也多数被送去见了阎王。因此在很多人心里,魔教只是一个传说。 “这位公子可有什么主意?”林仙儿的眼神不由一亮,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副面孔。 花千树驻颜有术,外表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而那一脸邪魅与风流,正是许多女人在心里暗暗喜欢的。 花白凤竟有些高兴,他们的样子绝不像在演戏,也就是说魔教与桃花舫并无牵连,而且很可能与金钱帮也无关。 如果这样,他们就不用担心腹背受敌的危险,但当然,还要避免他们之后联起手来。而如果能得到魔教的帮助,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白天羽心中却另有所想:花千树睚眦必报,虽然昨夜无情子并没有受到千面人魔的影响,可毕竟陪我演了一出戏,花千树恐怕会落井下石! 千面人魔固然可恨,可我也不好一直袖手旁观。 果真,花千树已道:“这女人花姿正茂,颜色不俗,死了当真可惜,不如把她送到销魂帐去,也胜过石沉大海呀!” 白天羽却没来由地仰天长叹:这情景——还真是似曾相识! 第135章 到底是什么? 花千树这番话出口,甲板上的男人们顿时哄笑起来,不由纷纷附和。 “对!” “说的好!” “这主意妙!” 女人们没人吭声,也算是默认,这女人罪有应得,何况船上的男人早就疯了。 白天羽却差点笑出了声,千面人魔纵横一生,从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恐怕这次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认栽了! 花白凤与沈三娘也不由一阵莞尔。 林仙儿的眸子却射出一种变态的色彩,亲手毁了美好的东西,总是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竟浪荡的一笑,“这个主意——倒是不赖!” 甲板上又一片叫好。 “哈哈哈哈哈哈……”风红笑此时却一阵放肆的大笑,人们又不由纷纷向她望去。 风红笑的笑声已一敛,满脸不在乎的说:“我又不是什么黄花处子,男人正是多多益善!” “骚货!” “婊子!” 甲板上这时又传来女人们的叫骂声,林仙儿竟也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神忽地投向人群中的白天羽。 “白堂主,我有一物要转交于你,这东西关系重大,你一定要亲自上来取!” 白天羽正琢磨着该怎么帮她解围,没想到却突然被她点到。 所有人都不禁一愣,风红笑却在那里如桃花般的笑。只是这桃花,已如一枝被风雨摧过的桃花。 白天羽只好走了上去,此刻更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一动,就没人敢拦,所有人都跟着他动,默默地闪出一条道路。 桃花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无情子,而无情子却仿如死了。 林仙儿也不敢,昨天风雨虽大,她并没亲眼见到那场决斗,但却听说了那一刀,也见识了那被刀气所斩断的桅杆。 她相信如果他有必要,可以随时取了任何人的性命。 花千树却皱着眉,他恨!有白天羽这样的男人在,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主角。 白天羽已走到风红笑面前,他伸出了自己的一双大手。她却抓住了他的大手,别有深意的一笑,“白堂主可千万要拿好了!” 说着,她竟抓着白天羽的手伸入自己怀中。 白天羽蓦然一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脸上的变化,他真的摸到了那个东西,却犹自不敢相信,“这……” 他甚至有些恐惧,急切地想把手抽出来,可风红笑用双手紧握他的手腕,一点都没有放松。 风红笑一笑,“白堂主千万要拿好了,不要被任何人看见,因为这东西关系我的生死!”她望着白天羽的眼睛,神情很玩味,却又有种说不上的正经。 林仙儿甚至开始后悔,他不该让白天羽上来的,可如今已经在他手里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敢确定那绝对是件非同小可的东西。一定是桃花奴搜身的时候忽略了。 花千树的脸上也一变再变,白天羽究竟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花白凤,沈三娘也不由紧张起来,因为谁都看得出,这种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白天羽一叹,仿佛已认命,“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别人看见!” 风红笑这才放心的松了手,便见白天羽从她怀中紧紧地攥着个东西出来。 他脸色阴晴不定地下了台,脚步也略显慌张,若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表情,竟会出现在神刀无敌的脸上。 可究竟是什么东西?会让这位神鬼无畏的江湖枭雄如此慌张? 白天羽回到原地,只默默地在那里站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花白凤,沈三娘,谢洁如都在替他担心,白天羽不由有点尴尬,却低声说了一句,“一会儿,让阿飞和孙小青来见我!” 沈三娘更加狐疑,望着白天羽那丝毫不敢放松的手。究竟是什么,会让白天羽突然想见阿飞那? 甲板上很静,谁都知道风红笑去了桃花舫的禁地:望海楼。她给白天羽的东西,会不会与那里的秘密有关那? 林仙儿更为担心,一时间什么心情都没了,只淡淡说了句,“花宝会会在亥时如期开始,大家务必不要错过!” 说罢,便冲桃花奴懊恼的嚷了一句,“把她给我带回去!” 甲板上的人很快走空,可心里却都在惴惴不安,白天羽得到的东西即使不关乎江湖,至少也关乎桃花舫。 白天羽却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东西——他不能不慌! …… 一刻钟之后,阿飞和孙小青已被谢洁如请了过来。沈三娘守在门口,一再确认自己脸上的面具和味道,好在阿飞没有察觉出什么?直到他跟着孙小青进了房,她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可一时间心中又一阵难以言喻的凄苦,惆怅。 她与谢洁如守在门口,耳朵却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你们想知道我刚才得到了什么嘛?”白天羽的目光很热烈,花白凤陪在他身边。 孙小青跟阿飞都摇了摇头,他们的确猜不到,却确实很想知道他究竟得到了什么。因为也实在想不出,究竟还有什么,可以让神刀无敌如此紧张。 白天羽又是一声长叹,“青姑娘!我之所以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来帮我辨认这个人,因为除了你们孙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花白凤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白天羽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却不由叹了口气,“我懂了!你是因为发现——她并不是千面人魔!” 孙小青一愣,“当然不是!” “那她是谁?”白天羽赶紧追问。 孙小青道:“我的确注意这个人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不敢说十分确定,可至少也有八九分把握,她应该就是桃花娘子!” 桃花娘子? 阿飞的江湖阅历很少,不由问道:“桃花娘子又是谁?她跟桃花菩萨是不是一个人?” 孙小青摇头,“当然不是!桃花娘子是武林中一个神秘人物,她——”她话说了一半,可看了眼阿飞,却又不知该不该这么说。 白天羽了然,“你是想说,她像林仙儿或是——鬼狐!” 第136章 桃花娘子 白天羽看了眼门外,声音似乎是有意放大,听得门外的沈三娘一阵惊悸。心中默念:鬼狐已死!鬼狐已死!如今世上只有沈三娘! 其实白天羽的确是故意为之,他想看看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这二人还对彼此有多少牵挂。 阿飞脸色的确是微微一变,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孙小青却点了点头,她见阿飞没什么异样,便大着胆子说下去,“是的!桃花娘子名声不好,可以说——艳名远播。她的武功只能算三流,因为她懂得绝学虽多,却没有刻苦地练过功。但因为心黑手辣,心计深沉,也让大多人不敢招惹。江湖中传出的主要还是她的艳史,说她曾做过很多武林名宿的情妇,而且让每个人都对她又爱又恨,可又割舍不下。所以说她有三偷:偷艺、偷财、偷男人。但她的易容术和轻功却很有独到之处!” 孙小青虽是无意,可这番话听在门外的沈三娘耳里,却是着实难受。她虽然跟她们绝非是一种人,可在江湖人眼中却没有区别,一时间她的心又开始滴血。 “他只是像林仙儿而已!”阿飞那淡淡的声音在孙小青之后传了出来。 孙小青接了一句,“是的!” 沈三娘的心又开始颤动,是的!阿飞是相信她的,他知道自己跟林仙儿并不一样,这样对自己也许已是个好的结局! 谢洁如似乎听到沈三娘传出了一阵抽泣声,但她转而轻咳了两声,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吧! 孙小青这时却有点欲言又止,她注意着白天羽的脸色。 白天羽道:“青姑娘但说无妨!” 孙小青道:“其实,她昨夜在望海楼顶偷看你们的对决!” 白天羽和花白凤都一愣,孙小青继续说道:“还有我,胡不归,公羊承舒,那个东瀛女人樱子,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白天羽一叹,“如果我没料错,这一定是她的主意,而且她的真正目的是刺探望海楼的虚实,她很可能是在觊觎望海楼中的珍宝!” 孙小青点了点头。 阿飞道:“难道那件东西是她从望海楼里偷出来的?” 白天羽一笑,他不由在他们面前伸出手掌来,可手掌摊开,却是空空如也! 孙小青和阿飞都愣住了,花白凤却瞪了白天羽一眼,因为这与她的预料分毫不差。 幽幽的道:“其实,她只是在告诉天羽,她——是个女人!” 孙小青和阿飞一时没想明白,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纷纷红了脸。 白天羽道:“因为我与千面人魔有一面之缘,先入为主,推算错了一件事。所以我以为她是男人,还让她帮了我一个不该帮的忙!” 阿飞奇道:“可她的目的是什么?” 花白凤道:“自救!这也是她心计最深沉的地方。她是提醒天羽,她并非千面人魔,却帮了这个忙,天羽欠她一次。再有,她是告诉天羽她是女人,想让天羽对她动恻隐之心。而最关键的一点,她要把焦点转移到天羽身上,别人都会猜测天羽拿到了什么,却又没人敢来问。这样只要她一天不说破,别人就永远不会让她死!” 孙小青和阿飞恍然大悟。 孙小青叹道:“这女人太厉害了!” 花白凤也一叹,“恐怕还不止如此,这还是一场软硬兼施的攻心战。她利用天羽认错她的机会,故意让天羽欠她这个人情。她也算准天羽不会不还这个人情,而且也会对她动恻隐之心。可如果她之前的推算都有误,她完全可以随便编一件东西说给了天羽,比如宝藏、秘典……随便一样,都能让天羽后患无穷!” 阿飞还记得当初武林为了一件金丝甲惹出的风波,不由道:“这女人的计谋真让人汗颜,与林仙儿的确可以一比!” “她知道白堂主明知是计也会帮她,这同时也是美人计!”孙小青调皮地一笑。 白天羽却摇头,“你这丫头人小鬼大,这句话却更让我进退两难了!” 花白凤也一笑。 阿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可刚开口要问,这时屋外的谢洁如已提醒道:“白大哥,花宝会的时间快到了!”他只好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白天羽应了一声。 孙小青这时也是欲言又止,可却被白天羽捕捉到了。不由生气,“你这丫头有多少鬼机灵?一点都不痛快!” 阿飞道:“其实,她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于是,又将丁白云的事说了。 白天羽的眉头又皱起来,“这桃花舫真是深不可测,荆无命竟然也替他们做事!” “但荆无命是我的,你不能插手!”阿飞淡淡的道。 白天羽一笑,“你放心!有些人是天生的对手,我懂的!” 他没有直说,就像他与花千树,李寻欢与上官金虹,沈浪与快活王。 有些人——势必会彼此纠缠一生。 …… 一行人赶到花宝会时,第一场竞卖已开始。 台中放着竞卖之物,林仙儿作为司礼站在台前。 两侧是胡不归与公羊承舒,以及一排排手持火铳的桃花奴。 阿飞看到台下人屡屡加价,觉得十分新鲜,白天羽一笑,“这桃花舫真会发财,寺院唱衣的花样倒被他们用在这了!” 会场很大,人出奇的多!竞价声此起彼伏。 他们的位置十分显眼,因为那上面标了名牌,显然是桃花舫有意安排。 白天羽一回头,便发现沈三娘不在了,明显是在刻意回避阿飞。而阿飞却一直关注着孙小青的神色。 她看起来有些失望,他知道,她并没有找到丁白云。 “先看看再说!” 阿飞说了一句,因为他知道荆无命绝不会说谎。 他们刚坐下,第一件藏品已被一人以白银两万两拍下。 那人灰着脸上去取物,想必滴血石远远不够,毕竟如今的滴血石已不是最初的价值,他多半要变卖田产、祖屋了。 第二件竞品,是一柄剑! 这剑刚一出现,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已霍地站起,但马上又坐下了。 谢洁如却冷冷哼了一声,花白凤一愣:这小妮子一向温顺腼腆,今天是怎么了? 第137章 一柄剑惹起的风波 台侧的林仙儿已开口,“第二件竞品,点苍七神剑之一的水月剑,底价三千两!” 台下顿时一阵哗然,点苍七神剑,剑剑都是天下至宝,可这水月剑应该是在柳东来手里啊! 难道他也来了桃花舫? 这柳东来是近年新崛起的武林新秀,女人称他为护花剑客,男人却叫他夺命剑客。 他本是泰岳大侠马青阳门下,后被不明原因逐出师门。可在江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却善名大于恶名,也算是个侠义之士。 花白凤也明白了。虽然她并不知什么柳东来,但记得谢洁如最初找到白天羽时,的确说过是被一个男人所骗。这柄剑又是点苍之物,难道中间有什么渊源? 刚才那个急于站起的男人却已彻底坐不住,怒道:“你们可知这柄剑的来历?” 林仙儿一笑,开口道:“当年点苍谢掌门立下誓言,谁若能在点苍七剑下百招不败,便可娶走他的千金。去年仲秋,柳东来接了他们百剑,因此成了点苍的乘龙快婿,这柄剑就是嫁妆!” 男人冷冷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柳东来接了百招不假,却是七剑有意相让,因为谢小姐与柳东来真的是心心相印!” 男人说到这,谢洁如已气得花枝乱颤,双手的指甲都险些刺入指肉里去。 白天羽这时也注意到了,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男人又继续说道:“而且这柄剑并非嫁妆,而是信物!谢掌门曾亲口说过,这柄剑的主人,就是点苍的女婿,你卖这柄剑——意欲何为?” 林仙儿一笑,“原来如此!有劳公子告知了。苍山神女乃武林七娇之一,点苍更是名列七大门派,这柄剑可谓千金不换!” 男人顿时怒道:“我是在提醒你,不要随便决定一个女人的幸福?” 林仙儿不由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桃花舫牵得就是红线,重得就是姻缘。公子怎么可以这样说?此剑是被人在赌场当掉的,既然柳东来不在乎,便说明他并不在乎这段姻缘!” “有道理!” “说得对!” 现场一阵喧哗,桃花舫的规矩都与姻缘有关,让人无法反驳。 谢洁如一双悔恨的眸子却逐渐黯淡,眼泪汪汪的,似乎又要哭出来。 那男人大吼,“并不是我当的!” 现场一静。 柳东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狡辩,“那日你们的房间变了,我习惯把剑挂在墙上,一定是一没注意,它就转到了别人房里去!” 林仙儿眉头一皱,“桃花舫不是藏污纳垢之地,每件竞品都有据可考,若真是无故获得的赃物,当剑者必受刀山火狱之刑!” 她话音刚落,台下又已站起一个男人,“柳东来,你的剑是我指使人偷的,但我有足够的理由!” 柳东来一听那人声音,眼神已不由自主的凶狠起来。 众人向那人望去,他个子不高,什么都不起眼,可光秃秃的脑袋上却少了两只耳朵,看起来活像一颗卤蛋。 林仙儿目光一肃,“你可以说你的理由,桃花舫自然会替你做主!” 那男人道:“因为几年前,他勾引我老婆,还被我抓了现行!哼——我承认!我打不过他,又奈何不了他!所以就用桃花签引他上船,又让那荡妇重上了他的床,盗取了这件信物,这算不算理由?” “这——”林仙儿想了一会儿,“这是破坏姻缘,算个理由!” 柳东来却已目眦欲裂,“你,你胡说!”他一双颤抖的手,已然按在剑上,“明明是你——派人四处追杀我!” 女人的苦笑,极苦极苦,源自不远处。 “他不是胡说,的确是我偷了你的剑!”她已幽幽起身,是个身材丰腴,颇有几分徐娘半老的姿韵。 柳东来的声音突变,“为,为什么?” 那徐娘又苦苦一笑,“其实,我说去桃花仙岛跟你重归于好是假的,是他逼我一起害你!” 卤蛋的脸色也一变,“我不是要你不要来么?” 那徐娘又笑,“因为我不想听你的话了,你的目的是断了他的前途,我的目的却是让你身败名裂!”她说到最后,那妩媚的声音竟渐渐凄厉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场一片疑惑,交头接耳。 白天羽,花白凤如此聪明的人,竟想不出一丝缘由,阿飞跟孙小青更是面面相觑。 却没人注意那卤蛋的眼睛正一通乱转,悄悄把手伸进了袖口中。 徐娘又一笑,“你敢摘下自己的面具么?”她自然是跟那个卤蛋说的。 “我,我为什么要摘?” “好——那我摘!”徐娘说了一声,已把手覆在脸上的面具。 “不要脸!” 那男人突地扑了过去,掏出两袖的东西便刺,却又突如断线风筝般地飞了回去。 “塔塔塔——” 一双削尖的竹筷落在地上,在徐娘面前打着转。 “你的功夫还是不行!”她说话的同时,脸上的面具也已揭开。 她眼明肤白,明艳照人,果然是个美人。 有人已认了出来,并叫出了她的名字,“女石敢当——石柔!” 她名气绝对不小,相当于齐鲁的金白银,因为他丈夫更有名:泰岳大侠马青阳! 而被她踢出三丈外的马青阳,正在地上拾起那半个面具,颤抖着僵在手里。 田心与柳生夫妇也在普通座椅里,他们面面相觑,也十分意外,马青阳明明被胡不归弹去半个耳朵,怎么现在两只耳朵都没了?而且还变成了光头? 那两只竹筷倒是可以理解,因为他丢了剑,毁了判官笔,这一定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新武器。 “柔儿——” 柳东来终于叫出了口,他的声音跟手中的剑都在颤抖。 石柔一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实在不像笑,“你不用叫得那么亲,我的心里其实根本没有你,只是想报复这个伪君子!” 是的!她石柔的确是柳东来的师娘,现场乱成一团,他们仿佛已大概猜到了什么! “婊子!婊子——”马青阳还在那里恶狠狠的大骂。 第138章 名师出高徒 石柔又一笑,“我的确是个婊子,从骨头里就是婊子,可却强过你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你当年靠给我爹洗脚、倒夜壶入赘,哪个师兄、师弟不知道?我爹死后,你笼络一干势利小人争权夺利,栽赃嫁祸,指鹿为马,又有哪个弟子不知道?那时我在你的传言中就已经是个婊子了!” 石柔双目喷火,指着那个仍瘫在地上的男人。 “三年前,吕师兄雇佣冷血四鹰杀你,是你让我在他们面前宽衣解带,饶你一条狗命!那时我才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婊子!” 现场已一片大乱,泰岳大侠联名武林群雄,追杀冷血四鹰的事天下皆知。 之前一直有各种流言蜚语,他们从没当真,没想到竟是无风不起浪。 阿飞与孙小青对望一眼,他们也想起了那晚无名客栈中冷血四鹰的话,这回全对上了! “凭你的本事,你教得出柳东来这样的弟子么?你当得起泰岳大侠的名头么?哪件扬名立万的事,不是师兄弟拼命替你做的?当他们不肯再为你卖命之后,你就只能依靠柳东来了,可他的剑法是我教的!凭你的资质,剑法永远到不了上乘,还美其名曰:剑法已入无上之境,因此弃剑从笔,你真让我恶心,我就是想让你一个依靠都没有,这才故意勾引了柳东来!” 柳东来双眼一闭,如个木头人似的呆在那里。 马青阳解气的哈哈大笑,“你听到了么?从开始就是她的阴谋!”说着这,又连忙闭嘴,那不是等于变相承认了么? 石柔一笑,“但是我没错!因为你是个连镇派神剑都不敢拿回来的男人!却因为怕做的丑事被人知道,竟把双耳齐根割了,还剃成了秃头。你要有这份魄力,何不将我泰山剑练好,堂堂正正做个英雄?我觉得你真的是越来越可笑了!” “你胡说!大家不要信她,她就是在给自己的放荡找借口!”马青阳勉强爬起了身,大手一挥,这下还真有了几分大侠的气魄。 柳生静斋却一直在抱着肩膀,摇头道:“我真的无法理解这种人!” 樱子一笑,“中土有句话——本末倒置!” 田心却只是听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石柔这时已一阵放肆的大笑,脸上的清泪都流了出来,“我胡说?如果你真的是个英雄,为什么连奸夫都不敢除?还要借助桃花舫之手?因为整个泰山派都已认清了你的真面目,根本不会再有人帮你!你之所以不敢摘面具,也是不想让人知道堂堂的泰岳大侠,却对个逆徒都毫无办法,你除了那些龌蹉手段,什么都不会!” “你不仅在侮辱我,还在侮辱桃花舫!”他一瘸一拐向石柔走近,那眼神就像要将石柔一口咬死。 他走的极其吃力,“我一直锦衣玉食善待于你,你就非要毁了我么?我武功虽不及你,可我掌管泰山以来,地盘足足大了三倍。泰岳大侠名扬天下,不就是一把破剑么?如果我想,我随时可以铸十把更好的!” 石柔望着他,眼神中充满蔑视,如悲如泣,“别的女人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要的绝不是你这种连公狗都不如的伪君子,假丈夫,我要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你住口!不要再胡编乱造了,快跟我回去,我会既往不咎,还会想以前一样带你,今天的事就——” 马青阳一扬手,石柔与他夫妻多年,早就预防着他这一手,但她却没想到,马青阳扬出竟是一把药粉,她瞬间便迷了眼,连忙后退。 马青阳那本来瘸着脚突然好了,速度也变快了!竟又从裤脚中取出一柄匕首,向石柔胸前刺去。 可又是“砰”的一声,整个人又向斜刺里飞了出去。 击中他的是一把黝黑的铁扇,那铁扇画个圆弧,又如蝴蝶般地飞回一个人手里。 他没有穿桃花舫的衣服,而是一身黑羽袍,竟是昨晚提议要把风红笑送进销魂帐的那个男子。 “你你你你……”花千树懊恼的扇了几下,竟气得有些结巴,“你这大侠做的事,连我这魔头都替你脸红了!” 他又用扇子点了下身后的石柔,“不如你跟了我,我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他那邪魅的狭长眼睛一挑,扇子却是划过柳东来与马青阳两人。 柳东来一直都在沉默,此时又握上了剑柄。 “不用了!我当不了报酬,因为他用的是——化尸粉!” 现场已有女人惊叫了起来,花千树一回头,却看到了一张极其恐怖的脸。 她半边脸此刻已血肉模糊的凝在一起,如同被烈火烧过,分不清嘴巴鼻子,一只眼睛也已瞎了。 阿飞此时已要起身,却被孙小青一拉,摇头道:“他们这是家事,师门事,不该我们管的!” 果真,柳东来已持剑跃了过去,他身法快,剑也不慢,已指住了马青阳的鼻子。 却已有十几个手持火铳的桃花奴将他指住。 林仙儿怒道:“你们的闹剧也该结束了,这里不是生死场,不能出人命!” “哈哈哈哈!”马青阳突然一阵大笑,“你不是要跟那个骚货重归于好么?还不快去!” 柳东来看了石柔一眼,吓得立马扭回头来,“不能杀人,但却可伤人!” 说着,剑光一闪,他已随手接住一个带血的鼻子。 马青阳慌忙一捂住了一摊血,那里却是平的,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卤蛋。 “师娘,我已替你——”他一回头,可只看到了石柔的背影。 这个女人也真够要强,一记顺水推舟,把这两个与她有肌肤之亲的人都毁了! 脸被烧成灰烬一声不吭,此时又一声不吭的走了。 她的背影很轻,脚步却又无比沉重,就像帆还完好无恙,却即将沉在水里的船,她的心是有多么恨! “真是名师出高徒!”花千树在那里摇着扇子,目空一切,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第139章 又闻蝉鸣 r 第140章 最后拍品 果真,柳东来也没想到谢洁如真下了重手,好在他半途躲开了,不由铁青着脸怒道:“谢洁如,你不要太过分了!”说着,手中的剑终归还是出鞘了。 林仙儿却道:“柳公子,这里不能动手!” 柳东来一愣,“可她刚才不是动手了?” 林仙儿摇头,“因为她不是护花剑客,也没说过不对你动手,她只是让你静静接她三掌!” 柳东来脸一红,怒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要任凭她打死?” 谢洁如此时却不屑的道:“你只需把剑还我,你我既可相安无事,形同陌路!” 柳东来面色一沉,反而又收了剑,“洁如,今天这剑我是要定了!若想悔婚,便让岳丈来寻我!”说着,扭身便走。 可手上忽地一空,那把剑竟凭空飞起,落到了另一个人手里,正是手扬银鞭的花白凤。 眨眼的功夫,她那如同活蛇般的银鞭,又已缠回腰上,看起来仍是一条银带。 “你现在连个师门都没有,到哪里找你啊?” 这几日船上都已认识了花白凤,何况柳东来只看她刚才那一手,就知自己远远不是对手。 便冲白天羽恭敬地施了一礼,“白堂主,还请您管好妻妾,不要介入别人的家事!” 不说此话还好,可话一出口,白天羽的眸子已是一冷,“可女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用来管的!” 他已压抑了好久,这话便很不客气,柳东来不由浑身上下打个激灵。 花白凤已淡淡一笑,“而且,谁说我不能管?你刚才不是说让岳丈去找你么?不用那么麻烦,因为亲岳丈不在,干岳丈也做得了主。” 柳东来脸色一变,现场顿时又乱了。连谢洁如都摸不着头脑。 白天羽却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好女婿,过来给干爹磕个头,咱们的账再一点点的算!” 现场都明白了,谢洁如也懂了,柳东来的脸色却已铁青。 花白凤一笑,“洁如是我和天羽的义女,你说这事该不该管?” 谢洁如此时已悲喜交加,满脸是泪,跪在地上道:“女儿请干爹干娘做主!” 柳东来知道今天已讨不了好去,只好愤愤地一挥袖子。 “我懂了!” 他眼神中莫名的有些深不可测,“我现在还不是你们对手,但等我剑法大进,咱们来日方长!”说着,脚尖已一点儿,直向门口射去,转瞬没了踪影。 阿飞道:“看来他至少比马青阳有种!” 孙小青道:“恐怕她不仅是为了美人,还有点苍的剑法绝学!” 谢洁如此时已被花白凤扶起,白天羽叹了一声,“你不准我插手,却无故给我认了个干闺女!” 谢洁如破涕为笑,可看了一眼白天羽,却又显得有些惆怅。 花白凤也淡淡一笑,“我若认了她当姐妹,你这姐夫便太老了!” 孙小青心中却转了个弯:花姐姐果真厉害,她一定是看这小妮子对白堂主有意,所以故意断她念想。 好一招围魏救赵,釜底抽薪! 人群中的花千树却手腕一抖,扇面顿时发出“哗”的一声,他轻摇铁扇自语,“哼——莫名其妙地当了便宜外公!” 可转念又一想:白天羽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爹呐?想到这,他竟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白天羽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也不由一阵铁青。 被打断良久的花宝会,很快又继续下去,这时已是就寝的时候,可所有人都没什么睡意。 一连十几件竞品过去,也不知被桃花舫收了多少祖屋、田产。可惜那些武器对他们太重要了。 既影响他们的生死,又关乎他们的名声。甚至很多武器本身就是一派信物,或镇派之宝。 这些东西若丢了,运气好的会被逐出师门,运气差的则会被清理门户。即使已是一派之主,同样会被质疑,从此再难服众。 他们每个人都铁青着脸,一副敢怒又不敢言的样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每个人都希望在这桃花舫上把钱赚回来,这也就意味着桃花舫上的明争暗斗,将愈演愈烈! 白天羽冷冷一笑,这些东西他心里都清楚,可这些倒霉蛋儿大多都是罪有应得,比那泰岳大侠马青阳,实在强不了太多。 他倒是有些佩服起桃花舫的生财手段了!这也将使得他们的运转资金越来越雄厚,虽然最后从桃花舫走出去的各个可以富可敌国,可那毕竟只是极少的幸运儿。而最终获利的却还是桃花舫。 可他们为什么那?若说是点什么桃花缘,他着实不信。可若说是敛财,又何必如此的兴师动众? 这是白天羽一直想搞明白的问题。 白天羽在那边静静想着,孙小青却在这边默默着急:丁白云怎么还没有出现? 为什么荆无命说她在花宝会? 可她没理由躲着自己的啊? 她虽然没接触过荆无命,可他在传言中又实在不像一个会撒谎的人?关键这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时,林仙儿已道:“今天的最后一件卖品!” 孙小青还是着急了!他默默地抓着阿飞的手,花宝会已即将结束了,可为何还是不见小丁的影子。 林仙儿心中却在冷笑,重头戏终于要开始了! “把她推上来!”她的声音又柔又媚,却又带着几分严肃与残酷。 她话音一落,已有四个桃花奴推着一个带轱辘的铁笼子,从后台走来。 阿飞与孙小青霍地站起了身,因为笼中那人,正是他们苦苦等待的丁白云。 而同时左右两侧的桃花奴已纷纷举起了火铳,他们有的枪口对着丁白云,有的枪口对着白天羽,阿飞这一方。 丁白云此时双目无神,眼神涣散,她表情呆呆的,仿如一个木偶。但脸上的面具已被摘下,露出了一张沉鱼落雁的脸。 所有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因为她竟然比刚才的谢洁如还要多美一分。 白天羽与花白凤看着四周的火铳,他们知道桃花舫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只有他们敢动,顷刻间便会万弹齐发。 第141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即使他们躲得过,可丁白云却一定躲不过,因为她被关在笼子里,手上,脚上还被加了锁镣,就如一只怕会出来伤人的母兽! 台下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充满了好奇,可又微微有些恐惧。 “你们凭什么这么待她?”孙小青已气得浑身直抖。 林仙儿一笑,“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她武功太高,普通的桃花奴对付不了!给她点穴,她身上的穴道又诡异。关键无论什么毒药、迷药她都认识,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现场议论纷纷,白天羽也皱着眉,花白凤丝毫也不奇怪。 因为她也掌握一种天移地转大移穴法,可将穴道移开两三寸,对天下百毒也有研究,而三绝老人杂学甚多,比之魔教恐怕也不遑多让。 孙小青没想到三绝老人这些奇门异术,今日会给丁白云带来灾难。 阿飞冷冷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可即使这样,你们也没理由拿她当商品竞售!” 林仙儿看了一眼阿飞,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她上次寄过了那封信,阿飞现在已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可从他那种眼神就看得出,刺杀她的那个女人说的都是真的。 这阔别许久的第一次对话,竟让她那颗扭曲的心,生出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也冷眼回他道:“当然有理由啊!因为她本就是我们的桃花奴,名叫晓荷。我没理由处置,那谁还有理由处置?” 阿飞一愣,孙小青却已明白丁白云是作茧自缚,却反被林仙儿抓了把柄。林仙儿的眼神却更加难以琢磨起来,“而且她还易容成你飞剑客闯我卧房,准备行刺我!” 台下又已乱糟糟一片,阿飞与孙小青终于明白了丁白云失踪的原因。 林仙儿接着一笑,“按理说,她本该受刀山火狱之刑的,还好昨天那位公子的提议,”她妩媚的看了一眼台下的花千树,“这样的美人直接杀了,的确是太可惜了!” 花千树却在那里摇着铁扇,邪魅地笑着。 “可你们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么?”孙小青一着急,差一点脱口而出。 “青姑娘!”白天羽却打断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孙小青猛然醒悟,对了,丁家是绝对丢不起这个人的。 武林三大世家丁家的千金,无缘无故做了桃花奴不说,还失手被人擒了,当成商品在台上被人竞卖。这要传出去,丁家祖宗的颜面也不用要了! “把她买回来就是了!他哥哥又不是还不起?”白天羽无奈地一笑。 孙小青一听,就知道白天羽肯帮忙,而且的确是这样。丁家即便不算富可敌国,可也是一方大豪,为了脸面花点银子实在不算什么大事,脸上的愁苦立消,忙拉着阿飞坐下。 林仙儿却阴险地一笑,她正是看中了大多数人都揣着这种心思,这才能好好的大赚上一笔。 她那双桃花眼一挑,用手轻轻托起丁白云的下巴,可丁白云却浑然不觉,就那样地任她拖着,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样一个美人,恐怕当今天下也找不出十个,做妻做妾做奴做婢,全凭诸位心情!” 现场一片骚乱,孙小青又开始对林仙儿这恶毒的羞辱意难平,可接下去又听她道:“而且——桃花舫绝对有本事让她听话,成全买家这段好姻缘!” 孙小青忽地一愣:是啊!凭丁白云的性子,即使被人锁住也不可能如此一言不发,乖乖就范啊?而且就像刚才林仙儿说的,她穴道移位,又百毒不侵,现在怎么竟如此安静?这么一想,又开始担心了起来。 “我出一百万两!” 还没等林仙儿报出底价,台下已有人抢先竞价,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一定会高于底价。 林仙儿叹了一声,讽刺地一笑,“我都开始嫉妒起这个丫头了!那就以刚才的出价为底价,如果没有高于他的,这个丫头可就要被领走了!” 不仅她嫉妒,孙小青也嫉妒,她必须承认丁白云的魅力,可现在唯一的作用,只能是让他哥哥丁乘风破财。 白天羽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因为他答应得虽然爽快,可却没想到刚开始就被人叫出这样的天价,他在算自己的田产、铺子到底够不够押的。 因为五十万两白银,足可以赎下天下任何一个名妓,更可支撑一个十口小康之家的一生。 刚刚大家都畏惧白天羽,所以迟迟不敢有人叫价,因为这是如假包换的、色字头上一把刀? 可如今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好色不要命的主,一时间怕被抢了先,反倒又着急起来,“我出——五百万两!” 空气顿时凝滞了,价格一下子翻了十倍,叫价的那个人也没有多考虑,因为他已然赌上了自己的全部,成败在此一举!他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可即便再多一两,他也已再出不起了。 丁白云还在那里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孙小青却心中暗骂:丁白云啊丁白云,你知道你这张脸的价格,是不是得美死?但你哥会不会直接杀了你这个赔钱货? “六百万两!” 白天羽终于咬牙开了口,他已意识到自己喊晚了,冲孙小青苦笑,“但愿丁乘风不像我这么穷,我这已经押上了白银的祖屋和田产,他要不收他这妹子,我会跟他讨一辈子!” 白天羽叫完价,现场果真再没了动静,他们再好色,可终究要有命享受才行! 林仙儿一笑,这价格显然已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她很嫉妒,却绝不讨厌银子。 “六百万两一次,六百万两两次……” “七,七百万两!” 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人们不由纷纷看去,那是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面具的老者。 看来他身体不错!还想用这条老命搏一搏。 可他们也想错了,因为白天羽的确杀过很多人,却从不是一个仗势欺人的人。 花白凤也有些无奈,“我听你说过,神刀堂常年会备着一千万两的赈灾款……” 第142章 朱七七的耳环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天羽已立即摇头,“那笔钱我死了都不能动它,因为关东一旦受灾,那就是几十万人的性命!” “七百万两一次,七百万两两次……” “七百……一十万两!”白天羽终于还是叫出了口,可脸色却已涨得通红。 现场再次静了下来,因为谁都看出白天羽的脸色已不好看。 孙小青有些抱歉地望着白天羽,“要不——明天要阿飞陪你打生死场?” 阿飞却冷冷哼了一声,“我就不懂!一个人的价格,为什么还不如几十万人的性命!” 阿飞这句话说的气愤,声音自然很大,而且冷得彻骨,现场瞬间跌入冰点。神刀无敌与飞剑客都已怒不可遏,谁还敢触他们霉头? 林仙儿眉头一拧,显然不满,但还是勉强开了口,“七百一十万两一次,七百一十万两两次,七百一十万两……” “一千万两!” 这一声,惊得所有人都回头望去,却见他一身镶金黑羽袍,手摇一把乌金扇,这副行头少说也值几千两,一看便是豪富之家。 他面白如霜,与衣装对比鲜明,黑发墨髯,唇红齿洁,手眼皆是美而修长,当真是一个俊俏佳公子。 可他偏偏是已近五旬的魔教教主——花千树。 花白凤已愤然起身,“爹!”她当然知道他是存心要跟白天羽作对。 花千树却不理她,只是淡淡的道:“你几个姨娘也老了,我正想给白天羽找个新丈母娘啊!” 白天羽的一张脸更加难看,可又实在无法反驳。 阿飞昨天已听孙小青说过花白凤与魔教的渊源,并不觉得奇怪。可见花千树如此年轻,还是有些吃惊。 而孙小青虽知他的身份,可昨夜月黑雨大,并没看清他的样子,此刻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人们也渐渐明白了花白凤为何会有那样一副天下无双的姿态与容颜,仅从这位驻颜有术的父亲身上便可见一斑。 林仙儿似乎也没想到,这男子竟是花白凤的父亲,一双眼睛转而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妩媚。 “这位——”她刚想喊公子,又觉得不对,“这位先生,桃花舫上竞到的宝物,可都需抵押凭证的,您必须报出真名实姓,我们才有处可查!” 花千树明显是易容伪造身份上船的人之一,因为此前谁都没有注意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就像突然从大海中忽然混进人群的精灵。 花千树冷冷一笑,摇扇吟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他忽地把乌金扇一翻,上面四个白色大字:唯我独尊! 那黑底衬着白字,如同阎罗的催命符,又似人间的灵牌,满是死亡的气息。 林仙儿声音已变,“你——你是魔教教主?” 花千树声音森然,“正是——花千树!” 现场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传说中的魔教竟真的存在于世,而且白天羽就是魔教教主的女婿。怪不得他为人处世那么暴戾乖张,这反倒让所有人都对上号了! “一千万零一两!”白天羽恶狠狠的道。 林仙儿却提醒道:“白堂主,我们对神刀堂有所了解,您个人的宅院、祖产并不多,是要动用神刀堂的赈灾银么?” 可见桃花舫的确对每个人的资产都有了解,你却永远不知他们的信息源自何处? 白天羽怒道:“那是整个关东的,谁都别想打一文钱的主意!” 林仙儿摇头,“但您的资产并不够!” 白天羽怒视着林仙儿,“我不够——但沈浪够!” 他这一句“沈浪够”,在座皆惊!阿飞更是动容,不由将一双眸子望向了他。 白天羽却从刀尾上摘下了一颗珍珠,举在眼前,“这是朱七七一对耳环中的一支,里面是朱家产业的一半!” 在场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时间总是让人淡忘的,很多年轻人并不知朱七七,即使听过的也笑言那只是传说。只有上了点年纪的,又真的接触过的,才知只有朱家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而花白凤也懂了,为什么白天羽即使吃饭、睡觉,任何时候都不肯放下那把刀。他开始以为他不过是仇家太多,现在才知这里藏着昔年故人的委托。 白天羽的目光此时又熊熊燃烧起来,“这里本有一个秘密,是朱七七为扶持整个武林准备的。她原意是要选一个新的武林领袖,而如今——我就冒大不敬,先替他做个主!”他突然看向阿飞。 阿飞一愣,继而明白。一时间竟觉得肩上无比沉重。 “希望他——不要让沈浪失望,不要让李寻欢失望,也不要让——白天羽失望!” 话落,他指头一用力,那珍珠便已被他捻成粉末。拇指与食指之间,赫然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看上去应该是银票一类的东西。 林仙儿眼睛一亮,冲身边一个随从道:“上去验票!” 那人便走到白天羽身前,半跪着接过那东西,展开一看,果真是银票,可却只要半张。而那上面的数字,也让他不敢相信。他验了一会儿,手又不自禁地颤起来,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压抑着起伏的心情,回头道:“果真是朱家的,十万亿——黄金,半票!” 十万亿——黄金? 现场的气氛已被这句话凝结,昔日朱家的财富,到底会有多少? 白天羽阴沉着脸,“我可以用这个做抵押,因为另一半还在我手里,只要我活着,你们谁都拿不走!” 耳环当然是一对,也没有人只保存半张银票,他们都在看着白天羽的手中刀,之前觉得它那么可怕,现在的眼神却充满了贪婪。那上面还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珍珠。 可朱家的财富为何会在白天羽手里?他到底使得什么手段,这会不会与沈浪的失踪有关?所有人心里都充满了罪恶。 花千树的脸色已青一阵,白一阵,他眼珠一阵阵乱转,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白天羽却又将银票揣回了怀里,轻轻一叹,“千防万防,恐怕终究会招来灾祸!” 阿飞和孙小青却都懂了,因为这正对应了孙白发所说的四位大侠的愿望之一。 第143章 谁是赢家? 白天羽一直把他镶在刀尾上,而他的刀却从不肯离手,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守护这笔财富的貔貅。 阿飞忽地被他感染,“江湖自有正义之士,与我们共同守护!” 他这句话,让远处的田心,也不由按上了横在膝前的刀柄!那被猪皮包着的——屠狗刀!这把刀本不想参与江湖之事,可她觉得这件事,她却一定要跟着共同守护下去。 她的眸子是热烈的,神情中有一抹庄严。 柳生静斋面容上也肃然起敬,“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沈浪时代会被称为无双无对!中土人的浩瀚星河中,总会有一轮明月,让人看到光明与希望,他还是像最初时那样的强大而可怕!” 他的手竟也握在了刀柄上,同一个动作的,还有藤原樱子,可她的手中却是一把花伞。 田心不知有没有注意这个小细节。她是真的疏忽?还是故意装作不知? 那边的白天羽却一直都握着刀柄,“花千树!我想你已经清楚了我的决心,而也没人比你更清楚我的耐心!我今天就跟你这老魔耍个无赖,你若敢诚心捣乱,我今天势必让你躺在地上!” “天羽!”花白凤连忙扯他袖子,满脸为难。 白天羽的声音却还是很坚定,“你放心,我绝不会打死他!” 花千树也是动容的。 他为沈浪动容,更为朱七七动容。他那颗如一潭腐水的心,竟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流。 可白天羽当着这么多人威胁他,还是让他怒不可遏,“你——你竟敢对……长辈如此说话?” 可那一股清流融入他的心湖,转瞬又变成了黑的……那里的污秽毕竟已太多,仅仅只能说明他是个感性的坏人,所以还多多少少透着那么一点可爱。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白天羽确实是个英雄! 这个女儿的性格跟他一点都不像,这让他恼火,却又惊喜于她的选择。 “哼——” 他已愤愤地站起身,摇着手中那把黑金扇,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 “花教主!”林仙儿却叫住了她。 他回过头,却见林仙儿正从脸上卸下她的那副面具。 诱人的身体曲线,媚惑的五官,令人想入非非的笑。别出心裁的她,还在脸上镶了一颗金丝,金丝旁又点缀了一些五彩缤纷的细碎宝石,让她看起来更添妖娆! 花宝会上的美人已太多,她比不上丁白云的皎洁,也没有谢洁如的温柔,更不如花白凤的无可挑剔。 可却真的比她们更能刺激男人的欲望。没见那倾城的真的倾城,可她却真的动荡过整个武林。 “林仙儿!” 人群中已有人叫了出来。现场的美女不可枚举,他们不知她配不配得上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可如果说最能吸引男人的眼光,她一定是最成功的。 “我的房号是——天字子号:震离兑!”她妩媚地对花千树笑着。 阿飞的眼睛毫无波澜,这个女人的无耻现在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不论外表,还是内在,都已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婊子。 “哗啦”一声,花千树手中乌金扇一响,那乖张邪魅的眼睛,迎接着她那风骚放荡的目光,那还真是这世间的绝配。 花白凤长吁口气:看来爹爹与林仙儿果真不相识,这倒不是件坏事。 整个会场的空气都似乎随着他们那无所顾忌的眼神,变得堕落与异类。 白天羽说了那样的话,没人再敢继续叫价。孙小青已然跑上台去,用力掐着丁白云的脸蛋,“小丁呀小丁,你可千万别有事啊!白堂主还指望你哥还钱那!” 白天羽,阿飞此时也已走了上来,花白凤轻轻掀起丁白云的眼皮,脸色瞬间一变,“不对!这是魔教的勾魂摄心大法!” 此话一出,几人不由面面相觑。纷纷气急败坏地回过头去。 “哈哈哈哈——”花千树却正手摇折扇,扬首阔步走的走在门前,他们一下子都懂了。 林仙儿与花千树并非不认识,只是在他们面前做了一场戏而已。他们——才是真正的赢家? …… 几人扶着丁白云从花宝会出来的时候,已过了子时。天色又暗,星星月亮都失去了踪迹,满天乌云又盛,难道又是阴雨的前兆? 幸好无风,船上的牛皮灯笼特别的亮,许多桃花奴趁着难得的安静,往返在甲板、桅杆上劳作。 “白二夫人!”阿飞还是开了口。 花白凤见他花宝会之前,就似乎有话要说,只是后来被洁如打断了。此刻便笑了笑,“飞少爷有话说就是了!” 昨天孙小青回去说过白天羽和无情子的比武,阿飞已知道花白凤就是段公子的事。他刚才的确想问,可花宝会开始,孙小青又急于见丁白云,所以只好忍耐。 他显得严肃的道:“无名客栈那天,阿良曾说过,雇佣断刀的是一个拿着飞刀的人,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花白凤点点头,“没错!雇佣我们的人,是我亲自接洽——正是李寻欢!” 阿飞与孙小青一愣,面面相觑。白天羽的眉头却一皱,“可却未必就是真的李寻欢!” 花白凤一笑,“是的,其实我当时就已经这么怀疑了!” “为什么啊?”孙小青问。 花白凤道:“因为眼睛!我虽然之前没见过李寻欢,可在江湖传闻中,他应该是个目光忧郁,且深沉的人。那个人易容术虽高,可毕竟一双眼睛难以改变!” 孙小青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拳头也随之握紧了。 “会不会是一双青涩中,偶尔会露出……”孙小青有点不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一双很怪、很怪,已坏到不能再坏的眼睛?” 花白凤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想告诉你的是,至少——那个李寻欢,不是龙小云!” 他们正准备转过一个转角,可此时却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白天羽也是第一次听花白凤说这件事,不由问道:“你为何这般确定?” 第144章 沈三娘的支点 花白凤脸一红,“我是怕你吃醋,因为孙小青说的那种眼神……”她又苦笑,“只有女人才懂!而我去见那人那天,穿得是女装。他跟龙小云见到我的眼神……并不是相同的!” 白天羽想了想,顿时便明白了什么,不由按上刀柄,冷冷地哼了一声。 可孙小青和阿飞却更迷惑了! 船上伪装成梅花盗的人,白天羽说:至少那个不是龙小云?而当初雇佣断刀的人,花白凤又说:至少那个不是龙小云? 可杀死孙白发的人,到底又是不是龙小云?而这个世上——又究竟有多少个李寻欢? 然后,他们便转过了那个转角,看到了墙上斜倚着的那个人,他并没有戴面具。 “荆无命?”阿飞挑着眉,一眼便认了出来。因为那一身黄衣与死灰色的眼睛,在灯笼下依旧是那么的鲜明。 荆无命嘴角一挑,“你们已发现上当了?”他的声音很淡,淡地死气沉沉。 阿飞一叹:“我没想到,你也是桃花舫的帮凶!可是……至少你没有说谎,丁白云、果真是出现在了花宝会!” 荆无命哼了一声,侧过脸来,脸上是一种越来越接近上官金虹的笑,“你说过——我应该变一变的!” 阿飞漠然。 他不懂,他明明跟自己有着莫大的渊源,也远比自己知道的更多,可为什么总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荆无命却已向前走去,“况且,能命令我的——只有金钱帮?” 他留下了这句话,就又大踏步地消失在黑暗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仿佛——只是为了来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 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可能正值冬春交接,海上的天气极不稳定,像是一张六亲不认的脸。 沈三娘看着海中,那时而翻起的巨大黑影,如一个个鬼魅,不知是敌是友。 这里是鲸海,是真的因为海里的鲸鱼太多?还是因为鲸类竟天真到——喜欢信任人类? 沈三娘抱着肩膀,她有些发冷,心情很糟,已经站在这里足足几个时辰了。 直到听到了一声咳嗽,她这才发现了白天羽的身影。 “二夫人那?” “她在尝试化解丁白云中的勾魂摄心大法。” “勾魂摄心大法?”她没有去花宝会,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白天羽点头,“我们可能上当了!因为桃花舫、金钱帮、魔教,很可能是从一开始就相互勾结的。” “这样!”沈三娘的声音很淡,似乎这些完全与她无关,即使明天船会沉入大海,她已会敞开胸怀拥抱。 “你——还在想阿飞?” 他是明知故问?还是有意羞辱她?就像刚刚他在阿飞面前,把自己与桃花娘子相比? “我可以假装不想的!”她的话很淡,却很重。 “我——对不起你们!”白天羽听出了她话中的情绪,有些歉意地回道。 沈三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竟然也会道歉?她简直不可思议。 “可——这、都是为了阿飞,我——不会后悔!”白天羽的眸子依旧还是那么坚定。 沈三娘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还是不可置信。他知道错了,却不想改,这真的是在道歉么? 她苦笑一声,“这段时间拜你所赐,我敬仰过沈浪!敬仰过李寻欢!我也敬仰过你!可从这一刻开始,”沈三娘的声音突地大起来,也激动起来,“我要开始讨厌你们——反抗你们!” 白天羽被她说地一怔,沈三娘却还在继续说下去。 “你们总是喜欢把自己完成不了的,强加给下一代!你们却从没顾虑过阿飞,从没问过这是不是他想要的!” 海浪又涌起,一个黑影跃了出来。那似乎是一条幼鲸,正在学着面对风雨,却对人类亮起的灯火产生了兴趣。 隔了好久,她才又苦苦一叹,“可我承认——阿飞的变化好大!他白了、胖了、精神气色都好多了,他脸上的阴霾也正在退去,很淡很淡!” “我是对的!孙小青真的更适合他,你应该替他高兴的!”白天羽垂着头。 沈三娘却只是抱着肩膀,摇着头,她时而抽泣,时而失落,笑容里都是淡淡的忧伤。 白天羽觉得很是羞愧,“我知道这对你十分不公平,可他是沈浪的儿子,有更大的责任,一定也会比别人经受得更多!” 难道,这就是牺牲她的理由? 沈三娘不想听他再继续说这些,他们这代人,从来只会讲述自己的道理,却从未认真听过他们再说什么。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不——”白天羽抬起了眼,他目光可以说是一种坚定,也可以说是一种顽固。 “我想告诉你!你今天的离开很不该!阿飞和孙小青都很聪明,很容易引起疑心。以后我们之间的接触会越来越多,你必须加倍小心,强迫自己——忘了他!” 这些话平淡又冷血,就像甲板上这轻而彻骨的海风,它肆虐着沈三娘的心,似非要将她彻底冰冻,再狠狠地敲碎。 “我——知、道了!” 沈三娘哭了,她第一次面对这个冷血的男人而哭。她知道:他不会痛,因为他——不是个人! 是的! 她要接受阿飞和孙小青在自己面前温存,相拥,希冀! 而她却像一块碎铁片,明明已离磁石那么近,却必须要防止自己附着到上面去。 白天羽站在冷风中,他的心就像这天气,看起来无动于衷,内里却在酝酿暴雨。 他时时也觉得自己残忍,可他也年轻过,并非真的如他们所想,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只是不想让他们在重蹈自己的覆辙,只是不想让他们在彼此伤害,他却不得不选择做这个恶人。 可是…… 他真的对不起沈三娘。他的眼睛竟也有一刻婆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真的——很抱歉!” 沈三娘竟一下子歪到了白天羽的肩上去。她大声的哭,因为她不在纠结,她也终于想通了,自己对白天羽的这种感觉。 她的命运与阿飞相似,从小就承受了某一部分情感的缺失。也许她对白天羽的感情,正像阿飞对于李寻欢。 既像兄长,又像父亲!既尊敬,又有畏惧。而最关键的是——他觉得那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一个可以停靠的港,一个支撑着心灵某一部分的支点。 白天羽一愣,继而豁达的一笑,竟真的如一位慈父的笑。他没有躲,仍旧轻拍着沈三娘的肩,眼里也溢出了泪花。 大海啊大海,你无情且包容!你毁灭众生,却也孕育众生。 第145章 再忆连理枝 望海楼中,还是那间怪异的神殿。 海神塑像面前依旧烟雾缭绕,“朱家的产业,竟真的在白天羽手里?” “千真万确!那个验票人不会有错,而且白天羽刀上的珍珠,的确已快二十年了。他的刀从不离手,即使是与女人上床的时候。” 林仙儿跪在地上,妩媚的眼睛却向上挑着,留意着面前的石像。 “这说明——他把沈浪看得比女人还重,这个男人极其可怕!”海神似在沉思。 “海神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在想——那耳环究竟是不是一对?或者,他还有很多对?” “哼——”那声音已冷冷一哼,“我不是你们!我是在想:该不该让他现在去死!” “我也在想啊——白天羽为什么还活在船上?你的那位神秘人到底行动了没有?海神是不是也畏惧他那一刀?” “你、开、始——质疑我?”那神像又开始颤抖,上面的泥土都被震荡地扑簌簌乱飞。 林仙儿赶紧埋首,“奴家不敢,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她忙怯生生的摇头。 那声音这才缓和下来,“因为——杀人不难!诛心——才难!诛了白天羽的心,就是诛了整船人的心!” “奴家懂了!”林仙儿战战兢兢。 “还有!你为什么要约花千树?那丁白云究竟中了什么把戏?”那神像的声音又冷下来。 林仙儿的眼睛却在骨碌碌乱转,“难道他不是海神,安排的那个神秘人?” 那石像又愤怒了,“我说过!不要乱猜我的事!而且你约花千树,绝不是为了我的大计!” 林仙儿一笑,“海神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我说过了!我无处不在,无所不知,你不该怀疑的!” “那是因为——”林仙儿媚眼连翻,“仙儿也想,让自己的筹码多一些!” 那声音沉默了良久,“你是怕我不兑现?” 林仙儿赶忙否认,“当然不是!但海神也该知道,女人的小心思总会多一些的,而仙儿正是——女人中的女人啊!” 石像一叹,“你倒还算诚实!” “仙儿不敢对海神撒谎。” “还有,你一定要加倍小心望海楼。风红笑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是!” “这次她只是看到了牵星引,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仙儿明白了!” “还有……”那声音顿了顿,“你们航行的速度还是太快了!” “可现在——已经是最慢的速度了啊!”林仙儿否认。 “那就想办法,让它再慢下来!”那声音更加愤怒。 林仙儿只好又乖乖的答了声,“是!” “别忘了!我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到桃花坞,离那越近——我们也就越被动!” 我们? 林仙儿在心里默默地嘲笑着这个词。 …… 孙小青和谢洁如围在花白凤身边,花白凤已不知试了多少种办法,可全都毫无作用,她已经急得满额是汗。 阿飞抱着那根木棒一直守在门口,直到沈三娘走近时,他才突地睁开一双眼。 沈三娘不敢与她目光对视,尤其看到那根木棒,她的心又开始狂跳,每跳一下就会再痛一次。 上巢双鸳鸯,下合连理枝。 她永远会记得那上面的字,雪谷里那般贫瘠,那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又有些珍贵的新婚信物。 然而,她却没有刻完。 他也曾想送给她礼物,用他的血染成的红盖头。 一切都如那夜本该有的婚礼,可那太过于悲戚与血红了。 阿飞也看着她,他也认出了她,她叫沈三娘,是花白凤身边的一个侍女。 她虽然戴着面具,可身上的花露味实在太重,跟她的气质很不搭,他不喜欢这种女人。 他却不知这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阿良,那个他为了问这个消息,不得不与白天羽一战的阿良。 他不知分开这短短的几个月,在她的身心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消瘦了多少,性格又有了怎样的改变。 本性难移,如果人真的要重生?那真的也像重新换了副血骨——那般的痛! 阿飞收回眼神,因为他看到了走进来的白天羽,沈三娘慌忙趁机进了船舱。 “怎么样了?”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因为房间里还有孙小青。她在断刀时,接受过改变声音的训练,这并不是什么难题。 花白凤摇头,“我虽然知道她被勾魂摄心大法操控了,想破起来却不容易。因为方法虽然都一样,但每个施术者每次启动的开关却并不是一个!” “开关?”沈三娘有些好奇,这是魔教的招牌秘术了,作为分支的断刀从没有接触过。 花白凤点点头,“其实这门秘术在中土虽然少见,但在西方却并不神秘。它是一种催眠术,是通过触发人的潜意识,从而控制人心志的一种方法。而这个触发点就是开关,就像大家都在同一个房间里藏东西,可藏的地方又千奇百怪。不是亲手所藏,想找到却也不容易!” 孙小青似乎有些听懂了,便问:“可如果永远找不到那?” “那就要看施术者的手段了。如果手段不高,几个时辰便可恢复。可如果手段高,就有可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 孙小青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施术者真的是你爹那?” 花白凤一叹,“如果真的是我爹,我又没有找到那个开关,丁白云可能会傻一辈子!” 三个女人同时愣住了! 花白凤解释道:“我爹当年被天羽的刀气伤了经脉,武功从此不能大进。他便把时间都花在了这些旁门左道上。他的悟性又实在世间罕有,否则又怎能保住教主之位?” 沈三娘顿时领会,“不是用武力而保住了位置,那将是更可怕的人物!” 孙小青也认可,“魔教的根基就是魔功,武功只是魔的一种外化,他若是真练到了至高境界,那就真的如同魔与人斗了!” 沈三娘没有关门,她们的对话,白天羽和阿飞听得真真切切。 如果真是如此,花千树的可怕将是绝无仅有的。 人的武功再高,又怎能与魔的魔法斗? 正这时,门外突地响起一阵惊恐的叫喊,“不好——失火了!” 第146章 又遭新劫 阴郁的天空下,桃花舫浓烟滚滚,如一位横在大海上吸烟的老人。 谁都不知哪里起了火,桃花奴在甲板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本已熟睡的人们纷纷惊醒,这已是第二夜发生这种骚乱的情况了。 这里是大海,若是船被烧毁了,所有人都会葬身鱼腹。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纷纷穿好衣服,拿起水桶,抢出船舱,跟着桃花奴一起抢救,这关乎每一个人的生死! 终于有人找到了那个位置,那是最底层的粮仓! “不能用淡水!”一个桃花奴拦住了一个迎面跑过来的人高呼。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粮食烧光?”一个声音愤怒地回答。 岂止是粮食,这更是他们唯一赖以栖身之处。 桃花舫的船体太高,想都用海水根本不可能。这是一件左右为难的事,此刻只有先顾眼前。 黑夜下的桃花舫乱糟糟的,隔着十里都听得见。 两里之外,却有一艘正在逃远的三桅小艇。那本是桃花舫上的一艘救生艇。 艇上的男人疯狂的大笑着,“哈哈哈哈,烧死你们!烧死你们!你们全都该死!” 他的眸子比火焰还要热烈,他的样子极不普通,无论扔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因为他没有鼻子,没有耳朵,也没有头发,活脱脱像一只卤蛋。 那桅杆之下,正坐着一个女人,她身材真的很好,是那种令君子都会起色心的女人。 然而,她脸上一半风情万种,另一半却丑陋如鬼,如同被火烧化了,彻底凝在了一起! 她痴痴傻傻地低着头,像数着甲板上有多少条裂缝,那本来与她没关系,她却沉浸在其中。 突地,那男人捂着头,直挺挺地摔在地上,他疯了一样地在甲板上翻滚着,“蝉鸣!蝉鸣!——有蝉鸣啊!” ……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粮仓内的大火才被彻底扑灭。 已快到卯时,人们都在期盼天亮,每天这时天应该都已朦朦地亮起来了。可如今却满天无星,灰蒙蒙一片,似乎也被船上的大火烧坏了,船上的灰烟熏黑了。 甲板上哀鸿遍野,疲惫的人群已顾不得阴冷的空气,纷纷瘫坐在甲板上。 他们无言,就像无星而沉默的天空,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原本已物资缺乏的桃花舫,粮食烧掉了一半,救火淡水又用掉了一半。 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迷茫、绝望,仿佛是等待着末日的审判。 林仙儿站在船头,她这夜很忙,忙得甚至没时间约会花千树,而且花千树也很忙。 他一直摇着乌金折扇,面对着忙碌的人群和升起的灰烟大笑。对魔教来说,死亡并不可怕,那只是一种重生。 林仙儿面前跪着两个桃花奴,他身边站着胡不归和公羊承舒。 林仙儿低头看着掌中那两只被削尖的竹筷,只是现在已被磨平,更像是短了一截的筷子,显然是它的主人用它挖掘过什么硬物。 “怎么会这样?”她那妩媚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凄厉。 “那就想办法让它慢下来!”海神那句话如同魔咒,竟真的应验了。 可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而且慢——并不代表要死在大海上。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他真的可以操控大海上的一切? ——细思极恐。 “有人……有人在粮仓的外壁上凿了个洞,并往洞里倒入了桐油!”一个桃花奴正跪在甲板上,等待处置。 “他哪来的桐油?” 跪在另一边的桃花奴道:“昨晚我们一直在甲板上修船,他趁我们不备,偷了一桶!” 林仙儿上去就是两巴掌,那一双看起来柔弱无骨的手,却顿时打得两人向一边歪去。 她凶狠地望着掌中那两根断筷,气得咬牙切齿念到:“马青阳!” 她此刻竟懂得石柔的恨了!他如此的耐心,可偏偏用在了蝇营狗苟上,就不能活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舫主!”甲板上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桃花奴。 “你慌什么?”林仙儿有些压不住火,从昨天开始,噩耗一个接一个,连珠炮似地传来,这已经让她失去了仅有的一点涵养。 那桃花奴稳了稳情绪,“昨夜一直阴天,今早又大雾——我们、我们已经彻底迷航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甲板上疲惫的人群瞬间又爆发了,响起了一片咒骂与女人的哭声。这个坏消息,已然是老天给桃花舫的最后通牒。 这一波三折的旅途,他们真的受够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粗鲁的男声突然大笑,“什么桃花菩萨?我看就是个装腔作势的臭婊子!” 人们纷纷跟着附和,侮辱桃花菩萨是大忌。可如今他们却没什么可顾及的了,横竖都是一死,区别不过是多遭几天罪而已! 连续几日以来,因各种原因死去的人已经过半。他们之前每个人都希望自己会是那个幸运者,此时却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林仙儿知道法不责众,又到了该杀一儆百的时候,否则船上的群雄马上就会闹起来。 “把这两个蠢货扔下海,受刀山火狱之刑,省着白吃粮食!” 守卫中顿时跃出两个桃花奴,扯住那两个失职的同伴,任凭他们如何哀号。 那个辱骂桃花菩萨的粗鲁男声,此时已站了出来,“把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又有什么用?” “可是,你叽叽歪歪乱叫——又有什么用?”这是白天羽的声音。 人们的目光不由再次向他投去,像望着救星一般地望着他。不论他们嘴上怎么咒骂他,可心里却必须承认,他是个擅于创造奇迹的男人。 而这时,忽然黑影一闪,一下子夺走了聚集在白天羽身上的目光,林仙儿手中的竹筷已被他抓在了手里。 他冷冷一哼,正是花千树,他不想在被白天羽抢去风头,他必须要遮住他的光芒。 此时天色已有些泛白,可太阳却并没有出来。刚才那些灰蒙蒙的空气,现在已肉眼可辨,原来竟是初生的薄雾。光线虽亮了一点,可离着稍远的,还是看不分明。 第147章 患难情真 他操起筷子,夹住一个失职的桃花奴的耳朵。略一用力,那桃花奴一阵惨呼。那枚耳朵已到了他筷子上,鲜血一滴一滴的落着。 花千树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这不就是上好的凉拌猪耳食材?”他又用筷子往那表情痛苦的桃花奴身上一挥,“还有红烧蹄髈、溜肝尖,甚至猪皮冻,血——也可以止渴嘛!”他已笑出了声,“这两人这么肥,骨肉碾成骨渣做饼,也够十几人一天的粮食了!” 话音一落,现场已有人呕吐起来,他却只淡淡地将手中那只耳朵抛在甲板上。现场的人群果真又安静下来。 或许现在已没有人怕死,但却真的怕被别人做成食物。而他们也知道,吃了这些食物的人,不管吐不吐,却一定不会死! 花千树回过头,又用那筷子托起林仙儿的下巴,“女人的肉会更嫩的,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秀色可餐!” 林仙儿吓得一把拨掉他手中那双筷子,花千树却已仰天、负手,发出一阵邪恶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那洁白牙齿上隐隐反射着的光,看在人眼里竟也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刚才那粗鲁汉子也大手一挥,附和道:“好主意,总比他娘的都饿死了强!” “对!” “没错!” 甲板上果真又三三两两地传来几个跟从声。 林仙儿明白:这已是压住即将爆发起的躁动的最后一招,不由朝桃花奴的队伍里问了一声,“老鬼,这能成么?” 鬼厨子本在那里打着盹,听到这一声猛地一激灵,就如忽被人唤醒。阴恻恻地一笑,“我拿手的很呢!” 现场一阵唏嘘。 林仙儿已将心一横,彩袖一抖,“给我拉到后厨,卸肉放血!” “花千树,你不是个人!” “魔教!魔鬼!魔王……” 两个桃花奴被人押着,一路哭嚎,一路咒骂着而去。 甲板上死气沉沉,又已恢复了之前那种沉默的安静。 谁都明白,此时再说话,无疑会成为众人眼里的食物。而这仅存的几百人中,心最狠的那一批,一定会等到天晴,盼到靠岸。他们突然——又好想做那最后一个! 这种沉默,格外的恐怖! 让本已光怪陆离的桃花舫,又深陷入另一种极度扭曲的氛围中。 天,更亮了!准确的说,是更白了!因为没有太阳,弥漫在四周的雾气,已遮去了天空本该有的样子。 花千树那阴邪的眸子,不断扫视着甲板,就像一个正在觅食的野兽。他明白!此时的他已盖过了白天羽,他终于成为了这艘船上的主宰。 可白天羽那个讨厌鬼,却偏偏又在此时站了出来。 “既然能吃人,为何不能吃鱼?这里是鲸海,最多的就是鲸鱼,血——同样可以喝!” “对!我们可以捕鲸。一头鲸鱼估计就够整船人一天的补给了!”阿飞也随即站了起来。 花白凤、孙小青、沈三娘等人也跟着站了出来,纷纷附和。 刚才那粗鲁的男声却唾了一声,“啊呸——主要的还是血!鱼血又腥又臭,可比人血差远了!” “就是!”另一波人又跟着他起哄,想来平时也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白天羽脸一沉,一只手又已按上刀柄,那男人立即退了两步。 谁都以为他要出刀,可他却并没有!因为他不想当屠夫,用自己这把刀,给这些本是畜牲的畜牲,去宰杀畜牲! “白银——你在哪?” 他竟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喊起了正妻的名字。他环顾四周,声音低沉而浑厚,仿佛连海潮都静了几分。 现场好静,也格外冷漠!这引得白天羽的声音更大,“说话呀!你到底在哪?”他就像个恨不得要给妻子两巴掌的粗鲁匹夫,可他的心里却在害怕。 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感到什么是害怕。就像他八岁那年,有一个富家少爷纵犬去咬白天勇,他同样吓尿过裤子。 “你他妈在哪?” 可甲板上却只有冷嗖嗖的空气,与冷冰冰的人心。没有一个人搭腔。 他在想:现在所有还幸存的人,应该已无一例外的聚在这里。 他开始极端狂暴起来,之前从没有这么焦躁过。之前还能听之任之,无非是忙的无暇顾及,而且对于金白银的武功也十分自信。而且即使退一万步,也没人敢动他白天羽的老婆。 可现在、情形已完全不同,因为人——已成为了粮食。 人类远古时期,就是习惯于集体狩猎的。而最容易得到的猎物,也一定是抵抗力最弱的幼兽与雌兽,而此时——船上并无幼兽! 花千树的眼睛斜睨着他,他第一个明白了白天羽的担心。或许这个世上,真的只有敌人才最了解你! 这个男人竟一下子就想到了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可见他见过人性,经历过挣扎……可他为何——就这么的格格不入? “你在哪?你在哪?” 他开始抓狂,或许与金白银的感情已覆水难收,可那毕竟是一个跟他同床共枕过的女人,他做不到抛弃。 他发疯似地强行揭去两个女人的面具,两个女人顿时魂飞魄散,吓得捂脸大哭起来。 她们的哭声,似乎也唤醒了其他女人。有些还清醒的,立时也想到了这个黑暗的丛林法则。 它似有着一股传染人的魔力,一时间如一条锁链,牵动了所有人的悲戚——顷刻,哭声已连天。 花白凤忽地心痛,没人比她更懂他在想什么,一把将他拉住,“天羽!洁如不是也没出来么?她有什么事也说不定,你不要胡思乱想!” 孙小青也道:“船上能稳胜金翅三眼蝶的,算算未必有十人!她江湖阅历之丰,更不是一般人所具备的,白堂主现在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白天羽猛地醒悟,这才发现眼角已急出了泪,慌忙伸手抹掉。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花白凤和孙小青说的有道理,谢洁如为了照顾丁白云也没出舱。而白银也的确一直不喜欢抛头露面。 第148章 人兽之别 他也必须承认!金白银的心黑手辣、杀伐果断……可能也真的比自己更适应这个江湖。 船上的女人却还在呜呜哭着,一片死气沉沉,搅得船上气氛肝肠寸断。 有人似乎已想到了今后可能发生的场景,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随即就是满船的干呕声。这让刚刚平静的白天羽,心中再次荡起不安。 忽有人从背后拍他肩膀,他竟吓得一个激灵,一回头,却是老友胡不归。 只是胡不归的脸上,已不见了平日的装疯卖傻与嬉皮笑脸,而是一脸严肃,“放心吧!船上死过多少人,死得都有谁,我比任何人都有数!” 说完,那白胖胖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肩。他那胖手就似有一种魔力,立时让白天羽的一颗心放下了七分,这就是他——对胡不归的信任。 胡不归现在已不站在桃花奴的队伍里,而他身边却站着田心,手握屠狗刀,不再纠结的田心。 胡不归大手一扬,冲着甲板上大喊:“各位都放心!船上的治安由老胡负责,老胡虽疯,却不是畜牲!以前没吃过人,以后也他妈的不会吃!” 他的手,已按在腰间的木剑上。谁都知道,他那剑虽是木头的,可却与白天羽的魔刀齐名。而且——赤手擒住过李寻欢。 他这已几乎是挑明了要跟林仙儿对着干,可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也在无奈。 即使桃花舫不提供人肉,可再次降低供应却是一定的。只要吃不饱,那谁又能绝对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呢? 林仙儿望了一眼胡不归,她现在已可以确认,白、胡之间的关系,从开始就被她误判了。 胡不归之所以要把桃花签给白天羽,恐怕这里面另有原因。 她眼珠一转,忽一扬手,四周再次响起了桃花奴的火铳声。一阵阵赤红的火线升空,在那灰蒙蒙的大雾里稍转即逝。 她又想到了一个新问题。 现在船上虽然没人敢闹事了,可情绪如此低落。一旦再有人效仿马青阳,再做出那种纵火、凿船,鱼死网破的事,那将是更加的防不胜防。 目前的气氛,决不能再过激了! 她清了清嗓子,才又趾高气扬的说道:“大家放心!刚才只是以儆效尤。毕竟……我们也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 她看了一眼白天羽,竟有些无奈,“我们就暂时接受白堂主的建议,今后全体人员配合桃花奴捕鲸。只要不是自己争着当食物,当然也不会有人拿你当食物,桃花舫的秩序,一切从旧!” 她又鄙夷地望了望白天羽那伙人一眼,一笑,“可若最后真的只剩这条路,你要是宁可把自己活活饿死,我倒真敬你是位圣师良贤!” 甲板上的抽泣声,终于慢慢地低了下去。 “哼——!” 刷的一声,花千树再次摇开了黑金扇,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他在扇什么,“你们这群人啊,当真是虚伪又愚蠢!” 林仙儿一笑,因为她也深有同感,可却引来了白天羽眼中的一道寒芒。 他此时已缓和了许多,默默的道:“而且——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林仙儿看了他一眼,“白堂主有何高见?”这次她倒是真心相询。 白天羽沉思片刻,觉得难以启齿,可又不得不说:“海上的事我不懂!可若是关东的林子里迷了路,是一定会派探马出去寻路的!” 甲板上顿时又一阵哄笑,就连刚才抽泣的女人,都不由破颜一笑,白天羽立即就说不出话来了。 刚才那粗鲁的男声已道:“可惜这里不是白堂主家身后的老林,这里是大海,四处都是水,哪里都一样。除非能有幸碰到其它船只,或岛屿,否则根本就没有生机,又何况是这么大的雾气!” 他竟然也是一叹,“而且——我们一路也看了!这里正处深海,根本就杳无人烟。而且我们这样一艘大船,即使真的碰上了其他船只,对方也会敬而远之!” 这人一听便是个常走海路的人,可不是么? 深海之中,任何船只最珍贵的都是补给,唯恐不足。 如果真的相遇,哪有什么相互协助,有的一定是大鱼吃小鱼,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另一个声音也道:“如果能再来一次大雨也是好事,至少可以存些淡水,倒也能多捱几天。” 林仙儿的眼珠却一转,“我看不如这样,如今满天大雾,想是一时半会也停不了。而且抛锚捕鲸也用不了这许多人。舫上有七艘三桅快艇,马青阳偷了一艘,还剩六艘。我们可以趁捕鲸的间隙,派出六支队伍,分别朝着六个方向行驶。如果能遇到船支或是小岛,那自然是不幸中的大幸。可即使遇不到,却也没什么损失。我们便已雾散、日出为号,到时桃花舫会每个时辰,燃放一次烟花火箭,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船队准时返航便是。我们会一直等到明日午时,集合后一起出发!”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的确可以派人试试!” 现场立时又燃起生的希望,即使这希望无比虚幻…… 可这种虚幻,往往就是困境中人的心灵支点,屡屡出现奇迹。 它让人们超越那些比自己更强大的动物,繁衍至今…… 野兽之所以称为野兽,只因为他们没有信仰,只懂骨肉相食。 白天羽心知:这世间其实处处都如关东土匪的相互蚕食。 他与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林仙儿的眉头忽又皱了起来,因为她已想到了即将可能会发生的事。 如今甲板上的每一条神经都会被她牵动着,包括阿飞。 她那镶着金丝与宝石的妖冶容颜,在雾气中显出一种另类的精怪与神秘。 “六艘小艇每一艘都必须有一位英雄率领,可有谁是毛遂自荐的?” 她一眼,已望向了白天羽队伍中的几人。白天羽、阿飞、胡不归……这世间——还有几位这样的英雄? 第149章 江湖自有我辈(上) 而一旦他们分散,一旦他们脱离母舰,就是她最好的机会。一瞬间,她脑中又已转过一万种念头。 又静了! 静的那么同步,那么默契,静的掉根针都能捕捉到。 因为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谁都知道桃花舫的补给已不足,如果这是一场诡计,出去的人,便如被甩掉的包袱。 这种时候,女人总是最擅长捕捉。 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已在人群中响起,“白天羽他们——可以去!” “对!” “对!” “没错!” 甲板上忽就没来由的热闹起来,死气沉沉的气氛,随之被一种亢奋所取代,声浪此起彼伏。 提议的女人,眼珠一阵阵乱转。她不仅是捕捉到了林仙儿的意图,她心里还有更深的想法。 而这些跟着附和的人,有的人或许真的出于信任;而有的却是一直看他不顺眼,你既标榜正义,那正义理应由你负责;而有些人,只是你喊我也喊,反正有便宜我跟着占。你死了——也跟我无关! 花白凤、孙小青、田心……心里一片黯然。她们知道:这三个男人已被针对了! 而且,没有原因…… 或许,只因他们在别人提议吃人肉时,表达了不同意见。或许,只因他们在所有人都自怨自艾时,不该提出求生的想法。 人,或许真的不能太过特立,太过耀眼。又或许,他们该明智的第一个拔出自己的刀,吃掉第一人!让他们恐惧、颤抖、臣服、膜拜…… 难道——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刷——” 乌金折扇一响,“哈哈哈哈……”花千树仰头大笑,声震瀚海。 瀚海阑干——百丈冰! 魔已降临!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一些可笑的人在呼唤! 白天羽已被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不义。如果他去,他早已成为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真开始吃人,那跟他走得近的这些女人,一定会成为首要目标。 可如果他不去,他以后已注定是这艘船上最大的笑话。 “啊哈哈哈哈……”白天羽竟也忽地仰天长笑,笑声的洪亮,立时掩没了花千树。 “锵——”的一声,魔刀出鞘! 甲板上顷刻——寂无人声。 “你们莫要忘了!我白天羽从不是什么大侠!我只是一把魔刀!谁若敢打我的主意,我会立即割了他的脑袋!” 是啊! 他们竟然忘了!他们才是大侠呀?可在桃花舫上不过才几天时间,为什么一切,仿佛已变了样子? 有些人,终究还是羞愧地低下了头;有些人,只是想眼不见为净,选择逃避;而有些人——却恨意更深! 花千树邪魅的眸子,赞赏地瞟了白天羽一眼。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婿——原来还是有那么一点可爱之处的! 这时,阿飞却突然站了出来,“我可以代白堂主去!” 随后,他便拉下了白天羽举着刀的手。 他说的不是自己去,而是代白天羽去!这句话人人听得懂,所有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向他望来。 阿飞明白:事到如今,无论白天羽走与不走,他在船上的威信势必都会被花千树取代。而这个时候,一定需要一个人站出来。 白天羽有一刻错觉,那站在自己身前的年轻人,隐隐就是当初的沈浪! 他的眼睛竟闪出一抹流采,竟莫名地把刀收了回去。这还是除了田心之外,第二个能让他收刀的人,而且,那么心甘情愿。 “我陪你一起去!”孙小青也跳了出来。 “不——!” 阿飞却摇头拒绝,看着她道:“我们两个一个在大船上,一个在小船上,这样别人才放心!” 这句话一出,现场皆叹! 是啊!这样的话,船上的人将不必再担心小船被大船抛弃,或是小船放弃大船。 这次连林仙儿都不由投来了一抹诧异的神色。 阿飞真的长大了! 这一刻,她竟有一丝动容。甚至在想:如果阿飞当初就是这个样子,也许她不会那么做。 她即使想——也不敢!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如果? 这样想的不仅仅是林仙儿,还有沈三娘。他的心又开始狂跳,因为她觉得阿飞已快不是阿飞了。 他开始洞悉世情,又懂得原谅世情。她突然就对他生出了一种高于情人的感情,这种感情——她说不清、也道不明。 花千树却哼了一声,但他的哼声,却时常代表着某种赞扬: 这就是——沈浪之子么? “好——” 林仙儿终于收回了那双赞赏的眸子,继续道:“每艘船上将安排十名水手,可有谁愿意跟飞剑客一起去的?” 话音一落,顿时有十几人站了起来。 因为他们够聪明、也够快。 没有任何一艘小船,会比这艘更安全。因为孙小青绝不会扔下阿飞,而有白天羽在,他也绝不会任这种事发生。 “可是——飞剑客并不懂大海!”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已拄着一支长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人们都已熟悉他那不纯熟的汉语——那是柳生静斋。 “我在虾夷出生,自幼往返于鲸海。对这片海域很熟,只要看到标识性的海礁,就能大概确定方位,我可以跟他一起!” 樱子这时笑了笑,也负手而出,“那我同样!也留下做人质。我信白堂主,也信胡大哥,他们都不会丢下任何人!” 柳生静斋冲她笑笑,“我回来前,你暂时跟白二夫人、青姑娘她们一起,我也可以安心!” 孙小青见这个擅长航海的东瀛人,愿意跟随阿飞,立即把樱子揽在怀里,“你拿阿飞做个人质,我也拿你的樱子做个人质!” 柳生夫妇都是一笑。 白天羽凛然道:“你们放心去!此时船上不分中土、扶桑、高丽……只要有我在,一定会按约定时间等待!” 他这句话一出,原本想要毛遂自荐的人瞬间都安了心。因为无论他们是否讨厌、憎恨白天羽,都得承认他是个言而有信,而又有能力办到的人。 林仙儿的目光却飘忽起来,这些人远比她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第150章 江湖自有我辈(下) 刚才那个提议让白天羽他们上船的女人,却不由脸红。 因为她另一个更深的想法:是根本就没信过这所谓的探路船,她正是巴不得桃花舫、把这些出去寻路的人——全部抛下。 而且,她甚至也并不排斥吃人肉。但她一定会努力,让自己活到最后。 因为她认为——她也是个美丽的女人,而美丽的女人,总有自己的作用。 可如今看来,她的想法似乎都成了空。 这时,几个头戴斗笠的人也走了出来,他们穿着桃花舫的橙、黄两色衣衫,看起来本没什么不同。可摘下斗笠,却发现其中一人留着一撇八字胡。 “我们可以辅佐飞剑客和柳生君!”他一出口,竟是跟柳生静斋同样古怪的汉语。 人们这才去留意他们腰间的刀,竟也跟柳生静斋一样是倭刀,只是大多只配着中型的打刀与胁差。 他们的人数不少,很快就选出了精壮的九人,第一队很快安排好了。 “第二支船,我来带!” 说话的是田心,她已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一刀结果了金刀盟三位盟主的事,这两日已成为传奇。 谁都知道,她有这样的能力! 因为带队的人,一定要武功高强,至少要有扼制十位水手的能力,而这个女人,是一定可以胜任的。 胡不归摇头,“可你没有航海经验!”他显然并不赞成田心这样做。 田心一笑,“我在海上出生,两岁就会游泳了。我还在湖里捕过鱼,正想重新见识一下大海,这是我田家儿女骨子里的。” “那是两回事!”胡不归有些懊恼。 这时,甲板上又已站起两个汉子,走到田心面前一拱手。 “田大姐,我们俩是金刀盟弟子,也是昔年杀狗帮后人。之前并不知周挺三人谋害田将军一事,我们两个都是渔民,愿誓死跟随田大姐!” 之后又站起三个年轻人,都戴着高丽式的斗笠,走上来道:“我们是耽罗渔民,父辈受过杀狗帮恩惠,也愿跟随田大姐!” “奶奶个熊的!” 这时,刚才那个同意吃人肉的粗鲁汉子,一把摔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一脸凶恶的肉与络腮胡子。 一扬手,“老子是怒鲛帮帮主,渤海一条龙!我来带第三艘。我正要看看是这鲸海的鲸厉害,还是我渤海的龙厉害!怒蛟帮的兄弟们站出来!” 此话一出,甲板上顿时站起二十几人。 林仙儿一笑,怪不得这家伙提议吃人,他这伙势力当真不小,食物和淡水的确是个大问题。 他一定是见外邦人和女人都急着出头,实在有些憋不住了! “咳咳——” 有人故意清了两下嗓子,同时走出六个戴着面具的男子。 当先的抱着肩膀,问林仙儿,“我说美人!我们出去冒险,没有足够的淡水和粮食可不行!” 林仙儿道:“我们自然会在每艘船上都补充足够的淡水和粮食!” “那我们哥六个带第四艘,水手免了,给配三个女人就行!” “不行!”一阵洪亮的声音已传来,竟是白天羽推开人群走过来,他手按刀柄,满身杀气。 冷森森的道:“你们可是大同江六蛟?” 他眼睁睁地盯在他们腰间,那里悬着六柄一模一样的花柄镰刀,而柄尾上都带着细长的锁链。 白天羽解释道:“他们本是高丽水军逃兵,后来到大同江打家劫舍,长白山以东臭名昭着!” 六人被识破,忽地同时拔刀! 可那手刚碰到刀柄,红光已一闪。 六柄怪异的镰刀便已纷纷垂在腰上,在那里剧烈的打着晃。 白天羽的刀却已入鞘,就仿佛他压根儿就没有动过。 其中一个道:“白天羽,我们并不是你关东人,轮不到你管!” 几人纷纷攥着一根指头,却是被白天羽刚才用刀背打痛了。 林仙儿也劝道:“白堂主,现在并不是清算的时候!” 白天羽哼了一声,“所以他们才没有死!但决不能给他们安排水手,尤其是女人!否则有一个他们吃一个,有一双他们吃一双。” 众人表情皆惊。 林仙儿点点头,“那你们还愿不愿意去?” 领头的道:“我们愿去!只是我们人少,耗得体力就多,得要双倍的水和粮食!” “这没有问题!” 林仙儿竟一口答应,因为既有航海经验,又毛遂自荐的人,的确很不好找。 可勉强凑了四队,第五队却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了。 四支船队各自带了淡水、粮食出海,分四个不同方向而去。 天色早已大亮,而雾气却更加浓重,既像仙境,又似魔域。 大海上一点风丝也没有,他们只能靠着水手划桨而行。这一朝,都是英雄。不多时,已纷纷淹没于十里雾幕。 这种天气绝不是个好兆头,因为越没风,雾气就越难消散。 大海上的风有时是可恨的,有时却又让人无比期待。 不身在其中,至少也能从生活中去领会:天有不测风云! 可那些第一次乘船的人,恐怕今生已再也不想坐第二次了! …… 花白凤一行人带着樱子回到船舱时,丁白云已经睡下。谢洁如一直在照顾她,也一直不曾合眼。 她们这时队伍越来越大,可却没有一点安全的感觉。 丁白云傻了!沈三娘和樱子又都是自身难保的主……花白凤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桃花舫开始抛锚捕鲸,上等舱与下等舱的界限,已不再那么清晰。因为这时,谁跟谁都是一样的。 那雾气中的精灵们,更像是充满了魔幻,可它们被人类捕杀的血——那么鲜活。又让人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 曾经与人类卖弄友好的幼鲸、悲嘶哀鸣,它们从没想过会有今日的不幸。 可是在人都可能成为食物的时刻,选择了它们,这已是人类最大的善意。 每个人都是麻木的,木偶般地跟着大家一起忙碌。当云开雾散之时,他们还能回忆起每一个细节么? 午时,海上狂风大作。 “起风了——” 甲板上的桃花奴一声大喊,人声鼎沸…… 第151章 海中箫声 几个被狂风卷入漩涡的人,已被人忽略。他们在水中的呼救声,完全被甲板上的欢呼声所掩盖。 海上没有高山、丘陵等任何障碍,大风风卷残云,让那些本是无形的雾气,化作有型的飞烟。在每个人身边飘荡。仅半个时辰,他们就看到了太阳。 “啊——” 甲板上的人们欢呼,他们从未对太阳如此的眷恋,有的人甚至跪在甲板上祷告,就像原始的信徒那般赤诚。 又一个时辰,天空风清气朗,海面上波光粼粼,甲板上却更加鲜红艳丽,这桃花舫的甲板,果真是血染的。 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那已分不清是人的,还是鲸的。人似乎也变得更少了,再也没有刚启航时三四百人的壮观。 但——没有人注意这些,因为每个人都在欢笑,为自己得来不易的死里逃生而欢笑。 “发炮——” 林仙儿已交代过了!云收雾散,见日之时,便是信号。 桃花舫顷刻火炮齐发,桃花奴纷纷举起火铳助威。几蓬鲜艳、耀眼的烟火冲入九霄,迅速绽开,散成一片片青色的飞烟。 那巨大的声音响彻天地,震动的船体隆隆作响,他们竟从对这炮火的恐惧之外,又生出了一种别样情愫来。 这样的全副武装,即使是朝廷的战船也未必能与之抗衡。 白天羽与胡不归也看着那些升腾的炮火和狼烟,它背后究竟需要怎样的财力支撑? 他们也再一次怀疑起桃花菩萨,莫非真的是位神只? “那是什么?”有人忽然朝远方一指,人们纷纷奔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海天相接处,已现出了一只绿色的帆影。 “那是船——有船!” 白天羽也望过去,那耀眼的水纹流动处,果真正驶来一艘船。但那绝不是他们派出去的船,而是一艘挂着绿帆的七桅帆船。 虽然没有桃花舫这般巨大,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巨舟了。 甲板上的人又欢呼起来,纷纷向那艘船招手。柳暗花明又一村,拨云见日……一时间,他们竟不知哪种形容更为贴切。 林仙儿推开三层楼船的一扇窗子,她头发散乱,表情疲惫,眼神中有满足、兴奋,却又透着一丝慌乱、恐惧。 她站得更高,望得更远,却已经不敢再高,因为那雪白的颈子下已坦露出了半副酥胸。 她不羞耻,但却不想被人没有代价地看到她的一切。 那艘船正在挺近,当真是一艘威猛、奢华的大舰,它让林仙儿颤抖、兴奋。 花千树已从她的背后欺过来,露出那无暇的上半身与一双邪魅的眸子,“这老家伙——竟然也过来凑热闹!” “你认识他?” 花千树一笑,“何止认识?简直已熟到不能再熟!” 林仙儿勾起一抹浪笑,“看来,我们又来好帮手了!” 花千树的笑却逐渐邪恶起来,“不!他可能是来杀我的!” …… 甲板上有的人在期盼,有的人却暗自藏好了刀锋,甚至包括一些手持火铳的桃花奴。 有人却感觉不对,眼神中呈现出一种异样,“那……那好像是个——神仙?” 神仙二字一出,人们静了下来,果真听见那七桅帆船之上仙乐飘飘,正顺着风声送入耳骨,如仙如醉,如梦如痴。 离得再近些,便见一个青衫,白发的道人站在船头。他手持一杆玉箫,四周皆是女子,纷纷持着不同乐器,那美妙的乐声正是他们演奏出来。 那偌大的甲板上正有数十名女子在翩翩起舞。即使这不是仙境,也一定是海市蜃楼。 人们的神思又开始恍惚起来,他们是不是还在梦中? 白天羽那种巨大的压迫力,当然是可怕的,会让人产生无止境的恐惧,连骨头都会软下来。 而这个道人却如同仙鬼狐道,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竟也让他们不敢动手,至少是不敢第一个动手! 可偏偏有人不信邪,因为他有一个从不信邪的师父,他就是——柳东来。 他早已握紧了手中那把剑。自他踏入江湖以来,白天羽与花千树,第一次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嫉妒,什么叫作恨! 他不信自己,成不了一个领袖! 那船看着近了,便缓缓侧过船身,露出了船舷上的两个金色大字:萧瑟。 这船竟有如此风雅的名字,可那一排排炮口却杀气腾腾。 它的确比桃花舫小了太多,可如果双方真的发生炮战,桃花舫也绝对讨不了好去。 但此刻,这只代表着两艘船之间的相互威慑与信任。 因为他们旗鼓相当。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采用那种绝命的方式。 那船终于抛锚停住,船上的音乐也随之停了,人们却也看得更清了。 那道人果真仙风道骨,一派风流。 可船上除他之外,其余的几十人都是女子,虽然比不上武林七娇,但各个青春正盛,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难道这道人,竟是个风流道士? 白天羽心中却一屏,他已猜出了此人来历:没想到,又遇上了这个老杂毛。 突地,那道人低垂的双目一睁,一股暴戾之气射出,甲板上的人浪禁不住向后一涌。 那道人已抓起身边一个女子抛了过来,那女子借着这一抛之势、凌虚飞渡,几个翻身便上了桃花舫。 她腰间系着一根长长的丝带,另一边却扯在那道人手里,她与那道人间已架起了一座绳桥。 十几名女子纷纷踏着绳桥而来,犹如凌波的仙子。到了船上一字排开,手中却是笙箫埙笛,筝阮琴琵,钟板鱼鼓,十二件乐器。而最后那四人却是满身珠玉环佩的舞姬。 这十六人也是船上女子姿色之最,果真各个妩媚多情,顾盼生姿。 那道人最后一个上船,只用手轻轻一扯那丝带,已跃过这十六位女子头顶,站到了众人身前。 船上众人早就傻了,直到这时还没有分清他是人是仙,是狐是鬼。 柳东来手中的剑也软下去,心中暗道:罢了罢了,看来我还差得远呢! 第152章 虬枝剑法 柳东来刚想把剑插回去,却突见那道人凌厉的目光已射来。 “你过来!” “我、为什么要过去?” “你不是想杀我么?” “我——” “哼!” 柳东来的话还没说完,道人身边持着古琴的女子,已自琴下抽出一柄剑,“你看好了!” 说着,一道流星直刺柳东来咽喉。 她之所以说这句:你看好了!是她实在不屑于偷袭柳东来。 而柳东来也的确看好了,他不仅不像马青阳那么怂,而且很英雄,剑也绝对不弱! 甚至他的手早已按在了剑柄上,可那柄剑就是迫得他出不了手。 即使满头大汗,可那只手就是被她压迫地动弹不了,就仿佛遇到了梦魇!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一种剑法,因为它真的不快,可你又绝对快不过她。 甚至让你一时间能想起这么多,这究竟又是一种什么剑法? 他敢相信,这剑法绝对不亚于点苍的任何一门剑法。 可偏偏有一道更慢、更柔、更缓的剑打破了它这种慢。 那是一柄通体黝黑的怪剑,甚至让柳东来看到了它并不锋利的剑尖。它就那样慢吞吞地,挑在了持琴女人剑刃中的血槽上。 于是持琴女人的剑就微微一偏,可差之毫厘,却失之千里。只斩落了柳东来鬓角上的几缕发丝。 可柳东来整个人却已经软在了当场,他满头是汗,如一个木头人。他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近到看得清——这两柄剑的所有细节。 他甚至开始思考:剑真的是越快越好么?他此前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答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一缕发丝,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持着古琴的女人微微一怔,仿佛也有些不敢相信。那道人却已轻轻抓住她的袖口,不敢让她再出第二剑。 “玉箫贤弟,又何苦与一个后辈为难?”持着那柄黑剑的妇人,声音听起来娇嗔而妩媚,而且那么年轻,可偏偏称这白发道人作贤弟。 甲板上的人却莫名感到一阵恶寒,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道人是谁了? 东海玉箫,《兵器谱》排名第十。 这排名,还是一年前武林巅峰之时。而如今《兵器谱》的前十,已仅剩李寻欢、白天羽,还有一个弃了银戟、去练铁手,却又被白天羽断了指头的吕凤先。 可以说现在的他,已是当之无愧的前三甲。 而那妇人敢叫他贤弟,又是什么来历? 她发髻上,插着一支凤头钗,正是那日与胡不归、风红笑等人同上望海楼的红衫妇人。 她用剑的是左手,右手此时正从脸上摘下一张单雄信的蓝脸脸谱。 她那好听的声音,实在挑起了所有男人的兴趣。可一看之下,又都发出一种遗憾的叹息。 因为这女人曾经一定美过,而且很美很美,只是如今早已不是盛年。 她眼睛已经混浊,再也不是女孩子的那种明亮。眼角也出现了淡淡的鱼尾,仿佛告诉你这江湖的沧桑。她的牙齿也不再整齐,甚至牙缝变得很大。这就让她尚存几分冷艳的脸,又凭空多了一分凶恶。 她的身材也开始臃肿了,胸脯看上去很丰硕,可腰部却也同样丰硕。那上面一定有很多赘肉,一叠又一叠,让人不忍想象的赘肉。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女人,身上也同样散发着热力,一种渴望、渴求的热力。 岁月也不知做过多少件无情又无礼的事,但老了红颜,却永远最是叹息。 玉箫道人一怔,见到她竟也吃惊不小,“褚夫人?” 褚夫人三字一出,尽皆哗然。 白天羽都为之一屏,因为这名字已在江湖消失了太久,已经久到快要让人淡忘了。 可只要她出现,还是那么的石破天惊。因为褚夫人代表着大侠褚卫,而大侠褚卫,代表着虬枝剑法。 褚卫是沈天君时代便已成名的前辈高人,而他的虬枝剑法,更是所有习剑之人梦寐以求,足以独步江湖的剑中翘楚。 大侠褚卫离世后,褚夫人已成了唯一懂得这套剑法的人。他们才懂得,这个看似四十几岁的妇人,原来竟是已足有六旬的褚夫人,已足可谓保养有道了。 柳东来自然也听说过褚夫人,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虬枝剑法。 而他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着她那举着剑的——已经显得很粗壮的胳膊。 她手中是一柄有棱角的,三段刃锋相连的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这是褚卫的剑。 想当年,七妙神君梅山民曾凭虬枝剑法纵横无敌。可传到褚卫时已有缺失。幸在又得了一支宝剑,名曰:乌蜈!这才又让这套剑法大放异彩。 当年之名望,绝不在沈天君之下。 她就像一只老母鸡在护着自己的蛋,而她的年纪,也的确足够做柳东来的娘了。 褚夫人一笑,“我们是老相识了,卖我个面子!”她的剑还是没有放下,仿佛只要玉箫道人不答应,便永久不会放下来。 玉箫道人哼了一声,“不是不卖你面子,只是这么多人看着,你总得给我个台阶!” 褚夫人又一笑,顿时露出了女人才有的娇媚,别有深意地望着已经吓傻的柳东来。 “我说她是我干儿子,也是唯一传人,你信不信?” 她这话一出,全场皆惊。经过花宝会一事,谁都已知道柳东来已无师门。可这一个干儿子、一个传人,却似要学花白凤护谢洁如,要护柳东来到底了。 柳东来一时间却如柳暗花明,醍醐灌顶,每个毛孔都不禁欣喜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抱着褚夫人的大腿,“孩儿,给干娘磕头了!” 说着,竟真的趴在甲板上,“铛铛铛”磕了三个响头。 玉箫道人一愣,继而一笑。他也不得不佩服柳东来应变之快。 “即是虬枝剑法传人,贫道自然不可逆天而为,此事就此揭过吧!” 柳东来见自己因祸得福,心脏怦怦狂跳不止。这对习剑之人来说,不亚于被点了榜眼、探花。 褚夫人这时也把剑收了,“还不起来,给你玉箫叔叔赔个罪?” 第153章 配阴婚 柳东来连忙起身,给玉箫道人鞠躬,所有人都暗赞他:既识时务,又懂周全。 这时,便听一个妩媚的女人声音又远远传来,“玉箫仙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连日以来,人们对林仙儿的声音早已熟悉,可她的出场还是让人吃了一惊。因为她现在穿的已不再是桃花舫的衣服,而是一件暴露的曳地长裙。那怒涛般汹涌的酥胸露出半截,可这里大多是中土人,人人都不禁看得替她害臊。 一直靠在桅杆下的白天羽却冷冷一哼,他知道如今这个女人已越来越拼,变得越来越不知廉耻。 玉箫道人初听那甜腻的声音不由一愣。侧目一看,那老暮的双眼中竟也生出一团火焰,上下打量着她,“你是谁?” 林仙儿在他面前深深一福,故意去惹玉箫道人那双老眼,“奴家林仙儿!”她脸上除了那条金丝之外,又点缀了一些红绿的宝石碎粉,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妖娆几分。她可真是个懂得化腐朽为神奇的女人,可却都用在了勾引男人上。 “林——仙儿!”玉箫道人口中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 林仙儿点点头,媚眼含春,他相信这江湖上绝没有人会不知林仙儿,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 “哈哈哈哈……”玉箫道人果真已大笑起来,轻轻捋着颌下雪白的胡子,“你就是那个——人尽可夫的林仙儿?” 林仙儿一愣,她万万没想到玉箫道人会冒出这一句。虽然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被人这么大庭广众的叫出来,却还是第一次。 可她媚眼一翻,不怒反喜,回了句,“没错!奴家就是那个人尽可夫的林仙儿!” 这是人间最厚颜无耻的回答,可在林仙儿的口中却是那么的云淡风轻,轻描淡写。 “哈哈哈哈哈…………”玉箫道人却拂须大笑,“有意思,有意思!”笑容一敛,又眼神古怪的侧头望着她,“我平日只碰处女——” 林仙儿的腮边一阵抽动,险些连脸上那条金丝都崩了出来,可紧接着又听他道:“不过你这样的贱人,我还真想试一次!” 林仙儿脸上笑意更甚,“那是——奴家的荣幸!” 甲板上的人这几日对什么都已变得见怪不怪,可林仙儿这种回答,还是让所有人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她实在想要玉箫道人这个筹码,毕竟白天羽、阿飞,还有那个令人难以琢磨的胡疯子,现在都是她的心头大患。而且他们那些人当中,似乎没一个不可怕。 她在楼上便已注意到了他那七桅帆船上的一排排火炮,那船上的人员也并不太多,一定有着极其丰富的补给。 而最重要的,却是她知道玉箫道人常年游历东海,而鲸海与东海相连,他自然也不陌生。他的船上也一定有他们现在最需要的——牵星引。 林仙儿仿佛感受到了那些异样的眼神,她明白自己还不能丢了桃花舫的威风,否则以后将很难约束这群人,便又补充道:“可仙长可知这里是桃花舫?” 玉箫道人依旧轻拂胡须,“自然知道!因为贫道本就是寻着桃花舫而来,正是要到仙山拜见桃花菩萨!” 林仙儿一愣,“莫非仙长也去求姻缘?” 玉箫道人一笑,摇了摇头。 林仙儿望了一眼他身后那十六个花枝招展的美眷,玉箫道人似乎的确没必要去桃花坞求什么姻缘,便道:“那仙长要见娘娘,又是为了什么?” 玉箫道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冷森森的,“我是为了给我死去的儿子——配一桩阴婚!” 众皆哗然。 林仙儿的眉头也是一皱,“桃花菩萨虽管姻缘,可是阴婚管不管我却从未听人说过。不过,不知仙长要配得是哪家姑娘?” 玉箫道人瞅着他,眼神一冷,“当然是——武林第一美人!” 林仙儿吓得立即后退两步,一双玉臂横在胸前,不知何时竟把青魔手套在了手上。 “哈哈哈哈……”玉箫道人却一阵大笑,正色道:“你放心,并不是你!因为你是武林第一荡妇,不是武林第一美人!” 林仙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不知是该侥幸,还是羞愤! 而且说她是武林第一荡妇她可以忍受,可说她不是武林第一美人,她却真的接受不了! 眼中顿时溢出一抹怨毒,“那仙长口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又是谁?” 玉箫道人目光一沉,一字一句的道:“魔教、大公主——花白凤!” 话音落尽,甲板上的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了白天羽。 白天羽却表情轻松,悠闲自得地依在桅杆下,抱着一双结实的肩膀,笑嘻嘻地望着玉箫道人。 他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一瞬间洋洋自得,可玉箫道人之前的话,他却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林仙儿心中却打翻了五味瓶,她本就嫉妒花白凤,比当年嫉妒林诗音还要嫉妒。 因为林诗音毕竟没有那么好的武功和智慧,而花白凤的一切,却都让她显得那么的黯然无光。 她银牙一咬,也不由反驳了一句,“你这言论我却从没听过!” 她又别有深意地望了白天羽一眼,“而且据我所知,花白凤已是白堂主的女人了!” 玉箫道人扫了白天羽一眼,眼神一黯,“我并不想与此人为敌,可花白凤只是一个外室,严格上来说,还不能算是白家人!” 白天羽只是一笑,说出的话却不留情面,“你这杂毛老道,别说我不尊老敬老,你若敢打我女人的主意,我必让你——血溅当场!” 玉箫道人目光一寒,他与他身后那十六双眼睛,同时向白天羽望来。 白天羽也不慌不忙地抬起眼皮,就那么的轻描淡写,却有着一股仿佛诛天灭地的杀气。与玉箫道人与那十六名美眷怪诞的仙魔之气一撞,顿时压得甲板上喘不过气来。 白天羽心中也十分纳罕,这老东西真的只在《兵器谱》排名第十么?可这股气息却远比吕凤先,西门柔,强出不止一星半点。 第154章 玉箫之子 而且陪在他身边那十几个女人,竟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老匹夫,你别痴心妄想了!我即使真的去配阴婚,也是给白天羽陪葬,你儿子又算什么狗东西?” 一阵清晰而婉转的声音传来,比唱歌还要好听。花白凤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甲板上。 她与林仙儿相距不过三尺。一袭白裙曳地,身段匀称,银带束着纤腰盈盈一握。杏目微愠,却更添千娇百媚之色。 两人都是绝世美人,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地让人把她们比较。 花白凤冷艳、高洁、气质不俗,如霜如雪如月。 林仙儿柔媚、多情、风流万种,如花如水如蝶。 乍一看,各擅胜场。可仔细再瞧,一个未施脂粉,一身素裙,那么的举重若轻。一个却精心修饰,袒胸露背,几乎背水一战。 谁是武林第一美人,已是高下立判! 林仙儿那女人特有的敏感,立即捕捉到了他们的想法。心中就如撞翻了酒池肉林的千坛酒,又被马青阳放了一把火,把她心中所有的耐性和虚假,全都燃尽。竟自心底发出了一阵恶寒的笑意。 所有人都是一惊,他们似乎刚刚才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女人某一刻——好丑! 花白凤已走到白天羽身边,男人嘴角轻斜,藐视天下,眼中俱是生气,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女人拒人千里,云嗔雨怒,只为英雄而歌而舞,当真是——天下间最完美的一对璧人。 林仙儿的指甲再一次剜进掌心,脸上却必须强作一副笑颜,眉眼间的风情都似已疲惫,“桃花菩萨究竟管不管阴间良缘,仙儿也不便替她做主,还是仙长自己去桃花仙山求教吧!” “请!”她玉手微翻,恨不得把身上每一个诱人线条都展露出来。 玉箫道人心知白天羽难惹,花白凤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便哼了一声,“我的确是该选个好地方!” 身边那些女子忽又开始奏乐,玉箫道人已大踏步向前走去,便像是恭贺一场乔迁之喜。 白天羽望着他们的背影,惭愧地一笑,“我娶你时,都未曾请到这么一大队吹鼓手,还真是委屈了你这位武林第一美人!” 花白凤被他说笑了,可接着又道:“你可别小瞧了这些女人!” 白天羽点点头,“我感觉到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人,恐怕都有两个柳东来的实力,难道都是那玉箫老怪的弟子?” 花白凤摇了摇头,“不!船上那些用箫的才是他弟子,这十六位却是他的宠姬!” 白天羽一阵愕然,“这老东西倒是老当益壮,宠姬也是各个年轻貌美,可是他说的配阴婚又是怎么回事?” 花白凤嘟起小嘴,轻轻抓着白天羽的胳膊,“我说了你莫要生气,我并不是有事瞒你,而是觉得问心无愧,也可说可不说!” 她这一番话,却不由令白天羽紧张起来。 上次说到龙小云看她的眼神,他本就有些吃味,可没想到竟还有事瞒他,“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我与玉箫老怪的儿子有婚约!” 白天羽一愣,这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的。 花白凤这时却故意岔开了话题,“而且你千万不要拿什么《兵器谱》第十的玉箫老怪想他,因为他早已今非昔比!” 白天羽点点头,他从玉箫道人身上的那种怪异之气已经感受到了,可他不懂孙白发为什么又排错了? 花白凤已接着道:“因为他修炼成了音魔幻境,他的真正年龄其实也不像表面那么老,他仍值壮年,只是因为修炼那种邪功,才使外表看上去早衰了而已!” 白天羽心中更奇,“你说的这个音魔幻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邪功?” 花白凤道:“音魔幻境是音魔门的绝学。不过,玉箫老怪也是后来才加入音魔门的,所以他之后才很少在江湖走动了。而音魔门更是神秘,他们的门下很少出现。沈天君之前,曾有一位号称银萧夺魂的章士朋,便是音魔门传人。他以音魔幻境在华山一萧会三老,技压天下群豪,可见他们的武功是多么的可怕!” 白天羽了然地点点头,“我听说玉箫老怪之前便已身兼十六家之长,暗器与打穴功夫都有独到之处。想必老孙当年是以此将他编入《兵器谱》。而今日算来,的确已可算江湖数一数二的人物!” 花白凤道:“的确如此,其实即使他与无情子相比,胜算也只多不少。而他身边那十六位宠姬,其实正是他之前那些门派的第一美人,只是后来被他抢了过来。” 白天羽一愣,“背叛师门已是大罪,何况他又强抢人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早衰了二十年,导致性情大变,既是找人试刀,又是怪罪之前这些师门不够强,所以才让他屈居第十。而最关键的——还是需要这些女人练功。” “练功?” “是的!因为音魔门的武功本就是女人功,她们的武功滋阴却耗阳。据传,开山祖师是唐时的上官婉儿,她面貌一直停驻在十六岁,正是因为此功。而男人若勉强修炼只会适得其反,这就会发生早衰现象。而玉箫老怪为延迟衰老,所以又修习了采补的功法,想将这些女子的青春转移到自己身上。” 白天羽有点明白了,“我懂了!这就像女人不适合金钟罩一样,内功也分阴阳两道,勉强修炼虽可成功,也同时会遭到反噬!” 花白凤点头,“正是如此!但玉箫老怪功力越高,也就变得愈加极端、疯狂。两年前,他也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又成了音魔门的掌门。而他这些宠姬也顺理成章的入了音魔门,她们此前都已是各派精英,之后又修炼音魔门的勾魂夺魄大法,如今已是更加的诡秘可怕!” 白天羽刚想继续追问下去,可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最初的问题,脸色不由一变,“可这些跟你说的婚约又有什么关系?” 花白凤见他真的吃醋了,不由扑哧一笑,“我不是得一点点的说嘛!”说着,便靠上了他坚实的胸膛。 “其实玉箫老怪入音魔门之前,便是我爹的琴友。他本想加入魔教,修习魔教功法。可我爹看出他的野心,便一直没有同意,却答应收他的独子为义子,也就是后来七惑星中的淫蛇。” 第155章 赘肉 白天羽陡然一惊,“他的儿子竟是淫蛇……”那张脸便如驴皮影似的,一连换了几种颜色。 花白凤见他那样子,恼得在他胸前狠狠一捶,“你急个什么?我不是已经在说了!” 然后又在她刚捶过的地方,揉了几揉,“淫蛇是他入音魔门之前的私生子,他现在元精受损,已经不可能再有子嗣,所以淫蛇就成了一根独苗!” 白天羽强忍着那醋色别爬到脸上,道:“也就是说,淫蛇一直知道断公子是个女人?” 花白凤点头,“是的,其实当年一同跟我去高丽的,就是淫蛇。因为玉箫老怪入了音魔门,武功开始大进,而我爹被你刀气所伤,再也难有突破。对他而言,音魔幻境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所以便觊觎起了玉箫道人的音魔门神功。而玉箫道人中年早衰,也想得到我爹的驻颜之术,以此重返青春。” “可这二人都是老狐狸,都在算计彼此。玉箫拿到我爹的驻颜术,练过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用。而我爹拿到他的音魔门功法,却发现会耗损元阳,也没有修炼,便将这门功法传给了我。玉箫觉得吃亏想要反悔,我爹就说驻颜术虽不能还童,却可保证不老,对淫蛇却很重要。老怪觉得我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便勉强答应下来。可他也不傻,怕我爹再次骗他,便让我爹把我指给了淫蛇……” 白天羽终究还是没能抑制住,怒道:“这个老匹夫……”可见花白凤又在嗔目切齿,只好改口,“我、我说的是玉箫道人!” 花白凤白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你是不知我爹当年有多难,他武功不能再进,教主之位岌岌可危,而玉箫老怪正是一支强援,他便只好假意答应。之后又让淫蛇与我去断刀,骗玉箫说是为了让淫蛇开拓一番霸业,可其实却让他成了我的属下,处处受制。而后来我又发现,我修炼音魔门的功法受益无穷,练出大紫阳手的阴柔手法就是例子。可淫蛇修炼的驻颜术却毫无作用,只是因为他资质愚钝,修行又浅,才没有那么明显。可仅仅二十几岁,还是现出了四十岁的容颜!” 白天羽一怔,“难道他练的有误?” 花白凤一叹,“唉——其实哪里有什么驻颜术,我爹青春不老,完全是我花家骨血所致。他不过是一直骗玉箫罢了,而之所以让淫蛇跟我去高丽,一方面是他对付玉箫的缓兵之计。而另一方面是知道我讨厌他,正是想借我之手杀了他!” 白天羽这才恍然大悟,却不由摇头长叹,“我明白了!原来淫蛇之死并非偶然……唉——你爹还真是……” 他看了一眼娇妻那无辜状,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可连人家儿子都不放过……这也太赶尽杀绝了!” 花白凤嘴唇一嘟,又枕在了他胸膛上,“反正这父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再坏也是我爹!待我一直宠溺有加,而且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可能跟了你?” 白天羽也是一笑,“这就是因果循环,他该有此报!终究还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花白凤也忍不住笑,含羞带怨的道:“我看那,就是大肉包子——打了你这条狗!” 白天羽反手揽住她那小腰,转了一圈便横在胸前。 花白凤见甲板上有人,便羞得小脚乱蹬,“你干嘛?” “当然是回去吃大肉包子!” 花白凤险些找个地缝钻进去,啐道:“你真是越来越没正经,早知道这样,我才不嫁你!” 白天羽哪里肯管她? 大白天的,便横抱着娇妻走在甲板上,引来一阵阵侧目。 花白凤整个人早就软了,也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却还在不断嘱咐,“总之你要小心!别忘了,淫蛇死在无名客栈,无论对于阿飞、小青,还是三娘,都是一笔糊涂账!” “你好啰嗦!我现在不想用上面想事!” “你……”花白凤一口咬在了他胸膛上。 …… 这可能是柳东来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上次有这种心情,还是七八年前,刚拜入嵩山的时候。 就如适才的甲板,积累的厚厚阴霾,突然就云开雾散,看到了太阳。 他一定是个刻苦的人,一个有耐心的人!他资质很好,很聪明,又一直那么的努力。 他跟许多年轻人一样,只怕自己付出的还不够,他们用尽一切办法,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他的时运那样不济。 他出生在最普通的家庭,已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即使是颗良种,却没有发芽的土壤。即使是块璞玉,却被那些崖石重重的压制,永远翻不了身、见不到天。 这是一片——混沌的江湖! 幼时,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当他开始懂事,他又开始憎恨他们。恨他们把自己带到这个世上,即使他们给予了所有,可面对现实——又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甚至开始憎恨自己的优秀,恨自己不那么的平凡…… 否则,他本可浑浑噩噩,甘心情愿地去接受这一切,行尸走肉一般,度过他本该没有光彩的一生。 可他又偏偏知道自己的优秀,尤其是对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庸才! 他就因为不想埋没老天赐予的天赋,他比所有人都更加刻苦,却也更加的痛苦。无论怎么努力,却永远不如别人刚出生的样子…… 于是——他成了最喜剧的悲剧,最悲情的喜剧。 可他知道:天!终于亮了! 时运已到,这是多少人永远等不到的机会,他终究还是被老天眷顾了。 他终于可以开辟混沌、拨开鸿蒙,顶天立地的站起来了。他觉得这一刻——自己像个巨人。 “你——很像褚卫!” 可当褚夫人跟他说这句话,又用那双焦渴的眼睛,打量他的时候…… 他似乎觉得眼前还是隔着雾。他似乎看到了,却有点看不清,更别说——想要触到。 第156章 一探桃花 褚夫人依旧含情脉脉的,“褚卫年轻时,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年轻俊逸,风度翩翩,有着大好的前途!” 她那已经变得粗糙的手指,轻拂着他的胸膛,甚至快刮破了那上好的绸缎。 她的眼神又变了,变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与悲伤,继续说下去,“可有时——他又赃得像只臭虫,贱得……如一条狗!” 年轻时,我们都以为臭虫与狗,并不是什么好词。可后来才发现,也许臭虫真的没那么脏,而狗的贱,也未必是个缺点! “可后来——他成了绝不亚于沈天君的大侠!马青阳那样的货色——”,她鄙夷地一笑,“都不配给他提鞋!” 关中大侠褚卫,一个已成为历史的人!一个已快被人遗忘的人!他留下的是一个遗孀,一座庄园,还有万顷的良田。 褚夫人的眼里,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情绪,复杂、悲悯、绝望……仿佛身上所有的热力、欲望,都融进了这双眼睛里。 她要教他做个大人,人不是有了女人或男人就算长大的。有些事,一辈子也未必有人教你! 之后…… 柳东来就看到了那一坨坨的赘肉,那不断颤动、起伏的脂肪,还有那重重喘息着的,压抑了太久的欲望。 …… 玉箫道人带着十六位宠姬,四处乱窜,他要给自己找一间房子,一间大房子。 至少要能容得下十七人,还要能供他们肆意折腾的大房子。然而,桃花舫并没有这样的房子。 即使是天下第一的桃花舫,仍不够满足一个人的欲望。 人那么渺小,欲望却偏偏比天还大,比海还深。 玉箫道人的眼睛,望向了桃花舫上最高的望海楼。林仙儿神色一变,她一直都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 “那里是船上唯一不行的地方!”林仙儿看着他,妩媚的眼中换上了一种严肃与敬畏。 “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桃花菩萨的神殿!” “神殿?”玉箫道人一笑,那管碧绿的魔箫在手上打个旋,身旁的女人们也跟着笑了一笑。 林仙儿的脸色却阴晴不定,一变再变。 “老友,好久不见!” 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随即是“刷——”的、合上扇子的声音。 玉箫道人一回头,便看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从拐角里翩翩走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苗天王、萧更流、唐媚、公羊承殊、钱百草…… 桃花舫上的几位管事,除无情子之外竟然都到齐了,而无情子只因败给白天羽,现在已成了花千树的一颗弃子。 玉箫道人身边的女子顿时警戒起来,这些人他也大多认识。他当然也不糊涂,因为这些人不仅仅是代表着几个人,还代表着江湖中的几个家族。 “花千树,你还有脸出来见我!”玉箫道人不愠不怒,却显得有些阴冷地回了一声。 花千树一叹,“我知道老友跟我之间有点误会。” “误会?我儿子的一条性命,你竟然说是误会?” “可人在江湖,世事无常,他也是我的女婿,我的儿!他被奸人所害,我也痛啊!”花千树以扇子点着胸口,仿佛颇有些痛心疾首。 玉箫道人半信半疑,“可白天羽的事,你又怎么解释?” “解释?我为什么要解释?我与白天羽的恩怨江湖尽知,难道你会不知?” 花千树又一叹,乌金折扇刷地一展,“怪只怪女大不中留!” 玉箫道人的脸,这才缓和了下来,“这件事,你到底怎么想?” 花千树一笑,“还能怎么想?我来桃花舫就是为了把凤儿接回去……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害我女婿的一伙人,也在船上!” 玉箫道人顿时怒气上涌,“可有那个鬼狐?” 花千树摇头,“鬼狐倒没看见,不过有阿飞跟那个孙丫头!” “他们在哪?” “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如果那么容易得手,兄弟我不早就替你代劳了?” 玉箫道人觉得有理,沉吟道:“那我可该听你好好说说了!” 花千树淡淡一笑,以扇轻轻一指,“请——” 心中却暗暗好笑:这个老东西,还是这么好骗! …… 这是一间牢房,地上铺满了干草,四周都是坚硬的木栏杆。 风红笑盘坐在地上,手上脚上都是铁镣,她头发凌乱,脸上、肩上都是鞭痕。 白天羽竟有些心疼,即使他与她并没什么交情,可却没有人忍心,看着那样完美的一副躯体被摧残,毁灭。 守卫就在牢房外踱着步,他挎着刀、低着头,一双耳朵却竖起来,留意着牢内二人的对话。 “这里看起来,并不如销魂帐!”白天羽望着光秃秃的四壁,墙角积满了水,这里虽都是木制的,可大海的潮气却让这里又湿又冷。 风红笑并没有被带去销魂帐,当她设计出这一条计谋时,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一切,林仙儿一定迫切想知道她交给白天羽的东西。 “可销魂帐对女人来说,也是会死人的!而且……也许生不如死!因为现在每个人都想知道——那件东西!” “这样保住一条命真的值么?”白天羽很怀疑,他从不觉得生就一定要比死好! “因为你并不明白赌徒的心理啊!只要还有本钱,就一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白天羽叹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你跟胡疯子为何运气又好,命又大了。因为你们把命看得比尊严重要!” 风红笑又笑了,还是像风中桃花一样的笑,“这种话对你来说是讽刺,对我和胡不归来说,却是赞扬。因为看重尊严,往往都会命短!” “但我的确不是讽刺,只是一种感悟!” “我相信的!因为你直来直去,从不是一个爱惜生命的人,所以你的收获,永远没有付出那么多!” “人真的可以一辈子不输么?” “这就要看你觉得赢的定义是什么?比如我跟胡不归的这次赌局,看似他赢了,其实我也赢了!因为很多看似只有一个赢家的赌局,却未必只有一个赢家!” 第157章 从不是一个 “因为你的目的,从开始就不是要赢那场赌局,而是潜入望海楼!” 牢外的守卫脚步的节奏乱了一下,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敏感的话题。 风红笑一笑,却点了点头。 白天羽看着她的手镣脚镣,“但你好像也没有赢?” “未必!”风红笑却摇着头,自信的仿如枝头上被风摇动的桃花。她虽经过了无数的摧残和拷打,却好像并未后悔过,也许她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你不后悔就好!”白天羽说着,从地上的餐盒中拿出一只小碗,里面正升腾着徐徐的热气。 现在的一碗热粥,对风红笑十分重要,可她的眼神却警惕起来。因为她无端拉上了白天羽,如果白天羽想除掉她,她就连最后翻盘的那点本钱也搭上了,美丽的眼睛不由一挑,“你不恨我?” 她的手被反剪着,疑惑的问了白天羽一声。 白天羽当然懂她的意思,只好拿起勺子轻轻舀起一勺,自己先吃了一口。 “虱子多了不怕咬!我身上的事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风红笑一笑,因为他发现白天羽的确不像撒谎,便张开了嘴巴。任由白天羽一勺一勺的喂进她嘴里。 粥的温度刚刚好,既温暖又不至于烫到她,里面还放了糖。 “你想得真是周到,听说外面已经开始吃人了,这碗莲子粥——价值千金!” 白天羽一笑,“惜命的人总会有好运气,你没有成为他们的食物,就是你最好的运气!” 或许是被温暖和砂糖刺激了心扉,风红笑又笑,“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更好的回报你的!”她又张开了嘴巴。 “并不用!我并不想因为相互回报,搞的彼此牵扯不断。其实这碗粥,是凤儿准备的。”他又舀起了一勺。 风红笑张起的嘴巴,却不由闭了上,忽然觉得这碗粥已没有了最初的甜味。 “你就那么希望一报还一还,跟我一了百了?其实——你可以拥有更多的!” 白天羽的勺子停在半空,想也不想的说了一句,“因为女人都很麻烦,我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风红笑又笑,但还是张起了嘴巴,“或许是因为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白天羽知道这是真的,目前让他最头痛的,还是那半痴半傻的丁白云。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虽然把我认错了!但那个人——确实在船上!”她刚张起嘴,要去接那碗粥,白天羽的勺子又顿住了。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风红笑吃不到那一勺粥,却有些心痒,无奈的道:“白天羽,你真不是个会哄女人开心的人!” 她只好又把脖子直了回去,“但你想错了!他、从不是一个——有本事又有信用的人!他如果欠了你,只会想着法儿地搞死你!他跟你——并不一样!” 白天羽的眉头锁了起来,因为他听出风红笑的话里有弦外之音,而且刻意强调了“从不是一个”这几个字,这其中又有什么含义呢? 风红笑已徐徐地站起了身,骄傲地挺立着那个倩影,“粥不错!你可以走了!” …… 白天羽从牢房出来的时候,日已偏西,一片风和日丽。 胡不归,花白凤等人都站在甲板上,周围拥了很多人。因为——田心回来了! 之前的人更要多,可见她并没带回什么好消息,很多人又散了。 而对胡不归来说,只要田心平安回来,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孙小青却默默站在甲板上,望着那一望无垠的海面,静得如一尊望夫石。 阿飞怎么还不回来?海鸥在她的头顶嘎嘎的叫着。 田心这一队回来时风向并不有利,而阿飞是顺风,田心回来了,那他理应回来的更早才是! 跟她一样担心的还有樱子,因为柳生静斋也在同一条船上。 唯独缺了沈三娘,她一定在陪着丁白云,其实这样也好,否则她收拾不好自己的心情,面对孙小青也难免尴尬。 “怎么样?”白天羽走过来,问了田心一句。 田心摇头,“我们不知走了多远,四周都是大海,没有任何标志性的东西,根本分辨不出哪是哪?” 她看着甲板上那些还在期待着的人群,脸上满是歉意之色。 胡不归却很坦然,“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本来就是瞎猫去碰死耗子,死马当活马医的事。” 白天羽也点头赞成。 这时甲板上一阵骚乱,林仙儿正带着人朝这边走来,她大喊:“再等一个时辰,人还没回来就启航!” 孙小青急道:“可阿飞他们还没回来!” 林仙儿道:“他们的物资仅够维持一天,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再不回来就是真回不来了!” 孙小青心中有气,林仙儿不论怎么说,也跟阿飞相处过很长时间,即使她从没爱过他,也不应该如此冷血。 林仙儿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脸色不由一冷,“我们的补给本来就不够,再等都得死在海上!” “就是说!”一个苍老的声音接了一句,已从林仙儿背后转了出来,“有我在!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因为我的船上——有牵星引!” 此话一出,甲板上顿时一阵欢呼。这意味着桃花舫已不再是一个瞎子,他们又有准确的航线了。 白天羽猛然醒悟,怪不得林仙儿对玉箫道人那般忍让!因为如果双方炮战,损坏船上的牵星引才是关键! 那是他们现在,脱离窘境的唯一希望。 甲板上的人们都在庆幸柳暗花明,却似乎都忘了早上那些人出去寻路时的英雄气概。 “不能走!说好了要等他们的!”白天羽沉沉的说了一句。 “凭什么不能走?”人群里有个男声高喊了一句。 “对啊!人都饿死了,你负得了责么?”一个女人接到。 接着四周就响起了一片抗议之声。 他们之前的确忌惮白天羽,可如今船上有了花千树,有了东海玉箫。而他的帮手飞剑客,柳生静斋都不在,他们知道——他很快就会狂不下去了。 第158章 信用与生存 “我说不能走!就是不能走!” “锵——”的一声,他神刀出鞘,已插在了面前的甲板上,那刀微微龙吟,他负手而立。 “你们忘了他们走时,你们说的话么?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信用与良知?” “可那是你白天羽答应的,不是我……” 啪——一声! 他的话还没等说完,一条银蛇般的鞭子便在他脸上咬了一口,面具被打碎,他一侧的脸已鲜血如注。 花白凤的鞭子却又如活蛇般缠回了腰间,谢洁如手中的水月剑已出了鞘,随时准备跟冲上来的人拼命! “你们谁若想变卦,便先从我白天羽身上踏过去!”他一掀袍摆、胸一挺、大手一扫,“所有人!” 那蒲扇大的巴掌,扫过苗天王、萧更流、东海玉箫、花千树……整个甲板。 “好!你们仗着武功高就欺负人,你们会遭报应的!”那个被打伤脸的人见没人肯替他出头,顿时逃也似地跑去。 “可是要等多久!”林仙儿虽然放荡,却并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只是迫于船上群雄的压力。 “怎么说的就该怎么做!明天午时!” “好——那就再听白堂主一次,可如果出了问题,你知道会怎么样!” 林仙儿说了一句,笑眯眯地冲白天羽躬了躬身,这才转头离去。把这个棘手的问题,彻底甩给了白天羽。 她不得不说白天羽的确是个英雄,可英雄也不是铁打的。 而且她也相信,他这种人一定不会吃人肉,也就一定不会比别人吃得饱。等到他饿的爬不起来那天,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江湖人,也能要了他的命! 即使她们每个人都不想吃人肉,可白天羽的肉,他们却都不会介意吃上两口。 林仙儿带着她的桃花奴走了,而东海玉箫与他的诸多女眷还站在甲板上。 “呵呵!反正贫道无所谓!” 他冲自己那艘叫萧瑟的船上一招手,立即有四个女弟子,像之前他们一样搭起绳桥。没一会儿就送来了几坛美酒,几盘卤肉,跟一些水果。 东海玉箫常年混迹海上,他的航海经验比任何人都要丰富,准备的物资想来不少。 可无论他与那十六名美眷的魔功,还是那一眼眼密麻麻的炮口,甚至是对面那些女弟子手中的连弩,都不敢让人随意惦记。 甲板上的人们已经三天没有吃饱,那些鱼肉毕竟不是粮食,脂肪不多,饿得也快。此时每个人都不禁流出了口水。玉箫道人却偏偏当着他们的面,撕咬了一口鸡腿,黄澄澄的油、甚至沾在了那花白的胡子上。 他看了看旁边一个围观的女人,那女子戴着面具,整个人都快饿的站不稳了。 “你想要么?”玉箫道人竟然冲她晃了晃手中已咬过一口的鸡腿。 那女人点了点头。 “给你!”他随手把那半个鸡腿递到那女人手里,那女人一把接过,顿时就边吃边跑远了! “哈哈哈哈哈哈……” 玉箫道人捋着胡须仰天狂笑,笑声一敛,他突然大声对着甲板上说道:“明天我要施粥!一天三次,每一碗里、都有肉! 明明是句很好的话,可却偏偏被他说的横眉冷目。 现场已有人带头欢呼起来,“玉箫大侠!玉箫大侠!” 立即有人跟随,“玉箫大侠!玉箫大侠……” 甲板上一时间响成一片。 玉箫道人纵横江湖半生,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大侠,顿时感到有趣地大笑起来。 他看了一眼白天羽那插在甲板上的刀,饶有意味的说了一句,“武力,是不能解决一切的,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那些女子又奏起乐来,在众人的欢呼喝彩声中而去。 甲板上响起了很多唾弃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那么清晰的听在白天羽耳里。 很快的,一个外人都不剩了。 只有白天羽、胡不归、花白凤、田心、谢洁如,而孙小青和樱子却还在那里幽幽地望着远方。 胡不归叹了口气,以脚去挑甲板上那刀的护手,喀的一声,那刀又回到了白天羽鞘中。 “看来,你白天羽以后,又成了他们嘴里持强凌弱之人了!” 胡不归一直认为白天羽是天下第一伪小人!因为他肯定不是小人,而君子又不屑于当。 这世上也只有他那么傻,而真小人和伪君子却偏偏活得那么好! 花白凤无奈:“天底下本来就是坟!你答应过我的,这件事之后,便跟我一起隐居!” 田心看着手中那柄刀,屠狗刀!一柄只杀狗,不杀人的刀。 她幽幽的道:“屠狗刀被白家神刀引入江湖,绝不后悔!只有白家神刀在屠狗刀面前,才真的是刀!回去后,我必将封刀——只等战时!” 谢洁如的大眼睛红了起来。 江湖?什么是江湖? 英雄?什么是英雄? 这江湖,这英雄,似乎与她想得并不相同,她又将——何去何从? 天色又将余晖收起,太阳又将落下。仿佛每一天都那么短暂,却又充斥着忙碌。 在忙碌中迷茫,又在迷茫中忙碌,慢慢地却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波光粼粼的大海,如一层层翻动的金浪,美好的风景,又让人那么向往。 “快看!快看!”孙小青指着那鱼鳞般镶着金边的海浪,那似乎正有一个人,不!是两个人! 一个人背负着一个人,正在游来。他仿佛一头海中的人鱼,可那人鱼已快没了力气。 樱子已解开那宽大的和服,赤着身子跃下海去。那光裸的背影美妙却不邪恶,散乱的束腰还在风中飘着。 孙小青和谢洁如都不会游泳,正纷纷解下裙带接在一起,要把他们拉上来。 这场景看在很多人眼里,或许又是一种不道德与悲哀。 …… 柳生静斋仰倒在甲板上吐着水,四肢仍做着划水的姿态。他浑身都已泡白,出水后皮肤又皱在一起,这样子真的很难看。他长时间重复一个动作,身体早已僵了,只是靠着本能坚持了下来。 阿飞躺在一边一动不动,他仿佛已经死了,而且已死去了良久。 第159章 不堪一击的剑 “阿飞!阿飞!” “柳生!柳生!” 孙小青和樱子嚎啕痛哭着,花白凤为樱子披上衣服,谢洁如却已傻在了一旁。 “快送去杏林!”胡不归喊了一声,已与白天羽各自背起了一人。 这时,突见桅杆后闪出一道黄影,他手中一支窄剑,已闪电般向柳生静斋刺来。 锵——一声。 田心已出手,那剑真是快,屠狗刀却更快!那人身体一歪,竟险些倒在甲板上。 那人只有一只胳膊,目眦欲裂,对着昏迷的柳生大喊,“你为什么救他?为什么救他?” 田心一愣,原来他是在怪柳生救了阿飞。 田心怒道:“他为什么不能救他?” 荆无命大喊:“因为他有人救!而我一直在等着救他的那个人!” “疯子!”胡不归骂了一句,便追随白天羽跑去。 荆无命再次出手,寒光又一闪,手中剑竟落在地上,屠狗刀却已横在了他的咽喉上。 荆无命看着自己那双手,他简直不敢相信,终于在癫狂中回过神来,“你是什么人?” “普通人!” 田心回了一句,已尾随着不远处的花白凤与谢洁如而去。 荆无命,看着地上那把剑,又看了看刚刚落下去的夕阳。 他本把一生所有的痛苦,都凝聚在这把剑上,可如今竟发现它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你在哪?你在哪?” 他对着桃花舫的上空,痛苦的嘶喊着。天上云涌,海上浪翻,巨大的桃花舫犹如在漩涡中。 那支最高的桅杆上却有一只脚,那里站着一个人,风鼓动着他的袈裟猎猎作响。 桃花舫有着近百丈的桅杆,可在大海与天空下却显得那么单薄而脆弱。 仿佛被个漩涡轻轻一卷,就会消失在茫茫的寰宇。 …… 柳生躺在床上,他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可那断过脚踝的旧伤,如今已惨不忍睹,小腿跟大腿一般的粗细。 他就是凭着这只断腿,将昏迷的阿飞背了回来,没人知道他游了多久。 即使白天羽与胡不归也已肃然起敬,他们不得不说:这东瀛人——是个英雄! “我们出海时,其实就被那伙高丽人盯上了!他们并没有按自己规定的方向航行,而是一直趁着大雾跟着我们,到了合适的地方,他们凿沉了我们的船!他们的水下功夫太高,我们不是对手!” 胡不归道:“看来,怒鲛帮应该也全军覆没了,他们抢了两只船,就有三份的补给,他们的人本身就少,风向又很顺,看来应该足够原路返回了!” 白天羽的拳头已握得咯咯作响,“这七人在水下的功夫无人能及,再加上大雾做掩护,出其不意,是谁都防不住!” 田心看樱子一直在心疼柳生,不由向二人使个眼色,“让柳生早点休息吧,他需要好好休养!” 樱子道:“好在你们有这个房间,柳生也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田心多希望这是真的,可此时不得不苦笑,“其实——这是最后一晚了,现在桃花舫的物资太贵,买药已让白堂主夫妇用尽了他们所有人的滴血石,明天我们就都成了紫衫,会一起搬到货舱去!” 樱子脸一红,赶忙改口,“这样挺好!明天就更热闹了!” 白、胡二人和田心从柳生房里出来,又来到了之前沈三娘的房间。阿飞正坐在床上,正面被孙小青扶着,花白凤却盘坐在他身后,头顶呼呼冒着白气。 当钱百草诊断阿飞是寒气入体,需要大量补药化解寒气时,花白凤二话不说,又让白天羽把阿飞背了回来。 别人都不懂,即使他们的血滴石已不够,可毕竟还有朱七七的耳环。 此时谢洁如陪着丁白云,沈三娘却远远地站在那里,她甚至连个担心的样子都不敢太过火。 白天羽过去拍了拍她肩膀,她知道她那张面具下,此刻该有多么的痛苦。 谢洁如一直觉得沈三娘很怪,她每次面对阿飞和孙小青时,从来都戴着面具。而每当她与飞剑客接触的时候,也总有一些闪躲。女孩的心思很细,她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些什么,她只是不说破。 如果不是孙小青过于担心阿飞,肯定也会察觉到她的不同。 这几个女孩都有着各自的心事。 花白凤停功,头上已是香汗淋漓,谢洁如赶忙递上热茶,她饮了一口,良久才有力气说话。 “钱百草人如其名,只是为了卖药。我见阿飞不像寒气入体,倒像中毒。大补药物只能加速毒血循环,让他死的更快!现在只能先用《大无相功》将毒血封在两腿,小青在每天放出毒血,我们保他性命无忧,再想医治之法!” 孙小青看了一眼丁白云,抽泣道:“这里倒有位好大夫,可惜如今变成了傻子!” 白天羽道:“那六蛟的确擅用一种怪毒,长白山附近无人可解,这倒是对上了!” 孙小青忽然又想起一事,问花白凤道:“姐姐,如果有个人……我是说如果。她是神农血,所有的药物对她都无效,血液可以解百毒,那可不可以解阿飞这种毒?” 她这话不由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孙小青赶忙补充,“我都已经说是如果了!” 花白凤一笑,“魔教所学甚杂,我从没听过有这种人,这种血!你千万不要乱信!我怕是故意骗你的。” 孙小青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可一双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瞥着痴痴傻傻的丁白云。 胡不归道:“担心也没用,目前只盼着吉人自有天相!而且我们过几天什么样,也完全说不准!” 田心见他话中有话,不由看了他一眼。 胡不归一笑,“之前的桃花舫和花千树就已经够我们对付了!现在又来了个既有牵星引,又有粮、有水的玉箫老杂。他现在已俨然成了桃花舫的新领袖,以后还说不定出什么幺蛾子,我们更要加倍小心了!” 白天羽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全,之前的两个助力阿飞与柳生,如今都已成了累赘,这才是真正的可怕! 第160章 婊子与妓女 荆无命撞开了那扇门,天字子号:震、离、兑。 他每当心里无比憎恨与痛苦的时候,他都需要一场发泄。 而那个女人,总知道该如何满足他。 然而,现在她房间里有人,有男人,两个男人。一个是花千树,一个是东海玉箫。 他们的手中都举着杯,正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花千树满脸不屑,玉箫道人一脸愕然,而林仙儿穿着暴露,还有点儿衣衫不整。 这是她惯用的手段。他知道,这两人身上一定有她想要的。 林仙儿已款款起身,手中提着那杯酒走了过来,“我今天——好像没让你过来!” 愤怒! 荆无命的愤怒已升到极点,可愤怒之中却又有一种卑贱。 他知道——这婊子又有了新的靠山,可以对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了。 “可我现在——想要你!”他说完,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他要让她知道:自己不是阿飞! 林仙儿的酒撒在地上,酒杯也随之落地。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飞了过来,那是花千树的乌金扇。 荆无命只有一只胳膊,却比普通人有两只还要快。 他一把将林仙儿按在地上,再用脚去踏住她的脸,之后才拔剑。 “铛”一声,蝴蝶已死在了地上。 花千树与东海玉箫面面相觑,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快的剑。 荆无命看着那柄剑,也愣住了。他的剑——并没慢! 可为什么快不过那女人的刀? 这柄剑简洁而修长,而她那把刀,明明笨重的像镐头! 林仙儿却在他的脚下苦笑着,“好——你现在就想要我是么?我给你!” 说着,她竟真的就在他脚下脱起了衣服。当着三个男人的面,扯掉自己的肚兜,如一条僵死的鱼,露出白白的肚皮。 荆无命看着看着,突地俯下身去呕吐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他也从来没见过这般恬不知耻的女人。 那一刻,他好像闻到了这女人身上的恶臭,比死鱼还臭,比自己呕出的秽物还臭! …… 又是新的一天,这已经是他们在桃花舫度过的第五天了。 本来七天之后,桃花舫就应该驶进桃花坞的,可如今却仅仅过了半程。 桃花舫推开怒浪,准时启航,真如胡不归所料,怒鲛帮的那支队伍再也没有回来。 田心起得很早,她仍是提着那只重重的粥桶往货舱走,却在甲板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因为他正趴在栏杆上,对着大海呕吐,那是另一个男人——柳东来! 田心不知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但这个男人一定忍耐了好久,因为他甚至连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难道,真的已经有人开始吃人了? 她不敢再多想,忙急匆匆地往门口走,可刚要进门,就被蜂拥而出的人们撞翻了粥桶。 白花花的米撒了一地,这可是足够他和胡不归吃上七天干饭的粮食。然后,无数双脚纷纷踏过。 田心的心很痛,她本就是个节俭的人,更何况现在是在粮食紧缺的桃花舫。 可见涌出来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兴奋,好像有什么大喜事,她还是禁不住拉住了一个人。 “出了什么事?” 那是个走得急匆匆的女人,一见是之前每天施粥的田心,立即笑逐颜开,“今天没人喝你的粥了!快去销魂帐吧!” 田心的脸一变,“销魂帐?可那里不是妓院么?” 女人得意地一笑,“那是从前,玉箫老仙将那里占了,把那些婊子都赶了出来。以后我们再也不用住货舱了,就住在销魂帐,而且每天三顿粥,粥里都有肉!” 她说完,又赶忙跟在大部队后面匆匆而去,就像恐怕自己占不到好房间。只把愣愣的田心留在了那里。 …… 白天羽背着阿飞,胡不归背着柳生静斋,几个女子抱着其他东西正悠闲地往货舱走。 花白凤却发现几个男人正在调戏两个妓女,那些男人看到白天羽,又纷纷躲开了。而远处还有好多妓女。她们身着彩衣,又很暴露,所以极好辨认。 花白凤眉头一皱,她们平时不是都在销魂帐的么?怎么今天都跑到甲板上来了? 胡不归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忙上前拦住一个,“你们怎么都出来了?”她问一个年龄偏长的妓女。 他一大早就过来帮白天羽搬家,还没来得及去销魂帐巡视,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妓女一看是胡不归,立时像是见到了救星,“玉箫……玉箫老仙占了销魂帐,说让货舱的人来住。我们……我们就被赶了出来!” 胡不归一愣,心中立时升起一团怒火。货舱的人虽然可怜,但无论如何,也不该霸占别人的住所啊!难道妓女就不是人? 年纪偏幼的妓女却噗通一声跪在白天羽身前,她死死地抓住白天羽的腿,“白堂主,要我们姐妹陪床么?” 可一看到花白凤,又触电地把手缩了回去,“我们也会照顾人,只要有吃的,有住的,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白天羽叹了一声,扭回头,“你们谁身上还有滴血石?” 沈三娘从怀中掏出一个瘪瘪的袋子,捏了又捏,只剩唯一硬物。一时间,竟想到了它的千般用处: 花姐姐的皂角好像快没了!白大哥要是再受了伤那?如果阿飞醒了,突然想喝碗粥呢? 可他看了看白天羽,还是不情愿的、把那颗石头展在掌中…… 那年纪偏长的妓女,却已一把拉起偏幼的,“白堂主也有难处,我们走吧!”说着向众人鞠了个躬,又远远的而去。 白天羽看着沈三娘那颗石头,深深叹了口气。 花白凤从始至终,没有对这两个妓女有任何怨恨,只是充满了怜悯。 胡不归气道:“还玉箫老仙?他也配!等我一会儿就去找他!”说着,便背着柳生静斋急匆匆往前赶。 孙小青也冷冷一笑,“昨天是玉箫大侠,今天就成了玉箫老仙,明天还不做了玉皇大帝?” 几人一路说着,转眼便到了货舱门口,正望见蹲在地上拾粥的田心。 他们看着地上那白花花的米,都是一愣。田心回头看到他们,也是苦涩的一笑。 第161章 佛——动了! 如今货舱一片巨大的空间中,已是一片狼藉,只留下满地破败的草席与一堆杂乱无章的货箱与麻袋,想来也都已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那货箱下盘坐着一个独臂的天竺和尚,脸上却是一副青森森,带着獠牙的鬼面具。 他双目低垂,不动如佛,身在红尘,心在菩提。也不知那脸与心,哪个才是他的相。 胡不归放下柳生,便兴冲冲地朝门外去了。胡不归在桃花舫负责治安,又有勇有谋,不像白天羽那般冲动,大家反而是放心的! 花白凤一笑,“看来我们的运气真不错,刚到这,就给我们空出了这么大的单间!” 其余几个女人也跟着笑,柳生静斋精神好了很多,阿飞却还在那里昏睡着。 半个时辰后,货舱内已井然有序,一尘不染,焕然一新,所有人都为这宽敞的空间喜不自胜。 田心已把桶里的赃水都撇了出去,可剩余的米粒看上去还是十分混浊。她拿着勺子,实在不知该怎么给那和尚盛满。 那天竺和尚却已缓缓睁开眼,主动接过勺子,满满地给自己盛上一碗,然后便细嚼慢咽地品尝起来。 一瞬间,每个人脸上都释怀了,他们挂满了欢笑,纷纷也给自己碗里盛满,田心竟突然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 一会儿功夫,粥桶已见底,每个人都吃了个大饱。 白天羽却一直在留意着那位天竺僧人,虽然看不清他面容。但他一双眼睛神光内敛,上一次看到这种眼神时,那还是在二十年前,沈浪那一代人的眼中。 那天竺僧却看了一眼阿飞,竟破天荒地起身走过去,这还是田心第一次看到他走动。在她脑海里,这位大师应该一直是飞来飞去的。 他就那样盘坐在那里,凭空而起,霞光万道,来去无踪…… 天竺僧单手搭上阿飞的脉搏,白天羽忙将孙小青拉到一边,他知道他有意相救。 忽地,那天竺僧单掌一拂,阿飞已浮在半空,就在孙小青还大张着嘴,愣着的功夫。那天竺僧已身形闪动,一指戳出,赭红色的袈裟鼓动着劲风,那指力敕敕地发出一阵阵破空之声。 在场的人纷纷惊住了!这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雄劲内力,也是他们绝不敢相信的速度。 转瞬之间,他那单手两指,已分别在阿飞足心、脚踝、大腿小腿上,连点不同经脉、穴位几百下。 此前被花白凤封在阿飞腿下的巨毒,迅速上涌,那双腿立时细了下去,毒血又把他一张脸涨成了紫黑色。 沈三娘见情况危急,刚要上前阻拦,却被花白凤一把拉住。因为他发现这天竺僧所用的手法,竟与自己有八成相似,只是他的内力,实在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白天羽,孙小青也是满脸疑惑,这明明就是魔教的《大无相功》,可这天竺僧怎么也会用?只是他这份精纯、浑厚、正气勃勃的内力,又与魔教中人截然相反。 转瞬之间,天竺僧的手已从阿飞腿部上移,来到了胸腹处。昨日花白凤正是滞在此处不能突破,天竺僧此时也已满头大汗,可那手上的速度不仅没有减慢,反而越来越快,比他们两只手加在一起还要快。而阿飞的脸,也彻底转为了黑色,这是最紧要的关头。 忽地,“噗、噗、噗、噗——”老僧连续拍出七掌,分别击在阿飞气海、阳关、梁门、天宗等七处大穴。随着他每一掌拍出,阿飞便吐出一口血箭,每吐出一口血箭,脸上的色彩便淡去一分。 花白凤脸上却已更加诧异,因为老僧这七掌,赫然就是魔教绝学中的大天魔手! 老僧最后一掌拍出,阿飞已从口中吐出一个凝固的血块。身体也缓缓地落回草席上。 天竺僧收功调息,阿飞的脸上也已慢慢浮现出一种新鲜的血色。 地上那血块与一摊摊污血乌黑透亮,一看便是稀有的巨毒。 几人脸上纷纷露出大喜之色,柳生与樱子也是一阵稀奇,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功。 天竺僧许久才缓和过来,低吟道:“余毒尽除,可以补气补血了,只是想要彻底清醒,还尚需时日!” 田心此时已为老僧递上一杯热水,孙小青却一头跪在他的面前,“多谢大师相救!” 天竺僧饮了水,微笑着抚了抚孙小青的头顶,又把她掺了起来。 田心马上放下杯子去煎药,而沈三娘和谢洁如却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地上的毒血。 “大师,飞剑客这是什么毛病——是寒气入体么?” 柳生静斋并不知昨天花白凤推测阿飞是中毒迹象,所以才有此一问。 天竺僧摇头,“不——是中毒!” “中毒?”樱子也愣住了。 天竺僧点点头,“他应该是中了海蛇、花水母之类的毒,而寒气入体恰恰闭塞住了他的经脉,这才避免毒血流入心脏。之后又有高人以闭脉之法将毒血封在下盘,这才有了活命机会。这位施主真可谓福大命大,若是断了当中一个环节,此刻怕也归西了!” 孙小青一把拥住花白凤,“好在花姐姐没听那庸医的,否则便治错了!” 花白凤一笑,“原来是海毒,怪不得我们魔教的方法不管用。这种毒却也不在我们的认知范围内了!” 天竺僧道:“这种毒的确不是中土可见的,如不将毒血先行排出,盲目用药只会适得其反!” 柳生却双目低垂,一直在苦苦思索,“可飞剑客是何时中的毒那?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而我却至今安然无恙!” 那天竺僧道:“自然是在水下!这种毒食之无害,暴露在空气中也会毒力大减,根本毒不死人。而若是在水中,并从血液注入就完全不同了。他很有可能是在水下被涂了毒的武器暗算,或是被水中的什么毒物咬过。” 所有人都纷纷点头。 花白凤却深施一礼,“大师刚才所用乃是我魔教的《无相大法》与大天魔手,敢问大师与我教可有渊源?” 第162章 魔教秘史 天竺僧一笑,“说有渊源却也不假,但并非老衲与贵教的渊源,而是贵教开宗祖师与天竺佛教的渊源。其实这《无相大法》,本就是天竺佛门的经典,而老衲用得也并非大天魔手,而是大天佛掌。” 几人纷纷一愣,魔教处世乖张,暴戾,而佛门却慈悲为怀,讲求清净,二者明明格格不入,怎么又可能有什么渊源呢? 花白凤却已然明白了几分,恍然道:“我懂了!魔教的确是有佛门渊源。据说,当年开山祖师阿修罗尊者本就是佛门信徒,只是后来与佛门个别立场无法相容,才开创了魔教。他当年的绝学正是《无相大法》与大天魔手,想来立场不同,所以功法中少了一些雄浑厚重,却多了一些辛辣与凌厉!” 花白凤说得已很客气,她虽不赞成魔教,可毕竟还是魔教大公主。他们的功法又何止辛辣、凌厉,简直就是怪诞与阴毒。 其他人不知魔教底细,听她这么一说,才觉得无论这神功的名字,还是祖师的名字,确实都很有佛教的禅意。 老僧点点头,说得却也含蓄,“正是!魔教传承甚杂,可谓包罗万象。不仅有天竺佛教,还有波斯拜火教,西方犹太教。其实最早也算名门正派,只是因为崇尚以暴制暴,之后的几代教主又被权力,利益所蒙蔽,这才促使它变成现在的样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天竺僧虽然说得含蓄,但最终还是点明了事情的根本。 花白凤一笑,“大师所言极是!我们魔教现在所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我独尊。其实说的就是前代几位雄心勃勃的祖师。天魔无相,指的是开山祖师阿修罗尊者的大天魔手与《无相大法》。万妙无方,指的是第七代教主绿瞳剑魔的《摄魂大九式》。而上天入地,则是第十一代教主鬼亦悲的《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最后的唯我独尊,却是第十五代教主展无奢的《唯我独尊天佛卷》!” 孙小青动容道:“其实魔教的任意一门神功都足以藐视武林,比之少林犹有过之。可不知为何,历代教主只知扩充武库,对前人经典都是一知半解,浅尝辄止。否则,足有能力称霸江湖,独领风骚!” 白天羽叹道:“可即便如此,无情子的大搜魂手,还是惊了我一身冷汗。百晓生也曾说过:若《兵器谱》收录魔教中人,以杀人制胜而论,至少有七人能够排进前二十!而且凤儿的大紫阳手,似乎也并不在无情子之下!” 花白凤一笑,“其实这就是外人有所不知了!魔教因并无子承父业的传统,教主之位都是能者居之,对内有教无类,对外又十分包容,所以时常会有苦命的教外之人相投。而这些人往往天赋异禀,身怀家学,这才造就了魔教武功博杂而不精的表象。我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现在规定每人必须有一门主修。我主修《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二妹南海娘子主修大天魔手与《无相大法》,三妹阆苑仙子主修《摄魂大九式》,小妹玉罗刹主修《唯我独尊天佛卷》!” 白天羽虽与花千树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但他也必须承认他的远见。无情子与花白凤的武功,都已是最好的证明。 天竺僧也叹道:“花施主的确雄才大略,其实也算近几代魔教教主中的佼佼者了。但还望他能以苍生为重,莫要涂炭生灵。否则自古正邪不两立,当今武林后辈频出,早已超过沈浪一代,他必将水中望月,雾里观花!” 孙小青不由吃惊,“大师是说,这一代已胜过了沈浪一代?” 这天竺僧虽戴着鬼面具,但从面具下隐隐露出的白须来看,恐怕比之沈浪一代,只早不晚。 天竺僧点点头,“沈浪虽是高山,却并非高不可攀。实是柴玉关机关算尽,使得中原武林绝学尽失,人才早夭,这才导致了各门各派人才凋零,后继无人。而沈家的传承并未中断,沈浪又另有奇遇,这才造就了他的无双无对,凌云绝顶。虽同时代也有王怜花,熊猫儿,金无望这样的一时伯仲,但与沈浪相比,终究还是失色了不少!” 白天羽也深深点头,他也算从那个时代半脚踏出来的人物,与这天竺僧所见略同。只是这种话,却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一人之高,并不代表一个时代之杰出。而如今,虽被说成是小李飞刀的时代,但神刀白天羽,剑绝胡不归,与其相比不过是平分秋色,甚至连开疆拓土的屠狗刀都出世,这并不是一个人的时代,这也才是真正的好时代!” 白天羽赶忙稽首,“大师谬赞了!晚辈惭愧。” 孙小青对他的话却很认可,“这还不包括几年前突然消失的楚留香、胡铁花、中原一点红等人!” 天竺僧点头,“正是!” 白天羽接道:“实不相瞒,刚才大师所救之人,其实正是沈浪之子,飞剑客——阿飞!” 那天竺僧面具下的白须微微一抖,“怪不得,原来是故人之子,也不枉得了这份机缘。” 几人听他说“机缘”二字,都有所不解,花白凤一笑,“大师内力浑厚,刚才为飞剑客驱毒之时,也顺便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 孙小青一惊,“真的?我听我爷爷说,他五十岁才初通二脉!” 白天羽道:“自然是真的!”原来,他刚才也注意到了阿飞吐出毒血后的呼吸方式,明显已与常人不同。想来他现在的武功,已完全可以与自己,胡不归一较长短了。 孙小青又跪在地上磕头,孙家的绝学就是运气与打穴。她自然明白:即使是资质上佳,又有人从中指导,没个十几二十年也很难做到初通二脉。 天竺僧笑了笑,再次将她扶起,“你可是百晓生的传人?” 孙小青一愣,“你怎么知道?孙白发是我爷爷!” 第163章 二探桃花 老僧道:“你爷爷年轻时,曾向我问过《涅盘经》,我刚才抚你额头,便已发现你的混元气,所以才有此一问。” 白天羽更是惊上加惊:孙白发比沈浪都要高出几辈,这天竺僧竟说孙白发向他请教过,可见她至少要是沈天君,三绝老人一辈的人物。 不由拱手道:“大师究竟是何人?可否相告?” 天竺僧赶忙回礼,“不是老衲不肯相告,只是我实在是个不相干的方外之人。近几日,若是几位施主向我问询《大无相功》、《大天佛掌》、《涅盘经》等佛门经典,老衲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白凤、孙小青顿时大喜,这对她们来说实在是修来的因果。 白天羽不便强求,只能回以一笑,心中却暗道:如此神僧,怎可能是无名之人?可他为什么又要隐藏身份那? “娘——” 那边阿飞突的说了一句梦话,沈三娘下意识伸手安抚,却正与孙小青的手拍在了一起。 孙小青一愣,沈三娘马上放手,尴尬的道:“看来飞剑客已没事了,这真是因祸得福!” 孙小青心中奇怪,可只得回以一笑。 这一幕看在白天羽眼里,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残酷,也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花白凤又怎能不知他在想什么?可这个男人自己,不也每天活在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状态中么? 那边的丁白云却还是痴痴傻傻的。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仿佛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陪的人,沈三娘又每天里里外外地忙碌。反而是此前被她欺负过的谢洁如每天照顾她,这恐怕是她之前从没有想过的。 花白凤每当想起一个可能把她唤醒的办法,就会努力尝试,可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就是勾魂摄心大法最难破解之处。 无论从任何事来看,白天羽都觉得自己得了个贤内助,花白凤的出现仿佛让他那悲惨的上半生,已彻底结束。 每当这时,他都会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哪天飞离自己身边。而另一方面,他又时常会想起金白银。 她为什么一直不肯出现?她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问题?这个女人,永远是他最难解,也最痛苦的心结。 这时,胡不归与田心出现在门口,田心手里端着刚刚熬好的药。胡不归却满面铁青,手里抱着一堆的锅碗瓢盆,还有一根长长的鱼竿。 “怎么样?”白天羽问了一句。 胡不归扫兴的道:“玉箫老杂让那些姑娘离开销魂帐,是林仙儿同意的,谁都没有办法!那老杂现在有粮有水又有炮,关键还有牵星引,谁都无可奈何呀!” 田心也叹了一声,“往好处想吧!他至少让很多人都有了饭吃。” “哼!”胡不归却冷冷哼了一声,“我看那老杂未必是憋着什么好屁!” 随即又抖了抖手里的鱼竿,“不过以后好了,他来了,我可清闲了!以后有人陪你钓鱼了!” 白天羽一笑,“凭咱们两个的钓技,保证大家有饭吃,没准还能换几块石头!” 胡不归又用鱼竿敲了敲手中的大锅,“一会儿咱俩垒个灶,自己开火,保证吃得安心又自在!” 田心一笑,她却在整理着单独的锅灶,出家人的锅灶,又怎能跟他们这些俗人一起? …… “烫——你能不能吹凉了再给我?”风红笑有点不满,这海鲜粥太热了,白天羽明显有点儿心不在焉。 “你是真难伺候!我连我老婆,孩子都没喂过!”白天羽只好不情愿地拿起勺子吹了吹。 “我是你喂得第一个人?”风红笑有些惊喜。 白天羽白了她一眼,“我父母早亡,我喂过我弟弟,那时候我九岁,他四岁!”白天羽的眼神黯淡下来。 风红笑知道问到了他的痛处,“但我至少是你喂得第一个女人!”她急不可耐地将白天羽吹凉的粥主动吞在嘴里。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风红笑美丽的眼睛望着他。 “我并没有对你那么好!只是——我不想让你死!现在船上死的人已够多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犯人,你死了——我一定会很内疚!”他又吹了吹勺子里粥递了过去。 的确,昨天还认真负责的守卫,今天已经满脸的怨气,已经明显没那么有耐心了。也许他并没有吃饱,也许他并没有喝水,他或许正在跟那些高高在上,没他辛苦,又比他得到的多的人怄气。 “只因你绑着双手,我又不能不喂你——仅此而已!”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从他给风红笑喂粥开始,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想到了白天勇。这让他莫名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风红笑把那口粥吃到嘴里,可听他说的话,又十分想吐出来,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咽了。 “你知道有多少男人哄我么?你就不能说句让我开心的话?你知道嘛!其实我昨天已经没了生的勇气,甚至都不想翻盘了!可就因为想到你会来,我才劝自己应该活下来!”风红笑说着说着,竟掉下了眼泪。 这不是能装出来的,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装出来的,白天羽有点动容。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而且童年的遭遇让他比平常人更加地多愁善感。他看不了别人哭,他正是因为白天勇的哭,才开始提刀杀人。 佛与魔,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也许,正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深爱的人痛苦,他才让别人变得痛苦。这是他觉得生命最没意义的地方,为什么必须要有一方是痛苦的那?即使那些最微不足道的人,如果看到了比他们还弱小的人,一定会去压迫他,欺辱他。 他不想欺负人,可这总好过被人欺负。于是他又拿起他的刀,开始给关东立规矩。 他也更看不了女人哭,他并非好色如命之人,但他必须承认:女人的确是美丽的动物,她们一哭,他的喉头就开始跟着发酸,发胀,跟着一起痛! 第164章 船底的敲门声 “因为我真的不会!”他有些无奈,他从来也不懂说情话,不管是对金白银还是花白凤。别人认为他所说的那些情话,其实也不过是尊重自己的感觉,由衷说出来的而已。 他终于伸出手,去擦风红笑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风红笑有过无数的男人,她早已对男人们丧失了兴趣,有的无非是利益与肉欲。 而这个男子却不自禁地勾起了她的一种莫名情愫。一个饱经沧桑的人,往往会把自己埋得很深,而埋得越深,越像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白天羽好不容易才给她的眼泪擦干,摇头道:“女人还真是水做的!” 风红笑一笑,笑得又像风中的桃花,他用嘴接过白天羽递过来的粥,“这粥——咸了!” 白天羽眉头一皱,“不会啊!” 现在桃花舫最缺的就是淡水,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把粥熬咸的,但他还是放到唇上尝了一口。 风红笑却又笑了,“因为我的眼泪,所以变咸的!” 白天羽无奈地把粥收了回去,“大鼻涕也是咸的!” “你怎么那么恶心!” 风红笑今天似乎很开心,把粥喝得一滴都不剩。 “其实,我想问你一件事?” 风红笑一愣,“什么事?” “你究竟为什么要进望海楼?破坏牵星引?”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可风红笑还是看了守卫一眼,他已经开始趴在桌上打瞌睡了,哪里还顾得了他们。 “你附耳过来!”风红笑淡淡地说了一声。 白天羽只得附耳过去,忽地,风红笑却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便开始放肆地大笑。 “有病!” 白天羽骂了一声,便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门。 “你明天还会来么?”风红笑却在她身后担心地追问。 白天羽叹了口气,只好回过头,“只要你还关在这里,而我——还没死!” …… 海神像在颤抖,那一双铜铃似的双目圆瞪,支起的獠牙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极其恐怖。 “先是荆无命,又是花千树,现在是东海玉箫,你已经把事情彻底搞乱了!” 它的身体震颤的,就仿佛要从那石壳里神魂出窍。 林仙儿跪在地上,脸上却满是讥讽与不屑,“可你能让我怎么样?我没水,又没粮,甚至连牵星引都没有,难道你想让我们都死在海上?” 那石像没有回话,却还是在不停地颤抖,如磨盘相磨,隆隆作响。 林仙儿挑了挑眉,继续不屑地追问:“如果你真是神,那就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我会立刻让他们都消失!” “你真是个贱人!”那石像大吼。 林仙儿却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挥袖子,竟站起了身,“你不要总是吓唬我,拿些真本事出来吧!否则——我会让你原形毕露!” 那石像突地冷静了下去,也不知它在想什么,两人间顿时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林仙儿古怪的笑道:“我一直都在很认真的为你做事,但你也不要惹急了我,别以为我不知你是谁,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说完这句,拂袖便走。 “看来——你是遗忘了海神的力量!”那声音又从她身后传来。 林仙儿身形一顿,一抹恐惧的神色不由浮上面颊。她并没有遗忘那些恐怖,只是她没有选择。只能铤而走险。 “哼!”她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好,我会帮你!因为船上会再次死很多人,人快死光了,粮食和水就都够了!” 林仙儿心底那种无穷的恐惧感,再次布满全身。 …… “什么声音?” 黑漆漆的货舱里,谢洁如嘀咕了一声。她撑起身,过去点燃了一盏烛火。黑暗的环境中慢慢地发出了一点亮光。 那天竺僧却还在那里坐着,如一尊塑像,一动不动,脸上狰狞的面具,显得极其恐怖。 白天羽、花白凤其实早就睁开了眼,他们也听到了船底发出的那种古怪声音。 他们在想: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们现在都直接睡在草席上,耳朵贴着船板,所以那声音格外清晰。 砰!砰!砰! 伴着涌动的海潮声,好像是有人在敲门。 可他们现在已经是在桃花舫的最底层了,下面没有空间,怎么又可能会有门呢?而又有什么人会住在海底? 这个想法,让他们每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难道是触礁?”沈三娘说了一声,他们都没什么航海经验,只能凭空揣测。 阿飞却还在那里睡着,孙小青抓着他的手,不知是在给他安全感,还是自己需要安全感。 丁白云却仍睁着大大的眼,眼神空洞而迷茫,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没有思维的,只有动物一样最本能的反应。 “不像,触礁声是有撕裂感的!”樱子答了一声。 的确,绝不是撕裂声,就像一个人在船底猛烈地敲着,它似乎是在拼命挣扎,想要唤醒船里所有睡着的人,而且那声音还在不断的扩大。 樱子用手推了推身边的柳生静斋。他还在沉睡,最近他服了太多的药,每天都睡得太沉了!沉的就像一个被人设置在那里的假人。 突然,船身一阵剧烈的摇晃,谢洁如一个没站稳,直接跌进了白天羽怀里。白天羽连忙将她扶住,可那船身忽又晃了回去。白天羽之前本就被花白凤抓着,这时两个人的重量让他支撑不稳,忙把刀插入船板里。 整个船身都在左右地摇晃,所有人都在跟着它的颠簸而滚动。 之前在客舱的时候,他们的床都是与地面一体的,床边都有护栏跟可供拉起的软绳。可这货舱中却连个抓握的地方都没有。 孙小青与樱子也学着白天羽,纷纷把随身武器刺进地板,一个护住阿飞,一个护住柳生。 可谢洁如出来点灯,那边丁白云却没人照顾了。沈三娘偏偏又离得远了一些,一个救应不及,丁白云便如一卷草席似地滚了出去。 一堆木箱突然倾倒,直直地向她身上砸去。花白凤一抖银鞭,一条银蛇缠在了她的腿上,这才硬生生把她拽回来。 那老僧却仍是纹丝不动,就如直接长在了地板上,附近那不断落下的麻袋与木箱,仿佛完全不在他心上,就如即使毁天灭地,他也仍旧会——不动如佛。 第165章 海神之怒 “是起风了么?” 孙小青战战兢兢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可这究竟需要多大的风,多大的巨浪,才能让桃花舫这般颠簸,至少他们之前还从未遇到。 他们简直如同沙漏里的沙子,正被一只无情的大手,调皮的颠倒,玩弄着。 谢洁如此时已接过丁白云,也把水月剑抢在手中,做了个扶手。 白天羽道:“你们都抓稳了,我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花白凤也跟着起身,两人轻功超绝,转瞬跃出船舱。 来到甲板,本以为又是飓风呼啸,大雨倾盆。可却发现明月当空,万里星辰,二人不由一愣。 可既无风浪,大船又怎会如此颠簸? 甲板上此时已赶来不少人,大多是负责守备的桃花奴。他们手中纷纷抓着栏杆不敢放手,因为他们已亲眼所见,不少同伴都已滚落海中。 呜—— 船舷边的一个桃花奴吹响了牛角号,这是警报!所有人都已不止一次听见过这号声,而每次都是在最危急的时刻。 “呃——” 忽地,号声停了。因为那吹号的桃花奴已被海里的什么东西拉下大海。 白天羽和花白凤的脸却白了,惊恐地对望一眼,因为他们看到那个东西,那是一条极长的手臂。 可世间怎么会有这么长的一条手臂? 胡不归与田心也到了甲板上,“出了什么事?”他冲一个桃花奴大喊。 可那边的桃花奴还没回复,这边的一个桃花奴又被拉下了大海。 这次他们看得更清了,那不是手,更像是一条长长的舌头。就像海中有什么东西一舔,就把那舌头直直插入那个桃花奴口中,又闪电般缩了回去。 桃花奴的尸体,又随着大船的颠簸滚了回来,他们都看到了他那诡异的死相。 眼睛瞪得圆圆的,身体还在疼痛地颤抖着。他已说不出话,因为他嘴里有东西,那是一根肠子,显然是被刚才那东西从他肚子里拉出来的。 白、胡两对夫妇面面相觑,这绝对不可能是人力所为。想到这,身上的寒毛不禁竖了起来。 桃花奴们却仿佛终于醒悟这东西是什么了,有人已开始恐惧的大喊:“海神——发怒了!” 桃花奴们的喊声,顷刻响彻甲板,之后便是四处的逃窜声。 离着船舷近的几人,转瞬又被一条条舌头缠住脖子,卷入大海。 暗夜之下,那些舌头分不清有多少,都如一条条巨大的活虫,在船舷边直立、耸动、扭曲着。 海神? 难道这些活虫,就是他们口中的海神? 四人正在那懵懵地望着,“哞——”一声龙象之语。浪花忽地一卷,一阵惊天巨啸。 啸声如同大海裂出个缺口,挤压着那海水的浮力而出。 震耳欲聋。 恐怖如魔。 胆裂魂飞。 海浪也平地里升腾几十丈,衬着那朵巨大的浪花,从浪头探出一只巨大、狰狞而古怪的脸。 那整张脸上几乎都是嘴巴,彷如一朵六瓣娇花,嘴里生满了密密的白牙,包括那只长长的舌头。 它又有两只极其硕大的眼睛,可这对眼睛对比那巨大的头,又是那么的比例失衡。 因为这个头实在太大了,犹如桃花舫上的一只巨帆。而掩映在浪花中,船舷边的无数条活虫,就仿佛是它的胡须。 无尽的海水,就从那怪头上瀑布样泄下,像为天地间拉了一道水帘。 那些胡须仍在不断伸长,如一条条活蛇般地爬向甲板,快如闪电,怪如鬼魅。 眼看那些怪东西即将爬过来。白天羽,田心出刀,胡不归出剑,花白凤的银鞭,卷起一团银色风暴。 伴着一股股腥臭的黏液,那些奇怪的蛇已落地。却仍在甲板上肆意蠕动、扭曲,极其肉麻,四人同时后退数丈,脸上的颜色早已变了。 他们再强,可终究还是人! 而甲板上那些跑得慢一点的桃花奴,却又有无数被卷入海中。而那高高跃起的怪脸,也随着浪头落下而消失不见,激溅的水花,顿时射了他们一脸。 之前被斩落的那些怪蛇,却迟迟不敢上前,又纷纷跃回了海里。 大海上再次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船身仍在那余波之上缓缓动荡着。 胡不归闻了闻衣襟上沾染的腥臭黏液,“这……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白天羽沉吟道:“蓝色的血,反正不是人间应该有的玩意儿!” “难道真的有海神?”花白凤喃喃了一句。 田心却沉默着,这世间的神与魔,谁又能分得清? 玉箫道人、花千树、林仙儿、荆无命,此时也出现在了甲板上。 林仙儿满脸沉重,花千树一脸茫然,荆无命却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 玉箫道人却紧握玉箫,不屑地看了一眼那余波,哼了一声,“还好你跑的快,否则便让你见识下道爷的音魔幻境!” 他的话还没说完,桃花舫立即随之一倾,已不再是之前的颠簸,而是整个船身几近竖起,就像船下有一只巨掌正要掀翻它。 玉箫道人一个没留神,身体一滑,立时坠了下去,好在那些美眷眼疾手快,手中之前搭绳桥的丝带已出手,顿时串成一串,拉住了他,如同悬崖峭壁上垂着的一根孤藤。 这边白、胡两对夫妇,那边花千树、林仙儿、荆无命,都以手中利刃牢牢插住甲板。 其它桃花奴却连连怪叫,下饺子般地滑落下去,跌进大海。只要再多倾一点,整艘船非直接倾覆不可。 “通通通通……”一阵炮响,紧接着便是连弩的嗤嗤声。 之前领航的萧瑟竟绕了回来,对着那船底的巨物就是一通乱射。 无数火光夹杂着火箭,足足响了一刻钟,桃花舫才又落了回去,恢复之前的平衡,可却仍如恐惧的人般打着哆嗦,左右颠簸。 而海面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就像刚才那一瞬间,不过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可此前甲板上近百的桃花奴,如今却仅仅剩了二十几人,各个俱是魂飞魄散。 第166章 三探桃花 玉箫道人本也心有余悸,可望着海中那翻起的一阵阵乌黑,不由又捋着白须狂笑。 “哈哈哈哈哈……什么海神海鬼,还不一样死在我玉箫老仙的炮下!” 忽然,一个桃花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顶礼膜拜,口中山呼:“玉箫老仙,道法无边!十六女仙,功盖世间!” 吹得——好法螺号! 这世上总不乏才高八斗之人,懂得适当的时候,写出脍炙人口的佳作——真真让人汗颜! 也总有一些人心灵无根,膝盖太软,仿佛没个偶像,不跪个人——就心里没底,真的让人疑惑。 可这样的人,总是太多! “扑通、扑通、扑通……”桃花奴的火铳丢了无数,生怕再被人抢了先,一瞬间已跪了一地…… 谁又能阻挡一个有粥又有炮的人呢? 都不奉承也就罢了,可都奉承你不奉承,那你就是喝大了! “玉箫老仙,道法无边!十六女仙,功盖世间!” “玉箫老仙,道法无边!十六女仙,功盖世间……” 齐刷刷的山呼声,顷刻响彻了甲板。 “呃?这……” 玉箫道人先是一阵错愕,继而才“哈哈哈哈……”笑得更狂妄了。 那十六名美眷的脸上,也渐渐浮现自得之色。她们相互对望,忽然就有了一种目空一切。 不远处的白天羽却“扑哧”一笑,瞟了一眼已傻在一边的胡不归,“看来你一语成谶,现在成了光杆司令,明天、真要跟我一起钓鱼了!” 那海神已半天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按理说,林仙儿本该高兴的,可她脸上的笑容却那般假,而且还隐隐地泛着一种悔恨。 …… 神殿之中,林仙儿一动也不敢再动地跪在地上,她把头深埋在膝上,再也不敢抬头,转她那颗狡诈多端的眼珠。 还是那样香火缭绕,还是那样仿如来自海底的声音,只是多出了一种得逞的威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又跪在了我身前!” “仙儿知错了!今后再也不敢顶撞海神!”那海神已被萧瑟上的火炮击溃了,可她为何还是如此慌张? 那声音破天荒的大笑,只是那笑让人听不出半丝喜悦,“如果你早这么虔诚,又怎会有今天的浩劫?” “可并非仙儿真想违逆海神,只是我真的怕了!没有物资,我就不能再控制局面。” “哼——你们女人总是想得太多!其实——我又怎会没有打算?” 林仙儿一愣,“海神有打算?” 那声音道:“其实——我今天的确是想给你一个震慑!而另外一点,我也是故意想多死一些桃花奴!” “可为什么要这样?死了桃花奴,我就更没筹码跟玉箫老怪斗了!” “因为我们离桃花坞已越来越近,桃花奴太多,只能给我们带来更多麻烦!” “可玉箫怎么办?他的人太多,我现在完全控制不了!” “哈哈哈哈哈……他只是一个小丑!有那些东西在,已经足够了!” “那些死……”林仙儿说到这,又顿住了,“……他们真的会有用?” 那石像的声音却慢慢沉下,声音也变得愈加神秘,“你拭目以待吧,他们很快又会重新跪在你的面前!” …… “今天来的很早!”风红笑扬起桃花般红艳的笑脸。 白天羽一笑,她脸色真的好了太多,又恢复了之前的美艳。 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他一直都搞不明白。她们能因一件小事突然开怀,也能因一件小事突然伤神。 她们可爱起来,天地可为之色变。她们可怕起来,蛇蝎也要退避三舍。 这牢房的守备更松懈了,甚至之前一直在外面徘徊的看守,如今已也不在了。 他为白天羽打开牢门之后,就匆匆而去,想来昨天死了太多人,他可能还要身兼多职。 这牢里本来就只有风红笑一人,现在房门都是大敞的,如果能打开那些锁镣,风红笑就一定可以出去。 可白天羽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不合规矩! 他还是吹着那勺里的粥,递了过去,“昨天发生了大事,我来看看你是否安全!” 风红笑扁扁嘴,那只是普通的白粥,想来是物资更紧张了,但却有一颗红枣,吃起来依旧会很香甜。 “你越来越关心我了!”她调皮的瞅着他。 白天羽无言以对,他必须得承认:每天喂着一个人,一点情愫不生,那才怪了! “随你怎么说吧!” 风红笑一笑,“我要吃那颗枣子!” 白天羽喂给了她,又把手放在她的下颌上,等着她把枣核吐出来。 “你的内心跟你的外表,一点都不像!” “有什么不像?” “你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白天羽摇头,“可惜你是桃花!” 风红笑反驳,“那就是心有猛虎,细嗅桃花!” 白天羽也不回答,类似的话,明月和花白凤都说过,只有金白银没有说过,他也忘了是否对她做过什么事。 “你、你对望海楼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白天羽望了望身后,那个守卫还是没有回来。 “我是个给别人立规矩的人,所以我自己首先要守规矩,况且我知道——好奇心会害死猫!” “但我想说给你听!” 白天羽还是不答,只是一勺一勺地喂着她。 “其实——那里有鬼!” 听到这,白天羽还是不由放下了碗。她所说的有鬼,究竟是形容词,还是名词? “那里从顶楼到一楼有很多机关,我都搞不懂!但我什么都没碰,也根本不知道什么牵星引。还有桃花舫那晚的变化,一切是否与我有关,我自己也蒙在鼓里!”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又端起碗喂了她一口。 风红笑却摇了摇头,“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些,我是想说我一到地下三层,我就碰到了一个鬼!”白天羽又放下了碗。 她竟然又说了这个字,而且已确定是个名词。 风红笑好像又想起了那晚的事,突然觉得有点恐惧。 “你能……抱着我么?”她望着白天羽。 第167章 可笑的茄子 白天羽犹豫了一下,可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没人不会心疼。 风红笑见他没有拒绝,已轻轻地枕在了他胸膛上。 她的身体真的很冷,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牢房的湿气太重。 “他一会儿是男人,一会儿是女人,一会儿是一个,一会是两个,一会儿又是四个……他的两只手臂忽长忽短,脸上青面獠牙,放着绿光!” 风红笑的身体开始发抖,白天羽很理解一个女人在一个空荡荡,黑漆漆的空间看到这种场景,将是何种心境,竟不由抱住了她的肩膀。 “他在我的身边蹦来蹦去,如飘如飞,如鬼如魅,脚尖却是不点地的。我当时便直接吓得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林仙儿上了手镣脚镣!” 白天羽并不信神鬼之事,此刻眉头却也锁了起来。 因为听她的话,这的确不像个人。即使是那人武功奇高,如鬼如魅可以是上好的轻功,脸上可以用面具代替。可那做到忽男忽女,手臂忽长忽短,又能以一化四的,却绝不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 而且,风红笑绝对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别瞎想了!我虽不懂鬼道之事,但我相信这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有鬼必也有神!总有东西能克制它!” “你明天一定要来!” 临出门时,风红笑又不放心的说了一句。 白天羽点点头,“我说过的,就一定算!” 风红笑看着他那伟岸的背影,他的刀很少离手,此刻却在腰间。因为他的手里,只有她吃空的粥碗。 她觉得一辈子从没这么幸福过,她竟也体会到了那种相爱中小女人的感觉。她戴着铁镣的手,突然垂了下来,那铁镣也随之跌落在那一堆厚厚的干草上。 白天羽走出牢房,那个守卫正坐在大门的门槛上,看来他并不是被调走了,只是太不认真。 白天羽踢了踢他屁股,“你该去锁门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那守卫便已气得站起身,“真不懂她,为何就是不肯出狱!” “什么?”白天羽既错愕,又迷惑,他不知他说的是不是风红笑,可是——整个牢房里只有风红笑。 守卫继续没好气的说:“前天晚上玉箫老仙大赦,她本就该走了!可她非不走!诚心要给我找麻烦!” 白天羽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万种情绪,可那些情绪又纷纷扭在一起,全是疙瘩,竟让他找不到一个解开的法子。 …… 几天前还热闹非凡的甲板上,现在已空荡荡的。为数不多的桃花奴守卫,也彻底成了新鲜物,已经少到他们自己都觉得尴尬了。 桃花舫连日的屠杀和变故,上等舱的人已越来越少,之后中等舱的人又减少,现在已几乎没有了人。而下等舱和货舱的队伍却在不断扩大,已几乎占了现在总人数的十之有八。而这些人,如今都已成了东海玉箫的拥护者。 昨夜桃花舫的一场大难,几乎所有人都已对东海玉箫俯首称臣。结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他们无事可做,便在甲板上歌颂他的功德。 “玉箫老仙,道法无边!十六女仙,功盖世间!” “玉箫老仙,道法无边!十六女仙,功盖世间……” 浩浩荡荡成群结队的人走上甲板,举着拳头。 之前上等舱那些耀武扬威的富户,现在却已没人再敢出来。因为这支原本善良的人们,眼神中正多出一种可怕的东西。 白天羽和胡不归有些无奈,他们歌功颂德与他们无关,只是他们惊走了水下的鱼。 “你在想什么?”胡不归的钩上又是一无所获,他问着白天羽。 “我在反思!” “反思?” “我在反思我的神刀堂,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也这个样子!” 胡不归哈哈大笑,不置可否。隔了许久才道:“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可以很诚实的讲——你不是!可就因为这样,他们才都想踩在你头上。可惜你又有刀,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刀,所以他们才更憎恨你!” “你比我明智的多!所以当年不论我来软的,还是硬的,你都不肯跟我一起开创这份霸业!” 胡不归一笑,“其实,不是我比你明智,只是——没你那样的勇气!”他又将下好饵的鱼钩抛了出去。 “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会改变一群人,只能独善其身的过好自己。而你不同,你只要认准一件事,就一定会去做,即使前路荆棘密布,而且即使你明知不可能,你也会牺牲自己去做!因为你知道,只要你影响一个跟你一样的人,就还有希望,我想——你是在传承沈浪的信念!” 白天羽又被他说的目光炙热,“所以说——最懂我的只有你!” “可惜你这种人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万古长夜中你是摇摇欲坠的灯火,别人借着你的光、看着你,但他们不会给你添油……甚至有一些——还在等着你扑灭!可一旦你真的扑灭了,他们又会想起你,时时怀念你,盼望下一盏灯的出现。然后,掉进一个循序往复的怪圈里!”说完,胡不归望着山呼不断的身后。 “玉箫老仙,道法无边!十六女仙,功盖世间……”身后一阵吆喝,甲板上已跪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哈……”玉箫道人又已出现在甲板上,身边还是围着那群美眷,鼓乐声喧。 除此之外,还有昨晚倒戈的桃花奴,他们仍是手持火铳,腰上却多出了一条绿带。 “这是什么意思?” 胡不归一笑,“茄子呗!” “茄子?” “你看紫色的衣衫,扎上绿带,多像茄子!这代表着他们已改信玉萧老仙,不再是桃花菩萨了!” 白天羽这才明白他是在打趣,笑道:“我记得他身边的女人,好像是十六个,现在怎么……” “玉箫老杂有个怪癖,一生只碰处女!而想当她的女弟子,必须是处女!”胡不归一笑,“很显然——多出来的那两个女人,之前是保有处子之身的!” 白天羽摇头苦笑。 第168章 可悲的筷子 “你觉得她们是出卖自己,但她们觉得别人太蠢!她们甚至觉得这是高贵的,因为他们为一个高贵的人献出自己,已成了高贵的一部分,可这是对是错?又有谁能分得清那?” 胡不归这番话,让白天羽好一阵沉思。而这时,玉箫道人已到了他们身前,不屑的注视着两人空空的鱼篓。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显然并不是为他们而来。 他竖起玉萧,在唇边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既像鸟啼鹤嗥,又似蛇嘶狼嚎。 没一会儿,前面引路的萧瑟已停下来,缓缓地与桃花舫接舷。 里面跳出七八个白衣女弟子,手中不知提着何物,均被粗布包裹着。可登上桃花舫,将那东西散落在地,白天羽与胡不归却都惊住了。 因为那是——连弩! 玉箫道人手捻胡须,满面肃杀,“以后——你们是平等的!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们了!” 欢声雷动,那些鼓乐声显得更加的嘈杂,茄子们纷纷上前来领连弩。这时,不远处突地传来一声惨呼,他们侧过头去,却见是一个紫衫男人砍死了一个绿衫女人。 这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那鲜血是那么的刺目,所有的眼锋已同时刺向了他。 可他还在撕碎那绿衫女人的衣裳,之后就把它当成一条绿带扎在了腰间。摇身一变,也顷刻成了茄子。 他一回头,脸上是一副书法的面具:忠! 一瞬间,鼎沸的人声开始在甲板上激荡,茄子们如同一群疯狂的野兽,扑向了那个女人…… 那女人就如一只被食人鱼盯上的羊,只片刻功夫,甲板上已仅剩一具暴露在阳光下的白肉躯。 白天羽的泪忽就落了下来,胡不归却一叹,拍了拍他的肩,“我们把她海葬吧!” 两人刚起身,甲板上又出现了一个女人。她一身暴露的花衣,而且还尽被撕碎。她目光空洞,如游魂般地走到船舷边,眼睁睁地看着海中翻起的波涛,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白天羽与胡不归对望一眼,这正是之前跪在白天羽脚下的年轻女人,她曾是销金窟中的一个妓女,可不是应该还有一位稍年长的么?如今怎么只剩下她一个了? “姑娘,你要干什么?”胡不归上前一步,已开口叫住了她。 女人一笑,“我只想照照自己现在的样子!”可海水不是湖水,不是涟漪,只有波涛,当不了镜子。 胡不归一叹,她们可能是这桃花舫上最苦命的一群人,连货舱里的紫衫人都比不上,而现在连最后的落脚之处都被剥夺了,只能成为贴在男人身上的寄生虫。 “昨天那个姑娘那?”白天羽对那个女人印象很深,应该说对她当时拉走这个女孩时的眼神、印象很深,她那么理解人,平时一定是个好姐姐。 女人道:“我们找到了一个收留我们姐妹的人!” 白天羽一叹,“那很好!” 他只能这么说,他知道她们在为生存而出卖自己,可是——这远比那些自诩高尚,却食人骨髓之人高尚的多。 “今天……她出不来了!” 胡不归一愣,“为什么?” “昨天,主人让我和姐姐做个游戏——抽筷子!谁抽到短的……谁就得被吃掉!” 白天羽已怒火中烧,“锵”地拔出了刀,“他是谁?在哪间房?” 那女人却淡淡一笑,犹在自说自的,“最后……她输了!” 一股无尽的凄凉与落寞,袭上白、胡二人心头。 “结果今天我发现……姐姐作了弊,她故意掰断了自己那只筷子!” 白、胡二人似乎亲耳听见了那“咔”的一声筷子断,心也同时跟着碎了。 那女人却又十分悲怆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作了弊呀……”她那肩膀无助的抽动着,“因为我……提前讨好了主人,已经给了她最短的筷子……” 沉默、悲凉、感伤……他们不知该怎么说,又该怎么评价。 白天羽突然觉得自己那把自诩正义的刀,好重好重!重的他已快提不起来! 还有那最后一枚石头,如果当时不去过多的算计它,是否就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不要!”胡不归一声大喊,整个人已扑了过去,但却只抓住了一枚撕裂的裙角。 一个浪头打来,那个还很年轻的生命,就那样的消失于大海,就仿佛这世间那么脏,却唯独容不下她的脏…… 忽地,一个男人从远处跑了过来,他急不可待,他脸色通红,那是柳东来! 他一下子撞到了那栏杆上去,仿不觉得痛,对着大海开始呕吐,他恨不得把胃里、脑子里,所有的肮脏全部都吐出来。 他又开始怨恨爹娘,他们为何把他生得如此贫苦,却又教他什么是尊严!他甚至恨自己的精神里,为何会带着一种洁癖。 如果没有这些,他是不是就会变得麻木,甚至也可以像那些茄子一样,对着他人指指点点,笑骂他们的软弱与不堪。 胡不归叹了一声,“他也是个可怜人!” 白天羽道:“是的,一个人想改变自己的命运,真的太难!” 胡不归道:“可你却改变了?” “或许——只是我的运气比他好!”他目光炯炯的,他比柳东来大了十几岁。他那个时候,只用刀、用命去拼,就足够了! 而仅仅这十几年,江湖似乎又已变了一番样子。 所以,他的确比他运气好!这世上有很多人,都会把一些人、一些事,归结为不努力!却很少有人承认——也许真的是、他们比别人多幸运了那么一点。 而有时,幸运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错的都是对的。而不幸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只会是一个笑话。 人生不必太较真,白天羽也是到了这个年龄,遇到了花白凤,才悟透了这个真谛。而花白凤,却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 这一幕,花白凤也看到了!因为谢洁如抱着自己那件银狐披风,已经盯着甲板上快一个时辰了。 她顺着她的视线,便看到了正在呕吐的柳东来。 “你不去看看他么?” “谁?”谢洁如一愣。 “柳东来!”花白凤说了一句。 谢洁如眼神一黯,“我不会去的,他让我瞧不起!” 花白凤一笑,“没有人天生就是英雄,英雄都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 “可有些路——他并不该走!”谢洁如施了一礼,便缓缓地退下了。 柳东来也已消失在甲板上,那里只剩白天羽和胡不归垂钓的身影。花白凤猛地醒悟,望了一眼仍在一边,抱着那件银狐披风的谢洁如。 是啊!她坐在这里那么久,看得又怎么可能是柳东来那? 第169章 祭剑人 “这剑法,果真玄妙!”柳东来看着手中那把剑,白玉般的胸膛赤裸着。他眼中有一种热,却也有着淡淡的血丝。 赤裸的褚夫人拥了上来,“我也没想到,你的天赋竟然这么高!短短时间,就将这套剑法使得有模有样了!” 柳东来一笑,他也是胡不归所说的那种剑痴。万法归一,只看你平时的积累是否足够,这就是柳东来得以自傲的本钱。他谁都不服,他也正是因此不甘平庸。 “我想试试这柄剑!” “你这么快就想——” “马青阳说过,杀人的剑法是人血喂出来的!杀一个人——强过你练一百次!” 褚夫人撇撇嘴,四十上下的脸上现出十四的娇媚,“你不该听一个不如你的人!” 柳东来的目光却很深沉,“他的武功很差,是因为把精力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但道理——不会差!” “好吧!但你最好还是找个武功差一点的人!” 柳东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你说——我能杀了白天羽么?” 褚夫人一愣,“你最好还是放弃这种想法,因为即使褚卫复生,也未必做得到!” “可他只要多活一天,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煎熬!”柳东来的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嫉妒?怨恨?仇视?还是什么? 褚夫人已看出了他眼里的不平常,“因为谢洁如?” 柳东来的眼神深邃起来,“不仅仅是!我只是觉得他只要活着——我就会黯然无光!” …… 酒池肉林,这里一度是桃花舫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如今却冷冷清清。 鬼厨子没有睡,他在剁肉馅,随着两把菜刀上下纷飞,砧板都快被他震的跳了起来。 肉很细碎,没人知道那是什么肉。 只是之前的两个跑堂,却不知何时已经没了! 别人可能连粥都喝不起,他却还能吃肉包子,这就是当厨子的好处。 他以为这时间不会有人来,而且还是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可他想错了。因为他听到了夹杂在那刀声中的脚步声。 他抬起了头,看着那个男人,就想研究着能做什么馅。 因为他的衣襟敞开着,露着白玉般的胸膛,有些瘦,但是软骨应该不错。可是——他是柳东来! 他看起来很落拓,就像一个刚刚被人糟蹋过的男人。可这样的男人,肉……会不会是骚的? “买酒!”柳东来斜着那双充血的眸子。 这个时候还有人喝得起酒,那这一定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什么酒?”鬼厨子淡淡的回。 “血一样红的酒!”柳东来唇边挑起了邪邪的笑意。 葡萄酒像琥珀,石榴酒像女人的嘴唇,他要的是桃花酿。 桃花舫上最贵的酒,即使前几天最奢华的时日,喝得起的——也不多。 鬼厨子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不像开玩笑,他也不敢跟自己开玩笑,他一定是发了什么横财。 “等着!” 鬼厨子说了一句,把两把菜刀重重往砧板上一钉,在围裙上摸了摸手,才去货架上取了一小坛,放在柜台上。 “五十个石头!” “两坛!”柳东来比了下手指。 鬼厨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敢相信,但还是又回去取了一坛。 “一百个——石头!”他故意说的很重,就像生怕他不知这酒的价格。 “这——够么?” 柳东来狂傲地回了一声,把一柄剑放到了柜台上。 那是一柄有棱角的,三段刃锋相连的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这是大侠褚卫的剑。 鬼厨子一愣,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他妈找死!”他两眼暴凸,双手已向砧板上的两把菜刀抓去。 随即“扑通”一声,他那颗肥大的头颅,已躺在细碎的肉馅上。 …… 葡萄酒像琥珀,石榴酒像女人的唇,那竹叶青就像豆蔻年华的爱情。 别人吃不起肉包子,当然更喝不起酒,但有一个人却能,因为他是功德坊的管事。 一个标准的肥差。 公羊承殊坐在一梁帆骨上,桅杆上的灯笼映着他青春的脸。这里虽然不如望海楼,风景却也不错! 他百无聊赖,把淡绿的琼浆斟入白瓷杯,竹叶青那特有的香气,混着海味儿,有一种别样的情绪。 他身边就立着那柄银枪,只是在枪杆上镀了银,枪头却是精钢,闪闪发亮。 武宋玉,银枪小霸王,都是他的美称。他很珍惜自己这副面孔,他觉得他的美,犹胜白天羽。 他刚要喝一杯,头顶却滴下几滴东西,随即“滋溜”一响,那显然是另一个人嘬酒的声音。 他抬起了头,更高的一根帆骨上,坐在另一个很美的男人——柳东来。 他的衣襟敞开着,白白胸膛上的汗,衬着海风,他腰间有一柄怪剑,看起来十分落魄。 可他喝的却是桃花酿。 公羊承舒右眼一跳,霍地站起了身,“你溅到我身上了!” 柳东来一愣,低头瞅了瞅腰间的剑,“我的剑——没在你身上!” “你找死!” 话音未尽,左手抛杯,右手银枪已出。又快、又准、又狠——蛟龙出海。 而后,他就看到柳东来一笑,拿起腰间的剑,刺入他的胸膛。 他与白瓷杯、柳东来,同时落在地上。只是他的嘴里已流出了鲜血。 柳东来挽了个剑花,喝了口酒,“这回——才剑到了你身上!” 公羊承舒趴在甲板上一阵阵抽动,瞪着一双好看的眼。 他不明白,柳东来的剑明明那么慢。可为什么——抢先到了他身上。 …… 第二天的时候,花白凤又煮好了粥,她仍用朱盒盛了,交到白天羽手里。 白天羽看着那不断升腾着的粥气,相信它肯定有天下间最美的滋味。 他却淡淡的说了一声:“以后——我不会再去了!” 花白凤一愣,“为什么?” 白天羽的目光中显出几丝疲惫,“不为什么,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善意,变为一种误解!” 桃花舫连日的人情冷暖,很容易让人因绝望而触景生情,很多人都开始多愁善感。 白天羽回顾这两天发生的事,也许他真的错了。 风红笑对他的依赖,已远远超过了两人的感情,这让他始料未及。而现在悬崖勒马,但愿还来得及! 第170章 天地人情 花白凤放下朱盒,却淡淡一笑。 其实她一点也不意外。她能被白天羽吸引,别的女人自然也会,而且一定有很多很多。 她只是没有说破,她想让白天羽自己去领会,她也绝对相信他。 她轻轻挨在白天羽肩上,她又想到了谢洁如,淡淡的道:“女孩的心思,都有许多小秘密,很多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 …… 下午的时候,柳东来又出现在了甲板上。只是此时,他已不再呕吐了。甚至,看起来还意气风发。 他又换上了华丽的绸缎衣服,甚至开始有点……不可一世。 这时候,所有人都已发现了公羊承殊和鬼厨子的死。 但他们的死,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轰动。或许是人已死了太多人,谁也不在乎多他们一个。 况且,能杀死他的人——本就不多,最好不要轻易去寻找真相。 这仿佛已成了桃花舫人们所心知肚明的一种潜规则。 即使是林仙儿,也仅仅是找人替他收了尸,这已是超越了这段露水姻缘之外的,完全是公事公办。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在如今桃花舫情势复杂的情况下,谁都有可能动手。 不仅是白天羽,还可能是玉箫道人,甚至是花千树。 桃花奴所剩无几,管事又死了两个,她的权威正在不断降低,已越来越难掌控大局。 但只要那一计得手,无论是玉箫道人,还是花千树。一定会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 傍晚之时,阳光从货舱的大门射进来,折射出黄晕晕的光线。灰尘在那光线中缓缓飞舞。 昨晚货舱里的货物都倾倒了,四处乱糟糟一片,别人都出去忙其他的了,只有沈三娘与谢洁如在打扫房间。 阿飞睡在一旁,丁白云傻傻的坐在那里,今天竟连那个天竺僧也不在。 “阿良——阿良——”阿飞突然唤道。 他又开始做噩梦了?他梦到了什么?是阿良离他而去?还是他们在冰谷里欢爱? 这几日,沈三娘一直在克制自己,她避免自己会离阿飞离得太近,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拥抱他。 而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扑了过去,紧紧地拥住了阿飞。 “阿飞!”沈三娘把他抱在怀里,跟之前在雪谷中一样,她用她的胸怀温暖着他。 谢洁如却早已傻在了一边,她不是傻子,之前的一切都对应上了。他们果然是相识的,而且一定会有许多刻骨铭心的故事。 “咣当当——” 簸箕中几支洗好的瓷杯落在了地上,因为这一幕,恰好被进门的孙小青撞到了。 随即,那娇巧的青影一闪,银亮的情人刺便指住了沈三娘白皙的脖子,“你到底是谁?” 她早就该想到她的不对,因为她一直很怪,而且从未摘过面具。 沈三娘抽噎着摘下了那张面具,已是满脸泪痕。 “鬼狐!”孙小青愣住了。那个叛离断刀,已在江湖彻底消失的鬼狐,竟然一直在他们身边。她自然也想得到,白天羽和花白凤一定知情。 她的心还在颤抖,因为她知道——她还是他梦中的阿良。 “小青!你要干什么?快放开啊!”谢洁如已经跑了过来,可却不敢去碰孙小青。她怕她那银亮的刺尖,稍有不慎,便会刺进沈三娘的脖子。 沈三娘却哽咽着道:“鬼狐已经死了!这世上也没有阿良了,现在只有沈三娘!” 孙小青看着她的脸,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可她却发现,她可能真的已不再是无名客栈中那个风骚造作、诡计百出的女人了。 “我没想过跟你抢什么,我知道你更适合他,我也并不想与他相见,可是老天就是喜欢捉弄人!” 孙小青看着那落上衣襟的泪,手中的峨眉刺终究还是放下了。因为她想象的到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如果她早知道她是她。她也一定不会与阿飞在她面前——那么亲密。 她甚至还在想:她不过是想抱一抱阿飞,我应该多让她抱一会儿的。 ——这就是孙小青! 花白凤和田心刚一进门,便看到了满地的杯子,“你们在干嘛?” 花白凤环顾一下四周,“丁白云那?” 是啊?丁白云何时不见了? …… 这是桃花舫上最黑暗的时刻,天空万里无云,挂着明晃晃的太阳。大海上风平浪静,只有轻轻涌动的潮水。 而甲板上却静得如一艘幽灵船。 一阵火铳响,天字舱有个人一头栽了下来,他的剑还没来得及出鞘,身上已布满了窟窿。 天字舱的船舱里还在屡屡传出火铳声,这是货舱与人字舱对天字舱的一次大洗礼。 他们已经有了太多的积怨,之前经常被那些人压迫,欺辱,甚至抢他们的女人。 也有很多本来就是从天字舱沦为人字舱或货舱的,他们有着那么多的新仇旧怨。 白天羽一众人却在疯了一样的寻找。 此时巨大的甲板上能一眼望到边,而房间又太多,时常能看到茄子推着红衫的人出来,四周一片凶险。 谢洁如已急得哭了出来,“都怪我,没有看住丁小姐!” 孙小青和沈三娘却追悔莫及,她们几乎找遍了整个桃花舫,同时也见证了这些曾经善良的人的丑与恶。 白天羽眼中满是焦急,他不想让这些同伴哪个有差错,可却又屡屡的出现问题。 这时田心已跑了过来,“打听到了,丁小姐被一帮紫衣绿带的人捉去,进献玉箫道人了,老胡已经赶了过去!” 白天羽握紧了手中的刀,他从没想过,他们过去所保护的人,如今却成了他最想杀的人! “你们保护好阿飞和柳生,一切——交给我和疯子!” …… “三位真的不肯让路?”胡不归挺着鼓鼓的肚子,腰里系着麻绳,麻绳上插着一柄竹剑。 对面那三人,有一对是夫妇,男的干痩枯瘪,尖削的脸。女人柳腰花姿,娉婷袅娜。而最后那个却高大魁梧,有胡不归两个高。 “老胡,大家同僚一场,别让我们为难!”萧更流抱着肩膀阴恻恻的笑。那笑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邪恶。 第171章 一打一千零二 唐媚却一身红裙,以袖遮面,巧笑迎人,还是戏台上那个羞羞涩涩的小花旦。 苗天王手扶那把刀,天王斩鬼刀。那刀都快有胡不归高了,在他手上却是正合适的。 “疯子!我们不想与你为难,可你也不要蹚这趟浑水!” 胡不归啧了啧嘴,摇着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三位,竟也成了玉箫杂毛的走狗?” 唐媚嫣然一笑,“何必说的那么难听?现在船上人太少,滴血石又贬值。销魂帐成了贫民窟,生死场也玩不动了,我们总得找点生计!” 胡不归并不想跟他们啰嗦,丁白云随时可能有危险。可他知道,一旦开战,就很难快速结束,最好还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们三位的名声,比玉箫杂毛差之不多,这样传出去,就不怕丢人?”胡不归一斜眼,瞟了下他们背后销魂帐紧闭的大门。 萧更流又笑,“丢人总比丢命的好啊?况且,也剩不了几个人!大不了——把他们都杀了!” 胡不归知道,不动手是不可能了,那手便按在剑柄上,“那就一起来吧!我赶时间。” 苗天王眼睛顿时一立,“告诉你,小瞧我们,你会死的很惨!”突地,苗天王已出刀。 他一出手就是三记重刀!他这次没有顾忌,比对白天羽那次还快,还狠! 胡不归却边退边笑,“太慢!太慢!”他那肥胖的身躯,就如一枚柳絮,苗天王卷起的刀风越巨,他便飘动的越快。 “老毛驴,你的飞刀那?也将就着扔两个,要不别人还以为你袖手旁观那?” 萧更流脸长,知道他意有所指,顿时被激怒,皮笑肉不笑的道:“好啊!我压根儿也没想闲着!”说着,身形一旋,出手就是七柄飞刀。 而人也随在刀后扑了过去。唐媚经常与她并肩作战,夫妻早已形成默契,瞅准空档,两袖中的银针已抖落一片银河。 “来的好!” 胡不归脚尖一点,身体已在半空缩成一个球,胸一挺,脚一蹬,不仅躲过苗、萧二人的合击,还让过了唐媚的一团银雨。借着这股弹力,人已向销魂帐的大门射去。 唐媚的那团银雨,反倒成了阻碍苗、萧二人的一堵针墙。 他一向脑筋奇快,出其不意,专做人意想不到之事,这也是被人称为疯子的一个原因。 他人已将将到了门口,飞起一脚便将大门踢开,却顿时一阵连弩的嗤嗤乱响。 胡不归重重跌在地上,一群茄子已围了过来,个顶个都是喝过田心煮的粥的人。 苗天王、萧更流夫妇也闪身过来,看着地上那肥硕的身躯。唐媚水袖一甩,拖起一段戏腔,“你这又是——何苦了啊?” 可她那尾音还没结束,地上那身躯又动了!苗天王离他最近,两只脚腕已被他踢中,他身体向前一跌,胡不归又双脚飞出,正中他面门。 胡不归身大力不亏,这脚犹如炮弹,竟将苗天王踢得直从胸前折断,变成两截,而一截已向身后栽去。 那些茄子一愣,胡不归已凌空飞起,一个风卷残云扫在萧氏夫妇脸上,围着他的茄子们,也已纷纷向后撞去。 人群和连弩如下饺子般落了一地,胡不归从肚子里扯出一个枕头,重重扔在地上,“还好,老子早防着这一手!” 可突然,被踢断的苗天王竟然也动了,他上半身、下半身都在动。 上半身一把扯掉过长的衣服,露出狰狞的脸,一个侏儒。原来他那长袖子和长刀,只是为了弥补身体的不协调。 下半身却从腿根处扯出两只短刀,他们竟是两个人,可究竟哪个才是苗天王? 或者说——他们合在一起,才叫苗天王? 胡不归啧啧嘴,“你藏的好深啊!明明是个小人,却偏偏爱装巨人!” 这时,门外一阵衣袂之声,一个伟岸身影已伫立门外,一股巨大的杀气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动气。 白天羽到了! 两个苗天王与萧更流纷纷变色,而唐媚却以袖掩面,似乎不敢看他。丢了连弩的那群茄子却四散奔逃,唯恐稍慢一点,便会死在他的刀下。 这就是杀人的人,与不杀人的人的区别,胡不归与白天羽的武功不相伯仲,可他们见了白天羽,就不觉的乱了阵脚。 “看来你们上次并没露真本事啊!尤其是你——千面人魔!”白天羽神刀出手,向萧更流与唐媚一挥。 风红笑那句话,他终于悟透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因为他根本就是两个人! 所以他是个男人,可易容成女人,却比女人还女人,而这夫妇两人的演技,却也是有目共睹。 萧更流没有说话,只是眼睛却四处乱转,因为他无法否认。刚才胡不归那一脚,已踢皱了他的脸皮,他往上一抹,那二皮脸又粘了回去。 胡不归却将臂一横,大喊:“别跟我抢!你快去找那老杂毛!” 他一抖腕,终于出剑。木剑没有光,也不锋利,低调的一如胡不归的人, 白天羽摇摇头,骂了一声:“疯子!”然后,一条白影已向楼上射去。 胡不归一笑,“千面人魔?有趣!有趣!这要传出去,我胡疯子算不算一打一千零三那?” “既如此,老子也不用藏着掖着了!”萧更流也凛然不惧。 手一抖,又从袖间抖落一只鹿皮手套。而唐媚在腰间一抓,手中也各多了三把飞刀。 他们夫妻早已心意相通,萧更流即是唐媚,唐媚即是萧更流,而他们共同的名字——才叫千面人魔。 …… 白天羽推开销魂帐二楼的一扇大门,这是之前一直没有开放过的一间大殿。 他刚迈进去脚,大门就自动合起来,仿如一对会自己扇动翅膀的蝴蝶。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大殿,两只丹鹤铜炉缓缓地升腾着檀香。四周的陈设不仅没有风尘感,反而还极尽商周之古味。 殿中央垂着上千条薄如蝉翼的纱幔。上面写满龙飞凤舞的狂草,或栩栩如生的水墨画鸟。 白天羽一笑:玉箫老怪,竟让销魂帐也变得风雅了! 第172章 刀剑争鸣 一阵箫声骤起,如醍醐灌顶,白天羽精神为之一振。蓦然,大殿两侧那屏风中的侍女,竟飞跃而出,各个飘飘欲仙,如同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仙女。 她们身着薄如蝉翼的七彩纱衣,曼妙的玉体朦朦胧胧中,仿若镜花水月,手中管笛笙萧,与那箫声缠绵和鸣。 “白堂主莅临,老朽不得不以尽地主之谊!” 白天羽哼了一声,便大踏步地朝那堆纱幔中走去。箫声忽而一转,变得极其空灵,犹如空山新雨,林下之风,似乎听得到山泉流淌,鸟语蝉鸣。 说来也怪,那千条纱幔不过百步之遥,可他走了足有盏茶时分,却不见尽头。 惊疑间,那空灵的箫声渐而妖冶起来,纱幔上的写意墨宝,也似被海潮润染,竟淌出了墨汁来。那墨汁由黑转绿,蓦地,竟真的变成一望无尽的竹林。 白天羽用力眨了眨眼,那忽而竹林,忽而纱幔的环境中,突然就出现了那些身着纱衣的曼妙女子。 她们手持管笛笙箫,飘摇着五彩羽衣,盘旋于翠竹与纱幔之间,如同蛇盘蟒舞。 空灵而媚惑的笑声,不断在林间飘荡,“来呀!来呀!” 那些女子转瞬已飞到白天羽身前,就在他头顶、身前飞舞。白天羽面色一寒,伸手一抓,那些女子比她还快,却是转手抓了个空。 “哼!故弄玄虚!” 白天羽倏然出刀,那些女子随之湮灭,可转瞬又出现在了他头顶,身前,“来呀!来呀!” 白天羽额头已开始落汗,他突然想起了花白凤说过的勾魂夺魄大法。 他沉沉地合上眼睛:幻象,一切皆是幻象。 他在心中守着自己的最后一丝神志。突地,他横过刀锋,中指在刀锋上一弹。 锵—— 一阵悦耳的金鸣,那声音直透九霄,四周的海浪激起三丈,翻滚起雪白的浪花。 货舱内的花白凤、田心、孙小青……相互对望一眼。 天字舱中,借酒消愁的柳东来刚刚举起玉杯,便碎成片片玉瓣。 卧在榻上的褚夫人,紧紧捂起了耳朵。 冷清的销金窟中,无情子仰躺在一张太师椅上,耳朵动了动,继续转动手中的铁球,就仿佛死了。 天字子号震离兑,林仙儿以杯盖拂了拂杯里的茶末,仰望着桃花舫上最好的那座阁楼。 白天羽缓缓睁开眼,眼前幻象已尽皆消失,纱幔还是那些纱幔,只是上面染了血,玉箫道人那十六个美眷,衣裙暴露的躺在地上。 其中几人,耳孔流血,已经死去! 白天羽嘴角挂上一抹邪恶的笑意,几个大步迈出纱幔,掀开那最后一层,便发现了正伏在榻沿上,嘴角流血的东海玉箫。 迷魂香、音魔幻境、遁甲之术、勾魂夺魄大法,他已经耗尽了一生所学。 “丁姑娘呢?”他只冷冷地问了一句。 东海玉箫朝榻上指了指,已被白天羽一脚蹬在胸前,飞出了六七丈远。 白天羽走到榻前,掀开帘帐,果真见丁白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还好来得够快! 她那一双大眼睛不再空洞,反而是有些迷离、面色潮红、微微香喘。白天羽没有多想,一把就将她抱起,可他刚一入手,就觉得脚下一空。 …… 两条人影,侏儒苗天王使大砍刀,长腿苗天王使双短刀,这才是真正的天王斩鬼刀。 萧更流耷拉着半张面皮,时而发飞刀,时而发毒针,唐媚在一边挥袖相从,两人将所有空挡封的严丝合缝。 胡不归那肥胖的身躯,一会儿如坠地便反弹的皮球,一会儿如迎风而转的陀螺,一会儿又如随风激荡的柳絮。 一柄木剑没有光,只有影子,眼花缭乱的影子。 他的武功太杂,不对!应该说是疯。他时而少林,时而武当,时而崆峒,时而点苍。 既有南派的剑法,又有北派的刀法,偶尔还揉杂着一些异域拳脚。 你永远都猜不透他下一招,是柔是钢,是进是退,是什么路数。没多久,两位苗天王已流下汗来。 “趴下!” 突地,他剑锋朝侏儒苗天王一指,侏儒赶忙后退。胡不归却倒飞而去,目标竟是一直在暗施杀手的萧更流与唐媚。 两人遂不及防,手中刀光、黑光、银光全部打出,卷出一条恶龙。可忽然,残影一闪,胡不归已在面前消失。 而迎面冲来追击的长腿苗天王,却实实挨了这一击,无一例外地打在他身上。 一口黑血,直喷萧更流、唐媚。两人拂袖一挡的同时,胡不归那倒悬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侏儒头顶,正一剑朝他天灵盖刺去。 叮——一声。 长腿苗天王倒下暴毙,胡不归的剑锋却被一人的双指稳稳接住。 “二弟!” 侏儒朝那还在地上抽搐的长腿扑去,胡不归和无情子却各自倒退一步,萧更流与唐媚哪敢再发暗器? 来得不仅是无情子,还有林仙儿和荆无命。 胡不归一叹,气得一抖下摆,“这还没完了!” 林仙儿一摆手,“慢——我是来叫他们回去的,自家人不该伤了和气!” “自家人?” 胡不归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林仙儿面色一寒,望着地上还在长腿面前哭泣的侏儒,“他该死!念他是你兄弟,准你厚葬!若是执意不从!”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铁制的令牌,那是桃花煞。“希望你们——还没忘了这个东西!” 萧更流、唐媚赶紧后退一步,就坡下驴。他们知道如果林仙儿再晚来一会儿,他们都得死在胡不归剑下。 侏儒已在长腿前站起,回头竟是满脸的泪水,“胡不归,你早晚会死在我的手上!” 胡不归知道林仙儿这是怕自己的势力严重受损,目前桃花奴多已反水,桃花舫已几乎被玉箫道人接管了,她维护他们当然有几分是真的! 胡不归便又把那支木剑插回腰间的麻绳,“我还是桃花舫的人,但林仙子要记的——这船上还有我的朋友们!” 林仙儿道:“我对白堂主一向都是百般忍让的,你只要还知道自己是桃花舫的人,其他的我不管你!” 胡不归微微一笑,“得罪了!”身形一晃,人已直向门内纵去。 可等他到了那间大殿,早已空空如也,还哪有白天羽的影子? 第173章 地牢情怨 昏暗的屋子,几支火把照着周围的一切。不是那火把不够亮,而是这屋子实在太大。 四周都是海潮声,无尽的海潮声,似乎拍打着四周的墙壁。 白天羽只记得脚下一空,之后就是满眼的黑暗。他知道自己中了计,随后就想到了深渊。 随后的动作,就是把丁白云高高举过头顶。如果他把她扔掉,或者干脆踏在她的身上,借力反弹。 他也许还有生存的机会,可丁白云却必死无疑, 他不是李寻欢那样的大侠!也不懂楚留香的那种怜香惜玉。他甚至当初很想杀了这个女人,可这种事——他还是做不到。 所以神刀无敌,一直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甚至让人憎恨的男人。 他不知自己坠落了多久,只记得双腿重重落在地上。丁白云的身体很轻,可她却瘫软如泥,加上这下落之势。他虽然稳稳落地,但却“咯嘣”一声,双腿骨折,直接倒在地上。 腰上被牵动的旧伤之痛,加之沉重的冲击力,还是让他昏了过去。 恍恍惚惚中,他觉得一个滚烫、柔软的身体爬到了他身上。她很香、很弱,又那么的醉人。 可他浑身跟散架了一样,只要稍动一下,便觉得已喘不上气。 几滴热热的东西落在他脸上,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却发现了满面泪珠的丁白云。她贴着自己,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好痛苦!我好痛苦!” 她说着,便开始发了疯一样的撕扯着白天羽的衣服。 白天羽脑中立时明了:春药! 东海玉箫本就是个淫棍,丁白云这么美丽而年轻的处子,他又怎么可能错过?一定是给她服了春药,可却被自己打断了! 她刚才被下落的力量一冲,一时半会还不能怎样?可如今却拨云撩雨、求欢若渴,想来那药力已到了极限。 白天羽忍着全身剧痛,想要推开她,可立时骨痛如碎,一瞬间满头大汗,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 空荡荡的货舱里,一片昏暗,这又是一个晚上,烛火已经把这里尽力照到最亮,可还是那样的沉重。 所有人的脑袋都是一片空白,他们从没想过失去白天羽会怎样,因为他们觉得,这种事一定不会发生。 白天羽早已成了遮着他们的天,而此时——天塌了! 田心拉着胡不归,她知道他的心情一定很沉重。因为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一生中最钦佩的人,可他却没有将他带回来。 锵的一声,谢洁如拔出水月剑,对着自己脖子便抹,花白凤双指弹出,“铮——”那剑又落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花白凤杏目怒睁。 “都怪我!”谢洁如号啕痛哭,一下子就跪在了花白凤面前。 孙小青与沈三娘也追悔莫及,如果没有她们那个小插曲,谢洁如又怎么会看丢了丁白云? “白堂主——一定会无事的!”那一直闭目养神的天竺僧,此时忽然开口。 他那青森森的鬼面具,在摇动的烛光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他这样一个人,阎王都会怕三分,不敢轻易收他!” 胡不归见大家一团悲戚,也不由跟着道:“就是!除非他自己想,否则这世上还没人能让他死!” 花白凤已俯下身,拾起宝剑插回谢洁如鞘中,嗔怪道:“年纪轻轻,脾气这么烈!你要死了,以后不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洁如脸一红,田心与孙小青却没来由地对望一眼。 花白凤已将谢洁如扶起,她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惴惴不安。 虽然她也觉得白天羽不会有生命之忧,可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一颗心也是悬着。 “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玉箫老怪,他要是不出来,我们就去砸!”花白凤的脸上,又透出一丝魔教大公主的邪气。 “那些茄子倒是一盘散沙,可桃花舫这么大,他要一直不出来呢?”孙小青道。 胡不归却一笑,“二夫人说的砸,当然不是砸这艘船!” 他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所有人都立即醒悟。如果砸,砸的自然也是萧瑟,那艘七桅绿帆船,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花白凤点头,“只要砸了那艘船,即使他不出来,林仙儿也会让他出来!即使他还不想出来,他也绝跑不出这桃花舫!” 柳生静斋此时已被樱子扶了起来,他的大太刀已遗失在海上,摸了摸腰间的打刀,“你们女人不要轻易乱动,守好飞剑客,这种事让我和胡大哥去!” 花白凤、田心、孙小青看着他的样子,皆是一笑,心中竟产生一种共情:中土女子从不是花瓶,怎可能让一个病人来保护自己? “有人来了!”那天竺僧说了一句。 没多久,门口果真已有人出现,竟是又换了一身美丽衣裙的林仙儿。她的妆依旧很艳,打扮的更加花枝招展,因为她要见的人是花白凤。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她身边带的人是荆无命与萧氏夫妇,公羊承舒已经死了!无情子如同死了,而那个“高大至伟”的苗天王,如今再已拿不出手了。 林仙儿见所有人都眼含敌意,不由一叹,“我也是受人所托!” 她说着,已把一张请柬递到花白凤面前。 花白凤伸手接过,林仙儿看着那双手,眼中又略过一种嫉妒。 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生的让你无可挑剔! “生死场的邀请函?”花白凤一阵诧异,众人都围了过来。一直沉寂的生死场,竟然又要开张了? 花白凤打开,那上面是鎏金的字, 林仙儿无奈道:“这是——玉箫老仙的亲笔,说明日生死场,自然会有你们想看的!” 不用说,他们也明白玉箫道人的意思。 “桃花舫何时轮到他说的算了?”柳生静斋冷冷地瞅着林仙儿,眼中射出一种不屑。 林仙儿美丽的双眼望着他,有点勾魂,有点挑衅,可就是没有说话。 花白凤冷笑,“他不找我们,我们也会去找他的,他的心眼儿倒也不少!” “反正我话是带到了!”说完,林仙儿便施了一礼,又带着几人翩然而去。 可走到门口,忽又回过了头,“柳生先生,若是你有水有粮又有炮,你也可以说的算!” 说完笑了一声,这才大踏步的出了门。 孙小青一叹,“这回省事了!可是没想到,林仙儿竟也成了玉箫老贼的狗!” “不!她是一只狐狸!”这时,一直沉默的沈三娘却突然开了口。 “有什么不同?”孙小青问。 沈三娘低下头,“狗是替主人做事,而狐狸是为自己做事!狐狸示弱,一定有她的目的,只要轻视它,就一定会成为猎物!” “你的意思是说……” “你说的对——”花白凤也接了过来,“而且别忘了,船上还有一只更狡猾的老狐狸!” 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花千树! 第174章 地牢情话 丁白云枕着白天羽的胸膛,她滚热的体温已渐渐退去,眸子里却依旧是熊熊燃烧的火。 白天羽看着她灵动的眼神,跟之前已完全不同,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实在让他汗颜。 “你是不是……已经清醒了?”他问。 丁白云什么也没说,却狠狠地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她想让这烙印深深地刻进他的心里。 白天羽强忍着没有作声,良久,丁白云却开了口,“你为什么不喊痛?” 不用回答了,她果真清醒了,不仅春药失效了,就连之前中的勾魂摄心大法,也已经解除了。 白天羽叹了一声,“因为我浑身都痛,不在意这一处!” 丁白云一笑,“是不是我不醒,你就可以不负责任了?” 白天羽还是没有出声,这件事他以后不知怎么办,他觉得完全可以不用去在意金白银,却实在无法跟花白凤交代。 丁白云已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在里面拿出了一颗丹药,“把这个吃下去!” “这是什么?” “三绝老人的接筋续骨丹,世上只有三颗,给了他的三个弟子。” 白天羽摇摇头,“我动不了!”他浑身骨头都散了,根本不受他控制,他也不想再受她恩惠。 “没关系!”丁白云说着,竟含进嘴里,嚼碎了喂到白天羽嘴里。一股股香甜的津液,使得白天羽脑中一片空白。 如果是刚才,他可以说丁白云是受到了药物的影响,而此刻又怎么解释呢? 丁白云的舌头在他嘴里流连了好一阵,白天羽浑身都不听话,舌头还是受他控制的,可却偏偏一动也不敢动。 丁白云直到他嘴里的药渣一点不剩,这才羞赧地抬起了脸。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白天羽的心情无比复杂。 “因为——因为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啊!” 白天羽摇头,“可是——我已经有一妻一妾了!” 丁白云却也摇了摇头,“我不在乎,只要你永远陪着我!” 白天羽完全不懂,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 丁白云低头,“因为,因为我一直喜欢你呀!” 白天羽更加不知所云,“可我——明明差点杀了你!” “我、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是喜欢的,只是,只是我生气!” “生气?” 丁白云点头,“因为……因为我从没见过你那么狂妄的男人,我哥哥不敢说的你敢说,我哥哥不敢做的你敢做,一种——我说不上的感觉,直到……” “直到什么?” “你打了我!” “我打了你?” 丁白云点点头,“因为……因为你打了我,就证明你真的什么都不怕!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之前的……之前的都是奴才——而你,而你那时像一只雄狮,而且是一头想保护自己母狮的雄狮!” 白天羽无言。 “所以我又恨!恨为什么那只母狮不是我?”她咬了咬嘴唇,“你、你让我无法克制,”她又慌张的说道:“不过我既然现在属于了你,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白天羽觉得自己真的很难理解这样的人,可他偏偏又有种莫名的心疼。毕竟有一点他无可否认,她现在真的已成为了他的女人。 看来丁白云刚才的热烈,不仅仅只是因为药物的关系。 “啊——”他的腿突然一痛,这种痛,直透骨髓。 丁白云一笑,“你别动!接筋续骨丹正是发挥药效的时候,我现在替你接骨,可以事半功倍!” 白天羽动了动那条腿,竟然真的可以举起来了! 三绝老人的医术,果真冠绝天下。 “这颗药一定很名贵!” 丁白云点点头,“接筋续骨丹只有三颗,也只能制三颗,因为其中一颗药材,是一位佛祖的佛牙。” 白天羽心里一惊,“佛牙?” 丁白云点点头,“他被我小师弟偷梁换柱了,可整个天下都蒙在鼓里。” “你小师弟叫什么?” “他并不知名,他叫司空摘星,但早晚有一天,他会名扬天下的!” 白天羽绝对相信,“啊——” 他的右腿又一痛,可转瞬间又已经可以活动了。 丁白云又摸上他的手臂,白天羽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她那张娇美如春芽的脸。 丁白云知道他在看自己,她也知道自己有多美,她的脸不禁为之一红。 “你要转一下身!”丁白云嘴上说着,却慢慢帮白天羽把身体翻过来。 “你这腰——” 她看着白天羽腰间那一段奇怪的塌陷,因为那里仿佛没有脊梁。而两侧坚实的肌肉,又结实的犹如连绵的山脉。 “在天山受的伤!” 白天羽不会让人轻易看他这道腰伤,因为这意味着把自己的弱点给别人看。但他却默认了丁白云的做法。 “魔教那次?” 白天羽点了点头。 丁家跟孙家是至交,丁白云从小就听过白天羽的传奇,所以她想得到。 “可惜这样的腰伤,就算神仙也治不好了!” 接筋续骨丹即便是天上神药,她丁白云即使是大罗金仙,终究也无法治愈无骨之伤。 因为那之前碎裂的骨头,加上他屡屡出刀,那两节脊骨早已碎在肉里。 白天羽突然觉得腰伤的位置一阵温软,竟是丁白云吻了上去。 白天羽的心又化了,“你、你不要总是这样!” 丁白云满脸羞赧,“为什么?” “我、我……”白天羽不知怎么回答,他毕竟是个男人。女人对男人的爱护,更胜挑逗与春药。 丁白云却顾左右而言他,“师父给了我们每人两件救命法宝。一个是接筋续骨丹,一个是夺命金铃。所以……金铃我也是第一次用,并不知有那么大的威力……” 她说这话时,是望着白天羽说的,她担心她会永远误解她,她不希望这样,这是她第一次在乎别人心里怎么想。 白天羽却很奇怪,因为丁白云又跟他说了好多,可却一直没有提是如何中了勾魂摄心大法的,“你、你可还记得花宝会的事?” 丁白云一愣,“花宝会?什么花宝会?”她对这几天没有任何记忆,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而醒来之后,就一切都忘了! 直到此时白天羽提醒,她才仿佛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白天羽叹了一声,便把从花宝会之后的事原原本本的跟她讲了一遍。 而丁白云则默默听着,仿佛每次都是经他提醒,才慢慢地又让那些记忆、重新回归到自己脑海里。 良久之后,白天羽终于讲完了,而浑身也终于不再那么痛了。 “你是说——我可能中了春药?” 第175章 蓝血人(一) 丁白云开始一直觉得自己是情不自禁,以为只是放胆满足了自己的遐想,甚至分不清是梦是真。 可等白天羽说完,她才如同一个宿醉之人,回忆起了昨晚发生过的一切。一堆堆的蠢事,一件件的脸红,禁不住捂起了脸。 是啊!如果是平时,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难道——真会有春药的影响? 白天羽起身晃了晃胳膊,那胳膊咯咯作响,似乎所有细小的关节也在纷纷复位。 这接筋续骨丹果真灵验,除了肌肉仍有些酸痛,骨骼的重要部位,竟真的纷纷复原。 可忽地,丁白云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嚎啕痛哭! 她更清醒了! 如果说刚才的清醒,还只是一个春梦少女,晨醒时略有余味。那此刻便是冷静后的少女,开始思考即将要面对的现实。 她满脸的泪水,抓皱了、也洇湿了白天羽的衣裳,“我不管!我什么都跟你说了!我什么都跟你做了!我更没什么可在乎的了!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她紧紧地抓着他,就怕他是一把流沙,一撒手,就会从指缝间溜走。 “我——” 白天羽举起的手,被她拉的不能动,满脸的纠结,但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肩头。 “我会想办法跟凤儿说的,我、我不会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只要你……不怕委屈了自己!”他已经决定了要做这件事,可又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花白凤。 因为他嘴上虽没说过,可自从有了花白凤那时起,他今生就没想过,再有其它的女人。 他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赶忙岔开话题,“对了,你还没说你到底怎么中的摄心大法?” 有些事抽不出头绪,那便让它顺其自然好了。 丁白云见他没跑,便冷静了几分,其实这只是小女孩患得患失的心思,白天羽还能跑去哪? 可还是偎在他怀里不肯撒手,如个贪吃的婴孩,枕着胸膛,环着他的腰,却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衣衫上。 “我那天——在那里看到了很多画……” …… 玉箫道人手持玉杯,看着那画中的人物与排名,此时屋内灯光都已点燃,亮如白昼。 林仙儿与花千树却坐在他背后的矮几上,相视一笑。那笑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上官金虹——真的没死?”他还是不敢相信,因为在传言中,那位枭雄,早已死在小李飞刀之下。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这就是事实!”金丝石粉在灯光下晶晶点点,衬得林仙儿那双眼睛更加鬼神莫测。 “这些都跟我无关,我只要害我儿子那群人的命!”玉箫道人回过头,面对着满脸邪笑的花千树。 花千树放下酒杯,“凤儿并不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只是被他哄骗了!只要林仙子此计真的能成……”他看了林仙儿一眼,“我有信心让她再次站到我们这边来,取了那东西!” 林仙儿一笑,“我有万分的把握,既要白天羽的命,又转花白凤的意,关键是诛北方武林的心!” 玉箫道人上下打量着花千树,叹道:“你这老魔真是毒!竟甘心让女儿守活寡,但愿你之前不是这么对我的!” “哈哈哈哈……” 花千树持扇大笑,“贤弟又多虑了!我当然不舍得她守活寡,但我更舍不得我的霸业!无论对于金钱帮还是音魔门,同气连枝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刷的一声摇开扇子,“我们必将会师中原,枕戈以待吧!” …… “他——为什么还不来?” 风红笑画了很精致的妆,女为悦己者容。 她今天想跟他坦白,其实自己早就可以走出牢房,自己喝粥了。 她只是贪图那个感觉,他来看她、喂他粥的感觉。 她甚至想他马上来,然后把他赖到自己房间去,让他筋疲力竭。 然而——他一直没有来。 早上没来,中午没来,晚上还没来。 “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问那个守卫。 “没听人说啊!”守卫怪怪地一笑,“他是不是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以不再来了!” “不会!你不要骗我!”风红笑气得一跺脚。 她现在真的很想出去找他,可又怕白天羽来了见不到她,粥再凉了! 是啊!他白天羽怎么会出事呢?风红笑开始笑自己。 再等一等!也许他今天太忙了!我只要等,他就一定会出现在我身边。 …… 没有什么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更让人浮想联翩。也没有什么比被自己爱恋的男人怀抱,更让女人向往。也从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一个倾国倾城,又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 这世上从不存在柳下惠,只要他还是个健康的男人,而白天羽很健康! 自从他下决心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他们不知温存了多少回,也不知温存了多久! 地牢里分不清白天、晚上,不知不觉地、一夜便已过去。 一束强光刺眼,头顶上那一直遮着的黑顶子,似被什么人掀开,可却没人有这么大的力气。 两人顿时被刺得睁不开眼,只听到那耳畔仿如潮水般的欢呼,那欢呼还在持续扩大,因为空间正在不断扩展。 白天羽勉力睁开眼,不知怎的他们便到了生死场,而这是一个之前从没有出现过的梯形看台。 看台之上坐了很多人,虽然没有坐满,但显然只要还活着的,如今都已经到了。 但地牢的深度却没有变,还是直上直下,插翅难飞。 又是机关,桃花舫整艘船仿佛都是机关。 白天羽正愣着,丁白云却慌里慌张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顺着她的指向望去,白天羽的脸色已白。 一瞬间,慌张、无措、内疚、羞愤……万般滋味袭上心头,因为他看到了——金白银! 她竟一直都在他们对面的另一间地牢里,中间只隔着一层铁栅栏,只是她那里没有光。 她一身白衣,四肢被白绫扯住,吊在半空,嘴里被塞了东西,不能出声。 她脸上屈辱、疯狂,两只眼睛正在流血,那是蓝色的血,她的满头青丝早已变成了白发。 难道她一直在看着他们温存?听他们说情话?这需要多痛的记忆!多深的憎恨!多大的惆怅! “白——银!” 白天羽觉得这两个字,卡在了嗓子眼儿,只能扯出一丝沙哑的,伤兽般的哀鸣。 “砰——”一声。 扯着金白银四肢的白绫,忽就松开了,她已稳稳地落在地上。 之后,便是林仙儿一扬手,从台上抛下的一对蝴蝶双刀。 白天羽浑身又在打颤,一如上次他找不到正妻影子,跟二十年前,看那恶犬撕咬白天勇时一样。 金白银已扯掉塞住自己嘴的白娟,发出了雌兽一般的嘶吼,“白天羽——我恨你!!!” 第176章 蓝血人(二) 看台上的花白凤已站起了身,随即还有胡不归、沈三娘、谢洁如,他们已想过此次赴约,一定与白天羽有关,可却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方式,而且竟还出现了金白银。 田心与孙小青留下来照顾阿飞,现在形势紧张,他们不能不留下一个高手。而除此之外,就连柳生夫妇也坐在了看台上。他们并不认识金白银,却听沈三娘提过,此刻已明白他们打着什么主意。 四周的人们还在呐喊,因为除了几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他们却早已暗中下好了注,有滴血石的赌滴血石,没有滴血石的赌最后的口粮。 他们赌的是:白天羽会选择杀谁?因为这两个女人,势必会有一个要死! “羽哥!羽哥!”丁白云扯着愣在一旁,直打哆嗦的白天羽。 因为他一直在盯着另一头,不断撕扯栏杆,准备扑过来的金白银,可却没有注意两侧又在升起的栅栏。 栅栏升起,无数蓝着眼睛,持着刀枪的死士,正朝着他们扑去。 看台上的人们都愣住了,因为他们没想到桃花舫竟还有这么守备,可马上又意识到哪里不对,已经有人惊叫出声。 柳东来已不自禁地从看台上站起,因为他看到了公羊承舒与鬼厨子……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已明明被他杀了么?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可再仔细去看,竟发现他们手里的武器并不是拿着的,而是被人绑上去的。而且他们行动的姿势都很怪异,一个个并不像人,更像是行走的蛇。 每个人都似得了软骨病,正在以那种诡异又令人肉麻的姿势,向着台下的两个斗场奔去。 不止是白天羽、丁白云这一侧,金白银那边也没有幸免,这显然是林仙儿给他们赛前准备的热身活动。 接着,他又在人群中发现了左右不一伍不缺……难道,这些都是已在桃花舫上死过一次的人? 丁白云见白天羽没有反应,立即夺过他手中的刀,上前砍倒两个,可那些人刚躺下去,马上又站起来,继续前赴后继的扑来。 她的武功不可谓不高,只是还从没见过这种没有痛觉,不会退缩的怪物,恐惧一瞬间已写在脸上。 白天羽直到自己的刀被夺走,才仿佛有了思维,而也同时注意到了从他们身上溅出的血——那是蓝色的血! 他一下就想到了那天甲板上被斩断的那些怪蛇,也正是蓝色的血。 “斩四肢!” 他喊了一句,人已腾空一脚,踢翻一个冲上来的蒙古勇士,同时夺过他手中的弯刀。 回手又几刀斩断几条抓着丁白云的手臂,可那些断在地上的残肢,依旧在地上如无骨蛇般地蠕动。 丁白云一阵作呕,“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白天羽手中弯刀,绕着丁白云周身一阵旋转,又落了一地的残肢断臂,“不知道,但应该跟那海神有关!” 丁白云这时又看到了一个人,她的胸前是空的,没有心脏。因为她的心已被无情子取走了,那是刚上船就被处决的月婆乔姥姥。 “他们是——死人!”丁白云一声颤抖的嘶吼,汗毛已立了起来,又是一通乱刀。 白天羽也注意到了一个人,那是已被他杀了的关东首善金大发,“那就让他们再死一次!”话音甫落,一道刀光,六七人的下肢又被一刀斩断。 更惊的人是胡不归,因为这些明明都是桃花舫停尸间里的尸体。他甚至还看到了九环刀周挺,双钩客耿远,链子枪贾周全。 他是从武器认出来的,因为他们已没有了头,之前都被田心削掉了,可此时那三个无头怪尸,却跟着人群正向前冲着。 柳生静斋此时已被樱子扶起,他脸上也挂满了疑惑,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两半的人。他们也真的是两半的,每一半手中都被绑了一柄板斧,单腿蹦着,跟在人群最后。 丁白云也看到了那几个无头怪尸,她本就不擅用刀,仓皇间只能挥刀乱砍。 金白银那边却是杀伐果断,她正怒火中烧,一对金色的蝴蝶双刀左右盘旋,上下飞舞,一片片蓝血飞扬。 一身白衣转瞬湿了大片,翩翩身影如同蓝蝶穿花,在那些怪物群中浮光掠影。 可看似痛快!怎奈那些怪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继续这样杀下去,早晚也是筋疲力竭。 白天羽刀光阵阵,蓝血如雨,一时间顾着丁白云已应接不暇,哪里还有精力留意金白银? “啊——”的一声惨呼。 丁白云一不留神,脚上已被一颗之前砍掉的头颅咬住。白天羽一脚飞出,“砰”一声,那恐怖的头颅已如炮弹般射向看台。 “咔”一口,直接咬住了一个看客的肩头。那看客连连往下撕扯,可没几下,脸色便开始发蓝,扑到旁边的人身上便咬,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哪还顾得上看戏?纷纷乱作一团,撒腿便跑。 “砰砰砰砰……” 火铳连连乱响,看台上那两人缓缓倒了下去,可软软的身躯却仍在那里不适地蠕动着。 主位上的花千树,东海玉箫早已看得脸色发青,他们愣愣地望着眼神炙热的林仙儿。 她忽地一扭头,恶毒地一笑,“这就是——海神的力量!” 海神的力量? 她这自信满满的一计,竟还有这么一个小插曲?可那东西不是已被萧瑟的火炮打死了么?怎么还会有力量? 随即他们又明白了!神——又怎么会死? 花白凤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台下斗场上被怪物围攻的三人。 白天羽身法、刀法之快,都已是当世之最,被斩断的残肢已堆成小山,如一堆虫卵般的蠕动,挑起人的一身鸡皮。 而对面的金白银,却已被越来越多的怪物团团围住,已是岌岌可危。 她眼中一团怒火,望着对面主位上的花千树,她又怎能不知他在想什么? 花千树一摇折扇,心中暗笑:等你看了白天羽的选择,你就会知道——男人永远是喜新厌旧的。 花白凤却也在想:看来,你是不懂我的决心!我誓与天羽同生共死,即是死,也要与他们死在一处! 忽地,花白凤整个人已纵身一跃,直向那斗场落去。 第177章 蓝血人(三) 花千树忿忿站起了身,险些气得握碎扇骨,“这个疯丫头!何时傻到了这种程度!” 丁白云已将身边剩下的蓝血人制住,而其余的似乎被白天羽激出了怒气,一时间竟纷纷向他围攻,反而放任了丁白云。 她见那边金白银双刀窒涩,已越来越舞不动,而那些蓝血人不痛不退,几乎已快贴到了她身上。 她不想刚解除了花白凤的误解,再多出个金白银,便想过去接应,可几刀下去,直斩出几串火花,白天羽那把刀愣是卷了刃。 金白银这时却忽被一只仅剩了上半身的蓝血人抱住双腿,她一个踉跄已倒了下去,无数的蓝血人正疯狂地压在她身上。 “白银!”白天羽这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一声大喊,右臂猛地一长,手中刀光一闪——神刀斩! 他还是第一次用其它的刀来使这一招,连串的银月立时卷出一股刀气,如一只银色的磨盘——沿途碾杀。 那刀在他周身绕了一圈,围着他的那二三十个蓝血怪物,瞬间被撕成碎片。 “好一刀!”这是看台上所有人的共鸣。 刀势未歇,那一团银月又与铁栏相交,嗤嗤嗤嗤一阵火花乱跳。可那铁栏不知是何种神铁所铸,只现出一道深深缺口,却仍是不能击破。 可白天羽的整个人却已向后倒去。他此时已不仅再是腰伤,还有之前没有痊愈的骨伤,加上仓皇之下出刀,又不熟悉那把刀,整个身体终于再也不堪重负。 “羽哥!” 丁白云扑了回来,俯下身拼命摇着他肩膀,可忽然便发现他的脸正慢慢变蓝。 一瞥眼间,望到他大腿上正咬着一颗怪头,丁白云连忙一脚将那东西踢开。 另一侧的金白银堪堪支撑不住,一团银色风暴忽然卷来,扑上身的蓝血人已纷纷化作蓝雨。 她一回头,却见是花白凤正手持银鞭,操纵那一股银色龙卷过来帮她。 她银鞭啪啪作响,或舞成一团飓风,或抖出几道闪电。有时长出四五丈,有时又缩成三四尺。银鞭正是群战利器,看似乱成一团麻,却准如神箭精发。 一时间,那些远的近的怪物,纷纷被切断头颅、四肢,在银色狂风中点缀起一瓣瓣蓝血娇花。 花白凤也不仅仅再是用腕抖着,而是配合着手中拳腿。脚尖点地,腰肢款摆、腿臂轻舒,三分像打人,七分倒像轻歌曼舞。 而那银鞭只是一条活得蛇,被她美妙的舞姿吸引,在她周身形成一件银色舞衣。 台上的林仙儿恨得牙根直痒,怎么连打人、杀人也是美的?这个女人似乎生来便是为了气她的! 还有一件事她也惊奇,丁白云刚刚挨了那蓝血人一口,为何会无事呢? 可台下的白天羽却在发抖,他心中有一种迫切想要咬人的冲动,他已明白发生了什么。趁着还尚存一丝理智,扯住丁白云的肩膀道:“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他不断请求着丁白云,可丁白云却一直流泪,就是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 林仙儿的眼中又射出一抹狠毒:她并不希望白天羽就这样死了!如果他看不到自己的女人们生死相残,此事岂不失去了八分乐趣? 白天羽的脸色已越来越蓝,连眼球的颜色也正在发生变化。丁白云心一横,便将自己的玉腕递了过去。 此时白天羽已丧失神智,一口便咬了上去。他那牙齿越咬越重,便像要吃了丁白云那纤细的手腕。丁白云痛得满头大汗,可偏偏不肯推开,任他去咬——他把她咬得越重,她就把他抱得越紧。 花白凤身披银色飓风,阴柔劲力的大紫阳手如镂月裁云。没一会儿,便已落了一地残肢断臂。 一回头,恰好望到这一幕,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开始以为他只有金白银,此刻才意识到又从此多出了丁白云,脑中一片空白,不由愣在当场。 “傻子!” 花千树乌金折扇一展,拍打着胸臆的怒气:这个丫头变成这样,简直就是我教育的失败! 可眼神又忽地一变,口中大叫:“小心!”可惜这声提醒,终究还是晚了! 花白凤只觉背后一阵掌风,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如击败革。她的身体已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噗——”的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胡不归、沈三娘等人也懵了,因为偷袭她的人——竟是金白银! 她那侧的蓝血人,大多被花白凤吸引了注意,此刻剩余的也都被她已杀光,整个斗场上除了那些不断蠕动的残肢,只剩她们两人。 金白银一双蓝眼,闪着憎恨的光芒,“我没一刀砍死你!并非感谢你的相救,只是不想你死的太痛快!” 花白凤从地上爬起来,抹着嘴角的血,“你的死活本也与我无关,我只是怕天羽痛!” 金白银瞬间又柳眉倒竖,怒不可遏,以金刀指着她道:“婊子!你不要再刺激我!你还真是会讨他欢心!可我告诉你,我早已不是当初的金白银,因为我——获得了海神之力!” 话音未落,手中金刀猛刺,她与她之间本隔着丈余,可手臂忽然间就凭空长了三尺。 另一侧的斗场里,也只剩白天羽与丁白云。白天羽正被丁白云缓缓放在地上。白天羽脸上的蓝色不知何时已退去,整个人也缓和下来,只是已陷入了昏迷。 “怎么回事?” 台上的林仙儿却又惊住了!她刚才想了半天,以为可能只是因为丁白云靴子厚,所以才没有感染海神之血,可怎么现在连白天羽也没事? 难道是海神之血丧失了作用?可不对呀!刚才台上那两个看客明明被感染了? 对面的胡不归却抱起了肩膀,目光深沉。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就是那天孙小青说过的“神农血”,难道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 可惜孙小青并不在场,否则他本来可以问问她的。 樱子一直扶着丈夫,两人对望一眼,心下也觉得疑惑。 当时孙小青说这件事时,沈三娘、谢洁如也在场。沈三娘升起了与胡不归同样的疑惑,而谢洁如却一直紧握手中的剑柄,已经攥出汗来,她眸子晶晶发亮,只顾着担心白天羽。 “好戏!才刚刚开始!”林仙儿默默说了一句。 第178章 蓝血人(四) 即使剧情与她想得略有差异,可无论怎样,他们今天必死无疑。她冲唐媚使了个眼色,唐媚会意,又已将一柄剑从看台上掷了下去。 丁白云正望着花白凤与金白银相斗,金白银不仅手脚变得可长可短,连速度都比之前快了几倍。没几回合,花白凤便已险象环生。 可这时,她却注意到了一阵隆隆之声。一抬头,发现之前隔在斗场中间的铁栅栏,正缓缓地向地面降落。 “笃”一声,一阵寒芒从天而降,刺入了面前的地板上,一支三尺长的红穗一漾。她看清了,那是她的——凤仪剑! 好戏的确刚刚上演,可惜几乎所有看客都已走空。主位那一侧是花千树、林仙儿、荆无命、仅剩为数不多的桃花奴。另有玉箫道人与十六个女人。其中本有七位美眷,已被白天羽弹刀震死,却又用新收的弟子补上,仍旧是十六人。 对面却是胡不归、柳生夫妇、沈三娘与谢洁如。其实胡不归几次都想设法冲过去,擒住林仙儿,阻止这场惨剧发生,可他却完全没有胜算。而且货舱里还有一个人事不省的阿飞。 左手侧却是柳东来与褚夫人。柳东来也真是厉害,那褚夫人六旬的老妇,如今却正给她捏着肩膀。 而他一双眼睛,却在注视着斗场上的三位美人,眼中既惊羡于她们的美貌,又嫉妒白天羽的福气。他——是他的榜样! 他们对面的看台上也有一人!她一直伫立在那里,那是一个红衫女子。如今的桃花舫,还有红衫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她脸上一副带着羚羊角,耳鬓有戟须的蚩尤面具,她藕臂、柳腰、竹腿、莲足,站在那侧的最高处。 其实沈三娘一直在注意她,隐隐的也知道她是谁。可却不敢轻易过去。因为她那位置正是生死场的出口,她显然故意选择了那里,她生怕自己一动,就会立即惊走了她。 一阵彩衣飘动,丁白云已迫不及待地越过了那道还未完全降下的铁栏,她手中凤仪剑摇指,身形随之幻成一道残影,直向金白银掠去。 金白银没注意那道铁栏已经降下,猝不及防,便被她在玉臂划了一剑,白袖上立时洇出蓝色的血花。 如雪长发一低又一扬,斥道:“两个淫妇,来的正好!” 花白凤没料到丁白云会过来帮自己,心中反而升起一丝好感,提醒道:“绝不能杀她!你若杀她,她可能也会变成那种怪物,天羽会怪你我一辈子!” 丁白云知道自己并没选错! 她之前本还纠结了很久,因为这两位都是白天羽的夫人,她仿佛帮谁也不对,可她也同时在猜测林仙儿的目的。 如果她是想让她们三人当中留下一人,那她当然要尽量留下弱的。可即使不是,金白银现在已成了蓝血人,而白天羽本就爱花白凤发狂,她选花白凤自然也不会错! 两人肩并着肩,凝视眼前一身蓝白的魔女,花白凤悄声道:“试试看能不能制住她的穴道!” 丁白云点点头,二人便左右一散,合身欺了上去。 台上的花千树此时不由皱起了眉,“为什么白天羽的老婆,跟那些怪物不一样?” 林仙儿冷笑,“一个是死人培育的,一个是活人培育的,自然会有所不同!与那些感染者也不能相提并论!” 花千树眼球一转,“那岂不是所有活人,都想获得这种力量?” 林仙儿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紧接着就是一阵大笑,“可你一定要做好寒冰过血的准备!” “什么叫寒冰过血?” “就是换掉她身上所有的血液,每隔一天便会有一场冰劫!” “冰劫又是什么?” “她会觉得身体里流动的不是血,而是寒冰,这种滋味——没谁愿意承受!” 玉箫道人叹了口气,他想起了上官金虹的死而复生,“你别告诉我,上官金虹也变成了这种怪物!” 林仙儿笑道:“那是另外一回事!”她看四下里都是信任的人,不由坦白,“而且,除了金钱帮,不管是海神,还是桃花娘娘,我全都不信!”随即,她那笑容便已越来越诡异。 另一侧的沈三娘一直在望着他们这边,此时也提出了一个被人忽略的问题,“你们发现了没有?有一个人似乎消失了?” 胡不归立即回过了头,“谁?” 沈三娘道:“龙、小、云!” 斗场上的金白银以一敌二,却不落下风,她仿如一个无骨之人,四肢忽长忽短,速度奇快,耐力出众! 花白凤仗着手中银鞭,一个劲地去打她穴道,可每次击上去都会被一种奇妙的力量滑开,试了几次都没有任何作用。 丁白云剑短,根本没有机会出手,只能在花白凤危急之时,才上前救援几招,此外,没有任何作用。 她真后悔误用了那颗保命金玲,否则她有七分把握,可以限制金白银。 不消片刻,花白凤已香喘吁吁,毕竟是女子,武功再高,终于耐力不及。再这样下去,不出一刻非要被耗到力竭不可。 金白银忽地大笑,立目道:“我现在全身皮肉,充满了弹力,你打穴的功夫,对我都是徒劳!” 她说者无意,丁白云却被说的心中一动。她想起了怀中平日用于针灸的银针,即使你皮肤再有弹力,也挡不住一颗尖锐的银针。 “花姐姐,你缠住她!”丁白云说着,忽将自己的凤仪剑掷出,那剑拖着长长的尾穗射向金白银,直取她上路。 花白凤听丁白云那么一说,便知她想到了办法,手中银鞭顿时又抖长了三丈,拦腰扫她中路。 金白银见上中两路都被封死,只能低头去躲上路,又以双刀去剪花白凤银鞭。可没料到丁白云那凤仪剑,忽又被她一拉剑穗缩了回去,竟在腰间缠了一圈,也横扫而来。 左右一鞭一剑,如同一把巨大剪刀,竟似要将她拦腰剪断,她只能身形一滑,一招鱼游潜水。 丁白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此时人已贴了上来,怀中银针也同时取出,直插金白银腰眼,可她还是小瞧了金白银。 金白银那一脚突地伸长,直接蹬在了她的小腹上。她身形随之一跌,已够不到她的腰,却看准了她脚底大穴。 银针决计不可能刺破那鞋底,慌乱中便又倒转凤仪剑刺去。可眼见即将得手,一只大手忽地伸开,竟硬生生抓住她的剑锋。 那手上鲜血直流,丁白云已看清来人,不由叫了一声,“羽……羽哥!” 第179章 情乱如麻 “天羽!”花白凤连忙缩鞭,白天羽竟不知何时醒了。 他不知花白凤与丁白云是想制住金白银的穴道,还以为要下杀手,仓皇间只得以手接剑。 丁白云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我没想杀她!” 可此时金光一闪,金白银却毫不留情,已一刀直奔丁白云头顶而来。 白天羽身形忽地直起,他身材伟岸,立时替丁白云挡了一刀,肩头顿时溅起一串血花。 “还不住手?”他一回头,一对赤红的眸子怒视金白银。 他肩上扛着一刀,手中握着一剑,上下都在流血。 “天羽……”金白银心中一万种憎恨,可面对这个男人,手上终究还是软了。 白天羽双目一合,沉声道:“都是我种下的祸根!有什么——都冲我来!” 花白凤望着那个背对自己的人,一时间一股酸楚袭上心头,仿佛那本只有半块的喜饼,如今又被人切走了一块。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懂事的女人,而且她当初也是切走了别人的喜饼,可此刻才懂了金白银的感觉。 一行清泪,也默默流了下来。 白天羽一叹,面对着正妻,“白银,我不知你我何时走到这一步的,怪只怪造化弄人!凤儿是我今生挚爱,如今……我也不可能抛下丁姑娘,你若想要杀她们,那势必先要在我身上踏过去了!” 白天羽说着,那一双血手,终于握在了自己那把刀上。还是那把他不离不舍、抢自土匪、对他意义非凡的白家神刀。 刚才丁白云把那刀又遗落到他身边,他下意识的拾起来,却发现已卷了刃,再也不复当初模样。 丁白云心中暗道:“他为什么还叫我丁姑娘?为什么强调花白凤才是他一生挚爱?” 花白凤也在想:“为什么不能抛下她?你说好与我隐居关东的?” 最痛的却还是金白银:他竟然为了这两个淫妇,不惜与我拔刀相向?” 白天羽的声音很沉、很弱,看台上的所有人都听不清。 “傻子……傻子!”花千树还在那里愤愤不平的埋怨。 林仙儿却眉头微锁,在那里暗自揣度:妻妾相残这出戏恐怕唱不下去了!可接下去,他们又会怎么演呢?是白天羽护妾杀妻?还是护妻杀妾?或者妻妾合斗负心人? “哈哈哈哈哈哈……” 金白银忽地嘶声长笑,那笑声激荡在广大的斗场上,一阵阵回荡,听得所有人为之动容。 她终究还是无法对这个男人下手,这是她把一切都交给他,都托付他,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男人……她的眼又在流泪,没多久那泪就变成了蓝色的血。 俄而,那笑声又变成哭泣,可怖又可悲的哭泣。 白天羽的心也在滴血,这是他的结发之妻,可天不遂人愿,他们的感情已走到了尽头。一侧是一生所爱,另一侧却是女人的贞操与声名。 他发现他自以为是的神刀,不仅担不起人间正义,更斩不断这团情感乱麻,他无从选择。 林仙儿却在台上气得一抖袖子,“这就完了?没用的女人!今晚,不许给她送解药……” 惆怅!几乎所有人都为金白银的命运而感到惆怅,甚至包括唐媚与萧更流,柳东来与褚夫人。 …… 还有一个人也在惆怅——她是风红笑! 她像一朵娇花,原本俏丽的开在枝头,却被狂风吹乱了花瓣,被暴雨打碎了花萼。 风是她自己的心,雨是她自己的泪,而娇花也已变成残花。她今天,没有心思梳妆…… “白天羽,你为何还不来?”她喃喃地自语着。 “我、我爱上了你!”她幽幽地惆怅着。 她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她的心里全是他,她想着他粥里的甜,他记得他唇上的热,她记得自己眼泪的咸。 她曾被万千人宠爱,她曾被万千人追逐,她曾被万千人捧在掌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们给她珍珠做的衣服,黄金制的屋子,银子铺成的河流…… 但她见过了太多的薄情,太多的假意,她甚至早已不相信了爱情,更不相信男人。 他们只会在她的身上嗅,在她的身上吻,在她的身上颤栗。 这个男人,却用一个勺子、几碗粥,轻易闯入她的心扉,让她再次相信了爱情…… 觉得人生焕然一新,充满了意义与希望,她竟然……傻成了一个小女生! “我说过,他不会再来了!”那个守卫色眯眯地望着监牢里的女人。 他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不想告诉她,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女人才有可乘之机!否则,他一辈子也不可能碰到这么美丽的女人。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自己骗着自己,声音里带着哭腔。 “唉——我说过了!因为他一定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在笑她。 最后那次,也就是玉箫老仙大赦后的那一天,其实他是有意出去的,因为他要给白天羽制造机会。 他听到了他们第一次的对话,知道让一个有本事又有信用的人、欠自己一个人情,一定是件聪明事。 桃花舫的势力一直左右摇摆,谁都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什么。他想让白天羽欠自己这个人情,而白天羽是个聪明人,他也一定会晓得怎么还这个人情! 而很明显,白天羽那天一定得到了她,也玩腻了她! 女人总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时候,她就像救你绝症的一剂药,而一旦得到,她又如垃圾堆里的一块馊牛肉。 可风红笑却在想:得到什么?他究竟得到了什么?难道他真的是有什么目的才接近自己?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手段? 她风红笑可没少用这种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他白天羽——为什么不能? 守卫见她神情恍恍惚惚,已端着一碗粥进了牢房,这本应该是她的早餐,可现在早就凉了。 “不就是一碗粥么?有什么大不了?” 他蹲下身子,看着她那丰满的胸脯,舔舔干裂的嘴唇,伸出了勺子,不怀好意的一笑,“我来喂你好不好?” 风红笑低头看看那碗粥,又抬头看看那个人,跟白天羽相比,她竟觉得面前这碗粥与人、同样的肮脏与油腻,令人作呕? “你给我滚!”她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第180章 佛陀与金蝉子 田心握着手中的刀——屠狗刀! 她听樱子讲完一切,她的刀握得更紧。 天竺僧坐在那里,不动如佛!脸上的鬼面具凶相毕露,他感觉到了杀气。 分别源自谢洁如、沈三娘、田心……而最重的却是一只蝉。 可这三人之前从来都是没有杀气的,也许白天羽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胡不归却很淡,淡的依旧那么和谐,就仿如是大雄宝殿里的弥勒。 孙小青却在自责、担心,可她的悲伤却远胜杀气,因为她的身边还有未醒的阿飞。 柳生夫妇却有点说不明白,或许跟胡不归一样,她们都亲眼见到了那场景,所以便不再那么激动了。 而沈三娘又为了什么那? 人的情感总是闹不清的,连沈三娘自己也闹不清,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为花白凤,还是白天羽。 人的情感总有太多未知的定数。 “我们现在怎么办?”田心看着胡不归,她知道他现在已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依靠,没有了白天羽,又失去了花白凤,这把担子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 胡不归叹了口气,眼神却炯炯的,“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心情,但我们绝不能贸然行动,我相信白天羽!”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相信?”谢洁如胸膛起伏,满腔冲动,她现在只想冲过去,无论如何都想跟白天羽,花白凤死在一起。 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却有着一颗无比倔强的灵魂。 沈三娘却拉了她一把,“胡大哥说得对!等他说完!” 胡不归淡然一笑,“其实,老白那里比我们这边安全的多,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给他添乱!” 谢洁如又要反驳,田心也接了一句,“老胡说的对!我们千万千万不能再给他添乱了,她跟两位白夫人都是有勇有谋之人,那个丁小姐也不简单,反而是我们——” 孙小青看了一眼沉睡的阿飞,她知道他已成了累赘,如果他还醒着,可能一切将都是另一个样子。 “可我们总该做些事吧?”柳生又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大太刀,可那里已经空了。他不仅人残了、伤了,就连最趁手的武器也沉没在了大海中。 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樱子却仍在牢牢地依靠着他。 “的确有另一件事可以做!”胡不归淡淡地说了一声。 所有人都不禁抬起了头,竖起了耳朵。 “还记得昨天白凤公主说的话么?”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淡而从容。 “什么话?”樱子接了一句。 “就是……”胡不归忽然压低了声音,樱子听不清、不由便把耳朵凑了过去。 可胡不归却突然出手,一把将樱子扭转了身,撕下了她背后和服上的锦结。 樱子顿时花容失色,田心与柳生也同时出手想要制止他。 可有一个人更快,那是天竺僧。 一条独臂已接过胡不归递过的锦结,就地一滚,将它裹入了自己袈裟之中。 “胡大哥,你干什么?”樱子脸一红,气得一跺脚,一颗心怦怦乱跳。扶桑女子的和服紧连着衣带,这下把她的衣服都扯乱了,她不能不怪。 柳生静斋真不相信胡不归会做出这种事,一时间对他怒目而视,忍耐着自己的其它两把刀,不被拔出来。 田心见他把那锦结递给了天竺僧,知这其中必有缘故,反倒不再怪了。 胡不归委屈地抓了抓脑袋,“我也不想啊,是大师让我这么做的!” 那天竺僧却一动不动,将裹着锦结的袈裟横在膝上,默默地念动经文。 “他用传功入密的内功告诉我,樱子的包袱里有东西!” 所有人都为之一惊,樱子更是吓得打个寒颤,“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你快告诉我啊!” 可这时,屋外已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有人正焦急赶来,“佛陀,请手下留情!” 话音一落,那人已出现在门口,却是个气喘吁吁的女人。她脸上戴着一副蚩尤面具,赫然是生死场门口那个神秘女人。 “石兰?”沈三娘脱口而出。 石兰喘了一会儿,已摘下脸上的面具,花肌如雪,美若天仙。 她没有理会别人,而是直接跪在了那天竺僧面前,双手合十,“佛陀,小女子并无恶意,只是见船上有人用巫蛊之术害人,这才跟踪了这位东瀛姑娘!” “阿弥陀佛!”天竺僧宣了声佛号,“这金蝉子身上却无邪气,姑娘好自为之吧!” 说着,袈裟一抖,一道金光忽从那袈裟中的锦结里射出,回到了石兰手中。 “谢佛陀!”石兰磕了三个响头,才敢将那一道金光收回怀中的小盒子里,起身、回首对众人一笑。 胡不归也不由恍然,“这是——碧蛊金蝉?” 石兰颔首,“在下花苗圣女:石兰!” 沈三娘也笑,“也是断刀的第八位统领!”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因为前几日已听花白凤说过,所谓断刀其实就是魔教高丽的一支。 沈三娘道:“我想问你,你到底是听魔教教主的,还是听断公子的?” 因为她听花白凤说过,花宝会上马青阳听到过蝉鸣一事,那她一定也在现场,一定也知道了花白凤是魔教大公主一事。 石兰却一愣,摇着头道:“我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听那个魔头的,我跟魔教并无关系,我当然会听断公子的!” 沈三娘愕然,随后又想到,石兰虽知花白凤是魔教大公主,却并不知魔教大公主就是断公子。 石兰却接着道:“但即使我听断公子的,但也分他要害谁,要害白家人就不行,因为我也是白家人,白天羽是我大舅子!” 所有人都一愣,不知这门亲从哪认的,白天羽怎么就成了她的大舅子?连胡不归都满脸疑惑,可见她十分认真,又不像开玩笑。 沈三娘反而笑了,“因为她看上了白天勇,她要去桃花仙山的目的,就是为了白天勇!” 石兰顿时一跺脚,“说的什么话?怎么叫我看上了他?是我们互相看上了,这个缘分是跑不掉的!” 胡不归见石兰那天真的样子不由一笑,他跟木讷、敦厚的白天勇,还真是天生一对。便道:“石姑娘,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是白天羽的朋友,所以我们也算自家人了!” 苗人很多还保留着以母为尊的家庭观念,对家字更为重视,顿时喜笑颜开,“那当然了!” “可你刚才说船上有人用蛊术害人,又是怎么回事?” 石兰莫名送了沈三娘一个白眼,“是的,被这丫头绕来绕去差点忘了,那是琉球的蛊——妖蛸鬼将!” 第181章 妖蛸鬼将 “妖蛸鬼将?”所有人都用一种不解的神色望着她。 石兰点点头,“正是!世间有三大巫蛊之术,一是苗疆蛊术,二是暹罗降头术,三是琉球鬼将术。三者的本源都是九黎部落,但因传承不同,又都结合了各派的地域特点。苗疆是最原始的毒虫蛊,暹罗出现了饱受争议的血婴蛊。琉球四周环海,便出现了更为大型的海妖蛊。我刚才说的妖蛸鬼将,便是其中破坏力最大的海蛊之一!” 沈三娘道:“你的意思是说,刚才生死场上那些人,是被妖蛸鬼将控制了?” 石兰道:“正是!而且我们前几日所看到的所谓海神,其实便是妖蛸鬼将!” 田心一惊,“你的意思是说,那海神还没有死?” 石兰道:“当然!巫蛊之术只能用巫蛊之术来解,因为它虫生卵,卵生虫,生生不息,并不是用炮弹就可以摧毁的!” 胡不归皱了皱眉,“你的碧蛊金蝉是金蝉,那妖蛸鬼将又是什么怪物?” 石兰道:“蛸其实就是我们平常说的章鱼,它是一种章鱼蛊!” 田心一惊,“章鱼?就是鱿鱼?” 石兰一笑,“正是!” 胡不归了然,不由想起那天甲板上的怪蛇,还有今天生死场上蠕动的残肢。 樱子疑惑,“可你为什么要让金蝉跟踪我那?” 石兰只好坦白,“因为我想破坏这害人的蛊,可那天它出现时,我还没想明白这里的道理。可今天想明白了,那东西又一直没有露面,可惜我的金蝉又不能下水。见姑娘穿得是东瀛衣服,所以才让我的金蝉跟了来,想看看是否有迹可循!” 樱子摇了摇头,“我出生江户,也就是你们中土人口中的扶桑,跟琉球国是不同的!” 胡不归解释道:“的确!我们中土泛指的东瀛,其实是扶桑、虾夷、琉球等国的合称。他们略有相似,却又有着显着的区别。虾夷人本是扶桑最早的居民,可后来退居北方,与罗刹相邻,因此有部分罗刹传统。而琉球国大多是中土流民,汉姓居多,保留了很多中土文化特点!” 柳生静斋这时也插口道:“正是!如今扶桑正值战乱,相对来说,虾夷与琉球更为稳定,尤其是琉球国,正是一片繁荣盛景!” 他说到这,胡不归却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石兰听了一脑袋浆糊,不满的道:“哎呀,我不管了!反正就是跟错了人嘛!” 孙小青拉回了话题,“不过这鬼将术也太过邪恶了!” 石兰道:“其实并不是鬼将术邪恶,都如一把剑,掌握在善人手里便是善良,掌握在恶人手里就是邪恶。即使是最受争议的暹罗血婴蛊,也有人把它用于善途!” 谢洁如听这名字就觉得害怕,赶忙转移话题,“你的意思是——你的金蝉蛊可以破解那个章鱼蛊?” 石兰一笑,得意地掐起了小蛮腰,“当然!我苗家可是九黎之祖。而且这三家传承本来就是棒子老虎鸡,蛊术克鬼将术,鬼将术克降头术,降头术又克蛊术……只要它再敢露面,那我的碧蛊金蝉就有信心破坏它!其实如果是夏天,我也原本可以让金蝉蛰伏海面去等,可惜现在太冷了!”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不由骇然。 一只金蝉豆粒大小,竟然能破坏那么大型的巨型鱿鱼。如果再可以蛰伏,简直是无比可怖的东西,任你武功多高,火铳多快,也都是无济于事。 胡不归听到这,便不再继续卖关子,挑了挑眉毛,“好了,既都是自家人,那那个方法,我就可以继续说了!” …… 黑暗里那些噼噼啪啪的触手声正在慢慢减少,四处弥漫着一种腥臭的味道。 地上升起的铁栏即将彻底关死的刹那,金白银还是纵到了另一间地牢去。 她绝不会与其它女人同房,就像表达她绝不会与其它女人共侍一夫。 他们交换了之前的空间,金白银那里是亮的,而他们这边反倒成了暗的。 金白银在那昏暗的光影里坐着,仿如泥塑,不想出声。而另一侧黑暗中的三人,却是不敢出声,恨不得呼吸都加倍小心。 只有那噼噼啪啪声,如千蚁蚀骨、万虫孵卵。白天羽知道:他与金白银已彻底断情,或许将永远背负一个骂名! “啊——!” 子夜时分,金白银忽地一声嘶吼,寒冰过血,整个人捂着头躺在地上,在一堆残肢断臂间挣扎。 白天羽、花白凤、丁白云同时站起了身,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可却看得出她不断在正常与淡蓝间不断交替的脸色。 “白银!白银!你到底怎么了?”白天羽不断撕扯着栏杆,咔咔作响,在那恐怖的万蛆蚀骨声中响起一阵阵霹雳。 他可以劝自己放下这段感情,却抹不掉两人在一起的记忆。 “啊——!”白天羽一声大吼,又运起了浑身巨力,同时清泪也流了满脸。咔咔咔咔……腰间的脊骨再次发出一阵阵碎裂之声。 可忽地,他就倒了下去。丁白云正在他身后握着一根银针。 “你干什么?”花白凤推了她一把。 丁白云一下就撞在了那栏杆上,“我给他用了一点儿麻沸散,我不想让他成为残废!”丁白云流着泪,她也很委屈。 花白凤先是一愣,继而又抱住了丁白云,“对不起小丁,是我错怪你了!” 她也呜呜地哭了!其实她一直想哭,只是怕白天羽笑她小气,可是这种事她真的大度不起来,趁着这个由头,此时再也控制不住。 她现在心里很乱,从来没有过的乱,她甚至发现,也许丁白云在白天羽身边,远比自己更合适。 “没、没事的!”丁白云却有点不好意思,这算不算花白凤已经认可了她?可随即就是一声大叫。 “呀——!” 这个暗夜里已发出太多不合时宜的声音,花白凤借着那微光望去,她看到一颗花白的头颅,正咬在丁白云胳膊上,她有着一双蓝森森、如同鬼火的眼睛——那是金白银! 第182章 冰释前嫌 花白凤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一脚便向金白银头顶蹬去,金白银头一歪,立时晕厥过去。 丁白云拉回被咬的手臂,“谢谢你!”她的眸子里有一种感激。 花白凤破涕为笑,抹了抹脸上的泪,“我决定不那么小气了!他虽然只有一个怀抱,可毕竟还有两只臂膀!” 她的话让丁白云也一愣,随即已换上了一抹微笑。 二人将白天羽拉到角落里,眼前忽地一亮,竟是丁白云在贴身荷包里取出了一枚夜明珠,蓝莹莹的微光顿时将一方之地照亮了。 她刚才之所以没有拿出来,只是不想让金白银看到她们,激发出更多的敌意与憎恨。 花白凤掀起白天羽的衣衫与青藤带,丁白云刚把夜明珠凑上去,可却直接哭了出来。 原来他背上又有一节新的脊骨崩了出来,花白凤的泪也瞬间流了满脸。 “现在怎么办?”她知道丁白云是三绝老人的弟子,方法一定会比自己多。 丁白云道:“如今只好敷药,暂时包扎了!” 花白凤把白天羽交到丁白云手里,接过了夜明珠。丁白云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药膏,燃着火折子把那一团药烤化,轻轻敷在白天羽腰上,再用纱布仔细地包扎起来。 花白凤一直在一旁注意她的仪态、动作,不仅明艳照人,难得还心细如发。她很少承认一个女人美,但不得不承认,她跟白天羽也是一对! 丁白云见花白凤一直望着她,眼睛又一红,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姐姐——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抢了别人东西,可她却真的情不自禁。 花白凤却大度的一笑,她一旦决定了某件事,便不会再去纠结,这也是白天羽爱她的地方之一,反而拉住了丁白云的手,“我想——我们会好好相处的!” 丁白云明白了她的原谅,脸一红,也慢慢地松弛下来。 花白凤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环顾一下四周,“我想我们应该想办法出去,否则我们熬得住,天羽也熬不住,而且明天还说不定有什么事等着我们!” 丁白云昨天已听白天羽说了一些事,知道林仙儿不会善罢甘休,“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她也四处望着。 花白凤道:“桃花舫机关虽多,但说到底无非舱舱相连,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挖出去!” “可这里四处都是栏杆啊!”这里可能才是桃花舫最大的牢狱,四处如金白银那侧一样,都是坚不可摧的铁栅栏。相比之下,风红笑那间更像是个样子货。 花白凤却在地上敲了敲,“也许——这里可以!” 丁白云一愣,“这里应该是最底层了,下面会不会是大海啊?” 花白凤俯下身听了一会儿,“不像!而且他们不会傻到把地牢直接设计在船底,否则随便什么人挖个小洞,桃花舫都会立即沉没!” 丁白云觉得有理,轻轻点了点头。 花白凤“砰——”一掌印了上去,正是魔教最浑厚的大天魔手,可一股劲力之后,那地板只是微微一颤,她苦苦一笑,“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 丁白云却仔细观察了那地面好一会儿,“不!姐姐——好像有用!” 花白凤见她满脸兴奋,也低头去看。那地板上果真已出现了一条不易被察觉的细痕,她赶忙又出了几掌,可却次次如同石牛入海。没多久额前便已见汗,再难有那样的掌力。 丁白云这时却在一旁取过凤仪剑,在那些细碎的裂痕上挖了起来。凤仪剑乃是太后赐予丁乘风之物,丁乘风自己舍不得用,这才给了她这个妹子。 丁白云只挖了一会儿,便已听到了一阵剑刃刮在金属上的咯吱声。 两人仔细一看,花白凤叹道:“怪不得!这檀木之下有一层铁网,铁网之下又有一层檀木。这样几层叠加起来,既有韧性又有硬度,这桃花舫的设计者,果真是人间奇才!” 她竟也取过白天羽的刀,跟丁白云一同挖了起来。两人大概挖了半个时辰,终于沿着那些碎裂的地板,在上面挖出了一个圈。合力将那木板掀开,果真藏着一块铁网。 花白凤拿出铁网又敲了敲,笑道:“好在层数不多,不过这把刀不如你的剑,你要多费一些力气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那最后一层铁网终于被挖断,敲起来已只剩一层木板。 “成了!”花白凤兴奋地大叫,可刚要挥掌下去。 “嘭”的一声,一股巨力已将那最后一层木板击碎,带着四溅的水花,伸出了一条巨型的手臂。 两人慌忙一闪,丁白云一剑挥出,那东西已落在地板上,扑棱扑棱的在地面上蠕动着。 “海——海神!”花白凤已叫出了声。 丁白云可不知什么海神,低头看了一会儿,“什么海神?这……这不是鱿鱼么?” “鱿鱼?”花白凤愣住了,可仔细去看,的确相像,“可是——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鱿鱼?” 丁白云道:“我听我哥说过,天津卫就见过七八丈长的鱿鱼,大海里的会更大,有的甚至能长到几十丈!” 花白凤想了想,那天隐在浪花中的那张怪脸,“难道所谓的海神,其实不过是一只被驯化的鱿鱼? 她正想着,又一条触手伸了上来,丁白云挥剑又斩,那触手也不知伸上来多少条,丁白云都是一剑挥去,直到已渐渐没了动静。 丁白云此时已累得气喘吁吁,“这鱿鱼的触手怎么这么多?” 花白凤摇头,“也许是什么异种吧?” “可这条路又断了,根本下不去的!” 花白凤却想了想,“不——我非下去不可,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路!” 丁白云一听,连忙扯住她,“姐姐,不行!太危险了!” 花白凤却一笑,“怎么也是一死,与其明日你我姐妹相残,反不如试试!” 丁白云听到这,脸不由一红。 花白凤却继续道:“而且这鱿鱼刚才一直往上伸触手,想来一定是急于进食,应该正是无力的时候。现在不伸了,或许已经形同废物,正是除掉它的好时候!” 第183章 诡计连环 “还是谨慎一点好!”丁白云说着,便用凤仪剑挑来一个残肢,放在洞口边试了好一会儿,果真已没有触手再伸上来。 那洞口刚才经触手一撞,现在更加宽大、圆润。 她干脆直接把那残肢丢进去,趴在洞口听了好一会儿,只听到一阵落水的声音。 “怎么会有水那?难道下面是大海?可船底怎么可能连着大海?” 花白凤一笑,这个小妮子还真是谨慎,“你见过竹节么?” “竹节?” “是的,竹节如果其中只有几股注了水,是不会沉掉的!我听说郑和宝船用的就是这种结构,桃花舫的设计者一定也采纳了!” 丁白云十分佩服花白凤的知识渊博,又关心的说了句,“姐姐,下面太黑了,还是我去吧!”她虽然很害怕,但还是鼓起了勇气。 花白凤一笑,“天羽现在更需要你,你可以多抱他一会儿,我上来时一定很冷,到时可就没你的份了!” 丁白云听她又打趣自己,脸色又一红。 花白凤这时已褪去身上长裙,只留下肚兜与亵裤,那恰到好处的玲珑身段,在蓝盈盈的珠光下被染上一种别样的魅力。 丁白云又一阵脸红:怪不得羽哥那么喜欢她!即使她是个女孩,都不得不对花白凤着迷。 花白凤对丁白云一笑,伸出了自己的玉手,“把你的夜明珠给我!” 那水下一定凶险万分,花白凤比自己还需要光亮,丁白云毫不犹豫的把夜明珠递了过去。 花白凤将夜明珠配在腰间,脚尖儿轻轻在地上的银鞭一点,那鞭子“刷”的一声,不知为何那么听话,又活蛇般地缠绕到了她一条玉腿上。 她把头上配饰纷纷摘下,挽了个海螺髻,又拾起地上白天羽那把刀,鞭子在水中很难舞动,她必须多做一些安排。 一切准备妥当,这才冲丁白云一笑,“照顾好天羽!” 说完,已一纵身跃了下去。 …… 天字子号:震离兑。林仙儿身披蝉翼纱衣的肉躯,缠在花千树赤裸的胸膛上。 “你是说、你想——逃?”花千树淡淡地说了一句。 林仙儿立即以指挡在他的唇上,让他噤声。 花千树一笑,“我根本就不信他是什么海神,更不信他无处不在!那一定是一种我还不懂得的戏法! 林仙儿道:“反正我什么都跟你说了,刚才我又去见了他,他已经越来越过份了!” “可现在走,你不是前功尽弃了么?”花千树理了理她额前孟浪乱的秀发。 “总比搭上命的好,他的最终目的是桃花娘娘,我们现在还玩不起,他再这样搞下去,我怕迟早我们都会被他玩死!” “难道……你对那黄金城,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用指尖挑了挑她尖削的下颌。 林仙儿却魅惑地一笑,反用眼睛盯着他,“你知道么?太多的聪明人都是死于好奇!” “可我们的霸业呢?” 林仙儿的神色忽就诡异起来,“朱家的产业也许不如黄金城,但是——它更现实一些!” 花千树眼珠一转,“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仙儿这次反过来逗弄他的下巴,“别想瞒我!难道——你就不是么?” 花千树一叹,“看来,那两个人是要出手了?” “不——你最好说一个!因为你这样,很容易让他的功力大打折扣!” 花千树一笑,“好吧!他要出手了?” 林仙儿点头,“可即使是他!也未必就一定能从白天羽身上取走东西,是你女儿该出手了!” 花千树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林仙儿神秘地一笑,“其实……他们在桃花舫上任何一处,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知道……你女儿,现在可以拿到那把刀!” 她的手,温柔地在花千树胸膛摩挲着。 花千树一点儿也不惊讶,毕竟这样一艘奇异的船,已经带给他太多震撼。 “你是想……” “当然,她拿到了那把刀,我们可以一起走!否则……你知道结果的!” 花千树的眼睛不由深邃起来,“你真行!连我女儿都要算计……” 林仙儿一笑,“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她不重来都是你的棋子么?” 花千树的眼神却隐隐一冷,又过来挑她下巴,“还是你厉害,连桃花菩萨和海神——都成了你的棋子!” 林仙儿咯咯一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她一翻身,已将花千树压在了身下,“我在厉害!也没有你厉害,因为除了你……没人会让我这么满足!” 她的眼睛极具挑衅意味,不管是花千树,还是东海玉箫,依旧是她的裙下之臣。 …… 花千树走后,林仙儿从内把门拴好。来到化妆台前,从下面的柜子,取出一把钥匙。她又走到另一边的柜子前,用那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小盒子。 刚一打开,那里面便伸出一只手臂,接着又是一只,然后便是一整个的头,那是——龙小云! “委屈你了!”林仙儿马上把他拉出来。 龙小云出来,坐在桌前的一只圆凳上,呷了一口酒笑道:“怎么都是一群榆木疙瘩!” 林仙儿道:“那是他们不知上官金虹是怎么死的!” “死于——好奇心!” 林仙儿点头,“是的!所以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们必须回去取出这笔财富,与帮主两相汇合……” 她那眼睛显得有点炙热,“可以——与整个江湖宣战了!” 龙小云道:“从神刀堂开始?” “当然!为了找到这笔财富,你居功至伟,又受了那么多苦,关东——一定会是你的!” 龙小云一笑,“也许——还有花白凤?” 林仙儿没有言语,只是一笑,眼中却射出了一股阴毒色彩。 …… “抢船?”当胡不归主意说出来之后,所有人都一愣。 胡不归笑道:“当然,白凤公主之前的主意还是有用!玉箫道人之所以能在船上为所欲为,无非是因为他船上的补给,还有牵星引,大炮当然也是一个原因!只要我们能抢了那艘船,马上就能反客为主,白天羽——自然就有救了啊!” 第184章 恶斗海妖 几人一听,深觉有理,不仅是个好主意,而且可以一劳永逸。 “对,就这么做!”柳生攥着拳,虽然他有伤,可现在他们这一伙,已经只有两个能动的男人了。 胡不归知道他又想毛遂自荐,却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情我们两个做不得,必须要女人!” 沈三娘点头道:“没错!玉箫道人十分狡猾,你们两个一露面,他那些女弟子就会加倍小心,即使把船凿了或炸了,也不可能让你们得到!” 樱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乔装混到船上?” 沈三娘点头,“玉箫道人最近在船上收了几个新弟子,而且都是紫衣绿带,戴着面具。我们只要扎一条绿带子就很容易蒙混过关!” 几个女人眼睛都是一亮,可接下去沈三娘又道:“不过她们每次上船前,都会吹一支调子……” 胡不归点头,“正是这样,他每天早上都会吹那调子,唤船来取一些酒食。你们只要记住那调子,再混上船就行了。只是人太多难免会被怀疑,我们只能选两人——可这两人却不好选!” 几个女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人,不仅武功要高,应变也要快。 沈三娘虽然聪明,可武功却不行,谢洁如武功虽高,应变又差一些。而玉箫那些弟子中,又没有田心这样的体型。 说来说去,符合标准的也只有一个孙小青了。 “我可以去呀!”石兰这时却突然自告奋勇。 胡不归一笑,其实他等得就是石兰这句话。因为花苗圣女的武功应该不差,而且即使她的应变差一些,凭借那防不胜防的碧蛊金蝉,也完全有转败为胜的可能。 孙小青已站了起来,“那就我跟石兰姐姐一起去!” 沈三娘知道自己的武功,去了也只能是个累赘。可如果孙小青走了,她又将单独面对阿飞,她不想让孙小青再有什么误解,便也站了起来。 “其实……其实我也可以的!” 可还没等孙小青说话,胡不归却先摇了摇头,“你不行的!她们的船也不小,你们四处都不熟悉,这就增加了很多风险,而玉箫老杂的弟子武功都不弱,你是下下之选!” 胡不归虽没见过沈三娘出手,但他对天下武学的了解虽不如孙家,却也很有心得,一看沈三娘的体态,便知并非是艺高之人。 孙小青这时却拍了拍沈三娘的肩膀,一笑,“就这么定了!我和石兰姐姐一起去!”她又转头看着沈三娘,声音也变得更加温柔起来,“阿飞——就交给你了!有你照顾他,我比谁都放心!” 沈三娘的心一阵狂跳,可看了一眼满脸诚恳的孙小青,又低下了头。 孙小青这时却已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盒子,“这里有丁白云留下的人皮面具,透气性更好一些,你可以换上它!” 现场除了沈三娘和谢洁如,没有人知道她们真正再说什么。虽然他们都觉得沈三娘一直戴着面具有点怪,但女人总有自己的心思,他们不想、也不便多问。 胡不归道:“看来,我们必须要有一个更详细的计划!” …… 她如一只啄鱼的鱼鹰直向那水中射去,昏暗的环境瞬间被她腰间的夜明珠照的通亮。 可就在她即将入水之时,那水中突然泛起一个巨大浪花,浪花之中又藏着一朵极其妖艳的鲜花。 的确是鲜花,粉白相间的花瓣,带着红色斑点的花纹,那花瓣有好多,却似乎被人撕破了。 正中间是鲜红的花房,花房上带着白森森的花萼,这样一朵鲜花,不得不让人着迷。 可花白凤却已毛骨悚然,因为她认出了这朵花,正是上次那个怪物的嘴巴。可它却比之前小了几号,应该是幼崽一类的东西。 这怪物真是狡猾,刚才一直未动,原来是在守株待兔。 花白凤腿上的银鞭一抖,立即挥出一丈,正打在那花瓣与花房相邻处,啪地一声脆响,顿时冒出一股蓝血。 打它这一下还只是其一,随即已仗着这一鞭之力,直直向上弹去。 那怪物此时也突地睁开了眼,那眼睛射出两道蓝光,足有锅盖般大小,而与它巨大的身体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花白凤心中一阵恐惧,她即使千算万算,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却仍没想到它会有守株待兔的心机。 那怪物见猎物没有上当,而且还击伤了它,一时间更为暴怒,无数的触手下意识地从水中伸了出来,直向半空的花白凤抓去。 他那触手的尖端虽然都已被丁白云斩断,但剩余的部分却仍有几丈。 花白凤人在半空一扭,这却是她的轻功绝学:无相无色身。 这套身法当真美妙绝伦,竟犹如仙女漫步,直接凌空飞渡十余丈。手中银鞭又已向后一挥,瞬间又扫落了无数的残肢,而她整个人也扑通一声落到了水里。 她的银鞭已然重新卷回到腿上,手中倒抓着白天羽那把刀,忙向一侧游去。她自知在水中绝不是这怪物对手,试图寻找墙壁。 那怪物也被想到这看似渺小的生物,竟如此厉害,可惜它被斩断了触手,战力也大受影响,只好用那些受伤的触手在水中一蹬,穷追不舍。 花白凤水性极好,但终究不如水里的畜牲,好在看着一边的墙壁近了,腿上的银鞭又已到了手上,直向那墙壁射去。 她那银鞭的鞭梢儿有个月牙形的利刃,那锋利的刃口立时咬住墙壁的木板,她又借着这股力量跃出水面,手中刀回手又是一斩,立时又削落了几根触手。 她此时脚已蹬在墙上,心中暗道:成败已在此一举!忽地一掌翻出,却是把浑身气力都用在了这招——大天魔手上。 她虽之前并非专精这套掌法,可近来受那高僧点拨,威力却也不容小觑! 怪物正蹬着触手而来,这一掌不偏不倚,正印在了它的两目之间。一阵巨大的水花翻涌,那怪物已直朝水底沉去。 花白凤心中大喜,人也同时落在水面,手中刀一扬,已如人鱼般向下追去。 那怪物恐怕死也不会想到,会被这样一个渺小的生物打得狼狈不堪。 花白凤手中持刀,眼睁睁看着便要追上,却见水中忽地翻起一阵阵气泡,那怪物竟从身体中喷出一股东西,四周的清水顿时变得漆黑。 她心中一慌,连忙向上蹬水,两只玉足仿佛瞬间便化成了人鱼的鳍。 一阵水花,修长的颈子已探出水面,可却忽然觉得双脚已被什么缠住,直将她用力向下拖去,花白凤喝了一口浊水,只能挥刀向身后一通乱斩。 可经她这一番折腾,每次都耗费全力,此时气力已明显不济,心中暗道:天羽,我们只能来生再见了! 第185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花白凤万念俱灰,就在准备放弃之时,那缠住她的东西突地剧烈一抖,竟然松开了她。 她赶忙借机上浮,可一出水,便看见了一支竹筏,一个人正手持竹竿驱赶那怪物。 “爹——”她惊叫出声,不知花千树怎么一下就出现在了这里。 此时四周亮了许多,她身下的水位正在急剧下降,她向光亮处一望。那直立的墙壁上,竟有一个水闸。水闸之上猿攀着无情子,他手握竹篮,正把手中的一些活鱼不断向那怪物抛去。 水闸之下,则是一个巨大漩涡,想来水流就是从那里泄出去的。 又是机关? “愣着干嘛?还不快上来!”花千树一声急吼,正从竹筏上伸出一只白手。 那怪物也正被无情子抛下的鱼吸引着,正游向那个漩涡。 花白凤没有办法,只能去握那双手,可两手一接,手心便是一阵刺痛,明显藏了药针,一阵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哪里还有半分力气? 花千树一手将花白凤拉上竹筏,另一手的竹竿却正挑着白天羽那把刀的环首。 这空间中虽一侧已是亮的,可另一侧却还是暗的,那上面的棚顶上正透着一束微光。 花千树冲那露着微光的孔洞一笑,自顾自的道:“你已经拿到了想要的,没必要再跟他缠下去了!” 然后,又捏起嗓子模仿花白凤的声音,回道:“我知道了!” 她看到那孔洞上的微光晃动了一下,这才满意的一笑。 …… 白天羽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金白银、花白凤。她们在无数的残肢断臂中厮杀,他看着她们愤怒与憎恨的脸,却只能无力地握着那把刀,左右纠结,不知如何抉择? 即使刀头舔血惯了的一代枭雄,也有他心里的结。 “凤儿!凤儿!”他一手抓住了丁白云的手,整个人马上就安定下来。 他们此时是靠近金白银那侧的空间坐着,金白银还在昏迷。丁白云心中有数,她会昏迷好久,因为她沾了自己的神农血! 可惜这个秘密,她会永远藏着。否则她在钟楼的昏迷,还有发作的那颗春药,她就无法解释…… 丁白云满腹心事,借着对面透出的微微光亮,看着白天羽亦真亦幻的脸。 她按着花白凤的嘱咐,一直都在抱着白天羽,可他口中呼唤的,却依旧是花白凤的名字。 白天羽握着那只小手,那只同样温暖、柔软的小手,可没多久,他就感觉哪里不对?不是她的手不够美,也不是她的手不够热,只因为他已太熟悉那双手,已经快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他忽地惊醒,一把推开了丁白云,丁白云又重重撞在了铁栏上,“你是谁?凤儿那?” “我……”丁白云心中一酸,从来没有过的酸,她不知怎么回答,不是因为她忘了自己是谁,而是她觉得答出来会痛,最终只能变成,“她……她走了!” “走了?”白天羽显然没弄懂这句“她走了!”是何意?一扭头,正望见地上那眼黑黝黝的洞口,毫不犹豫地便跳了下去。 “哎——” 丁白云一个没拉住,他的人——就已经消失了! 这一层的高度绝不亚于上一层,好在这次他是一个人跳下来的,但还是牵动了腰上崩裂的脊柱,一时间苦不堪言。 “凤儿!凤儿……” 黑漆漆的空间里,只有远远一侧亮着一盏孤灯。此时地上的水大多已流干,只存有少量积水,四周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腥味。 难道是血?白天羽顿时慌了! “凤儿!凤儿!你在哪?快回答我……” 这个男人一瞬间又没了神,跟上次在甲板上呼唤金白银一样,所有的冷静与分辨力,全已荡然无存。 “凤儿!你别闹了!我会害怕的!”白天羽竟然说出了他会害怕?传到江湖去,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可他却真的是在害,怕得眼泪都已流了出来。 丁白云此时也已从洞口落下,只是她没想到下面已没有了水,一个收势不住,便崴了一下脚。 白天羽借着那昏暗的灯光,将那水在白衫上一抹。没有颜色,说明那是透明的水,而不是血,这才稍稍有些安心。 他刚才是被梦境影响,睡懵了!此刻才渐渐回忆起了一些事,捂着头痛欲裂的额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丁白云却已拖着痛脚,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她……她跟她爹一起走的,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安全?安全就好…… 这时白天羽已缓和下来,这几天已经历过太多的事,每一睁眼都有新的变化,他刚才不知怎么就神经失常了,“对不起啊小丁!”可随即才醒悟到:她爹?花千树?可他怎么会来? “没……没事的!”丁白云忍着腿上的痛,心上的痛。白天羽的话像一剂不对症的药,也许不加那句“小丁”,可能会有更好的效果。 白天羽这时发现,他腰间的刀没了,“我、我的刀那?”他望着透着微光的头顶。 丁白云的眼睛眨了眨,“被……被她拿走了!”其实她本想加一句:为了除掉那个怪物!可嘴唇只是动了动,竟鬼使神差的没有说。 “拿走了?”白天羽的声音有些疑惑,表情也有些疑惑。 “你可以先用这一把!”丁白云忽从身后取出了一柄弯刀,被远处那微光一闪,顿时刺得白天羽眼睛一痛。 这是他之前用过的那把刀,他还用这把刀使出一记“神刀斩”,斩在了那精铁铸成的铁栏上,掉了下去,又被丁白云捡了回来。 只是当时斗场太亮,显不出它的光泽,此刻却映得如同一面镜子,把眼前一切照得通亮。 “神刀无敌……不能没有刀!丁白云又道。 白天羽接了过来,可此刻竟见他刃口完好,没有一点损坏,竟是一把天下稀有的利刃。 四处皆暗,只有刀光,那刀刃上的几个小字就格外显眼,“小楼一夜听春雨?”他默默地念了一声。 他没有多想,已然站起了身,“既然她可以出去,我们一定也可以!”说着,已一把扶住了瘸脚的丁白云,却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那棚顶。 丁白云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一定是想到了金白银,便道:“这个舱大了太多,明显是上面所有舱的底部……而且直上直下,没有墙壁,我们攀不上去的!” 白天羽叹了口气,“只能从长计议了!”心中却道:白银,我会回来的——等着我! 第186章 智破天下第一剑 白天羽扶着丁白云向那盏孤灯走去。 没多久,便也看到了那个水闸。丁白云不由欣喜,“你看!”她往木墙下方一指。 如果是平时,他们还真很难发现。但此时海水刚泄,那肉眼本不易察觉的地方,却明显能看出那两条木板上,一干一潮的界线。 白天羽点头,“但这里海潮声太大,应该是大海,而且——他们走的是这里!” 他朝墙壁高处一指,那上面还隐隐地留着两个脚印,显然刚才花千树便是从此出去的。 白天羽心中暗暗发誓:花千树、林仙儿、东海玉箫……我要跟你们有个彻底的了断。 他突地凌空而起,用手中弯刀朝着墙壁一刺,已借力反弹而起。如此三次,突地出刀,“哐——”一声,那一刀已不费吹灰之力,竟直接斩开了一道暗门——透出了一束光。 看来就是这里了! 白天羽心中一喜,手又搭着那底沿,回头冲丁白云伸出一只大手,“你可以么?” 如今有了墙壁,这已不算什么障碍,丁白云的轻功也不差,便点了点头。仿着白天羽的样子,也凌空而起,以手中凤仪剑弹了三次,恰好抓住白天羽的一只手。 两人身形一纵,随即便见了天日,可还没来的及高兴,却一瞬间都愣住了。 因为他们同时看到了一个怪东西。 如果说他不是鬼?你又实在说不出他是什么。因为他一张蓝莹莹正在闪烁的鬼脸,一条胳膊长,一条胳膊短;一会儿是男,一会儿是女;一会儿是一个,一会儿是两个…… 竟然跟风红笑说的一模一样,难道他们竟无意间进了望海楼? 丁白云吓得直接扑进了白天羽怀里,而白天羽却在冷冷地看着他。 许久,才说出了一句话,“别装了!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应该是珍珠城主兄妹!” 珍珠城主四字一出,那鬼果真不再变了。已突然一分,又变成了两个。一个是男,一个是女,两人长的一模一样,只是男的右臂比左臂长,女的左臂比右臂长。 而他们又分别以短臂持长剑,以长臂持短剑。这样一来,不仅相互弥补,还练成了天下第一的剑法,绝无水分,真正的天下第一剑! 筷子岛珍珠城主兄妹,本是一对龙凤胎,声名不仅远在狼夫狈妇之上,甚至还在李寻欢之上。 据传他们的联珠四百九十剑,天下无人能破。非但不能破,而且没人接得住,就连百晓生都忌讳莫深。 如果将他们排上《兵器谱》,那将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可他们不仅不能算一个人,而且还要算四个人。 那一男一女同时一笑,又同时道:“你这小子倒是有点见识!”女的停、男的道:“我是欧阳左!”男的停、女的道:“我是欧阳右!” 他们的名字很简单,一左一右。而无论笑声还是语言,都是严丝合缝,丝毫不乱,就像出自一口,发自一心! 此时他们也在同时观察白天羽手中的弯刀,似乎对它深有畏惧,“你又是什么人?”两人又同时问。 但只问了白天羽,并没把丁白云放在眼里。 白天羽道:“我是白天羽!” “哈哈哈哈哈……”两个人同时笑,又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他说他是白天羽,哈哈哈哈哈……他是白天羽?”又同样扬起头大笑,既像是相互调侃,又像是自言自语。 白天羽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又同时一敛,女的问:“听说你自称是神刀无敌?” 白天羽一点也不否认“没错!就是我!” 两人又道:“你可知我们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么?我想我们应该较量一下!” 丁白云心中却暗叫:不妙! 因为珍珠城主的大名,天下无人不知,可白天羽的脊柱却已受了重伤,两方如今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丁白云刚想出去接战,却被白天羽伸臂一拦,淡淡的道:“我的确很想跟天下第一剑较量,但却并不是你们!” 两人刚要发怒,又同时一愣,“为什么?”那表情一放一收竟也完全同步。 白天羽一笑,“因为你们是天下第二剑那?” 两人又一愣,“那谁才是天下第一剑?” 白天羽摇头,“这天下没有天下第一剑!” 两人一愣:“没有天下第一剑?我们就应该是天下第一剑!” 白天羽却摇了摇头,“不不不!你们只能算天下第二剑!” 两人怒道:“你胡说!为什么没有天下第一剑,我们还是天下第二剑?” 白天羽一扬眉,“那你们告诉我——你们两个,谁是天下第一剑?我只跟天下第一剑比!” 两人又一愣,“我们两个是一个人,不分彼此!” 白天羽一笑,却已迈步走了出来,摇了摇指头,“错错错!我们是我们,我是我!如果是你们两个人,只能叫天下第二剑!” 两人已怒火中烧,吼道:“不——天下第一剑!” 白天羽便又重复那个问题,“那你们谁才是天下第一剑啊?” “当然是我!”两人同时说到,又同时看了对方一眼,怒道:“不!是我?”然后,就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 丁白云一愣: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随即,欧阳左、欧阳右也迅速冷静了下来,“你在骗我们,因为我们就是一个人!” 丁白云开始不懂白天羽的用意,也不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此刻却也看出了他们智力不健全,便也走了出来。 指了指白天羽,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两个是一个人么?” “当然不是!” “那你们两个是一个人,我们两个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人?” “这……” 沉默,许久的沉默。 白天羽哈哈大笑,又凑近了一步,“你看!你们只能做天下第二剑,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天下第一剑!” “不!我们就是天下第一剑!” “不!我才是天下第一剑!” “不,我是天下第一剑!”欧阳左、欧阳右顿时吵得不可开交,声音、表情已不在同步。 而就在这时,白天羽出刀了,那弯刀雪亮,照出了他赤红的眸子。 一刀撩起,斩向欧阳左,一蓬鲜血;一刀回撤,诛向欧阳右,又是一蓬鲜血。 “咕噜噜……”两颗头颅已滚落在地上。 第187章 门上的铜锁 闻名天下的天下第一剑:珍珠城主兄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倒下了。 白天羽收刀,仅仅一刀、一出一收,却已满头大汗。 因为这看似寻常的一刀,却决不能有一点马虎,不成功则成仁!所以他拼尽了一生刀口舔血的经验与仅存的力气,已绝不可能再挥出同样的第二刀。 白天羽退了一步,丁白云连忙将他扶住,白天羽摇头道:“如果不是我现在已强弩之末,我真不想用这种办法杀了他们!” 丁白云也觉得可惜,“可是心理战也是战斗的一部分,可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们兄妹心意相通,想法都一样,所以才能练成这天下第一剑,根本就无法破解。我是抓住了他们这个特点,故意制造分歧,使他们不去在顾及彼此,剑法威力也就大打折扣了!” 丁白云皱眉,“仅仅是这样?” 白天羽苦苦一笑,“据传筷子岛出生的人都是孪生兄弟姐妹,如果不是,就会被视作怪胎而弃养。所以为保血统纯粹,大多都是近亲结婚,智力也就不怎么高。而欧阳家作为一岛之主,我猜大多也是这种方式,所以两者相加,让我觉得值得冒这个险!” 丁白云心中暗暗钦佩,这种状态下还能如此冷静,怪不得大哥那么目空一切的人,提起白天羽都是赞不绝口。她也绝不为自己所作的决定而感到后悔:因为天下,只有这样的豪杰才能配得上自己。 正在丁白云心事重重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声音,“城主,送饭来了!” 两人一惊,原来他们已经忙了一夜,不知不觉已到了早上。 “放在门口!” 欧阳兄妹竟又开始说话了,白天羽吓了一跳,可随即才发现那是发自丁白云之口。 “我今天胃口很好!”欧阳右的声音,“我很想喝点酒!”欧阳左道,“你们的饭菜够么?”两个人同时道。 白天羽一阵愕然,他虽然知道大多易容高手都会伪声,但能同时发出两个人的声音这种事,他之前还没见过。 “城主放心!现在船上人少了,绝对丰盛,绝对足够!” “好!那你们下去吧!”又是两个人的声音。 “是!”听那个人的脚步似都已经走出去了,可又突然停了下来,“对了城主!别忘了,今天又该给那个人吃药了!” 那个人?吃药?白天羽和丁白云同时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欧阳兄妹之前守着的那扇大门,上面赫然挂着一个巨大的铜锁,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 “我当然不会忘!不要啰嗦!”丁白云又模仿两个人的声音。 “是是是!” 那人这才慢慢地走远了。丁白云听外面没了声音,这才出去取来了酒菜,果真丰盛,竟然还是桃花舫刚起航时的规格,而且还有两坛珍品桃花酿。 丁白云正心下高兴,可一转回来,却见白天羽正盯着门上那个巨大的铜锁发呆。 “羽哥!”丁白云赶忙叫了一声。他应该休息了,也应该进食了,最关键的是——她要重新看一下他的腰伤。 白天羽一笑,“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莽撞,这次我——必须调整好状态!”接连不断的变故,实在已让他筋疲力尽,谁知打开这个锁,又会遇到什么? 而且他也明白:这次再出去,将意味着与林仙儿、花千树……彻底摊牌! …… 这是最近几日桃花舫上最平静的一天,因为所有人都似乎也习惯了,晚上干活,白天睡觉,当然更是因为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晚上往往可以遮掩他们要做的事,而只有一个人却还在苦苦守候——那是风红笑。 已经第三天了,该来的早该来了,而没有来的,也一定再也不会来。 “他呀!又跟武林七娇中的丁白云搞上了!花白凤的魔教、丁白云的官家……他连出生入死的结发妻都会抛弃,又何况是你?”他只是没有明说,何况你桃花娘子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守卫又送来了牢饭,最近船上人减少了,每个人分配的食物也相对多了。 风红笑看着桌上的食物,守卫放下就要走。 “等一下!”风红笑却叫住了他。 守卫回过头,看着满脸泪痕的风红笑。 “你喂我!”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哎——”那守卫的眼睛一亮。 人一旦爱的时候,别人喂她粥的时候,便是一种恩赐。而人一旦恨了,别人喂她也变成了一种施舍。她更不可能把这么美好的施舍留给一个人,成为他四处炫耀的手段,而却成为自己永远的憎恨。她要摧毁这种美好,有时候,摧毁也是因为爱的太深。 爱的太深往往是可怕的! 就像如今的丁白云,她抱着白天羽,可白天羽却背对着她。她又在药物中掺入了麻药,他睡得很熟,甚至有了微微的鼾声。可她却睡不着,一直瞪着黑漆漆的眼,盯着他的颈后。 他梦里,是花白凤?还是金白银?究竟会不会有自己的影子? 她从前绝不认为自己可以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可谁让自己迟到了?所以为了这个男人,她竟打破了自己心中的壁垒。可即使这样又如何呢?她突然发现:花白凤是错误的,爱情本就是不能分享的。 她说的不对!他虽然有两条胳膊,但心、却只能有一颗! 但男人都是善变的,既然花白凤能让她忘了金白银,自己为何就不能让他忘了花白凤那?而且她知道,她是爱自己的,至少是身体! 舱外又是一个好天气,这几天都是好天气,只是桃花舫中正在酝酿着各种阴谋…… 人比大海渺小那么多,却偏偏又复杂那么多。 后来桃花舫中死了一个人,一个监牢的守卫,他是裸身而死,衣裤还沾了一片落红,谁都搞不懂…… 可这时谁都顾不上他了。在如今这乱七八糟的桃花舫,连明面上的人都顾不上,谁又会去在意一个守卫呢? 风红笑却把一只灯芯接长,连在了牢房中的一堆干草之上,她又把剩余的灯油全都泼在那堆干草上。 她笑着:白天羽,你无情,就休怪我不义! 再之后,这个人就彻底在桃花舫上消失了…… 下午的时候,丁白云睁开眼睛,她见白天羽早已睡醒了,他正握着手中那把弯刀,盯着那把铜锁。 刀光一闪,那铜锁便落在了地上。 第188章 胡不归的嗜好 胡不归又在钓鱼,跟以往一样,只是少了白天羽,他显得有点寂寞。 最近天气也很好,风平浪静,他收获颇丰。 也许是天气变暖了,而船驶向的方向也越来越往南,所以很多人都脱了棉衣。 天空很蓝,风向很顺,萧瑟也不再是一直领航,只有在关键时才会适当绕到桃花舫之前。 如今两船并驾齐驱,一红一绿,在碧蓝的海天之间杨帆逐影,煞是好看。 这时,甲板上走来两个姑娘,她们的身条都很好,一身紫衣,腰束绿带,都戴着一副面具。 她们冲胡不归施了个眼色,一个女子便从腰间掏出了一管箫,吹了几个奇怪的音符。 两船速度相当,也不需减速、抛锚,之后便自那萧瑟上抛来一根丝带,如从前的样子搭起一座浮桥。一个踏桥而过,一个又被另一个扯上了船。 胡不归偷偷地笑,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可就在那两个倩影刚刚进了萧瑟的船舱,桃花舫的甲板上又传来了另一阵脚步声。 这时还能出现在桃花舫的脚步声已经很少了,不仅是人已死的所剩无几,更因为他们已厌倦了海上的风景。 一片单调、一片苍茫,没有尽头…… 胡不归只看了一眼,冷汗却冒了出来。因为那是东海玉箫,带着她的一班女眷。 之前死了七个,如今是后凑的,也不知是不是锣鼓班子拿不出手,曾经那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乐声,也早已经停了。 胡不归挠了挠头,心中暗骂:这老杂毛什么时候出来不好?偏偏要赶这个时候? 他之前可从没这个时间出来过,好在石兰与孙小青已关了舱门,只盼着这老杂毛不是要上船才好。 可他越不想什么,却偏偏要来什么。玉箫道人到了船舷边已停下,冲几个女弟子一挥手。 胡不归心下更急,如果这下露馅了,可就一切都失控了! 就在玉箫道人刚把那个女弟子抛出去的时候。胡不归鱼竿一抖,嗖的一声,鱼钩挂在那女人衣领上,又活活把她钓了回来,直接扔在了甲板上。 玉箫道人一愣,骂道:“你这疯子,也想寻贫道晦气?” 说着两手齐出,“噗噗”又扔出两个,胡不归鱼竿又出,嗖嗖又是两声,两个女人一阵扑腾,却又被钓了回来。 胡不归笑道:“老杂毛,我是看上了你家女眷,想娶几房回去做小!”其实他就是诚心捣乱,想给孙小青和石兰争取更多的时间。 “你大胆!” 玉箫道人还未搭腔,一个美眷已娇斥一声,那十六个手持各色乐器与舞带的女眷,已迎面而至。 胡不归平时不下重手,但他心知此刻若不下重手,休想留住她们,反正她们这些人中也没什么好人。 想着迎面便是一掌,一个女子立时吐血毙命。 那些女眷仗势欺人惯了,没想到这疯子武功这么高。而玉箫道人却没想到胡不归竟上来就下杀手。 一时间杀心陡起,玉箫在指间一转,“我让你偿命——布阵!” 他布阵二字一出,那十五名女子已分别列好,缺的一位却由玉箫自己补上。 玉箫道人箫声骤起,胡不归一直防着那劳什子阵法,却忽略了耳朵。 他脑中某根神经似乎被什么击中,一时间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大海还是那个大海,只是船已不是了那个船。这里已变成了一个沙滩,白色、夏季的沙滩,沙滩上是郁郁葱葱的椰林。 海风徐徐吹着,椰林沙沙响着,海鸥在头顶嘎嘎的叫着,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那么惬意。 胡不归甚至已忘了自己刚才身在何处,仿佛半梦半醒,猛地揉了揉眼睛。 可还是那个场景,他本来光着脚,现在甚至能感觉到那沙滩的白沙在烫脚,怎么会这样? 忽地,身后一阵水声,他马上回过头,却见那海水中正有一个女人钻出来。 她头发是湿的,她那单薄的衣衫也是湿的,那衣衫就那样紧紧地贴在她曼妙玲珑的躯体上。 她身上的水珠如珍珠般滑落,从头发到胸脯,再从胸脯到腰身……之后,他就看到了她鱼一样的尾巴! 胡不归吓了一跳,马上后退一步,可身后随即又传来了一阵流沙声。他一回头,又看见了一个个从流沙中钻出的女子。 她们的身体都是沙做的,从那仿如瀑布般的头发上不断的淌着流沙,可身材却那样的凹凸有致,面容却又那么的精致。 “过来呀!”那些女子媚笑着,一声声仿如莺歌燕舞。 胡不归却不自禁地有些害怕,便又退了一步。可身后那条人鱼已经欺了上来,趴在他的肩上,贴在他的脸上,从湿漉漉的头发上滴着水。 “我好看么?”她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吹着气,带着一股海风的咸潮味。 胡不归如醉如痴,眼神已经涣散,“好看……你个鬼!” 语毕,他腰中竹剑已出,身后顿时一阵尖叫。而胡不归也蹬蹬蹬蹬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音魔夺魂阵又散,而且又死了一人! 玉箫道人怒道:“怎么回事?” 胡不归也怒道:“你他妈不知老子喜欢胖子么?” 他心有余悸,又有点回味无穷…… 可惜那些在别人眼里美好的画面,在他眼里却如同鬼魅。如果这是十六个如同田心那样的胖子,他肯定会堕入温柔乡,可惜玉箫道人却搞错了他的嗜好。 一个女眷已被胡不归竹剑刺破头颅,倒在甲板上,这阵却再也布不成了。玉箫道人忍无可忍,便道了声:“杀——” 他“杀”字一出口,那些女眷再次欺身而上。 胡不归只怕她们上船,手下绝不留手,“噗噗噗噗……”转眼间便已躺下七个。 玉箫道人只知白天羽,却不知胡不归,正看得胆战心惊之时,突然就听那船上响起了一阵流星火箭。 胡不归心中喜道:得手了! 田心、谢洁如、沈三娘已同时从货舱中杀了出来。 玉箫道人见对方来了帮手,也顿时叫了声,“撤!” 那些女子真是训练有素,一个被玉箫道人抛了出去,搭起浮桥,其余纷纷留下应战。 胡不归心道:可千万不能让他上船! 见玉箫道人踏桥而去,便也跟着上了浮桥。二人眨眼间在桥上拆了二十几招。噗——一掌,玉箫道人已被胡不归击在甲板上。 可同时,萧瑟上“砰砰砰砰”响起一阵火炮,那炮弹却是向桃花舫射去。 第189章 闰二月 那铜锁开了,拉开大门,他们看到了一个女人。那是一个盘坐在一方矮几前的女人。她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正在饮酒,一身怒红的鲜衣,正望着他们。 她单臂伏案,耸起的肩头如连绵的山峰,如果花白凤是一座雪山,那她便是一座令人朝拜的圣女峰。 “风红笑?”白天羽默默地喃喃了一句。 “你们见过阿笑了?”女人淡淡的道。 白天羽立即又感觉不是,因为她们的确有一些像,可风红笑是一种妖娆,是枝头上的娇花。而这女人却端庄典雅,如一只精心裁过、又插在胆瓶中的瓶中花。 她眉峰如剑、鼻似玉管、唇若国玺,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贵族气、王孙气,甚至是公子气……一看便知是女中丈夫,不让须眉。 这种气质是伪装不出,也掩盖不掉的。 “阿笑?”白天羽漠然,他不懂为何两人的相貌可以如此相似,而气质上却又那么的天差地别。 女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已伏案而起。那仍是一副王孙派头,若是换了一副男人骨皮,一切将更加相得益彰。可你又不得不说,这样的女人偏偏有着一股——令人有压迫感的魅力。 “阿笑,有着桃花霂的血统,算起来应该是我子侄辈的外戚,我想你一定对她的面貌与我相似感到惊奇,可等你去了桃花仙山,就不再会这么想了!” 白天羽与丁白云对望一眼,完全不知所云。隔了好久,丁白云才问:“你又是谁?” 女人理了理袖子,“在下霂清尘,是这桃花舫的舫主!” 二人一愣,又瞬间恍然。 怪不得林仙儿那么忌讳人身入桃花舫,又派欧阳兄妹那样的高手守门,还有门上那把不可能从内部被打开的巨锁。 白天羽若有所思,丁白云却还是问了句,“可……可桃花舫主——不是林仙儿么?” 霂清尘负手而立,侧对他们,脸上已明显现出愠怒,“不!无论她还是阿笑,都是销魂帐中的妓女,而林仙儿却胆大包天——冒了我的名!” 她见两人眼中都有疑惑,便解释道:“因为我们出发前都是戴着面具的,我知道他们是谁,她们却不知我是谁,相互间也不知彼此是谁。她只要有那黄金面具,别人就会以为她是桃花舫主!” 白天羽皱了皱眉,“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霂清尘一叹,“本来是没有的,只因我们路上遇到一件怪事,这才让她的胆子大了起来!” 白、丁二人没有说话,继续听她讲下去。 “我们从桃花坞出发了三天,之前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可到了第四天,明明船只完好,又是顺风,可船却突然不动了?” “不动了?”丁白云又问。 “是的!不动了,找不到任何原因!船上当时有人说,一定是招惹了海神,让我投几个桃花奴祭献!我没有同意,便下令抛锚,让人下水查看……” 白天羽见她忽然不说了,便急问:“结果怎样?” 霂清尘一叹,“我们果真在海底打捞上来……一只巨大的石像!” “石像?” “是的,它有一丈多高,嘴似娇花、满口是牙,却长着很多手臂……不!那不是手臂,是章鱼的触手!” 白天羽和丁白云相互对望一眼,他们同时想到了那个那个怪物。 风红笑一叹,“当时有人说,那就是海神!甲板上的所有桃花奴都跪了下来……而最稀奇的是——那石像竟开口说话了!” “石像开口说话?”两人同时问道。 霂清尘点点头,“是的!它自称海神,让我们听从他,供奉他……”接着又摇头苦笑,“可我自幼生长桃花仙山,觉得桃花信徒拜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实在不像话,便命人把它重新推入水中……” “然后——就真的闹起了海神?”白天羽已经见过,所以直接猜到了结果。 霂清尘点头,“是的,后来我就被囚禁到了这来!” 丁白云又问:“桃花奴都知道这件事?” 霂清尘摇头,“不——她是私下囚禁的我!这女人也真是厉害,欧阳兄妹、公羊承舒、苗天王、钱百草……竟先后成了她的入幕之宾……我想这件事,他们都应该是知道的!” 白天羽听她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花千树与无情子呢?” 她既然提到了钱百草,不可能会忽略这两个人才是。 霂清尘一愣,“桃花奴中并无魔教教主与护法,他们应该是在开运日那天上的船!” 白天羽不由一惊,“那销金窟的管事又是谁?” “当然是欧阳兄妹,他们智力虽不高,却一直很好赌,而且心意相通——赌技也不差!” 白天羽猛地恍然:是啊!无情子逢赌必输,一辈子都没有赢过?鬼厨子好吃、钱百草擅药、唐媚夫妇是戏曲票友……无情子格格不入,又怎么可能会是销金窟的管事? 那他与花千树一定是在关东上的船,只是比他们更为提前?可这件事为什么胡不归一直没有说呢?可他们费尽心机——究竟又是为得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里已只剩黑漆漆、空洞洞的刀鞘。 丁白云的眼珠也在乱转,突然接口道:“一定是了!这件事从开始就是一个阴谋,花千树与林仙儿里应外合,而那海神——也必有蹊跷!” 白天羽却极力否认,“不会的!他们究竟是有多大的胆子,敢招惹桃花菩萨?” 丁白云道:“其实桃花煞之所以可怕,只是因为桃花坞隐在暗处,可他们却知道别人门派的地点。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可以报复别人,而别人却无的放矢。可魔教与金钱帮却不同,魔教总坛至今无人得知,而分支却遍布各地,西方星宿海、北方断刀都是例子……而金钱帮早已覆灭,是否尚存至今是谜?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怕桃花煞?” 丁白云说这些的时候,霂清尘一直在点头,这时才想起问了一句,“说了半天,你们到底是谁?” 白天羽忽一扬头,“我就是你们桃花坞要剃的龙头——白天羽?” 霂清尘一愣,“什么剃龙头?” 白天羽也一愣,随即便把自己与胡不归的猜测说了。 霂清尘却听得哈哈大笑,“哪有什么剃龙头的说法?桃花坞开运日之所以改成二月二,那是因为今年——闰二月!” 第190章 海神之谜 霂清尘继续道:“狼夫狈妇即是被你杀了,也是他们命中注定缘分要断,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桃花坞之所以开运日会选三月三,只是因为要等坞中的桃花盛开而已!” 白天羽不断摇头,“人云亦云,害死个人!看来这件事是我们幼稚了,如果没有第一天的房间变幻,也许后来的很多事都可以避免!” “什么变换房间?” 白天羽一愣,“桃花舫的事,难道你一概不知?” 霂清尘摇头,“我每隔几日,便会被他们灌药,整天昏昏沉沉,什么都蒙在鼓里……今天也觉得稀奇,怎么一睁眼,却换了一对男女……” 白天羽和丁白云便简要的把上船之后的事,挑重点的捡给她听,霂清尘气得脸色苍白、连连跺脚,“桃花菩萨是牵姻缘,怎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之前之所以每次回到岸上的人都很少,并非是有意让人自相残杀。而是大多数人见到桃花仙山、入了金城,都是乐不思蜀,不想还乡……他们如今在桃花坞生活的比谁都好。与其说是林仙儿的诡计,我倒宁可相信,是林仙儿搞不懂船上机关,所以才出闹出了这样的笑话!” 白天羽有很多事要问,可此刻却必须挑最紧要的,“你懂船上机关?”说出后,自己也觉得是句废话。 霂清尘一笑,“没有人比我更懂桃花舫,林仙儿只是学了一些皮毛!” 白天羽顿时欣喜若狂,已顾不得男儿膝上的七两黄金,顿时半跪于地,双手抱拳,“我还有一位妻子困在地牢,麻烦舫主相救!” 霂清尘一愣,看了丁白云一眼,“你有几位妻子!” 白天羽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两位!” 丁白云眼睛一沉,倏然就要落泪。她知道这两人之中,肯定不包括自己,可不知怎么的,她竟愣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也许她真的长大了! 可一双指甲,却如林仙儿一般,默默地刺入了掌中里。可霂清尘却不知道,她以为这两人之中,是包括丁白云的。 “好!”霂清尘道,“我虽远在桃花仙山,可也知中土关东有对神刀伉俪,我这便放她出来!” 二人跟在霂清尘身后,走向望海楼大殿。四处空无一人,他们此时还不知楼外胡不归已与玉箫道人一众打得天翻地覆。 霂清尘望着那座高高的海神石像,眼中透出一种怒火,“没想到,她们请出了桃花菩萨,供了这么一尊恶神!” 丁白云看了一眼,那恶神形象当真是凶狠而诡异,一看便产生了一种不适感。 她心中正有气,上去拦腰便是一剑,那凤仪剑削铁如泥,石像顿时沿着切口滑落,竟是空心的! 霂清尘一愣,“怎么是空心的?我们打捞之时明明费了好大的劲儿!” 丁白云虽心中有气,却并未丧失了冷静,“很简单,如果不是空心的,这么大的巨物也很难运到海上。只有空心的,才可以用船拖过来,借着海水的浮力,甚至不需要太大的船。到了预定地点在扭开螺塞,让它灌入海水,便可以轻易把它沉下,而且变得重于千钧!” 霂清尘看了她一眼,“可为什么要这样做?” 丁白云毫不犹豫,“藏人!” “藏人?” “对!可以真神显灵,发号施令!” 霂清尘好像领悟到什么,点了点头,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如果按这种说法,我们打捞上来的石像应该是有水的,里面并不能藏人,可为什么又听到了石像说话那?” 丁白云道:“那一定是第一个跪倒下拜的,我想他一定是跪在人群的最前面!” 霂清尘一惊,“确实如此,你怎么知道?” 丁白云道:“因为有一种异术叫腹语,他在石像之下,又用了腹语,所以你们才误以为是石像开口说话了!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他一定就是藏在石像中,通过这种方法对林仙儿发号施令,而且——他也是那日第一个说出你们招惹了海神的人!” 白天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也就是说,林仙儿虽然是他的帮凶,却很可能真的一直以为他是真的海神?而且,并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丁白云点头,“很可能是这样!” 霂清尘不得不佩服,“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惜我们当时刚出发三天,桃花舫上又人人戴着面具,我虽空有名单,可除了几个管事,其他的还认不全!” 白天羽叹了一声,“可海神还在,就说明这个人一定也还在船上!”因为他知道,魔教中每个人都会腹语,花千树也将变得更加可疑,再往下……他就真的不敢多想了。 丁白云见他一直愁锁双眉,眼珠又是一转,问了句,“你没事吧?” 白天羽摇了摇头。 霂清尘笑道:“姑娘好聪明,不知是什么来历?” 丁白云却脸一红,“我、我是承德丁家的丁白云……” “铁面照汗青丁瑜是你何人?” 丁白云时常听人提她哥哥铁骨侠探丁乘风,却很少有人说他爹,因为她爹早已过世多年,“那是家父!” “怪不得!”霂清尘不由点了点头,可见白天羽眉头紧锁,又不由怪自己多话,便问:“她在哪间房?” 白天羽回过神,可却说不清是哪间房,丁白云也不知道。 霂清尘一笑,“你们跟我来!” 随即,便又跟着她来到了一面墙前,那上面是一副桃花舫的内部结构图。 “就是这里!”白天羽一指,马上就认出来了。 “好!”霂清尘说了一声,便去按动那上面的机关,紧接着便发出了一阵阵隆隆之声。 她指着正中央一块略凹的地板道:“一会儿,她就会出现在这里!” “在这里?”白天羽与丁白云同时一愣。 霂清尘却淡然一笑。 白天羽肃然起敬,“这桃花舫到底是谁造出来的?” 霂清尘又一笑,“这是两个人合造的,他们现在都在桃花坞中,一个是中土沈家的后人,一个是东瀛九鬼家族之后!” 白天羽对造船并不了解,而丁家身在官场,丁白云却眼睛一亮,“他祖上是不是陪三宝太监下过洋的人?” 霂清尘含笑点头。 说话的间隙,他们面前那方凹下去的木板已经慢慢缩了回去,然后便看到了一个正在升起的铁牢,里面的人果真就是金白银。 可就在这时,却“砰砰”一阵乱响,一发炮弹击穿望海楼,正打在那吊着铁牢的缆绳上。 第191章 幸存者 田心、沈三娘几人被萧瑟上的炮弹与连弩打得抬不起头。无论你多高的武功,终究还是难敌火器。 桃花舫炮台上的桃花奴却纷纷傻眼,因为昨夜林仙儿已被苗天王一众,把所有火药都泡了水,根本无法还击。 他们只能跑到甲板上,跟着那些茄子一起跪伏船头,口中高呼:玉箫老仙! 可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与连绵不断的炮火,他们随着那炮火与黑烟,一群群地倒了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那明明是施给他们粥,又在粥里放肉的老仙与女仙? 田心整个人都是懵的,看着胡不归还在萧瑟,更是焦急万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牢房却又浓烟滚滚,发生了启航以来的第二次大火。桃花舫已不仅再是危急,而是走向了绝望…… 胡不归看着海上那正在逐渐倾斜、下沉的巨舰,尤其是田心无助的身影,心中一片死灰…… 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必须保持克制。 因为玉箫道人、花千树、林仙儿、萧氏夫妇、侏儒苗天王、钱百草……已把他团团围住。 他想一命换一命都不行,因为玉箫道人的两个白衣弟子,正把剑横在孙小青与石兰颈上。 他甚至盼着桃花舫的还击,可却一直没有等到一颗炮弹。 而萧瑟正鼓动风帆,扬长而去,不多久,便已仅剩一点淡淡的帆影。 …… 当今天下最巨大,最奇诡的船——桃花舫,不出一个时辰、便已完全淹没在大海之中。只空留一个屋顶,望海楼的屋顶。 还有漂浮在海上那些冒着黑烟的碎片与残骸。 四周都是木炭与硝石的味道,屋顶上围坐着全部幸存下来的人。 天竺僧人,不动如佛。口中念着《地藏经》,这是超度的经。 田心、谢洁如、柳生夫妇,正在照顾阿飞的沈三娘,她们都满脸疑惑。 柳东来脸色苍白,衬着那张白脸的是手中的乌蜈剑,却不见了那剑曾经的主人。 荆无命面沉如铁,还是一身死气,死灰色的眼睛,执着于对面的老僧。 无情子落魄了!再也没有当初刚上船时的凶悍与暴戾,从弃用魔血大法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成为花千树的弃子。 丁白云却伏在水边,一双满溢泪水的眼,望着那苍茫而无情的大海。霂清尘满脸遗憾地拉着她的腰,防止她随时跳下去。 就在炮弹击断缆绳的那一瞬,白天羽抓着那急剧下坠的铁栏跳了下去。 如今生死未卜,去向成谜。 启程时,几百人浩浩荡荡的队伍,几日前还纸醉金迷、尔虞我诈的人,如今却都已魂归大海。 什么恩恩怨怨?什么名望钱财?什么理想抱负?到头来,不过如露如电,一场梦幻泡影。 丁白云盯着那深邃无底的海水,咸咸的眼泪与它融为一体: 你怎这般的无情? 你怎这般的无我? …… 精钢铸造的铁牢顺着那缆绳直坠,击碎残破的船底,继续坠向大海。 白天羽如一条待捕的鱼,抓着那铁牢的一角,迎面压迫的海水冲击得他五官变形、腰伤加剧,一直死死地抓住冰冷的栏杆。 一刀又一刀的在那栏杆上乱斩,那把弯刀虽是削铁如泥,对这样的铁栏还是事倍功半,他不知自己斩了多少刀,也许几十刀,也许上百刀…… 直到巨大的水压已快将他撕碎,胸腹间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挥不动他手中的刀。 可那铁栏终于断了,金白银已鱼贯而出,托着那仍死死握住刀柄的男人向上浮去。 正在丁白云已彻底绝望之时,海面忽然泛起一股巨大的水花,如同又冒出了什么海妖,可随后才发现那是托着白天羽的金白银。 只是她的头发已不再白了,眉心的红痣又开始鲜红……霂清尘、丁白云已纷纷翻身入水,下去将两人托了上来。 金白银一对眼睛已被海水压迫的通红,叫了声,“救救天羽!”随即也昏了过去。 丁白云望着白天羽那仍紧握刀锋的手,与腰间被染红的衣襟——这个男人,怎会如此的傻? 一时间,竟然又想:若是共侍一夫,我也认了! …… 胡不归、石兰、孙小青被捆了手脚,关进了一个船舱。萧瑟没有桃花舫那么大,设置也没那么复杂。他们没有被点穴,因为林仙儿知道他们都是高手,很快会冲开穴道,可绳子却能把他们捆得很紧。 浑身是肉的胡不归苦不堪言,可他一心挂着田心与白天羽的安危,一声也不肯吭。 石兰看出胡不归与孙小青都是一脸的枯木死灰,不由劝道:“别担心,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死!” 孙小青抽泣着道:“你怎么知道?” 石兰有点心虚,“因为、因为我又在飞剑客领子里藏了一只金蝉……” 胡不归一愣,“什么时候的事?”他以为她只是安慰孙小青,他不相信她能在天竺僧面前动手脚。 “还记得我单独叫佛陀出去过么?” 胡不归点头,“记得,你说要跟大师单独请教佛法。” “就是那时!我对两个东瀛人还是不放心,已跟佛陀知会过了,他同意了!我这金蝉是一蛊所生,彼此间会有共鸣,只要一只出事,其它的就会振动翅膀、发出悲鸣。可现在它们并没有,这说明飞剑客无事,而飞剑客都无事,其他人应该同样安全才是!” “你说的是真的?”孙小青还是有些不放心。 石兰不悦,“你看我会骗人么?” 她会不会骗人孙小青不知道,可她却绝不像一个会开解人的人,孙小青终于在肩膀上蹭了蹭泪。 的确,阿飞是昏迷状态,如果他都能安然无恙,那就说明他有人照顾,别人自然也不会有事。 胡不归一叹,“还好!你这金蝉总算还有点儿用!” 石兰听出他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胡不归叹道:“字面意思呗!你能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露馅的么?” 石兰这才明白,胡不归是在怪自己没有放出金蝉,他不说还好,一说反倒惹起了她一番埋怨。 “你还有脸说呐,你出得什么鬼主意?我们一上船,人家就已经知道我们是假的了!” 第192章 绝望的神刀 孙小青也有些郁闷,“要是直接被抓倒也罢了,还被林仙儿抓了苦力,当真笑话!” “苦力?”胡不归不明所以。 石兰翻了个白眼,“人家比我们先到的,我们一进门,林仙儿正在收拾东西,还让我们帮她抬一个箱子,等抬完了一回头,她正拿刀指着我们!” 胡不归苦笑,“这女人太狡猾,看来我们是中了她的暗度陈仓了!我说萧瑟怎么会一直与桃花舫并行,她肯定是昨晚就带人从前面登船,又故意留下东海玉箫吸引我们视线,之后准备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石兰又翻了他一眼,“可惜你的马后炮现在没用了!” 孙小青也气,“等让我抓到机会,一定让她抬一百遍那箱子!” 胡不归见孙小青一直耿耿于怀,不由问:“到底是个什么箱子?” 孙小青怒道:“一个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抬第二遍的重箱子!” 石兰也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再抬了!” “有多重?” 石兰道:“死重死重的,装了个死人一样的重!” 孙小青被她说得打了个哆嗦,“你别那么吓人好不好!” 胡不归却若有所思,“奇怪了!她自己不抬,也不让别人抬,偏等着你们去抬?” 石兰道:“所以说她就是坏!” 胡不归却一笑,“会不会是她自己已抬不动了,可要怕被别人怀疑,却正好让你们赶上了?” 孙小青的眼珠也乱转起来。 石兰想了想,“难道是她——偷了桃花舫的金子?” 胡不归一笑,又提醒道:“我突然想起了沈三娘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石兰问。 “她说这船上少了一个人?” 孙小青立即恍然,“她是说龙小云?” 她想起来了,当初伍不缺死的时候,龙小云的确是跟林仙儿一块走的,再之后就一直没在船上出现过! 石兰眼睛一亮,“我懂了!你是说……她把龙小云杀了,藏在了那箱子里!” 胡不归笑着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孙小青看着他的动作,已然全懂了。 胡不归道:“兴许是活的!因为这小子看过《怜花宝鉴》,邪门歪道肯定学了不少,而有一门邪功——叫缩骨功!” 石兰却还在天真的问:“缩骨功又是什么啊?”而后才一阵讶然,“你、你怎么出来了!” 孙小青道:“因为这就是缩骨功!” 石兰马上叫道:“那你快教教我们啊?” 胡不归翻了她个大白眼,“你以为这就比你养金蝉容易?” 石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出金蝉,而是我耗费十年,运气好,一蛊才出了五只,一只送给了之前的对手,一只送给了马青阳,还有一只在飞剑客那,现在只有两只!它们每只只能种给一人,我必须要留到关键的时候,让它们变成我们的救命蝉!” 孙小青问:“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石兰道:“当然!我们现在必须留一只观察飞剑客那边的动静,而剩下一只,用来控制这艘船上说得算的!” “原来是这样!”孙小青点了点头。 胡不归却叹了口气,“只是恐怕这事不简单啊!” “怎么说?”石兰问。 胡不归道:“因为这船上现在是两只老狐狸,一只骚狐狸,恐怕是各打着各的算盘,你不管控制了谁,另两个都不会在乎!” 石兰听得分析的有理,“那这可怎么办?” 胡不归一笑,“也好办!除非这船上能达到某种势力的平衡,否则……就一定会有人来请我们!” …… 丁白云以灵药吊命,天竺僧以内力护持,不出一个时辰,白天羽已尽吐肺中积水,先行醒了过来。 他除了腰间的骨伤,强健的体魄实在已到了人的极限,人人叹服! 天竺僧又转向金白银,肉掌抵背,金白银周身立时散发出一阵蒙蒙水气。 其他人却在惊奇,不懂她发色为何又变了回来,眉心上的朱砂痣也更加鲜红。 金白银睁开了眼,扫视了一遍周遭的海水,她只记得白天羽发疯一般地去砍那些栏杆,救出了自己,而自己好像又把他交给了什么人。 其他的一切,犹在梦中。 对她而言,桃花舫只有冰冷的牢房,昏暗的环境,寒冰过血的痛楚,还有那无边的憎恨。 她在回忆,究竟发生过什么? 四周的人,除了白天羽、沈三娘,她隐隐约约又记起了丁白云,其他的面孔都是陌生的。 她忽又想起了花白凤,冷冷地环顾四周,好在没有这个贱人,她总算压住了心头的怒火。 “夫人,你醒了?”谢洁如关心地问。 “你是谁?”却只换来了冷冷地回应。 “我叫洁如,是白凤公主的义女……” “滚开!” 金白银一掌拍了过去,谢洁如重重跌在屋顶上,如不是被霂清尘拉了一把,她一定会跌进大海里。 也好在金白银功力还未复苏,否则这一掌,足以要了她的命! 白天羽那声音已冷冰冰地传来,“别理她,这女人就是个疯子!” 这一对夫妇,危急时相互守护,平安时又彼此伤害,也真的让人搞不懂! 沈三娘忙把谢洁如拉到身边,金白银的脾气她已不陌生了。 “白凤公主呢?”她问白天羽,她不知道在他们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白天羽与花白凤是不该分开的。 白天羽的心微微一痛,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花白凤跟花千树走了,看来已是铁打的事实。 丁白云却道:“她、她跟他爹走了!” 沈三娘一愣,觉得莫名其妙,“走了?去哪?” 丁白云道:“应该是在玉箫老怪的船上,因为她爹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必要、没必要再缠下去了!” 沈三娘、谢洁如、田心等人一瞬间如同五雷轰顶。 白天羽却第一次听她这么说,一时间怒不可遏,忽地起身,“你胡说!”随着一声吼,一股积水又从肺管中流了出来,“凤儿——绝不可能骗我!” 丁白云被他的样子吓得后退,“我、我没胡说!” 白天羽听她还在狡辩,已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你胡说!你就是胡说!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一扯之下,已将丁白云拉倒在屋顶上。 丁白云卧在那嚎啕痛哭,白天羽没有用力,可她的心却像是被他撕碎了。她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女孩,怪只怪她用错了心,爱错了人! “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实情!”她越哭越厉害,整个人已颤抖成一团。 金白银这时也意识到了,白天羽为何会从直刀变成了弯刀?质问道:“白天羽,你的刀呢?你那悬在关东人头顶,担当正义的刀呢?如果我没记错——那里还有朱七七托付给你的——武林命运?” “我……我……”白天羽没来由地一颤,竟自顾自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金白银哈哈大笑,继而却又泣不成声,“你也会有今天!” “我——”他只发出了一个字,那伟岸、宽厚的身躯,便默默倒了下去。 第193章 苦海一莲台 “羽哥!” “义父!” “白大哥!” …… 一时间,叫声已连成一片。 他没事,他只是觉得疲惫,觉得累,他觉得自己的坚持都是错的。他的刀,什么都做不了,别说是武林命运、关东正义,它就连自己的情感都理不清、斩不断…… 他看到了天,湛蓝的天、清澈的天,云轻而洁白、大大的太阳,晃人眼睛……里面却飘舞着自己呕出的血花! 凤儿真的是在利用自己么? 可在他觉得这一生已完全没有意义时,明明是她亲手将这颗心修补起来,如今却为何要亲自毁灭它? 丁白云整个人还在哭,抱着白天羽哭,一时间她甚至搞不懂,她是在哭白天羽,还是哭自己。她也是他的女人,同样把身体交给了他。 金白银这时却一侧头,道:“她说过,你只有爱她越深,才会伤得越痛!” 难道真的是这样?她跟他说的每一句希冀、未来,都是假的? 她只是为了不断撕扯自己这颗破烂不堪的心?那她将是有多残忍,那她将是有多深的恨! 金白银继续道:“我也说过,一颗心只有死了才能重生,这对你——未必是坏事!” 天竺僧掌心抵着她的后背,不动如佛,此刻他竟觉得这女人的话,充满了禅机。 白天羽却仍旧执着的摇着头,那清泪顺着倔强的脸颊而流,“这——不是真的!” 一声极苦极苦的笑,“可又有什么是真的呢?”说话的竟是一直不声不响的柳东来。 “林仙儿还不是放弃了荆无命?花千树还不是放弃了无情子?”他看着谢洁如,这话似乎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荆无命与无情子的目光已冷冷地射来,他却毫不在乎,只是望着手中那柄漆黑的乌蜈剑——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行,他把谢洁如丢了,把石柔丢了,本以为学了绝世剑法,一切都会有所改变,可偏偏他又把那个女人——丢了! 老天似乎一直都在开他的玩笑。 荆无命竟然破天荒地开口说话,那声音就像用钝刀子锯着生肉,听起来那般地让人不适,“魔王的女儿,注定还是魔王!” 他的话就像是意有所指,可别人又不知他说得是谁。 在所有人都在奉劝白天羽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沈三娘的眼珠却一直在转,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花白凤对白天羽的感情。 可为什么她又真的离他而去那? “我、我相信白凤公主!”她无比坚定地说了一句。 天竺僧收掌,金白银头顶的水气已散。他又默默坐回了之前的位置上,那凶恶的面具下双目低垂,仿佛又回到了心中那方寸菩提之地。 他从不多说一句话,万丈红尘迷雾重重,他一双佛眼,似乎也看不分明。 田心也没有说话,她在担心胡不归,而能担心多久,她不确定,因为他们自己大概也快死了。 胡不归至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他毕竟是那么聪明,而又一直都是个识时务、顾大局之人。 柳生静斋却在望着这个孤零零的屋顶,他已经想了好久这件事,“为什么这个屋顶,一直没有沉?” 这句话好像提醒了所有的人。 是啊!已经一个时辰了,连最初那些冒着烟的残骸,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可这个屋顶就如苦海中的一座莲台,一直飘零在烟波里,却没有一丝坠落的趋势。 “这是沈大师的特殊设计,一旦桃花舫沉没,望海楼泡水后的重量便会挤压机括,使得楼顶直接脱离船体,从而形成一艘保命之舟!”这是霂清尘在说话。 所有人仿佛这时才开始注意她。 “你又是谁?”樱子问了一声,因为她对这艘船已经很了解了,可她所说的这点,却连她都不知道。 霂清尘一笑,“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叫藤原樱子,之前是酒池肉林的酒保。后来遇到心上人,又成了去桃花坞的求缘者。” 樱子更奇怪了,“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霂清尘又一笑,转而看着柳生,“你的心上人,是我们在虾夷附近救上来的海难幸存者,他是残心一刀流的武士,名叫柳生静斋。”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次连柳生也呆住了。 桃花舫在入中土之前,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名字更是彼此所不知道的,而残心一刀流这个字眼,他只记得跟田心、胡不归提过。 霂清尘叹了一声,“我提醒了你们这么多,怎么还想不起来?除了我,谁又有权利知道这一切,并把樱子由桃花奴的身份,转为求缘者呢?” 樱子吃了一惊,“你……你是林仙儿?” 霂清尘摇头,“你错了!林仙儿是冒了我的名,我才是桃花舫主。只是海神事件中,我被林仙儿囚禁了,是白堂主和丁姑娘救了我!” 樱子望了丁白云一眼,丁白云抹泪点头,此刻抽泣声已经停了。 樱子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一直都是林仙儿在捣鬼?”说到这,她还警惕地望了一眼荆无命和无情子,然而那两个人此时都是一脸木然,根本就没心思理她。 霂清尘却笑着点了点头。 柳东来哼了一声,“不沉又如何?我们没粮没水,无桨无帆,过几日还不是一样会死在海上?” 霂清尘一叹,“谁也想不到桃花舫会沉没,这毕竟是应急用的,重在等待救援。” 柳东来又一笑,“我懂!不过就是没想到大海不是菜市场,不是随时都会有人的!” 霂清尘懒得跟他理论,只好闭了嘴。 那天竺僧却道:“未必就没有生路,你们没发现这楼顶其实一直在动么?” 经他这么一说,几人不由都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似乎的确在动,只是海上有雾,比起之前桃花舫的速度又慢了很多。而大家又都已离开陆地太久,这种细微的变化是极易被忽略的。 樱子忽道:“我懂了!是洋流与风向,我们虽然没有帆,但大海却是在流动的,我们的确还有生的希望!” 柳东来道:“好!大和尚,那你就跟你的佛祖说一声。这上面虽有很多人该死,但我却没有什么大恶,我可不想跟着他们遭报应!” 他这话音一落,那边谢洁如已操起剑来。 柳东来立即笑道:“这么快就等不及了?还没来得及跟你干爹圆房吧?” 第194章 渡化有缘客 他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射了过来。白天羽却如木头人般地躺在那里,何为神?何为魔?他已彻底分不清。他也懒得杀他,他实在不想让这仅有的容身之地,再次染上鲜血。 “哈哈哈哈哈……”柳东来已仰头大笑,笑得如同魔鬼,手中握着那把黑漆漆的乌蜈剑。 笑声一敛,“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再也不用忍受了,你们谁若敢碰我,我就拉一个垫背!反正早晚都是一死!”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死对任何人来说,此时都已不算什么惩罚,已经完全失去了它的效果。 金白银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谢洁如,自从白天羽认识了花白凤,一切都变了! 连身边追随的人都变了,已经完全都是一些淫娃荡妇。 如果他们真的侥幸生存,她将一刀一个,把她们全都剁了! 小小的屋顶就如他们的心事,顺水逐流,同时流的还有谢洁如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谢洁如竟忽地跪在天竺僧面前,众人又都愣住了。 谢洁如已磕了个响头,“敢请大师收我为徒!” 所有人都一怔,沈三娘已一把拉住了她,“洁如,这不是玩笑,赶紧起来!” 谢洁如却正色道:“我并非玩笑,此事已考虑了良久,还望大师成全!” 柳东来的脸上已经一阵抽搐,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幕。 白天羽却道:“让她去吧!她只想在临死之前,证明自己的清白之躯,大概……也想证明我的!” 柳东来忽地窜起,“我不同意!”说着便已扑了过来。 田心本来沉着的目,忽地睁开,一刀背将柳东来打翻在地,“你、不、配!” 她这三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柳东来都不知这女人如何出得刀,而自己又是如何躺下去的。 那天竺僧人终于睁开了眼,竟也是一声叹息,“你与我佛有缘,但佛门也有男女之嫌。我虽不能收你,却可做个引渡人,你是否愿意?” 谢洁如立道:“我愿意!” 天竺僧人诵道:“了却三千烦恼丝,独守青灯伴我佛。”袍袖只在谢洁如头顶一挥,那无尽青丝已纷纷落地。 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转瞬已变成了一个比丘尼,众皆落泪。 谢洁如却已缓缓起身,对天竺僧施了个佛礼。一对之前水灵灵的大眼睛,却已散出了一种看淡一切的淡漠之光。 在桃花舫上的仅仅几日,已让她对这个红尘充满了绝望,它远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 而是否还有其他原因,便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金白银的脸忽地一灰,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她甚至开始回忆所有的过往,她一生杀过的那些人。尤其是因为白天羽而杀掉的那些女人:那对姐妹、那些妓女,尤其是一个叫明月的女人。 她突然觉得浑身开始发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的汗毛,似乎都开始刺着自己的皮肉,这让她苦不堪言。 是不是之前都错了?就像花白凤说的:其实她的心里,一直有的只是她自己! 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冷冷地望着天竺僧脸上青森森的面具,“你今天又救了很多人!” 天竺僧没有回答,也许这将是他渡得最后一人。 他早就感觉到了对面这个年轻人心中的那种纠结与隐忍,他只是一直装作不知。 荆无命继续道:“可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救他呢?” 荆无命竟淡淡地朝昏睡在一旁的阿飞一指。 沈三娘道:“如果不是大师,阿飞早就没命了!他现在只是在等待苏醒……” 突地,荆无命出剑。他这一剑太过突然,白天羽如同半死,田心离得又远,根本就没人有机会阻挡他。 可那剑刺在老僧身上,却铛的一声,再也刺不进分毫。 罗汉金身。 这绝非一般的金钟罩,不坏体之类的硬功可比。因为你已分不清它是一种功法,亦或是一种神通。 而这样的神通出现在这样的一位高僧身上,竟没有人觉得是突兀的。 老僧已睁开眼,“为什么?” 荆无命厉声道:“你抛妻弃子对么?” 老僧一愣,却漠然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愣住了,荆无命怎么会知道这些? 荆无命的眼泪此时却流了下来,谁都不敢相信,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竟然也会流出眼泪? “你可知我和母亲都经历了什么?你的眼里,心里装得下天下,可为何偏偏装不下我们?他对你来说,究竟象征着什么?你为何竟为他放弃自己的一切!” 天竺僧默默无言,脸上却现出了两行清泪。 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荆无命到底在说什么?他们完全没有听懂,可这个老僧却似乎懂了!他跟荆无命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就是你心里放不下的?” “是的,我本不想刺你这一剑的,可我不刺你这一剑,竟不知、如何跟你继续对话!” “那你现在放下了么?” “没有,因为你还没有回答我!” “也许有些事情,我自己也说不清。这世上大抵的人,很容易忘却某些事,而也总有一些人,在坚守某些事。于是守着守着,就变成了一种执念,而执念本身——正是信仰!” 他这番话,让心如死灰的白天羽,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老僧却还在继续说:“他们往往会因一种信仰不顾一切,或成佛,或成魔,这原本只在一念之间。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对不起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阿弥陀佛!” “那你、就去见你的阿弥陀佛!”荆无命本来黯淡下来的眼睛,忽地又射出一种暴戾。 他手中的剑已弯,与老僧的金刚之躯相抵,发出一种令人刺耳、揪心的铁器摩擦声。 所有人都吓傻了,却没有人敢动上一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破了老僧的功,歪了荆无命的手,让那柄又窄又韧的利剑失了分寸,刺进他的胸膛。 “若舍我肉身,能让施主放下,我入地狱——又何妨?” 天竺僧说着,忽把口中那股气泄了,那抵在心脏上的铁剑,滋溜一声鱼贯而入,直透他的脊背,一股鲜血顿时飙了荆无命满脸! 第195章 不动如佛 “大师——!” 白天羽、田心、谢洁如同时叫了出来。樱子吓得躲进柳生怀里。无情子脸颊抽搐,他似乎感觉到了那种痛。柳东来眼里都是惊恐,他似乎看到了一场死亡的前兆。 荆无命再想收剑已来不及了,竟猛地扑了上去,“爹——!”他大呼一声,单臂紧紧地抱着他,眼泪顿时如倾盆大雨,一泄如注。 老僧的嘴角已溢出血来,奄奄一息的道:“若还有机会选择一次,施主还愿意刺出这一剑么?” 荆无命没有答话,只是一直地哭,老僧也是一条独臂,轻抚着他的额头,满眼慈祥。 “不对劲!”柳东来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剑划破了那老僧脸上的恶魔面具。那面具左右分成两瓣,跌在老僧膝前。面具下是一张慈眉善目,可亲可近的脸。 他天生佛相,年轻时一定是远胜柳东来,白天羽,甚至是公羊承殊的美男子。 荆无命却愣住了,他的哭声停止了,整个人都似乎变成了一个木雕,“你……你到底是谁?” 这明显不是他要找得人!他要找得那个人面目已毁,本该有着这世上最阴冷丑陋的面容。 “施主,回头是岸!”那老僧只低低地吟了这么一句。 “你、你难道是龟兹国王——伽蓝罗什?” 这一切的变故,都已发生的太奇,太快。快到让人琢磨不定,也琢磨不透! 那老僧点了点头,原来竟真是传言中的那位一代情僧——伽蓝罗什。 沈浪的声名还仅限于中土江湖,而伽蓝罗什却是中土、天竺、东瀛……整个人间天上。 “金城的书山苑中有你与桃花菩萨辩经的画像,我曾经见过,你、你曾是四十年前到了桃花坞的那批客人之一!” 伽蓝罗什道:“什么龟兹国王,什么桃花坞,那都已是红尘往事!” 荆无命颤抖着道:“可你为什么要受我这一剑?” “因为你这一剑是一定会刺的,而刺出来又一定会后悔。我不想你日后承受弑父之名,我受你这一剑,无形中是救了两人,值得!” 所有人都为他的言论而震撼,荆无命的手却在颤抖。他的确后悔了,也不会再刺出这一剑,可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我与你说的那位施主一样,我为了佛法,抛妻弃子,致故国覆灭、百姓罹难。这是我的劫数,也是我的修行。我已预感自己会在东海圆寂,死前会度化几位有缘人,此行不枉!” 他仍是一笑,众人却皆是伤感。 “谢居士!”伽蓝罗什唤了一声,谢洁如赶忙双手合十,跪了下来。 伽蓝罗什道:“我圆寂之后,请将我遗体火化——”之后只见他动唇,声音却再也听不见了,谢洁如却一直在默默点头,想来他用得是传功入密的法子,“阿弥陀佛!”最后他又宣了一声佛号。 众人皆不懂他的用意,又听伽蓝罗什道:“白堂主,你一生杀孽、情孽过重,好在都是一颗善心,明年飘雪之时,千万莫入庵宇,切忌!” 伽蓝罗什说至此,单掌挽着佛礼,深目低垂、肃然圆寂。可一座金身却仍盘坐在那里,不动如佛。 众人一阵伤感,纷纷垂泪。 白天羽心中却一片茫然:大师让我明年飘雪之时莫入庵宇,他究竟有预感到了什么? 与他同样想法的还有丁白云、金白银、沈三娘,他这句话究竟又是何意呢? 众人纷纷双手合十送它西去,柳东来沉默良久,却冷冷一哼,“这老和尚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我们马上就会脱离困境似的,当真好笑!” 田心戚然,“大师半人半佛,所言之事,自有定数!” 柳东来见谢洁如目空一切,的确已是一副了却红尘的样子,“他刚才——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别人都以为谢洁如不会回答他,却没想到竟开口了,“大师料理了自己的身后事,说他火化后会有七颗舍利,让我分别在适当时候,交给在座的七位施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许是这房顶过于狭小。他们这时的所有人,竟都是双腿盘坐着的。可这老僧说的七人,究竟是哪七人?他所说的适当时候,又究竟是什么时候? 而这些话,谢洁如却没有再说下去。 柳东来的眼珠左右一阵横跳,“哼!装神弄鬼,谁要他的那些骨渣子!”一抖袖子,却又心事重重的坐了回去。 隔了一会儿,丁白云忽然问道:“大师当年,究竟为何会同意娶了龟兹公主?”她问的是霂清尘。 霂清尘缓缓道:“因为他与桃花菩萨讨论佛法输了,命中该有这份尘缘。他的妻子、孩子也被他度化,如今都已是得道高僧!” 众人心中又惊:想来他的一生,才是人间最苦难,也最传奇的一生。 可桃花菩萨又是什么样的人?她的佛法造诣竟然还在伽蓝罗什之上?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丁白云却在想:桃花菩萨真的可以改变一切么? 阿飞在那边动了一下,口中唤着,“阿良——阿良——” 沈三娘低垂着头,默默地给他掖好被子。 他心中的阿良又是何人那?而这个女人为何又一直戴着自己的人皮面具?还有那一直默默无言,却满脸痛苦的无情子。 丁白云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又都不足以为外人道。 “你到底在哪?” 荆无命忽地起身,对着那茫茫的大海呐喊。他要找的人,又究竟在哪里? 田心淡淡地望着远方,她又燃起了生的希望,因为她绝对相信伽蓝罗什的话。 一旦有了生的希望,她又想起了胡不归。她希望他平安,远不比他期盼她的要少。 第196章 勾心斗智 荆无命没登上那艘叫萧瑟的船,与无情子并不同。 并非林仙儿不想带他走,她甚至考虑了这男人的感受,对他说得很是含蓄。 但那双死灰色的眸子仿佛永远不会变化。 对他而言,他要找的那个人,他要做的那件事,他要问的那句话,远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 他,很像过去的阿飞!而他,也绝不会再登上有玉箫道人和花千树的船。 他明白: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件工具,而且是工具中的一件。同样的工具,她随处可拿,随处可抛,因为这样的工具,她实在已太多太多。 于是,林仙儿才走了! 的确,她并不需要一件不听话、不顺手,有独立思想的工具。 至于无情子,林仙儿却是故意没有带上他。因为他虽身在桃花舫,却终归是魔教的人,明显还是向着花千树的。 他对她说,不仅已没有利用的价值,甚至可能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她自然不会留他在身边。 其实对于花千树而言,即使他今后不会再重用无情子,却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就失去他。 毕竟他还是个有力的打手,只是他抽不开身,而也绝没料到林仙儿会来这么一招。 …… 萧瑟挂着风帆,傲游在大海上。对他们来说,这风向并不佳,行驶得也很缓慢。 但这却是个对弈的好天气,这是林仙儿有意安排的一场棋局。 毕竟,白天羽、阿飞虽然死了,但还有一个她最恨之入骨的女人——花白凤。 只要花白凤在,她永远不得安心,她对她的憎恨,如今甚至已远在林诗音之上。 而也正如胡不归所料,这船上的势力并不平衡。她想用一盘棋,几句话!引起这两个男人心理上的对立。因为男人,总是好胜的,一棵树上,永远只能有一个猴王。 他们最终都不得不臣服于她,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智慧。 玉箫道人是个好色如命的人,但你却不能否认他的风雅,比起桃花舫的穷奢无度,这里却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很合林仙儿的品味。 但丑陋终究是丑陋,你眼前看到的一切,永远只能是表象。 林仙儿认为自己也是风雅的,这还要归功于林诗音。 当初为了比肩林诗音,她可没少在这风雅之事上下功夫。但她却不懂,真正的风雅,从不是笨功夫,也更不是苦功夫。 花千树才是真正的风雅,他的风雅,甚至盖过了他的武功,他的雄才大略,他的惊才绝伦。 而他,同样也是个聪明的人,当他发现无情子不在,他已然明白了一切。林仙儿——又要反客为主了! 他们都是风雅的,又都是聪明的,可满脑子都是尔虞我诈的毒辣诡计。 “我输了!”玉箫道人弃子。 他今天本来就不想下棋,十六位美姬死得只剩下一个,他又哪里有这种心情? 他甚至真的情到伤心处,郑重其事地为她们掉了几滴老泪。 如果不是实在推脱不过林仙儿,他也绝不会下这一盘棋。 而且,他也不敢赢! 他明白他的实力已今非昔比,没有了音魔夺魂阵,没有了高呼玉箫老仙的茄子,甚至连炮口下所能威胁的东西都不在了。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上了当,那一句句玉箫老仙叫得他忘了形,错把胡不归看低了。而林仙儿与花千树,几乎一点损失都没有。 还有一条最关键的,与白天羽,胡不归这两战,已让他彻底丧失了信心。对于一个高手搏命,信心又是何等的重要。 他瞄了一眼甲板上那些仿若无事之人。萧更流、唐媚、苗天王、钱百草,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何况还有花千树这个老狐狸,跟林仙儿这个骚货。 他几乎已损失了十几年的积累,可最后却反而成了这艘船的傀儡。 他的反应总是比他们慢了半拍,他的心计也不是不深。否则也不会短短时间,就成了音魔门的掌门,只是面对林仙儿与花千树,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花千树那双诡异的眸子斜睨着他,他心里想着什么,完全都在他的掌握中。而林仙儿心里想的又是什么,他也一直心里有数,他早就在提前预防这一切。 他放了棋子,“贤弟不用这般愁苦,武功再高又如何?白天羽还不是命断桃花舫?胡不归还不是成了阶下囚?如果你咽不下这口气,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刷的一声,他的乌金扇再次展开,露出了里面明晃晃的刀锋! 林仙儿的脸上却不禁一变。 玉箫道人叹道:“我原以为百晓生《兵器谱》所载之人,已所剩无几,我又经过这许多年的苦修,足可以纵横天下。却没想到被这《兵器谱》之外之人,如此羞辱!想来不知还有多少人,与他们齐足比肩。我如今的雄心壮志,都已随着我的宠妃而去,以后再也不想过问江湖了!” 他说这些话时,却有心注意着花千树与林仙儿的脸色,他既是察言观色,也是在示弱。他并不想让这二人,还误以为他有什么野心。 花千树却淡淡一笑,又把扇子收了,放在桌前,“其实凤儿之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否则你我兄弟——早就变成了一家人!”他用扇子点着玉箫道人的胸膛。 玉箫道人心中有气,当年他用什么驻颜术,骗走了自己的《音魔幻境》。本以为用一个女儿也能相抵,可没料到不仅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给搭进去了。 如果说,他死前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那一定是杀了花白凤给淫蛇殉葬。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跟着一笑。 花千树接着道:“所以,我一直想对贤弟有所补偿!” 玉箫道人笑容一僵,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心道:这老贼又要耍得什么花样? 花千树却直勾勾地紧盯着他,“贤弟看——这是什么?”说着,他已掀开了桌上的折扇。 那里竟变戏法似地出现了一本书:《勾魂摄心大法》! 玉箫道人立即抢在手里,林仙儿的脸色却又变了! 花千树翘着二郎腿,手中摇着折扇,正中下怀的道:“贤弟的音魔幻境,可控制人的耳朵,若能在控制人眼睛,能否纵横天下?” 玉箫道人动容道:“自然!” 花千树又道:“此功虽不及你那《音魔幻境》,但与贤弟可谓天作之合,我真的已想不到比这更合适的了!” 致我读者的一些话 本书最沉闷、最艰难、最苦涩的一段故事终于落幕了!即将进入无敌刀篇的尾声。 当然,这不意味着白天羽会死亡,在原定的剧情中,他还会在沧浪剑篇中出现。以关东之主的身份游说蒙古、女真,开启协同李将军援防高丽的故事。 目前看来,沧浪剑应该属于下一本书了,这本书会只专注于白天羽的剧情,并加速完结。 之前分卷“人如玉篇”已改为:雪洞情迷,“无敌刀篇”已改为:海上牢笼,目前是白天羽故事的最后一篇:桃花金城。 之所以开这本书、这样写。并不是作者不懂流量,原因很复杂。 其中一个是:我想写一个有关心灵成长与情感升华的故事。 一个“侠”的成长,除了自我价值与能力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 其实本章开篇前,就想嘚吧两句了。主要是关于海上牢笼篇:为什么会这么写?写的又是什么的问题。 因为读者不断减少,一直拖到现在。后来回归初衷,如果真为了流量,这本书压根儿也不该存在。 为了避免猜疑,更觉得有必要多说两句。 之前已提到过,我想用一个微缩的江湖,展现白天羽其人,以及与原着人物,尤其是几个女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当然,微缩的同时,也意味着浓缩,读起来难免劲大、上头。 纵观《边城》全书,关于白天羽的风评,一直围绕着“他说”与“她说”,而从每个事件来看,这其中包藏了太多的私欲与私心,傅红雪刀下之鬼,几乎没什么人死的冤枉…… 而无论多恨他的人,都不得不佩服:白天羽是位英雄。 全书中,最有说服力的,无非是丁乘风的态度:他一生钦佩的当世英雄,只有小李飞刀与神刀无敌。 再有就是李寻欢留下的那把刻了:忍字的飞刀!以及把飞刀绝技传给他的儿子——叶开。 我在想:那些人口中的白天羽,究竟是不是真的白天羽? …… 如今是个网络媒体发达的时代,每天都有着层出不穷的话题,充斥着各种奇怪、奇特、奇葩的“他说”与“她说”…… 一件小事,往往会因围观与歪解,失去了它本来的样貌…… 当一群人,纷纷戴上面具,走进一个共同空间,以为不必为说出的话负责,围攻某个人、某件事时……我想:它已经很明显了。 我们经常会因为自己看到的事件表象,去宣泄个人情绪,表达自己的正义与愤慨……可却永远不知这背后藏着怎样的阴谋,当事者又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让自己的善意与侠义,变成别有用心者推波助澜的工具,它不正是一个微缩、浓缩过的江湖么? 于是,二者相加。这个沉闷、苦涩的桃花舫故事就开始了…… 当然,故事只是故事,它只是表达某一种社会现象。 就像作者前面说的,它是微缩的、浓缩的,难免劲大、上头……而在我们真实、且广阔的学习与生活环境中,它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调味剂。 我们在约束自己言行,影响他人的同时,更该做的是乐观生活、热爱生活、拥抱生活。 好了!为了避免圣母,我们有空再聊,祝您晚安! 第197章 一场空欢喜 玉箫道人脸上的皮肉都开始抽搐,“你真的要送我?” 花千树点头,“我一直都在船上,又跑不了?何况此功对于贤弟又不难,几日便可功成,又怎么假的了?” 玉箫道人立即起身哈哈大笑,能有这两种神功相辅相成,他自然明白里面的好处。 这可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在花千树身上见到点荤腥,回首道:“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花千树叹了一声,忽而又深沉的道:“我有女无子,其实一直把小婿当接班人培养,可惜却折在了那阿飞手中,好在如今也算大仇得报!” 说至此,还斜目偷瞄着玉箫道人。如今船上只剩他们父女二人,花白凤犹在昏睡,自己现在一定是势力最弱的那一方,他不得不去收买这位老友。 他也十分清楚,他目前的处境也十分尴尬,林仙儿虽是胜了一筹,可也无形中得罪了两个人。 玉箫道人自然懂得顺风使舵,而也的确被他说得情动,仔细想来他收淫蛇为义子,又传他驻颜术,甚至还让女儿跟他一起去关东开拓断刀,也许真的都是好意。 怪只怪这孩子没那福分,而驻颜术对自己无用,那也并非花千树的错。如今又得了这梦寐以求的奇功,想来是自己误会花千树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自寻烦恼的人,这也是他的江湖智慧。 忙拱手道:“花兄运筹帷幄,今日也算帮我儿报了大仇!你我兄弟日后更该齐心一力,共创大业!” “哈哈哈哈哈……”花千树折扇一响,仰头大笑,他等得就是这句话,林仙儿却在一旁暗暗咬牙。 自己处心积虑、忙前忙后,结果好人都让他给做了。她自然也明白花千树的算盘,他舍得用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拉拢玉箫道人。这二人联起手来,自己不免还是受制于人。 她满脸假笑地看着甲板上的唐媚夫妇一众,心中暗道:可惜荆无命不听话,这些人却又没有一个能堪当大任。 表面只好做出替他们高兴的样子,起身福了一福,“那就恭喜花教主和老仙了!我们三方联手,一统江湖,指日可待!” 花千树与玉箫道人纷纷大笑,可林仙儿话锋却又一转,“可教主莫要忘了,此次可是三方出力,花教主答应仙儿的那件事,可还没有兑现呢!” 这件事她之前本是不想提的,她当然也不希望玉箫道人分一杯羹。可如今到了这个份上,她却不得不提。 否则如有一天事情败露,玉箫道人一定会把账算在自己头上。而也是想阻止他们联手,侧面提醒玉箫道人:花千树有事瞒着他,并非肝胆相照之人。 花千树一笑,毫不意外,这个他早已打算好了。 与其受制林仙儿,徒增太多变数,拉拢玉箫虽有损失,可主动权却不会相让。一切还是尽在掌控。 况且玉箫道人比之林仙儿,着实要好对付的多。 沉声道:“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会抵赖!”说着,那乌金折扇在袖口一挡,吹了口气,折扇再打开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刀。 一把暗红色的,仿佛浸了血的——魔刀! 玉箫道人瞪大了眼,“这……这是白天羽的刀!” 花千树一笑,冷冰冰地盯着林仙儿道:“这是我替林仙子取得,当年朱七七随沈浪出海,把一对耳环留给了白天羽。这耳环里藏着朱家富可敌国的财富,贤弟刚好可以跟为兄分一杯羹!” 玉箫道人大惊,“可是那被人称为活财神的朱百万?” 花千树得意地笑道:“正是!” 玉箫道人顿时喜笑颜开,还什么宠姬美眷,自己今日得了奇功,财宝,以后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顿时长揖在地,“谢过花兄!”又转头对林仙儿,“也谢过林仙子!”嘴上虽都谢了,可这重量却明显不同。 林仙儿已在心中将花千树斩了一万段,要说这嘴上功夫,自己比之花千树还是望之莫及。 心中却道:如果胡不归肯替我做事,这二人又算什么? 而眼中却一直在分辨花千树手中的那把刀,花千树见她面有疑色,便倒转刀锋,露出了上面那颗明晃晃的珍珠。 她眼中顿时一亮,便伸手要接,花千树却用扇子一拦,笑道:“林仙子那一半呢?” 林仙儿脸一红,立即冲唐媚道:“把咱们的那一半也拿来!” “是!” 唐媚应声而去,没多久,便捧了一只小锦盒回来,交到林仙儿手里。 林仙儿把锦盒打开,朝着花千树、玉箫道人一一展示,里面赫然就是白天羽押过的那半张银票。 花千树一笑,“林仙子莫怪,道上做事都是这个规矩!” 林仙儿笑道:“花教主说的是!” 两人交换了手中的东西,花千树的眼睛鉴别过太多古籍字画,一看那银票就知绝对假不了。 林仙儿反复看着那把刀上的卷刃与明珠,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可有什么不妥?”花千树道。 林仙儿摇头,“我只是没想到,神刀无敌的魔刀,竟是这样一把凡品!” 花千树也哈哈大笑,“我刚拿到这把刀时,也作此想!” 林仙儿已将刀尾上那枚珍珠卸下,又从袖口中取出了那支青魔手,原来她也是一直有所提防的,口中道:“看来白天羽的魔刀,魔的不是刀,而是人!” 青魔手稍一用力,那枚珍珠转瞬就成了齑粉,可她却愣住了。 花千树见她脸色不对,立即抢过来看,哪里有什么宝图,完全就是一摊细碎的珍珠粉。 所有人都已注意到了林仙儿那逐渐铁青的脸,纷纷围了过来。 花千树脸上的表情已变了又变,突地将拳头握紧,咬牙切齿的道:“白天羽,你就是个大骗子!” 林仙儿却哼了一声,一把夺过自己那一半银票,“看来花教主并没什么诚意啊?” 花千树赶忙解释,“我,我根本不知是怎么回事!” 林仙儿根本就没想给他解释的机会,“不管如何,花教主还是先拿到另一半,再跟奴家谈吧!”说完,便已拂袖而去。 玉箫道人站在中间左右为难,明明已煮熟的鸭子,可怎么又莫名其妙地飞了? 第198章 林仙儿的心机 林仙儿一进门,便重重一拍桌子,茶杯茶壶跳起一尺,“花千树这个老狐狸!” 唐媚立即道:“帮主是觉得花千树在耍花样?” “不,我想这多半是真的!白天羽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是在想别的事!” 林仙儿的眼睛又在嘀哩咕噜地乱转,也不知又在想什么。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桃花舫已被打得稀巴烂,白天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那宝图——” “不!” 林仙儿目光炯炯,脸上那道被修饰的疤痕,还是那样活色生香,花千树这件事反倒提醒了她。 白天羽既然想到将两张宝图分开存放,又怎么可能还放在身上? 如果他不放在身上,还能放在哪?她只能想到一个地方——神刀堂。 龙小云虽说已快将后院偷偷翻了个遍,可她觉得——他一定是忽略了某些地方。而如今,白天羽、金白银已死,那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做些文章? 只是这件事她还不能说,她也希望花千树一时半会还想不通。 毕竟人要是钻到了牛角尖里,是很难出来的。正好她可以借着这个时间做点其他的事。 她又笑了,笑得十分得意,“现在花千树这老贼,又跟玉箫道人联起手来了!我们必须提防,既要让自己更强大,二是要想方设法拆散他们,这才是当务之急!” 唐媚眼珠乱转,心中暗暗佩服,林仙儿在任何时间都能保持冷静,分出事情的主次来,也怪不得即使没有了上官金虹,她也能把金钱帮处理的井井有条。 而船上的人是有限的,她所说的让自己更强大,又如何说起? …… 花白凤呆呆地坐在船舱里,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四处都是最华丽的衣裳,有最精致的妆台,最明亮的西洋镜…… 她知道,一定是爹爹搬空了罗绮者与玉无瑕,只为博她一笑。 她必须承认:爹爹虽然一直在利用她对付白天羽,可对她也绝对是用心的。 娘亲死后,他对自己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远胜其他姐妹,她是魔教当之无愧的大公主,也许正因此,她才被纵容地无法无天。竟然爱上了他这辈子最忌惮、最头疼的死敌。 可她真的对他爱的无以复加,爱的痴狂,爱的除了他,任何事都觉得没有意义。 可他如今在哪?这里又是哪? …… 夕阳西下,这座载着十三人和一具尸体的生命之舟,孤零零地飞驰在余晖之下。 伽蓝罗什那不动如佛的金身,仿佛一面帆,风鼓动着他的背,随波逐流,随帆游走……他们不懂它为何这么快?更不懂他要带他们去何方?难道这世间——真的会有神通? …… 胡不归被林仙儿请到房间,桌子前摆满了美酒佳肴,床上却摆着林仙儿。 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双腿,她的双腿如蛇般的蠕动着,很有食欲,胡不归舔了舔嘴唇。 酒、色、佳肴,没有一个是男人不爱的。 胡不归那贪婪的眼神简直快滴出油来,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桌上的鸡腿,坐下来大快朵颐。 林仙儿的眼神毫不意外,她就是想看看这个男人会先动什么。 动了她,这个男人就好对付,动了酒肉,这个男人就难对付。而越是难对付的男人,往往本事也就越大。 她缓缓地起身,身上的纱衣几乎遮不住什么,依旧凹凸有致,纤毫毕现。 她给他倒酒,胡不归不等她让,抓过来就饮,仿佛林仙儿是他用银子买回来的丫鬟。 “疯子,你拍拍良心问问自己,自从到了桃花舫,我对你怎么样?” “没的说!”胡不归大咧咧地回了一嘴。 这是实话,虽然他从没帮过林仙儿什么事,但她对他的确不错。至少不次于无情子、萧更流、苗天王中的任何一人。 “有你这句话就好!”林仙儿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地送到口中。 胡不归嘴里塞满了食物,一边吃一边问道:“可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害白天羽?” “不是我害他,是他自己不识时务。况且害他的也不是我,而是花千树和玉箫道人!” 花千树与玉箫道人已经同气连枝,她正好可以把自己摘个干净,“如果白天羽早听我的,我会对他比任何人都好!” 她的眼睛是鱼钩,她的身体是鱼饵,她就那样赤裸裸地钓着胡不归。 可胡不归不答话,也不抬头,他只顾吃。林仙儿钓了也白钓,勾了也白勾。她那笑容就慢慢地僵在脸上,猛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我知道你是装疯!你一点都不糊涂,别把坏账算到我的头上。况且,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及时行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使金樽空对月!”她说着,一双白玉似的小脚慢慢上移。 胡不归吓得一哆嗦,冷不防就打了个喷嚏,嘴里嚼得细碎的鸡腿顿时喷了林仙儿满脸。 “你在学潘金莲?” 林仙儿被喷得一阵恶心,却又不得不抹了把脸,尴尬的道:“我敢确定,我比潘金莲还好!” 胡不归两腮鼓成了球,“那岂不是——比淫娃还淫,比荡妇还荡?” 林仙儿也不着脑,眼睛继续勾着他,“上官金虹、荆无命、花千树、玉箫道人……都愿意帮我,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胡不归突地起身、举起酒坛,咚咚咚咚连喝了几大口,半坛酒瞬间没了一半。 他再放下时,仿佛天在悬,地在抖。身已摇了,腿已软了,眼睛也迷了,那颗心更是醉了! 他下巴脖子上全是酒,活脱脱一只醉猫。 林仙儿看着好笑,眼睛也逐渐深邃起来。 “如果你跟了我,你想要的——我都给!比上官金虹还好!” 胡不归打了个酒嗝,舌头也开始打结,又坐下来,拍了拍林仙儿的肩膀道:“其实吧,老胡真的不疯!” 林仙儿一笑,“你既然上了桃花舫,为的不过就是女人!可我能给你的女人,会比桃花舫还好,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女人!” 胡不归依旧醉眼朦胧,说话也越来越不利索,“但是吧,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仙儿眼神一亮,“别说一个条件,十个都行!” 胡不归满脸醉笑,“就是吧……你得先吃成一个胖子!” 第199章 深不可测的疯子(上) “什么?”林仙儿以为自己没听清,便把脖子往前送了送。 胡不归也不客气,一把搂过她的脖子,“我是说……你得先把自己吃成胖子,大象那样胖!”他挥手一比划,顿时一个趔趄。 “然后呐,最好把唐媚也吃成你那样的胖子,啊哈哈哈哈!” 胡不归放肆地笑着,身体歪了又歪,仿佛已开始构画着美好的未来。可笑着笑着,却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林仙儿眼神一变,里面已布满了火光,他知道胡不归是在故意耍她。 “来人!”她怒冲冲地叫了一声。 萧更流,侏儒苗天王已应声而入。 “把这疯子拉回去!” “是!”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了一句,伸手来拉胡不归。突地,胡不归手中酒坛推出,直奔面前的林仙儿。 五指一搭、一勾,却已扣住了苗天王拉上来的手。苗天王只觉得手腕上像多了道铁箍,却怎么也脱不开。随后人已被他拎了起来,这却是武当七十二路擒拿手的手法。 萧更流感觉不对,赶忙去腰间摸飞刀,脚踝却被胡不归顺势一勾,直接滑倒在地上。苗天王那被提起的身躯已向他砸来,轰的一声,萧更流眼前已一黑,这却是塞外蒙古人摔跤的手法。 与此同时,他之前推出的酒坛也已碎在林仙儿胸前,林仙儿一动也不能动,竟是被那碎裂的酒坛点了穴。 胡不归笑眯眯地打了个酒嗝,肥胖的身躯仰躺在苗天王与萧更流身上,如一个压着两只小鬼的醉罗汉,大着舌头嚷:“给我酒!快给我酒!” 林仙儿身不能动,嘴却能说,早被他这一整套动作惊得目瞪口呆,她光听过胡不归当年曾赤手擒住过李寻欢,今天才算信了。 眼神一瞥,正见那梳妆台前的箱子里,有一只手要伸出来,忙叫了声,“你回去,这没你的事儿!” 那只手便又噌地一下缩了回去。 胡不归还以为在跟他说话,继续没完没了地絮叨,“你不给老子酒,老子才不回去!” 林仙儿翻了他个白眼,马上又叫道:“来人!来人!” 过了好一会儿,唐媚才急匆匆地赶来。一看林仙儿一动不动,而胡不归、苗天王、萧更流却叠成了罗汉,顿时懵了! 林仙儿叫道:“拿酒去!把最好的酒,都给我搬到胡不归房里!” “是!”唐媚连忙领命。 胡不归这才挣扎着站起身,仿佛费了好大的劲。一个没站稳,又撞飞了身前的大门。回头拱手道:“谢了!”这才又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去。 苗天王与萧更流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再被胡不归压一会儿,他们非骨断筋折,窒息而死。原来胡不归刚才那看似不经意的一压,却是用上了少林寺的千斤坠。 “废物!”林仙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心中却喜不自胜:若是真能得到胡不归相助,花千树与玉箫道人又能如何? …… 胡不归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出了门。拐了个弯,眼看就要踏出走廊,却忽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叔父莫怪!凤儿是为了朱家财宝,才不得不委身白天羽,也是想借机为淫蛇报仇。可惜阿飞命不该绝,被一个老僧救了,盗出的珍珠又无那半张银票,真是气煞我也!” 胡不归一惊:这不是花白凤的声音么?她为什么没跟白天羽在一起?她说她在利用白天羽?还想杀阿飞替淫蛇报仇? 他觉得自己这次一定是喝多了,立即晃了晃脑袋,可玉箫道人的声音又响起。 “凤儿受苦了!都怪那白天羽太过狡猾,也怪我儿没有福气!好在……” “嗯咳!”一个声音突把他打断,那是花千树的声音,“过去的就不提了,今日你我兄弟误会解除,当浮一大白!” 胡不归眉头又一皱: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淫蛇竟是玉箫老杂的儿子?若说起来还真有八九分相像。 这时,身后已响起唐媚和几个白衣女子的脚步声。他怕露馅,赶忙装作不认路地转身回去,却正好扑到了唐媚怀里,醉眼惺忪的道:“给我酒!我要酒!” 唐媚骂道:“你这醉疯子!这辛辛苦苦搬来的桃花酿,现在都成了你的!” 正在舱内的花白凤也是一惊:怎么胡不归也在船上? …… 孙小青和石兰正在用餐,她们也被解了手脚。林仙儿并不想为难她们,有意卖好。 这里毕竟是大海,反正她们没长翅膀,也飞不出去,只是不能随便出屋子,被限制了自由。 胡不归一回来,唐媚便带着一班白衣女子进来,桃花酿转眼摆满了半面墙。 等她们出去,胡不归却抓着饭盆就吐,吐的肠子都快翻出来了。 两个女人顿时一阵恶心,哪里还吃得下去,只好纷纷放了筷子。 石兰见几个美人送礼,以为他叛了变,早对他有意见了,骂道:“你是鸡鸭鱼肉吃饱了,也不管别人还吃不吃!不会喝酒,就别学人家喝酒!” 孙小青跟胡不归相处久了,对他的为人十分了解,笑道:“胡大哥的酒量,足以媲美李寻欢,他这一吐,必有缘故!” 胡不归擦了擦嘴,可怜巴巴的道:“被一个丑女人勾引,不吐才怪!” 石兰顿时明白了什么,毕竟林仙儿的作风她早有耳闻。可这船上的女人,个顶个姿色上乘,并没发现他所说的什么丑女人啊?不由一笑,“哪个丑女人?丑成什么样?” 胡不归道:“就是林仙儿啊?” 石兰脸色一变,“你这色胚,得了便宜还给我卖乖!是不是已经叛变了?” 胡不归道:“我倒是想,可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呀?” 石兰怒道:“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我现在就把金蝉给你种了!” 孙小青吓得立即插话,“你不知胡大哥,在他眼里,只要瘦的女人,都是丑陋不堪!” 石兰就是典型的骨感美人,有点不信,“那你看我丑么?” 胡不归还真抬头看了她一眼,顿时又抱着饭盆大吐不止。 石兰的脸色如彩虹似地变了又变,“你看我不杀了你!” 第200章 深不可测的疯子(下) 二人围着一张桌子,一个追,一个跑,石兰的轻功也不弱,可愣是抓不住看起来又醉又笨的胡不归。 没一会儿,屋子里已被他们搅得乱七八糟。孙小青实在已看不下去,赶忙叫人进来把酒菜,赃物都撤了。 几个女人也是一阵恶心,快速把东西收好,转瞬就出了门,竟又把房门锁了。 这里是玉箫道人的地方,可没那么多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石兰顿时冲着门外大叫,“喂——干嘛锁门,没见屋里还有个大男人么?” 孙小青被她吵得头痛,叹道:“我都告诉你了,在胡大哥眼里,咱们都是红粉骷髅,他躲还躲不及呢?” 石兰这下倒是彻底信了,却仍指着胡不归大骂:“你才丑呢?你八辈祖宗都丑!你根本就不懂女人!” 孙小青却连连摇头,爷爷说胡不归武功是真的高,疯却是装疯。 他年轻时考中进士,笔墨丹青、妙笔生花,又怎么可能会美丑不分?这多半是他生活的智慧,若白天羽也晓得这点,却也不至于生了那么多的女人烦恼。 而石兰自幼生长苗疆,生性泼辣,对汉人的人情又一概不通,闹出笑话却也不足为奇。 胡不归坐在窗子底下,咻咻地喘着粗气,“我老胡不懂女人,我是真的不懂女人了!” “你就是不懂!”石兰在另一边气喘着,她掐着小蛮腰,不依不饶地指着他鼻子。 孙小青却听出他话中有话,“你什么意思?” 胡不归脸色一正,已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你们说……花白凤会不会去害白天羽?” 他这句话一出,孙小青和石兰都严肃起来。 石兰虽与他们相处不久,但花白凤纵身跃入生死场,与白天羽生死与共,她却是亲眼所见。 胡不归拍开泥封,一边喝着酒,一边将自己在门外听到的一切说了。 孙小青满脸疑惑,“说真的,我是不愿相信的,可一切都连上了。而且淫蛇我是亲眼见过的,你要说他是玉箫的儿子,我绝不会怀疑。最关键的是,在他们眼里,白天羽一定是已经死了!可花白凤不仅毫不伤心,竟然还……”她摇了摇头,实在不忍再说下去。 胡不归道:“看来她所指的朱家财宝,应该就是朱七七留下的那对耳环,她之所以跳下生死场,为的一定是白天羽刀上的珠子!” 石兰顿时一怒,花宝会当天她也在场,听他们这么一说,的确是都对上了,“这女人真是无耻!老狐狸的女儿,终究还是小狐狸!” 孙小青皱着眉,“我真的不愿意相信,可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就也解开了!” 胡不归喝了口酒问:“你想说什么?” 孙小青道:“天竺那位大师说过,阿飞只是中毒,可如果是中毒……早该醒了,可他却为何一直不醒?” 石兰也是使毒的大行家,她觉得孙小青说的没错,“你怎么想?” “我怀疑一直有人往他身上重复施毒,所以他才一直不醒!” 胡不归点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阿飞昏迷后从没有出去过,一直是大家轮流照顾,所以重复施毒的人,也一定就在我们身边!” “是的,我虽这么想,可宁愿是自己想错了!我还一直怪自己不该误会大家的好意,也是今天发生了此事,才不得不说出来而已!” 石兰却皱起了眉,“可如果要害阿飞,为什么不直接毒死他?” 胡不归道:“那样就很容易被查到,不如让阿飞一直昏着,这样才有机会制造各种可能性,桃花舫那么复杂,他随时可能意外死亡!” 石兰叹了口气,“我本来只是想着要个好彩头,他们白家两个儿子,也不妨让白天勇入个赘,可万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 胡不归眼神却深邃起来,“这桃花舫远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从我们一上船,他们就已经开始“疲诱哀”了!” “什么?”石兰、孙小青都不明白。 胡不归却翻了个大白眼,“这都没听说过?疲诱哀呀!就是疲惫我们的行为、诱导我们的思维、哀悯我们的境遇……从而达成一种——心灵控制!” 孙小青眼珠一转,石兰却傻傻问道:“这有什么用?” 胡不归冷笑,“这……就只要桃花仙山的人才知道了,所以——我并不希望花白凤真的参与了此事啊!” 石兰气得一挥胳膊,“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反正我先给她种颗金蝉就老实了!” 胡不归又啧了一声,“我们现在还只是分析,并不是一定就对!你这娘们怎么如此冲动?” 石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许久,胡不归才又笑道:“无论任何时候,人一定要保持冷静啊!如果不是因为田心,我又怎么可能会失去判断呢?” 孙小青问:“胡大哥指的是什么?” 胡不归咕咚咕咚把剩余的酒喝完,眼神却变得更加明亮,“因为白天羽、田心一定不会有事的……否则,这场游戏岂不就失去意义了么?” 孙小青问了等于白问。但她明白,胡不归不说,就一定有他不说的道理!” “故弄玄虚!”石兰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这时却滋啦一声,胡不归已撕下自己的一片前襟,吓得石兰立即退了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胡不归也不理他,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些字,又把写好字的布条塞进坛子,重新封好口。 “这叫祈愿瓶,传说如果谁遇到难解的事,就把愿望写好塞进瓶子里!”说着,他一抬腿,头上的窗子已被他一脚踢开。 手一扬,咚一声,那瓶子已落在了窗外的大海中,“神要是收到了,就会派天使来,满足你的愿望!” 石兰本还认真地听着,听他讲完却又觉得上了当,唾了一声,“呸——疯子!真是疯子!” 胡不归却假模假式地念着,“天灵灵,地灵灵。龙王爷,快显灵!把信送到龙宫去,保我疯子出太平!” “疯子!呆子!傻子!”石兰骂个没完,胡不归却把一坛酒抛给她,她伸手接住,“你干嘛?” 胡不归又抛给孙小青一坛,“我们得加把劲,把这些酒都喝完,说不定哪个坛子——就会有大用了!” 石兰看着那半墙面的酒,“呸——这不得喝七八天?我才不喝!这是疯子酒,谁喝谁疯!” 孙小青却已笑嘻嘻拍开泥封,“这是桃花酿,不喝包你后悔!” 第201章 头痛的花千树 花白凤与花千树从玉箫道人房里出来,来到甲板上,花白凤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你真的没有骗我?” “我怎么可能骗你?他若没有活着,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劝玉箫道人返航?”花千树眼神诡异,轻轻摇着羽扇。他竟有生以来,第一次怕白天羽命短。 他竟真的如同林仙儿所料,钻进了牛角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定要找到那另外半张银票的下落。 …… “返航?” 花千树与花白凤一走,玉箫道人转头就来到了林仙儿房里,狐狸们总是相互猜忌,懂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她听到玉箫道人的决定假装一惊,心中却在暗喜:花千树果真纠结在了白天羽身上,并没有怀疑别的什么。 “是的!大海上的人即使死了,也多半会漂浮在海面上,只要找到白天羽的尸体,就还有机会找到另外一半银票!” 林仙儿道:“看来花教主是十分想洗脱嫌疑,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玉箫道人赶忙赔笑,“花教主绝不会独吞的,林仙子莫要多疑!而且……另一半还在仙子手里,呵呵……” 林仙儿淡淡一笑,“好!船是老仙的,我自然会听老仙的,但是……老仙不要忘了,花千树可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玉箫道人只是笑着没有接话,一双老眼却在叽里咕噜乱转。 林仙儿心中却明如一面镜子:花千树现在越想怎么做,她就越会依着他怎么做。只有这样,他才会更加的执迷不悟,而玉箫道人的耐性也会逐渐被他耗尽…… 有时,纵容与沉默,同样是一种诡计。她相信,玉箫道人早晚有一天还会站在自己这一方。 她对花千树的憎恨,远没有那么强烈,而所有的憎恨都来自于花白凤,心中暗道:我看你还能孤傲几天,冷艳几许?再过几日,我就要把你变成脏女人,一个比我还脏的女人! 她笑得很灿烂,心头越恨,脸上就笑得越是灿烂。 …… 云是红的,残云。 浪是红的,残浪。 它们一条条,有序地排列着,既像年老时的皱纹,又像年轻时的心事。 可这样的美景,却无人欣赏,因为他们的前途未知,只有伽蓝罗什留下的偈语。 除了一直不能动的飞剑客,所有人都如伽蓝罗什一样的盘坐着,或闭目养神,或回忆往事,分不清谁才是死的?谁又是活的? 他们想起了太多,也有太多的留恋。 一个个白昼与黑夜匆匆而过,每个人都在心中算着日子。 一天、两天、三天…… 小小的方寸之地,一眼看上去,真的会以为这是一班修士,只是不知为何,却同坐了一部莲台。 …… 胡不归却在喝酒,石兰与孙小青早已喝不动了,纷纷躺在地上说着梦话。 一个想着阿飞,满脸甜蜜,一个想着已见到桃花菩萨,正在对她祈福…… 胡不归同样在担心田心,趁着她们都睡了,他偷偷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令牌,藏着那酒坛之中,又做成祈愿瓶抛了出去。 …… 萧瑟停在大海上,如天地间的一座孤舟,已经足足七天了! 他们打捞上了无数尸体,不仅没有白天羽,甚至连他们那伙人也不见一个。 花千树急迫地摇着羽扇,海天一片苍茫,他东张西望,心急如焚。 “这数对不上啊?桃花舫可不止这几号人!”他对着一旁的玉箫道人感概。 玉箫道人点头,“不排除有个别人会石沉大海,但主要还是因为洋流,很多尸体一定是顺着洋流飘向远方了!” 林仙儿心中却在暗笑:那种火力之下,又怎么可能有人存活?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说让她稍稍有些不安的,就是阿飞与荆无命。 可这世上总是不完美的!有人笑,就得有人哭;有人活,就得有人死;而有人幸运,就得有人倒霉。 她却一定要做笑到最后,活到最后,幸运到最后的那个人,她觉得这就是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 一切都如她所想。 花千树却开始心焦,他就像要驱走什么蚊蚋似地横了横扇子,“如果找不到这另外一半宝图,此次出海岂不一无所获?丢了财宝事小,可如此劳师动众,丢了威风却会让江湖耻笑!” 他想了许久,摇扇一指,“向前!顺着洋流继续向前!” 林仙儿却神情一肃,“再向前,可就要到桃花坞了!难道花教主真以为白天羽会变成一条鱼游过去?” “这……”玉箫道人已然变色,因为那一定是个他绝不想靠近的地方。 花千树听她有意戏谑,心中却更加有气,“他就是真的变成一条鱼,我也要从他嘴里把财宝抠出来!” 林仙儿要得就是他不断猖狂,“可萧瑟炮击桃花舫,若是被桃花坞所知,倒霉的可就不是你魔教了——” 玉箫道人大惊:是啊!他此前怎么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坏事虽是花千树和林仙儿做的,可最后炮击桃花舫的却是萧瑟。若是船上真的没有活口还好,可若哪怕跑出来一个人,那倒霉的肯定会是他音魔门! 魔音门身处海外孤岛,正是桃花坞下手的最佳目标。 “这……”他连“这”了两声,额前已渗出了密麻麻的冷汗。 花千树的头却痛了起来,也不知怎地,他今天这脑袋就跟要裂开了一样,已完全不能静心思考,“有魔教、金钱帮、魔音门三家联手,我就不信桃花舫敢如此目中无人——向前!” 玉箫道人见他说的坚决,他此时又实在有赖于花千树,只好不情愿地冲属下吩咐道:“向前!” 林仙儿正中下怀,可见花千树一直捂头,样子又着实可怖,不由也担心起来,“花教主还须保重,这几日未免太过操劳了!” 花千树抬起头,眉宇川字深刻,那一双红眼如同欲从脑袋中鼓出来,“你们——听见蝉鸣了么?” 玉箫一愣,继而东张西望,“刚入春不久,哪来的蝉鸣啊?” 林仙儿见花千树说出胡话,心中也狐疑,冲唐媚道:“还不扶花教主回去休息!” 唐媚赶忙过来扶住花千树。 林仙儿假意看了看天,叹道:“本来准备了鲜鱼、美酒,如今看来——只有我与老仙独自享受了!” 第202章 海中一柱香 又是一幅晚霞满天的美景,丁白云不知是不是自己不够虔诚,她总是偷偷睁眼望着白天羽发呆。她是多么希望伽蓝罗什的偈语是真的,又是多么希望见到桃花菩萨。 桃花菩萨是那么的神奇,他可以让一代情僧入赘龟兹国,那么当然也有办法让白天羽娶了自己。 她看得出,白天羽和金白银的感情早已不在,而花白凤也已离他而去,今后陪着他的只能是自己。 她就像个小女孩一样地憧憬着未来,她看着他那成熟英俊,又略带几分疲惫的脸。她像所有的怀春少女一样,情怀里都是诗篇,开始变得敏感、脆弱、易冲动、爱做白日梦…… 他是她心中最迷人,最完美的男人。她看着看着,就在他耳朵边的那片大海上,看到了一柱香——佛香。 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没听说过情人耳朵长佛香啊?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了幻觉,赶忙揉了揉眼睛,没错啊!那的确是一柱香。 火红的香头,已燃了半截的身子。 “睁眼,睁眼,你们快睁眼看啊!”丁白云惊得一阵大呼。 这时所有人都被她吵得睁开眼。 “你们快看,你们快看啊!那有一柱——佛香!” 佛香?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指得那个方向望去。隐隐约约中,他们果真看到了一株佛香。 难道是伽蓝罗什显灵了? 他们那座莲台般的屋顶,还在顺水而动,已离那半柱佛香越来越近,就如一群虔诚的求佛者。 又过了盏茶时分,佛香背后已隐隐地现出了一尊香炉。他们明明是东渡大海,可不见蓬莱,却怎到了西天? 难道他们——已经死了? “那不是佛香,是夕阳落在了海中的一支礁石上,它身后是一座岛,就是我们要找得——桃花仙山!”霂清尘已开口道。 …… 萧瑟在夜幕中挑着灯火,花千树、林仙儿、玉箫道人遥遥望着海上那郁郁葱葱的岛屿。 那里有一根石柱,看上去就如半柱香。天虽黑了,上面没有夕阳,但还是一个极具标识性的参照物。 “那里就是——桃花坞?”花千树头痛欲裂,但仍是强忍着。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孙猴子,可却不知是谁在偷念着紧箍咒。 林仙儿道:“对的!那一片海域藏着无数小岛,本就难辨出入,又以桃花布成遁甲奇阵,外人进入一定会迷路。而且岛上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却是守备森严。我们虽发现不了他们,他们却能发现我们!” 玉箫道人立即对身边的女弟子道:“赶紧把灯扑灭!” 林仙儿心中暗笑,嘴上却道:“还好是趁夜而来,因为他们山头有千里镜,如果是白天,即使看远处的蚂蚁,也跟大象一样清晰!” 玉箫道人的脸色又变了变。 花千树也觉得苦恼,揉了揉额头,“连你也不认得路?” 林仙儿一笑,“桃花坞中的都是桃花奴,而桃花山上的都是桃花仙。仙儿连上山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可能知道路呢?” 花千树啧了一声,“有没有可能,我们一直等,等到他们出来为止?” 玉箫道人却连连摇头,“这绝对不行!我们的物资根本不够!除去回程,顶多只能多待两天。” 林仙儿也笑,“况且我们一路已找到不少尸体,很多早已泡得变形,也许其中就有白天羽也说不定。我看——花教主还是死心吧!” 心中却暗笑:等你真的想明白了,恐怕我另一半也已到手了! 玉箫道人虽觉得可惜,可这总比被桃花坞灭门的好,也赶忙附和,“林仙子说的是!” 花千树被他们吵得心烦,他的雄心壮志已被白天羽耽误了二十年。这一次与金钱帮合作,却是卷土重来的大好机会。可如果没有这半张宝图,他与金钱帮在利益上的分配就很难平衡。 想到这,还是很坚持地说了句,“靠过去!” 那些白衣女弟子纷纷望着玉箫道人,眼中尽是祈求之色,她们还很年轻,可没人想死! 玉箫道人此时已有些压不住火,更坚决地回了一句,“这绝对不行了!” 花千树以两指按着太阳穴,“为何不行?我们损失了这么多,难道要半途而废?” 玉箫道人已忍无可忍,“你损失了什么?不过是一个贴身家奴!而我却损失了十六位爱姬与数名弟子,如果再有什么差错,我整个音魔门就都陪着你搭进去了!” “你——” 花千树刚要发怒,可头上的痛处却又不由让他缩了回去,“难道我魔教的神功就不是付出么?难道我的凤儿就不是付出么?” 玉箫道人听到这,更如火上浇油,以萧指着他道:“你还好意思说,你那神功乃是我拿神功换的!你把我儿养死不说,还让那贱婢去给白天羽做情妇,如今怎么还来挟制于我?” 花千树本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头快炸了,如今又见玉箫不肯就范,还说了这么恶毒的话。一瞬间脑子里似被什么咬了一口,立时跌在甲板上,“你、你……你这老不羞!” 林仙儿没有相劝,一直坐山观虎。 这本就是她的阴谋,玉箫道人之所以如此放肆,还是多赖于她之前借着酒桌拱火。 两人本就有着无数解不开的恩怨,玉箫道人借着酒劲,便全都说了出来。只是没料到花千树的反应竟如此激烈! 林仙儿只是想给花千树一个教训,并不是想搞死他。何况花千树这个搭档,绝不是玉箫道人这个匹夫可比。 她微微一笑,“即使花教主真认为白天羽有那么好的运气,现在登岛也绝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花千树坐在甲板上,也没人扶他,此时已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人都是早上最为困倦,我们那时在想办法也不迟啊?” 玉箫道人一听林仙儿也说登岛,顿时气赌,“若要登岛你们便游着去,道爷我恕不奉陪!” 说至此,竟拂袖而去。 林仙儿望着甲板上头痛不止的花千树,一对水汪汪的眸子里都是诡计。她明知白天羽九死一生,而那半张宝图也不可能带在身上,又怎么可能登岛?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向花千树卖好罢了!她那鲜红妖冶的嘴角正在上扬。 第203章 被利用的人! 一堆熊熊的火焰燃烧着,伽蓝罗什的半佛之躯盘坐在佛窟中,他生前死后同一个样子,仿佛一切从未改变,只不过是渡了一场红尘的劫。 这佛窟是所有人共同挖出来的,他们或用刀、或用剑、或用手……这里也包括金白银、荆无命和无情子。 无论如何,赞成与否?他们无人不感叹这位国王和尚的一生。 田心、丁白云、谢洁如、金白银,还在那里虔诚地跪着,女人总是感性的动物,她们双手合十,静静地送着他远去。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矿洞?而且是金矿的矿洞?”关东的矿藏大多是神刀堂的产业,白天羽对矿洞并不陌生。 “这是上天赐予的!不知你发现了没有,自从我们踏上这座岛,除了桃花之外,就没有其它树木。因为这座岛,本身就是一座金岛,只有采完金子的地方,才会被种上桃花!” 白天羽一叹,“怪不得桃花坞这么富有!”他看着那连绵不绝金灿灿的墙壁,简直难以相信。 “这里可以开采多久?” “没法预计,如果是按中土的人口,大概七百年!” “七百年?” “我说的只是水上的部分,不包括水底,此处的大海有百丈深,下面的部分,远比这座岛本身要大的多!” 白天羽一阵苦笑,已不能用吃惊来形容。 霂清尘随便从地上踢起一块石头,“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能在任何一块土地上,买一间大宅子!” 白天羽看着山下那一排矮趴趴的石头房子,“但这里似乎并不想想象的那么繁华!” “因为这里还是外岛!” “外岛?” “桃花奴住的地方,我们称之为外岛,而桃花坞也是外岛的一部分,”她又向不远处一指,“看到桃林了么?” 白天羽早就注意到了,“满山都是桃林!” 霂清尘道:“那个山峰叫分水岭,山后还有山,山岭的这一侧都是石城,那一侧却是金城。内岛的人才是桃花仙山的真正居民,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桃花仙!” “金城?” “是的,真正的金城!虽然你们历尽波折,但最终还是到了这里!” 白天羽站在她的身边,是啊!的确是历尽波折,这一切都仿如一场梦幻。 这里的桃花真的很多,开得漫山遍野,开得连绵不绝,开得那么鲜艳。它们开在山上、山下、海边,开在偌大的船坞里,密密麻麻地遮掩了船坞里的船。 “可惜已死了太多人,这里又是桃花坞,而到这里的人,却再也凑不成对了!”白天羽苦苦一笑。 他身边没有了花白凤。田心身边没有了胡不归。谢洁如在佛窟前跪着,柳东来在那里喝闷酒。沈三娘照顾着昏迷不醒的阿飞,阿飞时而说着梦话。 可这次他叫的——又会是谁的名字? 最孤独的,却是荆无命与无情子,他们一个抱着剑,一个望着天,谁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荆无命生来就仿佛是一个迷,一个不奢望被人猜出答案的谜。 无情子却是一个悲剧,一个打出生后,就已注定是悲剧的悲剧。 “还有一对!”霂清尘望着坐在桃花坞船台上的两个背影,柳生与樱子。 他们掩在桃花丛中,樱子正天真烂漫地指着什么,柳生仍木讷地跟着点头。 “他受的苦已太多,也许真的得到了桃花菩萨的眷顾!”白天羽同情这位断踝的武士,为他感到惋惜。 他漠然一笑,“或许,一切都是你们——设的局!” 他局字一出口,身上杀气暴涨,手中弯刀一闪,已直向霂清尘劈来。 霂清尘脚下一动,人已如花瓣般飘起,屈指一点白天羽手腕,那弯刀已到了她的手中,挟着风声、舞出了一团刀花。 白天羽没有再继续追击,因为他已有了答案,不由叹了口气。因为能躲过这一刀的,中土绝不会超过三人,更别说有人把他的刀夺走。 周围分散的那些人,都感觉到了白天羽一闪即逝的杀气,见两人没有真的动手,便又纷纷扭回头去。 白天羽的目光已冷峻、深邃起来,“果真是你的刀!” 霂清尘一愣,继而笑道:“只是其中一把,但宝刀配英雄,它现在已经是白堂主的了!”说着,又倒转刀锋交还给白天羽。 白天羽伸手接过,“我就说,不会那么巧!这样一把宝刀,竟会无缘无故在一个蒙古人手里。而且,他甚至比我之前那把刀——还要顺手!” 霂清尘道:“这把刀的确是为白堂主精心挑选的,而且你也不用介意。你一路劳顿,加之重伤,否则我也不可能夺下你的刀!” “可我不懂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白堂主指的又是什么?” “你之前说过,来到桃花坞的人并非是死了,只是自愿留下为奴,不肯回乡!可百年下来,一代代繁衍,石城何止这个数量?” 霂清尘的眼珠不由转了转。 白天羽又道:“你们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一切都推在了林仙儿身上,可最后船都毁了,我们还能到达这里,也未免太巧合了!” “那白堂主以为……” “因为你们对这片海域太熟悉了,之所以把桃花盛会选在三月三,我想不仅仅是因为桃花会盛开,更因为这个季节固定的洋流与风向,无论最后如何,我们还是会被吹到这里!” 霂清尘只好叹了一声,“既然白堂主想到了,我自然也不想骗你。我承认,虽然林仙儿这次囚禁了我,可即使她没有囚禁我,结果也是大同小异。最后见到桃花娘娘的——还是不会有几人!”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们筹划好了一切,准备了最精致的笼子与诱饵,同时也提供了最锋利的刀。这场旅途,不论自然条件,还是人性善恶,都会困难重重,结果显而易见。所以凭你的武功,珍珠城主兄妹根本困不住你,你却故意坐山观虎。因为无论是谁主导这场游戏,结果都是桃花舫喜闻乐见的,林仙儿——才是真正的被利用了!” 第204章 桃花林中 霂清尘这才明白,白天羽刚才是在试探自己的武功,她能逃过那一刀,自然也能逃过珍珠城主兄妹的剑。 因为几天前,他正是同样在功力不足两成时,用同样一把刀,在同样的距离,用同样一招——杀死了珍珠城主兄妹。 霂清尘一叹,“我知道瞒不住你!因为只有这样,桃花坞才会选到最强大,最智慧,最幸运的一群人!” “所以,你们的目的从不是点什么桃花缘,而是利用这种类似于炼蛊的方式招贤纳士!” 霂清尘一笑,“你的比喻很恰当,没错!美人和金子,都是桃花金城最不看中的东西,他们带走这些,我们绝不可惜。可如果留下来,就是我们的最大收获!” 白天羽一叹,“因为金银、美人……远远不如一个人中龙凤!” “是的!他们会与我们融为一体,最终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一部分?桃花——奴?”白天羽冷笑,把那个“奴”字说的格外响亮,“将一群本来就有仇恨的人,关进同一间笼子,不断用欲望、矛盾激化他们,再撤掉他们的口粮……你们不觉得太残忍了么?” “这……”霂清尘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人性——永远经不起……” “不——!” 白天羽忽地沉声否认,眸子也同时冷了下来,“这根本不是人性的错,而是赤裸裸的阴谋!你们利用一种现实中不太可能发生的事,完成一次对他们的洗脑,从而让他们厌倦那个江湖,自愿留下来为奴!” 白天羽恶狠狠地朝着远处那黑漆漆的山梁一指,“但那永远是一道分水岭,他们永远看不到山那头的——金城!” …… 胡不归揉了揉那双酒眼,半墙面的桃花酿还真的被他喝空了,而也不知是不是他变懒了,那祈愿瓶也不再抛了。满屋都是酒坛,还有他把屋中布匹全部撕碎,摆成的那些布条。 “我怎么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孙小青也道:“这艘船好像一直在一个地方徘徊,难道是发现白堂主他们没死,又原路返回了?” 现在是晚上,月挂中天,他们早已不辨南北,可却能透过那窗子看出船体划出的水纹。 石兰也道:“没错,一定是的了!因为剩下的那只金蝉一直在振动翅膀,那证明另一只金蝉,肯定离这不远!” “真的?”孙小青问。 “这还假得了?”石兰很得意。 “你们、有没有一种想冒险的想法?”胡不归神秘兮兮地望了两人一眼。 “冒险?冒什么险?”石兰依旧傻傻的问。 胡不归却一笑,默默用一根布条将两只喝空的酒坛稳稳扎在一起。 孙小青顿时恍然,“这、这是筏子?”她一激动,声音难免有点大,胡不归连忙竖起一根指头,让她噤声。 石兰经她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这东西是做这个用的!”她满脸兴奋,“胡疯子啊胡疯子,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胡不归白了她一眼,“少废话,还不快帮忙?” …… 霂清尘淡淡一笑,“我想,白堂主对桃花菩萨已有太深的误解,不见菩萨本人,你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答案!” 她说着,忽从袖中取出一支圆筒,一拉底端机括,一颗火焰流星已飞上半空,瞬间绽开一朵绚丽的桃花。 白天羽的眼睛已警觉起来,周围除了不能脱身的沈三娘,其他人也都纷纷聚集过来。 霂清尘道:“你们不用紧张,这支烟花叫桃花火令,方圆五里看到此令的统领都会赶来,我只是找他们帮我们上山,同时也是向白堂主证实一些事!” 那桃花火令发出之后,果真如她所说,原本看似静悄悄的山坡,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羊皮灯笼,有远有近,看似足有百人。 而离他们最近的十只灯笼,正以极其快速的身法向此处移动,一看便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所有人都是一阵讶然,如果不是这支桃花火令,如果不是他们正身处高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现这桃林其实正危机四伏。 霂清尘一笑:“桃花坞是由若干小岛组成。星罗棋布,雾气蒙蒙,加之岛上遍植桃花,又以奇门遁甲排列,几乎不可能有人无端上岛。而即使真的有人误入,统领们也不会轻易现身,以免打草惊蛇。可若发现对方藏有恶意,便会立即——杀无赦!” 霂清尘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十只灯笼已到了身边,田心几人立即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已感到了这十人气势的深不可测。 十只灯笼已把面前映得白昼相似,他们当中形形色色。有东瀛人、中土人,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西洋人,黑色皮肤的昆仑奴。 白天羽一行人都愣住了,难道桃花舫不仅在中土有大船?而是四海之内皆有船? 霂清尘已冲他们道:“这是今年新来的朋友,我只是想让他们认识一下你们,你们谁是中土来的?” “我!” “还有我!” 已有两人从他们之中走出来,一个是一位锦衣剑客,另一个却是个胖大和尚。 那和尚年纪已不小,却高大魁梧,声若洪钟,“洒家——一笑佛!” 那锦衣剑客的声音却很冷,“在下火孩子——你朱八爷!” …… “别叫了!别叫了!”花千树脑中的蝉鸣不可复加,捂着头直从床上滚到地下去。 “爹,你怎么了?”花白凤在门外敲着门,她睡在隔壁,一直听着父亲在怪叫。这几日,她一直没有出门,因为不管是玉箫道人,还是林仙儿,她都不想见到他们的脸。 “我、我没事——啊!”他不想让女儿担心,但还是难忍疼痛的大叫起来。 花白凤已一脚踢开门,她见四周无人,花千树却躺在地上,立即上前将他扶起,“爹,你没事吧?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花千树依旧捂着头在地上打滚,“蝉鸣!蝉鸣——有蝉鸣!” 花白凤心中一惊,她立即想起了那晚隐隐约约间听到胡不归声音的事,难道石兰也在船上?那天羽会不会也在? 第205章 谜中有谜 这几日,她不是没想过办法。只是萧瑟比桃花舫小了几十倍,处处都有白衣女子守着,她真的是寸步难行。可此时想到白天羽,却不禁又开始心中不宁。 花白凤眼珠一转,“爹,你老实告诉我,天羽是不是也在船上?” 花千树头痛欲裂,连忙摇头,“不,没有!真的没有!” “那有没有一个苗疆女子?” “你、你怎么知道?”可话一出口,他就后了悔。 花白凤已站起身来,玉手搭上腰间的银鞭,“我知道了,你一直有事瞒我,我自己去问!”说着,便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 眼看坛子做得筏子即将扎完,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而且明显是急促的脚步声。 “你们抓紧,我去拦一拦他!”说完,胡不归遥遥地吹了口气,隔着数丈的几根蜡烛,已尽被他吹灭。 花白凤见门前没人守着,正觉得奇怪,可目光与那房间一触,灯光又暗了下去,心中更加疑惑。紧跑两步,伸腿就要将那大门踢开。 这时一个巨大的身影,却突地撞开了大门,直向她怀里扑来。 花白凤吓得一闪身,便见那胖胖的身影已跌在地上,竟还如皮球似的弹了两下。 此时已过午夜,房间里的灯光又灭了,可花白凤一见如此疯态,想也没想就知是胡不归,“胡疯子,别捣乱,我找天羽!” 胡不归也已听出是花白凤,可她为什么会问起白天羽?难道她已知道可白天羽没有死? 可如今花白凤究竟是哪头的,他却实在有点分不清。听她说话如此狠厉,更不敢让她上前。 “老白?老白怎么可能会在这?”胡不归既像酒话,又像梦话。 花白凤心中一动:也对!天羽若听到我的声音,怎么可能不出来?“那……那我找石兰!” 胡不归心道:难不成她想到了石兰的金蝉可以预卜白天羽生死?无论如何,我必不能让她知道这个秘密! 门口透出淡淡的星光,却见他身体司南似的一转,竟像个睡罗汉似地将身体横在门口,打了个酒嗝,蹭了蹭鼻子,“你又是谁?那丑婆娘已经睡下了!” 他说这话时,满嘴酒气,顿时将花白凤熏出了几步。 石兰却在心中暗骂,此时她跟孙小青已把筏子扎好,可那筏子太大,窗口却一时半会儿塞不出去。 花白凤心知胡不归若想拦路,便绝不会退,而且屋内必有玄机。如今爹爹痛不欲生,她实在不想浪费时间。 腰中银鞭已如蛇般蠕动盘旋,“好狗不挡道!”话音甫落,那银蛇已一口咬来。 胡不归胳膊一撑,人已如陀螺般旋起。花白凤一鞭打空,手臂一振,那鞭梢又向上撩去。她心知一般的手段,难以对付胡不归,右手噼啪作响,大紫阳手已同时戳出。 胡不归刚躲过第一鞭,第二鞭至,刚躲过二鞭,却见大紫阳手又戳来。屋内已响起石兰地叫声:“扯呼——” 他忙已小擒拿手,擒住花白凤手腕,一记白云城的白鸟蹬枝踢出,人已借着这股弹力向后飞出,“着!”手中一物同时从袖中射去。 那一道白光来得太快,花白凤慌忙一闪,以移花接木的手法去接,可入手冰凉,却是一只白瓷杯。 胡不归人已钻窗而出,巨大的身躯,犹如睡佛般跌在坛子扎成的筏子上,那筏子顿如开弓的箭,直射出十余丈远。 声若洪钟,“白凤公主心好毒,不惜情郎落九泉!不必相送,后会有期!” 花白凤一愣,口中喃喃自语,“这……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晃神,竟连爹爹金蝉蛊毒的事也忘了,而胡不归那筏子却早已漂出数十丈。 “意思就是——白堂主已经死了!”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林仙儿的声音,她慌忙回过头。 林仙儿、唐媚、萧更流、苗天王正站在她的眼前,身后跟着一大群音魔门的女弟子。 “你、你胡说!!!”花白凤身体一晃,浑身颤抖,眼泪一下子流了满脸。 “你为何不去问问你的父亲?或许你还该恭喜他——终于除了心头之患!”林仙儿说得不急不徐,脸上的笑容却正如妖艳的花在盛开。 …… 她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上一次这么有心情,还是几个月前在婚礼上的时候,因为——她要去见一个人。 她如今的心,就如这大海,是无边无际的死水。 爹爹真的杀了天羽? 可另一侧的房里,却是花千树痛苦的嘶叫:“有蝉鸣!有蝉鸣啊!” 她是个珍惜生命的人,她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她也答应过不会轻易去死,甚至还会为他报仇。 可现在害他的人,却是她这辈子唯一不可能动手杀的人。 她也答应过他,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活下去,可当他真的离开自己时,她竟发现独活又是如此的残忍。她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已完全丧失了意义。 “我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想我!” 她抽出了腰间那把银鞭,如活蛇般的盘到了房梁上,她把自己洁白无瑕的脖子搭上去,踩翻了脚下的圆凳。 一个身影忽从门外闪了进来,手中一道银光飞出,直接打断了银鞭上的锁扣,她飞身一跃,已将花白凤牢牢地抱在怀中。 “快叫钱百草!” 那是唐媚的声音,可她这一声,又为何叫得如此心碎? …… 一笑佛与朱八的名字一出,彷如晴天里的霹雳,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荆无命,身上也起了变化,那是警惕的杀气! 一股没有安全感的杀气! 同一种杀气,也涌现在朱八身上,就如一只恶狼,碰到另一只恶狼,双方都觉得对方已侵入了自己的领地。 而柳东来却觉得自己的双腿又开始打颤,他本以为自己学会了虬枝剑法,有了乌蜈剑,这种事是再也不会发生的。 霂清尘已感觉到了这两种杀气的相冲,连忙道:“一笑佛前辈赶一辆马车过来,其余的人都回去吧!” 白天羽眉头一皱:她说她要向我证明一些事,这应该算一种证明了! 堂堂的武林名宿:一笑佛!竟因她一句话就成了苦力,桃花菩萨真的是我想得那样么?又或者——这其中还有什么隐秘? 第206章 桃花金城 随后其余的灯笼纷纷灭了,随即又消失在附近茫茫的桃花丛中。几人都如白天羽一样充满了疑惑,可如今满心、满身的疲惫,都不愿再去多想。 田心都不由擦了擦汗,握住刀柄的手终于松弛下来,“这两人是谁?我从没感到离死亡如此之近!” 田心并不在江湖走动,所以他们再有名,毕竟不是沈浪、李寻欢,她也不知他们是谁。 金白银竟破天荒地开了口,“一笑佛,沈浪时代的前辈高人。那个时代还没有《兵器谱》,但如果有,他绝对是排在前十的人物。那个时代能稳胜他的,除了沈浪和柴玉关,我绝想不到第三人!” 丁白云接着道:“火孩儿朱八,他是朱七七的弟弟,我只听说他是黄口小儿,没想到已长这么大了!而且我观他身上气势,如今已不在一笑佛之下!” 田心点了点头,他虽不怎么了解江湖,但在桃花舫这几日却见了无数的江湖人。除了白天羽、胡不归,恐怕这两人还要在无情子与荆无命之上。 柳东来道:“真没想到,这两人当年无声无息地就在江湖消失了,原来却是来到了桃花仙山!” 白天羽的眉头,竟一直紧紧的锁着:他是在想,这两人在此,会不会有沈浪的消息!” 霂清尘望了一眼佛窟中的火光,“我们走吧!这里是佛国,大师的遗体会有人照顾的!” 谢洁如却道:“不,我还要守着。因为大师交待过,让我把他的骨灰带回龟兹国。而且他的舍利子中有一颗叫帝髓佛骨,是唯一能接续干爹腰伤的灵药!” 白天羽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之前伽蓝罗什已通过谢洁如之口交代过,会把火化后的七颗舍利子,在适当时候交给七位有缘人,看来这其中就有白天羽。 难道羽哥的腰伤有救了么?可丁白云却不敢想,因为这样的事,即使自己的师父三绝老人也未必能做到,可大师指的——又是什么呢? 丁白云留下守护佛体,霂清尘带着白天羽几人走进一条桃花掩映中的小道。没多久,一笑佛已赶了一辆十六马驱动的大车过来。 马皆是健马,大车也是乌沉木精制的香车。几人都坐了进去,甚至还有一个躺着的阿飞,还觉得宽敞。 桃花仙山既然可以造出天下第一的桃花舫,制造出如此的大车,自然也不足为奇。 那大车一路飞驰,大路也是越走越宽,可曲曲折折,一直掩映在桃花林中,可见也是经过严密计算。 离那道名叫分水岭的山梁近了,已隐隐地可见一道隐在桃花林中的石墙,比之中土的秦长城还见雄伟。离得再近,便是比之山海关犹过的青石关隘。 关隘上布满了西洋火炮与千里镜,伫立着一排排全身挂甲、手持火铳、腰配短兵的勇士。一派严阵以待、壁垒森严。 几人心中通通乱跳,这桃花坞哪里是什么船坞?俨然就是一个隐在桃花林中的国度,而且这个国度之强大、富有,恐怕还要远在中土之上。 可有一点却很不同,因为那些将士虽然英姿飒爽,可身形却有着明显的起伏,而且举止也皆有柔媚,难不成竟是一些女将士? 他们正在这里猜测,已有人上前盘查,果真是一个女兵,可是那样貌,竟也与霂清尘、风红笑有七分相似,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白天羽猛地恍然:怪不得霂清尘之前会告诉白天羽,到了桃花金城他便不会再觉得奇异,难道这里不仅遍地黄金,还处处皆是美人? 柳东来一双眼睛都看直了!如果不是车内的女人皆各擅胜场,竟险些被这一个普通的士兵比了下去。 这关隘正在分水岭的最高处,经过严密盘查,那一道重重的铁门终于打开。 马车仅走了几步,所有人的眼神,却现出了一种自出生开始都没有过的惊恐。 那是什么? 如今子夜,它却灯火辉煌。中间一座巨大的火山冒着黑烟,围绕在四周的却是九道金环。 那金环只是因为远景的俯望,隐隐约约却能分辨出它们是一重重的高楼组成。之所以那么亮,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灯火太多,而是因为它真的是一座由黄金打造的——金城。 霂清尘的眼睛被那金光照亮了,缓缓开口,“这就是桃花金城的九环五十四门!” “九环五十四门?”白天羽不解。 “五十四门是贯穿在九环建筑群中米字型通道中的五十四座关隘,每一道都有桃花霂最前沿的火器与最精锐的将士。而九环最中央一环是国之权力,圣上的金殿与祖庙,金城的金库与粮仓;第二环是国之希望,丰富的藏书与孩子们的学堂;第三环是国之砥柱,诸子百家的学者,各种先进技艺传承者的居所;第四环是国之栋梁,大将军、士大夫与贵族的府邸;第五环是国之财富,商贾、矿主、地主的私人会所,以及各种店铺;第六环是工、第七环是农、第八环是兵……” 说到这,霂清尘却停了! 白天羽问:“那最后一环呢?” 霂清尘道:“最后一环是新人城,也就是石城桃花奴之中选来的精英,这才是他们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缘故。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成为桃花仙的机会!” 白天羽眉头一皱,“难道石城中的那些人,都是在为成为桃花仙而做工?” 霂清尘道:“差不多就是如此!其实城外不仅有桃花坞水军与矿工,还有田地、马场、鱼场……但并非是桃花霂刻意挽留他们,我说过了,每个人见了桃花金城——都不肯回乡!” 柳生静斋此时却一笑,“我懂了,因为他们即使是在外岛,只抠地上的石头,也足够了!” 柳东来此时已满眼兴奋,“这桃花金城果真了不得!竟分得如此细致,桃花娘娘如此体恤民情,怪不得能治理出如此强大的人间仙境!” 柳生静斋道:“这哪里是什么仙境?分明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国家机器!” 第207章 花白凤的生念 霂清尘一笑,“是的!这座庞大的机器,旨在调动全民劳力,激发全民士气!” 田心也望着面前越走越近的金城,叹了一声,“我只知道,越往权利的中心,圈子就越小,而普通人——永远是大多数!” 霂清尘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在任何国度都是相同的。但我们却并非世袭,权力来自民间,对圣上有着这世间最严格的考核制度!” 丁白云已听她两次提过圣上这个词,不禁惊奇,难道众口相传的桃花菩萨,竟是一位海外小国的帝王?便问:“这里真的是一个国度?” 霂清尘一笑,“是的,也是我的兄长!但他却并非桃花菩萨!” 白天羽一愣,“你是公主?” 霂清尘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 “那你们应该是有国名的?” 霂清尘一笑,“我们叫桃花霂,我姓氏中的霂!” 看来霂清尘虽没有直接回答,但已几乎确定就是桃花霂中的公主无疑。 马车此时正值下坡,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们本以为会直接进入金城,可没想到一笑佛鞭子一扬,那马车突然一转,又拐到了一条岔路上。 白天羽心道:一笑佛、朱八这样的才俊,如今肯定已身在金城,难道沈浪也会在这里?可他在车外赶车,两人离得较远,问起来并不方便。 过了分水岭之后,这一侧再无桃花,四处皆是七横八纵的大路。霂清尘看着几人疑惑的神色,不由一笑,“入城通牒复杂,今夜委屈各位暂居桃花楼!” 霂清尘向不远处一指,随着那根葱指望去,一座山坡之上,果真还有一座高楼! …… 花白凤醒来时,钱百草正摸着她的脉搏,唐媚却转着一双明媚的眼睛正等她醒来。 “你、你不要紧吧?”她眼珠还在转,却满脸关切地问。 花白凤看了唐媚一眼,眼一红,眼泪已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何不让我去死?” 一瞬间,眼泪又流了满脸。而一旁的钱百草眼神却有点凝重。 “到底怎么样了?”唐媚问。 钱百草嘶哈了一声,“花教主他?” 唐媚下意识瞟了隔壁一眼,“没动静了!估计是睡了吧?” 但钱百草还是格外小心,将唐媚叫到了一边去,附耳道:“这丫头,有孕了!” 他的声音极小,但却不知魔教中人自幼特训,耳力眼力都非比寻常。 花白凤的心顿时跳了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唐媚又问了一句。 钱百草不悦道:“我钱百草是谁?这种事怎么会有错!” 花白凤已听得一清二楚,一瞬间,她的眼睛又亮了,心又活了起来:我有宝宝了!天羽有宝宝了!他是开儿!天佑神刀血脉不绝!我——还不能死!” “原来是这样!你先去告知林仙子,我随后就到!”唐媚冲钱百草说了一声。 “正该如此!”钱百草说完便走,唐媚的眼睛却在他身后一亮,右手飞刀在他脖子上转了个圈,左手同时抓住了他的发髻。脚尖又在他倒下去的身体上一钩,钱百草悄无声息的死在地上,一颗头却提在了唐媚手里。 “真人,你干嘛要杀他?” 唐媚已走过来,做个手势让她收声,小声道:“这船上都是白堂主的死敌!若让他们知道他有后,又怎可能饶过?” 她还是那副娇滴滴的样子,声音却已温柔下来,竟赫然是奶头山上玉贞观——镜花真人的声音。 …… 那是一座雄伟的高楼,足有九重。它虽在桃花金城之外,却能俯望到大多风景,楼后有一条暗河,料是通着岛外的大海。 那楼巍峨壮丽,雕栏玉砌,被四周发出新叶的灌木环绕,既如佛手中的明珠,又如天上宫阙。 这样的建筑,白天羽见过,那是西江第一楼——滕王阁。 桃花霂能造出桃花金城,自然也造得出这样的西江第一楼。 巨大的风灯招摇着,照的楼前一个巨大的招牌:桃花楼。四周仿如白昼,那一根根金灿灿的柱子,晃得人目眩神迷。 柳东来以为自己看错了,竟趴到了那一根柱子上去,敲了敲。 一笑佛此时背负着阿飞,一副笑他未见过世面的样子,“别吃惊,的确是金的,不过只是空心,但并非镀金!” 白天羽觉得他话中有话,柳东来却满脸兴奋,“即是空心,这也极了不得了!” 霂清尘道:“而且只有一楼是金的,因为都是金的,撑不住——也太俗气!” 她说的是“撑不住”,“太俗气!”而绝非“造不起!” 有那样的一座金城,自然不会只差这一座楼,可一笑佛的话又有什么玄机呢?难道是自己想多了?白天羽看了他一眼。 霂清尘道:“其实最早高祖是想建一座通体都是黄金的楼,但工匠们说山体撑不住,便只用了一楼的一百零八根柱子。” 白天羽又笑了,他不得不笑!当一个人觉得自己很傻时,也只剩下笑了。 滕王阁虽然也壮观,可绝没有一根柱子是纯金的,即使是空心。可桃花霂却有这样的财力,因为他们脚下的大地都是金的,这已超出了白天羽的分辨能力。 之后殿中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栩栩如生的壁画,已经彻底令他们盲目了。 四处都是羊皮长明灯与西洋镜,有一种白昼的亮,却又有一种含蓄的光。隐隐中发出龙涎的香气,让所有人都为之精神一振,疲劳尽扫。 进入大殿,他们终于见到了人,真正的人,而非画上的人。但她们仍旧美的如同画里人。 她们一个黑发褐眼,一个金发碧眼,却都是身材曼妙,肤若凝脂的二八佳人。 那黑发褐眼的女人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水景道:“客人们可以自己选择房间,这里每四年才有一批客人,平时都是空的!” 随着女孩的手指望去,他们这才发现那处水景竟是桃花楼的缩小版,不仅楼体一样,连周围能看到的景致与海景都做了模拟。 那女孩已走到模型一旁,又在楼体的对应位置,纷纷抽出了小小的抽屉,竟是那客房的内部的设施与结构。 那是牙雕,玉雕。黄金有价,玉无价,仅仅一个模型的造价,也丝毫不亚于这桃花楼的本身。 白天羽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他问一笑佛,只想证实一件事,“前辈不住金城么?” 背着阿飞的一笑佛一笑,可却真的不像佛,“洒家可以过分水岭,却还没那资格进金城!” 第208章 十个木偶 白天羽一愣,连一笑佛这样的人物,都没有资格留在金城,那桃花霂的标准究竟是有多高? 霂清尘此时却已接了口,“一笑佛前辈目前是桃花坞水军统领之一,升为桃花仙已指日可待!” 正在白天羽要进一步追问沈浪的消息时,沈三娘此时却突然惊讶地喊了一句,“堂主,快过来看!” 沈三娘一直在盯着桃花楼穹顶上的彩绘壁画,那鲜艳的颜色与跃跃欲飞的神态,简直如真神在飞舞。她看得痴迷,看得失了神,却不经意的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 沈三娘从来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白天羽自然知道,便立时走了过去。 那上面的几组壁画,画的是之前登临桃花仙山的人物,白天羽不禁看得一抖,他想他不用再问一笑佛了,因为那壁画上已有答案。 那组壁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还标注了名字,他们是二十年前上岛的人物:沈浪、朱七七、熊猫儿、王怜花……” 再往下看,他又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那是在他们之前那一批,也就是四年前登上桃花仙山的人物,赫然是:楚留香、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 白天羽的心脏不由开始怦怦乱跳,他看了看身边的霂清尘,“我到底何时才能见到桃花菩萨?” 几人听白天羽的声音如此急迫,甚至微微发抖,不由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霂清尘却毫不吃惊,淡淡一笑,“觐见桃花菩萨必须要入金城,但有一个人,同样可以给白堂主答案!” “谁?” “我皇兄!”霂清尘答了一句。 …… 霂清尘带着白天羽来到桃花楼顶楼,那是一个楼中楼。绝大多数空间都被中间桃花型的精舍占据,使四周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环形围廊。 那些如花瓣般凸起的墙壁上不仅有门,而且不止一个门,他虽看不到另一侧,却知道一定有五扇门,因为她是一朵桃花,而桃花也是五瓣。 每扇门前都站着两个女人,准确来说,应该是每扇门前都站着两个霂清尘。因为她们长的一模一样,白天羽根本就分不清。 而且与霂清尘一样,每个人都是一身怒红的衣裙,腰间配着一把红鞘的弯刀。 也就是——有十个霂清尘?白天羽愕然。 而这古怪的桃花型空间,又让他想起了桃花舫上的机关,他轻轻一叹:“我猜,这个世上绝对没人可以暗杀你皇兄!” 霂清尘一笑,“为什么?” “因为他即使能对付你这些姐妹,也不知该从哪扇门进。而即使进去了,面临的也很可能是层出不穷的陷阱。这里大概还会像桃花舫一样转换空间,就算他真的武功超绝,过了所有难关,恐怕你皇兄都已入了金城了!” 霂清尘一笑,“我之前就说过,桃花霂人才济济,武林名宿、能工巧匠、遁甲天师、百家之才……无所不包,面前这些侍卫,虽然一两人未必是白堂主对手,可若十人一起出手……” 白天羽眼一沉,“我一定会死!”他不是谦虚,因为他已经从她们握刀的手看出了这一点,恐怕每个人都不在霂清尘之下。 “我相信白堂主这次,不会对阿笑的事感到奇怪了!” 白天羽一叹,“我早就不奇怪了!”他们在关下见到的那个女兵,虽然与霂清尘、风红笑相似度没有这么高,但已然可见一斑。 霂清尘忽然像开玩笑似地问了一嘴,“堂主觉得我们谁更美?” 白天羽看着那些冷漠的面容,摇了摇头,“她们冷得像个木偶,怎如你和红笑——美得那般鲜活?” 白天羽就这样当着她们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这样的话,可那些女人眼都不眨,纹丝不动,就像是有意证明——他这句话是真的! 霂清尘一笑,“那是因为她们没有得到命令对你笑。其实——我正是她们其中之一!” 一瞬间,白天羽如遭雷击。 霂清尘指着边角一个被白天羽忽略的地方道:“那里是空的,就是我应该站的位置!” 她缓了缓,“其实,不管她们当中任何人接到命令,都可以像我一样,随时鲜活的对你笑!” 白天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没接到命令呢?” 霂清尘道:“我会跟她们一样站在这里保护皇兄。除非他的安全受到威胁,否则你就算把我们身上的衣服剥光,我们也绝不会动上一动!” 她说话还是那样的谈笑风生,笑容还是那样如桃花般的灿烂,白天羽却忽然感觉她离自己好远,甚至已经不认识她了。 霂清尘这时已接过白天羽手中的刀,幽幽道:“我送你到这里,已经是完成了任务的最后一步,“白堂主——请!”她说完,已推开了墙壁上的一道门。 白天羽一叹,慢慢地向门里走去,他每一步走得都很沉重。因为他知道,再出来时,他再也分不清谁是霂清尘。 “谢……三粥之恩!”一个既苦楚、又拖着颤栗的女人声音从身后传来。 “风!红!笑——”白天羽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已炸了。 一回头,却见那些红衣女子脚下的地板正在飞速旋转,她们踏着的地方,竟是围绕着这个桃花形空间外的一道环。 那些红色残影已化成了千百个,影影憧憧地旋转着,耳边是隆隆的机械声。 白天羽一瞬间突然觉得十分怄火,已从那红影中闪身而出,那些红影还在转,好久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她们又变成了围绕着这个空间的十个木偶。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很怪,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他围绕着那十个女人转了一圈,上前一把撕开了其中一个女人的衣襟,那无暇的肌肤暴露在冷风之中,她还真的是一动不动。 白天羽苦笑,苦笑中又有着愤怒,许久又无奈地一叹,“你以为——我真认不出你么?”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那扇门走去。而被他撕开前襟的女人,却流下了两行清泪。 桃花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位一国之君与桃花菩萨一样,已给白天羽留下了太多的疑惑与不解。 第209章 桃花女帝 一推门,花香扑鼻。如果刚才是在面对一群机械木偶,他此刻却觉得一切又鲜活了起来。 他绝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即便眼下是皇宫,他也不至于如此,可这里偏偏是水晶宫——龙王的水晶宫。 各色的珊瑚、珠翠,几乎布满了整个房间,满目珠玑用在此再恰当不过。它们又不是散布着的,而是摆成了一幅风景——万里江山。 江中有船,山中有亭,山水间皆有人踪。人的表情、姿韵,都刻画得无比细致、惟妙惟肖。 氤氲紫气从山中,江中缓缓升腾,水是真水,气却是发自水下的万年寒冰。 角落里摆一瓶长颈的花瓶,里面插着四季花卉,自己闻到的花香正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一只由通透水晶砌成的巨大鱼缸中,正游着来自四海五湖的珍贵鱼种,水面上漂浮着一盏盏青翠的浮萍。 白天羽又叹了口气,他之前已见识了桃花霂的富有,这里的珠玑他也不吃惊,可又有什么比四季的花卉,四海的鱼种,更能彰显桃花霂的富有呢? 那证明他至少要有通达四海的船,培养不同季节花卉的温床,这远比一切金玉珠玑都要奢侈得多。 “请帮我带一支鲜花进来!”里面传来了一个娇媚的声音,白天羽一愣:怎么会有女人呢? 可他又笑了!他可以显示自己的强大,自己的富有,又怎会不显示自己的女人? 他一定有很多不同肤色、不同发色的女人,就像他有那么多、那么美的姐妹,这才足够合理! 白天羽朝那长颈花瓶瞅了一眼,那里面的花足有数十种,他又该去摘哪一支呢? 白天羽推开内室的门,与玄关不同,这里却只是一个简约、雅致的精舍。 中央有石桌、石凳,还有一眼石井,他不知一座楼里怎样能凭空凿出一口井。随即,便看见了矮几前那个正在弯腰盛酒的女人。 她用一个瓢,将井水盛进两只玉碗中,水流如瀑,酒丝如线,竟满满的都是桃花酿的芬芳。 那女人肤白如脂,青丝如黛,一身红裙罩身,随意挽了个牡丹髻。一条修长的美腿在裙下忽隐忽现,仅仅一个侧影,便已羞煞世间红颜。 白天羽的目光却犹在四顾,因为这女人陪在下首,上首主人的位置却空着。 “请把花给我!”一双美丽的手忽如白莲盛开,与她健康的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天羽就那样鬼使神差地递上了他摘来的那支花。 “谢谢!”女人随手接过去,闻了闻,又满意地插进石桌上的一只胆瓶中。哪怕歪上一点,都会破坏了整个精舍的美感。 “白堂主为何不坐?”女人正笑看瓶中花。 白天羽漠然,“可那个位置,应该是男主人坐的!” 女人没有回答,也没有表情,却犹自说着,“你没有选择桃花,说明清尘还不足以让你心乱!你又选择了白色的,说明你是个自信的人,而这朵花又是带刺的野花,说明你爱冒险,而且还——喜欢偷!” 白天羽一笑,“即使我自信、爱冒险,又真的很喜欢偷!可我至少也会选择男主人不在的时候!” 那女人却已蓦然回首,长长的睫毛一颤,惊心动魄的眸子淡淡舒展,“难道我——不值得白堂主冒死一偷?” 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霂清尘,或者说——风红笑! 可相似的只有五官与身段,因为那气质、神态又变了,甚至让白天羽感觉心脏骤停。 她连眼梢、唇角、耳垂……都仿佛蕴着这世间不能负载的妩媚。与其说美,不如说是上天造物时,偶尔才有的神来之笔。 她说得对! 这世间没有一个男人不想偷她,哪怕千刀万剐,上刀山、下油锅,偷一次也足矣! 可白天羽只是一笑,看着胆瓶中的那支白玫瑰,“可惜,越美的女人越危险,她可以刺伤你的心,刺伤你的魂,刺伤你的骨髓,一生都难以治愈!” 女人一愣,旋即又一笑,“看来我是触及白堂主的伤心事了,你不必介怀。其实,这里是没有男主人的,或者说,缺得就是一位男主人!” 白天羽眉头一挑,似懂非懂,好不容易才问出了口,“你——就是桃花霂的皇帝?” 女帝一笑,“我不像么?” 白天羽漠然,“可清尘说的,却是一位皇兄!” 女帝又笑,“兄字脱身与父,而父这个字,最初代表的并非男人,而是主人。我是这里的主人,别人称我为父,而清尘是我皇弟,自然称我为兄!” 白天羽满脸木然,他虽可以接受断公子是个女人,却无法接受一个父亲,一个兄长是女人。 女帝微微一笑,“白堂主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怎么不同?” “因为来我这里的男人,大多带着色气与俗气,而你是唯一一个带着杀气的人!” 白天羽漠然,“我想知道,沈浪与楚留香带来的又是什么气!” 女帝一笑,“白堂主还真是开门见山,楚留香带来的自然是香气,郁金香的香气。沈浪带来的却是风、清风,可惜也染上了熊猫儿的酒气!” 白天羽眼珠一转,“我想是因为他们比我聪明,因为来这里还带着杀气的人——一定很不明智!” 女帝却一笑,“对于你这样的男人,我不会反抗的!不管你是想要了我,还是想杀了我,我都不会反抗的,你想试试么?” 她那双妩媚的眼睛,十分认真的盯着他。 白天羽冷冷一笑,“可惜我让你失望了,因为你——猜的都是错的!”他忽从背后拿出一尾鱼,一尾河豚,那河豚的腮,正用一只鲜红的桃花插着,“我的杀气!只是为了杀一条鱼。而这种鱼,只有一个人处理的最好!” 女帝看着他脸上挂着的那一抹冷笑,脸色已变。这男人是个情种,可多情的另一面,又冷静到接近冷酷,他究竟有怎样的经历? 俄而,她才拍了几下手。没多久,霂清尘已在屋外翩翩走来,她衣襟还是敞开着,没有命令她甚至不敢掩上衣服。 女帝一惊,又看了一眼白天羽,他还是目无表情,手中递着那尾河豚,“看来江湖说的都没错,你既是魔刀!又是神刀!你的一颗心,没人猜得透!” 第210章 多出的一人 “伺候白堂主吃鱼!”女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 霂清尘已走过来,接过白天羽手中的河豚,却不敢再去看他一眼。 白天羽却冷漠地走到主位上坐下,他提起那杯酒,轻轻呷了一口,再放下时,脸上已换上了温暖的微笑,“还有一点!我走到哪里,都会把自己当一个真正的主人!” 女帝的眼中忽有一种神秘,“你很喜欢她?”她指的当然是霂清尘。 霂清尘已跪在矮几前,摆好一个水晶盏和一只玉碗。那水晶盏中盛着冰块,冰块中有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白天羽没有说话,对于霂清尘,或者说风红笑,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只是又端起了面前的酒。酒很香醇,比桃花舫上的年代又陈了几分。 “我可以把她许给你,甚至可以多几个!因为这样的女人,桃花霂实在有很多!她们每个都一样,没有缺点,从一而终,相夫教子,三从四德!” 白天羽的眉头又锁了起来,可这与风红笑的风评却完全相反。一时间,他又开始犹疑。 霂清尘已开始给河豚剖肝沥胆,把它们纷纷装进那只玉碗中。随后玉腕微翻,一阵“敕敕敕”的声音之后,一枚枚薄如蝉翼的鱼片,已整齐地排在水晶盏上。 女帝淡淡地看着那些仿如水晶花瓣般的鱼片,她伸出了手,拿得却不是鱼片,而是握住了霂清尘一只饱满的胸脯。 “她们的厨艺都很好!床上的功夫更是妙!不管你怎么对她们,她们都不会喊一声痛!”说着,竟狠狠地在霂清尘胸前扭了一把,霂清尘顷刻痛得满额是汗,却不敢吭出一声。 白天羽的一只大掌已拍在桌上,桌前水晶鱼片纷飞,桃花酿乱溅。玉碗、水晶盏、矮几,纷纷成了碎片。他那只大掌同时反手一挥,又向女帝的脸上抽去。 一点寒光,随即划成流星,在白天羽胸前绽放了一朵花,血花!而白天羽的手,却硬生生停在了女帝脸上。 …… 白天羽与霂清尘走后,所有人都选了房间,领好了房牌。柳东来自顾自的先走,沈三娘让一笑佛把阿飞抬进房间,自己也跟着去了。 而其他人却留在大厅用餐。 柳生静斋还在望着那穹顶上的壁画出神,他突然道:“有点不对呀!” 他那生疏的汉语,此刻听在人耳里无比的突兀与恐怖。 田心赶忙问:“什么不对?” 柳生道:“我们好像多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一惊,多了一个人?什么多了一个人?他们这些人都已经相互认识了,最陌生的不过就是无情子,根本就没有什么生面孔。 柳生静斋指着穹顶的壁画道:“我刚才数了一数,之前上岛的每次都是十个人,而这次——我们却多了一人?” 丁白云听了,也上前来数壁画上的人,田心却在算他们上岛的人数。 白天羽夫妇,沈三娘和阿飞,这是四人,柳生夫妇中的樱子是桃花坞的人。只能算一个。再加上无情子、荆无命、柳东来是八个人,还有自己与丁白云,正好十人。哪里多了一人?哦对了,还有守在伽蓝罗什身边的谢洁如。 丁白云这时数了又数,皱着眉说道:“没错,之前上岛的确都是十个人!” 柳生静斋摸着自己的下巴,眉头深锁,“可如果多出来一个人会怎么样哪?” 他看起来只是极随意的一句话,可一路上遇到的怪事已太多,不得不让他们打个冷颤。 一回头再看柜台上那两个美貌女子,却早已不见了。 “多出来的那个人——会不会死?”樱子忽然又补了一句。 几人听完,脸色煞白,田心已抓起刀直向门外冲去。 …… 女帝没有动,白天羽也没有再动,霂清尘同样没有动,她的脸上是决绝,泪水却已决堤。 白天羽冷冷的道:“我只想问,她们到底是不是你姐妹?” 女帝一笑,笑得无比妩媚,“桃花霂应该叫兄弟,她们真的是我兄弟,而且绝对是一父同胞,从小一起长大,相互爱护、相互扶持,也相互攀比……” 白天羽终于收回了手,霂清尘也同时拔刀,一股鲜血,直接溅到了那眼酒井之中。 “给白堂主包扎伤口!”女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却去地上捡起了那只碗,在那眼酒井中舀得满满的,一边盯着白天羽,一边饶有兴致地品着他血的味道。 霂清尘为白天羽褪去长衫,那壮硕的肌肉与数不清的伤疤,仿佛谱写着江湖的险恶与沧桑。 “你多大年纪?”白天羽目光深沉,操着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 女帝品着他的血,赏着他的肌肉,竟不自禁地有些脸红,她低下眼去,“为什么这么问?” 可那双妩媚的眼,马上又跳脱于玉碗旁,偷偷地瞄着他。 霂清尘此时已取来药膏和纱布,她跪在白天羽面前,开始给他包扎伤口。 凉丝丝的药膏浸在伤口上,他有点痛,双眼微睨,“很简单!因为你口中的兄弟,都分不清年纪,而世上也没有人,只生女婴,不生男婴,你一定还有更多的同宗。” 白天羽眉头一挑,“我不管你们怎么叫,即使你们的父王有很多宠妃,可男人跟女人永远是不一样的,因为她毕竟只有一个肚子……如此算来,我对你的真实年纪、就充满了兴趣!” “你似乎……猜到了什么?”那双眼睛还是炙热地在他身上扫来跑去。 白天羽的眼睛却一立,“你最好是老实一点回答!” 女帝嫣然一笑,放了那只玉碗,上面粘了半点鲜红的唇印,“只能这样告诉你!我父王有十六个王子,十三个公主,最小的公主今年四岁,清尘是当中最大的王子,而我——长你二十七岁!” 白天羽整个人都愣住了,霂清尘此刻正在他身下,他看着她那张仿如双十年华的面孔。 桃花霂把母亲称为父亲,把霂清尘称为王子,他现在已不觉得奇怪,而是讶于她们不凋零的青春。 第211章 蜂群制度 “你不用那么吃惊!桃花霂中没有老人,不论男女皆是青春不老!” 白天羽叹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伽蓝罗什为什么会输给桃花菩萨。因为她或许已活了太久,经历得已太多,所以她一定也会看得更透彻!” 女帝一脸坦然,也去看霂清尘活动在白天羽胸膛上的手,“是的,她跟他就像你跟清尘,一直以为她比他小,其实都可以做他妈了。心思、智慧都比他成熟,有些阅历更不是他在佛经中可以体味的。他故作高深,可在菩萨眼里却无比幼稚,菩萨若想骗他,他已粉身碎骨却还要渡她!” 白天羽一愣,觉得她的话中饱含深意,也饱含故事,但恐怕很多都将是永久的谜了。 霂清尘此时已给白天羽打好最后一个结,便要给他穿上衣裳,女帝却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件不能穿了,换件新的在门口候着!” 霂清尘只好捡起那件染了血的衣衫,鞠了个躬慢慢退下去。白天羽看着那扇合上的门,仿佛她已是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他又在想:或许她是不是风红笑已没那么重要,因为那十个木偶当中,或者说桃花霂中,恐怕谁都有可能是风红笑。 …… 霂清尘从房里出来,正撞见迎面而来的丁白云和金白银。 “羽哥呢?”丁白云上来就问。 霂清尘没有答话,只是放了挡在胸前的那件衣衫,她丰硕的胸脯就露了出来。 丁白云和花白凤吓了一跳,随即就认出那是白天羽的衣衫。 金白银双目喷火,“我杀了你!”她双刀虽已失却,双掌也极有造诣,足以碎金裂石。 霂清尘脚下不动,上身却鬼魅似地一闪,纤纤玉指只在她耳廓一弹。金白银的脑中就像被什么击中,顿时一片空白,再也动弹不得。 丁白云还是第一次见霂清尘出手,那竟快得让她完全看不清,便愣在了当场。 霂清尘却还在往前走,就像压根就没见过金白银,更没有过什么阻碍,“他今晚不会出来了!” 她只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就只留下了那个淡漠的背影。 …… 女帝已把矮几重新摆好,又在玉碗里舀了两瓢酒,把其中一碗酒推到白天羽面前,她眼神还是那么妩媚,似乎毫不介意。 “清尘实在太卑贱了!我有数不尽的王后,可她苦等了四十年,才等来了一个男人,终于可以对他哭,对他笑,对他撒娇!可你刚才却差点害了她,如果我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现在完全可以处死她!” 白天羽接过那碗酒,一饮而尽。他没李寻欢那么好酒,但这却是女王盛的酒。 他放下酒碗,接连几日没剃的胡茬上沾着晶莹的酒滴,“你为什么这么对她?” “因为——”她两只玉臂撑着矮几,宽松的长袍搭在媚骨上,勾勒着成熟的体态,“没有一只工蜂,可以跟蜂后抢夺繁殖的权利!”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帝的身形又坐了回去,语气已变得无比温柔,“你知道蜂群制度么?” “我不知道!”白天羽却仍旧是那么冷。 女帝已缓缓起身,侧对着他负手而立,“在一个蜂巢里,永远只能有一只蜂后,其它的只能是工蜂和兵蜂。” “工蜂和兵蜂?” “是的!工蜂是做工的工,她们是雌蜂,就像清尘,她们负责采蜜、酿蜜。而兵蜂是当兵的兵,他们是雄蜂,就像你,负责战斗,同时——还是蜂后的后宫!”她蓦然回首,黑瀑般的发丝微微一荡,得意洋洋地望着白天羽。 “工蜂和兵蜂,都是为蜂后服务的,他们要把最好的蜜留给蜂后,让她来繁衍后代,而自己却没有繁衍的权利,擅自繁衍的,都会被立即处死!” 白天羽目光闪动,嘴角不自禁地抽动了一下,“你是说,桃花霂就是那个蜂巢?” 女帝一笑,“人和昆虫繁殖力不同,但道理却是相同的。我们当然不是只有女帝才有权繁衍,但却是以女人为中心的繁衍方式!” 白天羽好像有点懂了,“女尊男卑?天地倒转?” “哈哈哈哈哈……”女帝却仰首一阵大笑,那种九五至尊的气势泱泱而出。“何为天?何为地?那只是你们外界的歪理邪说!在桃花霂的观念中,女人代表诞生,男人代表毁灭!其实你们最早也是这种制度,只不过是后来改了!” 白天羽微微一笑,“说来说去,不过是个荒淫无道的女昏君!” 女帝猛地回头,眼神里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荒淫无道?昏君?”她逼问着,再也不是刚刚那个令男人想入非非的尤物,“你认为我跟你们的帝王一样,是在肆无忌惮地纵欲?” 她一拂袖子,满脸自得,“要做桃花霂的女帝,必须保证自己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可以吸引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 她的声音甚至有些悲壮起来,“不管这男人她是爱是恨,也不管这男人让她痛不痛!”她一只粉拳握在胸前,已越说越激动,最后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白天羽却不为所动,目光中依旧满是嘲讽,“看来我想对了,船上选出的这些人——其实都是你的蜂蜜!” 女帝又道:“不,你想错了!只有王蜜才配成为朕的王后,朕会与王后一直相处,直到他在朕的肚子里留下孩子,然后——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 女帝默默点头,脸上妩媚的表情,已完全被悲苦冲淡。 白天羽突然觉得,事情似乎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追问道:“再也不回来?” 女帝一手整理了下那只袖子,幽幽的道:“是的,男人多数是薄幸的,而且你们外界的青春也有限,不可能永远是壮年。” 她叹了口气,“即使还可以成为蜂蜜,却不可能再是王蜜。这样即使回来了,我也不会见他。只能假装不认识他,不管我心里其实多思念他,多爱着他,我都必须强迫自己忘了他……” 白天羽看不到她的正脸,却猜想她此刻一定在流泪,“你有……真正爱上过的男人?” 第212章 桃花秘史 女帝苦苦摇头,“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白天羽叹了一声,“你说的很有道理!一代新人换旧人。伽蓝大师虽是谦虚,但道理不会差。如果再过四年,同一船人,王蜜一定不是我——而是阿飞!” 女帝眼中有一刻晶莹,随即又恍惚起来,她心里是谁呢?是楚留香?沈浪?还是伽蓝罗什? 她缓了一会儿,才回转过身,继续她的话题,“为了弥补王蜜,他可以带走桃花霂中除了我与菩萨、摄政王外的任意美人,还会用大船帮他装金子!” “那别的蜂蜜那?别忘了——船上还有女人!” 女帝道:“她们大多在船上都会有挚爱之人。他们跟男人一样,同样可以带走金子,带走桃花霂中的男人或女人。但与王蜜不同的是,他们只能带走自己提得动的金子。而带走的人,也只能是桃花霂的卑贱之人!” “血滴石呢?” 女帝一笑,“如果有,自然会兑换!可惜桃花盛会开创百年,却鲜有人能带过来!” 白天羽一叹,“你刚才说的卑贱之人?” 女帝点头,“是的,桃花霂出生的孩子,从小就会接受非凡的教育。礼义廉耻、文韬武略、奇技淫巧……无所不包!他们会接受这世上最严格的考验,证明他们的优秀。不合格的——就是我们眼中的卑贱之人!” 接着又一笑,甚是自得,“可对你们而言,他们同样是潘安宋玉、西子貂蝉!” 白天羽看着她那表情,心中没来由的不舒服,“原来,这就是桃花盛会的秘密!” 可他的表情马上就冷了下来,“可你们千方百计,让外面的人来繁衍子嗣,又把自己的人送出去……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帝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择优而录,优胜劣汰,升华我们民族的血脉!” “升华血脉?”白天羽觉得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可如果——你们千方百计选出的王蜜,不跟从你们呢?” 女帝立时警觉地回过身,表情马上又变得妩媚起来,嫣然一笑,“你认为,这种事——有可能发生么?” 她那多情生动的眸子勾着白天羽,白天羽不禁一叹,他终于明白,桃花霂为什么要选择最美丽的女人做皇帝了。 “可这世上——多多少少总有些奇怪的人!” 女帝看着他,许久,眼神又黯淡地收了回去,凄苦的道:“那就再等下一次,也就是四年之后的桃花会!” 白天羽一屏,“你是说——女王每四年才……” 女帝点头,“是的!为保证子嗣优良,朕每隔四年才有机会与一个男子相会。若是错过了,便只能再等下一次!” 她神情淡漠地回过身,“所以,你还会觉得我是昏君么?其实……”她自嘲地摇头,“我比清尘——并不好过!” 这是白天羽有生以来,听过的最荒唐的事,“难道……你们这里所有的女人都一样?” “不!只有我和清尘,因为我是皇帝,清尘就是摄政王!” 白天羽的眼球转了又转,回忆着她刚才说过的话,他刚才接收的信息已太多,一时间很难理得清晰。 女帝继续道:“女帝是人种的第一提供者,必须精益求精。其他人都是与女王的后代通婚,所以都是正常的!储君也一样,必须以神圣的处子之身继位,在此之前,不可以与任何人结合!” 白天羽除了叹气,还是叹气,“看来做桃花霂的皇帝和摄政王,的确不是件幸运的事!” 女帝自己却又摇头,“不!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种使命和责任,每个家族都会以出一位皇帝为荣!” 她又回过身,脸上是无比骄傲的神采,“我们已是连续三代女帝的家族,这是桃花霂的历史上从没出现过的!” 白天羽道:“我听清尘说了,你们并非世袭!” “是的!我们五年一小赛,十年一大赛,比试的科目有容貌、歌喉、舞蹈,还有媚术与房术……夺冠的便是女王,其次的便是摄政王,输了就要退位让贤!” “怪不得你对清尘如此仇视,因为你们不仅仅是姐妹,更是彼此最强大的竞争者!” 女帝玩味儿的一笑,“你说的不错!可无论她怎么争,最后还是一样都输给了我!” “正因为如此,你等不回你的爱人,清尘也等不来她的爱人。而且你更不甘心,你怕那个王蜜即使真的回来,也会选择更有魅力的新女皇?” 女帝没有回答,可脸上的寂寞,却出卖了她。 白天羽却不断摇头,“按你的说法,清尘应该是除你之外,最优秀的人,可你刚刚为何又说她也是卑贱的?” 女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清尘跟你说过,我们为何姓霂么?” 白天羽摇头,却自顾自地给自己盛了一碗新酒。她与霂清尘对话的内容一直很窄,而穆这个姓氏也不少见,大概不会有人去谈论它。 女帝已又讲了下去,“我们的霂,是雨头下面一个如沐春风的霂。传说,我们是姆国子民,因故国遇天雨而陨,七个美丽的女人,乘浮木顺水漂流,这才找到了这片栖身之地。或许是上苍怜悯她们,从此益寿延年、青春不老。为纪念故国,把姓氏改为霂,而这片土地,也慢慢的被人称为桃花霂,本意是:天雨降世,顺水浮木。” 白天羽仰头喝了一大碗酒,又把玉碗放在桌上,“正是因为如此,你们才有了外出找兵蜂的习俗?” “是的!其实最初桃花霂与世隔绝,离这里最近的大陆,也是船所不能到达的地方。侥幸来此的人,要么是迷航的海员,要么是各国的传道者。他们普遍具有勇敢、善良、智慧、幸运的特点,因为被祖先称为天选之人。他们与姆国女人优良的血脉结合,才让这里无比繁荣,造船术举世无双。而这四个特点,也成了我们选拔天选之人的条件。这也要感谢上天让我们远离大陆,跳过了你们男尊女卑的演变进程!” 白天羽本不想与她争论这种话题,但听她说到血脉一事,还是忍不住插嘴,“你口中所说的优良血脉,又是什么?” 女帝一笑,满目的不屑,“我们的美貌、长寿、青春、智慧、富有……你还需要什么?” 第213章 女帝的远见 白天羽淡淡一笑,“我们中土也有长寿村、美人村,大多是水土之故。我想你们的美貌、长寿、青春,多半与那座火山有关系。而你所谓的智慧,不过是吸收了各地经典的结果。而桃花霂遍地黄金,又怎可能不富有?还有你们的造船术,最初也不过是继承而来,为了民族的生存与延续,迫不得已一次次跨越大海,这才激发了更多潜能。而且清尘说过,你们桃花舫的两位设计者,也是来自中土与东瀛!” 女帝蓦然回首,那绝美的面容,身段,似乎又令空气一窒,可随即眼神又柔和下来,“你说的固然也有道理,但你不得不承认,我们经过几千年的去粗取精,不可能毫无作用!” 可白天羽又见她双目一垂,忽就黯然下来,“而我也要承认,我们与外界是脱节的,这即将让我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白天羽见她话锋急转,神情变化天差地别,知道一定是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怎么了?” 女帝那美妙的身姿已走回来,突然如一座山峰般的塌了,已半跪着坐在了他的下首,“因为桃花霂——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她苦苦一笑,已为自己盛了一碗酒,“而我也终于明白你们外界,为何后来变成了以男人为中心的繁衍方式!” 白天羽是个江湖人,之前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便问:“为什么?” 女帝将那碗酒一饮而尽,再放下酒碗时,那眼中似已被酒气熏得燃烧起来,沉痛的道:“因为战争!祖先说得没错,女人代表诞生,男人代表毁灭。人们不断繁衍的同时,也意味着食物与土地的减少,这就会诞生掠夺与守护,而这个轮回一旦开始,女人便已不再是家庭的核心了!” 白天羽蓦然一惊,似乎懂了什么。 女帝继续道:“就如白堂主刚才所说,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与延续。如今造船术越来越发达,三宝太监已几下西洋,整个世界正在缩小,产生新的掠夺与守护已不远了,天下必将大战!” 白天羽听到这,噌地就站了起来,他心脏开始狂跳。血液、眼神、毛孔,无不开始燃烧。 他既敬畏,又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忽然有种自惭形秽,他仿佛刚刚才意识到:她的确是位英明的君主!” 女帝却又拿起那只瓢,先给白天羽盛了一碗酒,推到他面前去,这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幽幽一叹,“朕登基之时,便已意识到这一点,登基大典便与国民说过。桃花霂国小,繁衍方式停留在万年以前,就如您所说,女人——毕竟只有一个肚子!这让我们的人口远远落后其它大国,如果继续下去,一定会导致在新一轮的竞争中消亡!” 她双手端起那酒碗,对白天羽相邀。 白天羽只好压抑着心中的澎湃,又坐回去,也端起了那碗酒。 女帝道:“祖先说得对,男人为毁灭而生!掠夺与守护都是男人的天赋。他们更具力量,也更具开疆扩土的野心!” 她不管端着酒碗,却一直呆若木鸡的白天羽,用自己的酒碗撞了一下他的,扬起粉颈,已一饮而尽。 白天羽只好也仰头喝了那碗酒,他人生中又一次对一个女人心悦诚服,甚至感受到了压迫和敬畏,而这女人用得却不是刀子,而是智慧! “所以,我登基后才设立了外岛的桃花奴制度,他们俨然已成了一道守护桃花霂的长城。又在四海之外暗中培植桃花奴,以吸引更多的人才。他们除了不能入内岛,没有选举权外,其他的都与桃花霂国民相同,但如若与国民通婚,繁衍的子嗣却可成为正式的国民!” “我明白了!你是想组建一支以男人为主的精兵!”他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凉,抱住了赤坦的肩膀,他竟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愚蠢,竟在这样的女皇面前如此不敬。 女帝点头,“我最初的时候,的确是这样想,可后来的发展却远出我所料!桃花奴的确是增强了桃花霂的实力,可同时也加速了桃花霂在世人面前的暴露!而最关键的是——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白天羽一愣,“新问题?” 女帝点头,“是的!据我们学者的观测,桃花火山即将喷发,满山的黄金,遍地的桃花,宏伟的金城……”她悲伤的一笑,“恐怕很快就会消失在这个世上!桃花霂因火山而生,最终也会因火山而毁,一切都是定数!” 白天羽先是错愕,随即又是惋惜,他心疼的不是这黄金铸成的国度,而是一个民族,一种文化的毁灭,沉痛的道:“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女帝点头,“是的!最多不过三年,最短或许就是明日,这谁也说不准。所以,桃花霂必须与时间赛跑,而朝中也诞生了三种观点!” “什么观点?” “一种是以朕为代表的东征派,颠覆传统,融入外界,与扶桑逐鹿天下;一种是以桃花菩萨为代表的东迁派,她推演出扶桑向东,还有适合生存的土地;最后一种,是以清尘为代表的觉醒派,她主张招兵买马,冲破牢笼,与天下分庭抗礼!” 白天羽眉头一皱,“我并没感觉你与清尘的政治抱负,有什么区别啊?” 女帝却沉重地摇了摇头,“区别很大!因为我说的颠覆传统,融入外界,是补上我们在历史演变中所缺失的那一环!” 白天羽有点不明所以,“缺失的那一环?” 女帝点头,“是的!完成一次母系王权向父系王权的转移。把我的皇位——禅让给男人!” 白天羽已然一惊,浑身毛孔都开始透气,只觉得夜晚的空气实在很凉,这女人竟敢违背传统,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女帝继续道:“而清尘的主张却是,仍以现在国策继续发展,可她却不懂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区别,这本就是老天造物时给我们留下的遗憾。我们代表诞生的身体,并不适合毁灭,甚至……” 她的双眼有一种决绝,“一旦战败,只会成为男人们泄欲与取乐的工具!” 第214章 心剑、意剑、天地剑! 白天羽自然懂她在说什么,这不是孰高孰低的问题,而真的是老天造物的不公,或者说赋予他们的使命不同。他甚至一直觉得:女人——应该远离战争! 女帝继续道:“另一方面,我父皇自登基时便一直尝试东渡,每年都会派出一只大船,可却从来没有找到扶桑以东的那片土地。她们都已浪费了太多时间,我们不该再如此愚昧下去!” “你父皇?” “是的!所谓的桃花菩萨,其实正是桃花霂的太上皇,不过按你们的叫法,我应该唤她母亲!” 白天羽已然明白了一切,“可就因为如此,你就说清尘是卑贱之人?”他总觉得这里面不太对,可又觉得——找不出破绽。 女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白天羽想了想又道:“对你们的国民而言,你的想法的确是太颠覆了,也许清尘的想法刚好可以折中!” 女帝又笑,“我不是没有想过,甚至还尝试做过。我准备在桃花霂的男人中进行培养,可桃花霂的生活过于安逸、富足,长期在女尊男卑下长大的男人,不仅已丧失了血性,甚至还养成了奴性!他们只想让自己变得更妩媚,比女人们还妩媚,然后去女主人们那里争宠、讨赏,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责任感,根本不懂保护为何物?又何谈什么开拓天下的野心与抱负?” 听到这,白天羽蓦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要在外面选择你的继承人?” 女帝默默点头,“桃花霂本就是吸取各地男人的优秀血脉,只要他心属桃花霂,再与我们生下桃花霂的孩子,这本没什么区别,只有得到这个男人的引领,桃花霂才会学会保护与毁灭,让我们的血脉得以延续。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女帝的眼神热切地望着白天羽,就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女人,望着她所依赖的男人。 白天羽的眼中有一团星火,隐隐有燎原之势。不管是女帝的东征,还是桃花菩萨的东迁,甚至是霂清尘主张的与男人分庭抗礼,都不得不让他动容。 直到今日,他才感觉到自己这位关东之主的渺小。可桃花霂这三个女人却心怀民族,放眼天下,担负和构画着整个世界的未来。 “可你禅让王位,你自己怎么办?” 女帝微微欠身,眼中那种女帝所特有的强势已慢慢退却,融化成了一种母性所特有的魅力,“花开花谢,零落成泥,我自然是退位让贤。守一盏青灯,伴一尊古佛,成为——新的桃花娘娘!” 她越说越是伤感,晶莹的泪光闪动,可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那张垂下去的脸,唇角翘起个诡异的弧度,“当然,如果他不嫌弃,我也可以——做她的王妃!” 她那眼神看得白天羽一阵心悸,与之前那个咄咄逼人,不可一世的女帝已截然不同, 白天羽看着看着,忽就一愣。他不由想起刚进门时,她让他坐在主位,又说这里缺个男主人的话。 一时间如芒刺背,“你!你——该不会是选中了我吧?” …… 莲台上的几日,沈三娘从没有放开过阿飞。或许,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怀疑。 因为——这已远远超越了对待一个正常朋友该有的关心。 她开始之所以排斥与阿飞离得太近,就是因为怕控制不住这份情感。 可一笑佛走后,与阿飞单独相处时,沈三娘再难一片冰心。 因为相爱的人,贴近的心在一起,又怎能不激荡起涟漪与花火? 她甚至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雪谷、那个冰洞、那棵夫妻树…… 难道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么?自己可以重新再选择一次么? 对于阿飞的爱,她绝不会比孙小青少,孙小青是理智的,而沈三娘的爱却是疯狂的。 “阿飞——”沈三娘看着那张安静的脸,默默地叫出了声,一瞬间泪流满面。 “阿良……阿良!” 阿飞也同时叫出了她的名字,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沈三娘吓得花枝乱颤,抖落了一地的泪水,可阿飞转瞬又睡了过去。 沈三娘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也不懂自己是想他醒,还是——怕他醒。 突然,她发现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着自己。 她拿起来一看,那是一段用麂皮裹着的木头。沈三娘把它抽出来一看,原来是那段铁桦木,也是那株夫妻树上折下的铁桦木。 这本是她当初想要送给他的新婚礼物,可却只刻了一半,她就遗弃了他,而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沈三娘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情,多么的残忍,她是多么地恨自己。 她是制造了多么大的相思,又留下了多么大的遗憾? 那上面荷团紧簇,还是那几个字:上巢双鸳鸯,下合连理枝。 但它却显然比当初完整了,她翻过来一看,那一边是孙小青后来补上去的,上面刻着:心剑,意剑,天地剑! 她突然又想起了阿飞在雪地上留下的那方红盖头,用鲜血染成的——红盖头! 也许,这就是她们的不同。 …… 田心刀法虽好,轻功却平平无奇。等她返回佛窟的时候,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却已不见了谢洁如的影子。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整个大脑都空了。 月光隐在乌云中忽暗忽明,似乎又是起风的前兆。 突地,她感到身后有一种杀气,十足的杀气,她忙向一旁闪去。 其实他完全可以出刀,可她却不想误伤,因为这把刀是屠狗刀,只杀狗,不杀人! “田大姐,你没事吧?”身后竟是柳生静斋,他看着田心慌乱的面孔,有些担心。 田心这才安心地放下了刀,吐出一口气,“没事,但是洁如不见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看到了柳生静斋腋下的那柄刀——大太刀! “你、你的刀——不是落海了么?” “哦,路上我遇到一个扶桑人,跟他借了一把!” 田心点头,扶桑的刀果真凶恶,柳生一有了刀,身上的杀气就时隐时现,甚至直逼白天羽。 柳生静斋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我看佛窟的火还很旺,谢小姐应该走不远的,我们不如四处找找!” 田心有点心不在焉,只应了声,“好!” 第215章 阿飞的觉醒 金无望捂着自己的胸口,他的背后是洁白的冰川,胸前却是一朵大大的血花。 “你终于可以走出这片雪原了!”他的身躯摇摇欲倒,眼睛里却是惊喜与赞赏。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这样做?”少年阿飞的眼比雪原上雪还要亮,这是他与野兽夺食,与冰川比冷造就的。 虽然这一次的胜利,是因为偷袭,可偷袭本就是野兽的智慧。 他经过长期观察,捕捉到了金无望的行动轨迹。把自己埋在大雪之下,一动不动、不眠不休,足足等了三天三夜,这才一击得手。 “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 “我可以去见我娘了?” “不!你娘——已经死了!” “你胡说!”少年阿飞大喊,一脚将金无望踢翻,他用脚踏着他的脸,冰冷的剑锋,指着他的咽喉。 “我没有骗你,我已回大沙漠找过,那里——只有她的坟!” 阿飞的眼泪流了下来,“那我……还能去哪?” “往东走,直到找到一个你没信心杀死他、他又不会杀你的人!” 于是,阿飞就那样走了,背景是安宁的冰川与一动不动的金无望。 他开始往东走,一走就是三年!可没有人能接得下他一剑。 他走过春、走过秋、走过风,走过雨,直到一个大雪延绵的冬季,他走到了保定府! 他像一只孤狼,他在寻找对手,直到有一个人,从身后追上了他。 那是坐在一辆马车里,一个潇洒的男人。他的眼角已生了鱼尾纹,他说话前,总是轻轻咳嗽。 “上车来,我载你一段路!” 他却没有停,因为母亲说过:不要轻易受人恩惠! “你是聋子?”那个人又说。 突地,他想去拔剑,他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他没信心战胜的人,可剑——却没了! 剑呢?我的剑呢? 他努力地睁开眼,打着哆嗦,面前已没有了马车里那个男人,而是一个女人,他不认识的女人。 她手里拿着东西,他明明不知那是什么,却又仿佛知道那是自己的武器。 他一把夺过来,坐起了身! 那女人很惊慌,似乎在闪躲,她捂着自己的脸,好像生怕被他认出来。 “你是谁?李寻欢呢?” “我、我是沈三娘……”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缓缓地放下自己捂着脸的手。 一瞬间,无数的记忆碎片闪过阿飞脑海,他捂起了头,他的头——好痛! “阿飞、阿飞……你没事吧?”沈三娘一声声地轻唤着。 咣当一声,一个人已踢开房门闯了进来,他有一双死灰色的眼——荆无命! 当樱子说出那句:多出来的那个人,会不会死? 有几个人同时窜出来,他们都想到了不同的人。金白银、丁白云想到的是白天羽,田心想到的是无人照料的谢洁如,而荆无命想到的——却是阿飞! 只是他已在外面站了很久,越无情的人往往又很多情,他明白一个人总是守着一个人,必有原因。 他没有打扰他们,直到阿飞说话,他才闯了进来。 “我……我这是在哪?”阿飞显得有点虚弱地问。 “这里是桃花坞!”荆无命答。 桃花坞?好熟悉的名字,阿飞的记忆在渐渐复苏。 “你中了毒,昏迷了好多天,是柳生把你背回来的!”沈三娘道。 阿飞一惊,突地想起了什么,哑着嗓子道:“不!是他——害的我!” …… “正是!” 女帝的每句话,听在白天羽耳里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已冲白天羽郑重地一福,“其实,我今天一直在尝试女人服侍男人的礼仪,可做得并不好,还希望你能多多担待!” 白天羽却又吓得从地上站了起来,额头上已冒出一片冷汗,“可为什么会是我?”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副袒胸露怀的样子,当真是不雅。 女帝道:“因为这些年,我们着实见了不少英雄,可合适的却几近于无!最初考虑的是伽蓝罗什,他大仁大智,博古通今,可他却主张以佛治国,施行仁政。可桃花霂本就是佛国,这些也并非是我们当前需要的。沈浪是谦谦君子,心中有江湖义气,却并无宏图之志。而楚留香不过是一个风流浪子,他流连花丛、纵情酒色,并不是上佳人选。我们甚至还想过小李飞刀、花千树、上官金虹。可小李探花有功名在身,如今告别江湖,必是意在仕途,中土朝廷的人,我们不敢选!而花千树虽有雄才武略,可他过于淫邪,桃花霂美人太多,他必会走上歧途!而上官金虹……” 她说到这,白天羽不禁竖起了耳朵,他一直在为上官金虹的死活,感到有无尽的好奇。 女帝却只是淡淡的道:“他生死成谜,又不知酝酿着怎样的阴谋。此次只有一个林仙儿,已搅得桃花舫乌烟瘴气,他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即使活着,也不是桃花霂的上上之选。其实我父皇,不!我母亲,她早已推算出你才是最佳的人选,而最终胜者也只能是你,所以这才把今年的开运日,改成了二月初二!” 白天羽一愣,不对呀?这为何又与霂清尘说的自相矛盾了? 可这个疑惑,对比有人要把王位禅让给他这种荒唐的桥段,又实在是不值一提,“你是说,桃花菩萨已猜到我会一直走到最后?” 女帝之前便说,桃花菩萨推演东迁之事,他本来从不信此事,可自从遇到了伽蓝罗什这种高僧,有些事他又觉得过于玄妙了。 女帝轻轻一笑,目藏玄机,“是的!中土人一直是桃花霂关注的重点。你虽在江湖,却凭一把刀阻止魔教入关,协同关东守军防患鸭绿江。你视自己为关东之主,扬善惩恶,打造了关东江湖的规矩。而勇敢、善良、智慧、幸运,你全都具备,正是桃花霂的天选之人。这里正是你一展拳脚,制定属于你的规矩的地方!” 女帝越说越激动,眼睛里已是一团火热,“而且,你刚才维护清尘那一巴掌,让我看到了你是个尊重女人的人!” 白天羽皱眉望着她,他只是个简单的江湖人,如果不是听她所说,他甚至自己都不晓得会有这么多优点。 女帝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开运日会选在二月初二么?” 白天羽仍旧眉头深锁,正好问出自己的疑惑,“因为——闰二月?” 女帝一笑,“可闰二月,终究还有二月呀?” “剃龙头?” 女帝淡淡摇头,“不!还有另一种说法:二月二,龙抬头!” 第216章 八字真言 “半年前,桃花菩萨便已推算出此行会发生三件大事。一是桃花霂今年火山动荡强烈,桃花会提前盛开;二是伽蓝罗什会在东海圆寂,三是今天二月初二,乃是你逆天改命之时!” 白天羽奇道:“什么是逆天改命?” 女帝答:“就是你命运的转折点,桃花菩萨卜到了你命中的八字真言!” “什么真言?” “遇桃而逃,遇梅而没!” “什么意思?” “遇桃而逃,第一个桃是桃花之桃,第二个逃却是逃脱厄运之逃。说你遇到桃花,就要懂得适可而止,命中大兴;遇梅而没,第一个梅是梅花的梅,第二个没却是没有的没,预示你若没选第一条路,大限将至!必将死于梅花之下!” 白天羽心中一寒,他突然想起伽蓝罗什让自己明年落雪之时,远离庵宇之事,他是不是也预测到了什么?而这梅花与庵宇之间,又会存在怎样的关联呢? 想到此,他心中翻江倒海,不知是不是酒力发作,忽觉得心中有股焦躁不安,便又在女帝面前坐了下来,“可前两个真言,与我的命运又有什么关系?” 女帝道:“因为想要治好你的腰伤,只有桃花霂的御医才能办到,可却缺少一枚帝髓佛骨做药引。伽蓝罗什既是真龙之身,又是当世唯一真佛,桃花霂的桃花提前为你而开。二月二,龙抬头,这正是你传承帝髓佛骨,接受禅让的——逆天改命之时!” 白天羽整个人都懵了!他简直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从踏上桃花舫那一刻起,仿佛没有一刻不是做梦。 自己一介草莽,怎就忽然从天而降这样的机会,他看着女帝,却犹自不敢相信。 “桃花菩萨,真有这样的本事?” 女帝叹道:“当年伽蓝罗什都要受她点化,只有身堕红尘,才能了却红尘。每一任的桃花女帝都不简单,不仅要有倾绝天下的美貌,更要有超凡入圣的智慧!” 白天羽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女帝却淡淡一笑,“而且,她才是唯一能给你楚留香与沈浪去向的人!” 白天羽轻拂着自己的额头,“你说的事,都太匪夷所思,我如今脑中一团浆糊,需要安静的休息!” 他在桃花舫上一路过关斩将、九死一生,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累过。 女帝眼珠动了动,“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但我也知道,你早晚一定会信!” 白天羽看着她那妩媚的眼睛,不懂她为何如此自信,接着听她又道:“离桃花盛会还有三天时间,这也是你给我一个答案的时间!” 她说着,又缓缓欠了欠身,“今晚——你需要侍寝么?” 白天羽脸一红,吓得立即起身,“我明天想入金城去见桃花菩萨!” 女帝的眼神忽有些疲惫,“明天开始,我会让清尘陪着你,你想见任何人都行!” 白天羽一阵尴尬,却不知怎么解释。 “我是不是——真的不如清尘?”女帝那垂下的眼睑上已结出了晶莹的泪滴。 “不——!” 白天羽连忙否认,隔了一会儿,却又叹了口气,沉吟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今生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不管是凤儿,还是清尘……我今生恐怕再也见不到第二个了!” 可接着,他又苦苦一笑,看着碎掉的胆瓶旁,横着的那支白玫瑰,“可有一个女人,她已占据了我对美好的所有幻想,今生、却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了!” 女帝垂着头,“我听说了你们的事,可她已经……” 白天羽沉声道:“我相信凤儿,她绝不会骗我!” “可若真的骗了你那?” 白天羽眼神忽就多了一种伤,沉声道:“这颗心已是她的,她若不痛,我又去痛什么?” “可是……在你们的传统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且你一旦继承……” “不——!” 白天羽摇摇头,竟再一次拒绝,“我承认!我曾经的确幼稚过,妄想用一把刀去维护武林正义,打造自己心中的规矩!” 他自嘲地一笑,“可桃花霂一行,让我明白了很多,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而所谓的人性,不过是人们赖以求生的本能。” 或是、为了比别人多吃一口;或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话也有分量;甚至可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我没有权利去剥夺他们的性命!” 当有一天,他们不再为何事能比别人多吃一口,每个人的话都有他的分量,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想一切都会消失吧!” 他又一叹,“而且、什么男尊女卑,女尊男卑?就像你我说的,一切都是自然演变,每一种结果,自有它的道理。这是天道,人不可逆!” 说完这些,他又满脸阳光地去看面前的女帝,“而这一切,我都做不到,但我可以选择做我自己!” 他的眼睛又开始闪闪发亮,“有一个女人答应过我,会陪我一起春耕、夏长、秋收、冬藏……看落花飞雪,生叫开心快乐的孩子,今生——足矣!” 白天羽说完,冲女帝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你记住我!”女帝伸出一只手,仿佛不舍他的离去,声音中拖出一丝颤栗,“我叫——霂清露!” 白天羽点点头,却头也没回。 他从内室出来,眼泪已留了满脸。 凤儿,我知道,你绝不会骗我! 夜晚的风声依旧汹涌,从桃花楼四面传来,谁又能分得清那是花潮,还是海潮? …… 田心踏在郁郁葱葱的桃花林中,月光忽暗忽明,清冷如许,天已开始降露,露水很凉、桃枝很密、桃花很稠…… 她边走边斩花枝,惹来了十里花香。 这片桃树不高,只比人略高一点,田心走在前,柳生跟在后,穿行起来极其困难。 月亮,又躲进了乌云,四处一片黑暗。 可就在这时,田心脚步停了!因为她又感觉到了柳生身上传来的那种杀气,一股淡淡的,仿如这花香一样暗涌的杀气。 她一回头,杀气突胜!一瞬间笼罩了整个桃林,一股凌霸绝伦的刀气——已赫然到了眼前。 第217章 短刀对长刀 田心刀快,最快的刀——屠狗刀! 桃花乱飞、桃枝乱扬、花露乱溅,影影绰绰皆是刀影,整整一百刀过后,田心大腿中刀,头脑一阵眩晕,已跌坐在了地上。 月亮又调皮地出来了!那长长的大太刀已抵在了她脖子上。 田心愤怒的道:“你故意引我来这里?” 柳生静斋道:“是的!我一直在想怎么破解你的刀法。屠狗刀毫无破绽,我思来想去,就想到了中土的哲学!” 他还是那种结实又沉重的声音,只是对汉语的生疏感已全然不见,或许他本就是个中土通,只是在扮猪吃虎。 “什么哲学?” “天时、地利、人合!我的刀太亮,你的刀太暗!所以我选择了月亮被乌云遮住的一刻,隐蔽了我的刀光。我的刀太长,你的刀太短,如果我用刺,就能充分发挥我的刀长,克制你的刀短。为了防止你近身,茂密的桃林就成了动手最好的地方。而且可以进一步阻挡你,你想要碰到我,就必须先斩断面前的桃枝。我出一刀,你就必须出三刀!大大降低了你的刀速!” “人合又是什么?” “让你教我几刀,我赌!只要你一百刀内重复过那三刀中的任何一刀,我就有机会!” 田心苦笑道:“可即使这样,你还是在刀上涂了毒!” “是的,海毒!跟阿飞中的一样,因为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敢保证稳胜你……可又想起了中土的一句古话——并不厌诈!” 胡不归说的果然对,一个刀痴——是最可怕的!田心摇了摇头,“中土教会了你们太多东西,可你们学后却一直在恩将仇报!” “对不起田大姐,我还是做了——你眼里的狗……” 田心淡漠地望着他,“可我想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柳生眼一沉,“因为——这又是一个好长的故事!” 柳生刚说到这,身后已传来了一阵踏花之声。两人望去,却见是谢洁如正拨开花丛走来。 不知何时,她身上已换上了一套亚麻袈裟,左手一串佛珠,右手提着水月剑。 田心一惊,“洁如——你没事?” 谢洁如冷漠地看了柳生一眼,点点头,“我在岛上遇到了一个比丘尼,她说送我一套袈裟,我便跟她去取。一回来,就见他在你身后偷偷扬刀,我觉得不对!便没有作声,一路跟了过来!” 田心心中却暗暗叫苦,这丫头明显是把这扶桑人瞧低了。 谢洁如已转向柳生静斋,冷冷道:“樱子呢?” 柳生没有说话,仍是用刀指着田心,在那里垂着头,露出一张侧脸。 谢洁如不依不饶,用剑指着他,“你背后为何会有血?樱子他……” 田心一惊,难道樱子?可几乎是同时,谢洁如身后已传来一声,“我在这!” 紧接着,便是谢洁如倒在花丛里的声音。阴晴不定的月色,正照着樱子那张忽明忽暗的脸,她叹了一声,“都被我们算准了,还真是两个傻女人!” …… 白天羽刚从那精舍里出来,便看到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金白银。丁白云见他出来,已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羽哥!” 一直拿着衣服守着的霂清尘,却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竟然开了口,“你、你竟然出来了?” 白天羽冷冷地望了一眼,“她怎么了?”她指的当然是金白银。 可霂清尘却没有答话,而是一把丢下衣服,人已慌里慌张地向室内射去。 白天羽不明所以,丁白云却接口道:“金大姐应该是被什么神奇的手法点了穴,我试过好多办法都没用!” 白天羽不信,可他也一连试了几种手法,果真都没有作用,便恼羞成怒,对着那剩下的九个霂清尘道:“把穴道解开!别逼我动手!” 离得最近的一个女人,这才伸指在金白银颈间一点,金白银立时苏醒。 她如坠五里雾,还在为霂清尘刚才那诡异的步法与指法惊呆,期间发生过什么,竟全然不知! 可一看丁白云正紧紧抓着白天羽的胳膊,眉头忽又一拧,怒骂:“贱人!” 她目射凶光,又一掌拍来。白天羽正心头郁闷,一把扯开丁白云,又以自己都胸膛迎了上去。 嘭的一声,如击金石!金白银后退一步,白天羽却纹丝不动,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他冷冷地瞪着她,这一掌又是奔着要人命去的,他随手一指,“你——给我滚!”指的却是黑压压的楼外。 金白银愣了愣,“为什么是我滚?我才是你的正妻!” 白天羽冷漠地摇摇头,“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是了!” 金白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白天羽虽然不理她,可却从没有说过这种话。 “你、你竟为了一个贱女人……” “滚——”白天羽终究还是爆发了,那楼上还开着窗子,一阵阵冷风袭来,屋外的野雀满山乱飞。 “从今日起,我的正妻是花白凤,二夫人是丁白云,不会再有你金白银的名字!”他双目抬都没有抬一下,声音却更加冷漠, 金白银已声泪俱下,满目悲怆,她看着那黑洞洞的窗外,毫不退缩。 “好——我滚!”她说了一句,猛一翻身,人便已从那窗口跳了出去。 丁白云刚要去拦,却被白天羽一拉,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金白银。白天羽还没有去死,她金白银又怎么可能会去死? 不愧是金翅三眼蝶,那身形真如一只蝴蝶,在那桃花楼的飞檐斗拱间起落! 口中撕心裂肺的大喊:“负心汉!无情人!你为何这般对我?” 可就在她刚刚跃到第二层,一个声音已从身后传来,“因为我——不想死!” 她一回头,一柄怪剑已从背后刺到,她慌忙偏身,那剑虽勉强躲过,人却已重重摔在了一楼的地上。 一个锦服的年轻人已随即落在她身前,手中有一柄三段刃锋的怪剑。 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照着他脸上的泪痕,他歇斯底里的大喊:“不要再缠着我了……我也——不想的!” 那是本在楼内睡得混混僵僵的柳东来! 第218章 女帝之死! 丁白云已为白天羽披上衣服,关切的问:“羽哥……你没事吧?” 白天羽淡淡的道:“我没事!” 霂清尘此刻却已从房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泪珠,只淡淡说了四个字:“——皇上驾崩!” …… 荆无命与阿飞在桃林中穿梭,沈三娘紧紧跟在身后,露水飞溅,凉入心扉,透彻骨髓。 可等他们顺着痕迹,找到一片桃枝桃花堆叠之处时,只看到了地上横着的一柄刀——屠狗刀! “柳、生——静斋!”阿飞攥着拳头怒吼着。 与此同时,桃花楼顶上的大钟已发出了空灵的声音。他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钟声响起的同时,山坡、四野,林中都亮起了点点灯火。 那无尽的灯火,正如流萤般向他们涌来。 …… 那个美貌无双的女人还坐在那,单肘撑着身体,洁白的手托着腮,她那么的安详,长长的睫毛低垂,仿佛只是睡去。 然而,却再也醒不来了! 她是桃花女帝,她有个好听的名字——霂清露。 她仿佛一生都是为了证明美而存在,她连死都那么美,消逝在最美的姿态中。 丁白云见到她时,竟感到了一种自惭形秽,甚至对她的美充满了敬意。这种敬意,是对花白凤都不曾有过的。 白天羽看着他,表情是那样的难以置信,那样的惋惜。他甚至后悔、惊讶,他那一刻,究竟是怎样的心境,才拒绝了这种美? “我刚才进来时,以为她在熟睡,一直没敢打扰她!可一连跟她说了几句,她都没有回,我摸她的脉搏,才发现——”霂清尘在垂泪,她实在说不下去了! 此时屋外,已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进来了一队人。中间的又是一个女人,一个又让白天羽愣住的女人。 因为她跟霂清尘、霂清露长得还是一模一样,同样的不可方物。只是她气质淡雅,一身素纱禅衣,竟是个光头的比丘尼。 她可能年长几岁,也可能十几岁,甚至是几十岁,但这些都是白天羽的猜测,因为桃花霂青春永驻,根本无法分辨年纪! 可白天羽却已隐隐地知道了她是谁,她一定就是曾经的那位女帝,如今的桃花菩萨,霂清尘与霂清露的母亲。 “菩萨!”果真,霂清尘已唤了一句。 桃花菩萨一摆手,却抱住了霂清尘,霂清尘在她怀里抽泣,她温柔抚摸着女儿的头顶。 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却将手中剑一横,“你就是白天羽?” 白天羽听是个男声,不由一怔,他开始还以为这是个男装的女子。的确如霂清露所说,当真是潘安宋玉,比之公羊承舒犹有过之。 可身形高挑纤细,女姿女态也就罢了,偏偏还擦脂抹粉、香气飘飘,当真是比女人还妩媚。 白天羽一愣,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他们在关隘下碰到的那个女兵?难道也不是女兵? 白天羽皱眉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身海蓝长袍,眉宇间虽也杀气腾腾,可却总感觉像谁家大姑娘再跟情郎撒娇。 如被关东土匪抓到,十有八九会送到妓院卖做粉郎,“阁下是?” “好叫你知道!我是桃花霂提刑官,也是男子第一剑客——空山月!”他声线虽是男子,可腔调还有三分女韵。眼神一斜,兰花指一翘,那柄剑已如流星般刺到。 可他事先把剑持在掌中,出剑前又给了个眼色,绝对是够光明磊落。而白天羽见他满脸杀气,已自然有所提防。 可饶是这样,白天羽还是躲得甚是凶险,因为他的剑,快过阿飞,快过荆无命,竟直逼田心的屠狗刀。 白天羽闪得险中又险,慌忙要去腰间拔刀。 他这是乱了方寸,竟忘记自己的刀早不见了!也怪他轻敌、怪他疲倦,顿时慌了,因为已极少有人让他觉得——非拔刀不可。 可就这么一刻的疏忽,那剑尖儿便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丁白云也惊了!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的剑,能指住白天羽的喉咙。 ——这就是桃花霂的实力! 桃花菩萨斥道:“我是让你来查案的,不是让你来打架的!” “可是——圣上的死,必跟他们有关!”空山月兰花指一翘,仍旧不依不饶。 白天羽此时已冷静下来,淡漠地望着他,“这——不是一个提刑官该说的话!”说着,他缓缓地伸出两指去拨那剑锋。 空山月本待放剑,可见白天羽来拨他的剑,顿时又拗起小性子,愣是不肯撒手。 白天羽与他较起了力,那剑立马弯了下去。那当真是一柄好剑,已几乎弯成满月,那剑尖反去指着空山月咽喉,可硬是不断。 白天羽乃是单手双指,空山月用得是双臂,可即是这样,白天羽信手拈来,空山月却已双臂打颤,连额头都冒出汗来。 白天羽心中暗笑:武功是不弱,这身体却被女主人掏空了!拿得起剑,却未必见得了血。可无论战场搏命,还是江湖斗恨,靠得从不是武艺! 怪不得霂清露会说:他们早已不知掠夺与守护为何物,若真到了战场上,只能是个绣花枕头。 空山月看那剑尖儿已到了咽喉,果真开始躲闪,他也深知白天羽力大,再过半刻自己一定撑不住。 桃花菩萨看着凶险,若是这剑刃弹回来,白天羽必有凶险。可若是断了,那空山月便会立时毙命,顿时怒道:“还不住手!” 说着,指间噼啪作响,已如莲花般盛开,直抓空山月剑锋,咯嘣崩一阵碎裂之声,空山月的剑锋已片片寸短,竟是魔教的大搜魂手。 白天羽一愣,他与魔教打了一辈子交道,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难道桃花菩萨竟与魔教有所渊源? 桃花菩萨此时却双手合十,已对白天羽施了一礼,“阿弥陀佛,堂主勿怪!今日本不该相见,事发突然,还请见谅!” 白天羽赶忙回礼,他心中有一万种疑问,都待这位桃花菩萨解答,可此时却万万不是发问的时候,只好回礼,“大师客气了,是晚辈无礼!” 空山月满脸沮丧,气得一顿足。可正待开腔,屋外又一阵骚乱,却是灰头土脸的金白银与柳东来,被人押了进来。 第219章 第一种可能 两人的脸上都有一些狼狈,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打斗,可却又不是桃花仙们的对手。 “干嘛抓我?这就是你们桃花霂的待客之道么?”柳东来剧烈地挣扎着。 空山月眼神一冷,“你们现在都是杀害圣上的嫌疑者,最好不要给我找麻烦!” 柳东来和金白银都一愣,金白银更不明白了,只是这么一小会儿,怎么就有人死了? 桃花菩萨不禁摇头,“你快验尸吧?不要轻下结论!” 空山月只好冲手下一个女仵作招了招手,那仵作走到了霂清露面前去,她看着那美丽的姿态,似乎也不忍心破坏。 在场的人皆是一叹。 桃花菩萨垂泪道:“清尘,你继位后,一定要用最好的水晶棺下葬你妹妹!” 霂清尘已黯然道:“是,菩萨!” 白天羽的眼珠没来由地一转,原来霂清露死后,霂清尘会继位。而且看来桃花菩萨的位高权重,大概还在女帝之上。 那仵作验了良久,才回禀道:“陛下是中毒而死,初步判断应为海毒,更具体的还需明日多堂鉴定结果!” 空山月又已指着白天羽大骂:“定是这贼子与陛下单独相处时下的毒!” 白天羽怒道:“我出来时,她明明还好好的!” “可有谁可以证明?” 白天羽心一沉,暗叫不妙。这桃花精舍处处机关,四周每个门都有一个绝世高手,根本就没发现有人进来。 而自己一直与霂清露单独相处,如果真要冤枉他,他即使长八张嘴,也无法分辨。只能叹了一声,“没人可以证明!” “拿下!”空山月一挥手,两个蓝衫的桃花仙就要上来拿人。 “慢!”白天羽却一摆手。 他眼睛一斜,已看向精舍的穹顶。 既然四周不可能进来人,而地板更厚,他之前就已经观察过,这里的确没有藏人。 这密室几乎无懈可击,可毕竟是直连楼顶的,那楼顶岂不就成了最容易被做手脚的地方? 白天羽忽地朝上一指,“这穹顶——被人掀开过!” 他话音刚落,霂清尘已飞身而起,直用掌去托那楼顶。哗啦一声,果真露了天,恰好是一个可以钻进人的空隙。 她又已飞身落下,漠然道:“果真被人掀开了!” 桃花菩萨惊道:“怎么可能?之前桃花楼一直是一体的呀!” 白天羽却只顾看着霂清尘,“这个、我就不懂了!不过,我绝对不是唯一一个有机会投毒的人,还希望你们可以明察!” 那仵作此时却摇了摇头,“楼顶投毒几乎是不可能的,陛下武功通神,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进来投毒?” 白天羽道:“当然有可能!而且,跟陛下的死状正好相吻合!” 所有的眼睛此时都看向了他。 白天羽接着道:“我想此人轻功一定极高,而且深谙潜踪遁形之道!” “怎么说?”仵作问。 “因为他只有轻功够高,才能上得了这桃花楼,又不被人发现。会潜踪遁形,才能瞒过陛下耳目。他此前一定是在楼顶偷听,只需趁我要走时,提前从那缺口吹进迷药。等陛下睡着时,再进来注射毒药即可,这也是陛下为何会死的这么安祥的原因。之后一定是因为听到了玄关里清尘的脚步声,所以又逃了!” 白天羽看了眼霂清尘,一笑,“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其实清尘进来时,陛下可能还是活的……” 他又伸手指了指头顶,还是看着霂清尘,“而且当时,他还很可能——正在上面望着你!”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个哆嗦。 丁白云却一直皱着眉没有说话,因为这里面破绽实在太多,可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别的可能。可如果说出来,那白天羽就成了唯一有作案条件的人,她当然不傻! “我、我……”霂清尘此时满脸悔恨。 桃花菩萨眼珠一转,却劝着霂清尘道:“你不必自责,你一直都很怕清露,这个我知道,不敢第一时间上前,也可以理解!” 这旁是一群老狐狸在那里各有算计,却把个心无城府的空山月绕的头昏脑胀,气急败坏的道:“哪有这么麻烦?不是他,也是他的同伙,明天一顿板子就都招了!” 白天羽眼神顿时凶狠起来,“你是想屈打成招?你离提刑官这三个字,简直差太远了!” 空山月又待发作,桃花菩萨此时却开口道:“白堂主说的有理,你总不能没有真凭实据,在这里信口雌黄!” 空山月脸一红,狡辩道:“不是我信口雌黄!而是他们一路风尘,却不老实在房里待着,如今各个房间空无一人,怎能不让人起疑?” “空无一人?”白天羽也愣住了,他提前上楼,之后楼下发生的事,他全然不知。 空山月冷笑,“是啊!来此之前,我已封闭全楼,做了全面排查!除了抓到这两个打架的,连那个瘫子都不见了!” 白天羽知道他说的是阿飞,也终于明白了空山月为何这么大火气。不由问丁白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白云也皱着眉,“我和……”她本来想说金大姐,可一见金白银在那里横眉立目,只好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们怕你有危险,所以就上来找你!田大姐、柳生他们,应该去找洁如了,其他人……”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了!” 霂清尘不由愕然,“白堂主跟我一起上来的,怎么会有危险?” 丁白云喃喃道:“因为、因为……有一个同伴会死!” 桃花菩萨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有一个同伴会死?” 这次不等丁白云说话,那边一直被押着的金白银却开了口,“你们之前历次上岛的,是不是只能有十个人?” 桃花菩萨也不否认,点点头道:“没错,的确是每次只有十人!” 丁白云接口道:“那就没错了!因为我们多出来一个人,怕会被你们杀了!” 霂清尘此时不由恍然大悟,“你们一定是看了一楼穹顶的壁画!” 桃花菩萨也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又回头叮嘱道:“清尘,你带着山月继续查!” “是!”霂清尘应了一声。 她又面向白天羽众人,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你们随我来!” 第220章 樱子的阴谋 几人再次回到了一楼,金白银与柳东来已被人放了。他们又将穹顶上的人从头到尾查了一遍,柳东来之前没有看过,此时不由也道:“没错,都是十个,我们的确是多出了一人!” 白天羽却摇了摇头,“我们的人——并不多!” 金白银厉声道:“不可能,就是多了一人!” 白天羽不由一叹,“你们查得细,看得却不细!没发现这穹顶上也没伽蓝大师和一笑佛么?你们、多算了洁如!” 所有人都愣住了。 桃花菩萨一笑,“正是!桃花霂乃是佛国,而且桃花仙山点的是姻缘,方外之人不管是否还俗,都不会画在穹顶上!” 几人不禁都开始纷纷脸红。 白天羽摇头,“不怪你们!这一路我们神经紧绷惯了,难免草木皆兵!”他望了一眼桃花菩萨,“要怪!也只能怪,这佛国的游戏——太过残酷!” “阿弥陀佛!”桃花菩萨赶忙双手合十,“这是桃花霂的祖训,我们……我们也不敢违背!” 不敢违背祖训?可那个唯一敢违背祖训的女帝,却再也不能回来! 白天羽凝着眉,“只是我有一事不懂,你们担心同伴安危,没多想倒也正常。可樱子曾经既是桃花奴,又怎么可能不知此事?” 桃花菩萨也一愣,“此事无论在外岛,还是内岛,绝无可能有人不知道啊!” 丁白云却一惊,“可、可说出此话的正是樱子啊?” “这……”桃花菩萨沉默,所有人都如入五里雾中。 “因为!他们本身就有阴谋!”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所有人都纷纷望去,之后便见到了正走进来的阿飞、荆无命、沈三娘。 他们身后还跟着十余位可过石城的桃花奴,但他们每一个身上都很干净,看起来并没有动过手。 白天羽一笑,“你醒了!” 阿飞点头,“是的!如果没有樱子一直给我注入毒药,我可能早就醒了!” 白天羽的目光已喷出了火,他不用细问,因为他绝对相信阿飞,“看来,我们是中了他的苦肉计,给你注入海毒的,一定是柳生了!” 阿飞点头,“是的!” 桃花菩萨的目光却深邃起来,“海毒?这跟清露的死也对上了!” “不仅是海毒对上了!”这时,霂清尘和空山月也从门口走了进来,想来他们刚才一定是从楼顶下去,又细心检查了一遍。 空山月满脸铁青,理也不理白天羽。 霂清尘却道:“樱子一直在扮猪吃虎,我在楼顶发现了伊贺忍者的攀墙痕迹,而潜踪遁形,也正是伊贺忍者的拿手好戏,最关键的——” 霂清尘将掌中之物一展,竟是一小块肉眼难辨的布条,可所有人都认出来了,那正是樱子那件花和服的布料。 桃花菩萨已然变色,脸上的慈悲已转为狮子吼,怒道:“通知全岛,搜捕樱子与那瘸腿浪人!” “是!” 在场的桃花仙与桃花奴纷纷应是,之后便各自飞身而去。 几人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场无妄之灾总算又熬过去了。 桃花菩萨又已冲白天羽施了一礼,“白堂主,多有得罪了!” 白天羽却摇了摇头,“陛下驾崩,还请菩萨节哀!” 桃花菩萨与霂清尘纷纷垂泪,空山月却一直站在那里没走。此时竟恶狠狠地说了一句,“白天羽,你我的账还没完!我倒要看看你们中土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就强过我桃花霂!” 白天羽一愣,看来空山月对自己的仇恨,还远远不止自己看到的那一点。 “桃花会之后,桃花火山,提刀来战!”空山月说完,他这才冷冷地拂袖而去。 白天羽第一次发现,他那单薄、妖娆的背影,竟仿佛也有三分男儿气,尤其是男儿的那种落寞。 霂清尘在一旁不说话,白天羽却望着那背影,若有所思。 丁白云心中却暗暗为白天羽担心,因为他已见过了空山月的剑法,可白天羽却没有了刀。一想到刀,她突然就想起了田心。 “田心呢?”白天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田心的武功他绝不担心,可此刻却不能不担心。因为他发现那柄屠狗刀,如今却正握在沈三娘手里。 沈三娘摇头,将刀递了过去,“我们去晚了!到的时候,洁如也不在,地上只留下了这把刀!” 白天羽一把接过,声音都开始颤抖,“去晚了是什么意思?” 阿飞眼中也一片悲戚,“估计是被柳生暗算了!” “不!我绝不相信,屠狗刀怎么会败在倭人手里?”说到这,他血气上涌,身体顿时一晃。丁白云连忙将他扶住。 沈三娘又补充道:“堂主不必担心,地上没有大片血迹,料想并无大碍!” 桃花菩萨见白天羽满眼血丝,也安慰道:“堂主放心好了,他们飞不出桃花霂,更飞不出这片大海!你应该多休息一下了!别忘了,明日你还有好多事要问我!” 白天羽的确太疲惫了,可这一路阴谋重重,危机四伏,他哪有半刻空闲?可此时想起沈浪与楚留香,只得强打精神。 桃花菩萨施礼而去,可走到阿飞身边又停了下来,“你是沈浪的儿子吧?” 阿飞一听沈浪的名字,心中顿时一阵狂跳,默默地点了点头。 桃花菩萨慈祥地一笑,“明天——你也来!” …… 黑夜是如此漫长,楼外难辨花潮海潮,都是无尽的嘈杂,桃花楼上的灯光依旧亮着,伴着一个个不眠之夜。 他们每个人都已无比疲惫,可却又不约而同地想出来透透气。又一场灾难躲过了,可未来还是一片未知,谁都不晓得闭眼、睁眼又会发生什么? 一路来,已有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感悟,一静下来,每个人心中都无比沉重。 他们此刻站在桃花楼后的一片空地上,身下便是万丈悬崖,崖下是通着大海的暗河,翻滚着无尽的海浪。他们都无言地望着它,就像是望着自己动荡的命运。 “真没想到!我们一直以为的英雄,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沈三娘感慨良多。 丁白云也道:“樱子那么可爱的姑娘,竟然也是个心机叵测的人,我真的没有想到!” 可一直惜字如金的荆无命,此时竟也冒出了一句,“可无情子——又去了哪呢?” 第221章 第二种可能 自从花千树抛弃无情子之后,他整个人一直郁郁寡欢、沉默寡言,竟成了比荆无命还要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白天羽没有说话,他一直皱着眉,他眉头上那个疙瘩,就仿佛永远也解不开、抚不平。 “你怎么了?”霂清尘问。 白天羽道:“没什么!也许是我想多了!一切证据都那么充分,这回连动机都有了。自断一踝,博取我们的信任,如果说是为了暗杀桃花女帝,我已找不出破绽!” 丁白云听他话中有话,转了转眼珠。怪不得羽哥眉头总有个疙瘩,他又总比别人要累,他思考的实在太多了。 霂清尘叹了口气,“也许有些事,我们并不知道!只要抓住了他们,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白天羽没有回话,他只是低头看着那把刀——屠狗刀! “我现在,只希望田心是安全的,不止是因为老胡!”田心对他而言,是一种另类形式的存在。是朋友,又高于朋友,是师长,又亲近于师长。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共同的担当。对于屠狗刀会输给倭刀,他绝不接受,他知道这里面绝不简单。 阿飞突然道:“我一直想问一句,小青那?”他醒来后心心念念都是柳生,之前又一直昏迷,中间发生过什么,他一概不知! 这句话,却让沈三娘的心一痛,他清醒时,关心的是孙小青,而他做梦时,喊得却是我的名字。对于阿飞来讲,是不是自己早已成为一场梦,而只有孙小青才是他的真实存在? 白天羽拍了拍他的肩,“有疯子和碧蛊金蝉,她应该没事的!慢慢地,我都会说给你听!” 他是跟阿飞说话,可看着的却是沈三娘。沈三娘眼中一阵晶莹,立即转过脸去。她知道,时间的确会让人知道一切,可也会让人淡忘一切。 “可我还有一件事,却一直没找到答案!”金白银忽地扭过头,看着不远处的柳东来,“我只想问,你刚才为什么袭击我?你之前在楼上,又在干什么?还有你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东来一直沉默着,此刻两眼却在不停地打转。 霂清尘也不由疑惑,“什么话?” “他说:他不想死,让我别缠着他,他也不想的!”金白银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可我何时缠过你了?” 柳东来立即慌里慌张的道:“我……我只是梦游!” 梦游?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却眼神闪烁,就像怕别人会在他脸上捕捉到什么一样! 金白银逼问:“梦游,首先要有梦?什么梦——让你不惜杀人?” “你、你别问了!你别再问了!”柳东来忽地一声大吼,那疯狂与悲戚的声音,震颤山谷。 他一伸臂,突将手中的乌蜈剑远远抛了出去。 那剑在暗夜中如一只黑夜的怪鸟,盘旋着,直堕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 他整个人已跪在那悬崖边,咻咻地喘着粗气。他凌乱的发丝粘黏在额头上,血红的双目,苍白的脸色,已经长出细密胡碴的下颌上挂着汗。究竟又是什么?让这位风流倜傥的护花剑客,如今变得如此狼狈? 白天羽看着他,忽就双目一沉,已懒得再看第二眼,转向霂清尘道:“我有必要——单独跟你说些话!” 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默默地往回走。金白银头也没回,丁白云却有些不舍,而阿飞——一动也没有动! 那年轻的身影,默默站在崖前,海风烈烈的鼓动着他的长衫。 他冲白天羽道:“你一会儿一定要回去休息!我没成熟前,你还不能倒,别忘了,我们之间也有一场决斗!” 白天羽一笑,他发现阿飞又长大了,他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希望,“看来,你还不想睡?” 阿飞道:“因为我已睡了太久,沈浪知道会失望的!” “不!沈浪从不会给人压力的——做你自己!”他觉得这句话,有必要让阿飞知道。 阿飞一愣,“我知道了!” 还是那段悬崖峭壁,别的影子影影憧憧,只剩下了一个点。阿飞却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慢慢地消失在白天羽眼前。 白天羽回过头,霂清尘正对着他笑,桃花般妩媚的笑,毫无伤心之感。 白天羽沉声道:“她死了!你不用再听她的命令而笑了——我很替你高兴!” 霂清尘一僵,“你、你什么意思?” 白天羽道:“你跟清露政见相悖,她死了,你就可以继位!其实你的作案动机,比任何人都要充分!” “你、你在怀疑我?” 白天羽没有回答,还是愣愣地看着她,“你为什么那么急迫地掀开屋顶呢?” “我……” 不待霂清尘回答,白天羽已接下去道:“当年,李寻欢在少林探查心鉴偷盗的《易筋经》,用的就是这种办法!” 霂清尘僵硬的身体,开始颤抖,“我懂了!你并不是真的发现屋顶被人动过,仅仅是猜测而已!之后又用了李寻欢同样的方法打草惊蛇。我第一个动了那个屋顶,所以,我的嫌疑又加深了!” 白天羽点了点头,“是的!我想、伊贺派攀墙的痕迹,跟樱子和服上的碎片,肯定也都是你发现的!” “又为了什么?” “因为无论是凶手轻功高绝,还是潜踪遁形,都是我有意放出的迷雾,可却并无指向。因为上岛的人都是高手,任何人都满足这两个条件,我只是想给自己争取时间,找一个推脱的借口……可我却万万没想到——柳东来会梦游!” 霂清尘的眼珠转了转,“我懂了!因为按时间推算!如果真的是樱子下的手,她下楼时,一定会撞到梦游的柳东来!” “是的!所以,除了你我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三人——上过桃花楼!” 霂清尘不得不叹了口气,“是的,我承认!我的确造了假,柳生和樱子虽是背锅,可也不冤!我、我只是想帮你——洗脱嫌疑!” 白天羽一笑,“可如果我不用打草惊蛇这一计,我可能已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霂清尘怒道:“所以——你觉得是我杀了清露,又有意嫁祸于你?” 白天羽反问:“难道不是么?河豚的肝和血,如果清洗不彻底,同样会导致嗜睡。之前有人与她谈话还好,而我一出来,她就很可能睡着,你只要在她身上注入海毒就可以了!你那么怕清露,可我从她房里出来后,你却敢第一时间冲进去,这实在很矛盾!” 霂清露道:“可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至少也得分辨出你们两人谁会用哪只碗,否则,岂不都会中毒?” 白天羽摇了摇头,“因为,你给我包扎过伤口,你完全可以在伤药中掺入解毒剂!” 第222章 第三章 四种可能 霂清尘此时不由鼓掌,“精彩!真的精彩!严丝合缝,比开始那种答案,的确更让人信服!” 白天羽眉头一挑,“难道不是?” 霂清尘眼神迷离,“既然你这么说,那不妨听听我的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 “是的!还记得你出来后,我问过你的一句话吗?” 白天羽回忆了一下,“你质疑了一句:你怎么出来了?” 霂清尘点头,“是的!但不是质疑,而是不安!”她扬脸看着白天羽,神情中满是复杂。 白天羽没有再说话,两人又顺着那段悬崖往前走,夜风轻轻的吹着。 霂清尘理了理额前的乱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什么都不相上下。她虽然比我小几岁,却什么都要跟我比!我开始没觉得怎样,可有一次,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刻了一个深深的痕迹!” 白天羽心中已是一惊。 霂清尘却望着黑漆漆的四野,“她比我年纪小,我不想伤害她!从此之后,便再也不敢赢她……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承认,她的确比我更有魅力!” 她盯着白天羽,白天羽的脸上已升起了不安。 “所以,当你进了她的房间时,我从没觉得你会出来,而也从没有一次例外!” 她这话中似乎包含了很多,甚至让白天羽不想进一步去探究、深入。 “所以,当你真的从她房间出来时,我就意识到,她觉得自己输了……” 白天羽表情凝重,立时停住了脚步,“你别再说下去了!” 霂清尘脸上悲伤的表情,此时却又已消失不见,“你说——这是另一种可能么?” 白天羽听她腔调不对,不由回过头来, 只见夜幕下,霂清尘正负手而立,眼神里一派铿锵,一身王者之气。 而这种气质,白天羽一共见过两次,一次是他在桃花舫斩开巨锁、推开门,第一次看到霂清尘时。 第二次是霂清露否定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说出蜂群制度时。一瞬间,他不由迷惑起来。 她的眼神充满了侵犯性,而同时却又有一种另类的魅力,“白堂主!今晚——需要侍寝么?” “你——!” 白天羽突觉得后背发凉,已噔噔噔噔后退几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屠狗刀!” 可霂清尘又笑了,不再那么霸气,而又笑得像一朵桃花,温柔的道:“其实,我只是在告诉你,这是——第四种可能!” 白天羽无言以对,他对自己的观察力、分析力都很自负,可在这个女人面前,却注定会被玩弄于股掌。 可她到底是谁呢?她是风红笑?霂清尘?还是霂清露? ——夜晚的风,真的很冷很冷! 霂清尘的眼如黑夜一样黑,温柔的道:“其实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是否对你有利!” 白天羽一叹,“我身在江湖,再大的智慧也是江湖智慧,可无论你是霂清尘,还是霂清露,即使再小的智慧,也是政治智慧,这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其实,分辨我到底是谁?可能原本也没那么难,就看白堂主是否愿意了!” 白天羽想了好一会儿,“什么办法?” 霂清尘一笑,“你只需知道——我是不是处子!” 白天羽顿时呆若木鸡。 霂清露又一笑,“你太累了!的确该好好休息了!别忘了三日后,还有一场比武。你胜了空山月,下一个对手会是我!” 白天羽一愣,“为什么?” 霂清尘道:“因为不管我是霂清尘,还是霂清露,甚至是阿笑,都不会让你走出桃花霂!” 她说完,冲白天羽福了一福,已向身后走去,只把满腹疑惑与满腔挫败的白天羽,留在了风中。 …… 田心睁开了眼,眼前是跳动的火光,耳畔是噼噼啪啪干柴烧裂的声音,火堆前坐着一个背影,柳生静斋的背影。 那把刀,大太刀!斜倚在他的肩头。 这是一个矿洞,金矿的洞,桃花霂的矿洞数不胜数,这里只是几万个中的一个。想要找到他们,的确不易。 “你醒了?”柳生静斋头也没回。 “洁如那?”田心的声音毫不客气。 “她没事,樱子在陪着她!”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汉语却已熟练的就像个中土人。 田心看了看四周,并没觉得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不由疑惑,“你竟然——没有杀我们?” 柳生静斋一声叹息,“我从没想过——会杀你们!” 田心更加不解,“可你却拿走了我的刀——屠狗刀!” 柳生静斋道:“那把刀太过危险,而且,我真的不甘心做田大姐眼里的狗!” 田心苦笑,没来由的苦笑。 柳生又道:“屠狗刀是我眼里的圣刀,我一直拿田大姐当一个偶像、英雄、朋友!” 田心脸色已泛白,“事到如今,你认为我还会信你的话么?” 柳生静斋突地黯然,“我知道——我不配了!” 田心听他声音颤栗,心中又莫名一软,“你、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生静斋回过头来,已是满眼的清泪。 …… “柳生是桃花霂的人!”洞外,藤原樱子也在给谢洁如讲着这个故事。 “你是说——柳生是桃花仙?”谢洁如满脸难以置信。 樱子点点头,“准确来说,他是桃花仙的后人,只是他的母亲是被淘汰的那一批,也就是被蜂蜜带走的人,这样的人,被桃花霂成为——卑贱之人!” “蜂蜜,又是什么?” “在桃花舫上活下来的男人,都是蜂蜜!桃花霂女人眼里的蜂蜜!” 谢洁如听得懵懵懂懂,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打岔的时候,便听樱子继续讲下去,“这里看似天堂,对有些人却是地狱。这里标榜平安与文明,却崇尚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你甚至搞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把人当人,还是当野兽!” 樱子的眼睛已逐渐燃烧起来,“在他们眼里,人不需要有灵魂,只需要有躯壳!成功的人可以目无法纪、肆意妄为,失败的人却猪狗不如,被他们当做礼物随便送人,反过来还要歌颂他们万载千秋,对他们歌功颂德!” 第223章 奔涌的暗河 “我母亲十六岁时,就被我父亲带走了!那年,我父亲七十,他是一个大名,在扶桑国有着显赫的地位。” 可父亲死后,家族却认为我父亲那个年龄,不可能生出孩子,怀疑是我母亲跟别的野男人生的,就把我们赶出了他的领地!” 其实,我母亲知道!他们只是瞧不起我娘的身份。认为她只是一件奖品,而奖品可以供人取乐就好了,根本就不配生孩子!” 所以,她无形中又成了扶桑国的卑贱之人!我当时还在襁褓,她身无分文,为了照顾我,什么工都做不了,只能当了一个妓女!” 那时她说:他们说得对,她的确天生就是个卑贱之人!”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租的那间小屋里,进去前是形形色色的男人,而走出来每一个又都是一样的。他们总是一边提裤子,一边用满意的目光瞅着我,然后让我叫他们爹。这时,门里就会传出母亲的哭声!” 后来我长大了!慢慢懂事了!我开始憎恨母亲。十一岁时,我杀了第一个人!他是一个药材商,也是个嫖客。之后,出入那间屋子的人,不断被我暗杀,母亲渐渐没了生意!” 她开始怀疑我、打骂我,我却质问她:为什么不带我回家乡,那里有我们的亲人,可以怜悯我们的!” 后来,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找到了扶桑国的一个桃花奴,他是个瘸子,而这个瘸腿的桃花奴——也成了我后来的继父!” 田心听到这里,对柳生生出的那点仇恨,又被冲淡了。 她的童年也有许多缺憾,可对比柳生,又实在幸运了太多。这不得又让这个善良、质朴的女人,动起了恻隐之心。 “他对我很好!他怜惜我母亲,还教我刀法!我的姓氏,就是从他而来!” 我十六岁那年,继父通过桃花盛会把我和母亲带进了外岛。母亲足足在那座关隘之下哭了三天三夜,却仍进不了金城,但她的父母终于同意见她一面!” 柳生说到这,忽然说不下去了。 “后来呐?”田心问。 柳生一笑,“后来被人告发了!桃花霂派桃花仙杀了我母亲。我继父背着我一路死战,杀了他们中的三人!临死前——埋下了这把刀!” 他把那刀身一翻,如今已被他擦得雪亮,继续说下去,“他告诉我,桃花仙不是不可以战胜,他们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优秀,他让我记住这间矿洞,回来给母亲报仇!” “也是我命不该绝!这间矿洞的暗角有个洞,直通暗河,而那条暗河,又分别通向桃花楼后和外面的大海。桃花霂的人活得太安逸了!他们以为没有人可以横渡,可他们却不知生活在苦难之中这些人的潜力。义父把我扔进那条暗河,又把那个洞填平了!” 田心这才明白他这把刀的来历,并不是像他之前所说是跟人借的,“这里、有他的骸骨?” 柳生点头,“是的,洞口之前被人封死了!我跟樱子好不容易才挖开了一角,就是趁你们祭拜伽蓝大师的时候!所以这里——也足够安全!” 田心知道他的意思,很多年前就已被封死的矿洞,的确是很容易被忽略的。柳生这是侧面告诉她:没人会找到这里! 他用下巴指了指墙角处的一个坟,“他现在——终于可以安息了!” “你继父——是个英雄!” 柳生面上的表情肃然起敬,一如他第一次听到屠狗刀的名字,“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并不是个普通的瘸子,而是扶桑国的剑圣。只是因为残疾,又活得落魄,才一直没人嫁他。在遇到我母亲之前,他也曾对桃花仙山充满了幻想,以为这里——是个天堂!” …… “我主人说,那是他看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幕!明明是远离陆地的大海,他却看见了一个孩子在海里游!那求生的欲望,就像一条挣扎在开水里的鱼!” 本来船员以为他是河童……河童是扶桑国传说中的妖怪。他们开始想要打死柳生,我主人却救了他,从此他便成为了我主人身边的第一战将!” “你主人是谁?” 樱子的目光中似有一丝憧憬,“他是扶桑国的一位巨盗——石田斋彦左卫门!” 可接着又叹了一声,“其实凭柳生的实力,是完全可以成了扶桑国的新一代剑圣的,可他的心里——只有仇恨!”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到他那双眼睛,我知道他有无数心酸的故事。那年他十六,而我才十岁!” …… “他们觉得可以轻松把我们扔掉,却不知我们心里有多恨!” “你们?”田心一愣。 “是的,我们!我遇到了一个跟我同样经历的孩子,他的母亲也是桃花霂眼里的卑贱之人,我们有着同样的憎恨!于是,我们便开始四处寻找跟我们一样的人,那些卑贱之人的后代!我之所以留在中土多年,其实一直做得就是这件事!” 田心心中感慨,这肯定又是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故事。 柳生一笑,“他们的数目远超你想象,不仅有他们的后代,还有他们自己!他们每个人对桃花霂都怀着同样的憎恨,因为从桃花霂把他们定为卑贱之人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永远没有了希望!他们一遍遍地回忆着岛上的细节,于是,就有了这幅桃花全图!” 柳生说着,一把撕开了自己的上衣,一幅完备的桃花霂地图,已赫然出现在他的背上,“我们对这里的熟悉,并不亚于他们,而且,还多了那条暗河。因为我们的血液里都流淌着那条暗河,翻滚的浪花里都是憎恨,越憎恨——便越要记牢他!” 田心叹了一声,“我懂了!原来你并不是一个人在反抗!” 柳生侧过来的唇角,弯起了一股邪魅,“当然!我们的目的是——颠覆桃花霂!” …… “我们一手炮制了海神事件,想让林仙儿取代霂清尘,借她之手控制桃花舫,之后再让柳生成为王蜜,这样就可以里应外合,彻底颠覆桃花霂。当然,为了预防她可能左右摇摆,我们一直在隐藏真实身份!” 樱子叹了一声,“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当白堂主和田大姐上了船,一切都乱了!柳生看了他们在功德坊对的那一刀,他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是那个最后见到桃花菩萨的人!” 第224章 无情和尚 谢洁如听到这,还是有诸多不解,“可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伤害飞剑客,抓田大姐到这里又有什么用?” 樱子道:“伤阿飞只是单纯为了接近你们,因为那时柳生还妄想成为王蜜。田大姐是个女人,而如果杀了白天羽,柳生就还有机会!” 她又叹了一声,“而我们也的确这么做了!可没想到的是,即使是海神制造出的那些怪物,还是没能困住他。更想不到,他最终能从那间铁牢里逃出来!” 谢洁如第一次见识到了现实中的既生瑜、何生亮,想必这船上出现义父,便是柳生最大的悲哀。 樱子继续说下去,“而之所以会抓田大姐,是柳生猜到,白堂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就是只天生的猴子,别说是桃花霂,即使上了天宫,都得翻三个筋斗,桃花霂必然会乱。而一旦出现缝隙,我们的人就可以借机动手,里应外合!” “内岛,也有你们的人?” 樱子一笑,“何止是内岛,即使金城也有我们的人!桃花霂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制度,其实给了我们不少机会。最近两次通过桃花会走进来的桃花奴,其中大半都是我们安排的人。而之前一直困在外岛,不能入金城的桃花奴,早已怨声载道,这些都被我们利用了。而最关键的,当然还是金城那些自视卑贱,又担心步我们后尘的桃花仙!” 谢洁如听到这,一切都已明了,看来桃花霂已势必会有一乱,而且这场骚乱,无论结局如何,恐怕都会酿成一场巨大的政治变迁。 可就在这时,离他们不远的一片桃林里,却忽地传出一阵噼噼啪啪的砗磲禅珠声,伴着一个浑厚低沉,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个光头和尚,已从桃林中走了出来。 …… 柳生眼中的杀意已越来越盛,但那却不是针对于田心,“不仅仅是这个矿洞难找,而且搜寻我们的人,一定会被他们的同伴一个个放倒在桃林中。因为这些最底层、冲在最前面的桃花仙,大多是他们眼中的卑贱之人。这场屈辱实在已隐忍了太久,一旦爆发必将是腥风血雨、翻天覆地!” 就在柳生说这番话时,屋外传来了那句阿弥陀佛,接着便是樱子的一声惊叫。 柳生冲出矿洞,他便看到了一个和尚,那个和尚的头很亮,戒疤还是新烫的,僧袍也是崭新的,他左手拈着砗磲禅珠,右手的两指却噼啪作响,只是与那禅珠声已融入一团。 “无情子?”柳生被惊到了,刚从里面钻出来的田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谢洁如忽地目沉如水,清澈而深邃,“桃花舫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又怎么可能还会是当初那个小女孩?我的确是跟在柳生之后,而师兄却一直远远跟在我之后。而且他已不再是当初的无情子,他已被一笑佛大师点化,现在是——无情和尚。伽蓝大师偈语不错,七颗舍利中,便有他一颗!” 田心一愣,她万万没想到杀生无数的无情子,最终也看破了红尘。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无情和尚双目低垂,口中一直默默地重复着这两句佛偈。 …… “头好痛!我的头好痛!”花千树一双眼睛暴凸而出,如两只赤红的灯笼。 他捂着头,在榻上剧烈地翻滚、挣扎着,那头皮中隐隐有东西再蠕动。他一下下地猛撞着墙壁。 如果不是花白凤阻拦,他早已将自己的脑袋撞成碎片。 “爹——”花白凤死命扳住花千树的肩,不敢有一刻放松。 她却永远不知自己的美丽,给她带来了多大的灾祸,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等着她! …… 一番云雨之后,林仙儿在梳妆台前扎着头发,她充着镜子里的玉箫道人问:“你想怎么处置花千树?” 当走脱了胡不归三人,又得知花千树中了碧蛊金蝉,她的想法又变了。 花千树这个她眼里曾经最好的合作伙伴,如今已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而玉箫道人的地位也变了,因为他实在是太好对付,这样的人,绝对会是一件既听话,又顺手的工具。 人生总是这样,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将会怎样! 玉箫道人疲惫地依在榻上,这几日,他是真真切切见识了林仙儿的伎俩,不论床上、还是床下,“我、我当然要问你!” 林仙儿心中喜不自胜,脸上却装出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问我?问我干嘛?” 他想用这件工具,铲除那个累赘,再把自己摘个干净。而且玉箫一旦动了花千树,魔教就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将又有新的把柄握在自己手里,只剩专心听自己的差遣。 她一边讪笑,一边戴上一只闪亮的耳环,“他当年骗你秘籍的时候,对你可没顾及过老友之情!” 玉箫道人道:“也不算骗我!驻颜术虽不能返老,却可还童,对我儿却依旧有助益!” “助益?哈哈哈哈……”林仙儿戴耳环的手一停,忽地大笑起来。 玉箫道人不满地白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你是多久没见过淫蛇了?” 玉箫道人一叹,“自从他去了高丽那个鬼地方,又冷又远,就没有再见过,而如今——已是永别!”他不由再次伤感起来。 林仙儿冷笑,“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因为他二十岁的年纪,却四十岁的面貌,早晚会跟你一样!” 玉箫道人一惊,“你、你休想骗我?” 林仙儿回过头,突然启唇道:“珍珠粉三钱,研成细末,辅以白茯苓半钱、蛋清一只……” 玉箫道人噌地就从榻上翻了下来,“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驻颜术……” “哈哈哈哈……”林仙儿笑得更甚,“银蛇当年把这东西当宝贝给我的时候,我笑得同样开心!” 她那目光已渐渐地玩味儿起来,“因为我十二岁时便倒背如流,这就是街边小贩卖给女人们的《养颜方》,三个铜板就能买一本!” “老匹夫!气煞我也!”玉箫道人怒发冲冠,一把掀翻了屋内的桌子。 第225章 三刀流 林仙儿别有深意地一笑,:“无名客栈那次,正是金钱帮与魔教的第一次合作,当然,我指的是高丽的魔教,也就是断刀!” “我当初还不知他是你儿子!他跟我说过好多,只是说起是花千树的女婿时,我还以为他在吹牛。因为在七惑星中,他的地位实在低的可怜,不如狼夫狈妇也就罢了,可什么鬼狐、醉鹤、贪猴……随便叫出一个,都要比他地位高!” 玉箫道人眼珠转了转,“难道……他当初把我儿派到高丽,只是为了让我识不破他的驻颜术有假?”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林仙儿耳环已经戴完,妩媚地回过头来。 “还有什么?” “因为他的死——实在有些奇怪!” 玉箫一愣,“有什么奇怪?” 林仙儿道:“没错!七惑星看起来的确是都死干净了,可你别忘了,淫蛇可是第一批送死的人,而且、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什么意思?” 林仙儿一笑,“借刀杀人!你自己想一想,如果淫蛇死了!是不是驻颜术的事就永远死无对证?他与花白凤的婚约,是不是也自动解除了?” 她又一笑,“他害你如此!可你竟然还对他的小小伎俩感恩戴德,恨不得搭上老命!他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笑你呐!” 玉箫道人想想以往与花千树的事,的确事事吃亏,花千树虽面容年轻,可毕竟比他大了十几岁,一直都在把他当小孩子在耍。 他眼中的凶光不由闪烁起来,“对于花千树的为人,我比你了解。只是没想到,他会把对付别人的手段,同样用在我身上!” 林仙儿一阵咋舌,“真没想到,你这老迈的躯体之下,还有一颗这样天真的心!在这个江湖,从来只需要伙伴,不需要朋友!” 玉箫道人眼中又一阵闪动,“怎么讲?” “朋友是真心相交、不分贵贱、彼此扶持,而伙伴是共同利益、同仇敌忾、相互利用!” 玉箫道人一怔,继而一笑,“可惜现在——无处不是江湖!”他突地又抬起头,正视林仙儿,“可我不懂!我到底哪里强过花千树,你最终会选择了我?” 他虽然不如花千树那么心怀叵测,可毕竟也不是个傻子。 林仙儿一笑,“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利益呀?” 玉箫道人想了想,继而就别有深意的一笑,“我懂了!即使是同一条船上的伙伴,一旦达成利益,最终还是难免厮杀的,而现在花千树,又成了我们共同的敌人!” 林仙儿此时已走过来,那张脸又已被她画的无比明媚,“好的伙伴,也是一时的朋友,我至少不会像花千树,只让你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默默捧起了玉箫道人那张白苍苍的头颅。 玉箫道人看着她半遮半掩的睡袍,眼中又一团炙热,“你想我怎么做?” 林仙儿的眼中充满怨毒,“听说——你给丁白云用得药不错!” 玉箫道人想了想,“你他妈可真是个婊子!” 林仙儿那轻佻的眼神在他身上瞟了瞟,一双手抚弄着他白苍苍的头颅,“你不觉得有些人就那样死了,对他太便宜了么?” 玉箫道人上下打量着她,“我想知道——上官金虹是否真的还活着?” 林仙儿一笑,“你怕他?”继而又话锋一转,“可他现在——听我的!” 玉箫道人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眉宇间已现出一种煞气,“我管他是死是活,你现在——是我的!” 说着,他一把抱起了林仙儿。林仙儿嗔叫一声,踢飞了脚上的绣鞋。 心中暗道:花白凤,我说过!我会让你变得比我还脏! …… 柳生静斋放声狂笑,“哈哈哈哈哈……”笑声一敛,“你能劝我放下屠刀,又劝得了那些持着屠刀的心么?” 樱子还打着那把花伞,“这世上魔鬼太多,佛也会被逼成魔!”说着,哗啦啦一响,竟在那伞柄中抽出一只木棒连着的流星锤。这是扶桑的奇门兵刃:契木。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无情和尚说着,双目暴瞪,屈指如钩,已飞身向柳生静斋扑去。 柳生静斋身子一侧,樱子手中契木已然打来,那奇门兵刃与花白凤的银鞭有异曲同工之妙,竟可长可短。 无情和尚见身后那风声来的太快,忙横掠而起,一指已点在柳生肩头,而身后的锤影也已被他闪过。 柳生静斋退了几步,无情和尚却已从两人头顶掠过。不愧是能与白天羽一战的魔教第一高手,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武功绝对称为上当世顶尖。 可这次他却明显留了情,竟没有使出他的绝技大紫阳手,难道他真的已戒生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背影仍伫立在那里,口中喃喃。 可看在樱子与柳生静斋眼里,这招却充满了讽刺意味。樱子眼神含怒,柳生却又一阵长笑,不去看无情和尚,反倒侧头去看田心。 “田大姐,我跟你说过,我继父是个残疾!”他一边说着,已一边取下腰间那只胁差。抬起断脚,嘎嘣一声,竟把它装到了小腿上去。 那低垂的眼睛已然开始充血,“其实,只有残疾才能把这套刀法的精髓发挥到极致!” 接着,他又已抽出腰间那把中长的打刀,两臂一交,换了位置。 左手大太刀、右手打刀、小腿胁差,还是一长、一中、一短,“我从不是一刀流,而是——三刀流!” 他再一抬头,眉宇川字深刻,眼中尽是暴戾,身上的杀气陡盛百倍。 四周的花枝、花瓣逆着那杀气倒卷而起,被摧落了一地,田心、谢洁如皆是汗毛一立。纷纷骇然:这柳生静斋——究竟是隐藏了多深的实力? 无情和尚目沉如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柳生静斋满脸杀意,“神挡杀神,佛挡诛佛!” 那个男人的杀气还在暴涨,百里桃花花浪逆涌,片刻便已铺天盖地。 无情和尚身上僧袍猎猎作响,已完全被笼罩在不可阻挡的杀意之下。 他一回头,冲田心、谢洁如大吼:“还不快走!” 第226章 围困 柳生一声暴喝,已然出刀!无情子手指噼啪乱响,大紫阳手如响尾之蛇。 谢洁如一拉田心,“快走!”在无情和尚说出让她们走时,两人已知他绝无取胜把握。再留在这里,只能全军覆没。 樱子见二人要跑,已闪身追来。柳生静斋与无情和尚已然战在一起。 天空,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一夜,在慌慌张张中过去。 谢洁如拉着田心猛跑,樱子在身后紧追不舍。那桃林又稠又密,隐含易学玄机,跑来跑去,还是不辨东西。 田心中毒一直跑不快,只一会儿,血液沸腾,也不知是不是海毒发作,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正到了一片林木稀疏之地,樱子伞下那契木忽地一长,已然卷住了田心伤腿。 田心道:“快走!别管我!” “不行!你跟我一起走!”洁如又上来拉田心。 她不懂之前处处隐匿着桃花奴的桃林,如今怎不见一个守备,却不知外岛已发生了巨大变故。 田心看着樱子已然近了,便一把推开洁如,“再这样,谁都跑不了!” 她一返身,已把樱子撞倒,合身扑了上去。樱子万没料到田心会这样做,而田心身大力大,一时间压得他动不得分毫。 “快去找白堂主!”田心还在那里大吼。 谢洁如牙一咬,只好继续向前跑去。 鱼肚白后,黑暗吞噬了一切,这是一天里最诡异的时刻,也是所有人最疲惫的时候。 谢洁如跑了好久好久,一直出不了林子。她环视着周遭的黑暗,那沙沙作响的花潮,仿佛由精灵变成魔魅,她吓得差点哭了起来 “来人——救命!”她不辨东西,在那里乱转,声音远远地传送着。 黑暗与光明总是一线之隔,天仿佛恍地就亮了起来。茫茫的天地间桃林中一阵动荡,似一阵香风袭来。 远远的,还真似有人跑了过来,谢洁如望了好久,才望得清。 那竟是一直昏睡着的——飞剑客! …… 阿飞赶到那矿洞时,柳生和樱子都已不见了,连带着田心也不见了。 洞前的血泊中却躺着奄奄一息的无情和尚,他的两只眼睛皆被刺瞎,背上还被打了三枚奇形的镖,那是伊贺忍者称为的手里剑。 他身前也不知挨了多少刀,还断了一臂,可让他倒下的却是当胸穿过的一刀。 阿飞二话没说,已把他负在背上,直向远处射去。 …… 白天羽这一觉睡得很短,却睡得很沉,沉的如同死了,醒的如同新生。 他坐起身,头还在晕,像是承受不起这难得的睡眠。 可楼外,却号角声、战鼓声、喊杀声,已乱糟糟地混成一片。 白天羽来到窗前,登高望远,只见远处浓烟滚滚,炮声隆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如果没有这些声音,也许他还不至于醒来。 楼前楼后,人马攒动,数不尽的桃花仙正从金城中涌出,他们集结在楼前,似乎正要出征。 丁白云此时已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沈三娘。 “发生了什么事?”白天羽问。他不懂怎么仅仅就睡了一觉,那仿佛神圣不可侵犯的金城,突然就变了天。 沈三娘道:“不知道,好像岛外有人进攻!” “这怎么可能?”白天羽惊住了。桃花霂如此偏远,隐蔽的地方,怎么可能遭遇外敌? 丁白云道:“我听说洁如回来了!此事跟柳生静斋有关!” 白天羽知道这次一定出了大事,又下意识地去摸刀,可桌上只有那如弯弯月牙般的刀——屠狗刀!看来,他今日要用这把刀了! 三人刚走出楼,便看见了门口素纱禅衣,满脸狼狈的谢洁如。 “干爹!”谢洁如一见白天羽,直接哭了起来。 白天羽赶忙劝道:“别急!田心呐?” 谢洁如抹泪,“她还在里面困着,不过飞剑客已经去了!无情师兄也在!” “无情师兄?”白天羽脑袋现在一团浆糊。 谢洁如刚要解释,挂着战甲的霂清尘此时正跨着战马过来,“上马,路上说!” “你们留在这!”白天羽吩咐了一句,也飞身上了一匹闲置战马,跟着霂清尘扬鞭而去。 两马飞奔间,霂清尘讲道:“柳生静斋是此次的大阴谋,外岛的桃花奴很多被策反了,如今外岛的人马正在往里面攻!” “什么?”白天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仅仅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桃花霂的外岛均是桃花奴,如果这样,那金城岂不是如同已遭到了包围? “好在洁如回报的早!我已暗中发了密令,否则被人摸进内岛,我们还不知情!” 白天羽道:“看来,桃花金城似乎并不像你们说得那么伟大,那么人心所向!” 一时间,霂清尘哑口无言,眼中却是一片焦急,“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辩论。总之,他们已控制了桃花坞,现在所有的战船都已集中火力,正向岛内发炮!” 她刚说完,半空中一枚长长的火线,正好击中外围的青石关隘,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崩塌之声。 二人不多久,已到了关下,下马上了城楼,登高望远。 白天羽放眼望去,只见那桃林花海中,溪涧悬崖边,无不有人恶战,当真是遍地杀戮。 近几年桃花奴发展迅速,人数丝毫不在桃花仙之下,两方皆是高手,实力竟不相上下。 正眺望间,只见远远正有一人背负一人向山上冲来,正是阿飞。而他的身边,已围了众多高手。 …… 阿飞身负无情和尚,左手弹指,右手使棒,正与一群人对战。 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背着无情和尚走出没有多久,四周便已响起一片杀声。 无数炮弹纷纷落入桃林之中,引起了处处火光,他还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能背着无情和尚顺着金城的方向狂奔。 可一路上都有高手潜伏,分不清是敌是友,纷纷向他围攻。 有一些人还正常,可有一些却很奇怪,他们外形明明是人,可行动又如蛇般诡异。他们仿佛不觉得痛,战倒一个,还有一个,前赴后继。 阿飞却不知,这些人——名叫蓝血人。 第227章 桃花危城 地上躺着十余具尸体,他们却没有死绝,而是如虫卵般地在那里蠕动、纠结着。阿飞手持木棒,眉头紧锁,因为还有二十余人将他团团围住。 他不知这些是什么,无论海神,还是蓝血人,对他来说,都是脑海中的空白。他只得默默放下背上的无情子,因为这可能将是他的一场死战,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死而不僵,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都是高手。 而是周围的喊杀声还在增加,桃林中仍有无数高手正在赶来。 围着他的人各个怒视而视,他们也不明白从哪里钻出这样一个武功超绝的年轻人。其中一人已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便见他们已纷纷撕开自己前襟,露出了胸前那个凶恶的图腾。 那图腾看起来如一朵六瓣娇花,口中却生满白花花的獠牙,更可怖的是那娇花之外,被上千条毒蛇盘绕,竟如同生成一体的花妖。 可那不是妖,不是花,却是海神! 即使他走入江湖,每天挣扎在生死之间,却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东西。而这时,那些围着他的人已纷纷咬破手指,用指尖上的血向那图腾一抹,口中随即高呼:“暗河!暗河!暗河……” 那围绕着他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是这两个字,能给他们无限的力量,甘于他们舍身成仁。 “暗河!暗河!暗河……” 那些声音逐渐凄厉起来。忽地,他们同时双目暴瞪,血脉偾张,脸上已隐隐呈现一种淡蓝之色,再之后,蓄发倒竖,眼看着由黑转白。 暗河是什么?难道他们每个人都受到了那妖水的洗礼? 阿飞之前已发现那些临死的高手,在死前总会莫名其妙地变成那种怪物。可这时看到活人也变了,还是禁不住胆寒。 “啊——” 那些人已纷纷怒吼,手中有武器的用武器向他杀来,没有武器的用两爪向他掐来。可他们的身躯却一动不动,因为手臂都已凭空长长了一丈。 近五十条蓝色的手臂同时向他袭来,这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怪事。 阿飞就地一滚,左手一颗弹丸已射出,噗地一声,击穿了对面一个人的心脏。这弹丸是他在桃花舫上有意收集的火铳弹丸,本以为那人会倒下去,可他只是被打得一颤,再无反应。 可阿飞却必须突出重围,身形一扭,又已射到另一人身下去,手中木棒直戳他膝前血海穴,如今他对穴道已有精研,本以为能将那人制住,却没料到那人的膝盖只是反向一弯,竟如无骨之蛇。 阿飞一愣,这哪里是人的腿? 可就在他刚一生出这种想法,十几只柔软如蛇的蓝手已纷纷扯住他的四肢,而那人如蛇的双腿,忽地拧成麻花,已将他的脖子死死缠住。一股巨力立时让阿飞翻起白眼,即将窒息。 这不是人!这是妖!人又怎么与妖作战? 忽地,一团黑色刀影闪过,一片蓝血飞舞,随即那黑色刀影又飞了回去,抓在了白天羽手里。 马儿人立而起,白天羽忙扯缰绳止住。他也愣住了,这一招并非神刀斩,可用屠狗刀发出,怎么比霂清尘那弯刀发出的威力,还要大出几倍? 难道自己那学自土匪的刀法,竟与屠狗刀有所渊源?可现在不是他惊讶的时候,忙冲阿飞大喊:“斩四肢!” 阿飞心中一动,木棒已插回背上,左手在腰间一按,如飞舞起一条红蛇,那红蛇在他左手盘旋至右手,无数伸过来的长肢已被纷纷斩落在地,那是蔷薇剑。 另一侧的霂清尘弯刀挂在腰间,手中却换了一杆银枪,噗噗噗接连刺倒几个,也喊道:“别被她们咬到!” 阿飞的蔷薇剑顿时有了目标,嗤嗤嗤嗤,鲜红中泛起一片片蓝血,无数黑色铅弹夹杂其中,如一场黑色冰雹。 白天羽纵马围着战阵旋转,手中屠狗刀收发自如,在身前卷起一阵阵狂风。外围冲进来的桃花奴便如磨盘中的豆子,进去时是豆子,可出来时就变了豆浆。 霂清尘一杆银枪在阵中寒星点点,专在那些漏网之鱼身上补枪,可此时西侧的烽火台,却突然升起了狼烟。 霂清尘远远一眺,心如死灰的说了句,“内岛有急!” …… “杀呀!”空山月手持一杆黑枪,划出一道道乌芒,在那一群叛逆的桃花仙中驰骋。桃花霂的男人妩媚、妖娆,人人皆是鲜花战甲,可他们却彼此厮杀,迎着那一团团升腾的蓝雨作战。 桃花楼后的悬崖上却正攀附着无数口衔短刀、赤膊上身,胸前露着海神图腾的死士,他们心中都在鼓舞着自己,默念:暗河!暗河!暗河…… 那巍峨、陡峭的悬崖上足有上千人,可那一个个头颅却仍在那奔涌的激流中冒出来。 “暗河!暗河!暗河……”凶恶的海神无畏,他们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杀呀!杀出桃花霂男人的尊严!”鲜花战甲的俊美勇士们,却要守护他们的女王、他们的秩序、他们的金城…… 可他们,有错的又是谁呐? 杀着!杀着!空山月猛听得金城之内一声号角,他那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望去,却见桃花金像手中的火把已被引燃。 “吁——”他拉住战马,那黑枪、红马、鲜花战甲的他,真的是美貌绝伦,可身上皆是蓝色的血花,喃喃道:“怎么金城也……” 话音甫落,一条湛蓝的手臂突将他扯下战马,而后,刀光、剑影,已扬起了一片。 …… 金城内有一座桃花菩萨金像,它是九环的核心,它三十三丈三,是桃花霂最高的建筑。不是不能有人比它高,而是不敢比它高,她那一只佛掌中捧着的火种,已被这一代的桃花菩萨点燃。 可建立她的那一代桃花菩萨曾说:它永远都不会被点燃,因为桃花霂的秩序,是这世间最完美无暇的秩序。可她还说:一旦它被点燃,便意味着桃花霂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九环五十四门,无处不有人厮杀。 太学院内,两个白发苍苍的圣师良贤,在互拼着戒尺;私塾中的两个黄口孩童,在互扔着石子;一个将军正饮出征酒,随从忽就拔刀相向;矿工、农民追着矿主、地主乱跑;九个霂清尘中,忽就有两个不听话的动了,而那弯刀斩向的却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九环五十四门,无处不有人不战! 第228章 花千树之悟 花千树在榻上沉沉睡着,花白凤枕着榻沿,脸上泪水已干。这金蝉蛊毒时而发作,时而安静,却是毫无轨迹可循。 门一响,花白凤立醒,走进来的却是玉箫道人与林仙儿。林仙儿看着花白凤一双哭得桃子一样的眼,不由心生快意。 而花白凤眼里就如没这两个人,她早已心如死灰。天羽死了,爹爹中了金蝉,可她却必须为了肚子里的开儿活下去。 这究竟是多么大的残忍? “可惜钱百草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否则也许会帮花教主减轻一些痛苦!” 花白凤冷笑:“你们别假好心了!是不是觉得我之前失手了,现在我爹又是个累赘,想要除掉我们,少分一杯羹?” 玉箫道人见多年老友如此,终究还是心生不忍,“丫头我问你,我儿究竟是不是你害的?” 花白凤无言以对,可终究还是银牙一咬,否定道:“不是!” 林仙儿心中暗道:这玉箫道人优柔寡断,有今日下场,着实活该!而这花白凤也真是狡猾,直到此时还抵死不认。 玉箫道人想了想,“可你俩有婚约在先,年龄都已不小,在关东数载,为何一直没有圆房?” 花白凤柳眉倒竖,可只得强压心头怒火,狡辩道:“你怎知没有?” 玉箫道人已上前一步,“那我再问你,他身上有颗胎记,是在左臂还是右臂?” 花白凤不由一愣,玉箫道人眼中杀机已盛,“你还在信口雌黄?” 花白凤已知瞒不下去,便先下手为强,袖管一扬,那银鞭已如吐信的银蛇般向玉箫道人咬去。 可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林仙儿右手青魔手一探,便已将之抓个正着。 花白凤扯鞭不回,玉箫道人却倒转玉箫一吹,一道青芒已奔花千树射去。 “爹——!” 仓惶之下,花白凤袍袖一挥,外衫已忽地脱壳而出,正挡住了那一蓬碧绿,可手中银鞭却也同时脱手。 林仙儿收了银鞭,轻佻一笑,“都说我林仙儿人尽可夫,没想到白凤公主脱衣服却比我还快!” “你——!” 花白凤气得浑身发抖,可她外衫已失,赤出一双玉臂,不得不抱紧肩膀。 玉箫道人忿忿的道:“又是银蛇鞭,又是银蛇脱皮身法,我儿对你一往情深,你却真忍心杀他!” 花白凤顿时无言以对,可那样的男人,对他再好,她又怎可能托付终身? 经这一番动静,花千树也醒了过来。仅仅一夜,人却已见消瘦,细密的胡茬也生在了白惨惨的脸上。 他见玉箫道人、林仙儿来势汹汹,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一叹,其实他也时常后悔自己当初做的太绝,可这种事一旦开了头,他就不得不用一个诡计,去掩盖另一个诡计……直到最后再也控制不住。 可人生哪里又会有重来的机会? 玉箫道人冷笑:“花兄,可还舒服啊?” 花千树苦笑,“还死不了!” 玉箫道人道:“你可别死了,否则——就不好玩了!” 花千树知道,如今已彻底露了,已放弃了心中仅存的侥幸,“你们想让我怎样?”事到如今,他只能痛快的开出价码。 玉箫道人道:“很简单,你骗我秘籍,害我儿子!当然要补偿!” “你想我用什么补偿?大悲赋?大天魔手?还是摄魂大九式?” 玉箫道人眼中又涌起一阵憎恨,玩味的一笑,“都不是!我要——绿玉魔杖!” 花千树腮边不由一阵抽搐,“你、你想做魔教教主?” “哈哈哈哈……”玉箫道人仰头大笑,“我已有音魔门,又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实在没你花教主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只怪撒谎的孩子被狼吃,我不想再上你的当!这回——要什么我会自己拿!” 花千树暗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贪婪之人,总是有太多侥幸,只得道:“可你应该知道——这并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 玉箫道人颔首,“是的!我知道你们魔教需要两大护法与四位长老共同决议、考核,”他摇摇头,“我也不想那么麻烦,我倒是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花千树眼眉调了调,“什么办法?” 玉箫道人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花千树疑惑的瞅了一眼,“这是什么?” “音魔门的你听我话丸!” “什么叫你听我话丸?” “不!是你听我话丸,不是我听你话丸!” 花千树一叹,“可我并没听说过你有这种药!” “我去音魔门之后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呐!” 花千树的眼睛一阵闪动,默默地望着那个瓷瓶,难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步了么?“你想让我做你的傀儡?” 玉箫道人点点头,“你这样的人,我敬佩!你可以替我做很多事,可你又是只老虎,我不得不防着!你若吃了这颗药丸,每月就得跟我要一次解药,这药营养丰富,多多益善,保证花教主青春不老,金枪不倒!” 花千树勉强撑起身体,之前那朱红的嘴唇上如今已结了一层白皮,“可如果没有解药呢?” “那我保证你的滋味,绝不会比那金蝉蛊毒差!” 花千树想想那滋味,一瞬间不由又犹豫了。 花白凤已满面冰霜,厉声道:“爹!不能听他们的,以后说不定会有多少圈套等着你去钻!” 玉箫道人恶狠狠地望了花白凤一眼,冷哼一声,“吃与不吃!全凭你意!你若不吃,就此扔掉!”说完,已忿忿地拂袖而去。 林仙儿看了那药瓶一眼,心中简直就要乐开了花,嘴上却还在那里献着殷勤,“花教主,你与老仙结仇太深,仙儿也无法救你,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哈哈哈哈……”说完,便也转身出了屋子,厉声道:“锁门!” 花千树看着那瓷瓶,一伸手,“把药给我!” 花白凤马上挡住,“爹,你不能上他们的当!” 花千树一叹,“我从打算做这些事开始,就没想过会有好死!可我可以不活,你可以不活!白天羽的儿子,却必须活下去!” 花白凤顿时愣住了。 花千树却已趁这时一把推开他,“你以为我就想这样么?哪个人还不是被逼的?我这么做,只是想让自己活得更好!可我又何尝不希望这世间再多一个沈浪、李寻欢、白天羽?”他说完,已是老泪纵横,一扬头便将那药丸吞入口中。 第229章 金城之悲 可突地,他满面涨红,觉得这药不对!可再想掐着喉咙吐出来,已不可能,身子一歪,顿时撞翻了桌上的杯盏。 “爹!你怎么了?”花白凤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上来要扶,却被花千树一把推开。 花白凤从没见爹爹如此对她,立时吓退了两步! 花千树剧烈地摇着脑袋,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一张玉面已红的如一盏红灯笼,目眦欲裂的道:“林仙儿!我自认我花千树够狠、够辣、够阴、够毒……却也远不如你——猪狗不如!” 说着,他浑身气息猛长,竟一头向那门板撞去。嘭的一声,他如一颗炮弹撞碎门板,随之又跌入海中! 玉箫道人与林仙儿本正侯在门外等着看笑话,忽见花千树落海,花白凤又随之追出。 花千树已阻之不及,可却不能再让花白凤跑了,忙纷纷拦在身前。 花白凤泪眼婆娑,望着那茫茫的大海,这一行,难道自己注定要亲人尽失么?“你们到底给我爹吃的什么药?” 玉箫道人心中有愧,羞于出口,林仙儿却浪荡一笑,吐出两个字,“春、药!” “林——仙——儿——!” 花白凤忽就歇斯底里,化身为咆哮的母狮,她那身法叫无相无色身,本也是开派祖师阿修罗尊者《无相大法》一脉,又经伽蓝罗什点拨,更是精进一成。 林仙儿对花白凤一知半解,只知她鞭法厉害,却没防着她这一手。直接便被她一掌掴在脸上,一枚金丝崩出皮肉,几颗宝石四迸而散,整个人已陀螺般地跌在甲板上。 可玉箫道人也已同时出手,制住了花白凤的穴道,唐媚、萧更流、侏儒苗天王,此时已听到声音从船舱里钻出来。 林仙儿一抬头,玉箫道人倒吸口凉气,立时后退了几步。 林仙儿立时意识到什么,“我的脸——”她用手一捂,火辣辣的痛,已是皮开肉绽。 她那别出心裁的花样,的确让她更美,只是从没想过,那些精美的饰物同时也是尖锐的利器。这一掌下去,之前的金丝掀开了之前的皮肉,那五彩缤纷的宝石全都化成了刀子。 此时,玉箫道人仅剩的那名持琴女眷也已带着几个徒弟跑出来,一看她那张脸顿时都呆住了。 林仙儿知道自己这次彻底毁了,她可以镶一颗金丝,却不可能镶半张脸皮。她现在与石柔已没什么区别,她赖以纵横江湖的武器,已被白天羽、花白凤彻底葬送。 “你们……还等什么?快杀了她!”林仙儿发情、发癫母兽般地狂叫。萧更流刚要上前,却被唐媚伸手一拉,侏儒苗天王刚要上前,见萧更流、唐媚都没动,便也停住了! 而仅剩的那名持琴女眷与众弟子们,却纷纷望着玉箫道人。 这一瞬间,萧瑟的局面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玉箫道人知道自己又夺回了主宰,眼睛横了横,一低头,便看见了林仙儿落在地上的银蛇鞭,心下一横,便要扬手。 花白凤却突道:“玉箫,你若帮我杀了他们——我嫁你!”她满脸憎恨与屈辱的指着林仙儿一众。 心道:林仙儿,你自以为是的武器,任何女人都有! …… 那有一百零八根黄金柱子的桃花楼,已轰然倒塌,是谁有这样的巨力? 那是从崖下探上来的无数蓝色怪蟒,可怪蟒只是它蠕动的头发。 因为一朵六瓣娇花正在盛开,它当真娇艳、当真鲜丽、也当真诡异。无数怪蟒顷刻将桃花楼撕成碎片。它扬起那娇花,鲜红的花瓣、白森森的牙,在这内岛之中,终于有一个东西,比那桃花菩萨的金像还高、还大! 趁着阴郁的天,它就像连在云下一座蠕动的高山,忽暗忽明、在阳光下变幻色彩,整个身躯都在蠕动、痉挛。谁都不懂,那样狭窄的一条暗河中,怎么会钻进这样一个巨大的怪物。 三百六十五架黄金火炮,这是桃花霂最先进、领先整个世界的前沿火器。他们打着金色的炮弹,划出瑰丽的光,冒着滚滚的浓烟如陨石雨般射向那海神。 “哞——”彷如一阵龙吟。 娇花的花心处挒开一个圆孔,如同一只巨大的肉喇叭,随即那座肉山便开始震颤。 “暗河!暗河!暗河……”赤膊的死士们在那肉山之下,如潮水般涌来。 “砰砰砰!咻咻咻!”声音不绝于耳。 城内的桃花菩萨金像手中火苗熊熊,黄金火炮在代表女神作战。 “守住!守住!守住……”鲜花战甲的俊美勇士们哭叫着,满脸热泪,浑身颤抖。可他们却必须守住,因为这是文明、这是秩序、这是趋势。 蓝血、红血交织!哭声、杀声遍野! …… 白天羽、阿飞远远地看着那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白天羽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正义,完美的制度,桃花霂也一样!” 阿飞却面含疑惑,“可我不懂!如果如你所说,桃花霂遍地黄金,随便一颗便够用度一生,可那些矿工……为什么采了一辈子,也只是勉强温饱?” 白天羽目光热烈,望着金城正中那座高高的金像,“这些——只有她懂!” …… 一片狼烟的荒地上,霂清尘满脸热泪,怀抱着奄奄一息的空山月,背景是一白、一红两匹悠闲的战马。 空山月那绝美的容颜,嘴角上挂血,脸色苍白、唇色苍白。鲜花战甲皆是征尘、一身蓝血,那纤细、妖娆的身段上插满了敌人的刀枪。 “清尘……桃花霂、的男人——没有退!”他浑身都在颤抖,因为他身体正在发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霂清尘如珍珠般珍贵的泪,滑落衣甲。 “你……你、你爱过我么?” “嗯!”霂清尘再也控制不住,号啕痛哭。可这、不应该属于桃花霂的女人,哭!那是男人们的事。 可此刻,她再也忍受不住,因为那个男人唇角挂着骄傲、已永远地合上了眼。 “啊——!”她一声大吼,嘶声震彻天地。 第230章 转机 一个白胡子太医将一枚毒针浸入水中,不多久,水中已隐隐呈现一种幽幽的蓝色。 “这是一种章鱼脑髓里的毒素,产量极小,可以麻痹人的神经。他们用这种毒素制成纹身色素,就会大大降低人的痛楚,但同时大脑也会被麻木。” 桃花菩萨一叹,“怪不得那些死士,完全无痛无畏、前赴后继!” 丁白云问:“可他们死而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太医道:“那不是复生!这种毒素与血液相融,就会迅速吞噬血液中的其它成份,将之同化。生前还好,有一脑一心可以自控。可一旦死亡,毒血便会迅速接管大脑与心脉,使之成为一具人形傀儡!可这些傀儡一旦没有新鲜血液,便会同类相残、彼此撕咬!” “有解没有?”桃花菩萨满脸忧虑,“那海怪勉强还可以用黄金火炮压制,可那些死士却向死而生,鲜花勇士并不是对手。如果在这样下去,桃花霂就真的快没了!” 那太医也叹了一声,“解是可解,那便是研究血清了!可这需要大量时间,况且我们也没有囤积太多相关药材,关键如今重重包围……”他说到最后,已不愿再说下去。 “难道桃花霂就真的要这样毁了么?”桃花菩萨也已经潸然泪下。 丁白云心道:如若桃花霂真的毁了,那桃花菩萨就不在了,那羽哥与我的缘分也就真的尽了! …… 空山月的新坟前,一笑佛已送来田心的情报,白天羽与阿飞要走,却被霂清尘死死拉住。 “帮帮我们!”霂清尘眼望白天羽,“桃花霂一直生于安乐,不懂作战,鲜花勇士虽不畏死,可现在完全是为表达忠诚、一心送死!再这样下去,桃花霂的男丁就彻底没了!” “我……我能有什么办法!”白天羽满脸为难。 “你在关东数十载,协助边关守将打过无数大战,你、你一定有办法!” 白天羽望着远处的厮杀,“在关东,我是保护自己的土地与百姓,可这里又与我何干?甚至我分不清他们谁正谁邪,谁对谁错!” 霂清尘突然抽出弯刀,横在自己颈上。 “你干嘛?” 霂清尘道:“我现在是储君,国亡我亡,我知道你不愿接受清露的禅让,对我桃花霂的制度含有偏见!” 白天羽摇头,“我对任何事从来没有偏见!” “如果没有偏见,就帮我一次!就算保护一支与众不同的文化,延续一支民族的传承!” “桃花霂、的男人——没有退!”白天羽望着空山月的墓碑,他临死前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白天羽望着四周那狼烟四起的高岗与危城,“我若帮你这次,只怕造成杀虐太重,真的要短命几十年了!” …… 数不尽的炮火从那一艘艘精致的桃花舫上射出,划出一道道火焰,落在桃花霂的桃林中、草丛中,引起处处火光。 这本是桃花霂的智慧与金子打造,如今却变成了焚烧他们自己的最佳利器。 这酝酿了多年的计划实在太周密,虽然提前暴露了几个时辰,但战果却依旧乐观。 战船上的一名桃花奴拔刀,瞪着血红的双眼,“杀呀——”,桃花舫的射程内早已没有了敌人,他们纷纷持刀冲上岸去。那毕竟是座金城,先到先得,总有一些区别。 柳生望着岸上一个个被抢占的堡垒与据点,炙热的眼中终于挂上了微笑。 樱子陪在他的身边,他知道丈夫大仇终于得报! 田心看着那一个个倒下去的生命,心中却一阵阵心悸,“柳生!那些投降的人,你不该杀死他们!” 柳生静斋邪魅地一笑,“不杀死他们,就会留下后患!留下后患,他们的子孙后代就会找我报仇!” “你——!”田心一阵怒火上涌,义愤填胸。 柳生静斋淡淡的道:“我一个活口也不会留,不管他们多大——你懂么?” 田心手抚胸口,不由一阵恶寒,“你简直、比他们——还要残酷!” 柳生那一双眸子,如他那把擦亮的大太刀,不仅晃眼、而且刺人,“不!对这些孩子而言,活着才是残酷,死了只是解脱!”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田心说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柳生那冰冷无情的眸子扫了田心一眼,冲属下两个桃花奴道:“带田大姐进去休息!” “是!” 那两个桃花奴领命,已上来拉走了田心。 “你真的、要把那些孩子都杀了?”海风激荡着樱子的乱发,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柳生看着她,捧起她的脸,“我不想让他们像我一样,在仇恨中长大!”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都会生活在仇恨之中?你是不是怕他们当中,再诞生一个你,然后——杀了你?” 柳生脸上微笑的表情慢慢变冷,他放下樱子的脸,已然站起了身,“是的!” “那你跟他们——究竟哪个更残酷?” 柳生静斋眼一沉,“我——不想思考这些!” 樱子也站了起来,仍旧陪在他身边,“我觉得田大姐说的对!我们本来只是想杀桃花菩萨的,那些投降的,跟孩子们……” “你不要再说了!”柳生静斋沉痛而决绝的道。 樱子已从身后抱住了他,“柳生,你答应过我的,我们拯救了桃花霂中,跟我们一样的人,我们就安安稳稳的在那里生活,过最普通的生活!” 柳生静斋已压上了腰间的刀柄,“可这世上总要有一个规矩,一个最正确、最公平,对所有人都平等的规矩!” 规矩?又是规矩! 她记得林仙儿这么说过,白天羽也这么说过,她沉默了。 桃花舫上的人,几乎都已冲上了岸,附近已几乎没有了其它战船。 却谁也没有注意那自海上飘来的一堆东西。 柳生冲樱子道:“我们也该启程了!一起去拯救桃花霂!” 他拔出腰间的打刀,刚要张嘴发号施令,突从水中钻出个肥胖的身躯,一股水箭直喷到他脸上,“海水——太他妈咸了!” 第231章 剑中藏剑 他如一条肥鱼般翻浪而出,紧跟在后面的是两个瘦削身影。 几个桃花奴立即持刀护在柳生面前。因为钻上来的这三人满身海草,身上好像还生满了圆滚滚的肉瘤。 可这三个怪物不仅会说话,还偏偏长了手,正从身上不断撕扯着灰绿色的海草。 “丑婆娘,都怪你打结不打紧,害老子喝了一肚子水!”那个肥胖的身影说着,便从嘴里吐出了一条鱼。 “死胖子,明明就是你太重了,把绳子压断了!”这声音是个女人,瘦瘦高高,正如鲸鱼一样从嘴里往外喷着水。 “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吧!”那甜美的女声打了个嗝,“要不是你俩一路踢踢打打,筏子不可能散的!”她小巧玲珑的身影,正把身上那一个个圆滚滚的肉瘤扔到甲板上。 柳生静斋抹了抹脸上的水,他已听出是胡不归、孙小青、石兰三人的声音。 “胡大哥?”樱子试着叫了一声。 胡不归拨开挡在眼前的一株海草,左右看了看,“樱子?柳生?”胡不归嗓门颇大,一把兴奋地抱住了柳生,“可算找到你们了!” 樱子尴尬无比,柳生斜眼望了望船舱,脸色却变了。 田心早就听出了胡不归的声音,可她刚开口要喊,就被身边的桃花奴捂住了嘴。胡不归刚上岸,耳朵里全是水,根本就没有留意。 柳生静斋被胡不归抱得死死的,手中的刀握了又握,却不敢下手。因为他实在摸不到胡不归的深浅,而又怕石兰的金蝉。 孙小青、石兰此时身上的负累已经解完了。之前深海还好,可一到了这浅海处,水草生得太多,差一点便溺死在了海里。 “柳生你的腿?”孙小青看着他小腿上多了一把利刃。 “我、我临时想出的办法!” 胡不归也低头一看,“我去!这下你又多了一把刀!” 柳生静斋皮肉一阵抽动,赶忙赔笑。 胡不归看了看他身边的桃花奴,他之前已来过桃花坞,知道外岛都是桃花奴,也没有怀疑。 而樱子的眼睛却在一旁乱转,他知道胡不归心细如发,恐怕被他发现什么。 胡不归已回过头,手搭凉棚看着岛上的狼烟,“怎么回事?大老远的就听着一直在放炮,这怎么还着火了?” 樱子马上道:“桃花菩萨不讲信用,白堂主跟他们开战了!” 胡不归一惊,“那田心呐?” 柳生静斋马上接口,“田大姐跟着白堂主杀上岛了!” 孙小青一喜,“好在大家安然无恙,真是福大命大!”可扭头想想,又觉得不对! 石兰却一副耀武扬威,“那还愣着干嘛?跟我大舅子杀上去呀?” 柳生静斋马上赔笑,“说的是!我们正要冲锋呢!快——调快艇,先把胡大哥他们送上去!”他连连向身边的桃花奴使着眼色。 孙小青对胡不归很是信任,见他声色如常,也不好多事。 这是一艘小型桃花舫,船舷边都备着快艇,那些桃花奴赶忙放下一支。 石兰早已迫不及待,第一个跳了进去,摩拳擦掌,“敢欺负我大舅子,让你尝尝老娘的碧蛊金蝉!” 孙小青见阿飞心切,也没多想,便也跳上了船,可胡不归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樱子立即道:“胡大哥你……” “啊呸——”胡不归朝着船下的石兰就唾了一口,“我才不跟这丑婆娘一条船,跟他认识这两天,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石兰撸胳膊、挽袖子又想跳回来,却被孙小青死死拉着,“你才丑!你祖宗八辈都丑!” “呸——快滚吧!你个丑婆娘,我多看你一眼就想吐啊!” 两人大骂不休,柳生静斋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以免节外生枝,赶紧向快艇上的桃花奴使个眼色,那快艇便立时鼓动风帆而去。 “赶紧!再给胡大哥准备一条船!”柳生焦急地抹着额上的汗。 “死疯子,你等着,你早晚得醉死!” “丑婆娘,吃屎去吧你!” 那快艇不大,转瞬便已驶出几里之遥,两人犹在对骂。田心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暗暗为胡不归捏了一把汗,可偏偏身中剧毒,又被捂住嘴,一声也吭不出来。 孙小青被吵得头疼,一瞥眼,看到了岸边停泊着的一排排战船,“不对呀!白天羽哪来这么多兵?” 柳生静斋那边却又已放下一艘快艇,客气的道:“请胡大哥上船!” 胡不归抱着肩膀一笑,“我上!我上你奶奶个腿!”话音甫落,已一记赖狗撒尿蹬了出去,柳生静斋下腹重重挨了一脚,直向舱板跌去。 一回头,见樱子正在拔花伞,“还有你!” 一招道玄卷画,接一招孔丘蹴鞠,“砰”一声,又将她向柳生踢去。 “屠狗刀——从不乱杀!”胡不归怒不可遏的大吼。 “不好!胡大哥是为了支开我们!”孙小青话一出口,快艇上的桃花奴已纷纷拔刀。孙小青情人刺一转,已倒下两个,石兰手一扬,一阵红雾,又躺下两个。 可同时砰的一声,那小船已被两个下水的桃花奴推翻。 柳生静斋抛下樱子,直向船舱射去,胡不归知道必有蹊跷,忙奋起直追。 可他却忽略了柳生脚下有刀,可以疾行即止,也不知他那两把刀,还有诸多玄虚。 柳生静斋脚下一停,两把刀柄接在一处,身形随之压低,接起的双头怪刀已在腰间一旋。 胡不归追得太急,缩腹躲过他的打刀,却已躲不过那太刀。“嗞啦”一声,下腹的皮肉已被划开。 “快走!”这时舱内挣脱了的田心,忽然喊了一句。 胡不归一听,心下担心、不退反进。“敕——”一声,那刀口又豁开三寸,腰间的竹剑也已同时出手。 柳生静斋双头刀又变双刀,已用打刀迎了上去。两刃交锋、如针刺麦芒,“剥”一声,胡不归木剑碎裂,却从中现出一道银光。 柳生静斋低头一闪,下颌上顿时一痛,愣是被割下了半张脸皮。 只一招,柳生静斋仰面躺在甲板上,胡不归旋转着撞进船舱。 “老胡!”田心痛叫一声,因为藏在船舱中的两个桃花奴已齐齐出手。胡不归手中银光一道化作两道,两个桃花奴便歪了下去。 他手再一抖,两道银光又回至手中,变作一道,竟是一对薄如蝉翼带着链子的银色小剑。 第232章 三雄齐聚 孙小青、石兰本不会游泳,可之前在海中漂浮了太久,也不再惧水。情人刺与毒戒皆适合水战,顿时在水中漾起团团血雾。 孙小青正在水里折腾得欢,腰上忽地横上一支硬物。她两腿乱蹬,突地就被那东西提出了水面。 她侧头一看,不由欢喜的大叫:“阿飞?” “小青!”阿飞满脸阳光,正用一根青色的竹篙挑着她,身边是抱着肩膀,满脸冷傲的白天羽。 …… “老胡!”田心已扑了过去,一把抱住胡不归,可见他肚子上露着肠子,赶忙又放开。半哭半笑的道:“你没死——真好!” 胡不归抚着她的额头,“有这么美的妻子,我怎么舍得死!” 田心瞬间热泪盈眶:“可惜你妻子中了毒,没有了屠狗刀!” 胡不归轻笑,依旧深情,“你即使没有屠狗刀,可还有绣花针!” 田心点点头,已从发间取下布花,那里藏着她平时缝补的衣针。 甲板上的柳生静斋听到一声炮响,此时才注意到白天羽追上来的船,回头冲众桃花奴大喊,“开船!” 他那被割掉半张脸皮的脸,如今已成骷髅,随着说话,鲜红的肌肉组织与失去皮肤遮盖的白牙,显得极其狰狞、恐怖。也许是脸皮扯动了伤口,让他的声音含混不清,低沉的更加魔魅。 他的刀,指的也不是岸边,而是茫茫深海。 桃花奴们哪敢怠慢,立即转动舵轮、鼓动风帆,直向深海而去。 樱子看着四周落入大海的弹雨,心中也是一惊。白天羽、阿飞突出重围,难道是城中又发生了变故? 她想上来为柳生敷药,却被柳生推开,“我没事的!” 他已一把撕掉前襟,露出胸前那诡异的六瓣娇花,对着船头的白天羽大喊:“白堂主,没想到你也成了桃花霂的走狗!” 白天羽沉声道:“你不用激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阿飞已用手中的蔷薇剑一指,“柳生,让我刺你一剑,你是香是臭——骗不了人!” 船首炮台的朱八却在埋怨一笑佛,“你眼睛长屁股上了,连弹弓都打不准?” 一笑佛气得一把将炮弹塞给他,“有本事——你来!” 柳生静斋望着身周打歪的炮弹,不禁一阵冷笑。他们那艘船明显是不熟桃花舫的船工操作,与自己这艘船的桃花奴简直是天差地别。 舱内的胡不归已听到白天羽、阿飞的声音,心中更无挂牵。开口问道:“柳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生静斋回头一笑,一半是人,一半是魔,已缓缓走回,“胡大哥、田大姐,你们两个是好人,我没想伤害你们,只是不想让你们两个多事!” 田心却愤愤的道:“他是个被仇恨之血沐浴,终成魔鬼之人!” 樱子此时却含泪将伤药和纱布扔进了船舱,“胡大哥,你们、你们不要管!” 田心没有去捡,她已将胡不归的伤口缝合,正扶着他站起来,胡不归已痛得满脸是汗,“你这当妻子的,也不知劝劝?” 樱子眼泪汪汪,垂手立在柳生身侧,“你们中土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魔鬼,就是鬼婆!” 昔日友好的两对夫妻对望一眼,一时间纷纷潸然。 胡不归手中银色小剑一扬,苦苦一笑,“我还以为,我和田心……竟然会有一对扶桑朋友,看来——终究是想多了!” 柳生静斋也已提刀,“胡大哥!这本没你和田大姐的事,你们非要与我为敌么?” 胡不归摇头:“我不想,可正邪——不两立!” 柳生道:“何为正?何为邪?” “阻止杀戮就是正!滥杀无辜就是邪!” “可救的若是坏人,杀的若是好人呐?” 胡不归又摇头,“那不是你我说得算的,世人自有公论!” 柳生静斋双刀已在手上一转,“你非要逼我出手?” 胡不归已推开田心,“你若放弃,有事我们商量,还是朋友!” 柳生静斋忽地眼泪纵横,“可惜我心里的魔种——已长成参天大树!” 树字一出口,柳生静斋右手的大太刀高高举起,左手打刀已横在胸前。 …… “暗河!暗河!暗河……” 蓝血死士仿如潮水的行尸,冲开了鲜花勇士骸骨堆成的山。三百六十五门黄金火炮,横七竖八地躺在原野里,衬着那残破不堪,却仍在招展的旌旗。 白底的旗帜,一个斗大的桃红色“霂”字,天雨降世,顺水浮木之霂,如今却让人想起了坟墓之“墓”。 六瓣娇花已伸出生满獠牙的长舌,与那满头的蓝蟒共同舞动,向着金城进发。 人间第一要塞:九环五十四门,迎接着来自一群被抛弃者的挑战。 象征强大、富足、平等,自以为拥有无懈可击的文明与制度的桃花菩萨金像,满脸慈悲,手中的火种似乎守着桃花霂的最后一丝信念。 霂清尘率领的皇族近卫,却正在悄悄地向四野山林退却。白天羽说:这是保住这支文明的最后机会。 “你说——让我们退出金城?” 霂清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九环五十四门是人间第一要塞,已是桃花霂的最后屏障。 “对!再强的炮弹,对那个海怪也无用,桃花霂现在需要的不是人间第一要塞,而是人间第一——铁板烧!” 霂清尘眼珠转了转,仿佛已懂了他的意思。 白天羽那炙热的眸子却一黯,“我只是有一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 “贪婪!” “贪婪?” 白天羽道:“因为真正想要维护理想的,从来都不多,或许——这也是对蓝血死士的考验!” …… 胡不归已走出船舱,让手中连着细链的银色小剑,在两只胳膊上绕出了几朵银花。 一瞬间,刀光如魔,缕缕黑气升腾盘旋。剑色如佛,朵朵银花浅唱梵歌。 “疯子!!!” 白天羽看到胡不归的身影,狠狠叫了一声,脸上散了连日的乌云! 阿飞看看白天羽,又看看胡不归,忽觉得他们眼中的热忱像极了李寻欢。 “来吧!”胡不归一声大喝,剑随意动、意随心走,那胖乎乎的身影已皮球般向柳生静斋射去。 第233章 终极蓝血人 “痛快!”三把魔刃,黑气森森,如在地狱封存千年。此一役,非要饮血食骨。 “豪迈!”银色小剑,银花团团,如一对光之时针,开启了斩妖除魔的倒计时。 三刀流是上、中、下三路,是短、中、长三段,不愧为——东瀛第一刀! 银色小剑上下翻飞、龙虎交际、可长可短,除了白天羽,之前还没人见过这对剑。 哪来得回合?哪看得清招? “你再接我这刀试试!”柳生左腿踢出,胁差直戳胡不归咽喉。 胡不归低身躲过,柳生打刀横切,胡不归小剑一镗。可柳生这两招都是虚的,打刀横切之后,刀柄已在身后与太刀相连,忽就从腿下挥出一道光轮。 胡不归慌忙后撤,噔噔噔噔一连被迫退七八步,一只草鞋忽地卡在了甲板夹缝里。 柳生静斋看准机会,带着利刃的独脚甫一落地,再次紧急启动。接起的双刀已被他托住刀背,如使长矛般向胡不归刺去。 这一击,他势在必得!那尖锐的刀气,转眼已到了胡不归面前,忽地一道残影,柳生静斋顿时刺了个空。 凝眉一望,地上已空余一只破烂的草鞋。 柳生左右四顾,这疯子跑哪去了? “你看我这招、又如何?”头顶忽地一阵尖锐的破风之声。 一抬头,两只小剑已并作一剑,堪堪刺到。 柳生一长一短双刀忙封成十字,以脚下胁差为轴,打着旋地出去。 “砰”一声,甲板被击出个大洞,柳生同时甩丢了一只木屐。 “哼!”柳生静斋弃了仅剩的木屐,坐马横刀。 胡不归一扁腿,卸了另一只草鞋,朝柳生便砸,“啊呸——” 田心与樱子都在那里呆呆看着,惊奇、担忧、悲喜交加。 田心第一次见识到胡不归的真正实力,樱子第一次看到柳生竭尽全力。 对面的阿飞早看得目瞪口呆,“他那是——什么剑法?” 白天羽眼神炙热,“天外、飞仙!” “可那不是皇……” 白天羽忙立指在唇,禁止他再说下去。 “樱子,动手!”柳生眼见不能取胜,白天羽、阿飞已越追越近,不由焦躁起来。 “我……”樱子支吾着,她明白柳生是催促她使暗器,伊贺忍者的手里剑足以让胡不归分心。 “我让你动手!”柳生静斋见樱子不动,已忍不住大吼。 胡不归的小眼睛嘀哩咕噜一阵乱转,他知道柳生与自己旗鼓相当,如有暗器帮衬,一个疏忽便会折在他的刀下。 樱子终究还是把手探进了腰间的镖囊,可一个巨大的身影却突然笼罩住她。 一抬头,那个人正岔着双腿、张着双臂,满面怜悯与嘲讽,她是失去屠狗刀,又中了毒的田心。 她的身躯是那么虚弱、又那么伟大,她那脸色是那么苍白,又充满了光辉。 “屠狗刀没了,我有绣花针,绣花针没了!我还有——我自己!”她那虚弱的声音,此时听在耳里有种特别的洪亮。 樱子那小小的身躯,被田心罩在影子里,她握镖的手——开始颤抖,她觉得自己在这个残喘的身躯前,竟是那么的渺小与无力。 对面的船里,朱八已将最后一颗炮弹推入炮膛,“我就不信——这一炮、还不中!”说着,已点燃了大炮的引信。 “轰——”一声巨响。那炮弹冒着黑烟,划出一道火光,正击中对面船上的桅杆。 “咔嚓”一声,桅杆折断,船体一斜,失控的桅杆已向犹豫不决的樱子砸去。 田心见樱子没有留意,已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小心!” 而在同时,柳生已经出刀,可他刺得不是胡不归,而是更近的田心。 “田心!”胡不归一声大叫,可他离爱妻太远,根本无从救急。 “轰!”一阵烟雾,“噗”的一声,柳生静斋那一刀已当胸而入,透背而出,可刺到的、却是一个花影! “樱子!” 柳生静斋弃了双刀,一把将樱子抱在怀里,整个人如一座即将崩塌的山。 直到最后一刻,樱子终究不舍这段友情,也同时看到了丈夫冰冷的刀锋,施展出生命中最后一次忍术。 “柳生……” 樱子虚弱地伸出那只苍白的手,想去擦干丈夫脸上的泪,“田大姐、胡大哥……是好人!”说完这句,她的手终究没能够到丈夫。 田心躺在一片残骸中,胡不归愣愣地呆在甲板上,而对面船上的人也看傻了,谁都没料到,竟发生了这样一幕。 “樱子!!!” 柳生静斋半跪在甲板上,膝上横着的是爱妻的香躯,他仰天长啸,那声音尖锐,撕心裂肺,只听那声音,便知已喊破了喉咙。 那声音远远的荡开,击穿了周遭的海浪。 “樱子!” 田心的泪水,瞬间如决堤的海,她从不知泪水可以这样大片、大片的流出来。 胡不归的手也软了,两只银色小剑已垂了下来,那个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灵魂,就这样消散了么? 柳生静斋的泪水,落在那身美丽的花和服上,“樱子,我要你——永远活着!”说着,他低头对她深深一吻。 胡不归那里看不到,田心却看得真真切切,那不是吻——而是咬!他撕破了樱子薄薄的嘴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生捂着那半张恐怖的面皮,笑声如同魔鬼,邪恶到无以复加。 田心吼道:“老胡,不对!”因为她看到了柳生静斋失去的半张脸皮里,正缓缓的渗出蓝血。 胡不归正在疑惑,便听废墟边噼噼啪啪一阵乱响,樱子那死去的身体正在复苏,却如一个软骨病人、浑身上下都在蠕动。 柳生静斋忽地捡起甲板上的双刀,倒退着向船舷边射去,凌空一翻,身体已直向海中堕去。难道他要投海殉情? “不对!”对面的石兰已看出端倪,因为她发现了湛蓝海水中隐匿的巨大阴影。 “哞——”一声怪叫。胡不归一回头,一个巨大的浪头正冲天而起,浪花中绽放出一朵六瓣娇花,生满了白生生的獠牙,竟与柳生静斋胸前的一模一样。 那上面站着一个白发苍苍、双眼蓝泪的男人,他手中屠刀一长一短,如同魔鬼的声音已响起,“让你们见识终极的——海神之力!” 他身形一纵,脚下的娇花同时向前倾倒,那娇花背后一片妖蓝,竟密布着无数细麻麻、令人作呕的的白斑。 “噗——”一阵血瀑,柳生静斋的双刀已齐根割掉自己的双腿, 那诡异的上半身与下面的花茎处一接,立即落地生根,从那朵妖蓝中伸出了无数条细小的神经,它们与柳生身上的血脉相接,眨眼融成一体。 那人是疯狂绝望的,那海魔也是疯狂绝望的,他在无数蓝色触手中挥舞着那两把魔刀。 “我要把你们——全杀了!!!” 第234章 魔与神 柳生静斋那半人半魔的躯体猛地一扬又一弓,蓄力向船上的胡不归扑去,胡不归如皮球般弹开。 “咔嚓”一声,甲板已露出个巨大的窟窿,比胡不归天外飞仙击出的还要大出几倍。 “不好!”白天羽叫了一声。 虽说这怪物比金城暗河里的小了十几万倍,可它与柳生合体,明显具有人类的意志与智慧。 柳生静斋那船横在海上,他那船上的桃花奴见到这一幕,早吓得弃船而逃。 这船便慢慢近了,火铳队顿时“乒乒乒乒”射出无数弹雨,可那钢弹打在柳生的身上,竟纷纷如水珠坠落,毫无作用。 “闪开!”胡不归一脚踢翻了正向田心咬去的樱子。 樱子远远摔了出去,可摔得如蛇,爬起来又如蛇。那花和服拖曳在地上,仿佛被拉长了身躯,散乱的黑发中一双蓝眼,正张着大嘴威慑,看起来妖冶又诡异。 胡不归手中的银色小剑又已扬起,却被田心一把抓住,摇头道:“给她留个全尸吧!” 她之前已听谢洁如说过,生死场那些怪物几乎都被斩碎了,她不想看到樱子是这样的结局。 胡不归心中一屏,可如何才能做到? 柳生这时却已爬上了船,他那怪躯虽比金城的小了十几万倍,却仍几乎装满了小船。 “樱子!我要你永远陪着我!”他一只触手已缠起了樱子,樱子那身躯在他触手中如泥鳅般的挣扎。 忽地,他又是一刀…… “畜牲!!!”田心睫毛一垂,不忍再看,又一串晶莹的珍珠坠下。 孙小青、石兰,这时已从舱内抱出一摞摞圆形木板,想来是平日船员救生所用。 白天羽、阿飞立时了然,纷纷将那木板抛下水,已架起了一座荷叶般的浮桥。 柳生静斋已将樱子与斩断的一条触手相连,真真切切成了一条盘旋在他身边的美人蛇。 他满脸古怪的神情,“胡大哥!田大姐!我会给你们一样的特权——永生!” “呸——!狗娘养的小倭孙,你他妈自己玩吧!”胡不归说着,已踢起一块巨大的舱板,那折断的斜茬极其锋利,已直向柳生顶去。 柳生只是几只触手轻轻一缠,胡不归就再也顶不进分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生静斋放肆的大笑。 可胡不归这一用力,肚子上缝的线瞬间崩开了,樱子闻着血气,上半身直挺挺的扬着,下半身却已紧贴甲板蜿蜒而来。 可敕敕敕敕几声破空之声,七枚弹珠已打到樱子身上。 胡不归手上忽然一松,两条人影已分左右而来,正替他死死顶住。 “老白?小飞?”胡不归左右一看,白天羽、阿飞正纷纷对着他笑。 “还有我们!”老胡手上又是一松,一个胖大和尚与一个俊美青年又已飞来。 火孩儿朱八他不认得,见那和尚却是一惊,“一笑佛前辈?” 柳生静斋触手吃不住力,瞬间断了一地,脚下触手一弹,顿时又向水中钻去。 “蛇蛇蛇!老娘是对付蛇的祖宗!”石兰、孙小青正扯着一张大网而来,想要将樱子罩住,可砰地一声巨响,木屑横飞,遮云蔽日。 一个蓝色的怪影已盘旋着冲天而起,抖落了无数的水花,那一双怪刀竟将这艘船拦腰斩断。 白天羽、阿飞、胡不归、朱八、一笑佛,已被这股巨力震飞,纷纷落入水中,抓住了木船的残骸。 孙小青、石兰被留在了这艘断船上,田心却被孤独的留在了另一边。 柳生与樱子一蛇一章,两条怪诞的身影,在那蔚蓝的海面上“哧啦啦”翻滚穿梭,如两只魔魅激起飞舞的水花与海浪,大海——才是它们的最佳战场。 石兰望着四周飞舞的水花,如果看不准时机,那金蝉一定会被水花扑灭。 田心默默闭着眼,感受着来自屠狗刀的力量,可自己偏偏提不起半分力气,难道——屠狗刀真的要败了么? …… 人间第一要塞桃花坞——一攻即溃。 无尽的暗河死士与桃花奴涌进金城,从四面八方,却万流归海,他们穿过齐整,排列有序的街道,一层层攻破,所有的隘口,似乎并没有遇到预想中的抵抗。 他们一定是被吓破了胆,只顾着自己的一条贱命,却留下了金山与金城。 那如开在天地间的六瓣娇花,已踏过第六环,它在风中颤动、痉挛、摇曳,与死士胸前的图腾交相辉映,龇牙咧嘴、非人非魔,那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富足与安逸,让一个王朝一团奢靡,满国脂粉。 仇恨与压迫,让一群被遗弃者向死而生,最后一搏。 他们现在已不是卑贱者,已不是奴,他们要做自己的主人。他们手持刀剑、火铳纷纷潮水般地像中央神殿进发。 霂清尘隐在高岗上,城下金城在阳光下刺眼,晃着所有战士的眼睛。他们俯望着一切,那么清晰,那么真实,也那么深刻。 一切都被白天羽料中了——贪婪!她握着手中的弯刀,只等着发号施令的那一刻! “黄金!” “黄金!” “都是黄金的!” 暗河死士们一边向前行进,一边望着周遭的一切事物,他们的脸上都是凶恶的笑,眼睛里早已失去信仰的光。已有人想要去搬走那些东西,可每个都那么重,他们承受不起,也无法撼动。 金城,名副其实的金城。瓦是金的,砖是金的,柱子是金的,地是金的…… 无一处不富丽,无一处不堂皇,无一处不光辉灿烂,光彩夺目。 一传十,十传百……石城的守备弃了关隘,桃花坞的桃花奴舍了炮台……黄金是一颗磁石,让所有人都改了姿态。 “看——!”就一个字,却饱含惊讶、惊喜、惊叹! 他们齐刷刷地扬起头,如行使一场注目礼,那头越抬越高,直至颈椎已到了无能为力的程度。 她三十三丈三,遍体黄金,盘坐在金殿的正前方,手挽法印,手心中的火种已奄奄一息。那是世间最美的容颜,可她就那样俯着头——藐视众生。 所有人都看痴了!被这里的富有震撼,被她的美貌震撼,也被这精美的塑造工艺震撼。 可慢慢的,他们的神情又变了!因为那样慈悲与美丽的一张脸,却给了他们最不幸的遭遇与一生。那不是慈悲与美丽,那是鄙夷与嘲弄,她手中的法印,束缚得永远是他们…… “我……我要摸她的乳房!” “砸!砸烂她!为我的遭遇雪耻!” “抹!抹黑她!让她——比我还脏!” 第235章 鼠狗皆屠! “哈哈哈哈哈……什么中土三大高手?什么武林名秀?后起之秀?在我眼里——都是笑话!” 柳生静斋与樱子的魔躯在那水中穿梭打转,恐怖的声音在海面上游荡不止。 他是海神?还是海魔?没人分得清,可却知他一定不是个人!而这种非人之力,又如何才能阻挡? 另一艘船上的桃花奴们早成了木头人,他们既不敢靠近,也不敢开火,那弹丸对两个魔物没用,却随时可能误伤了自己人。 白天羽、胡不归、阿飞、朱八,已纷纷踏上脚下的木板。白天羽亮出了黑刀——屠狗刀;胡不归手中的银色小剑又已合成一柄;阿飞那血红的蔷薇剑随着海风摆动;朱八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那是一柄金闪闪的三尺青锋…… 可一笑佛呐?一笑佛哪去了? 就在柳生静斋那丑陋的身体,窜过一片碎裂的木板时,隐匿着的一笑佛终于动了! “你姥姥!” 佛门金刚也作狮子吼,这一声真若金刚,那斗大的拳头更若金刚。他从木板下一跃而出,一拳正击在柳生下巴上。 他天生神力,比白天羽犹有过之,这一拳竟打得那如魔的身躯直向后翻腾。 “就是现在!” 胡不归一声虎吼,圆滚滚的身躯率先动了。残影一闪,那人已出现在柳生头顶,“天外!飞仙! 阿飞手中的弹丸全部打出,如引来无数蝗虫,飞剑客已开始飞翔,手中蔷薇剑直指柳生静斋咽喉。 白天羽衣袂猎猎作响,发丝倒立而飞,杀气已遍布百里海面,“神、刀、斩!!”一轮巨大的黑色磨盘,直向柳生腰际斩去。 朱八金闪闪的宝剑已随身形而动,食指在剑脊弹出一阵龙吟,“沧浪——剑法!”人影、剑光,矫如神龙,直射柳生心脏…… 四人皆是全力施为,毫无留手,当今天下没人能正面接得下他们中的任何一击。 一阵蓝血飞扬,胡不归那银剑刺在柳生头顶,头颅裂开;阿飞那一剑正中他的咽喉,从脖子断开;朱八那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白天羽那一刀已割断了他连着魔物的腰身…… 同时,一笑佛、胡不归、阿飞、朱八四条人影,也随着飞起的蓝色残肢向水中落去。白天羽腰伤发作,整个人正直挺挺地向海中仰倒。 而几乎是同时,上蹿下跳的樱子刚愣了一下,阿飞衣领中已飞出一道金光,在她额头前烫出了一个小小的黑洞——那是碧蛊金蝉。 “成功了!”孙小青兴奋地大叫,整个人已从船上蹦了起来。石兰却担忧地望着那沸腾的海面。 海怪赫然不见,料想已经沉水。樱子那如蛇的身躯,却在海中挣扎打滚,如在沸水中的蛇,被碧蛊金蝉折腾的苦不堪言。 另一艘船上的桃花奴已纷纷入海,去救援落海的几个英雄,一切看起来都仿佛已快结束的样子! 白天羽满腔热血,胡不归满脸豪迈,阿飞一眼阳光,一笑佛蔑视,朱八不屑……最后那一击,已用尽了他们满身的力气,正在桃花奴们的簇拥下,向大船游去。 “你们终究还是不懂——永生之力!” 一阵空冥、远旷的声音还是出现在海面上。孙小青觉得自己兴奋的身躯一瞬间就透支了,禁不住浑身打颤,“他、他怎么还活着?” “他、他到底在哪?” 一笑佛左右环顾,那声音既向发自空中,已像来自海底。白天羽自嘲,胡不归苦笑,阿飞与朱八的眸子写满了不解! 桃花奴们也停下了,所有都望着茫茫的海面,纷纷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各个心如死灰。 忽地,一阵气泡、那泡沫正在越来越多,石兰立即大叫:“快!快上船!” 那些桃花奴听到这,纷纷拖着脱力的几人飞速向船上游去,而同时,从那些气泡中正涌出一股股的黑水,四周湛蓝的大海忽就浑了,一股恶臭正弥漫开来。 本在一旁挣扎的蛇形樱子,没一会儿便彻底消散,已成了飘在那黑水中的森森白骨。 孙小青不由哭了出来,摇着身边的石兰,“到底怎样、才能破解他的妖蛸鬼将?柳生……不是已经死了么?” 石兰的耐性实在已到了极限,已从怀中取出盒子,放出了那最后一只金蝉。 一阵嗡嗡声,那点金光振动翅膀,在海面搜寻,大海一片寂静,四处皆是黑色的死水。 一个巨大的漩涡,随之黑水激射,“嘶啊——”诡异的魔物再度冲天而起。无尽强而有力的水花翻腾,终究还是扑灭了最后一点金光,石兰已绝望地跪在了甲板上。 六瓣娇花已不在红、不在蓝,而是一团黑。它看起来似努力一绽,其实是恶嘴一张,在那杀猪般的鬼叫声中,露出细密、长满倒钩的白牙。乌黑的毒水如瀑布般在他的魔躯上倾泻。 那溅起的水花、水浪砸在四周残存的木板上,升起一阵阵黑烟。 而就在同时,田心的心中忽地一亮,她终于感受到了那把刀——屠狗刀! 它正朝着无底的大海坠落,衬着乌麻麻的背景,旋转的如同一件黑色法器。而也在同时——她感受到了来自腹中的一种力量。 田心猛地睁开眼,这是?难道……这是真的么? 腹中似乎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心跳,田心却感觉,他赐予了自己无限力量,她忽地就有那么一点热泪盈眶。 “孩子!如果你能感受到它,就助为娘——一刀功成! 盘坐的田心猛地挽了个法印,两只衣袖虎虎生风,“鼠狗——皆、屠!!!”随着她一翻腕,敕——一声,一道盘旋着的黑轮冲天而起。 它从那娇花中钻出,发出了一种金属旋转于皮肉,钢刀刮过骨骼的声音。 那娇花一阵打颤,然后就如生了一场怪病,再之后,它的身体已不听使唤,慢慢地疲软下去,浮尸毒海。 可这些,他们谁都没有留意…… 那个明朗的下午,他们只顾扬起头颅,去望空中那一轮芽月了,一轮黑色的芽月。 …… 那晚,真的是一弯芽月。高岗上的霂清尘已拔出弯刀,“杀——!” 随着这一声,四野中一枚枚瑰丽的炮弹,划过长空,炮声、烈火、瞬间弥漫,震撼整个天地。 高岗之下人潮涌动,喊杀声山洪般爆发,火光四起,笼罩金城。 九环五十四门,门门紧闭,如煎人的油锅,煮人的笼屉——全天下最大的铁板烧,烤着这世间最大的鱿鱼,却无人敢吃! 没有人能逃脱出那贪婪的诅咒,那晚大火太盛、照的太亮,如果不是那弯芽月,你甚至不知已到了晚上。 第236章 选择 伽蓝罗什的坟边,出现了一抷新坟,上写:扶桑姑娘藤原樱子之墓。可这里没有她的躯体,只有胡不归在海里捞上的一件花和服。 田心跪在坟前洒着纸钱,哭得几近晕厥。霂清尘、石兰陪在她的身边。她们知道,在田心心里,没有那条变成傀儡的美人蛇,依旧是那个天真、无邪,救过她的善良女孩。 不远处熊熊的火光前,是被映红了脸的白天羽与胡不归。 “小丁说她怀孕了,她勉强运功、动了胎气,只怕——”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也要留!”胡不归那眼神被火光映得发亮,“田心说,是他给她力量出得最后那一刀!” 白天羽叹了口气,“可这样残疾的孩子,我怕他以后——会活在仇恨中!” 如果花白凤能听见这句,并且听得进去,那该有多好! 胡不归蹭了蹭鼻子,“我儿子!一定天生就是乐天派,而且一定是个用剑高手!” 白天羽一笑,“但愿你能说中一样!” 胡不归有点为难,他突然也不敢确定了,“要不——你帮我起个名字?” 白天羽翻了他一眼,“你的孩子啊?不是我的!再说了,你读那么多书?” 胡不归怕他赖账,赶忙接口,“不你说帮我养的么?”他看白天羽面露不满,只好道:“你也知道,我这身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田心知道么?” “她早就知道,她有心理准备!” 白天羽叹了口气,“要不叫……胡甜甜、胡心心?” “男孩啊?”胡不归翻了个大白眼。 “你怎么那么确定?” 胡不归坏坏一笑,“因为如果是个男孩,长大就可以欺负你女儿了呀!” 白天羽怒道:“你找死?” “谁让你上次告诉我,你女儿好漂亮的!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都生女儿,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妹。如果都生儿子,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的兄弟!” 白天羽的表情忽就黯然下来,胡不归知道他是想起了花白凤,因为他一定非常想他们之间有个孩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白凤公主……” “你别说了!”白天羽看着天上那弯牙月,“石兰已经跟我说了!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 胡不归安慰道:“其实有些事,未必像耳朵听到的一样,有时,眼睛也会错!可能……只是一个误会!” “可小丁不会说谎的!” 胡不归一愣,“她又说了什么?” “她之前曾经在功德坊跟凤儿有些误会,还从背后偷袭了她,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原因。她后来告诉我,那是因为她看见了、凤儿与花千树的密议。” 胡不归眉头一挑,“可如果是这样,白凤公主难道不会灭口?” 白天羽一叹,“因为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桃花舫上一直在下雨,甲板上并没有别的人……如果她真的动手,一定会被我怀疑。而且不久,小丁就中了花千树的勾魂摄心大法,也跟这个有关!” 胡不归也叹了口气,“原来竟是这样!”他也不得不为花白凤精湛的演技和白天羽的遭遇感到惋惜。 他看着远处的阿飞与孙小青,他们那么的恩爱,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我们一直守着沈浪的江湖,如今沈浪的儿子长大了!他也会老,我们的儿子、女儿也会长大!” 白天羽却看着在一边崖石上喝着闷酒的沈三娘,“可是有些人——也许注定孤独!” 胡不归看着他落寞的眼神,“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 白天羽扬起脸,“什么事?” “二月二,剃龙头,其实……是我在船上造得谣!” “什么?” 胡不归有些不好意思,“为了请你白天羽出山,我疯子也算费了点心机的!” 白天羽想了想,却释怀地一笑,“你这一个谣,可被人给利用了!” “这也能利用?” 白天羽笑道:“我说有人请我做皇帝你信不信?” 胡不归却连看都没有看他,“我信不信是次要的,但我知道,你白天羽——绝不会答应?” “为什么?” “因为你啊!天生穷命!就爱关东那片土!”他眼神炙热,“那片祖辈们抛过头颅、洒过热血的土!” 白天羽还是看着天上的月亮,“我……想家了!” 两人正在这说着,谢洁如此时却已走过来,伸手递给白天羽一个东西,“伽蓝大师说的,你的帝髓佛骨!”随后又把另一颗递给了胡不归。 “怎么还有我的?” 谢洁如道:“伽蓝大师说给你的儿子,这颗叫:明月无心!” “什么鬼名字!” 胡不归与白天羽同时说了一声,又相视一笑,竟动作划一地在手中垫了一下,然后同时挥臂,抛了出去。 “我的命——我做主!” “孩子的路,自己走!” “懂!懂!”两声,舍利子已沉入大海,两只坚硬的铁腕,已牢牢扳在了一起。 …… 丁白云睁开虚弱的眼,她的皮肤本就那么无暇,可此时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是那么的柔弱,柔弱的像一朵经不住雨水沐浴的花。 桃花菩萨一直攥着她纤细的手腕,“丁姑娘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血做引子,这血清就不会那么快出现,是你救了桃花霂!” 丁白云的眼泪却滑落下来,“菩萨!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羽哥知道。还有……请你、请你一定要保佑我们在一起……” 桃花菩萨愣住了,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人把她当真菩萨,觉得她、可以做到一切? 丁白云的泪,却在不断地流:丁白云啊丁白云,你上辈子究竟欠了人家多少? 她开始撒谎,不断地撒谎,只为了与那个人在一起,她觉得她、早已不是自己。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痴、这么傻、这么执、这么拗的女孩? …… 萧瑟,一个很雅致的名字,主人却那般的粗俗。花白凤的心中这时却真的很萧瑟,心中清冷、凄凉的那种萧瑟。 从花千树跳海之后,玉箫道人便已开始回航。他不敢招惹桃花坞,他的补给也有限,不想死在大海上。 他也真的把林仙儿囚禁了,她正被吊在船舱的屋梁上,被花白凤的银鞭打得皮开肉绽。命运的天秤,总会向你意想不到的方向倾斜。 “呵呵!你打吧?你越打我越兴奋!”林仙儿衣衫破烂,在花白凤的鞭捎儿下开了花,还吐着鲜艳的蕊。 “贱人!真是贱人!”花白凤又补了两鞭。 她可是魔教大公主,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凌辱一个人。她之前不那么做,只因她是关东之主的女人。 而现在——天羽不在了!这世间,又变成了坟! 第237章 作茧终自缚 爱情,可以改变一个女人!仇恨,同样可以改变一个女人。林仙儿已彻底唤醒她心中的邪气,魔教大公主——已越来越名副其实。 “你以为自己不贱么?你马上就会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老鬼了!我送你一首诗好不好?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哈哈哈哈……” 林仙儿一边大笑,一边又挨了花白凤几鞭,不是她真的不痛,只是能够毁了花白凤,让她心中有种莫名的快意。 花白凤会变脏的,跟她一样脏。她最终还是毁了花白凤,毁了白天羽。 花白凤从林仙儿船舱出来,萧更流夫妇与侏儒苗天王都垂首站在门口,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何况花白凤还有一张隐藏的牌。 她冲唐媚使个眼色,唐媚立即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玉箫道人也一直等在门口,见了她的倩影赶忙迎了上去,“夫人!” 脸上却立即挨了花白凤一记耳光,“你叫我什么?” 玉箫道人那一张老脸被打得痛红,赶忙垂首认错,“是,是老朽失言了!毕竟我们还没有、洞房花烛……” 他瞟了瞟老眼,留意着花白凤的脸色。 “没那么麻烦!”花白凤一声冷笑,忽就昂胸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他一眼,“你不就是想跟我睡觉么?” 玉箫道人老脸禁不住一红。 花白凤眼神漠然,只淡淡地说了句,“晚上——来我房间!”语毕,一挥裙袖,人已消失在甲板上。 …… 傍晚时分,花白凤咬着红唇纸,衣裙齐整的坐在榻上。船舱内很亮,因为所有的灯,都已被她点燃,就像是容不得有一丁点的不光明。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走进的是玉箫道人。他显然刚刚沐浴过,发丝上还很潮湿,也精心理过胡子。 他回手将门反锁,便开始上下打量起了面前的美人。 面如凝脂,五官精致,身材匀称,衣裙容不得半丝凌乱。那里是凡间所有的姿色,整个人都美得如同出自大师手笔,精雕细刻的白玉观音。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得不万分小心。因为这尊白玉皮囊之下,藏着一颗被花千树灌溉过的魔心。 花白凤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鄙夷地一笑,“你不用想太多,我虽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却是个言而有信的女人!” 说完,她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就像那尊白玉观音活了。她腰上没缠着银鞭,那衣裙也十分贴身,根本藏不下什么利器。 玉箫道人赶忙一笑,“夫人莫怪!你是当今江湖少有的女丈夫,为夫……为夫不得不多加小心!” 花白凤扯了扯袖子,又十分端庄地坐回榻上,“你且过来,我需先与你约法三章!” 玉箫道人赶忙上前,却忽听花白凤冷冷喝道:“你给我——跪下!” 玉箫道人一愣,花白凤却香足一蹬,已“嘭”一声,将他踢个四仰朝天,一脚踏上他的胸口。 玉箫道人刚欲发作,花白凤已道:“你今日跪我一次,答应我此三件事,以后便是我天天跪你,为你煮茶温酒,温床暖被,可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说完,便收了那条腿。 玉箫道人心中更喜,立即垂手跪在花白凤脚前,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他也不懂想想,一个女人既能这样对他,又怎么可能会有之后承诺的事? “你抬头看我!”花白凤冷若冰霜的道。 玉箫道人乍一抬头,忽就看见一双魔瞳。猛一晃神,一散的瞳孔,一瞬即逝,已一头直向花白凤膝上撞去。 花白凤一痛,立即便歪在榻上。 玉箫道人已起身一抖长袍,“臭婊子!想用摄魂大法害我?你却不知你爹早已传我,深知这里的门道!” 就像花千树所言,这门功法对他不难,如今早有小成。假以时日,必将与心魔幻境相得益彰。 “有当菩萨的机会你不珍惜,非要当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着,已伸手解去衣带,把那长裤从袍下褪了下来。 可刚褪到脚踝处,便听门外传来那名持琴美眷的惊呼,“白天羽?”羽字还未说完,已噗地一声,那窗纸上瞬间洇出一片血渍。 大门已被一双大手拉开,那人面如冠玉、身材奇伟,白袍胜雪,手中一把赤红的魔刀。 “白……白天羽?”玉箫道人一激灵,已觉脑后一片风声,若是平时,他可以施展银蛇脱皮,可此时脱下的裤子,却成了锁住他最好的铰链。“哇”一声痛叫,脑袋瞬间成了刺猬,再一跌去,那毒针立时又入三尺。 面前那白天羽忽从腰间断了,上半截是个侏儒,下半截却是萧更流。花白凤已从门后微笑着走出来,一手握着银鞭,一手提着他那名美眷的头,身上穿得却是她女弟子的衣服。 而他身后之前的那个花白凤,正从脸上撕下一张面具,却是八臂娃娃——唐媚! …… 书山苑,名副其实,真的都是书,真的堆成了山。 他们在爬书山,左右的书架就是林,就连他们踏着的台阶都是一级一级的书架。这座书山,开在菩萨金像腹中,竟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霂清尘引着白天羽与阿飞,正踏在这些书架上。 这里可能包括全天下,他们能收集到的所有的书,因为很多种字,白天羽都没有见过。 “这里是按语言分类的,有天下间所有的学问与技术,广到天文地理,细到耕田纺织……” 白天羽默默走着,静静听着,他只知道:即使这么多学问与经典,却仍没有给桃花霂带来平等与幸福。 等他们到了顶楼,霂清尘一福,“我去找菩萨,你们随便看看!” 白天羽早对那些蝌蚪文产生了兴趣,随手抓起一本就翻了起来。阿飞却被另一个书架吸引,因为那上面的字他认识,上面写着:武道。 走过去左右一扫,又是连绵如林的书架,分别标着:少林、武当、昆仑、点苍……足足几百个门派。 不由一惊,“你快来看!” 第238章 第一幅画 白天羽见阿飞少有的大惊小怪,过来一看,也吃了一惊。在那标有少林字样的书架上扫了一眼,“足射劲、蛇形步、千斤坠、铁门闸……这些都听疯子说过,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眼睛一撇,又看到了另一个书架,上面写着:魔教。不由想起了桃花菩萨使出那一记大搜魂手。 过去一看书脊,《大无相功》、《慑魂大九式》、《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无所不包。 他眉头一皱,如果说魔教武功莫名被人泄出了一两招,他是信的。可却绝不信能被人得了全本。 自认与花千树打了半辈子交道,对他并不陌生,便拿起了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翻开一看,第一页共有七条目录:天梁地基篇、天牙地趾篇、天冠地履篇、天升地遁篇、天雨地雷篇、天造地化篇、天遗地补篇。 他一愣,没有一个是他听过的,可若说是桃花霂伪造,那耗费的心血一定不少。于是又翻来第二页,原来这七条目录下还有子目录。 花千树的大紫阳手,无情子的大搜魂手,均在天牙地脚篇。而天冠地履篇之下,有一项叫天诛地焚大游龙鞭! “这……” 白天羽开始担心这不像假的了,因为这让他想起了花白凤的银蛇鞭,便继续翻看下去。 接下去的序章,却更加让人触目惊心。 说此书出自魔教巅峰时期的七位长老。为了留下魔教神功,当时的教主独孤残请七位长老分别撰写,可每位长老写完之后均遭天谴而死,一共记录了七门神功。而那代教主独孤残在补完最后两章之后,天雨血,鬼夜哭,最终也吐血而亡。因此规定后世子孙,修习不得超过三门,否则必会断子绝孙。 天梁地基篇,对应的是基本桩法,主要是练筋锻骨,作为修习大悲赋的基础。 天遗地补篇,是独孤残看过七老手稿后的查遗补漏,修炼功法的注意事项。 这两篇都是独孤残最后的修订。 剩下的五门则是七位长老合着,分别对应: 天牙地趾篇,对应徒手搏斗,从牙齿到脚趾,身体各部位几乎无所不用其极。 天冠地履篇,对应的是刀、剑、鞭、杖四门的招式功法,甚至包括器械外形规格的铸造。 天升地遁,是轻功、步法,土遁、水遁、木遁等五行遁法。 天雨地雷,则是暗器、火器的使用与制造方法。 天造地化,对应高深内功,皆是聚气、吐纳、蓄力、凝劲、养神之道。 白天羽的汗已经流了下来,这就已越来越不像假的了。 他又打开天冠地履篇中的天诛地焚大游龙鞭,一看之下已有答案,原来这跟凤儿使得鞭法竟分毫不差。 白天羽颓废地放下了书,已是满头冷汗。 一旁的阿飞也在疑惑,“太奇怪了!孙家混元气与少林《涅盘经》有关,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可这里竟有混元气与《涅盘经》的对照注解!” 白天羽一叹,“我以为桃花霂的神秘,已在那些暗河死士的行动中,彻底不复存在……可目前来,我又想错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已在头顶传来,白天羽与阿飞放下书望去。 霂清尘一笑,“桃花菩萨有情!” …… 四人来到一间禅室,清净素雅,檀香袅袅。四周皆是画筒,筒中皆是画轴,就像这里的主人不是高僧大德,而是出卖文墨的落魄举子。 四人席地而坐,霂清尘开始看茶。 桃花菩萨一笑,“我知你们此来的目的,桃花霂承蒙大恩,我不想拐弯抹角。只是此二人的去向,我也仅是推测。如果你们与我所想一致,那八成就是错不了!” 说着,她已自那画筒中取来了两幅画,又在他们身前坐下,缓缓将其中一幅展开。 画是工笔画,画的是烟波浩渺的大海中的是一艘三桅帆船。 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华丽的外观。 船上有个远眺的男人,衣衫如同浪花翻起的颜色。他一手持酒坛,一手负于身后,他自信洒脱,如玉雕成,飘逸如仙,又宛若少年。 可偏偏眼中那种焦虑,却隐藏不住。 他身边跟着一个罩了一袭白裙的女人,裙子长长拖地,把她衬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正举手似要唤那男人,可从脸上的表情来看,却又有些不舍。 两人身后是个正在晒太阳的女人,她仰面看着天色,一身红衣如霞,坐在甲板上露出长长的腿,那腿上已晒出诱人的古铜色。 还有一人隐在船舱里,那是个背影,她侧着头,一身鹅黄短裙,梳着两只既松散又粗大的辫子。虽然只是背影,可从侧脸上那小巧的鼻子,与裙下那对仿若元宝的小脚来看,个性定然极其活泼,而又得到了画师多深的偏爱。 她似乎正在下厨,因为左手有个明显写了“醋”的罐子,而右手却又伸进船舱里去。 她要干什么? 每个看到这幅画的人都会这么想。 然而,很快又会发现。船舱里有一只波斯猫,那只波斯猫似乎抓坏了五彩的窗帘,她正在出言训斥它。 白天羽不是什么风雅之士,而这画中的趣味还是让他观摩良久,一阵啧啧称奇,不得不佩服桃花菩萨笔力精湛。 他由衷赞叹,“我虽不懂画,却看得出这是楚留香与他的三位红颜知己,这也是一幅藏了谜的画!” 阿飞自从听孙小青讲了《楚留香传奇》,对他的故事也充满了好奇,不由在一旁期待的望着。 桃花菩萨点头,“白堂主可知楚香帅与张洁洁一事?” “听说过,据说那是一个叫麻衣教的地方,二人还有一个孩子!” “是的,但之后张洁洁又放走了楚留香,据说她不想看楚留香对生活失去激情,她觉得楚留香——是属于江湖的!” “这两人的结合,其实已注定了悲剧。张洁洁喜欢的本就是那个风流潇洒的楚留香,可一旦他闲下来,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酒鬼了。不过她说得很对!楚留香热爱生活,也喜欢江湖!过不了安稳的生活!” “可你不觉得很奇怪么?那么热爱江湖的楚留香,就在离开麻衣教不久,彻底在江湖上消失了!” 第239章 撒谎的楚留香 白天羽一愣,“你好像忽略了两件事。一件是玉剑公主刺杀史天王一事,一件是他与慕容青城的义女——林还玉一事!他是在林还玉那件事后才失踪的。有人说他的失踪与林还玉有关,是受了林还玉的情伤!” 桃花菩萨一笑,“我的确是没说这两件事,因为这两件事都发生在楚留香离开麻衣教的同一年内。而楚留香正是在这两件事之间,登上的桃花仙山!” 白天羽点头,“原来是这样!” 桃花菩萨又笑,“而且白堂主不觉得奇怪么?楚留香刚离开怀孕的张洁洁,便先后与玉剑公主,林还玉有染,他的风流韵事又何止这些?若说受了情伤——这着实有些靠不住么?” “这……”白天羽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楚留香的确是处处留香,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桃花菩萨颔首,“其实,他是染上了林还玉的不治之症,所以才不得不来桃花霂!” 白天羽一愣,“你是说……楚留香是为求医而来?” 桃花菩萨点头,“没错!如果是桃花霂太医院都医不好的病,这世上就没人能医得好!但楚留香与桃花霂最初产生机缘,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正是玉剑公主刺杀史天王一事!” 听到这,白天羽与阿飞对望一眼,每个人都充满了疑惑。 “当年因玉剑公主一事,楚留香被二将军困在海上,二将军并没有杀楚留香,而是给了他三个选择。让他带走一物逃生。一是珠宝,二是淡水与食物,三是他的敌人——白云生。可谁都没想到,他的选择——竟是白云生!” 白天羽道:“这正是楚留香被人称道的原因,他虽然游手好闲,风流不羁,可对于大义却绝不含糊!” 阿飞听孙小青说过这段,也接口道:“据说他们当年差点死了,还好楚留香之前顺手牵羊,摸到了一支奇花火箭!” 桃花菩萨眼中含笑,“是的!但在这件事上,楚留香却撒了谎!” “撒谎?”羽、飞二人同时一惊。 桃花菩萨再次确认,“是的!” 阿飞道:“难道不是奇花火箭?” 桃花菩萨道:“的确是奇花火箭,但他带走的人,却并不是白云生,而是一个易容成白云生的女人!” 白天羽与阿飞一时间都傻掉了,异口同声的唤了声,“女人?” “没错!这是只有桃花霂才知道的秘密。因为楚留香那日放出奇花火箭之后,看到信号去救援的——正是桃花舫!” 阿飞恍然大悟,“竟是如此!” 桃花菩萨笑道:“他也是那一次从桃花奴口中听说,他的病只有桃花霂能治,而且在此之前,桃花奴还救下了另一个人——她叫樱子!” 白天羽一愣,“这个樱子,可是藤原樱子?” 桃花菩萨道:“正是,她也是从那时开始真正变成一个桃花奴的!” 白天羽一叹,“这件事也够巧了!” 桃花菩萨却摇头,“其实也不算巧,因为她本就是玉剑公主那件事的见证者之一!” “她是那件事的见证者?” “没错!她当时是扶桑一位巨盗,石田斋彦左卫门的侍女!因为石田斋想请楚留香杀史天王,而樱子正是当时的联络人。楚留香与白云生被困大海之前,樱子其实一直是跟着他们的。” 阿飞问:“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只因为情窦初开。她开始很迷恋楚留香,之后又对白云生产生了兴趣,所以便一路跟了过去! 白天羽摇头苦头,他并不能理解那个年龄女孩的想法。 桃花菩萨继续道:“但没想到楚留香和白云生后来被二夫人捉到海上。她驾驶的又是一艘江船,半途就跟丢了,所以才被桃花舫所救。后来她见楚留香与白云生也上了船,就一直粘着他们,因此也让她发现了几件古怪的事!” 白天羽问:“什么古怪的事?” 桃花菩萨道:“比如白云生从头到尾没讲过一句话,走起路来一直摇屁股,而最古怪的是,有一次她竟无意间发现了白云生来月事!” 白天羽与阿飞又是一阵对望,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桃花菩萨一笑,“我想二位应该不会怀疑,大男人是不会来月事的吧?” 二人无言以对。 “当时桃花奴的目的地是琉球,香帅和女白云生便也在琉球下了船,而樱子却成了桃花奴的一员。再之后就发生了玉剑公主刺杀史天王一事!” 白天羽点了点头,这时也道:“其实我对玉剑公主刺杀史天王一事,一直也持有怀疑。因为史天王毕竟是东海与马六甲的海上霸主。我虽然从不怀疑美人计,可西子终归要有范蠡,貂蝉还是少不了吕布。凭她自己就能刺死谨小慎微的史天王,我着实很难相信。据说玉剑公主还把自己的处子之身给了楚留香。楚留香是要有多无情,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送死?我不信楚留香会这么做!”他摇头苦笑。 桃花菩萨也点头,“是的!我觉得楚留香也不会甘心是这种结果,可二位发没发现这里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里——少了一个人!” 白天羽想了想,顿时恍然,“我明白了!是白云生不见了!如果假的白云生是女人易容的,那真的白云生呢?”他的目光不由又深邃起来。 阿飞看着他,也在苦苦思索。 桃花菩萨继续道:“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生。据说当年的江南武林,白云生与楚留香齐名。他的剑法已不在昔年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之下。他虽然没有机会跟薛衣人一较长短,但楚留香至少还赢不了他。可这样一个人,却在史天王死后——同时绝迹于江湖!” 白天羽抬起了眼,“难道你是想说,白云生和玉剑公主被楚留香偷梁换柱,杀死史天王的并非是玉剑公主,而正是——消失的白云生?” 他想了想忽又摇头,“可这里面就有几个问题了!一是白云生是史天王的部下,他为什么会同意杀史天王?他们又是如何偷梁换柱的?可事后——为什么又要说史天王是被玉剑公主所杀呢?” 桃花菩萨道:“有一些事,现在已无法解答了,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楚留香之所以要说史天王是玉剑公主所杀,正是要造成玉剑公主死亡的假象!” 白天羽已然明白,点头认可,“这样玉剑公主才可以重获自由!”他不由一笑,“这倒颇像楚留香的风格。盗帅楚留香,踏月偷心!过海偷人!而那个易容成白云生的女人也可以解释了,因为她——正是玉剑公主,所以你才说:楚留香撒了谎!” 第240章 波斯女人 “没错!因为这件事是楚留香与胡铁花打赌,让他猜测当时自己与白云生是如何脱离大海的。可胡铁花却三个月都没有猜出来,之后楚留香才跟他说了奇花火箭之事!” 白天羽一笑:“他为什么非要跟胡铁花打这样一个赌呢?当然是知道胡铁花是个大嘴巴!而只要胡铁花知道了这件事,那就等于整个江湖都知道了!高——实在是高!” 阿飞眼中也一亮,“原来是这样!楚香帅果真有独到之处,可惜……这一段,小青却永远也不能讲了!” 桃花菩萨眼中含笑,“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自己说的!玉剑公主从此获得自由,一切都非常合理,也使人愿意相信!但童话终归是童话,现实却是现实!” 白天羽听她话锋不对,“难道不是这样?” 桃花菩萨摇头,“因为玉剑公主不是西子、貂蝉,她是女荆轲!女专诸!虽有范蠡、吕布相助,可史天王那样的枭雄,又怎会不防备易容术?她又怎会因一己之私,冒这样的险?我倒是愿意相信,她与白云生都已与史天王——玉石俱焚!而楚留香只是协助他们,完成了这次漂洋过海的刺杀行动!” 白天羽不由潸然,原来还是个伤感的故事。阿飞却不愿接受这种结果,“可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肯定死了?” 桃花菩萨黯然道:“因为史天王本就是桃花霂暗中扶持的人,他与白云生、玉剑公主死拼至死,慷慨就义!” 白天羽的眼珠却一转,看来桃花霂与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不同的,可他们为何又要扶持这样一支势力呢?“你是说……史天王是桃花霂的人?”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是清露的王蜜之一,是在白堂主之前,清露唯一满意的继承人!” 阿飞并不知这些,此时不由望了白天羽一眼。白天羽脸上却更加困惑,“可清露说过,他不敢轻易去动中土朝廷的人,而据我所知,史天王是有这种背景的!” “这正是从那件事之后,清露发现似乎被中土朝廷注意了。所以才有所收敛。好在这件事除了一些极必要的人,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白天羽目光炯炯,他终于知道胡不归来此的原因了。 阿飞却问道:“难道连他身边的亲信也不知道?” 桃花菩萨摇头,“绝对不会有!当年史天王与杜先生联合打击倭寇,但他因分配不公与朝廷反目。为求自保,他便通过桃花会暗中投了桃花霂,只与清露保持单线联系,连我都是后来才得知的。若无桃花霂在背后资助,凭他一己之力,又怎能对抗得了杜先生和中土朝廷?甚至还逼得杜先生使出了美人计?” 白天羽听她说得有理,可他却从没想过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隐秘。 “所以你才从史天王的死因和假白云生这两件事,推测出了整个事件的全貌!” 桃花菩萨点头,“而且这件事,我是跟楚留香核实过的,他虽没有承认,”她又一笑,“却也没有否认!” 白天羽的眉头不由锁了起来,可那个易容成白云生的女人,如果不是玉剑公主,那还能有谁呢? 他又低头去看那幅画,他觉得答案一定就在那幅画中。他看了良久,才道:“我再想一件事!” “什么事?” “虽然史天王是桃花霂暗中扶持,桃花霂不可能为他与中土为敌。可我想不通的是,他死后毕竟还有那么大的势力,可这么多年,却为何没听说有一人替他报仇?” 桃花菩萨看他的眼神不由变了,淡淡一笑,“白天羽果真是白天羽,你对这件事知道这么少,却又能想到这一层!怪不得清露会对你刮目相看,的确!他死后,那些势力也随之烟消云散!” 白天羽皱着眉,“难道连当年那个困住楚留香的二将军也散了?我记得她当年之所以要困住楚留香,就是为了不想让史天王迎娶玉剑公主,可见他二人感情很深!” 桃花菩萨笑道:“是的!她是个养了一头黑豹的奇怪女人,在海上养豹子本就够奇怪了,可她偏偏养了一头黑豹!” 白天羽眉头深锁,“的确,因为黑豹并不是东方的产物!” 桃花菩萨一笑,“因为二将军本来就不是东方人,她是波斯人,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郎格丝!” 白天羽一愣,“郎格丝?” 阿飞却转了转眼珠,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 “是的!他父亲是个波斯商人,早年来往于丝绸之路,曾有一年收购黄金两千七百余斤的传奇,仅仅三年,便已成为波斯首富。而今更是波斯大帝最为倚重的财政大臣。她的母亲,是个江南名妓,身高长大,精于内功,郎格丝继承了母亲的优点。” 白天羽道:“我知道的没有这么详细,只听说她本是石田斋彦左卫门的女人,是后来才转投史天王怀抱的!” “没错!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她曾跟楚留香说过,她之所以要杀玉剑公主,是忌惮玉剑公主的身份,因为玉剑公主是中土皇帝的义女,可她却没有这种身份!” 白天羽道:“这种联姻往往都带着政治色彩,有什么可稀奇的!” 桃花菩萨却一笑,“稀奇呀!很稀奇!因为她跟楚香帅说了谎。她十二岁时便已是波斯大帝的义女了,同样是公主身份!” 白天羽觉得有点不对,“她是只骗了楚留香,还是连史天王也骗了?” 桃花菩萨一笑,“她只骗了楚留香,因为史天王——本就是非公主不娶。” “非公主不娶?” 桃花菩萨点头,“这也是清露认定他有雄才大略的一点。在玉剑公主之前,他就已经有了三位王妃,也分别是他的三位将军。大将军萨摩国公主:海后岛津伊织。二将军波斯国公主:豹姬郎格丝。三将军暹罗国公主:蛇姬麦迦丽!” 白天羽眼神深远,“怪不得清露说史天王有雄才大略,他这明显要做一个海上皇帝!” 桃花菩萨一叹,“是的!所以才能被清露认可为继承者。可惜他英年早逝,死后,却没有一位妻子替他报仇,可他们却分道扬镳,纷纷在打听郎格丝的消息!” “打听郎格丝的消息?”白天羽心中一动,又低头去看那副画,忽然便醍醐灌顶,叹了口气道:“我懂了!原来这画上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宋甜儿之所以侧头,并不是要训斥船舱里的波斯猫,而是在跟里面抱着波斯猫的女人说话。而那个彩色的花布,也并不是窗帘,而是那个高大的波斯女人的裙裾!” 第241章 新世界格局的开启 “啪!啪!啪!”桃花菩萨终于鼓起掌来,“你的洞察力果真了不得!” 阿飞听白天羽这么一说,便又去看,才发现果真如此。只是桃花菩萨故意画的那么隐晦,才让大多人都会产生歧意。 白天羽道:“你的推测的确更加合理,因为玉剑公主是江南女子,想易容成高大的白云生一定很花工夫。但郎格丝就不同了。所以史天王真正的死因是:郎格丝易容成了白云生,而白云生又易容成了郎格丝,玉剑公主却还是那个玉剑公主。两个王妃自然都能见到真正的史天王,而史天王只会去警惕新王妃,却从而忽略了旧王妃。也就是说,玉剑公主与假郎格丝一同刺杀了史天王,而真正的郎格丝,却跟楚留香走了!也许楚留香与郎格丝在船内会面时,一切就已经发生了!说什么楚留香凭运气偷到了奇花火箭一事,的确很难让人信服!这从头到尾、都是楚留香变得戏法!” “没错!后来桃花霂暗中接应的人也证实了这一点,白云生死时穿的正是郎格丝的衣服,可见他在刺杀史天王之前,曾经表明过真正的身份!” 白天羽道:“他是想让史天王临死前做个明白鬼,他们几人之间一定另有故事!只是在此之前,白云生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史天王。而正是玉剑公主的出现,给了他这个机会!” 桃花菩萨点点头,“是的!这个与我的推测,就完全符合了!” 阿飞却在一边云里雾里,他好像听懂了,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便问道:“可有一点我不懂!郎格丝为什么要跟着楚留香走呐?或者说——郎格丝也是刺杀史天王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白天羽道:“我想她一定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跟玉剑公主一样,她发现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杀死史天王,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也同时说明,想杀史天王的原本就是两股势力,一股是以玉剑公主为代表的中土朝廷,一股是以郎格丝为代表的波斯朝廷!” 桃花菩萨一叹,“郎格丝是否也代表着波斯朝廷并未可知,不过,我希望不是!因为如果那样,那就只能证明清露选错了人,史天王的野心暴露得过于明显了!而也正是同一年,楚香帅就带着他的三位知己参与了桃花盛会。不仅医好了他的病,还带走了大量的黄金,驾着他那艘三桅帆船下了南洋,此后便再也没在江湖出现过,这也就有了我那幅画——楚留香失踪之谜!” 白天羽点点头,“我懂了,你是说楚留香去了波斯!无论他是送郎格丝回波斯,还是跟郎格丝去了波斯,但地点总不会有错的!” 桃花菩萨点头,“是的!而且波斯一定不简单,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沈浪也去了同一个地方!” 阿飞顿时一惊,“你说沈浪——也去了波斯?” 桃花菩萨颔首,“而且……沈浪比楚留香早去了好多年,我甚至怀疑,楚留香之所以去波斯,而且一直没回中土,也跟沈浪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说完,又打开了第二幅画。 那画面中分为两段,上段正中是一男子盘坐于岸上,神情极其安详。白天羽认得,更不得不佩服她的画工,神态、举止栩栩如生。 远处是一位躺在草丛中,牙衔一棵草茎的汉子,看他开朗的性情,那是熊猫儿。 水的部分、紧挨着沈浪的,是海中嬉水的女子,一看便知是朱七七。桃花菩萨画的很巧,朱七七把一条手臂搭在沈浪的膝盖上,既使这画面分为岸与水两段,可有这条玉臂的相连,又使两个画面成为一个整体。但白天羽还是看得脸色一红,因为朱七七出水时高挺着的胸脯,看得她脸红心跳,不敢直视。 画的背景显然是桃花坞,因为远处的海水上,能清晰地看到一支佛香型的礁石,礁石上也盘坐着一个人。他散乱的长发随风飘舞,看起来只能是王怜花了! 白天羽有了前车之鉴,这幅画故意看得极为仔细,可看了好久,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桃花菩萨看着白天羽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由一笑,“也许有些谜,还要留给他们自己去解决!” 白天羽看了一眼满脸憧憬的阿飞,顿时明白了什么。 桃花菩萨道:“这两幅画,你们都可以拿走!” 两人一愣,“真的?” 桃花菩萨点头,“其实无论是楚留香,还是沈浪,终究是桃花霂所留不住的人,我们空留着这些话,也没有任何意义!” 白天羽又抬起头,望着画筒中那无数的画卷,叹了口气,“我真不知你这里,藏了多少武林中的绝密与故事!” 桃花菩萨一笑,“如果你想知道,可以留下来!清尘也可以天天讲给你听!” 白天羽觉得这话不对,不由瞅了她一眼,只觉得那张脸倔强之中带着温柔,竟像极了那夜跟他讲过桃花霂危机,又在努力学习中土礼仪的霂清露。 他赶忙揉了揉太阳穴,霂清尘、霂清露、桃花菩萨……甚至是那九个挎着弯刀的女侍卫,怎么越来越让他分不清楚呐? 两人从书山苑出来,霂清尘正站在门口对着他笑,那是一种桃花般红艳的笑。也许她们每个人换了另一个表情,他便再也分不出来。而之前所分辨的——难道真的是对的么? 这想法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竟然第一次不想再为一件事刨根问底,便将那两幅画递给了阿飞。 “我想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剩下的、应该交给你了!” 阿飞这回没有再拒绝,而是直接接了过来,“明天就是桃花盛会了。这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告一段落!” 白天羽刚点了点头,身后的霂清尘却道:“可白堂主——与山月的事,还没有完!” 白天羽一愣,回头望着霂清尘,“可空山月——不是已经死了么?” 霂清尘点头,“是的!可他的精神没有死,我会——代替他战斗!” 她再次抬起眼,那眼中已是风中怒放并烈烈作响的桃花,就似明明知道会粉丝碎骨,也要傲然枝头、昂首一笑。 白天羽走后,桃花菩萨又从内室走出来,只是此时两人的表情,已分不清你我,都是那样的难人寻味。 “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他?” 霂清尘道:“因为如果他不留下,桃花霂便不得不被迫求助扶桑那只猴子。那只猴子,素有吞并中土的野心,借道高丽也就是最明智的选择。而白天羽——势必会是我们最大的绊脚石!” 桃花菩萨一叹,“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新世界格局——即将开启!” 第242章 诸人的愿望(上) 桃花盛会在一个祭坛上,就建在主峰,祭坛灰烟缭绕,下面都是沸腾的火山口,隔着半镂空的金属浮桥,脚下便是沸腾的岩浆。 这也是一次对于心灵和勇气的挑战,每个人都胆战心惊,但没有人会放弃。因为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桃花菩萨穿着华贵的礼服,献五牲、六畜,祭天地父母,赤足披发,登坛做法。她之前一直是佛家形象,此时却终于能看到她们氏族原始的影子。 随后,她手拈桃枝,蘸取晨露,给仙山上的每个人祈福。 祭坛上还有:白天羽、胡不归、阿飞、田心、孙小青、金白银、丁白云、柳东来、无情子、荆无命、沈三娘、谢洁如、石兰。 桃花菩萨道:“每年桃花坛上只有十位善男信女,但今年却多出了几位。这虽不符合桃花会的规矩,但你们每个人都在金城之战中,替桃花霂出力不小,特此破例!” 她刚欲宣布开坛,却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等一等!还有我!”众人朝山下望去,只见一个满身破烂黑羽衣,手摇一把破折扇的男人正向山上走来。他身边还跟着一笑佛与朱八。 “花千树?”所有人都是一惊,难道林仙儿一伙人也上了岛? 只是如今的花千树,再也不复往日光彩。手中乌金扇已只剩扇骨,露出里面锋利的钢刃,配着那零落的黑羽衣,活脱脱就像一只掉了毛的乌鸡。 桃花菩萨也是一愣,“此人是……” 没等一笑佛回答,花千树自己已抢先道:“我也是桃花舫的善男信女,我也在岛外替你们杀了不少要逃走的叛军,所以——坛上也该有我一个!” 桃花菩萨看了看霂清尘,又问了下一笑佛,“当真如此么?” 两人都点了点头。桃花菩萨一笑,“好——登坛!” “啊哈哈哈哈哈……”花千树活像个疯道,大踏步地登上坛来,往白天羽身边一跪,咬牙切齿的道:“你果真——没有死?” 白天羽一笑,“你还没死,我又怎么敢死?” 花千树邪笑,“也好!你、我少了一个,彼此都是寂寞的!” 那边的桃花菩萨已从孙小青开始。 “你可以说出你的三个愿望,我会满足你的!” 孙小青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阿飞,“我想跟阿飞在一起,永不分离!” 桃花菩萨一笑,“这是第一个愿望。” 孙小青又道:“第二个是……我和他都太穷了,我想要一些金子,等我们告别江湖,他可以陪我一起开酒馆。” 桃花菩萨又笑,“那第三个呐?” 孙小青摇头,“这就够了!别的……就没有了!” 下一个轮到了阿飞。 “我跟她的一样,我要跟孙小青一辈子在一起!” “那别的呐?” “别的?”阿飞想了想。离他不远处的沈三娘,这时却默默地低下了头。 桃花菩萨道:“对,什么都可以!桃花霂都会尽力帮你做到!” 阿飞仿佛终于想好了,他抬起了头,“别的,真的没有了!有些事——要靠我们自己才更有趣!”他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羞涩的孙小青,而沈三娘的脸、却已垂得更低。 桃花菩萨点头,“好!很好!” 之后是谢洁如。 “我有三个愿望!” “好——” “我的第一个愿望,请协助我把伽蓝大师的骨灰送回龟兹国!” “伽蓝大师这样的神僧,不能留在桃花霂,是我们的遗憾!” “这是伽蓝大师的遗愿!” “我答应你!” “第二个愿望是……”她突然侧头望了一眼白天羽,“请菩萨收我入门,做一个真正的女尼!” 白天羽与丁白云都是一愣,柳东来却冷冷地哼了一声,而金白银这次却没有说话。 桃花菩萨点头,“你的禅衣就是我送的,你我有这个缘分。只是……”她看了看她佛珠上被换掉的佛头,“这颗珠子很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谢洁如一双白腻的手,紧紧攥着那颗佛头,垂手道:“这是伽蓝大师送我的,它叫——忘情石!” “洁如?”白天羽这时却突地站了起来。 谢洁如赶忙抬头对桃花菩萨说:“我还有第三个愿望!”她已是满脸热泪。 桃花菩萨一叹,“你说吧!” “回中土时,我不想、再跟他们一条船!” 所有人都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她说出心里这个秘密,她已无法再面对所有人。白天羽向前迈了一步,却终究没有走出来,也许——她是对的! “你的石头——也很漂亮!”桃花菩萨默默看着脚下那个戴了人皮面具的女人。 沈三娘握着胸前那颗由舍利子串成的项链,“大师给我的,这颗叫——空寂之心!” 桃花菩萨眼望天际,幽幽一叹,“伽蓝大师,才是真正的一代神僧,说出你的愿望吧!” 沈三娘道:“我没有任何愿望!” “那你为什么还要登坛?” 沈三娘垂首,“我只是为证明——我来过这里了!” 桃花菩萨道:“你可愿留在桃花霂?现在这里,已不再区分桃花仙与桃花奴了!” “不,我只想——一个人!” 沈三娘默默地走了,柳东来看着那些已然过去的身影,讽刺了一句,“一帮自觉有趣的傻子!” 又抬头面对桃花菩萨,“最多可以带走几个女人?” 桃花菩萨道:“七个!” “那这算几个愿望?” 桃花菩萨道:“一个!” “那我就要七个!” 桃花菩萨点头,“好!” “最多可以带走多少金子?” “以你之力,能提走多少都可以!” “那我那七个女人,算我之力么?” 桃花菩萨点头,“算!” “那她们就跟我一样,每个人都带走自己所能提走的最多金子!” “可以!” “我好像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是的,你思维很清晰!” 柳东来的眼睛突地就一亮,“我要一柄剑!比乌蜈剑还好的剑!” 桃花菩萨点头,“好,会有人带你去挑,桃花霂的技术——所能打造的最好的剑!” 第243章 诸人的愿望(下) 柳东来之后,终于轮到了胡不归,他趾高气昂地抱着肩膀,“疯子我要跟田心在一起!” “好!” “疯子我还要一船的桃花酿,像桃花舫那么大的船!”他胖胖的手臂抡圆了一挥。 桃花菩萨一愕,“你太贪心了!你会搬空我们的国窖的!” 胡不归只好道:“好吧!那就给我一半!” 桃花菩萨叹了口气,“本来我是可以拒绝,但念在你对桃花霂的功勋,我答应你!第三个呐?” “第三个……”胡不归挠头,想了一会儿,“田心……一辈子不许减肥!” 桃花菩萨笑道:“这个,恕我拒绝!因为只要你不让她生气,只让她开心,她自然就不会瘦!下一个……” 胡不归一愣,“啥?这就完事了?” 桃花菩萨一笑,“你太贪心了!被我拒绝过的人,就相当于同时丧失了一次机会!” 田心已来到桃花菩萨面前,桃花菩萨对她一笑。 “我有三个愿望!” “你说!” “我想要一千两白银!” 桃花菩萨一愣,“为什么是白银?不是黄金?” 田心道:“因为一千两金子太多,我跟老胡这辈子也花不完,还可能会让我们的子孙堕落。但一千两白银,就可以买够六口人糊口的地,我们就有田、有房,还要种地、修房,这种生活才是幸福的!” 桃花菩萨颔首,“好,第二个!” “我想让老胡戒酒!” “好!我收回刚才答应送给他的酒!” 胡不归差点吐血,所有人却都笑了。 “还有别的么?”桃花菩萨问。 田心目光炯炯,“有!我希望屠狗刀,永远保持它的初心与锋利,但这个——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做到!” 田心说完,鞠了一躬,便翩翩而去。 本来是轮到金白银,却被花千树一把推开。 “你干什么?”金白银不悦。 “我想先说,凭什么都你们先说?” 桃花菩萨漠然,“这没有规定,你们可以自己决定!” 金白银一抖袖子,不想再跟他抢。 “第一个愿望!我让她给我解去金蝉蛊毒!”他那只剩刀刃的锋利扇骨,朝着石兰一指。 “第二个呐?” “我要你们试着医好我,被白天羽损伤的经脉!” 桃花菩萨道:“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 “最后一个!我要桃花奴帮我活捉林仙儿,我要让她——生不如死!”他那一对眸子愤怒充血,别人虽不知发生过什么,却知林仙儿一定做过什么,让花千树不可饶恕的事。 桃花菩萨点头,“这是件小事,一定会帮你做到!” 之后是金白银。 “第一,白天羽不能跟除我之外的任何女人在一起!” 桃花菩萨摇头,“桃花霂是牵姻缘,不是毁姻缘!三妻四妾合你们中土的规矩,恕我不能答应!” “第二,我想让花白凤死!” 刚刚走出不远的花千树回头,“臭婆娘——我想让你死!” 桃花菩萨又连连摇头,“桃花霂不是杀人凶手!我还是不能答应,你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金白银已满脸泪痕,“第三个——他不能休了我!” 桃花菩萨终于抬起了头,“你的三个愿望,都是为了一个人?” 金白银重重点头,“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要!” 桃花菩萨叹了口气,眼神也微微发亮,“好!这个——桃花霂会努力替你做到!” 石兰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下子跳了过来。 “我要白天勇入赘,听好了!是白天勇——不是那个白天羽!” 桃花菩萨点头。 “第二个嘛……我要金子好了,养蛊很烧钱的!” 桃花菩萨又点头。 “第三个……”她抬头看了一眼桃花菩萨,“可以在关东帮我买一间宅子么?我要做新房!” 桃花菩萨一笑,“这些——都不是问题!” 终于轮到了荆无命,他沉着他那双死灰色的眼。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死活?” “你要问的人,他没有死!” “他在哪?” “这算第二个问题么?” “是!” “他在保定!” “保定哪里?” “这是第三个问题么?” 荆无命终于抬起了眼,“为什么不能与第二个算做一个?” 桃花菩萨摇头,“因为这个问题……你本就不该问的!” 荆无命道:“那就算第三个好了!” 桃花菩萨双目低垂,“他在——金、钱、帮!” 现在大多数的人,都已离开了祭坛。现在只剩无情子、白天羽、丁白云,还有守在一旁的霂清尘。 如今的无情子头顶光光,两只眼睛已被剜出,他立在桃花菩萨脚下,就像是真菩萨脚下的一个苦行僧。 “你是不是真的无所不知?” 桃花菩萨摇头,“我不敢这么说,因为我的无所不知,其实只是源于桃花奴无所不在的情报网!” 无情子扯着自己颈上的禅珠,“你知道伽蓝大师送我的舍利叫什么?” 桃花菩萨一愣,“这是……” “这叫:放下屠刀!” 桃花菩萨点头,“原来是这样!” 无情子一笑,他很少笑,白天羽还是头一次看到,可也是最后一次看到。 “你猜猜,海神——死了么?”那是一个阴沉、恐怖,既像发自空中,又像源自海底的声音。 忽地,他那手臂拉长了,如一支被人扯开的弹弓,一指戳中了桃花菩萨的眉心。那个身着端庄礼服、赤足披发的美丽女人,便直向岩浆中跌去。 “菩萨!”霂清尘一声大喊,已扑了过来。 无情子轻轻一纵,却落到了那个祭坛上,苦苦一笑,“我来!就从没打算要活着回去!” 白天羽向前一步,脸色已变,“你才是——真正的海神!” 无情子点头,“没错!柳生遇到那个跟他同样命运的人,就是我!不!我的命运甚至还不如他!只是……你们没人会愿意——听我倾诉!” 白天羽一叹,“看来,这又是一场苦肉计!” 无情子道:“不仅仅是苦肉计!因为、如果我不剃光头,你们便会发现我的白发,我不戳瞎自己的眼睛,你们便会看见我蓝色的眼球!我每天晚上都会给自己放掉三碗血,只为了不让你们看出我血色的湛蓝!” “看来,暗河计划——最终还是成功了!” 无情子却凄惨一笑,“不!这个计划——从开始就没打算会成功!你知道她们有多少个桃花菩萨?史天王,只不过是——东施效颦!我们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发出一种最大的声音——让桃花霂听见!” 这次不仅是白天羽、丁白云呆住了,连霂清尘也呆住了! 丁白云默默的道:“你终究、还是一个没有放下屠刀的人!” 无情子苦笑,“我更欣赏他那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着,他已纵身一跃,直向那岩浆正中落去! 或许……已到了桃花霂最多雨的时节,小雨堪堪落下。白天羽偶一抬头,便看到了那阴雨蒙蒙中的一抹天青色。 蓦地,他就想起了半首诗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第244章 大结局:最后一战! 黑夜无声,因为被脚下岩浆的翻滚声所掩没,却有三弯牙月。 一弯是天上的,两弯是地上的。 一弯在霂清尘手中,那是一弯银月亮,一弯在白天羽手中,那是一弯黑月亮。 “难道,这还不够诱人么?江山、美人、黄金、青春……人生何幸?” “可我——只想做自己土地上的主人!” “你、悟出来了?” “其实,我早就悟出来了!这就是新世界格局的开端,我也猜到沈浪、楚留香为什么不留在这里,而他们——又在做一些什么……我只是、在给那个孩子机会!” “你——出刀吧?” “你、为什么非要我这样做?”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苦苦支撑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你、我——早晚还是难免一战!” 白天羽手中的屠狗刀,忽就呜咽起来,淡淡的道:“你看好了!” 说着,手中的黑月忽就飞舞起来,绕着那个火山口盘旋一周,又突向燃烧中的烈焰堕去…… 可就在霂清尘以为那黑月,即将沉入谷底之时,噗地一声,那火舌中钻出的黑影,又盘旋着飞回白天羽手中。 那炙热的温度,直烫得他手掌吱吱作响。 然而,白天羽的腰从始至终——一动未动! 霂清尘愣住了。 “田心说,屠狗刀是五千年的寒铁,没有人能撼动它!和平时,它只是一块铁!战争时,却能化成最锋利的刀!这是它的最后一招:鼠狗皆屠!” “你、你……什么意思?” 白天羽看着天上的弯月,淡然一笑,“他说我之前,用得其实一直都是屠狗刀!只是刀太直、太用力、而且……也太心急!我现在、把最后这一刀送给你!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一天,就请你先想想这把刀,还有——关东几十万的热血英豪!” “不!我绝不会让你走!你杀了一个霂清尘,明天还会有一个新的霂清尘!你杀了一个霂清露,明天还会有一个新的霂清露!” 她已不再伪装,而是从腰间扯出了一支桃花火令,直接放到了天上。 那火山口边,忽就人头攒动,挤出了三千鲜花战甲,手中皆有弯刀与火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胡不归却正从山下走来,伴随着他的笑声,是他手中的另一道火令……接着,便是岛外的炮火连天。 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霂清尘与鲜花勇士,都不由紧张起来,“这、这是哪里来的炮声?” 胡不归此时已走上前,“我们可以不走!可桃花霂……今日就势必会被灭国!” 霂清尘还没搞懂是怎么回事,山下已跑来一匹探马。 “报主帅,桃花坞来了上百条战船,已经、已经将桃花霂……团团围住!” 霂清尘怒道:“哪来这么多船?谁的人马?” “是、是中土的杜先生!” “杜先生?”霂清尘整个人立时呆住了。 胡不归蹭蹭鼻子,“有时候吧……祈愿瓶还是管用的!不过……你必须得在坛口,放几两银子!看到的人——自然会去捞了!” 可难道一切,真的只是这样么? …… 三日后,白天羽一行人离开了桃花坞。 一艘船的甲板上,胡不归抚着朱八额头,满脸慈祥,“还好有你这小鬼!” 朱八一把挥开他,“谁是小鬼?我姐夫早跟我说了,让我多留意海上飘来的瓶子,照顾好我姐养的那些鸽子!” 一笑佛一笑,“女帝死了!桃花菩萨也死了!不过这回……摄政王恐怕连东征的实力都没了!” 胡不归一愣,“什么是东征?” 一笑佛道:“东征其实即是觉醒派!桃花火山即将爆发,桃花霂萌生的三支派系,一支是以桃花菩萨为主的东迁派,一支是以女帝为主的西征派,还有一支是摄政王为主的觉醒派。” 白天羽一愣,还以为是一笑佛出现了口误。 胡不归问:“有什么区别?” 一笑佛道:“桃花菩萨的东迁派,是准备向扶桑买土,建立属于桃花霂自己的小国;可摄政王觉得,如果不先打出桃花霂的威风,以后难免会被扶桑人欺负,所以又叫觉醒派;而最让我们担忧的就是女帝主张的西征派。她觉得,两种方法都难满足扶桑人的胃口,只有更广阔的空间与更丰富的资源,才能暂时扼制他们的野心。所以主张与扶桑合作,先行瓜分高丽。这样就可以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暂时失去对桃花霂的兴趣!” 白天羽的眉头不由凝了起来,“不对啊!这怎么跟清露说的不一样啊!” 一笑佛和朱八都是一怔,异口同声的问:“什么清露?” 白天羽更加疑惑,“女帝呀!” 一笑佛眉头深锁,“皇族中并没有清露这个名字,而女帝的帝号应该是:清尘!” 女帝的名号,自然不是随便就会被人提及的。 …… 这时,朱八已走向阿飞,“你跟我来!” 到了没人的地方,他忽地回头,冲阿飞一笑,可那剑不知怎地就发出一声龙吟,直接指在了阿飞鼻子上。 “你、你干什么?” 朱八笑得仍旧那么灿烂,“记住了!这就是你沈家的——沧浪剑法!” 《无敌刀篇》完 24.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