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古代后我靠科学种田发家致富》 第1页 《穿回古代后我靠科学发家致富》作者:归檐【完结+番外】 文案: 农学博士鹿邀一朝穿越,带着数本农学专着穿回古代变成一个种田小农夫。 在现代他前呼后拥,人缘极好,坐拥百家产业园,是个勤俭持家努力向上的富二代,现在是被全村人讨厌连地也种不好的万人嫌小农夫。 鹿邀:落差太大,我害怕。 可鹿邀是谁?正经农业大学高材生毕业,只有他不想种的地,没有他不会种的地! 于是他带着从现代带回来的超时代农业种植技术,自制肥料,自制高级农耕工具,自己浇水施肥,成功把没有一点潜能的野地变成了全村最好的。 鹿邀用种出来的棉麻换银钱,开闢农家乐小产业,种植出的蔬菜水果销路畅销,与多家酒楼达成长期供应商合作协议,最后给自己的小茅屋大改造,成为村里首个拥有野生小别墅的农夫。 正当他打算再努努力,带动乡村经济发展的时候,在门口捡到一条受伤小黑蛇。 鹿邀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心太软,在门外思考不过三秒,就把小黑蛇抱进他暖呼呼的屋里。 自此以后,他除了每天出门工作外,还多了照顾小蛇的工作,小黑蛇傲娇的很,老了的肉不吃,不新鲜的不吃,晚上还要趴在他旁边睡,明明是一条蛇,黏人黏的和只修勾一样。 一日村子里开始传说有妖怪出现,对此鹿邀表示:二十一世纪好青年,不信谣不传谣,眼里只有科学好。 可谁知他当晚回去,照例带着食物餵小黑蛇,小黑蛇没见到,却看到一个长相妖冶的大美人。 种田日常被灵异横插一脚。 大美人却烛殷回头看他一眼,琥珀色的瞳孔莫名熟悉,鹿邀愣在原地,结果就看见对方朝自己走过来,伸手把他刚逮到的山鸡接过来,眉头皱起老高,「此鸡品种低劣,吃起来味道不好」 嫌弃完他手里的山鸡,鹿邀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长长蛇尾缠在他腰间,声音慵懒惑人,「小恩人,你救了我,我许你一个愿望」。 鹿邀低头看眼腰间蛇尾,沉默半晌,抬头对上对方漂亮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我要三个」 却烛殷:?? 内容标籤:种田文,打脸,,古代幻想,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却烛殷,鹿邀┃配角:很多┃其它:科学种田努力致富 一句话简介:宠物蛇原来是妖孽 立意: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第1章 鹿邀是被晒醒的。 睁开眼还来不及去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痛的后脑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呆住了。 太阳高悬,日光倾泻而下农田里初生的幼苗叶子光润,远处小溪光滑似锦,静静流淌。 离田地十丈开外,竖立着草屋两三间,屋前几株榆树,在日光里疏影斜斜,这屋子小的很,前面小篱笆里圈着几只鸡,叽叽喳喳叫唤着,吵闹地不像几只,倒像是几百只。 他记得刚刚自己还带着帽子在种植园里,怎么中暑晕倒后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这样古朴的环境一看就并非是他那个时代。 鹿邀翻身站起来,摸到手边一把小刀,上面还沾着血迹,静静躺在泥土中。 他一怔,抬起手,手腕间赫然是一道狰狞的伤口,已然结痂,只留下一道紫红的疤痕。 看来原主是自杀的。 鹿邀怔怔看着手腕上的伤,募地攥紧手掌,深吸一口气,起身把那把刀拿起来擦干净后装好,他拍拍身上沾上的土,抬头看见远处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手里拿着农具,在翻新地里的土,他们都留着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团成一团,十分精干。 他不会是穿越了吧?!鹿邀瞪大了眼,一道讥讽刻薄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呦,这不是傻子鹿邀吗?怎么大白天都能睡着?」。 这个刻薄的女声是从旁边的田埂上传来的,鹿邀一转身,看见一个手臂挎着篮子的妇人,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这人是? 「大娘,你认识我吗?」。 这一说话,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嗓子干哑的厉害,还氤着一丝甜惺味儿,不待他多想,田埂上的妇人尖利的声音就再次袭来。 「你叫谁大娘呢!」 妇人脸上的讥诮笑意顷刻间被愤怒掩盖,她指着鹿邀,「傻子谁不认识!」。 自打见面她就一直叫自己傻子…鹿邀眉头皱了下,难不成穿过来之前这个身体真是傻的? 鹿邀从小受到的教育叫他无法相信此时此刻周围一切事物给他带来的实感:他确确实实是在另外一个根本不熟悉的时代。 眼前妇人还是不依不饶地喊着,鹿邀摸了下发痛的喉咙。 「李姐你又在欺负小鹿了」,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鹿邀转过头,看见一个肤色较深的男子扛着锄头走过来,他身上只穿一件夹扣汗衫,露出长期从事农活结实的肌肉,浓眉大眼。 被他叫做李姐的妇人哼一声,「王耕,你可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说完却转身就走了。 鹿邀就看着慢慢向他走来的唤作王耕的男子,对方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抗在肩头的锄头放下来,溅起几点地上的泥土,他一只手搭在鹿邀肩膀上,「小鹿乖嗷,别管她,她就是看你长得比她好看,嫉妒」。 第2页 对方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鹿邀愣着眨眨眼睛,确定了之前的这具身体确实是个傻子的事实,但他不打算装傻继续傻下去,这个男子长相便憨厚朴实,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便开口叫了他一声,「王耕,你认识我?」。 听闻此言,王耕大力拍打一下他的肩膀,眼睛瞪的很大,「小鹿!你以前都叫我王哥的……等等」,他震惊地张大了嘴,「你不傻了?」。 鹿邀看着他震惊的表情,犹豫一下,抖开对方的手,摸了摸被震麻的肩膀,堂而皇之的说胡话,「对,刚刚睡了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都清楚了」。 他就是随口一说,可王耕到底是单纯,竟然就这么信了,立刻笑得像花一样,搂着他肩膀,「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这样了呢」。 「走,回家吃顿好的!」。 王耕嘴里说的家不是他自己的,是鹿邀那座远远看过去就十分败落的小茅屋。 鹿邀任由王耕带着他走进去,然后站在门口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陷入了沉默。 在现代鹿邀是个富二代,但他没有听父亲的话回去家里公司,在毕业后就白手起家自主创业,干起了自己喜欢的农业相关,他有天赋,最开始籍籍无名,但很快便陆陆续续地办了多家农家乐,同时还开了自己的种植园,算得上自产自销了。 他虽然崇尚节俭,但之前住的房子再怎么说,也是有家具有厨房,至少也能称得上房子,可眼前这个地方,除了四面并不结实的围墙和头顶看着好像时刻都要掉下来的茅草,空无一物,哪里能称得上之前王耕口中的『家』一个字? 鹿邀不死心地四下里逡巡着,在看见一张床榻时松口气,「有床,不错」,他往前走了几步,惊奇地发现在床榻深处被帘子挡住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背包。 那背包他认得,是他以前去哪儿都要带的,每次都装着需要的书,他犹豫一会儿,趁着王耕不注意,拉开包的拉链,果然在包里看见好几本厚实的书,农林、水利,应有尽有,心里踏实许多,鹿邀松了口气。 王耕在屋内转来转去,熟悉的像在自己家中,在转悠一圈后找出一袋面粉,他爽朗地笑笑,「还好我每隔几天都来,要不然都不知道你怎么办」。 鹿邀看着他熟练地把面粉倒出来,又去院子里接了一桶水,开始和面,鹿邀站在外面看了几眼,撸起袖子也插进去,主动接过王耕手里的面团,笑道,「我来吧」。 「呦呵」,王耕倒是没有推辞,坐下后看着鹿邀瘦削的背影,惊嘆道,「你还会做饭啊」。 鹿邀点点头,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别人问什么说什么,性格也踏实,这也是他义无反顾选择农业方向的一个原因,他喜欢和纯净质朴、心地善良的人打交道,非要归属的话,他算是老实人的类型。 「王哥」,把面醒下后,他转过身,看着王耕,「我醒来后忘了很多事情,你能给我讲讲吗?」。 鹿邀样貌生的极好,肤色偏白,生了双杏眼,却并不十分圆,上眼皮一道浅浅沟壑,只在眼尾处勾出些来,清澈的很,之前因为神志不清,总是蓬头垢面,看不清晰,今日梳洗干净,也是个芙蓉面的小郎君,说话时声音也像泉水似叮叮咚咚,好听的紧,若不说,没人知道他原是个农夫,只会说他是哪个学堂的小夫子。 王耕心道难怪村里那些妇人看不惯小鹿,我看多半是嫉妒。 他拍拍身边座位,示意鹿邀坐过来,看着对方坐下来开口就是一句长嘆,「你之前可惨了」。 鹿邀想到刚刚那个妇人,不禁哑然失笑,确实是看的出来自己很惨。 根据王耕说的,鹿邀大概明白了,这具身体原本并不是孤身一人,是被母亲带着逃亡来到村子里,他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他的娘亲怀着他的时候就误打误撞进了这个村子,当时的村长看她一个女人可怜,就收留了她,可他娘亲长得漂亮,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也能看得出原来的材质极佳,若是完好,定然是价值不菲的。 刚开始还好,可因为娘亲长得漂亮,村子里的男人总要多看几眼,一来二去的,便有了风言风语,说她娘亲是青楼里跑出来的,长得一脸狐媚子样,就会勾引男人,直到鹿邀出生后,村子忽然发了一场大洪水,淹没了许多田庄,他娘亲为了救他,被洪水沖走了,一时间,这村子里的人都认为他是灾星,对他没个好脸色。 而且出生后不久,村里人就发现,这个孩子好像不太对劲,干什么都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原来的厌恶便更加强烈,久而久之,直到现在,鹿邀长到十八岁,倒是隔壁老王家心善,把他养到十二岁,王耕大他五岁,也很照顾他,哥哥似的,不嫌弃鹿邀,总是带着他玩儿,一晃眼便到今日。 王耕讲完后愤愤地砸了一拳桌子,「都是邻里乡亲,他们可真是没良心,他们怎么不记得当时你娘亲把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典当帮他们的时候」。 那时候村子里有一场瘟疫,村里人大多是农家,哪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倒是也有小医馆,但十里八乡郎中就这一个,忙都忙不过来,药材更是不够,鹿邀的母亲当时刚刚来不久,当下就典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换了药材回来。 鹿邀听完后久久不语,王耕以为他是伤心了,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哄,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3页 「开门开门,收保护费」。 鹿邀皱起眉,「王哥,还有收保护费的?」。 王耕看他不解的表情,实在不愿意告诉他其实只收他一个人的保护费,不过好在他今天在这人,不然小鹿又要挨打。 他推开鹿邀,「你去藏好」,看着鹿邀转身他才去门边开门,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瘦长男子站在门口,神气地抱着双臂,看见王耕时眉头一挑,「王耕,你不好好干活,怎么又和这个傢伙待在一起?」。 王耕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收保护费呀」,刘自明得意洋洋,看见身后正往后退的鹿邀,皱起眉,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往哪儿跑呢!」。 当然不是真正要收保护费,刘自明阴毒地看着鹿邀,对上对方清洗干净格外清秀的一张脸,脸上怒容更盛,他最看不惯这些小白脸儿,明明就是个傻子! 鹿邀并不打算真去躲,但如果能避开一桩无端的事端,只是对方就是朝他来的,既然躲不掉,那便只有直面。 王耕看他走过来,着急地暗暗使手势,鹿邀却更没看见似的,直接来到刘自明面前,「找我?」。 「嘿呦」,刘自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不屑地上下打量几眼,「傻子这是不傻了?」,他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笑累了又挑衅道,「不过没用的就是没用的,就你连地也不会种的样子,一辈子等着饿死吧!」。 鹿邀最不能听别人说他专业方面的事,听刘自明这么一说,上前一步,与他对视,「我要是种出来呢?」。 刘自明不屑地瞥他几眼,「就你?我看你一辈子都种不出来!」。 鹿邀深吸一口气,「半个月」,他抬头直视着刘自明,「一辈子不至于,半个月就成,到时候我种不好,任你处置」。 第2章 刘自明走后,鹿邀松口气,王耕看的目瞪口呆,「小鹿,你怎么突然这么有自信?」。 话说完他又觉得不对,补救道,「当然啊,我不是不相信你,就是半个月也太着急了吧?」。 鹿邀的地别说没长出来东西过,就连土质也是全村最差的,平日里长满了野草,现在都有半人高了,根系钻的深,光是除去这些野草就要费去不少时日,更别说之后要翻新泥土,再施肥浇水。 「不着急」,鹿邀提起关于土地的事情,脸上都放松下来,他笑着拍了一下王耕的肩膀,「我一定可以」。 首先是除草的问题,鹿邀听王耕说了,这个时代还没有很好的除草剂,只能人工除草,只是这样太费时间。 他手中拿着毛笔在纸上写下除草剂三个字,翻开了来时带着的的那本书,精准找到关于除草剂制作原料以及方法的那一页,在纸上草草记录下来,便站起身,拎着篮子出去找原材料。 村子背后靠着深山,山上林木葱茏,好东西肯定不少,鹿邀打定主意要早点去找需要的东西,路上碰到王耕时却被拉住了。 「你不是要上后山吧小鹿?」,他擦了把汗,手里的锄头拄着地,一向憨厚稳重的脸上难得露出担忧来,「山上林子深得很,要是出事怎么办?」。 鹿邀给他看手里记着材料的纸,「我是要去找这些,但村子里没有」。 王耕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只认出个『草』字来,他摇晃两下脑袋,「得,别给我看,我大字不识几个,既然你要去,我就和你一起吧」。 鹿邀摇摇头,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别了」,他目光指向田埂下翻了一半儿的地,笑道,「你还是快忙这个吧,我早去早回」。 不等王耕说话,鹿邀便把纸塞进袖口,转身朝着后山去了。 王耕看着他背影,嘆口气,「咋感觉这个小鹿变了」,他摇摇头,将脑中想法抛出去,重新拿起锄头,弯下腰去。 一堵砖墙后,刘自明一双老鼠眼睛滴熘熘的转,看着鹿邀的背影若有所思。 时候尚早,草叶间露水低落,打湿裤脚,鹿邀手里拿着一根竹棍,拨开前面挡着的枝叶,手臂上挎着的篮子里已经有几种不知姓名的植物。 他带来的书上都是现代技术,很多药剂都是直接由化学物质混合成的,在这里当然没有,只能找些药草类植物来代替。 不过这山中虽露气湿重,空气却好的很,清新自然,草木清香萦绕四周,是在喧嚣现代难以见到的环境,鹿邀喜欢这种回归自然的感觉,刚踏进深林,就觉得连心情也好了不少。 「其笠伊纠,其镈斯赵,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鹿邀嘟哝着念叨,他记得在诗经上看到过这句话,这个时候看着比西周要晚很多,应该是沿用以前用农具除草的办法,用斗笠交错编织成,锄草农具刺入地,除去荼蓼诸野草后培养谷物,但他查看了地里那些草,大多根系繁茂,扎根扎的极深,若是只用这样的办法除草,无法根除,等到时候上了肥,肯定会再长出来消耗营养。 鹿邀弯腰摘下一束皂角塞进篮子里,刚站直身体,身后林木间传来一声轻微响动,他转身去看,看见草丛里跑出一只黑色野兔,很快便钻进更深处,消失不见。 「兔子啊」,鹿邀松口气,随即弯起眼睛,「以前还没见过纯黑色的」。 林子幽静,鸟鸣声在空寂的环境回荡,他直起身,拨开脚底下的树木,打算继续往前去找找有没有用得上的,背后忽地袭来一阵劲风,他猛地后退,粗大的木棍砸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第4页 一个壮实的汉子一脸凶恶地看着他,光着的膀子看起来十分结实,他提起砸在地上的木棒,恶狠狠地盯着鹿邀的脸。 「……」,鹿邀想到今天王耕担心的表情,心中冒出一个问号,难不成说的就是这个? 他看了眼地面上不浅的深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跑。 力气也太大了! 鹿邀跑的很快,他经常自己去种植园劳动,体质算不上差,很快就跑了很远,他喘着气钻进一片隐蔽的草堆后,却发现那个人没有追上来,周围静悄悄地,一时间只有他的呼吸声。 真是奇怪,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来专门堵着他。 鹿邀低头看了眼篮子,里面东西还都在,他松口气,却看见地面上一点血迹,忙蹲下身来,伸出手指轻抚一下,还是新鲜的,散发出淡淡血腥味。 他拨开地上隐秘的草丛,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蜷缩在一起,一动不动,只有尾巴尖儿颤动着,彰示着微弱的生命力。 这是一条小黑蛇。 鹿邀的善心有时候到了一种过分的程度,尤其是对小动物。 他伸出手,用细小的树枝试探着去触碰,小黑蛇没有反应,尾巴尖又动了动,鹿邀丢下手里的树枝,试探着将它轻轻从地上抱起来,像是有意识一般,小傢伙的细长尾部立刻缠住他的手腕。 带回去吧,鹿邀看着它腹部的伤口,眉头皱起,小心翼翼地把小黑蛇放在装草叶药物的篮子里,用叶子掩住身体,捡起地上一根粗壮的树枝才又走出去。 拨开叶子刚一出去,就和昨日找过他麻烦的刘自明打了个照面,他身后站着的正是前面出现过的高个子男人。 刘自明不怀好意地笑,细长的两只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鹿邀的脸,「谁让你来后山了?这地方是我们村的宝地,没有允许不能进入!」。 来之前鹿邀早早和了解过,这后山平常根本不会有人进来,刘自明单纯就是看不惯他,才处处都要排挤。 不过确实是宝地,他走了一遭,发现山上除了中药植物外,还有许多菌菇,要是好好开发,肯定能发挥很大价值。 不过这事当然不能告诉刘自明,他抬起漆黑的眼,盯着刘自明,开口道,「我不知道,下次不会来了」。 眼下在山林深处,要是不顺着他,说不准会出事儿。 刘自明像是没想到他这么顺意,眉毛扬了扬,却还是叉着腰气势汹汹,「还有下次?我管你知不知道,反正你今天是来了,罚肯定是要罚的,不然传出去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说着,他招呼一下,身后的彪形大汉便往前走一步,手中木棒高高抬起。 鹿邀后退一步,想着对策,却听见林中窸窸窣窣传来一阵阵声响,他眼尖地看见刘自明身后钻出来一条足有手腕粗壮的黑蛇。 「小心有蛇!」。 刘自明却不以为意,拔高了声音,「想骗我也换个像样的话术…啊———」。他突然身体抽搐一下,抱着脚后退,「真的有蛇!」。 在他身后,无数条颜色各异的蛇从四面八方爬出来,聚集在两人身旁,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刘自明表情狰狞地捡起一根棍子,疯了似的击打,身后的壮汉也慌神儿了,转身就跑。 鹿邀本来也要跑,可那些蛇却全都围着刘自明,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似的,他愣了愣神,突然想到还卧在篮子里的小黑蛇,便掀起叶子,摸摸它的小脑袋,嘴唇微张,小声嘟哝,「不会是你帮我吧」。 小蛇无动于衷,还晕着,刘自明终于尖叫起来,随手把棒子扔在地上,转身就跑,临走前还不忘给鹿邀放狠话,「傻子你给我等着!」。 鹿邀看着他一瘸一拐跑开的背影,低下头,发现地上的蛇已经四下散开,很快就不见踪影,他眨眨眼,心道难不成今天运气这么好? 篮子轻轻晃动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转身往山下走。 王耕早早地就在山脚下等他,脚边还放着刚刚犁地的锄头,看见他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迎上去;揽住鹿邀肩膀,「你终于下来了,让我好等」。 鹿邀笑笑,问他,「你没看到其他人?」。 王耕扛起锄头,奇怪道,「我一直待在这儿,没人啊」。 没人?难不成还有其他下山的路? 不等他多想,就被王耕打断,他看着鹿邀手里的篮子,就要伸手去掀看,「你都摘了些啥?」。 鹿邀怕他看到小蛇,忙握住他手腕,皱起眉,一脸严肃,「不能乱看,看了就不灵了」。 王耕听了这话还真听话地收回手,看着鹿邀走远的背影,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不是,这又不是许愿,咋还有灵不灵的说法呢」。 鹿邀蹲在自家一亩半地前,眉头皱的老高。 这草长得也太高了,伸手拨开叶子,几乎能望见扎的极深的根系,他戳了戳硬硬的土地,眉头稍稍松开些,还好,这土不是无药可救。 鹿邀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鼓起干劲儿,转身回自己那个小院儿。 院子里唯一的石桌上一本书摊开摆着,正正好翻开在松土除草的步骤那一页,鹿邀坐在石凳上,手边是一堆原材料,借来王耕的石磨里装绿油油的汁液,是已经磨好的皂角。 书中夹着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个耕地机器的模型,空白处写了大大两个字:待定。 第5页 鹿邀将除草剂混合好了,装进陶罐里,没直接去地里,将挂在门前的鸡肉取下来,割下来一小块儿,切成碎块儿,才进了屋。 这鸡是他昨晚刚刚杀的,给小蛇的食物。小屋内桌子上放着个自制的铁丝笼,腹部缠着绷带的小黑蛇就被鹿邀放在里边。 笼子有扇小小的门,精巧的很,鹿邀用手指拨开门栓,小心地把小黑蛇取出来放在桌上,看它眼睛慢慢睁开,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松了口气,把碎肉放在它嘴边,摸摸小蛇脑袋,「吃吧」这黑蛇倒是听话,任由他摸,然后张开嘴,露出两颗獠牙,一点一点的把肉全部吃完,舒服地吐吐鲜红的蛇信。 鹿邀被小傢伙萌的不行,眼睛弯起来,「看你这么小,叫你小黑吧」,小黑蛇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看着我干什么?」,鹿邀觉得自己眼花了,竟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类似嫌弃的意思,却见下一秒,那小蛇就爬过来凑在他手指边上,用冰冰凉的脑袋蹭蹭,趴着不动了。 鹿邀忍不住又摸摸它,恨不能直接抱在怀里,他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这个小傢伙这么灵,能通人性似的。 「好可爱,小黑,以后我养你」,他蹭蹭小黑的脑袋,依依不捨地把它放进笼子里,看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晚上见」。 自从刘自明那次要揍他无果,还惊慌失措逃走后,他再也没受过对方的骚扰,只是这两天经过村子里其他人家时,总是有人奇怪地看着他,时不时指指点点,他一看过去,就又都收回了目光。 鹿邀不甚在意,只顾着关注自己的田地,除草剂虽然还不太成熟,但效果不错,这几日效果立竿见影,野草死的差不多,根系也大多腐烂,松松地埋在土里,他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全部剷除,现下只需要再将土翻新,考虑要种什么就行。 不过这土地荒废太久,要恢复活力并不容易,恐怕得多翻新几次,肥料上也要多费脑筋。 鹿邀收了用完的陶罐,将拔出的草都收在一处,装进带来的编制背篓中,刚背在肩上要回家时,脚边就抛过来一个土块儿,落在脚边,散成一堆土,在裤脚上溅上几点褐色土渍。 「晦气,怎么碰见这煞星了」。 刻薄的声音随后传来,鹿邀抬起头,看见前面一个壮实的黝黑男子架着一捆萝蔔,斜着眼看他。 见他看过来,便很快收回视线,只是脸上依旧带着嫌弃神色,嘟哝着,「以为拔几根草就好了?真是傻子」。 鹿邀踢开脚边的土渣,慢慢离开田埂,看了眼他肩上的红心萝蔔,淡淡道,「萝蔔有点空心,应该是地太干,回去记得浇水」。 青年的脚底一滑,差点摔倒,恼羞成怒地转过头,「乱说什么!我这萝蔔全村最好!」。 话虽如此说,男子却将红着脸把萝蔔换做抱在怀里,骂完这句就匆匆离开。 鹿邀摇摇头,不解地看着他背影,慢慢补上一句,「…多施点肥就行」。 只是提个醒罢了,怎么走的这么快。 他嘆口气,加快脚步,「还是早点回家研究研究肥料的好」。 回到家中,他才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书忘了收,要去拿时,却发现里边夹着的图纸不见了。 鹿邀一怔,又翻了一遍书,还是没找到,在周围找了一遭,院子里也是空空如也。 书是合上的,又有些重量,不会被风颳走,难不成他放在别处了? 鹿邀赶紧进了屋,刚一开门,便看见屋内停放着一辆小型的开垦机器,与他那图纸上的,分明是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他上前碰了碰,一头雾水,「东西倒是真的,可怎么会突然出现??」。 第3章 鹿邀惊奇地打量一圈,发现这机器简直与现代的无甚差异,只是他当时考虑到电力供应的问题,便将材质全都换作木头,只有底下要掘土的地方因为木头容易腐烂,便换做铁制的,虽然比起电力的效果要差一点,但已经是很不错了。 他之前虽说并非专攻这个,但因为和农业相关性的缘故,为了更好的发展,也潜下心仔细研究过,看来一切学过的知识都不是在做无用功,有朝一日就能派上用场。 鹿邀试着摸了摸推手和拉杆,觉得奇怪,他原先还考虑该怎么做,怎么一回家就凭空出现了? 不等他上手试试,突然感觉小腿一紧,低头一看,小黑蛇正攀着爬上来,速度很快地到他手臂,睁着双琥珀眼看他。 一个荒诞的想法立刻出现在鹿邀脑子里,这东西不会是小黑送给他报恩的吧? 冰凉的蛇信子舔上鹿邀手腕,激起鸡皮疙瘩,鹿邀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不及他手腕粗细的小黑蛇,心道果然经历了穿越这一遭,自己真是什么都敢想了。 小黑慢悠悠地看了眼前机器一眼,又爬下去,自己钻进笼子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鹿邀眼中只有这架机器,根本没有多想为什么一条小蛇能自己从上了锁的笼子里出来,还自如地又钻回去。 他握着机器把手,眉梢都带着喜色,打算到了晚上就去地里试试。 是了,晚上。 当然是不能被村子里的人发现自己有这样的东西,若是被知道,还不知要被如何编排,就是这凭空出现的机器都可能随时被那些人以上缴公家的理由夺走。 第6页 鹿邀觉得有些神奇,他推着机器在夜色掩饰下走上田埂,长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过才到这个地方几天,竟然就能对这村子的人有这样深刻的理解。 夜深人静,圆月高悬。 鹿邀早已在屋中将这机器研究了个透彻,本就是他设计的,要搞懂且操作自然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用起来效果如何。 这个时候没有电,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人工发力,但底下分成好几叉的平铲往下斜下来,动的时候能直接插入土中,出来的时候又能活动着掰出来,很方便,两侧的轮子则能帮助他推动,总的来说虽说比不上现代带电的,但在这种只有人力的条件下,已经是很好的工具了。 鹿邀双手抓住拉杆,试着推动机器,两侧轮子动起来,底下向下的狼牙状平铲很快运作起来,将表面的坚硬土壤推开,露出底下稍软的一些来。 之前这地表面看着干裂,如今一翻,倒也没有想像中那么糟。 不过这工具果然好用,他松口气,运作自如地操纵着手下的工具在地里动起来,恍惚间有种回到以前在自己的种植园的感觉。 如今才过了五天,明天就可以调制肥料,看看该种什么粮食了。 地里的土松地差不多的时候,鹿邀擦擦汗,推着机器越过田埂,上了平坦的大路,走之前还四处看了几眼,看了眼周围没人才放下心来回了家。 头一次这么偷偷摸摸地干正经事,他实在是郁闷。 小院子安静如昔,只是茅屋中灯烛却亮着。 鹿邀将机器盖好了,奇怪地走过去推门,明明出门时没有点蜡烛,难不成是他记错了? 有几道破裂痕迹的木门慢慢推开,刚踏进一只脚,就感觉屋内寒气逼人,他仿佛迎面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冰墙。 下意识地皱起眉,止步不前,鹿邀观察着屋内的情况,在门口待了几秒,里面寒气似乎少了很多,脚踝处却突然传来湿滑冰凉的触感,他低下头,看见一条黑色的蛇尾正缠住他的脚踝。 鹿邀瞪大了眼,心跳一瞬间有些加快,这条蛇尾太粗太长了。 他抬起眼,和一双琥珀色的蛇瞳对上视线,鹿邀的呼吸窒住了。 眼睛的主人是一个俊美异常的男人,眉似浓墨,鼻樑挺立,与薄唇相得益彰,糅合起来,如泼墨山水,偏琥珀色的瞳孔哪怕在昏暗的光下瑰丽异常,让整张脸摄人心魄。 他穿一身一身广袖绣金外袍,黑发披散,眉心一点暗红火焰纹,此刻正勾着唇,含笑看着他。 缠在小腿上的蛇尾动了动,拉动鹿邀往前,男子看他呆愣模样轻笑一声,收了尾巴,修长手指撑着下巴,冷白皮肤发着光一般,「怎么,吓傻了?」。 鹿邀是个无神论者。 但此刻这个人明显长着蛇尾,而且光看样貌,就不是凡人应有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找我有事?」。 「……」 对面人沉默一瞬,挑了挑眉,「看来你当真是不认识我」,白皙手指轻点下下巴,他状作思索,半晌,道,「那这样呢?」。 缠在腿上的蛇尾松了开来,鹿邀眼看着面前男子渐渐化作一团黑雾,而后黑雾散去,地面上出现一条不及他手腕粗的黑色小蛇,蛇麟泛着冷光。 鹿邀瞪大了眼,不禁叫出声,「小黑?!」。 『小黑』慵懒地半阖着眼,爬上他手腕,尾巴缠住他,蛇信猩红,「当然是本座」 果方才的强自装出来的镇静此刻早已消失的无隐无踪,鹿邀震惊地看着手腕上的黑色小蛇,实在无法将这个小傢伙同刚才那人联繫在一起,张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傻兮兮的话,「……小黑?你刚刚是在说话?」 小黑慵懒地贴着他手腕,似乎躺的很是舒服,声音同他方才显露的样貌实在相衬,冷沉慵懒,透着股惑人意味,「对,正是本座,小黑太土了,本座有名,唤作却烛殷」 鹿邀石化了,无神论者的价值观在这一瞬间碎的彻底,他愣怔几秒,用手在他胳膊上不死心地掐了一下,痛感清晰传来。 看来不是梦,他淡定地把手腕上的蛇轻轻抓下来,放在地面上,然后才像兔子似的转身就要往外跑。 「诶,跑什么呀,小恩人」,却烛殷顷刻间便化作人形,下半身却依旧是蛇形,粗长蛇尾在鹿邀转身的瞬间便缠住了他的细腰。 鹿邀紧紧靠着身后的门,几次想要推开无果,竭力掩饰慌乱,对上却烛殷那双漂亮的眼睛时才找回些实感。 这确实是小黑的眼睛,他紧贴着后面的门,双手避开在自己腰间环着的冰凉蛇尾,强压着害怕,「…你不会要吃我吧」。 这话从他嘴里这般一板一眼地说出来,逗得却烛殷忍不住一笑,他本就生的妖异俊美,这一笑,便如海上明月,一剎那倒让鹿邀怔住了 待到他笑够了,便抬脚继续往鹿邀身边走过去,修长指间轻挑他的下巴,触感一如蛇的皮肤,」怎么,先前还摸本座的头摸得起劲儿,怎的现在吓成这样?「 鹿邀不敢与那双琥珀的眸子对视,就低头向下看,话却是一句没少,「…可你之前还是小黑」。 却听面前这人低笑一声,故意揶揄他道,「意思是本座变回小黑蛇,你就不怕了?」 鹿邀一愣,下意识便答,「…至少没有现在怕」 第7页 却烛殷不觉又笑了起来,「咦?你这人倒是奇怪,愿意看一条小蛇,不愿意看本座,难不成本座生的太丑?」 害怕是害怕,但鹿邀咽了咽口水,还是纠正了一下他,「不,你长得很好看」。 「噗」,却烛殷弯着眼,轻声道,「有意思」。 他正了神色,也不逗他了,「行了,你算是本座的恩人,本座不会害你,」,他瞬间便到了桌边,坐下来撑着下巴看他,蛇尾却还是未送,「本座许你一个愿望」 鹿邀看着他也没有要伤他的意思,更何况若真是小黑,他好歹养了他这么久,也不该是个白眼狼,这般想着,他身体放松下来,看了眼却烛殷,犹豫道,「只有一个愿望?「 却烛殷又笑了,勾勾手指,鹿邀身后就出现一个凳子,他抬起下巴,蛇尾拖着他上前,刚到板凳前,就消失不见,「先坐」 鹿邀没拒绝,坐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膝前,却烛殷笑着看他,「怎么,一个愿望还不够?」 还挺贪心。 原本以为正常人都会说够了,可却烛殷看着鹿邀皱眉思考了许久,却是认真地看着他道,「是有点儿不够」 「……」,却烛殷笑意愈发深,修长手指轻敲桌面,「好吧,怎么着你也是我的恩人,按理,要几个都不过分」 他刻意加重了恩人二字,听到鹿邀耳里,就有点胆战心惊的意味儿,但遇到这种阿拉灯神丁事件,最起码都得要够三个愿望才够。 鹿邀也不憷,挺了挺腰杆儿,奈何对方那双眼睛虽说漂亮,但也有些瘆人的冷意,他眼神飘忽,目光最终定格在桌上闪烁的烛火上,「要三个」 屋内沉默半刻,霎时响起了几声轻笑,鹿邀皱眉,手指不安地动了动,「你笑什么?」 却烛殷轻微地摇摇头,含笑看着他,「没什么,一言为定,三个便是三个」 -------------------- 第4章 鹿邀生物钟很准时,早晨七点准时起床,可今日是比往常还要早些的。 只因为昨天他向自称『本座』的却烛殷许了第一个愿——叫他协助自己修渠。 鹿邀这几日观察了这村子,发觉平日里嘲讽他的那些村民,事实上家里的田地也并不是十分好的,因为这村子缺水。 不是说附近没有水源,事实上,这里的河流四季没有凌汛,长期供水,但因为距离相对太远,村里是用最原始的方法运输水的,没有一条可以直接输送河水的渠道,他之前和王耕了解过,这个村子不算是特别贫困的,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提出要修渠的,但自从换了村长后就不了了之。 他扛起背篓,带着昨天已经捣烂的野草,里面混杂着一些鸡圈里的粪土,加入家里剩下的麸皮,已经在一起混杂了很久,发酵多日,打算今天先去地里施肥,改善土质。 却烛殷就在他的手腕上缠着,鹿邀觉得他既然能化作人形,直接走路不是更好? 却烛殷却像能看透他在想什么似的,尾巴尖儿软软地动了几下,「本座尚未恢复,走路累的很」。 啊,原来是懒得走路。 鹿邀颠了颠肩头背篓,锁好小院儿门,顺着小路往田地里去。 土地自从那日夜里松动过之后,松散不少,鹿邀蹲在田埂上拈起一撮泥土,拇指搓了搓,其实这土算不上太差,只不过长时间没有用过,到底变成野地了。 鹿邀站起身放下背篓,将背篓里的自制肥料弄出来,照着土地大小,分了七列,每一列堆放三小堆。 这期间却烛殷就爬在他肩头看着,丝毫没点变成人形时自称本座的骄矜模样。 鹿邀伸手要把他从肩膀上拿下来的时候,对方却一下子避开了,转瞬间就变回人形,略带嫌弃道,「小恩人这手是刚刚摸过土的吧?」,他一下子躲到田埂上,掸掸身上华贵的衣衫,语气慵懒,「还是别碰本座为好」。 实际上手上目前是看不出来脏的,鹿邀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可是你叫我恩人」。 却烛殷不是很懂他,收拾好自己的衣裳,琥珀色眼睛懒懒投过去一眼,「嗯?」。 鹿邀补充道,「说报恩的人是你,但你现在好像不是在报恩」,他顿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来点,思考了一下才认真道,「你在嫌弃我」。 却烛殷诶呦了一声,笑意愈深,觉得自己这个小恩人看起来古板是古板,有时候倒是有种别样的可爱,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那好吧」,一个字一个字曲折婉转地叫了一声,「小恩人」。 鹿邀握着锄头的手紧了一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转过身,锄头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别叫了」,他推开一个肥料堆,「你可以换身衣服,这样容易被人发现」。 「被什么人发现呀?」,一个欠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鹿邀手里动作停下来,扭过头,发现站在田埂上的却烛殷不见了,此刻那里站着个不速之客。 他双手拄着锄头,抿着唇,朝刘自明点点头,「你好」,想起上次后山上的事情,他开口问道,「你的腿还好吗?」。 他是真的担忧,上次那条蛇有没有毒不知道,但看起来咬的不浅。 刘自明脸色一下子变了,手里提熘着的两串土豆被他晃了两下,「你是不是故意的!上次要不是你我能被蛇咬了?」。 他忿忿地盯着鹿邀,「还好没毒,要是有毒你就死定了!」。 第8页 鹿邀有些奇怪,当时去后山,又不是他劝着让他去的,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是你自己要上山」,末了补充一句,「而且是为了害我」。 「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刘自明转身过去却一个人都没看见,气的脸都红了,「敢嘲笑我!傻子你死定了!」,他一把把手里的土豆朝鹿邀丢过去,砸了个空,骨碌碌掉了一地。 「等着瞧!」,他低下头找了一会儿,狠狠在脚边的一堆肥料上踩了一脚,转身就走。 鹿邀看看散落一地的肥料,弯腰把土豆捡起来,遗憾地摸摸光滑表皮,「长得不错,有点浪费了」。 一只手搭上他肩膀,声音里含着笑意,「这个人倒是有意思的很」。 「原来你可以一下子消失」,鹿邀拍开他的手,「应该早点告诉我」。 却烛殷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也没问我嘛」,他看看脚下散落的肥料,眉头皱了一下,躲在鹿邀身后,冒出脑袋,「你看,他还帮了你一点忙呢」。 「他只是在泄愤」,鹿邀把土豆堆在一起,「而且还想拿土豆砸我「,他把土豆一个个摆正了,突然看到有好几个表面都长出了青色的芽。 站起身拍拍手,严肃地补充道,「还是用长了芽的土豆」。 「……想不到小恩人这么记仇」,却烛殷笑得眼睛都弯了,「有趣,有趣」。 鹿邀奇怪地看他一眼,清澈的眼随着皱起的眉眯起一些,「你这人好奇怪,一直说我有趣」,他拿起铁铲,推开另一个肥料堆,「很闲,却不帮我干活」。 「……」。 却烛殷没想到自己一个妖主,纵横妖界多年,如今却被一个看起来呆呆的小农夫堵得无话可说。 不过说不干活就不干活,他挽了挽袖子,踮着脚小心地站回田埂,弄脏衣服的事情,他才不干呢。 鹿邀原有的地并不多,算起来也只有自己家门前不远的这两亩,全部施完肥只用了一个时辰,用剩下的时间又翻了一遍土,之后停下来,擦了汗,背起背篓,要走的时候,看见还堆在田埂下的土豆,眉头皱起来。 得给刘自明送回去。 他弯腰把土豆捡起来,挨个儿放进背篓里,一旁却烛殷嫌弃站着脚酸,早化回原形绕在他手腕上,冰冰凉凉的,此刻倒是有点解热的功效,鹿邀也就没赶他。 「本座记得「,却烛殷嫌弃地连蛇信子也不愿意吐了,「你的背篓方才装过粪土」。 鹿邀点点头,把最后一个土豆反手丢进去,捞起一边的铁铲,「我知道」。 知道?难道用装过粪土的背篓装食物人类不会在意? 真是奇怪,竟然连这都不介意,他耷拉下脑袋贴在鹿邀皮肤上,闭上眼,「但是说好了,你要用这些做饭,本座是不会吃的」。 鹿邀出了地,往家的反方向走,听见这话,低头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用这些做饭?」。 却烛殷闻言,睁开眼,「那你为何要将它们带回家?」。 「这不是我的东西,要物归原主」。 「……」。 却烛殷不再说话了。 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恩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鹿邀不知道刘自明的家在哪儿,可走在路上,看着周围明显要比他的小院子好上许多的房屋,还大概知道了差距。 很显然以前的鹿邀也没有来过这里,他一走过来,就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一个挑着担子回家的青年故意捏住鼻子,怪叫道,「好臭啊」。 很快就有更多的人附和着,鹿邀一向对流言蜚语不做理会,他在现代最初创业的时候,没少挨过骂,已经免疫了。 可却烛殷听得难受,他本来睡得舒舒服服的,被人吵醒了心情差得很,刚想施法教训教训这些无知愚民,就被一只手按住脑袋,那只手温温暖暖,掌心与指缝处有一些轻薄的茧,却不磨人,干燥舒服,他动作一停,和鹿邀在脑中交流。 「小恩人,你知道本座要干什么?」。 鹿邀点点头,「知道,但不能做」,他手指在蛇脑袋上点点,「暴力不会制止流言」。 却烛殷向来只管自己的心情,只考虑自己的情绪,哪会管别人怎么想,更惘论要听别人的话,可鹿邀的手却像有魔力一般,抚平了他那点怒气。 他缓缓闭上眼,回他,「你倒是看的清楚」。 等等,他的手是不是不干净? 却烛殷暗自嘆气,决定回去要好好沐浴一番。 鹿邀没回他,他四处看看,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对他不那么有敌意的老妇人,走过去停在半米之外,提高声音,「请问您知道村长家在哪里吗?」。 老妇人抬头看他一眼,眼睛有些混沌,看起来视力不太好,思考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鹿邀记住了老人的样貌,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方才他走过来时发现这村子也是有名字的,甚至专有一个立碑,上面刻着『富贵村』三个字。 只不过自己的小院儿太偏僻,几乎要出了村子之外,从未见过这石碑。 但这里显然与自己家在的那块儿地方不同,不仅屋户建造的更精美,一路走过来,连土地也更肥沃,玉米长得茂密。 鹿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贫富分化,差距过大。 第9页 他得想办法改变现状。 村长的家果然是全村里最好的一栋房子,门前围着篱笆,很大一块儿地,种满了蔬菜,还能开闢出两行小的,种了向日葵,大大的花盘朝着太阳,开的正艷。 鹿邀被那花晃到眼睛,自觉地把羡慕的目光移开,看着紧闭的院门,想了想,把背篓取下来放在地上,朝下倾倒,土豆就全都滚了出来,他把土豆堆好了,见还是没人,转身就走了。 刚要回家还没到门口的刘自明看完了鹿邀放土豆的整个过程,眉头都快要飞起来了。 这人是不是有病!还把土豆还回来了…… 他走近了,弯腰把土豆抱起来,反正是自己的,既然都还回来了,就接着用。 刘自明笑眯眯地把土豆一个个塞进怀里,突然就闻道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低下头仔细闻了闻,被熏得撒开了手,怎么一股鸡粪味儿! 臭小子!他一脚踢开土豆,脸色阴毒,等着瞧! 鹿邀午间随便做了点儿面,他不挑食,吃什么都能好好活着,更何况家里只有面,在地里有收成之前,只能一直吃下去。 「可是小恩人」,却烛殷看着面前全素的面条,平时脸上惯常有的轻佻的笑都没了,「本座不喜欢吃面」。 鹿邀刚好在喝汤,闻言放下碗,奇怪地看他一眼,「可是你不是妖怪吗?」。 在他的印象里,妖怪神仙就算是不吃东西,也没有关系。 却烛殷挑了眉,「你以为本座不必吃东西?」。 鹿邀诚实地点点头,接着又道,「那你还吃面吗?」。 「……我若是不吃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但最好还是吃一些,一会儿我们就要去修渠,不吃会没有力气」。 修渠于他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却烛殷拿起了筷子,沉默片刻,开口道,「那午睡?」。 鹿邀平静地看他一眼,收了自己的那一只碗,「日后再补」。 ……却烛殷看着收拾碗筷的鹿邀,头一次觉得有些头疼,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般大方,三个愿望果然太多,他堂堂妖界尊主,如今不但吃不到肉,竟连午睡也享受不到。 他挑起面条,轻轻咬了一口,神色变了变。 唔,不过这面条,味道倒也还可以。 第5章 修渠本来不是一件容易事。 尽管这个这个村子人不多,算起来面积也小,渠道修建起来不是太难。 但这个简单是建立在有一支专业的工程队上的,鹿邀显然没有,不过他有却烛殷,也算是开了个金手指。 除此之外,好在这个村子地势低,这条河实际上所处的位置是高于村子的,比较好利用。 他回家放下背篓,找了纸笔,决心先去考察一番。 本来还是想暂时避开村里其他人,但是晚上无光,便只能选择白日里去,鹿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在正午,大家都回家吃放的时候出门。 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不过有了小黑,一定事半功倍,他自顾自点点头,将纸笔揣进怀里,一转头就看见他嘴里的小黑正斜斜倚在床上,眼睛微阖,好不惬意。 「……」。 鹿邀上前几步,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手,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板一眼道,「你不能睡」。 却烛殷睁开眼,懒懒看一眼抓着自己手的小农夫,轻笑一声,手指勾起来在他掌心轻挠,「握着我的手不放,看来是十分喜欢了?」。 鹿邀一愣,手上却没松开,他皱起眉,思忖一会儿,道,「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那当然是…」,却烛殷话未说完,手便被轻轻抓过去,仔细端详。 却烛殷的手确实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光润的如同上好的白玉,他没料到鹿邀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也忘了拒绝,就那么看着小农夫抓着自己的手看。 鹿邀的睫毛很浓密,不短,却也算不上很长,胜在黑且浓,往日看人的时候,显得眼睛深邃又认真,低垂下来时,像只蝴蝶。 那只握着他的手并不是静止的,时常翻来覆去地动,手指与手掌连接处细细的茧蹭着却烛殷的手,仿佛在研究一件上好的藏品,却烛殷看着他最后终于停下动作,握着的那只手松开来,抬头认真道,「很好看」。 掌心被茧蹭着的痒痒的感觉消失了,心上的痒意也一同消失,却烛殷收回手,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他无奈地起了身,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若非知道这小农夫是个小古板,他都要以为他在诱惑自己了。 罢了罢了,三个愿望而已,早些实现,便早些离开,都是自己受了伤才会有这事,却烛殷看着鹿邀拿了工具,跟上去,「我需要做什么?」。 鹿邀转身关好门,转过来的时候看着却烛殷,说,「你会做什么?」。 「……」,这话没什么问题,怎么他听起来就有点儿生气?却烛殷下了台阶仰头看他,「当然什么都会」。 「骄傲使人落后」,鹿邀觉得却烛殷有时候有些太过自信,他下了那几阶台阶,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小黑,要戒骄戒躁」。 「……」。 却烛殷脸上的笑意愈深,千百年来,他还是第一个敢拍着他的肩膀和他说教的人,有趣。 只是这称呼着实是有些土气。 第10页 鹿邀走到院外要关院门的时候才注意到却烛殷没跟上来,疑惑地看着他,「不走吗?」。 却烛殷朝他一笑,眼尾随着笑意上挑,他慢悠悠挪动步子,鹿邀看的直皱眉,时间可就是金钱,他两三步又跑回去,抓了却烛殷的手,不说话,带着人出来。 「别着急嘛」,却烛殷在他掌心轻挠,本体是蛇,却笑的像只狐狸,鹿邀瞪他一眼,「我着急」。 说完,转身就走。 却烛殷懒得走路,平日里总化作原形缠在鹿邀手腕上,这次却没有,破天荒跟着鹿邀一同走到了那河边。 鹿邀没空注意这个,刚到了河边,便开始考察,该如何修渠,走来走去地看,又思考在哪个位置才是最安全稳固的。 以往只需要一声令下便可有许多人争抢着为自己办事,别说修渠了,就是像现在这样走在田地里,也是头一回。 他抬起脚,略微动了些妖力,好让自己的脚离开满是土的路面,他看着鹿邀拿着纸笔记录什么,开口道,「本座完全可以一次性变出来你想要的东西,为何要这么费劲?」。 鹿邀起身,跺跺脚,将沾上的湿土抖落,走过来把图纸给他看,却烛殷垂眸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这是什么字?」。 「…不好意思」,鹿邀有些脸红,「我的字一向写的不好看」。 从小学到大学,虽然成绩好,他的字却每每都被老师当做典型来说,其实算不上是难看,就是有些潦草,而且很多笔画有时候一着急草的厉害。 却烛殷点了头,不去看那字了,看了眼一旁简略的图,沉吟片刻,「本座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抬头看见他手上的笔,挑了挑眉,「这是何物?」。 这支水性笔还是鹿邀背包里的,他微微一笑,解释道,「这个东西叫做笔,」,看着却烛殷依旧困惑的表情,补充道,「也就是现在常用的毛笔一类,写出来的字迹粗细不一样」。 却烛殷起了兴趣,想要拿来看看,鹿邀没避开,把笔递到他手中,把图纸拿过来,低头看着图纸,「有什么法子可以挖出一条道吗?」。 他用了u型槽的设计,只需要挖出一条道来,到时候只要贴上u型槽便好。 「本座自然是能的」,他又看了一眼图纸,道,「此处离你的地并不远,不过你画的这东西好生奇怪」。 鹿邀看他一眼,道,「没见过,所以奇怪,有形状和样式,小黑,你可以做出来吗?」。 「……本座有名字」,却烛殷看了他一眼,道,「倒也不是难事」。 鹿邀松口气,有些高兴地抬头看他,「太好了,你真厉害」。 他的眼睛明亮,说的话虽简单,语气却很认真,却烛殷从没有被人这般真心实意地夸赞过,愣了一下,连悬浮的脚下也忘了施力,法力一散,脚就踩实了地面,衣摆不可避免地沾上土,他忙重新施法,刚刚心上那点儿古怪情感一散而空,懒懒道,「毕竟是小恩人的第一个愿望嘛」。 鹿邀笑着看他一眼,转身时背影都是欢快的,「我们回家吧」。 有了这渠道,日后便不必再为浇水犯愁,省去好多功夫。 果然不出几日,却烛殷一脸笑意地把鹿邀带出去,站在地头,「怎么样?」。 地边侧着一条深灰色的通道,里面水声哗啦啦,鹿邀眼睛亮了,两三步走近,蹲下身看着新修好的渠道,扭头道,「真的修好了!」 却烛殷点头,「那是自然」。 鹿邀站起身,沿着渠边走走,脸上的笑意没下去过,走了一圈儿才回来,「小黑,好厉害!」。 却烛殷已经无力吐槽只名称,干脆随他去了,只是…他无奈道,「怎么夸人也只会这么一个词?」。 鹿邀眨眨眼,「可是真的很厉害,要是只靠我一个人,一定要费很长时间」。 纵使这渠不长,但也是一项小工程,要是没有却烛殷的帮忙,十天半个月都是少的。 土壤已经松的差不多了,渠也备好了,一切就绪,明天就可以着手种子的事情,到时候一下种,半月后希望刘自明看了能信守承诺,能别再耽搁他做其他事。 鹿邀已经想好,这条渠道可以作为总渠,到时候若是要在整个村里推广开,就需要全村人一起动手,再修好几条小的连接起来。 只是目前他在村里人心中的形象还是以前那个傻子,好感度先不说,厌恶度是已经拉满了,因而这种推广开的事情只能暂时想想,真要实践,或许还得等些日子。 下午他正在小院子里翻书,却烛殷坐在一旁懒洋洋眯着眼,却听见一阵子嘈杂声响,紧接着一个熟悉声音响起来。 鹿邀抬头,就看见刘自明带着往日常与他一起的汉子,气势汹汹站在小院儿门口。 半月之期还没到,怎么这个人就又来了? 却烛殷撩起眼皮往外看了一眼去,没作声。 鹿邀皱了一下眉,合上书走过去,「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儿?」,刘自明嗤笑一声,嚷道,「没有我的允许就乱造东西,成何体统!」。 鹿邀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乱造的东西,是刚修好不久的水渠。 「这里是我的田地范围,修东西完全合理」,鹿邀不想和他争论,语气平淡。 「这村子未来都是我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刘自明哼了一声,他身后的汉子也凶神恶煞地跟着出气。 第11页 鹿邀看着他,语气不咸不淡,「我们约好了半月的期限,不能来提前找事」。 「一事归一事,我今天说的是这个!」,刘自明粗声粗气道,他指着不远处的水渠,强调,「是这个!」。 「不过嘛」,话锋一转,他眯起眼睛,眼珠滴熘熘地转,「这东西既然已经修了,那就是公共财产,得交给村子来管」。 鹿邀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沉默一会儿,开口道,「这是我的,不能给你」。 「嘿」,刘自明瞪大眼,「我今儿还偏就要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说着,他带着身后几个人就要往水渠那边去。 「等等!」,鹿邀突然出声,「水渠可以给你们」。 第6章 刘自明狐疑地停下来,转身上下打量他一眼,「真的?」,他有些得意地走回来,嘚瑟道,「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我用些别的手段」。 鹿邀看着他,补充完剩下的话,道,「给你可以,但是你是村长的儿子,这个东西原本是我的,直接拿走,别人看了会怎么想?」。 刘自明一怔,随即急躁道,「我管他们怎么看」。 「可是你刚刚说以后整个村子都是你的」,鹿邀依旧冷静,他看着刘自明的眼睛,接着道,「村里这么多人,你要是惹得他们不满意,他们不会听你的话的」。 「……」。 刘自明沉默了,眉头皱起老高,好一会儿道,「那你说,我不直接拿,该怎么拿?」。 鹿邀严肃的神色松下来些,启唇道,「这并不难,水渠我还没有用过,明天一早,你可以带着大家来,在大家面前,如果你会用,这水渠我就送给你」。 却烛殷坐在小院子里,听到这话,懒懒瞥过来一眼,勾唇笑了笑。 没想到看起来老实得很,还是挺会忽悠人的。 刘自明闭着嘴思忖了一会儿,半信半疑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水渠是我修的」,鹿邀下意识往后看一眼,觉得这么说有些对不起真正修渠的却烛殷,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却烛殷弯起眼睛,轻佻地抛了个媚眼。 「不是,这是什么破理由」,刘自明暴躁起来,瞪着他,「你是不是在忽悠我?」。 「没有」,鹿邀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认真道,「我不会忽悠人的,就这样决定了,明天要是你会用,我就把它送给你」。 刘自明还要再说点什么,他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转念一想,这水渠鹿邀自己都没有用过,其他人反正也不知道这水渠是他修的,明天他把村里人都叫过来,在那么多人面前用水渠,一定会受到崇敬。 这么想着,他便点点头,勉强觉得满意,答应道,「我大人大量,就按你说得来,明天早上给我等着」。 鹿邀点点头,「好的」。 「哼」,刘自明招招手,「咱们走」。 直到他们离开,鹿邀才转身回来,却烛殷撑着下巴,挑起眼看他,「不错嘛,小恩人挺会忽悠」。 「不是忽悠,而且他自己也同意了」,他坐下来打开书,正好看到植物种子那一页,指尖滑动了一下停下来,眼睛微亮,「找到了」。 一般作物生长都需要一个周期,时间长短不一,要短时间内找个古代有的,而且生长周期短的,还真是不容易。 生菜倒是长得快,虽说半个月后不一定能吃,但一定是长出来了。 他扭头看了却烛殷一眼,有了分享欲,把书上绿油油的生菜图片给他看,「你见过这个吗?」。 却烛殷没见过这样彩色的书页,一时有些惊奇,看着鹿邀的眼神都有些变化,他沉吟片刻,回答道,「这是绿色的菜?」。 「……」,鹿邀以为他知道,菜是绿色的没错,但也实在……太过概括了吧? 「不过这书倒是神奇」,却烛殷起了兴趣,手指划过书页,被那滑滑的触感小小惊艷了一下,「现下人间竟有如此好的材料?」。 鹿邀这才想起,虽说却烛殷是妖,但他们二人实际上相差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壁垒厚的厉害,更何况,面前人一看就是只会吃,绝对不知道餐桌上的佳肴都是怎么来的,原身又都是些什么菜。 还有这书,肯定没有见过。 这叫他想起之前还在现代时,圈子里的一群公子哥也是如此,一想到就无意识地皱了眉,跟着就是嘆气,道,「这叫生菜」,抬头看了却烛殷一眼,补充道,「也叫莴苣,这个知道吧?」。 「莴苣?」,却烛殷摇头,他一向只吃,而且极少吃素菜,而且他为何要知道这菜是什么? 鹿邀看他还是一副疑惑的模样,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他站起来,挪到却烛殷身边坐下来,打算和他好好说一下,生菜到底是一种什么生菜。 「哎」,却烛殷看他一副严肃的模样,这架势总叫他想起自己还未长大时,母君为自己找的那位先生,便道,「你莫不是想要教本座?」。 鹿邀点了点头。 「……」,却烛殷沉默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屈指在鹿邀额上轻弹一下,「本座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不过」,他拖长了尾音,道,瞥一眼鹿邀口中的生菜,「好吃吗?」。 鹿邀是不挑食的,各种蔬菜都可以吃,且都吃的很香,于他而言,也就没有难吃的菜,更何况生菜吃法多样,就是生吃也好吃,便点点头,道,「好吃,到时候可以做给你吃」。 第12页 却烛殷对他这回答很是满意,他对于这本书和菜的兴趣也只有一会儿,笑着看他一眼,「那本座便等着了」。 敲定了要种什么后,就好办多了,只是这生菜的种子,不知道有没有卖的,古代是有莴苣,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是不是也有。 鹿邀决定先去找王耕问问,王耕有三亩地,因为家里养了牛羊,有一亩地都种了苜蓿,剩下的则分成两小块儿,一半种地瓜,剩下的种些绿菜,鹿邀去找人的时候,王耕正坐在田埂间喝水休息,手里拿着的是的葫芦一样的容器,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两三步走过去,看见田埂下,王耕脚边已经堆了许多野草,野草不大,但因为数量多、杂,聚在一起也有一大堆,他抓了一堆野草垫在埂子上,坐下来道,「王哥,我有事想问你」。 「小鹿呀」,王耕擦擦嘴,塞住葫芦嘴,爽朗地笑笑,「有事说就行,不过我可不一定知道啊」。 鹿邀点点头,「咱们村里,有人种莴苣吗?」。 「莴苣?」,王耕愣了一下,把葫芦放在田埂上,想了想,道,「好像是没有」。 听他这么说,鹿邀松口气,王耕知道这菜,这至少说明现在是有这种菜的,王耕转过脸来看他,「怎么了,你想种?」。 「嗯」,鹿邀点头,「这种菜长得最快」。 这话一处,王耕就想起来了,小鹿还有和刘自明那傢伙打的赌呢!他皱了皱眉,有些为难,「不过这种子得到市集上去买吧?村子里恐怕是不好找,我没见咱们村儿有人种过这菜」。 「集市上有得卖?离这里远吗?」。 王耕道,「走路得费点时间」。 鹿邀想了想,站起身,拍拍后面衣服,笑了笑,「只要有的卖就行」。要走路解决的事情,算不得大事,大不了就走快点儿,他拍拍王耕的肩膀,诚恳道,「谢谢王哥」。 「害」,王耕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站起来重新拿起锄头,「客气啥,动动嘴皮子的事儿,不过你知道路吗?要不我带你去?」。 鹿邀方向感很好,就是不知道路,看了地图也能知道个大概,他摇摇头,「你大概告诉我个位置就好,不用麻烦」。 王耕告诉了他大致的方位,鹿邀一刻也不想耽搁,现在刚过中午,早去早回,最好能争取今天就买到好种子下种。 不过说来原来的鹿邀也很可怜,他看着空荡荡的屋里,眉头皱起来。 不知道他原来是怎么活下来的。 鹿邀刚把手放在门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没有银钱,那拿什么去买? 说到底,不管在哪里,没有钱就什么也干不成。 刚刚燃起来的一点儿兴奋消失的无影无踪,鹿邀转过身坐下来,开始思考该怎么获得本金。 他现在算是白手起家,地里没有一点儿收成,该用什么来赚钱?鹿邀有些头疼,他站起来在空荡的小屋里走动了一圈,最终又走回原地,眉头微微皱着,垂下头陷入沉思。 这比当初他创业时还要难上一些,不但没有钱,连起步的基础物质也没有。 「小恩人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慵懒的声线自身后幽幽传来。 鹿邀转过身时眉头还皱着,却烛殷一看他表情便笑了,他两步走过去,笑道,「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不妨同我说说?」。 他坐下来,抬手提起桌上茶壶,手一怔,脸色变了,「这水壶里怎么还是没茶水?」。 鹿邀把水壶拿过来,去添了些水过来,倒了杯水给他,递到却烛殷手边,「过一段时间就有了」。 现在家里家徒四壁,有水喝已经是很不错了。 却烛殷凝固的表情松动下来,嘆口气,心中越发想要早些走了,他低下头看着杯盏里旋动的水涡,长睫撩起,琥珀色的眼含着笑意看向鹿邀,提醒道,「还有两次愿望,恩人想要什么直接和本座不就好?」。 这样的捷径一般人不会拒绝,他好整以暇地撑着脸看鹿邀,等着他将苦恼的事情倾诉而出,他好直接替他实现了,到时候剩下一个愿望,随随便便就能用掉,自己便也能回妖界做正事。 鹿邀没避开他的视线,半晌突然答非所问,道,「小黑,你的眼睛好漂亮」。 「……」,却烛殷被这一句直白话语打的无措,一向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儿,今日头一次冷不丁被别人调戏,竟是没回过神来。 「没钱不算什么大事」,鹿邀却已经转了头,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出来的一样,「我想留着两个愿望」。 说着,他再次转过头来,盯着却烛殷,「小黑,你一定很支持我吧?」。 第7章 「……」,却烛殷见诱惑他许愿不成,方才心中的期盼摇摇欲坠,又注意到鹿邀字眼里的没钱两个字,心道原来是这等事情。 纵使他不在人间生活过,也是知晓人界的人自有一套买卖规矩,钱币乃是十分重要的媒介,没有钱,还算不得难事? 鹿邀点点头,清澈的眼看过来,「没有钱,去赚就好了」。 道理虽是如此,可他一穷二白,该怎么赚?却烛殷当真是不大理解自己这位恩人的脑回路,只好点头应和,半晌又道,「今日吃些什么?」。 「依旧是面」,鹿邀头也没回,不用看他也知道却烛殷带笑的脸一定是换了表情,毕竟算起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肉类,这几天是稍微吃的有些朴素。 第13页 「可本座想吃些别的」,却烛殷软了声调,他的声音本就好听,说话时又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勾人似的微沉,「小恩人不能换些别的给本座吃吗?」。 「但是家里只有面粉」,鹿邀实话实话,他歉意地看着却烛殷,说,「小黑可以谅解吗?」。 却烛殷很想说不能,但看着面前人清亮的眼,就说不出了,只好嘆口气,「罢了」,好在鹿邀做的面味道还算不错。 门外突然一声鸡鸣,「…等等」,鹿邀突然站起来,家里还有鸡呀,他刚刚怎么给忽略了? 却烛殷也听见了,看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道,「怎么?想通了要杀鸡给本座吃?」。 鹿邀摇摇头,兴奋道,「有鸡,就有钱了」。 说完便推开门跑去外边,却烛殷兴致缺缺地站起来,懒懒靠在门边,看鹿邀在鸡圈里弯腰找着什么,仅有的五只鸡被吓得到处乱跑,鸡毛飞了满天。 鹿邀在鸡圈里捡了一圈儿,也只捡到四个鸡蛋,有些失望,他看一眼挤在一起的鸡,一狠心,下手逮住一只,走出去锁了门。 却烛殷看着他一身的鸡毛,沉默着后退几步,让开门,「你要卖了这鸡?」。 鹿邀弯下腰两三下利落地把手里的鸡绑住爪子放在地上,仰头看了一眼却烛殷,「没有办法」。 旁边的鸡还在乱动乱叫,却烛殷轻瞥一眼,再转过头来,就看见鹿邀脸上有些委屈的神色,眉头一皱。 被绑的是鸡,要被卖了的也是鸡,他斟酌着在心底加上一句,日后有生命之忧的也是这只鸡,为何抓鸡的人要委屈? 没给他思忖的时间,鹿邀站起身,拍了身上鸡毛,他心里想的事情有一大堆,比如虽然来这里没多久,和这几只鸡也没相处的有多久,但怎么说也是他目前唯一有的东西,现在只能说卖就卖,当然委屈。 却烛殷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平常冷静沉稳的人今天好像表情格外丰富,他微抿了一下嘴唇,刚要开口问他打算怎么卖,就看见一根鸡毛悠悠然飘着,轻飘飘落在了他衣摆。 「……」,用手轻轻掸去那根毛,他不容置喙地站在侧面,「先去洗澡」。 身上这样脏,晚上他睡哪里? 鹿邀不解地看他一眼,「为什么?」,他弯腰把鸡提起来走进屋子,找了个背篓把鸡装进去,「我现在就去集市,晚上会回来的」。 却烛殷看他背起背篓走到门边,突然道,「等等」。 鹿邀脚步一顿,微转身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却烛殷两三步上前,将插在鹿邀发间的一根鸡毛取出来,扔在地上后,那只手没有收回,悬在半空,鹿邀眨眨眼,「谢谢你」。 「谢谢不过一句话」,却烛殷挑眉,「不若小恩人给本座些实在的?」。 鹿邀当做没听见似的,认真且真诚地又说了一遍谢谢,转身走时带上了门。 「还真是无情」,却烛殷拖长调子,听到门外加快的脚步声,弯起眼睛笑了笑,看见还悬着的碰过鸡毛的手,眉头又皱起来,立刻施了法好生清洁一番。 这样才好。 鹿邀带着鸡按着王耕给的大致方位信息,一路走的很快,两个时辰后终于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大门,门上挂着一个牌匾,匾上题着飞凤舞三个大字——武溪县。 总算是到了。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掂掂背篓,往前走去,背篓里的鸡跟着咕咕叫了两声。 进了县门不过几十里,就能看见街上行人多起来,两边店铺层出不穷,叫卖声不绝于耳。 在安静的富贵村待了太久,鹿邀好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 要说具体是什么声音,大概是钱的声音。 这样商业化的气息村子里是一点儿也没有的,鹿邀从这样的环境里脱身太久,突然又回来了,有些不太适应,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重量,还是打算先卖了鸡换钱再说。 鸡不安分地在背篓里动,晃动几下,鹿邀看准了墙边一块儿位置,走过去把背篓放下来,抱出鸡来,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会往低头往这边儿看上几眼,却不驻足停留。 鹿邀自认自己嘴上功夫并不厉害,有时候还有些笨,况且很久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带着自己的产品四处推广,现在抱着只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叫卖。 「小郎君这是来卖鸡呀?」,旁边卖些小玩意儿的老闆刚刚送走一个客人,笑眯眯出声问道。 鹿邀看着他把亮闪闪的钱币哗啦啦装进匣子里,移开了羡慕的目光,点点头,老闆就接着说,「你一看就是新手,这样可卖不出鸡,你要像这样」,他挤挤眼睛,示意鹿邀看过来。 鹿邀盯着他看,接着就听老闆喊起来,「哎,铃铛手镯木梳子,走过路过来瞧瞧嘞——」。 嗓音高昂,瞬间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看着他摊子前很快就有感兴趣的人上前,鹿邀微微瞪大了眼。 所以果然还是要喊出声吗? 眼前人来人往,他犹豫一下,还是张开了嘴,喊道,「卖鸡了……」,有人往这边看过来一眼,鹿邀咬咬牙,卯足了劲又喊了一句,「卖鸡了!正宗土鸡!」。 喊完后他脸都红了,旁边老闆一边收钱,一边笑眯眯给他竖起大拇指,鹿邀朝他笑了一下,所幸没有白喊,有个感兴趣的妇人带着孩子走过来,手上挎着篮子,问他,「这鸡怎么卖?」。 第14页 「这鸡……」,刚要开口,鹿邀反应过来,自己还不知道这里的物价是什么水平,该怎么定价? 妇人见他不说话,牵着小孩儿的手就要走,鹿邀大致猜测了一下,刚刚隔壁老闆卖出去一个小铃铛,收了一两钱币,那他一只鸡,要六钱当是可以的吧? 他忙开口道,「姐姐,四两银子」。 「哎呦喂」,妇人捂住嘴,脚步一下子就停了,脸上露出笑来,「怎么还叫姐姐,都这般年纪了」,她蹲下身看了一眼地上的鸡,点点头,从荷包里掏出六钱递给鹿邀,「我买了」。 看来大致是猜对了,至少这个价格是合理的,鹿邀松了口气,看来得找个时间专门了解一下这里的物价。 「嘴巴还挺甜」,旁边老闆看他一眼,「小郎君是附近村里的?」。 鹿邀点点头,他手里握着钱币站起身,朝老闆道,「您知道哪里有卖菜种的吗?」。 「嘿,巧了,前边就有一家,种类多,你去看看」,老闆指了个方向。 「谢谢」,鹿邀重新把背篓背起来,往老闆指的方向去了。 虽然这里只是个小县,却各样的商铺都有,居民也多,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鹿邀绕开人,来到那家店铺名前,仰头,看见上面写着「良品铺」三个大字。 店门大开,两扇木门镂空花纹上贴着两张小小的福娃画,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看来生意很好,鹿邀低下头,掂量一下手里的钱币,进了店。 店里陈设整齐,有三面大柜子,每一个隔层都是不同的东西,种类齐全,分类也十分清楚,不仅有干果脯和点心一类,还有一些供小童玩儿的小鼓铃铛,鹿邀径直越过这些小玩意儿,看向最里面立着的那一面木柜,在第三层,看见许多小锦袋,颜色各不同,再一看,这一层柜子横着底上,每隔几厘米,不同的锦袋下,都刻着数量不同的小字。 和柜子中间隔着一个柜檯式样的长条桌子,老闆出乎意料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粗眉毛显得他很憨厚,看见鹿邀一直盯着柜檯看,老闆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桿小秤,「您要点儿什么?」。 鹿邀朝他颔首,想了想,出口道,「店家,不知道店里有莴苣种吗?」。 「哎,您来的刚好」,老闆转过身,手指在那些锦袋上方游移,另一只手里的秤桿儿随着动作晃动,最终拿下来一个青绿的漂亮锦袋,他转过身,在手里掂量掂量小袋子,放在桌上,道,「今早新补的货物,看看?」。 鹿邀没想到这铺子里真的什么都有,他没着急看,这锦袋看着有拳头大小,听着刚刚老闆掂量的那几下声音估摸着分量也不少,这个时候还是价格最为重要。 他移开视线,有些犹豫地问店家,「这一袋值多少?」。 -------------------- 作者有话要说: 物价参考,但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现变动很大,宝们莫考究 第8章 老闆把手里的秤桿放在桌上,随手就把锦袋放上去,端详一会儿,很快道,「这一袋有二两,四钱」。 鹿邀松了口气,他手里有五钱,刚好买了还能剩下一个,也算是收穫,他从手里的五个钱币里拨出四个放在桌上推过去,「我买了」。 出了铺子,他站在门一侧,将锦袋打开,里面小小黑黑的种子挤作一团,看着成色还不错,分量也如他先前猜测的那样,不算少。 种生菜只是暂时之计,一大部分是为了和刘自明的那个赌约,这一茬儿种完之后,到时候卖出去有了本钱,他要仔细考虑在地里种些什么。 鹿邀本来预计是在天黑之前回去,但没想到能轻易就买到菜种,他将装着的小袋儿塞进腰间,掌心的那一枚铜币叮噹一声跌落在地,他弯腰去捡,突然想到出发之前,却烛殷同他说过的话。 他想吃些其他的。 指尖捏着把铜币捡起来擦了擦,鹿邀四处看看,在一众行当与铺子中,看到一面大大的布幡,其上两个大大的『肉行』两字。 肉价高,仅凭他手里这一枚铜钱恐怕是买不了什么,他犹豫着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转身,又进了方才的那良品铺。 夏里天气炎热,小虫子也多,不堪其扰,却烛殷体凉,倒是不怕热,对这些蚊虫却也烦得很。 倒不是怕被咬了,就是总在他周围晃悠,嗡嗡声响着一片,烦人得很,他本来坐在院外小石凳上,悠闲地翻翻鹿邀的那本书,现在是打算要进去了。 暮色渐至,天灰麻麻的,还未黑,天上星子已经有几颗亮起来,一闪一闪。 却烛殷耳朵灵,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心中瞭然,猜测许是鹿邀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等一会儿,小院子参差不齐的木栅栏围着的门被推开,鹿邀微喘着气站在门边,转身关了门才走过来。 却烛殷抬起眼看他一眼,声调懒懒的,「回来了?」。 鹿邀胸口弧度很小地上下起伏,他微一挑眉,倒了杯水推过去,「辛苦……」。 一句话尚未说完,鹿邀向他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个小小的纸包。 修长手指还未从那杯水上移开,指尖轻轻抵在杯壁上,却烛殷看着他摊开的手掌心,视线滑过那个纸包,撩起眼睫,仰头看他,「这是何物?」。 第15页 鹿邀刚刚跑回来的,发了点儿汗,他喘匀了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给你的」。 那纸包实在不大,放在鹿邀的手心,只占了小小一团,却烛殷眉峰挑起,不再问,顺着他的意挑着修长的手指把纸包夹起来放在自己手上,拨开外面一层,纸包完全张开,棕褐色的纸面,赫然是三块儿肉干。 却烛殷脸上轻描淡写的笑消失了,他盯着那几块儿肉干,半晌,才开口道,「给我吃?」。 鹿邀见他脸上没有嫌弃的神色,松口气,才坐下来,端起之前那杯水喝了一口,干了一路的嗓子舒服了不少,他解释道,「今天你说想吃肉,可我卖鸡只卖了五钱,买菜种就花了四钱,所以只能买这么点」。 却烛殷见他掰着指头认真给他细数今日的花销,心脏奇异般地漏跳了一拍。 他在妖界,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山珍海味是都吃腻了的,如今这么几个干巴巴的肉干,无论如何是不会勾起他的兴趣,入他的眼的。 更何况,白日里说的话,不过是说着玩儿的,若是饿了,他有百种法子可以吃到想吃的,用不着在这里抱怨。 却烛殷觉得鹿邀有点儿傻乎乎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岂不是要累死? 他一抬眼,看见鹿邀隐含着期待的眼睛,不觉笑了,将纸包包起来,「想不到小恩人一直记挂着本座,怎么办,」,却烛殷撑着下巴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语气淡淡,辨不出真假,「本座有点儿感动了」。 鹿邀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几块儿肉干,只够尝尝味道,怎么够人家感动,他又喝了一口水,抿抿嘴唇,「以后会更多的」。 见对方没有要吃的意思,他皱起眉,「你不吃吗?」。 却烛殷撤回身体,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半眯着眼笑,却不说话,等一会儿,手指却将合起来的纸包再次拆开来,拿了一块儿来,「这就吃」。 这肉干看着便干硬无比,放在平常,他是碰也不会碰,可不知怎么了,今天却很想……尝一尝。 鹿邀看他要吃,心中有种隐秘的快乐,就像穷苦的主人终于给自己饿了很久的宠物餵了一顿还不错的食物,想看着对方吃完,但盯着别人吃东西,又不礼貌,他只好悄悄地看。 却烛殷手上的皮肤也白,手指拿着色调要暗很多的肉干,有很明显的色差,他动作很优雅,轻轻放在嘴边一咬,柔韧的肉干便掉下来一小块儿进嘴里。 注意到鹿邀的视线,却烛殷生了坏心思,想逗逗他,把肉干从嘴边拿开,伸出一截红色的舌尖,慢悠悠舔舔嘴唇,长长眼尾斜勾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状似无意地看向面前的人。 鹿邀一怔,偷偷看着的视线被这一幕刺激到,猛地缩回,却烛殷的目的达到,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两三口吃了剩下的,笑道,「小恩人怎么不看啦?」。 「……」,鹿邀嘴张了张,自己也不明白刚刚怎么就忽然移开了视线,明明对方只是在做一个普通人都会做的普通动作。 他沉默几秒,站起身,「我去洗洗」。 却烛殷听着身后房门关上的声音,笑意更深了,他低头看看纸中还剩下的两根肉干,想了想,层层包了起来。 第二日,鹿邀早早就起了床,天还没亮,就先把种子下了地,收拾好一切后就站在水渠边等着,不多时,刘自明果然带着一大群人赶来。 刘自明且先不说,其他人一天里地里的活就足够,还能在早上抽出时间赶来,大部分是好奇,为了看一眼水渠,顺带着把刘自明『欺负』鹿邀这事当做一场好戏来看。 「起的挺早」,刘自明看他站在水渠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鹿邀没在意他语气里的嘲讽,看他一眼,说,「你也不错」。 刘自明白他一眼,粗声粗气道,「废话少说,让开路,我看看这水渠,也好让大家早点回家」。 鹿邀没说什么,让开路,露出整个渠道口来,抬手道,「你来吧」。 刘自明自信地叉腰走过去,低头一看见水渠前面那个像花一样的转手,脸色一变。 鹿邀在他身后站着,看他表情不太对,出声道,「怎么了吗?」。 一大群村民都很好奇地围在刘自明身边,他们都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水渠,都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此刻全都盯着刘自明,看他怎么把水渠打开。 鹿邀今早一早去了河边,把水泵关了,水渠里的水也都浇了一次地,流入地里,现在水渠里空空如也,就算拧动那个转轮,也不会有水来。 说起来有些欺负人,但是是刘自明先来找麻烦,要是不找个办法将他挡住,日后一定还会来找他麻烦。 刘自明顶着身后众人的目光,简直是如芒在背,他盯着那个转轮看了很久,额间都要冒汗了,才蹲下去,伸手试着去拧,这东西硬的厉害,他第一次没转动,不敢回头,很快就开始掰第二下,这次倒是转动了,可水渠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人疑惑地发出疑问,「怎么没有动静?」。 鹿邀没有搭话,看着刘自明渐渐红起来的脸,刘自明咽咽口水,收回手,像是在给自己壮气一样大声回答,「着什么急啊,要不然你来?」。 那个人不说话了,刘自明转过头继续看手底下的东西,他伸长脖子看了眼水渠的内部,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换个方向转动那个转轮,转动时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他心跳也跟着加快,可这次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第16页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在身后聚集成一道尖锐的箭,刘自明咬咬牙,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四下里看了看,看到一块儿石头,拿起来就要往那个东西砸,鹿邀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眉头紧紧皱起来,「不会用就不会,别破坏它」。 刘自明没想到鹿邀看起来小白脸一样,还挺有力气,他转头看看,围成一圈儿的村民一双双眼睛都看着他们,一下子气急败坏地甩开鹿邀的手,把石头丢在地上,愤恨道,「这东西是不是烂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用坏的来骗我!」。 鹿邀看着完好无损的转轮,松口气,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刘自明,提高声音,平静道,「赌约是你答应的,大家都看到了」,他环顾四周,看着一圈儿村民,才继续道,「你不会使用,所以愿赌服输」。 刘自明梗着脖子抗议,「这,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的」,他红着脸,声音都小下来,「不要就不要」。 「这个东西还真神奇」,有人一直盯着水渠看,见到刘自明吃瘪,没忍住凑到鹿邀身边,拘谨又不好意思地问他,「你会吗?」。 鹿邀点点头,笑了一下,「我会」。 这话一出,其他人面面相觑,很快全都围上来,被挤出去站在最外面的刘自明愤恨地看着站在人群中心的鹿邀,恶狠狠剜了他一眼,狠狠一跺脚,飞起一地尘土,转身就走。 第9章 水泵还关着,鹿邀没打算现在做示范,他看一眼围在自己身边一脸好奇的众人,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各位,有人想要用这条水渠吗?」, 刚刚还叽叽喳喳讨论的人听他这么问一下噤了声。 孰重孰轻他们还是拎得清的,刘自明是村长的儿子,平常就横行霸道,又看不惯鹿邀,要是现在就用了这个水渠,岂不是向所有人昭示自己跟鹿邀一伙儿啦? 而且这个水渠虽然看起来很新奇,但是谁知道好不好用?为了这个事去得罪刘自明,实在费不上。 鹿邀看见他们犹豫的神色,就明白他们的想法了,只不过这水渠对种地来说,大有裨益,他还是很想推广开来,最好全村人都能用上。 这么想着,他又说,「有了水渠,以后地里浇水就不用自己去挑水了,很方便」。 众人一听,开始动摇起来,但还是没有人主动站出来。 「没事」,鹿邀沉默一会儿,再次开口,「你们可以想好了再来找我,找我的人我会教他用的」。 「干嘛呢这是?」,一道浑厚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鹿邀顺着声音看过去,王耕正扛着锄头走过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迈开步子,两三步就走过来,弯腰低头看了水渠一眼,惊讶道,「这是啥呀小鹿,前几天还没有呢,咋今天就出现了?」。 「这是水渠」,鹿邀解释道,「可以浇水的」。 王耕脸上一下子涌出喜色,「这感情好啊,」,他看看围成一圈儿的人,疑惑地挠挠头,「这又是干啥呢?都围在一起」。 「我问问他们有没有人要用这个」,鹿邀指指脚下的水渠。 王耕更疑惑了,「这么好的东西,还用问?」,他按住鹿邀的肩膀,浓眉一凛,「小鹿,你看我可以用不?」。 鹿邀眼睛亮起来,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王耕笑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又转头看向还在围观的众人,道,「大傢伙儿呢?」。 一个领头的青年讪笑两声,「我看我还是算了,地里还有活儿呢,我先走了啊」。 其他人看他走了,犹豫着看看鹿邀,最终也跟着一起离开,刚刚还聚做一团的人,很快便作鸟兽散。 鹿邀见人都走光了,眉头微微皱着,没忍住嘆了口气,呢喃道,「可惜」。 「可惜啥」,王耕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他们这是有眼睛不认识猪」。 鹿邀忍不住笑了,纠正道,「王哥,是有眼无珠吧?」。 王耕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害,反正都是这么个意思,就是这个渠,它要怎么用牙?」。 他在水渠前转悠了两圈儿,「这东西离我的地那么远,这咋用?」。 要用渠,当然不能只靠这一条,必须要在每一家的田地旁都修建小渠,全村人都要用,就得在全村建立一个清晰的脉络,只是现在要用的人不多…… 鹿邀看了王耕一眼,沉吟一会儿,道,「再修一条」。 这日以后,刘自明果然没再找来,鹿邀和王耕合力打算在王耕家的地旁边修一条水渠。 说干就干,吃过午饭他们便扛着锄头开始挖基础的通道,前期的工程,两个人倒也能做下来,但确实有些费时间。 中间休息的时候,却烛殷来了。 他提熘着个茶壶,身上竟然换了身衣裳,那身质地极佳的绸缎被换成了简单的粗布衣裳,看见鹿邀,便笑吟吟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把茶壶递给他。 王耕看的傻眼儿了,这村子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人,虽然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粗布衫,气质却截然不同,矜贵雅致,就是方才这样递茶壶这样一个小动作,换他来做,便是赏心悦目的潇洒随意。 这还是却烛殷第一次在除他以外的第二人现身,鹿邀有些吃惊,他稳稳接住茶壶,仰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却烛殷收回手,站在田埂上,微皱着眉头盯着脚下的土,看鹿邀抬着一双清澈的眼看他,也就不那么在乎脚下踩着的是什么,「本座……」,他瞥一眼坐在鹿邀身边一直盯着他的脸色黝黑的男人,话锋一转,道,「我自然是来看你」。 第17页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来,这个时候,他本该在小屋里歇着,不至于在外头受这大太阳的毒害,可一想到鹿邀傻乎乎地在这人干活,就觉得不来不行。 想着,却烛殷凑近鹿邀耳边,故意贴着他耳朵,「你为何要在这里做这么费力的事情?」。 鹿邀往后一些,好让耳朵避开却烛殷的嘴唇,「离这么近做什么」,他拿着水壶仰头喝了一口,转头问王耕,「要喝吗?」。 王耕还盯着却烛殷看,被鹿邀一问回了神,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成,今儿刚好没带水」。 给他喝?却烛殷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伸手将快要递在王耕手里的壶截胡了,提在手里,抬眼去看王耕,上下打量几眼,勾唇笑了,「不好意思了,这壶是我和他一起用的」。 这样说,拒绝的意思便很明显了,这话也不假,可鹿邀不太懂他为何这么说,就算王耕要喝,也不会搭嘴,既然他没带水,喝一口应该也是没事的,小黑为何一副拒绝的态度? 王耕伸在半空的手怔住了,他性格憨厚,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地收回手,爽朗道,「没事没事,现在也不太渴,正好一会儿回去再喝」。 却烛殷笑笑,语气软下来,道,「抱歉,若是大哥想喝,我帮你再取一壶来便是,不碍事」。 他的眼睛常是带着笑意,刻意笑起来时,更有迷惑性,笑意挂在眼角眉梢,看起来好像是一副极好亲近的模样,叫人生不出一丝一毫不好的情绪。 王耕没料到自己生平也会有看一个男人笑就眼睛发直的经历,忙摆摆手,「这有啥,我还不渴,能再干几个时辰呢」,他拿肩膀撞了鹿邀一下,咧嘴笑道,「小鹿,这位公子是谁呀?怎么平日里不见你提起过?」。 他下意识用了『公子』这个称呼,是觉得眼前人虽穿着粗布衣,可骨子里一定是与他不一样的人,说不定就是从城里来的公子哥儿。 小鹿?这称呼倒是……有几分别致有趣,却烛殷面上笑意愈深,鹿邀还未开口,便道,「小鹿竟未曾和你提起过我?」,他垂下眼睫,低声道,「真是叫人伤心呀」。 鹿邀一怔,看着他垂落的长睫,下意识解释道,「不是……我只是忘了」。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和王耕说,说他善心泛滥捡了一条蛇后,蛇变成人了?一定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却烛殷看他慌乱地要解释的模样,不觉笑道,「罢了,既然是小鹿,我便大发慈悲原谅吧」。 鹿邀被他一口一个小鹿叫的有些脸红,平常王耕也是这么叫他的,他没有觉出任何不对来,怎么到了却烛殷嘴里就好像变了味? 王耕在一边想要插话,看见却烛殷脸上的笑意和鹿邀红了的脸,纳闷儿地挠挠后脑勺,他没多想,趁着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的间隙,开口道,「我叫王耕,和小鹿一起长大,公子怎么称呼?」。 却烛殷转过脸来看他,长睫如鸦羽倾覆而下,阳光下那双眼睛也像在发着微光,如同上好的琥珀,他抬手遮挡了下阳光,轻笑着看了王耕一眼,「小鹿,你也给你的朋友介绍介绍我?」。 鹿邀也没反应过来为何要自己介绍,张口就说,「这是小黑……」,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已经不能改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介绍说,「是我的…远房亲戚」。 「小黑?」,王耕看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远方亲戚?」,而且这名字也有些随便,比他的还要随便,难道是小名? 说完鹿邀转头看着却烛殷,见他脸色没变,松口气,接着就听到这人笑着说,「远房亲戚嘛,你当然不知道」。 王耕觉得也对,他点点头,也不在意这些事了,看一眼挖了一半的渠道,站起身道,「小鹿,咱继续吧,早点儿干完」。 鹿邀点点头,就要站起身,却被却烛殷按住肩膀,他转过头疑惑道,「怎么了?」。 却烛殷指尖轻点了点他肩膀,看一眼已经拿起工具的王耕,道,「我看,还是先回去吃饭吧」。 「可是……」,鹿邀摸摸肚子,困惑地仰头看着他,「我还不饿」。 却烛殷脸上的笑凝固了,他忍着要在这张无辜的脸上敲一下的冲动,心道这事直接来找他不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哪里需要这么辛苦地在这里挖坑? 他抬头看着拿着铁铲站着的王耕,「你们忙了一上午,一定很累了吧?」。 王耕刚想摇头,就看见他拉着鹿邀的手站起来,对他一笑,「我们先走了」。 鹿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竟然就这么被拉着走,走出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那王哥我们明天再继续!」。 第10章 直到回了小院儿,却烛殷才松了手。 鹿邀微喘着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饿了吗?」。 却烛殷环抱着双臂,眉头微皱,「你为何不来找我?」。 鹿邀愣住了,呆呆道,什么?」。 「……」,却烛殷沉默几秒,挑眉道,「修渠找本座不是更方便?」。 鹿邀疑惑地看他一眼,解释道,「但我只剩下两个愿望了,再用一个好浪费」。 却烛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嘆口气,终于忍不住在鹿邀光洁的脑门上来了一下,「本座看着很小气?」。 第18页 鹿邀诚实地摇摇头,却烛殷无语凝噎,看他一会儿,坐了下来,倒了一杯水喝了,才重又道,「这次不算,同上次加在一起,算一个」。 「真的?」,鹿邀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但又觉得这样自己有点占他便宜,迟疑几秒,道,「不太好吧?」。 却烛殷看他明明脸上满满当当写着『想要』二字,嘴上还要挣扎一下的样子,弯起眼睛,「好的很,就当给你昨日的谢礼」。 鹿邀眨了眨眼,「什么谢礼?」。 却烛殷挑眉,撑着下巴仰头看他,声音里含着笑,「肉干儿呀」。 「小鹿这么忙还记得本座想吃肉,不得好好答谢?」。 他笑吟吟地盯着鹿邀,看着他耳朵渐红,偏偏脸上还是一副故作沉静的样子,心情不知为何就好了许多,「本座日后就这么叫你了」。 「……」,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缩起来,鹿邀抠抠衣角,转过脸,轻声说了一个好字,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似的转过来认真盯着却烛殷的眼睛,道,「你为什么在我面前称本座,在王哥面前就叫我啦?」,他指指自己,困惑道,「我们好像更熟一点」。 却烛殷轻笑出声,他将手上杯子放下来,故意道,「吃醋啦?」。 鹿邀沉默着看他一眼,转身往屋里去,「…我去做饭了」。 却烛殷看着他离开,笑眯眯地抿了口水,觉得心情好像莫名好了些。 第二日鹿邀刚起床,打算去地里看看,一打开门便听见王耕急匆匆地跑来,一看见他就喊着,「小鹿,快来,你快来瞅瞅!」。 他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忙关了门和他一起去,王耕带着他跑到自家地的旁边,指着凭空出现的渠惊嘆,「我们昨天不是才挖了一半儿!怎么今天一大早就好了?」。 鹿邀一看就知道是却烛殷做的,嘆口气,心道对他来说确实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但现在怎么和王耕解释? 正绞尽脑汁想要想个说法,就见原本一脸讶异的王耕换了个表情,满是欣喜道,「想不到这么快就修好了,快,小鹿快教教我咋用」。 鹿邀一愣,下意识便往身后看,果然瞧见却烛殷笑眯眯地朝他举了一下手。 他松了口气,转过身对王耕点点头,「很好用,我现在就教你」。 有了水渠,浇水便方便了很多,王耕没想到鹿邀会修出这么个好东西来,想到过去一直与自己临近生活的那个鹿邀,一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过去他是看在眼里的,小时候的小鹿确实是脑袋不太灵光,如今突然就聪明起来,真是奇事。 难道生一回病当真能以毒攻毒把脑子给治好? 他扛着锄头摇摇头,嘴里叼着刚蒸出来的馍往地里走,打算今天把地里又长出来的杂草除一下,下午施肥,刚好到浇水的日期,晚上就能开渠浇水了。 昨天鹿邀给王耕教了该怎么用,其实也谈不上教,到了浇水的时候只要看着把与地相隔的那一扇铁栅打开,堵住其他地方,防止水流入他地,水流就自动汇入土地里。 夏日早晨亮的早,现在也不过才蒙蒙亮,王耕打了个哈切,揉揉还被困意缠着睁不开的眼睛,刚一挪开手就看见离自己不远处一个弯着腰的背影。 睁大了眼一看,才看清那个人侧脸。 王耕忙走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惊讶道,「不是,小鹿你起这么早干嘛?」。 春天地里刚播种了一茬子菜种,村里的田地有的种着早熟的蔬果,再过短时间就能收穫,这段日子是没必要起得这么早的。 鹿邀手下动作停下来,站起身擦擦额上的汗,早晨凉爽,但怎么说也是夏天,清亮一点一点地正被逐渐升起来的眼光碟机散,「我来松松土」。 「你不是昨天刚下了种?」,王耕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地,地里黑黝黝的看不出什么,刚下出的种子估计还得哟好几天才能冒出来绿芽儿,他有些困惑,问道,「不小心伤了种子咋办?」。 鹿邀双手拄着一把铁锹,微微笑了一下,说,「我记得下种的位置」,他指指地上更松散一些的地方,「而且我这地好久不种,太硬了」。 这倒是实话,王耕看他一眼,想起过去这土地里杂草丛生的模样,觉得简直不堪回首,他摇摇头,「这倒也是」。 他看了眼亮起来的天色,嘿嘿一笑,「得,那你继续,我也得去忙活了」。 其实原本鹿邀是不打算起这么早的,但他还时刻记挂着和刘自明的赌约,半月的时间说过去就过去了,就算生菜的生长周期不是太长,也要以防万一,确保在期限将近的时候能大致长出个好样子。 他迈开腿跨上田埂,自上而下地看了一眼,心中冒出点期待来。 如果这些菜能好好的长出来,就是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桶金了。 鹿邀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神奇,现在想起来,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好多天了,竟然也渐渐适应了。 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两声,他摸摸肚子,打算回家吃一点儿东西,刚要走就听见不远处的交谈声。 下意识转头,看见有人和王耕站在一起,对话声音不小,直直传到他耳朵里。 鹿邀没停下,继续往前走,隐约听见水渠两个字,肚子叫的更厉害了,他加快了脚步,赶紧往家里走。 屋里能当做早餐的,就只有鸡蛋和面,奈何面也所剩不多,鹿邀昨晚发了面,打算今天做点儿馒头,也好过天天吃面。 第19页 锅里已经下了水,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他弯下又往里面加了两把柴,站起身要把洗干净的鸡蛋往里面丢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以前常常吃的色香味俱全的煎鸡蛋。 但煎鸡蛋需要油,鹿邀不用找都知道这个家里是没有油的,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是用什么炒菜的。 芝麻还是花生?不管哪一种,要是能种植,绝对是很好的经济作物,他顾不上打鸡蛋,回去翻开自己的背包,找了笔记录下来,打算日后本金足够,调研充分了,就往这个方向发展。 刚一写完合上笔盖,手腕上便倏地一凉,鹿邀装笔的手一顿,看见自己手腕上缠上了一圈儿黑色。 他只好把动作放轻,拉上拉链,把背包放好了,手在小黑蛇的冰冰凉的脑袋上摸摸,小声道,「好能睡」。 这几日,却烛殷一直是同他住在一处,伤是好的差不多了,瞌睡也与日俱增,还总爱化作蛇形态睡觉,晚间就盘在他身旁,好在鹿邀睡觉老实,不然准会压到他。 鹿邀收回手,带着却烛殷重新回了灶台,脑中想着,蛇是喜凉的物种,也不亲人,却烛殷这样级别的,人类在他眼里约莫就是一块儿肉,或许还得看他看不看得上,可这几天他发现了,虽然是条蛇,他却是条十分黏人的蛇。 他在锅边磕破鸡蛋,手法娴熟地顺着锅边把鸡蛋滑下去,看着在沸腾着冒泡的热水中渐渐成形的荷包蛋,趁着闲暇机会又低头看了一眼缠在手上贴着他皮肤的黑蛇,觉得自己像是在养宠物。 以前也不是没有养过宠物,是一只纯白的萨摩耶,毛茸茸的很可爱,但那个时候太忙,才养了几天,因为自己照顾不来就只好託付给朋友,好在那个朋友很喜欢狗,再见时那只萨摩耶已经长得很大了,而且神奇的是还认得他。 后来就一直没再养,鹿邀看着黑蛇光滑的鳞甲,现在也算是圆了以前的梦,应该也能算……半个宠物吧? 「锅要糊了」,蛇轻薄的眼皮轻轻撩起,琥珀色瞳光落入眼中,声调懒慢。 鹿邀回过神来,看见锅里已经快要干了的水,忙拎着勺子去捞。 经过抢救,最后的荷包蛋变成了焦的荷包蛋,鹿邀头一次做出这么不完美的荷包蛋,有些郁闷,吃之前盯着蛋白上的焦黄浅黑看了好久,筷子握在手里,就是不放下去。 却烛殷低头扫了一眼碗中的鸡蛋,眉头轻皱,但看见做这蛋的人表情比自己还难受,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那么嫌弃了,笑着说,「怎么,你自己做的也要嫌弃?」。 鹿邀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下次做饭不能分心了」。 「分心?」,却烛殷勾了勾唇,「为我分心?」。 这话说得暧昧,也是他故意说得暧昧,该怎么说?有时候逗弄鹿邀是他的乐趣来源。 谁知道鹿邀不但没有否认,还点点头,说,「确实是为了你」。 他松了口气,还是决意吃掉这份不完美的鸡蛋,筷子插上去的一瞬间跟着开口,「我在想,小黑你好像宠物狗」。 -------------------- 作者有话要说: 却烛殷:我把你当老婆,你当我是宠物狗? 第11章 却烛殷一看鹿邀的表情便知道这人是没意会到他的意思,逗人的乐子没得到,没想到还当做狗一般看待? 鹿邀却吃光了鸡蛋后看着他没了笑意的脸没有感情的补充道,「很黏人」。 「……哪里黏人?」,却烛殷额上青筋都快要冒出来,他堂堂妖君,如今竟然这样被人说? 他压下怒气,皮笑肉不笑,「本座如此,你不满意?」。 别人想要这样还没有机会呢。 听见却烛殷换回了原本的称呼,鹿邀一怔,眨了眨眼,语气照旧地补上了还没说完的话,「有时候也很可爱」。 刚刚燃起来的怒气被这一碰不冷不热的水浇下去,这次换做却烛殷愣了,他沉默几秒,道,「这是何意?」。 看着却烛殷的脸,鹿邀笑了一下,他起身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想了想,道,「是很乖的意思」。 说完不留却烛殷说话的时间,低头看一眼他碗里的那个荷包蛋,提醒道,「记得吃掉」。 留下却烛殷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那个煮的一点儿也不好看的荷包蛋,脑子里那个从鹿邀口中说出的『乖』字挥之不去。 这样的字眼实数冒犯,可为何他却不觉得生气? 若是换做往常,要是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活不过第二日,可偏偏这话是鹿邀说的。 他轻嘆一口气,手握着筷子,往下探入碗中,夹起那焦了的蛋,放在唇边轻咬一口,难不成与人类住在一起久了,连心性也会改变? 夏天挺热,馒头鹿邀只做了几天的量,做好后就打算去浇水了,家里没有雨鞋和雨披一类,只能就着身上的粗布衣,若是溅湿了就再洗一遍。 却烛殷直到他出门前都没有出来同他说上一句话,鹿邀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是不是自己说的什么话叫他不开心了。 只是现在该忙的还是该忙,回来时再道个歉吧。 鹿邀拿了工具,头上顶了草帽,便出了门。 他先去河边开了水泵,待到水流动起来,就蹲守在水渠边,把其他地方堵住了,打开直冲着自己家地的闸门,站在田埂上看着水哗哗流入田间,漫过翻新的土地,心情不自觉便愉悦起来。 第20页 这一浇水,半个月内便不必再浇,免去一件麻烦事。 恰好开了水泵,王耕看见他浇水,便连带着将自己家的几亩地也都浇了水,脸上的高兴藏都藏不住。 鹿邀看在眼里,也觉得高兴,他希望再过些日子,整个村子的人都能用水渠,到时候等全村的渠道体系修整完备,一定方便不少。 王耕的地多,多浇了一会儿时间,等到弄完也已经是下午时候,他挽着裤腿儿,跑过来时脸上也沾了泥,像是在地里打了个滚儿,他喘着粗气在鹿邀面前停下,笑呵呵开口,「我也弄完了,小鹿,这东西是真方便啊」。 鹿邀看看他脸上的泥,指了指,说,「快擦擦,用完了我就去关,不然浪费」。 王耕点点头,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我和你一起吧」。 「没事」,鹿邀压压头顶的草帽,「这里离得近,我一个去就成」。 这条河很宽,水流不急不湍,正是夏天,河岸边的芦苇丛高高地,挤在一起,顶端抽出细长的长条,有的太重,压得底下草杆弯了腰,芦苇丛外,河流的两边岸上不远处,生了一团一团的野草野花,花朵大小皆有,五颜六色,虽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聚在一起倒也显得格外清新漂亮。 鹿邀关了掩在芦苇丛中的水泵,要转身时看见路边的野花,脚下一顿,弯下腰,捡着颜色摘了几朵,最红用一片草叶绑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小花束。 他拿着花束端详几秒,在嫩白的小花瓣上轻轻捏了一下,眼睛弯了弯,起身往家里走。 鹿邀回来摘了草帽,没先进门,站在自己屋子的门口,将手里的花束细緻的检查一遍,没看到有凋零掉落的花瓣,才松口气,进了门。 却烛殷就站在桌前,见他进来,长袖挥过木桌,一层淡淡薄雾般黑被宽大的袖子挥去,面上不是惯常的笑意,颇有几分冷沉,看见突然出现的鹿邀,眉峰一挑,轻轻抬手将被掀了盖子的陶壶盖子又盖上去,挑着眼尾,唇角带笑问他,「回来了?」。 鹿邀点点头,把草帽放在一边的旧木柜上,走过去,抬手把那一束花举在却烛殷眼前,「送给你的」。 却烛殷轻抿起形状好看的唇,声音中带着些微讶异,琥珀色的眼睛看看那束由各色的小花构成的小花束,移到鹿邀脸上,在那双清澈眼瞳中看到一点点期待,「给我的?」。 白色的,浅粉的,鹅黄的,每一朵花的颜色不同,细嫩的花蕊和花瓣一下就能捏碎。 这束花在他眼里不算漂亮,至多只能算清丽,见多了艷丽的,再看这种质朴自然的花,才会觉得好看。 却烛隐本不想接的,可鹿邀手不嫌累似的,一直举着在他眼前,好像他不接这束花就不放手似的。 他抬手接过花束,未曾想到这些花香气倒是比看起来要重一些,刚一落入他手中便裊裊涌上鼻尖、胸腔。 却烛殷鼻翼轻轻煽动,笑着,声音却沉,「为何要给我?」。 鹿邀见他收了话,心底松口气,收回了手,几秒后回答说,「我不想看见你生气」。 却烛殷来了兴趣,笑意再度缠绵着融入眼中,「我生气与你何干?」。 这次鹿邀没回答的那么快,他低下头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 因为他好像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生气和他有什么关心,好像就只是单纯的不想他生气。 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却烛殷没再多问,手里的花束持续散发着清香,心情似乎也跟着好转,他突然弯腰,鼻尖快要抵上鹿邀的,看见面前人清澈眼中映出自己的样子,溢出一声轻笑,倏而撤回了身,「谢谢你的花」。 看着他心情很好地离开,鹿邀松了气,刚刚他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就屏住呼吸,连心跳也加快了很多,难道是今天起得太早,发昏了? 不过这束花总归是有作用,却烛殷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但晚间还是如平常一样同鹿邀睡在一起,一点儿也没有蛇的样子。 半月之期只剩下十天,但所幸地里的菜发了芽,嫩绿的一片,赏心悦目。 鹿邀打算再去看看,检查一下嫩芽,以免到时候长出来的菜全都被虫子咬了。 谁料刚一出门,就看见院子的栅栏外围着好些人,最中间站着的是手足无措的王耕,一见到鹿邀出来他们便全都转过头来,王耕跟见了救星似的,翻身跨入围栏,直跑到他身边儿,抓住他胳膊小声说,「小鹿,你可算来了」。 王耕的声音小的蚂蚁一样,鹿邀疑惑地看他一眼,但看着眼前这么多人,也知道应该是与这些人有关,只好也跟着放低声音,问他,「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王耕悄悄说,「他们看咱们用渠,知道好处了,现在也想用」,他转头看了一眼,很快转回来继续道,「不好意思找你,就全来找我了」。 原来是这样,鹿邀瞭然地点点头,远远望去,大致一数,估计着差不多有十个人,伸手按了按王耕肩膀,「我去说」。 围在小院儿外的一众人见鹿邀出来了,沉默着后退半步,为首的那个年轻人鹿邀眼熟,好像是那日第一个说要走的。 他走到众人面前站定了,开口道,「大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话是对大傢伙儿说的,眼睛却盯着为首的那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王耕凑在他耳边道,「这是张大娘的儿子,叫张成,听说上过两年书」。 第21页 鹿邀眼睛亮了亮,对着张成道,「你念过书?」。 「对啊」,张成个子不高,长了一张娃娃脸,眼睛圆圆的,两道眉毛粗且长,很像年画里的娃娃,一开口声音与这张脸一样稚嫩,「上过学咋啦?」。 上过学在这个村子可是一件稀罕事,虽然长得小,但看着倒是很有自己的想法。 鹿邀打量了他亮眼,笑了,「没怎么,是你带着大家来找我的?」。 其他人都不说话,一看就是这个张成出的注意。 张成一听,脸上浮上一点红晕,挺了挺胸膛,「就是我,我是有事,」,他偷偷瞄了一眼鹿邀的表情,才接着说,「有事儿找你!」。 鹿邀点点头,反问道,「为了水渠?」。 这下不止是张成,他身后的男男女女的脸变成了清一色的红色,鹿邀没大明白他们为何要脸红,却听张成涨红着脸开口了。 「我们想和你,和你商量商量,这渠,我们也想用」。 「嘿,当时不用,现在来干啥?」,王耕粗声粗气道,「以前也没见你们帮过小鹿,现在一个个见了好处还好意思腆着脸来……」。 「王哥」,鹿邀打断他,他倒是觉得没什么,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现在他们想用渠,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他看着张成,道,「当然没问题」。 「真的?」,张成一脸惊诧,明显没想到他能这么爽快一口答应。 「啥?」,王耕吃惊地看着鹿邀,「小鹿,你就这么给他们用了?」。 第12章 张成偷偷白他一眼,小声道,「又不是你的渠」。 「嘿我看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 「好了好了」,鹿邀按住王耕,「水渠我一开始就想让大家一起用,但是现在,我有个条件」。 张成疑惑地看他一眼,警惕道,「可别狮子大开口啊」。 鹿邀摇摇头,道,「我希望你们能和我签一份合同」。 一群人愣了神儿,异口同声,「合同?」。 忘了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合同这个叫法,鹿邀想了想,换了个简单易懂的说法,说,「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鹿邀拿着拟好的合同在小院儿里坐下来时候还觉得不太真实。 他原以为张成是不会同意的,可没想到对方竟然也十分爽快,一下子就同意了,跟着他来的人也不约而同地表示自己贊同,在合同上按了手印。 「小鹿,这『合同』上写的是啥啊」,王耕不识字,但好像很感兴趣,一直盯着按满了手印的纸看。 这合同当然不是没有什么压榨的条款,鹿邀只是在为日后做准备,以后要想要改变这个村子,一定得有全村人的支持,有必要的话可能还要整合土地。 合同上只有一行字,即未来要是有用到土地的地方,按照一定租金可以租赁给他。 鹿邀大致给王耕介绍了一下,王耕似懂非懂地点了头,「那我不需要按手印儿?」。 「你以后不打算帮我?」,鹿邀没回答,反问道。 王耕连连摆手,浓眉皱在一起,「咋可能嘛,我肯定帮呀,小鹿你想啥呢」。 鹿邀笑了笑,「所以你不需要签字」。 王耕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原来这是相信我的意思?」,他大力拍了拍鹿邀的肩膀,笑呵呵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对了」,他突然停下来,看着鹿邀道,「今晚你来我家吧,我爹娘都说好久没见你了,晚上做好吃的,说什么都要让我把你带来」,说完,王耕神秘兮兮地小声道,「那个啥,我把你脑瓜子变好了的事情和他们说了」。 鹿邀把合同折好放进手心,看了他一眼,踌躇道,「可以不去吗?」。 倒也不是他不想去,他本来话就不多,不知道见了面要和他们聊些什么,,一家人好好的气氛到时候一定得被他给打破了。 「不可以」,王耕抱着双臂,「必须得去,我一看就知道你在胡思乱想你,刚刚就多了嘴问你,到时候我压着你去」。 鹿邀还要拒绝,王耕却耸耸肩,露出一口白牙,「反正说定了,家里还有活儿呢,先走了」。 说完不等他说话就大着步子离开了。 这怎么就走了? 直到王耕没了影儿,他才回过头 生菜长得很好,这几天终于得了空闲,吃过午饭,鹿邀打算睡个久违的午觉。 却烛殷早早化了原形窝在他的被窝里,见鹿邀要来,尾巴尖儿动了动,却没有要要挪动的意思。 鹿邀脱了外衫,只留下薄薄的里衣,他坐在床边脱了鞋袜,还没上床,就听见外面一阵子脚步声,接着就有人喊他的名字。 这声音熟悉,是张成,他忙把鞋子又穿上,起身就要去开门,身后衣摆却被什么东西勾住,一转身,瞧见原本闭着眼的黑蛇用嘴叼着他衣服下摆,睁开的眼还带着倦意,懒洋洋的。 鹿邀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解释了一句,「有人找我,你先睡吧」。 却烛殷歪着脑袋看他一会儿,松开了嘴巴,重新缩回去圈成一团,竟然当真不再缠着他了。 鹿邀觉得今日他这模样有些奇怪,打算开口问问的时候,门外张成的声音就再次响起来。 算了,一会儿回来再好好问问。 张成脸上都急出了汗,他本来和鹿邀说好了下午来找他,来学学该怎么顺着田地挖渠,下午因为好奇去河边看了一眼,这一眼可给他吓坏了,鹿邀说的藏在芦苇丛中的长得像是什么样子的水泵不知道被什么人砸烂了,半块儿掉在地上。 第22页 他急急忙忙就来找人了。 见鹿邀出来,他连忙跑过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喘着气道,「出事了出事了,你快跟我去看看」。 鹿邀抓住他手腕,皱起眉头,「慢慢说,怎么了?」。 张成缓了缓,圆眼睛瞪大很大,「我刚刚去河边儿看水泵,发现被人弄坏了!」。 坏了? 这水泵除了告诉张成以外,就是他知道了,芦苇丛那么深,一般人很难发现,怎么会突然就被人弄坏了? 鹿邀松开张成,「去看看」。 到了河边,果然看见原本藏在芦苇从里的水泵上面的部件儿被随便丢在地上,剩下的一半儿掩在水里,残缺不全。 鹿邀忙走过去蹲下来查看,见这小部件儿上面有刀痕和石头砸过的痕迹,这个水泵的材料坚硬,不容易损坏,看样子那个人费了不少功夫。 可这里位置偏僻,平常要是不来抬水,根本没有人来,是谁专门来破坏水渠的动力源? 鹿邀拿着那半截坏了的东西站起来,紧锁着眉头,走近芦苇丛,大片的芦苇本来严密地贴在一起,挡着水泵,现在却明显有被拨开的痕迹,往两边倾倒。 「诶,那是什么?」,张成突然出声,他两三步跑过来,蹲下去伸长手在芦苇丛里够,鹿邀顺着看过去,看见一个木质的手柄,「帮我一把」,张成胳膊不够长,指尖刚刚碰到那个手柄,鹿邀伸手拉住他另一只手,张成借着力道继续往前伸了一下胳膊,一把捞了那个东西起来,惯性太大,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鹿邀干脆盘腿坐下来,从张成手里接过来刚刚转过来的东西,一把噼柴刀。 张成喘口气,指着刀上的缺口,愤愤道,「一看就是用这个砍的!谁这么缺德啊,来这儿搞破坏」。 这刀上除了刚磕出来的缺口外,刀面儿上还有很多痕迹,看起来是一把用过很长时间的老刀,但是怎么找这把刀的主人呢? 「我们村里的人用的噼柴刀都是什么样的?」。他把刀翻了个面儿,抬头看着张成。 张成凑近了又仔细看了一眼这把柴刀,撇撇嘴,「我也记不太清,不过我家的好像不是这样式的」。 村里这么多户人家,要找出柴刀的主人不容易,鹿邀抿着唇盯着柴刀看了好久,翻身站起来,「走吧,我们先回去」。 张成没起来,不解地看他一眼,转头看了看坏了的水泵,「不修吗?咱这就回去了?」。 其实因着水泵材料坚硬,搞破坏的人只损坏了上头开动的部件,并不是很大的伤害,之后要修也不难,但现在没有工具,只能等回去后取了工具再来。 他摇摇头,朝张成伸出手,「现在没法儿修,先回去再说吧」。 张成嘆口气,抓住他的手站起来,圆脸皱成一团,「要是叫我知道是谁,定要和他打上一架!偏偏等我要用的时候搞破坏,气死我了!」。 这个罪魁祸首鹿邀心里倒是有个人选,要用水的那十来名村民肯定是不可能的,他虽然目前和村子里的人关系都称不上好,但实实在在针对他的也就刘自明一个。 只是平白无故也不好冤枉人家,只能等之后查清楚了再说。 两个人带着柴刀回了鹿邀的小院儿,张成的气还没消,看起来比鹿邀还要生气,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别管我,我们真不去找,我是饭也吃不下去」,张成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看起来真是气的不轻。 鹿邀不再劝他,柴刀放在桌上,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法子,叫住来回走个不停的张成,「我想到办法了」。 晚间王耕果然来找他了,他身上难得的不是泥土味儿,带着股子香喷喷的饭香,热切地招呼鹿邀,「快点儿的小鹿,饭刚熟,爹娘都等你呢」。 鹿邀应了一声,他拿出这几日积攒的鸡蛋,决定好歹带点儿礼物去,王耕见他提着篮子,皱了皱眉,走过来把挂在他胳膊上的篮子又给提下来放回桌上,「别带东西啊,带了我爹娘准得生气,到时候你一走,难捱的可是我」。 说完不等鹿邀说话,拉着他的胳膊就走,「快快快,都等着呢」。 「不是,等等……」,鹿邀转头看了一眼,接着就被王耕推推搡搡着一起离开了。 王耕今年堪堪二十八,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父母也都上了年纪,父亲王成民年轻时是种田一把好手,母亲刘英是个很和蔼的女人。 鹿邀跟着王耕进了他家小院子的时候,心里还是忐忑,小院儿收拾的干净整洁,隔着篱笆墙开闢了一块儿菜地,地里长着绿油油的油菜。 王耕热情地拉着他进了屋里,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鼻香气,是浓郁的肉香。 鹿邀侷促地踏进门槛,看见正往桌上摆着碗筷的一个男子,花白头发,身形微微佝偻,面目慈祥,黝黑的脸上一道道岁月的褶皱,眉目间和王耕很像。 王耕笑着拍拍鹿邀的肩膀,笑道,「爹,我把小鹿带来了」,边说着,他走上前去接过他爹手里的筷子,「我来我来,你不是嚷嚷着好久没见小鹿,你们两个聊」。 他招呼了一下,鹿邀看见王成民搓了搓双手,朝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看起来也有点儿紧张。 也是了,以前虽说是这两口子和王耕帮扶着鹿邀,这一家子和以前的鹿邀都是认识,说起来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只不过以前的鹿邀还是个啥子钱,现在情况可大有不同,他「清醒」 第23页 了。 若要算起来,算是一个陌生人,王成民紧张也是有原因的。 他不知道开口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抬脚迎上去,腼腆地笑笑,「王伯好」。 王成民脸上的笑深了一些,两道粗重的眉挑起来,看起来很开心,伸出手道,「哎,小鹿好,小鹿好」。 看见他的笑容,鹿邀觉得自己好像没之前那么侷促,握住那只手。 「你们两个搁这儿客套啥呢」,王耕摆好了碗筷,过来拉开两个人,按着他们坐下来,「爹你不是看着小鹿长大的,怎么现在一见面你看起来像比他还小?」。 王成民微瞪了他一眼,「你懂啥,我高兴还不行?」。 「成成成」,王耕放下一碗米饭,「一会儿好好聊」。 刘英这时候也端着一个陶锅出来了,肉香味一下子明显起来,王耕吸了吸鼻子替她把锅端过来放在桌子中央。 嚷嚷道,「平常咋不见娘你给我杀鸡吃?」。 刘英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儿,「下次给你杀一只」。 王耕嘿嘿一笑,手掌按在鹿邀肩膀上,道,「瞧见了没小鹿,我看你才是亲儿子」。 鹿邀忙对刘英道,「辛苦刘姨做这么多菜」。 这一桌子菜一看便是特意准备,一盘小葱拌豆腐,干拌芦笋和醋熘豆芽,还有两个小配菜,干碟儿里是腌菜,带汤汁儿的是泡蒜,泡的黑红的蒜皮一看就浸透了汁水,算上最中间那一锅鸡肉汤,竟然有六个菜。 农户家里最多只有四菜,若是再重视些,便加一个汤,哪里有今天这么丰盛的时候。 一想到这些菜可能都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鹿邀就觉得愈发不好意思,两只手搭在桌下膝盖上,紧张地抓着裤子。 「今儿个不喝酒?」,王耕在鹿邀旁边坐下来,看了他爹一眼。 王成民咳嗽一声,「喝什么酒,今天是喝酒的日子吗?」。 「你平常不是饭前都要来两盅?」,王耕扭头 看了一眼刘英,嘿嘿一笑,「娘你看,我爹转性了,真是奇事」。 他们父子两个插科打诨,气氛跟着热闹起来,鹿邀不觉勾唇笑起来,感嘆他们父子感情真好。 「小鹿怎么不动筷子?」,温和的女性声音在耳边响起,鹿邀突然被点名,略显慌乱地拿起筷子,朝刘英笑笑,「伯母您也吃」。 刘英给他夹了一块鸡肉在碗里,「多吃点儿,看你瘦的」。 王耕家的气氛,鹿邀无意中来到这个世界许久,今日明明是头一次见到这两位长辈,却不自觉放下心防,融入进去。 鸡肉还没入口,鹿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小黑好像还在家里等着。 第13章 他似乎已经能想到回去以后对方那双眼睛了。 刘英看他脸色不好,关切道,「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鹿邀心道不是什么烦心事,就看能不能处理好了,但这是自己的事情,不好叫她担忧,便笑了笑,道,「没事,只是想起家里的鸡还没餵」。 王耕呼哧呼哧吃着饭,停下来『偷』了他爹一盅酒,「这有什么,一会儿回去记得餵就好了」。 王成民喝酒喝热了,脸颊泛红,摸着鬍子跟着附和,「对啊,快吃饭快吃饭,鸡嘛,啥时候餵都能行」。 鹿邀只好跟着点点头,拿起筷子吃起来。 刘英的厨艺确实很好,鹿邀这段日子只吃面,虽然嘴上不说,但总归是想吃点别的,今天第一次吃了这么丰盛的一顿,吃的格外香,期间两位长辈问了他不少事情,还有王耕在一旁插科打诨时不时说个冷笑话,气氛十分和谐。 他沉浸其中,把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却烛殷给忘了,直到刘英笑呵呵拿木勺给他舀了一碗鸡汤,他一边道谢一边结果,看着随着动作微泛起波纹的鸡汤表面,混沌的脑子清醒一瞬,终于想起来被遗落在家的人。 「咋愣住了?」,王耕喝了一口汤,看见鹿邀呆呆的模样,出声道。 鹿邀摇摇头,低头看一眼碗里的汤水,好在这碗不是很大,他两三口把汤喝了,碗底儿干干净净朝上摆着,他舔舔唇,真诚道,「刘姨的手艺真好」。 刘英今晚一见鹿邀就觉得喜欢,听见他夸赞笑意更深,眼角的细纹叠成一朵小花儿,「小鹿喜欢就好,以后要是想吃,姨天天给你做」。 「谢谢」,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抬头,却看见王成民面带犹豫地看着他,对上视线后很开移开,眼神飘忽地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他微微一笑,出声道,「我在这里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小时候承蒙两位关照,伯父要是有想问的尽管问,知无不答」。 听了他这话,王成民转过来,看他几眼,猛灌一口酒,「…其实也没啥」,他偷偷看了一眼刘英的脸色,嗓音被酒水浸的有些沙哑,「小鹿你…脑袋当真好了?」。 刘英夹菜的手一顿,扭过头白他一眼,遂而很快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鹿邀,歉意道,「别管他,老头子喝醉了就爱胡说八道」。 鹿邀其实觉得没什么关系,他朝刘英笑笑,解释道,「没事的」,他转头看着王成民,打算开口时听见对方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还记着你小时候,多漂亮的娃娃呀,一看就机灵,谁知道……哎,」,他重重地嘆口气,眼眉耷拉下来,「那时候我们也没钱,想给你看看都没法子,现在听儿子说你好了,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其实问这一句也多余,今晚见了你,就全都清楚了,就是觉得从你嘴里听着心里踏实一点儿」。 第24页 这一番剖白似的话,让鹿邀怔住了,他没想到不过是邻居而已,他们能这么关心自己。 刘英眼睛有些湿润,擦擦眼角,没说话,但也点了点头,王耕抬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 鹿邀轻轻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三个把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的人,轻声道,「谢谢你们,」,他语气一停,笑了笑,道,「我是真的好了」。 如果真正的『鹿邀』还在,哪怕傻,现在也该是很快乐的。 「这下好了」,王成民脸上终于重新露出笑,他倒了一杯酒,站起来走到鹿邀跟前儿,不容置喙地塞进他手里,「来,跟我喝一个!」。 鹿邀以前创业免不了应酬,但锻鍊了好些年,酒量还是不好,所以每次他都能不喝酒就不喝酒,他低头看一眼手里的酒杯,只有一杯应该没事,这样一想就站起来,举起酒杯,「好」。 王耕跟着凑热闹,直接拿着酒壶起来,乐呵呵喊道,「加我一个加我一个」。 「你们少喝点儿」,刘英无奈道,眉眼却带笑。 一杯酒下肚,胃中嗖的一下热起来,鹿邀轻轻咂咂嘴,问了一嘴,「伯父,这是什么酒?」。 王成民看起来很高兴,拍拍他的肩膀,「忘了,去年酿的果酒,没事儿,酒劲不大!」。 支起的木窗外蝉鸣渐起,村里多槐树香桂,十里之内能闻得见花香,香气氤氲,被夜色送进窗内,香气诱的鹿邀抬头看了一眼,见天黑成这样,看看王成民,道,「时候不早了,伯父,我得走了」。 王成民揽住鹿邀的肩膀,「还早,小鹿再陪我聊聊天」。 刘英把他的手拍下去,没好气道,「酒鬼,」,转头看鹿邀时温声道,「别管他,时候确实不早了,耕子,去送送小鹿」。 要是刘英不说话,鹿邀觉得自己大概率拒绝不了王成民,不由地有些感激,「谢谢伯母」,顿了顿,有些羞涩道,「等以后有机会,我也请刘姨和王伯吃饭」。 「成,成」,刘英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我们都等着」。 鹿邀最终没让王耕送他,出了小院儿的门就把人劝回去了。 六七月的季节,白日里热浪翻滚,以往在城里,总是热的叫人受不了,全靠空调续命,但乡村的夏夜不太一样,没有拥挤的高楼,四面畅通,夜里清风习习,热意袭来,又很快被吹散,送来阵阵花香。 月光照着田间小路,鹿邀慢慢走在路上,心情愉快,他手里提着个纸包,是临走时刘英硬塞给他的两个包子,刚才那酒在屋里没什么感觉,现在走了几步路他却觉得有点热,抬头看天上的月亮都觉得有好几个。 可伯父说是果酒,果酒度数不大,难道是他视力下降了? 鹿邀揉揉眼睛,刚想要定睛看看到底有几个月亮,没来得及抬头,就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修长人影。 那人影站在自己的小院儿篱笆墙外抱着手臂,月色倾覆,远远只见墨色长发与夜色相融。 大晚上的,谁会站在自己家门口? 鹿邀又揉揉眼睛,再看时好像更看不清了,只得抬脚继续往前走,越来越近时,那个人突然动起来,长腿迈开,两三步便来到他跟前儿。 嚯,鹿邀抬头,觉得这人长得真高。 这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眼瞳,在月光下如泠泠清海,泛着清浅波纹,他觉得这双眼睛熟悉,脑袋迷糊之际,鹿邀心道,看来王伯父是记错了,哪家的果酒后劲儿能这么大。 面前人不说话,他与这人对视好久,突然伸出手来,一点一点,从眉骨到睫毛,又在两边脸颊上摸摸,最后点点鼻尖,手指下移碰到了柔软的嘴唇,他觉得有些奇怪,嘟哝着,「是真人呀,那怎么不动?」。 却烛殷本来『独守空房』心情不佳,出了门儿要寻人就看见眼前人一身酒气的回来,气憋了一肚子,现在被醉了的人占了便宜,本该更生气,却莫名其妙觉得气消了些。 他把鹿邀热乎乎的手拉下来,看他眼里带着水汽,先前要说的一堆话便都说不出了,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说不上哪里,只是感受到这人温热的皮肤贴在手上,一点儿也不腻。 「诶」,鹿邀低头看了一眼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傻傻道,「动了」。 却烛殷垂眸看着交握的两只手,突然松开来,鹿邀的手眼见着就要滑落下来,却揪住了他的袖口。 「不认识我,抓我的袖子做什么?」,却烛殷挑眉,看着被抓皱的袖子,轻笑一声,「我这衣裳贵,若是叫你抓坏了,可是要赔的」。 鹿邀摇摇头,捏的更紧,「认识,是小黑」,他仰头,眼睛弯起来,「我没钱赔」,他抬起另一只手,把纸包塞进却烛殷手里,「用包子赔可以吗?」。 边说着,他用手摸摸衣服料子,一本正经地下了结论,「你这衣服一定不会比两个包子贵的」。 「……」。 却烛殷开始后悔为何自己会出来找他,自己这衣裳是云绸做的,价值千金,怎么就不值两个包子? 「还不回家?「,鹿邀没等到人的回应,皱着眉松开他的衣角,「那我自己回去了」。 刚走了两步,就直直撞上矮他半截多点儿的篱笆,鹿邀腰一折,脸朝下就要摔下去,却烛殷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的腰,把人带回来后松口气,看了眼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儿就要摔了的鹿邀,语气微妙,「你家原来是在土里」。 第25页 鹿邀没回他,迈开腿还是要往前走,却烛殷收紧手臂,打开小院的门,带着人进去了又关上,无奈道,「别乱跑」。 却烛殷能喝酒,但并不喜欢酒,敢沾了酒气还往他身边靠的,鹿邀是第一个。 他把人带进了屋,鹿邀这个时候倒是听话,乖乖让他扶着坐在了床上,垂着头不说话。 却烛殷转身去倒水,拿着水杯回去时,却见原本坐在床上的人手里提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铲子,站在门边。 「你要做什么去?」,却烛殷端着水杯,也不过去,就站在桌边问。 「除草呀」,鹿邀看他一眼,拿铲子在空气里划拉两下,「除了草,菜才能长得好」。 「……」,却烛殷被他逗笑了,手里水杯险些洒出来些,他端正了杯子,正要说话,却见嚷嚷着要去除草的人噹啷一声把铲子给扔在地上,朝他走过来。 却烛殷挑眉看着他走过来,「怎么,现在不去啦?」。鹿邀在他面前站好,摇摇头,一双眼水雾朦胧,却很认真地盯着他看,而后身体突然拉近,鼻尖几乎抵上却烛殷的。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道,「这里有一颗痣」。 第14章 语气严肃道,「这里好像有一颗痣」。 两人之间凑的极近,呼吸间气息交缠,却烛殷从未与人有过这般近的距离。 离得近了,那点儿在外面散的差不多的酒气便再次捲土重来,夹在热且暖的呼吸之间,恍惚间,叫他以为自己也喝了酒。 鹿邀喝醉了酒不太上脸,只有脸色微红,无论动作还是表情都与平常无异,乍一看还以为和往常一样,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却烛殷的脸,从这张过分精緻的脸上移开,带着热意的目光落在他左耳耳垂。 那里往上有一颗痣,极小,却如墨色浓重。 眼里水汽渐浓,他于是凑得更近了些,好看得更清楚一些,像个见到新玩具的小孩子,温热指尖一抬,按在了柔软冰凉的耳垂上,指尖往上,抵着耳骨那颗小小的痣。 却烛殷从不知晓,自己的耳上还有一颗痣,为了看那颗痣,鹿邀的头微微偏离开来,鼻息尽数喷在脸上、颈项,余下的一点儿,融进指尖的热,落在那一颗极小的痣上,轻柔和缓,让他抬起的手落不下,狠狠推开眼前人的想法被这些暖与热压下去,最后只好卸了力道,将手垂下,他微皱了眉,为鹿邀的行为,也为自己古怪的态度。 「不过是一颗痣而已」,却烛殷轻声开口,耳朵上的手还未离开,与他身上全然不同的温度似是抚摸、似是揉捏的在他耳垂的软肉上一下一下轻点,仿佛对那颗痣爱不释手。 他不免奇怪,在心底补上未说完的一句话——谁都有的东西,何须在意? 鹿邀手上动作一顿,重新摆正了脸,将所有的注意放在却烛殷身上,同他那双在并不明亮的烛光下也显得剔透漂亮的眼瞳相对,琥珀色温柔,这人平日里眼里常含笑,却不达眼底,他恍惚间觉得此刻这双琥珀色瞳眸才真的有了温软的色彩。 他收回手,不再去摸那颗小小的痣,将手放在自己的右耳上,语气认真道,「我也有一颗,在右耳」。 却烛殷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去,神色一怔。 那也是在耳骨处,鹿邀的皮肤白,那颗细小的黑痣便格外明显,虽然小,可只要看过去,就能注意到这颗颜色很深的痣,像宣纸上一点浓墨,水潭里的一汪月亮,难移开眼睛。 鹿邀笑起来,眼睛完成月牙,点点那颗痣,声音里带着点莫名的自豪,「和小黑你一样的位置」。 却烛殷本来不觉得自己有一颗痣怎么样,可现在目光却是难以从鹿邀的耳骨上移开,他沉默着,突然伸出手去,学着方才鹿邀的模样,在他那颗痣是一点,接着又是一点。 痣在皮肤里,到底是摸不出什么,可鹿邀喝了酒,耳朵烫的厉害,摸上去的一瞬却烛殷甚至有种被烫伤的感觉。 他平日没少缠着鹿邀,可今时今刻才觉察出一点儿意思:原来人的皮肤这么热,又这么暖。 鹿邀看他在摸自己的痣,还很自觉地往前探了探脸,可却烛殷却收回了手,他眉头皱起来,「你怎么不摸了?」。 却烛殷前面没笑,这时候却笑了,他身量儿比鹿邀高出半个头来,站在近处,更显得差距大,便故意走近一步,微垂了眼,自高而下地看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撩着眼笑,将手放在他后颈处轻轻摸摸,吐息都落在鹿邀的耳边,「小恩人还想要我摸哪里?」。 鹿邀不清醒,点点头,又摇摇头,下一秒却直接往前倒了,却烛殷笑意散了一半儿,忙伸手拦住他,鹿邀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呼吸声均匀传入耳中。 「……倒是真会找时机」,却烛殷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也能体验一把劳碌命的感觉,把人带到床上轻轻放下,手刚松开的一瞬间被鹿邀拉住,紧闭着眼睛的人睫毛微微动了好几下,嘟哝着些什么。 「真不知道喝了多少」,却烛殷嘆了口气,眼里却带着笑,他微弯腰俯身,看着那不停颤动的浓密睫毛,忍不住伸出手拨了两下,指尖在他眉心一点,一点幽光渗入眉心,刚刚还嘴里说个不停的人霎时就不说了,眉眼舒展下来,睡得安稳。 却烛殷起了身,笑道,「明日醒来可不要都忘了」。 第26页 院外的榆柳树上早早排满了鸟儿,鸟鸣声声,扯开半遮着天光的薄雾与昨夜留下的暗色,明光乍泄,惊起满叶晨露。 鹿邀今日起的比平常起晚了一个时辰,一起来,昨夜种种便如潮水一样尽数涌入脑中,他掀开身上被子,尴尬后知后觉漫上来,屋里不见却烛殷的身影,他松口气,刚要下床穿鞋,一股焦味儿就飘过来。 大清早的,哪里来的焦味儿?鹿邀皱起眉头,忙穿了鞋袜走出去,离得近了这味道就更加明显,他看着从厨房内传出来的一阵阵烟雾,赶紧跑了进去。 一进去就被烟味儿熏得咳嗽,他捂住口鼻,挥开挡在眼前的烟雾,看见着了火的灶台。 以及站在灶台边的却烛殷。 却烛殷咳嗽不止,平日雅然举止一点儿也无了,脸上都被徐燻黑了,见到鹿邀如同见到了救星,眼睛亮起来。 「……」,鹿邀移开视线,转身跑出去提了一桶水进来扑灭了灶台上的火,才松了口气。 火烧的不大,是从塞柴火的下面烧起来的,被水浇灭后,焦腥味儿扑面而来,他单手提着水桶,看着被烧的黑乎乎的灶台陷入了沉默。 只停了几秒,鹿邀又将厨房的小窗户打开,拿起抹布把烟气往外挥,却烛殷静悄悄地不说话,动动手指,厨房内便起了一阵儿小风,呛人的烟气一下子全都散去。 比鹿邀手里的小帕子有用的多了,鹿邀放下抹布和水桶,看着站在一边儿染黑了脸的却烛殷,眉头皱了又皱,疑惑道,「你为什么要点火?」。 「火不是我点的」,却烛殷眉头一皱,「我怎会做这般不雅之事?」。 他平日里看鹿邀用这个东西做饭,今天鹿邀醉了酒还未醒,便突发奇想想要来试试,谁知道这东西看着简单,用着这么难操作。 实在不怪他,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东西,何况自己又用不到,今天要用也是为了鹿邀。 鹿邀嘆了口气。 却烛殷眉头便又皱起来,这人平日是极少嘆气的,难道是真的生气了? 「来」,鹿邀拉着他的手腕从厨房里出来,把人按着坐在桌边,淘洗了一方帕子,轻轻递给他,「你的脸黑了」。 「……」,却烛殷一怔,忙接过帕子,在脸上擦擦,擦完了仰头闭着眼,「还有吗?」。 鹿邀仔细看看,手指落在他鼻尖上方,「还有这里」。 「嗯?」,却烛殷睁开眼,沾湿了水的手帕落在鼻翼一边,「这里?」。 「……不是」,鹿邀干脆从他手里把帕子拿过来折成方正的一块儿,垂眸在他鼻尖轻轻擦拭,笔尖上的一点黑被擦去,他舒展了眉,站直了身体,说,「现在没有了」。 却见却烛殷的脸依旧仰着,眼尾莫名其妙地红起来,难道是被刚才的烟燻到了? 他忙关切道,「眼睛难受吗?」。 却烛殷低下头,摇摇头,「没事」,他勾了唇,轻笑着道,「谢谢小鹿」。 见他说没事,鹿邀松了口气,把手里的帕子放进盆里准备一会儿再洗干净,「我去收拾一下」 看着鹿邀转身进了厨房,却烛殷收回视线,长睫垂落,一只手却摸上心脏。 好像是……比往日跳的更快了些。 灶台上的铁锅熬干了水,黑了一层,里面还有个同样黑的不明物体,鹿邀用筷子挑出来仔细端详了半天,才看出,这是一个焦黑的荷包蛋。 原来刚刚小黑是要做荷包蛋? 这蛋焦黑的和锅底有的一拼,显然已经不能吃了,鹿邀可惜地摇摇头收拾了,洗锅的时候想到今天他确实起得晚,小黑肯定是饿了很久。 收拾好一切,鹿邀走出去,看见却烛殷还坐在桌前,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小黑,你饿吗?」。 却烛殷闻言转身,眉头微皱,神色不佳,「你以为是我饿了?」。以为那荷包蛋是给他自己做的?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换做是其他人看到,也会是和鹿邀一样的想法,可怎么从这人嘴里说出来,他的心情便莫名变得古怪起来? 他好像看起来不太高兴,鹿邀在心里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他沉默几秒,道,「那就是不饿了」。 「……」,却烛殷忘了自己的恩人是个木头来着。 不过……他转过头,「饿了」。 鹿邀笑起来,转身进了厨房。 刚到中午,张成就早早地来了,手里拿着个小布袋,里面沉甸甸装着什么东西。 他一眼看见鹿邀在院子里蹲着,手里拿着斧头噼柴,一下子跑过去拍他的肩膀,「鹿邀,我来了!」。 却烛殷懒洋洋从屋内出来,刚打算拿昨夜的事情逗逗鹿邀,就见一个男人蹲在他身边,凑的十分近,脸上的笑意凝滞了。 鹿邀被张成一吓唬,手里的斧头险些砍歪了,放下来擦擦汗,朝张成点了点头,「东西带来了吗?」。 张成站起来,得意地拍拍胸脯,晃荡两下手里的小袋子,「我刚刚一边走一边喊,大家可都听见了」。 鹿邀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弯眼笑了笑,「好」 却烛殷倚靠在门边,盯着那个袋子看。 人类不是最喜欢送些小东西给对方好表达好感,这人不会莫不是要将这东西送给鹿邀? 第15章 张成还在很得意地朝鹿邀讲他刚刚是怎么一路过来的,手上动作一个接着一个的变,「你是不知道,我喊得可自然了,他们一定都信了」。 第27页 鹿邀笑着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素色的袋子,「刘自明呢?」。 「害」,张成一下就明白了,他压低了声音做贼一样附在鹿邀耳边,「我故意从他门前经过,走的时候瞄了一眼,还看见他出门看了一眼,绝对听见了!」。 那日把柴刀带回来后,鹿邀便猜测那水泵是刘自明弄坏的,但证据最重要,因而他和张成商量,将在河边捡到一块儿刻字的玉的消息传播出去,说看起来似乎是有人丢在那里的。 玉佩自然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捡到,这个村里就算是刘自明也不可能玉这么贵重的东西,可若是他当真去了,哪怕不是他的东西,也一定会来看看。 或者想起被遗落在河边的柴刀,去消除证据。 鹿邀打开袋子,里面是张成刻的一块儿木牌,上面随意刻了一个『刘』字,倒也像模像样。 张成对自己的雕工很有自信,看他把木牌拿出来,得意地仰着下巴,「怎么样?我雕的还不错吧?」。 「尚可」。 一个慵懒的声调先一步传入张成耳中,他一呆,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就看见慢慢走过来的却烛殷。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少见的东西总是要多看两眼的,张成眨巴眨巴眼睛,胳膊肘戳了一下鹿邀的腰,小声道,「你什么时候成亲啦?」。 在他看来,这声音够小,可偏偏却烛殷不是常人,五感灵敏,听得一清二楚。 这误会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个呆呆傻傻的小子竟然将自己认作女子?就算是他与鹿邀成亲……他瞥过去一眼,上下打量了鹿邀一眼,才满意了些。 被认作女子的怎么看也该是他这小恩人嘛。 鹿邀没想到张成会误会成这样,张嘴要解释,就见他猛地张大嘴巴,指着走近的却烛殷喊道,「不是,她也太高了吧?」,他上下比划两下,眼睛瞪的老大,「操,比你还高!」。 「……」,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脏话盛行了吗? 等到眼前人走得更近了些时,张成的声音变了调,惊恐道,「他是男的啊——」。 鹿邀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他跳起来,无论怎么看,却烛殷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他是怎么看成女子的?想着,他将视线投向却烛殷身上,沉默了。 或许张成只看了这张脸。 却烛殷没发觉自己因为张成这句话连刚刚心底的一点儿不舒服都消失不见,他走近了,站在鹿邀身边,手臂恰似无意地揽住鹿邀的肩膀,探头对站在另一边的张成道,「你好啊」。 张成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一下子呆了呆,半晌才道,「你好」。 刚刚他只看了这张脸就随意下了定论,实际上现在离得近了看,这人的脸并无阴柔女相,一眼便能看出是个俊美的男子,声音也是,虽说慵懒地像猫一样,可切切实实是男人的声线。 说不尴尬是假的,他刚刚的声音提到很高,想必这人是一定听见了的,张成咽咽口水,睁着圆熘熘的眼睛,对却烛殷一笑,「…刚刚实在对不住」。 却烛殷轻笑着移开视线,看起来不甚在意的模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鹿邀肩上轻点,语调轻扬,「我倒是没关系,无心之言罢了」,他低头含笑看了鹿邀一眼,将距离拉的极近,「小鹿也是吧?」。 小鹿?张成觉得这个称呼蛮可爱,眼睛亮了一下,毫不犹豫道,「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在他看来,两个人现在不但有了那一层『合同』的关系,现在还站在同一战线,要找出破坏水渠的罪魁祸首,怎么说关系也更近了一步,叫小鹿当是不为过的。 鹿邀也觉得没什么,刚要点头,下巴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捏住,用的力道并不大,却叫他动弹不得,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可以」。 张成不太明白,「为什么?」。 鹿邀把却烛殷的手拿开,「别听他的,你想怎么叫都可以」,不过是个称呼,为了方便罢了。 「嘿嘿,那我就叫了」,张成点点头满意道。 鹿邀笑了笑,把木牌装回袋子,收紧抽绳,「现在我们带几个人去河边吧」。 却烛殷不太满意自己被鹿邀忽视,抓住他手腕,「我也要去」。 「成啊成啊」,张成乐的让他去,多结识一个朋友他当然愿意,谁知道却烛殷却压根儿没看他,他只好瘪瘪嘴,嘟哝道,「刚刚不是你说想去嘛」。 鹿邀的手被却烛殷抓着,眉头微微皱起,「可你去了没什么事要做的」。 他法力无边,去了什么事不能做? 却烛殷抓着他手腕不放,没再说话,意思却明显:今天他就是要去。 张成看不下去了,他莫名觉得这两个人相处不像是朋友,倒像是……像什么他没想到,他砸吧砸吧嘴唇,试探着插进去一句,「咱能走了不?」。 鹿邀歉意地对他笑笑,低头看一眼被抓着不放的手腕,只得松了口,「那就一起去」。 却烛殷满意了,即刻松开手,一双眼睛笑得弯弯,「这才对嘛」。 张成刚刚到鹿邀的院子没多久,也就意味着消息散播出去也不久。 张成很会说话,那日来找鹿邀借渠道的那一群人便是他说服带来的,鹿邀便叫他今日再带些人来。 河边水草丰茂,不少野草长得极高,鹿邀看准了一个隐蔽地方,带头走过去,指着草堆对张成道,「我们先藏在这里,看一会儿有没有人来」。 第28页 张成点点头,跟着鹿邀在草后蹲下来,两个人隔着野草和站在原地不动的却烛殷遥遥相对,他疑惑地看了鹿邀一眼,道,「他怎么不来?」。 「我们要藏在这…」却烛殷看了眼半人高的草,略带嫌弃道,「这杂草后面?」。 鹿邀点点头,拨开眼前的长草,「小黑,快点儿,要是有人来就不好了」。 却烛殷沉默着看他,过了一会儿,抬脚走过去站在鹿邀身边。 「你太高了」,鹿邀仰头看他,见他还是不为所动,伸手拽住他的手,拉着人蹲下来,「现在可以了」。 张成吃惊地看着他们俩儿,眼睛显得愈发大了,他张了张嘴,在看到却烛殷不太好的脸色时还是选择压低声音,凑在鹿邀耳朵边儿,低声道,「他原来叫小黑呀?」。 他踟蹰几秒,越过鹿邀去看却烛殷,「我能这么叫你吗?」。 「……」,却烛殷没说话,转头看了他一眼。 张成讪讪地收回目光,低声嘟哝,「小鹿不让叫,小黑也不让叫,什么毛病嘛」。 却烛殷轻啧一声,刚要给这个小圆脸一点好看,就被鹿邀拉住,扯住他的手指,小声道,「嘘,有人来了」。 他低头看一眼,看见二人勾在一起的手指,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坏心情也消失了,乖乖止住话头,不说话了。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不多时,一双白底黑面儿的布履出现在眼前,踩压着地上矮小的野草,往上露出刘自明的脸,细长的眼睛滴熘熘的转,在周围观察,过了一会儿便转身往水边去了。 张成压低声音,眉头皱的紧紧,「果然是他!」。 鹿邀看着刘自明在芦苇丛前停下,左顾右盼,蹲下来在芦苇丛里翻找,弄出很大的草叶摩擦声。 看来昨日那把柴刀果然是他的。 鹿邀心里有了数,把放在脚边的柴刀拿起来,悄悄穿过草丛轻声扔出去,刚好落在草前,张成低下头左右找找,捡起一块儿石头来瞄准了刘自明抛出去。 「哎呦——」,刘自明身子一踉跄,险些坠入水中,回过神儿来看见芦苇下的水面被激起阵阵水花,摸着被砸痛的后脑勺抓头,低骂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噗嗤」,张成捂住嘴,看见刘自明这模样,心里畅快了几分,小声道,「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就看不惯他,这一石头打的真爽」。 鹿邀无奈一笑,看见刘自明从芦苇丛边离开,他轻声问,「大家什么时候来?」。 「估摸着时间,马上就到了」,张成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告诉他们在这儿找到了好东西,好多人都说要来看看呢」。 刘自明远远看见这边儿丈把高的野草丛前有一把刀,心一紧,赶紧跑过来,没有先去弯腰捡刀,四处看了又看,确认周围没有人才蹲下来,拿起柴刀一看,果然是自己的那一把。 「还好找到了」,他小声说,很快觉得不太对,嘟哝道,「可我当时是把刀落在这儿了吗?」。 而且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好像也没看见这把刀…… 他摸着柴刀,越想越不对劲,一抬头,正对上藏在草丛后鹿邀和张成的眼睛。 「……」。 张成嘿嘿一笑,看起来一点儿没有被发现的慌张,高兴地给他打了招呼,「嗨?」。 刘自明立马提着柴刀站起来,破口大骂,「张成!你丫的怎么在这里!?」。 鹿邀不躲了,站起来看着他,语气平静,「那你呢,怎么也在这里?」。 听他这么一说,刘自明脸上神色慌乱一瞬,喊道,「关你屁事」,说完转身就要跑。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子脚步、谈话声,张成得意地叉着腰,「他们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却某人:只有我能叫小鹿名字 第16章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子脚步、谈话声,张成得意地叉着腰,「他们来了」。 鹿邀看过去,果然看见一群人远走了过来,要跑的刘自明被他们拦下来,为首的是个中年,下巴生着青色的胡茬,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健壮有力,看见刘自明手里提这个柴刀慌慌张张的模样,伸手拦住他,「你也是听张成说的来这儿看好东西?」。 「别挡着我!」,刘自明着急忙慌地就要推开他,还没来得及抬脚,胳膊就被人拽住,手里的柴刀被一把抽走。 「跑什么跑呀」,张成笑嘻嘻地站在刘自明身后,抓住他胳膊不放,「干了坏事儿就想跑?」,他看一眼中年人,叫道,「马叔,快帮我拦住他」。 马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问什么,帮着他拉住刘自明的另一个手臂。 鹿邀也走过来站在旁边,接过柴刀,道,「果然就是你」。 刘自明别开眼不敢看他,嘴里嚷嚷着,「谁知道你在说什么,整日胡言乱语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使力,想要挣开张成的手。 张成看着个子不太高,到底是庄稼人,力气小不了,稍稍一用力就拽住了,「别动别动」。 来的一群人没明白这架势,面面相觑,站在前头的那个中年人眉头皱起来,「张成啊,你不是说这里发现了好东西?东西呢?」。 张成哼了一声,指着刘自明,「好东西被他给弄坏了」,接着他三言两语把大致事情说了一遍,看着众人不相信的表情,气道,「来这里看看就知道了!」。 第29页 他拉着刘自明走到河边芦苇丛边,指着深藏在芦苇丛里露出一般的水泵表面,不客气地把人推过去,刘自明一个趔趄,险些摔进去,抓着芦苇才堪堪站稳。 身后一群村民跟着过来,鹿邀绕过人群,站在水泵边上,拨开挡在前面的芦苇丛,指着破损的表面,「大家还记得我说过的水渠吗?」。 有人看了一眼那个水泵,点点头,道,「记得」。 鹿邀朝他微微颔首,「这个东西」,他指着水泵,「是水渠运作的关键,被弄坏了,就暂时用不了水」。 他没说这人是谁,停顿几秒后,把那日放在这里的那一块儿被弄坏的部件拿出来,手指点点上面的砸痕和刀痕,明显刀噼过的痕迹更重一些,「是用刀砍的」。 这次来的村民中,有不少人是上次和张成一起来说要用渠因而和鹿邀签订合同的,心里都期盼着以后用水能更方便一些,虽然不懂渠道是如何运作的,听了鹿邀这话也都明白,这水渠暂时是用不了了,一时间吵闹起来。 「老子还等着用水呢」,马叔皱起粗眉,把目光投向站在水边儿不吱声的刘自明身上,碍于对方身份,语气还是和缓了一点儿,「真是他干的呀?」。 「马叔你还不信我?」,张成不乐意地瞥过去一眼,「我和小鹿那天在这里发现了这把砍刀」,鹿邀顺着他的话头把柴刀举起来,他手指头指指,接着道,「结果今天这傢伙就偷偷摸摸来了,想拿回赃物!」。 鹿邀赞许地看他一眼,心道果然是上过学的人。 马叔看起来还是不太相信的模样,一个妇人这个时候出声了,她挤开人群,站在鹿邀前边儿,在那把柴刀上仔细端详,还伸出手来在上头摸了摸缺口和破痕。 「你一个女人看什么看?」,刘自明看她翻来覆去地盯着柴刀看,不耐烦道。 妇人没回应他,看了一会儿后松开手,看着鹿邀道,「我们家的经常砍点儿柴卖补贴家用,用的刀多了,知道什么样的是砍柴看的,什么样的是砍其他东西弄坏的,」,她不太好意思地挽起耳边的发,才接着道,「我觉得这把刀好像不是砍柴砍成这样的」。 「谢谢你」,就算是经常用,要是不善于观察,是不会发现细微差别的,鹿邀很佩服她的观察能力,他把柴刀举的更高一些,好让众人看清楚,「大家要是不信,可以比对刀和部件上的痕迹」。 「谁说这把柴刀就是我的?」,刘自明哼了一声,抱着双臂否认,「随随便便捡一把刀就说是我的,也太冤枉了,」,他斜睨了一眼鹿邀,嘲讽道,「我还说这把刀是他的呢!」。 「那你刚才偷偷摸摸地来干啥?你敢说刚刚不是来拿着把刀的?」,张成一肚子气,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道,「别狡辩,就是你!」。 「我说不是我就不是我!」,嘴上这么说,刘自明却转过脸,不去看众人的眼,「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这破东西修修不就好了?浪费时间」。 「不是,你这话就不对了」,马叔叉着腰,「大家等着用呢,哪那么容易修好?」。 「对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好东西,你怎么就给弄坏了……」。 鹿邀看着逐渐焦躁起来的众人,轻咳一声,「大家不用担心,修是能修好的,今天把大家带来只是想让你们看看做坏事的人」。 这话没点名道姓,大家却一齐把视线投向刘自明身上,生生把人看的面红耳赤,站立难安,刚刚的硬气消失的无隐无踪。 「就是」,张成哼着加了一句,瞪了刘自明一眼,「便宜他了」。 刘自明脸红的厉害,骂了句脏话,「弄坏了就坏了,我乐意!」,他疾步走过来一把夺过鹿邀手里的柴刀,「给我等着!」。 鹿邀看着他匆匆离开,无奈地嘆口气,看着其他人,「抱歉今天让你们跑来,水渠明天就能用」。 「不着急不着急」,马叔摆摆宽厚的手掌,「这个……」,他迟疑地看了一眼水泵,犹豫道,「真的能修好?」。 鹿邀笑了,「可以的」。 「马叔,你别对我们这么没信心呀」,张成拍拍胸脯,一脸骄傲。 「你也会修?」。 「……」,张成眉眼一下子耷拉下来,「我会学嘛」。 「好了」,鹿邀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修好了我会告诉你们的,大家都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张成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嘴里絮絮叨叨,「你看他的表情,脸都红成柿子了哈哈哈」。 鹿邀安静地听着,他之前不熟悉,没想到张成是这么活泼的性子。 巴拉巴拉说了一路去,到了鹿邀家门口,张成才停下来,一拍脑门儿,叫道,「你那个,那个小黑朋友呢?」。 鹿邀一怔,下意识把左手往后面背过去,解释道,「他不喜欢人多,应该自己走了」。 却烛殷哪里是会和人一起蹲在一堆野草后的人,早早便化了形,环在鹿邀手腕上。 张成一直关注着刘自明的事情,后来视线未曾离开过,身边人悄无声息地没了一个,没有发现倒也不惊奇。 「挺有个性啊」,张成犹豫了一会儿,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不经意低头,不小心扫过鹿邀的手,眼前闪过一抹黑色,「哎,这是什么?」。 说着,他便要弯腰低头去看,鹿邀忙用另一只手抵住他肩膀,「没什么,刚刚弄脏了」,看着张成还是好奇的样子,他收回手把缠在手腕上睡得香的黑蛇往上撸了撸,站远了一些,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第30页 张成半信半疑地又看了一眼他手腕,这次又不见那一抹黑色了,他只当是看错了,又或许真的是刚刚鹿邀不小心弄脏了,便点点头,「行,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 直到看着他离开,鹿邀才松口气,挽起袖子,果然看见黑蛇闭着眼一动不动。 他嘆口气,轻声说,「早说过你去没事做的」。 此刻天色渐暗,远处霞光漫野,缓缓倾覆至近处。 鹿邀推开院门,左手小心翼翼地端着没让它晃动,直到进了屋,才轻轻将缠在手上的黑蛇一拳一拳儿取下来,放在了床榻上被子中间。 尾巴尖儿要滑落时勾住了他的小指,冰冰凉凉,戴了一圈儿冰戒一般。 「醒了吗?」,鹿邀手指没动,弯下腰去看团成一团的黑蛇,另一只手在缠在他指上的尾巴上轻摸几下,见没有要睁眼的样子,松口气,抬手把尾巴尖儿从指头上绕下来放着。 却烛殷化形后的模样并不凶恶,看起来有如普通蛇一样,只是长度却长了很多,他还记得曾有一次夜里自己喘不上气,一睁眼就看见长长的蛇身在自己腰间缠绕两圈儿还有余,蛇头轻巧地搭在胸前,一副惬意模样。 像现在这样自己盘成一团,看着和个黑色的小球儿一样,倒是比平常可爱一点儿。 鹿邀心中有种奇异的满足感,手随心动,撑着却烛殷未睁眼,从脑袋摸到尾巴尖儿,颇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摸够了他才记起来今天还得去地里看看生菜长得怎么样,这时间一晃过去好几天,过不了多久就是半月之期。 鹿邀收回了手,转身拿了工具出门,临走时小心地合上了门。 「……」。 屋内沉默片刻,床上的黑蛇渐渐化作人形,修长的身躯占据了整个床榻。 怔了一会儿,却烛殷耳朵泛红,整个人躲进了被子里。 第17章 生菜长势喜人,鹿邀表面看着淡定,但到底是第一次在这亩从未开垦过的地里种菜,该紧张还是紧张。 出了门去地里仔细巡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状,才松口气,他蹲下来,挑了一颗长得大的铲下来。 说起来还有点激动,鹿邀看着手里的生菜,心里一时感嘆,这么多月来,除去那日在王耕家吃过的一顿饭,他和小黑似乎全靠着家里的面过活,任他再怎么换着花样来也是吃腻了的。 那日还说过要让他尝尝这个菜,正好今天带回去做。 鹿邀打定主意,便抱着菜回了家。 回去时屋里灯火未明,黑漆漆一片。 鹿邀以为却烛殷还睡着,在院子里把菜根剁了抖落干净,才起身轻轻推开门。 屋内安静的很,光线昏暗,只能借着门外渗进来的一点儿光才勉强看清里面,可一进门,他便觉得不对, 正是夏热的季节,暑气炎炎,屋里怎么却像是冰室一样? 寒气侵身,鹿邀将桌上烛火点燃了才关上门,将手上的生菜顺手便放在桌上,关上门后他才发觉,屋内似乎有种若有若无的冷香,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当真要形容,仿佛冷溪渐冻,漂浮其上的花瓣冰封于其上,清冷幽凉。 家里没有薰香,这香气来的太过突然,鹿邀心里有些紧张,不自觉便放轻脚步,沿着飘来阵阵淡香的方向往前走。 他手里端着刚刚点燃的蜡烛,走了几步,抬手用手里拉住点燃了另外一支,屋内便更亮了些,才发觉地面上、墙角上都染上一层薄薄冰霜,霜气凝结的不结实,烛火一亮、一走近,就有要融化的意思,水珠晶莹,顺着旧黄的墙壁滑落。 鹿邀移开视线,手里蜡烛跟着转了个方向,转向床榻边,这一下可是要命。 他看见床上盘踞着一条体型粗壮的黑蛇,这床虽算不上大,但也绝不小,自己身量儿不矮,将近一七八睡在那张床上,完全躺平脚底距离床尾也能剩下二十厘米的空隙,宽度任着两个成年人睡也绰绰有余,可这条黑蛇却全部都占的满满的,一点儿空隙未留,粗壮的蛇身看着将近有床的一半。 黑蛇长长的尾部一直顺着床榻滑下来,延伸到他脚边,漆黑的鳞甲在火烛的光亮下微微闪光,很是漂亮,光是尾端的部分,就已经有鹿邀的大腿般粗细,长度更不用说,若是现在这蛇尾摆动,轻而易举就能缠住他,叫他无路可逃。 鹿邀心跳地极快,不敢出声,他是喜欢动物,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自己家中发现一条这么粗壮的黑蛇盘在床上, 等等……蛇?他脑中闪过一个莫名的想法,心里的惊惧消去了一些。 小黑也是蛇,有没有可能这条蛇……就是他? 鹿邀咽咽口水,因着屋内寒气的侵袭,面色稍显的苍白,嘴唇干涩,他在原地静默着站了好一会儿,见这蛇未有要动要醒的趋势,试探着抬起脚,绕过脚下粗长蛇尾,在将要走近之际胆怯了,他停下来,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从发干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 「小黑?」。 黑蛇没有动静,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冷气,鹿邀攥紧了掌心,却见下一秒,黑蛇便睁开双眼,那双眼中寒意如冰刺般射出,却是熟悉的琥珀色。 蛇瞳没有感情,满是疏离,可直觉告诉他,却烛殷也许是生病了。 只是现下对方这幅模样,根本就是生人勿近的意思,鹿邀从未见过这样形态的却烛殷,他一直以为对方当真是那条困了就爱缠着他手腕睡觉的小黑蛇。 第31页 一人一蛇就这么对视着,黑蛇双眸冷漠,不耐地拍动尾部,即使如此,鹿邀也能看出他很不舒服,粗大的身躯正不安地蹭动着床,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在原地踟蹰片刻,终于是决心迈出一只脚,若却烛殷当真是生了病,怎么能放任不管? 刚迈开一只脚,长而有力的尾巴以极快地速度挥来,缠住了他的腰,隔着一层粗布衣,寒意也能顺着蛇尾传达到体内,鹿邀身体不由地哆嗦一下,紧接着就被蛇尾捲动着腾空,下一秒就躺在了床上。 心跳倏地加速,鹿邀动也不敢动,察觉到原本盘踞在床上的蛇身正一点一点儿将自己缠起来,围成了一个圈,尾巴还放在他腰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这下他知道屋里的瘆人的寒气是哪里来的了。 此刻他被迫躺在床上,黑蛇捆猎物一样将他整个人困在怀中,寒气肆无忌惮地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 现在还是是夏日,鹿邀却冷的脸都发白,他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蛇冰冰凉凉的缠在身上舒服了,这样冷的寒气,哪怕他体质再好,也难承受的住。 手脚也渐渐冰凉起来,他实在安耐不住,小心地动了动身体,而后头顶便抵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蛇的皮肤冰凉冷滑,鳞甲很硬,在他头顶一点点磨蹭,鹿邀微微抬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竖瞳。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散发着森然冷气的蛇瞳此刻好像温软了一些,琥珀褪了冷,温柔起来,他于是又试探着唤他一声,「小黑?」。 缠在身上的蛇尾松动了一些,蛇身缓缓移动,鹿邀紧张地和那双眼睛对视,身上的冷渐散,贴在身体上的冰冷触感倏地消失,下一刻,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这个怀抱依旧是凉的,但比之刚才如坠冰窟的冷,好了很多,颈间被墨色长发缠绕着,隐隐有些发痒,鹿邀听见声声沉沉的心跳声在耳边一下下响着,他微微抬头,看见却烛殷阖着眼,长睫微动。 果然是他,他松口气,最后一层疑虑也消散而去,他就担心另外的事情了。 却烛殷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不舒服,到底是怎么了? 鹿邀心里担心,奈何抱着自己的人不动,他直直躺着看着眼前一会儿,觉得自己得动,便抽抽腿,想要爬起来,即刻就被一个重物压住,是还未变换成双腿的蛇尾。 环在腰间的手也更紧了些,却烛殷皱起眉,把头埋入他脖颈间,声音闷闷的,「别动」。 鹿邀不动了,他的手脚还冰冰凉凉,刚刚的寒气没有完全散去,但他不知道却烛殷是不是会因为自己乱动就不舒服,心里担心,就不敢乱动了,乖乖躺着,可双手双脚却着实冰的厉害。 没有一会儿,鹿邀感觉自己脚上的鞋袜被脱掉,在眼前飞起来最后稳稳落在地面上,双脚被蛇尾捲起,夹着放在一个温暖的地方。 「还冷吗?」,却烛殷轻声开口,另一只手没闲着,将鹿邀转了个方向,将他的双手放在胸前,低头与他相望。 脚上确实暖和了一些,鹿邀呆呆地看着他一会儿,问他,「你身上怎么会有暖的地方?」。 「……」,却烛殷无言地看他一会儿,无奈解释道,「这是丹田,我若发力,便是热的」。 丹田?那不就是肚子!鹿邀一怔,随即不好意思起来,挣扎着要起来,「脚怎么能放在那里……」。 却烛殷虽然平常对他总是笑意盈盈,这样的事情却是断然不可能做的,他这样想着,犹豫着道,「你今天很奇怪」,却烛殷挑了眉,示意他继续说,鹿邀便接着道,「你平常不会这么做的」。 原来他平日是这种形象?却烛殷笑意沉凝一瞬,可自己也跟着想起这问题来,他自诩尊贵,一个人类而已,就是被他的寒气冷死,也不会看上一眼,今日却替鹿邀暖手脚,简直都不像是他。 思绪流转间,鹿邀已经要起身爬起来了。 「别动了」,却烛殷回了心神,知道他会是这般反应,不觉笑了起来,抓住他一只手,「那为何手能放在这里?」。 鹿邀低头,他的两只手都被放在却烛殷胸前——难怪手下的触感不太对。 可是……他疑惑地移开视线,眨眨眼,问他,「这里也能发力发热吗?」。 纵使同眼前这人相处许久,却烛殷还是没有习惯他忽而便飞走的脑回路,沉默几秒,才道,「你若要这么想……便想吧」。 鹿邀的两条腿被压得紧紧的,动也动不了,他挣扎无果,嘆口气,躺着不动了,「你今天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却烛殷抱他抱的舒服,漫不经心地在他脸上扫过一眼,看见那点儿浓密睫毛觉得心痒痒了一下,他移开视线,轻猫淡写道,「蜕皮而已,无需在意」。 不过是他蜕皮后总觉得不太舒服,具体症状便如今日这般,不过即刻就好,倒也无须在意。 鹿邀一听,眼睛都亮了,一骨碌爬起来,双手还压在却烛殷的胸前,「蜕皮!?」。 却烛殷仰头看着他,挑着眼尾,笑道,「怎么我蜕皮,你却这般激动?」。 看来果真是关心本座,他心下满足了些,接着便听鹿邀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毫不犹豫道,「蛇皮在哪里?要是去卖,一定能有好价钱的!」。 更何况小黑体型这么大,还是成了精的,蜕的皮也一定是不同凡响,届时就暂时不用为钱着急了! 第32页 鹿邀心里已经开始计算到时该怎么卖,又能卖多少钱,换了钱回来要用这些钱买些什么种子来种,没发觉身下的人一直未曾说话,等到在心底掰着指头算够了,才注意到,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却烛殷本是想抱着他睡一觉,心想醒来后蜕皮的不舒服便也散去了。 谁料这人关心他只关心了一句,其余的注意都在他蜕下来的蛇皮上,尽想着赚钱? 却烛殷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看着上方鹿邀无辜的脸又下不去手,伸手将人压在自己胸口,「我现在很生气」,把鹿邀重新抱在怀里,「睡觉」。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我给你暖脚,你只想拿我的皮赚钱? 第18章 最后鹿邀当然没得到那点蛇皮,不但如此,还得到了却烛殷一连好几天的了冷眼相待,最后还是他主动去道了歉,对方才恢复了往日的笑脸。 只是他一直记着那日却烛殷变回原形的体型,问了才知晓,原来这才是真实形态,往日变作小黑蛇不过是图个方便。 那日以后却烛殷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乐趣,晚间总要变回原形来,和鹿邀挤在一张床上,不是原来小蛇的模样,而是那日所见的大蛇。 睡时还要用蛇尾缠着他腰,虽力道掌握的很好,晚上凉凉的也舒服,可一时从那么小变成这么大,鹿邀还是不太适应。 「哪里不习惯?」,却烛殷笑吟吟地吃着鹿邀专为自己做的凉拌生菜,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他的腰玩儿,看见鹿邀要嘆气,便垂了眉眼,故作伤心的模样,低声道,「莫不是嫌弃我原身丑陋?」。 这话简直是胡说八道,却烛殷的原身虽是蛇,也是顶漂亮的,鹿邀沉默着低头看不肯安分下来的蛇尾,实话实说,「没有,很漂亮,我只是不太适应」。 却烛殷被夸了一句漂亮,笑意愈深,觉得碟中的这素菜也好吃了起来,笑眯眯看着鹿邀道,「早晚会习惯的」。 半月之后。 鹿邀早早出了门儿,看着绿油油的生菜,松了一口气。 生菜叶子虽然还未全部打开,但长势喜人,因着他一直照顾,骨朵蛮大,他带着铲子和背篓来,打算一会儿处理完和刘自明的事情后就开始收菜,趁着新鲜去附近县里的集市里去卖。 刚一到地方,恰好看见远远走过来的一个人,正是刘自明,他身后还跟着好些人。 等刘自明到了跟前,王耕也戴着草帽过来了,他撑着手里的锄头弯腰站着,看着得意洋洋的刘自明一到了地边儿,脸色就倏地变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看看他,他一定以为你地里啥也没长出来」。 鹿邀笑了笑,没说话,站在田埂边,等着刘自明带着人过来。 「你这个菜一定不好吃!」,刘自明脸都气红了,咬着嘴半晌才憋出来这一句,他不相信就半个月时间鹿邀还真能在这破地里种出菜来。 他身后跟着的人目光全落在鹿邀的菜地里,村里没种过生菜,现在看见这菜地绿油油的十分养眼,有的已经开始蹲下来仔细看了。 鹿邀没去回应刘自明的找茬,他只想尽早让对方别再紧盯着自己,「菜长出来了,时间也刚好半个月,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刘自明被他这样不咸不淡的样子气坏了,却碍着这么多人不好发作,他当时确实是答应过鹿邀,可当时他还以为这傢伙不过是个傻子,而且就这个破地能种出什么好东西?谁能想到还真给他种出来了,更何况现在这么多人看着,要是再反悔,私底下一定得被人指着鼻子骂。 他心里一合计,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生菜,皱起两道眉盯着鹿邀看了好一会儿,才愤愤道,「我说话算话,既然你种出来了,那我也不为难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竟然当真也没有要继续为难的意思。 鹿邀松口气,心情明朗了不少,王耕一脸惊诧,嘴巴都合不拢,「他这是转性了?」,他晃动几下手里的锄头,「我都准备好一会儿他要是再敢反悔拿这个和他干一架了」。 直到看不见刘自明的身影,王耕才真的相信他今天没有信守了承诺,「啧啧啧,真是少见」。 鹿邀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也许他也没那么坏」。 王耕不置可否,看着他的生菜,笑着说,「这下好了,你打算把这些菜怎么着?」。 鹿邀蹲下身,摸摸菜叶子,他这一亩地的面积算不上大,好在施肥浇水样样不少,把原本都快要僵化的土掰回来了,现在这些生菜要是拿出去卖,胜在品相佳,昨天尝了尝,味道也很不错,一定能卖个还不错的价钱。 「再等几天,」他收回手,「等它们再长大点,我去县里卖」。 在等生菜完全成熟的日子里,鹿邀自己画了图,简单做了一辆板车,等到收了生菜,用这一辆车就方便多了。 板车刚做好,王耕就咬着馒头进来了,他看一眼蹲在地上擦拭车架的鹿邀,称赞道,「没想到小鹿你还会这个」。 鹿邀擦完最后一点儿木屑,起身把布巾放进盆里淘洗,笑笑,道,「这个不难的」。 「总之是很厉害」,王耕嘿嘿一笑,他咬了一口馒头,坐下来撑着脸,「我看你地里的菜可以了,准备什么时候去收?」。 第33页 鹿邀把洗干净的布巾拧干晾在石桌上,又把盆里的水倒了,把盆放回原处,同时道,「明早早起收菜,不然不新鲜,收完菜就去县里」。 早上赶集的人多,趁着这机会,应当能多卖一些。 王耕吃完了,一拍手,「太好了」,他站起身,「我早上和你一起收菜,然后陪你去县里!」。 鹿邀知道他的活也不少,刚要开口拒绝,就被王耕搂住肩膀,「我刚好也想去县里看看情况,这次可别再拒绝了」。 「……」,鹿邀无奈地笑笑,只好答应了。 生菜的根潜的不深,挖起来很容易,加上有王耕的帮忙,天色还未大亮,就已经全部都挖完了。 鹿邀回去拉了板车回来,把生菜捆好在车上,因为是刚摘下来的缘故,菜叶上的晶莹露珠在渐起的晨光照耀下莹莹闪光,看着便赏心悦目。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笑着用手指沾下一滴露珠,任由它沾湿指尖,弯腰将车把拉起来。 王耕在后面给他推车,大声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鹿邀拉着车上了路,看着远处半身掩在云海里的红日,远处山峦青青,晨雾轻盈绕着青山,莹润着徐徐升起。 是啊,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只要照着计划来,即使在这个他所不熟悉的时代,也一定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世界。 到了武溪县时,太阳已全然升起,『武溪镇』三个字沐浴在阳光下,清晰明亮。 鹿邀停下来擦擦汗,转身看了一眼车上的车,车上的生菜还新鲜着。 「我还是第一次来县里呢,」,王耕仰头看着『武溪县』三个字嘆道,他拍拍鹿邀的肩膀,「咱快去吧」。 两人推着板车进了县里的时候,铺子一个个正在收拾着开门,街上已经有了行人,他们推着一大车绿菜,招来了不少好奇的视线。 鹿邀四处看着,打算找个地方先停下来。 这一大车菜若是在街上摆摊卖,肯定很耗时间,要是能找个酒楼饭庄一股脑儿全部都卖出去,自然再好不过。 「我们再往前走走吧」,鹿邀推着车往前,路过一个小角落,看见一个鬚发斑白的老翁,他衣裳破破烂烂,手里攥着个棍子,街上人来人往,有投来视线看一眼的,却没有驻足的人。 「咋停下了?」,王耕奇怪地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瞧见那个老翁时愣了一下。 他们在乡下村里虽说做农活辛苦,但大家基本上都能自给自足,还没见过乞丐,没想到县里比村里富裕的多了,竟然刚来就能遇上。 鹿邀有些抿抿唇,他身上现在没有什么闲钱,值钱的东西大概也只有车上这一大捆菜,可这生菜直接给他定然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车上的菜拿下来一捆,走过去弯腰蹲下,和那老翁对视,歉意道,「抱歉,只有这些菜」。 老翁衣衫褴褛,脸上也脏兮兮,鹿邀同他目光相对时,却觉得他有种大气的从容,接着手里的菜便被拿走了。 他没想到对方竟真的拿走了,毕竟这菜至多填填肚子,却不能饱腹,若要拿去卖倒是有些出路,但也是不容易的。 「谢谢你啊,小公子」,老翁拍拍生菜叶,「这菜长的真好」。 鹿邀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不是什么公子,」,至于菜,被人夸赞种出来的菜好,自然是开心的,他笑了一下,说,「能种好菜我也高兴,谢谢」。 老翁挑起了有点儿泛白的眉,不再言语。 「好了小鹿」,王耕见他已经给过菜了,看一眼人渐多起来的街道,小声催促道,「我们赶紧找个地儿架摊儿卖菜吧」。 他看一眼靠在墙上的老翁,神色有些犹豫不决,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自己抬起车架来,又唤一声,「快点儿的小鹿」。 鹿邀点点头,对那老翁说,「老人家,再会」。 老翁头发乱糟糟垂于耳畔,遮住大半脸颊,目光却极明亮,看着鹿邀远去隐入人群,才收回视线,看着手里叶子青翠绿新鲜的生菜。 半晌,起了身拍拍屁股,拄着拐杖离开了。 大老远跑来县里卖菜的人不只他们两个,刚刚一会儿的功夫,街上空位便少了大半儿,找来找去,只有一个偏僻墙角还算空着。 王耕拉着车就要往那儿去,鹿邀按住他肩膀,看着不远处排着长队的粥铺和包子铺,沉吟片刻,开口道,「我们换个地方」。 第19章 王耕疑惑地跟着他走过去,看着鹿邀在粥铺停下来,挠挠脑袋,「这是干啥呀?要喝粥?」。 鹿邀摇摇头,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走进去找到了粥铺的老闆。 老闆是个中年男子,他进去时,正挽着袖子淘米,一点儿老闆架子也没有,鹿邀走过去,直截了当道,「店家,你这里都卖些什么粥啊?」。 中年人长着一副友好憨厚的面相,一开口口气却有点沖,「去外面排队等着,牌子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说完自顾自将盆里的淘米水倒进桶里,看也不看鹿邀,把他当空气似的。 刚刚老远看着以为这店家是个好说话的,这才问一句,便被这语气给打回来了,他刚刚在外面都看的清楚,这家粥铺卖的粥大多是甜粥,因此就想问问老闆愿不愿意拓展一些业务,做些咸口的。 第34页 鹿邀看着他在铺子里自己忙活着,没放弃,走上前接着道,「我看店里都是甜粥,不知道店家愿不愿意做些咸粥?」。 店家手上动作停了一下,这次终于肯将目光分给他一点,开口却还是拒绝,「我刚刚就瞧见你了,带了一大车子菜,想让我买你的菜?没门儿,我自己还赚不了多少呢,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要说最开始那一句还算是委婉,那这一句就是赤裸裸的拒绝,话说到这里,鹿邀也无意再和他多说,店家态度强硬,就算是说出花来,可能也不会同意他的建议。 一开头便碰了一鼻子灰,鹿邀在心底嘆口气,朝着店家微点点头,「打扰了」。 店门外王耕还在等着他,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刚刚在外头等着许久,他也大概猜出来鹿邀是去干嘛了,开口便问道,「怎么样?」。 鹿邀摇头,「去下一家吧」。 王耕喉头一窒,没多说,跑过去把车拉起来,跟着鹿邀去了隔壁的包子铺。 包子铺怎么说也要比粥铺成功的机率大些,虽说生菜做的宝子鹿邀自己也没吃过,但总得去尝试尝试,说不定做做配菜也是可以的。 王耕照例在外头等着,这次鹿邀进去的时候倒是比之前的那一家时间要久的多,出来时却和前面是一样的表情。 一看就知道是又碰壁了,鹿邀和王耕对上视线,无奈地笑笑,弯腰拉起车来,「这个店家好说话,但婉言拒绝了」。 王耕跟在他旁边,按着车辕,「我看咱要不就地找个地方卖吧,这要是一家一家问,咱这菜都要不新鲜了」。 话说的没错,他们这一车菜数量可不少,鹿邀看看两边店铺,心里却不太想放弃,但也明白如此太费时间,拉着车走到一个空地,看看周围情况,他站住脚道,「那就这样吧,我们在这里怎么样?」。 王耕点了头,弯腰去找放在车上的布片儿,他们来时早做准备,刚好可铺在地上,可以用来摆菜,鹿邀从他手中接过来,解开绳子,刚要往地上铺,便有人走过来,拿起一捆板车上的生菜。 「你是谁啊?」,王耕浓眉一皱,不客气地拍打一下他的手,把对方手里那一捆生菜给夺回来,警惕道,「大白天的偷摸干啥呢这是?」。 鹿邀暂缓手下动作,转过来看着刚刚拿了他们菜的人,神色一顿。 眼前人一袭衣衫,得体华美,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可那张脸他记得,分明是刚刚在路上遇到的乞丐! 『乞丐』见鹿邀看他,摸着白鬍子笑了笑,眉眼柔和,不见狼狈模样,举止得体,简直与刚刚判若两人。 「您是?」,鹿邀虽然记得他样貌,但这前后差距实在过大,他不敢贸然下结论。 「不记得我了?」,老人哈哈一笑,大方介绍道,「我就是刚刚的乞丐」,他朝王耕投去一眼,笑道,「警惕性很高嘛」。 看来当真是同一人,只是光看现在身上所穿这一件衣服,就知道他并不是什么贫穷人家,那为何刚刚又要扮做乞丐? 鹿邀心里疑惑重重,想要问个清楚,又觉得随意提问并不礼貌,犹豫许久,才斟酌开口,「您…,那刚刚是怎么回事?」。 老人挑了挑长眉,笑道,「鄙姓胡,名福临是这家饭庄的老闆」,边说着,他指指鹿邀身后的建筑。 饭庄?鹿邀一怔,他刚刚一路走来,没有看到过什么饭庄,至多只瞧见了几家馄饨铺、面馆,他顺着老人的手指看过去,先入目的是一座粉刷的干净的墙壁,刚刚他和王耕就是看到这面墙下没有人才打算过来将菜摆在这里的,视线稍转,顺着墙往前些,俨然是一面高耸大门,门前牌匾大气,其上金字黑底,五个大字潇洒飘逸,明晃晃写着『喜福临饭庄』。 …这么大的牌匾,刚刚他和王耕两个人竟然没有看见。 「抱歉」,他歉意道,「我们不知道这是您的饭庄」。 「哎,别一口一个您了」,老人摸着鬍子,笑呵呵道,「刚刚都告诉你了,我姓胡,」。 王耕云里雾里地看着二人讲话,约莫能听懂,眼前这个人就是刚刚他们在路上遇到的乞丐,可这……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饭庄老闆? 鹿邀一怔,随即笑了笑,道,「胡福临」。 胡福临摆摆手,「我来是为了你的这一车菜」,他弯腰又拿了一捆车里的生菜,直起身时朝王耕瞥去一眼,笑道,「这下不拦着我了吧?大白天的,我可不是干这扒手这一行的」。 王耕红了脸,挠挠后脑勺,讪笑道,「哪儿能啊,刚刚是我冤枉了,冤枉了哈哈」。 胡福临笑眯眯地收回视线,手指拨了拨手里生菜,「你的菜不错」,他把菜放回车上,看着鹿邀道,「都卖给我,怎么样?」。 都卖给他?鹿邀微微瞪大了眼,他刚刚已经放弃了将这一车生菜全部卖出去的想法,打算踏踏实实在这里耗上一上午,看看能不能卖出去一半儿,眼下就全都被收啦? 看见胡福临还在笑呵呵地看着他,他回过神,抓着布片的手指莫名紧了紧,开口道,「当真?」。 「这还能有假?」,胡福临抬高眉毛,「你给我的菜我刚刚已经叫人凉拌了吃,很新鲜,味道也不错」,他摸着长鬍子,满意道,「许久未曾见过质量如此的菜了,虽说喜福临以前不常用莴苣,但也时候换换菜色了」。 第35页 见鹿邀还不说话,他表情一怔,转了个话头,「怎么?不愿意?」,末了又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一定是不相信我?」。 他往前走两步,站在饭庄门口,「不如现下就同我进去看看,我们也好再谈谈之后的事情」。 鹿邀忙摆摆手,「不是不信,只是没想到您会全要了」,这话刚说完,他才注意到方才胡福临话语中提到的之后的事情,眼睛倏地亮了。 这之后的事情,难不成是指除去此次买卖外,以后也有合作的机会? 「胡福临的意思是…」,他犹豫了下,还是欣喜地问出声,「不止今日买我的菜?」。 「当然」,胡福临讶异道,「我看你长得机灵,却是不理解我的话了?」,他背着手站在饭庄台阶上,「快带着你的菜进来吧,我们且先商议商议价钱,若是你我都有意向,谈的妥当,便将日后的事情一同谈妥」。 说完便进了饭庄,鹿邀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很快收了手里的布片,夹在车中角落,叫住一旁同样呆滞的王耕,笑道,「王哥快些,我们不用在外面卖菜了」。 人说日行一善,看来有时当真是有回报。 这饭庄位置不在黄金地段,可生意却出奇的好,外面看着安宁,一进门便热闹起来,说一句人满为患也不为过。 鹿邀看着肩头搭着白巾四处跑着忙碌,心中升起几分艷羡来,王耕搭着他肩膀小声说话,「我还是头一回来这么大的饭庄,刚刚在外头看着也不像是生意好的样子,一进来吓了我一跳!」。 他虽不是第一次来,但在这个于他而来完全陌生的世界也算是头一次。 饭庄虽从外观看来很大,但内里装潢却并不如想像中豪奢,低调简约,又不失格调,鹿邀收回视线,心下对胡福临心生敬佩,这样一个老人家,手下管理这样一家不小的饭庄,定是不容易的,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饭庄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副生意兴隆的模样,这老人见当真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改日若是赚了银钱」,他笑着对王耕说,「我们一同来这里吃饭?」。 王耕眉头一下子皱的老高,「可别,这地方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饭馆儿,要是吃一顿我就不用过活了,回去可给我爹打死!」。 鹿邀笑笑,没说话。 他们方才将一板车的菜放在了后头饭庄仓库门前,在路上其实已经谈的差不多,可只是口头上,没有个凭证,现下进来再进一步谈谈,签个字据,就大功告成了。 胡福临同钱柜前的掌柜问询了两句,便带着二人上了二楼。 这饭庄一楼大多是普通座位,可供平日里普通百姓来吃饭,也设置了些许雅座,多在位置较为偏僻安静的角落,竖一屏风做遮掩,上了二楼便都是雅间了,整个二楼大略有数十个雅间,走廊上挂着小灯笼,每一个雅间前都挂着一个小铃铛。 鹿邀注意到这这小铃铛与一红绸相接,红绸挂在门边的位置,自门缝内延伸入房间内,跟着胡福临进去他才发现这红绸是一直延伸进里面,挂在门内,最下端是一个木牌式样的东西,好似可以拖拽。 这有些像按铃,他猜测是为了能为客人提供及时的服务设置的。 胡福临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感兴趣?」。 鹿邀微红了脸,点点头,「这个设计很好」。 胡福临挑了挑长眉,踱着步子走到牌子上,轻轻一拉,便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显然是他们刚刚在门外看到的,悬挂在门上的小铃铛。 看来果真是做提醒之用,鹿邀点点头,笑了笑,「我知道胡福临的生意为什么会这么好了,不过」,他疑惑地看着胡福临,问他,「若是恰逢人特别多的时候,难免声音嘈杂,若是听不到铃声该怎么办?」。 胡福临一顿,松开手摸着鬍子,一边点头一边道,「倒是有这个问题,只是我尚未想出办法」,他把目光投向鹿邀,期待道,「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第20章 鹿邀看着那个木牌,沉吟片刻,「二楼距离一楼太远,除非有人时刻注意,否则很难能解决」。 「我也是如此想的」,胡老闆点点头,「真到了忙处,就顾不上这个了」。 「这有什么难得」,王耕突然插话道,他凑近那牌子,蹲下来拉了拉,「找个人每天都来看着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胡老闆摸着鬍子大笑,「你这小子说的倒是简单,我这数十个雅间,要是每个都找人来看,岂不是要多雇几十个人,到时候可要赔咯!」。 王耕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那你到时候赚回来不就行了?」。 鹿邀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儿,突然道,「其实也不是不行的」。 「哦?」,胡老闆看过来,「怎么行法?」。 刚刚王耕说找人天天来看着自然是不现实的,正如胡老闆所说,这样多的人力,光是僱佣费用就要花费不少,可要是只要一个人来每日在特定的时间段巡视岂不是就好了? 他思索一会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楼下有掌柜的,除去记帐外,可以让他每日记录下来订雅间的客人数量,将每个人雅间标号,若是有人订了,便将房间号记下来,于哪一刻哪一时进的雅间也记住,将相近时间段的归类在一起,派一人在走廊中在这一时刻巡视即刻,以此类推」。 第36页 「我怎么未曾想到过!」,胡老闆赞许地看鹿邀一眼,「只需要多添一个记录的册子,再加一人巡视即可!」。 鹿邀点点头,「胡老闆可以想想,若是可行,可以先试行几日」。 胡老闆点点头,满脸笑意地拍拍他肩膀,「今日这决定果真是没做错!」。 「那是当然」,王耕没大听懂鹿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看胡老闆的反应也知道对方很满意,不由地替鹿邀骄傲,拍拍胸脯道,「我们小鹿聪明着呢!」。 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一点建议,或许并不适用」。 「哎,谦虚」,胡老闆笑呵呵地带着他们走过去坐下,不多时便有一个人推门而入,手中托盘里装着一支毛笔和一张纸。 胡老闆招招手,那人便将手里的托盘放下,而后便离开了。 他将那张纸取出来,递给鹿邀道,「你看看,这上头是我方才叫人写的契书,若是没有问题,摁个指印便可」,他将毛笔沾了墨,补充道,「有不同意的,笔在此处,可当场填补」。 毛笔旁放着一个小盘,盘中盛着水红的印泥。 鹿邀接过纸,仔细地一条条看过去,契书上内容不多,最前写着今日有关于生菜的这一笔买卖,往后便写着鹿邀若是同意,便每月为饭庄提供蔬菜瓜果等。 这一项没有什么特定蔬果的要求,全随着农季来定。 鹿邀觉得很满意,几乎没有什么要改的,他把契书放回桌上,笑道,「我都同意」。 胡老闆见他如此爽快,把印泥递给他,「好,那便按个章?」。 鹿邀点点头,先用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大拇指沾了点儿印泥,在黑字上按下一个红手印,将契书递还回去,伸出手来,微笑道,「很高兴和你合作」。 胡福临的给价比现在市场价高了一些,这一车菜,整整卖了两串钱,将近二百四十铜币,鹿邀原本觉得对方是不是因为当时他给的那两颗菜所以特意涨了价,胡福临却告诉他更多是他确实看中了这一车生菜,至于最开始扮成乞丐时鹿邀给他的那两颗菜,不过让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心是干净的。 临走前胡福临递给鹿邀一个葫芦,笑着送他们到门口,「这可是我亲自酿的酒,你可是第一个有这个口福的」。 「可这…」,鹿邀下意识就要拒绝,葫芦就已经强行塞入了自己手里,他拍拍鹿邀的肩膀,先前二人协商好的契书被他重新拓印了一份,装在小竹筒里同酒葫芦一起交到鹿邀手里。 「这一份你带着,可得保管好了」,胡福临笑着道,「日后我可等着你给我送菜呢」。 鹿邀点点头,说不感激是假的,他本来打算将一整天就耗费在这里,大不了等到下午回去、晚上回去,可没想到不出两个时辰,就办好了这一桩事,甚至连日后的事情都已经谈妥当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王耕已经去仓库将被饭庄的人搬空的板车拉了回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对胡福临道,「胡老闆放心,我一定会送最好的菜」。 这是保证,也是对自己的期待。 胡福临摸着鬍子笑呵呵地点头。 「小鹿,好了吗?」。王耕在身后唤他,鹿邀微一点头,笑道,「日后再见」。 两个人出了武溪县,走上归途,王耕还觉得方才发生的这一切有些不切实际,他看看鹿邀手里的那两串钱,感嘆道,「刚刚那老头儿当真大方,我还头一次见这么多钱呢」。 别说是王耕,鹿邀来到这里后,除去上次卖鸡得到的那五个铜币外,再没见过钱币,今日一次性得了这么多,他心里也不免欢欣。 「他有名字」,避免招摇,他将手里的两串钱收起来,无奈道,「王哥别一口一个老头了」。 王耕耸耸肩,「好吧好吧」。 「胡老闆给的价格高于市场,我们该感谢他的」,推着车走了一会儿,鹿邀才接着道。 市场价格,他这一板车的生菜共有二十斤,而这生菜要是单独卖,一斤也不过是十钱,最后算下来怎么也才二百钱,可刚刚他数数这两串钱,有二百四十钱,多了四十。 王耕也跟着点点头,「是啊,这下好了」,他乐悠悠地双手朝后抱着脑袋,「咱菜也卖出去了,还没花啥时间,一桩好事!」。 他扭头笑着看鹿邀一眼,「多亏小鹿你当时上去帮他了,要是我说不定会以为这人是个骗子,肯定转身就走!」。 鹿邀浅笑着摇头,「运气罢了」。 日光下射,光影落在路边桦树上,洒下片片斑驳光点。 他眯着眼看着头顶阳光照下来,落在板车上,心里对未来升腾起了无限的期待。 等到时间再长一些,一定可以做的比现在还好。 二人带着车回家恰是午时,村里裊裊炊烟升起,不少庄稼地里的汉子光着膀子扛着农具回家,饭香味被风送出来,在田间地头四处飘散。 鹿邀把车停在自己家门口,转过身来,将两串钱币取出,加上多出的那四十个,又数出了十枚,放在一起递给王耕。 「王哥,这些给你」。 王耕倏地瞪大了眼,连连摆手,「给我干啥呀!这菜是你的,卖的钱当然全都是你的!」,他推开鹿邀的手,摇头道,「快快快,收回去收回去!」。 鹿邀避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抓过他手掌,将五十个钱币尽数放入他手心,开口道,「可今日是你陪我去的,饭庄里那铃铛的缺陷也是你说出的,这些钱应该给你」。 第37页 其实还有更多的,自他来以后,全村人就认识王耕一个,王耕也一直帮衬着他,有人找茬儿也第一个护着,更别说以前一起长大时这人帮了过去的他多少,这些钱给他算是少的。 王耕推拒着要把钱怀回去,死活都不肯拿,「你要是再给我我就和你急眼了啊!」。 「你说你辛辛苦苦种了这么些天的地,好不容易卖出去了还给我这么多,是不是缺心眼子啊?」。 鹿邀看他皱着两道粗眉,说着就就要将手里的铜币一把拍在车上了,忙抓住他手腕,「有劳有得,刚刚那铃铛是不是你提醒我的?」。 王耕动作被他生生给截住了,心里一边想着这小子看起来瘦,怎么力气这么大,一边犹豫着开口,「…算是?」。 鹿邀赞许地点点头,「如果没有你的那句话,我是想不到那法子的」,见王耕的手没有再动的意思,才缓缓松开手,继续道,「在饭庄里时我们想的办法,大概能解决不小的问题,所以我猜胡老闆多给的钱不止是因为我们的菜,这两串钱,有你的,也有我的」。 他拍拍王耕的手,笑着将他手掌合住,「你自己得来的钱,我给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王耕被他说的转不过弯儿来,心里一寻思又觉得似乎就是这回事儿,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低下头看看手里的五十钱,眉头还皱着不松,半晌,才道,「那我就收下了啊……」,他抬头瞪大眼睛看着鹿邀,问他,「你不是忽悠我吧,小鹿?」。 鹿邀无奈地笑,「我不会忽悠人的」。 王耕半信半疑地收回手,脸色还是为难,他见状,补了一句,道,「而且日后还需要你帮忙的」。 对面人脸色一下子好了不少,这下终于把钱给收起来了,恰在这时,不远处刘英从门里出来喊王耕吃饭。鹿邀弯腰抬起车,「饭点了,刘婶一会儿着急,快回去吧」。 「成,」,王耕摆摆手,「以后有事找我就行,先走了啊小鹿」。 鹿邀看他离开,进了家门,才推开小院门进去,将板车放在一边角落里,直起身往屋里走。 还没进门,就闻到屋里一阵饭香味儿,他推门的手一怔,鼻子动了动。 他不是才回家,家里怎么会有饭香味儿? 第21章 站在门外几秒后,鹿邀一把推开门,这一推,香气便扑面而来,更加明显,他皱了皱鼻子,刚一关上门,转身便看见桌上摆着满满一桌的菜餚。 烤鸡红烧鱼,白嫩的豆腐与一看便酥脆的丸子,对于吃了好些天的鹿邀来说,说是山珍海味也不为过。 问题就是,这些菜为何会好端端出现在他家,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他转头四处看看,不到一会儿,这问题便得到了解答,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一股清淡的酒香随之而来。 鹿邀转身,便瞧见却烛殷手里提着个酒罈,修长手指被红色的细绳勒出轻微红痕。 却烛殷没想到他回来的如此早,稍稍一顿,便笑着凑上前,径直朝着那一桌子好菜走过去,酒罈也顺着被放在了桌上,他动动手指,桌上又随即显现出两个清透的青瓷小盏。 鹿邀疑惑更深,他走过去,低头看着这一桌子菜,看到最中央那一只烤鸡时,眉头一皱,想也未想,便转身推门而出。 「……」,却烛殷要说的话还未说出一个字,就被撩在屋里,可没有一会儿,刚刚推门而出的人又推门而入,脸上是如释重负后的。 他皱了皱眉,直觉眼前这人心中一定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开口道,「你方才急匆匆跑出去是去做什么?」。 鹿邀安了心,去洗了手,才安稳地坐下来,看着桌上那一只鸡,认真道,「去数院里的鸡」。 却烛殷笑意凝在脸上,看看桌上那鸡,又看看眼前人的脸,不可置信道,「你以为我杀了你的鸡?」。 他们吃了这么多天的面,他好心想为他改善伙食,竟还被怀疑? 鹿邀抿抿唇,他刚刚回来,还有些渴,因着酒量不好,不知道胡福临给的酒是何种的,路上忍着渴没喝,回来全都给了王耕,现在嘴巴干的厉害,很想要为自己倒一杯水来喝,却看见却烛殷表情,于是伸出去的手缩回来。 他盯着眼前的人看,不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们现在还是贫穷户,要买一只鸡还不如杀一只自己家来的划算。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刚刚是这么想的」。 虽然联想到他刚刚的举动,就知道这人一定是误会了,可眼下对方亲口说出来,冲击力果真要大得多。 却烛殷不是个喜怒易显的人,到了鹿邀这里,久居高位练出来的贴在脸上的面具却不用他自己摘就掉了下来。 他看着鹿邀清澈的眼,生气到了一半便气不起来了,怒极反笑,「杀鸡太脏了」。 鹿邀觉得有些道理,相处这么久,小黑好像确实很爱干净,他抬眼看了却烛殷一眼,点点头,表示贊同,「好像是」。 却烛殷撑着下巴,眼尾轻轻撩着,他挑着眉,看鹿邀一点儿也没有要动筷子的迹象,问他,「不喜欢?」。 当然喜欢,鹿邀喉结微动,可他现在实在口渴,看看桌上放着的水壶,想了想,抬头看着他,「我能先喝口水吗?」。 「……」,却烛殷沉默片刻,自己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看他一口喝了,忍不住道,「我长得很可怕?」。 第38页 干渴的嗓子终于被水润泽,鹿邀舔舔嘴唇,微微眯起眼,回他道,「不可怕」,他笑笑,认真补充道,「很好看」。 「那刚刚是我不让你喝水?」。 「……」,鹿邀疑惑地看他一眼,「没有呀」。 「那你为何喝个水也要问我?」,搞得倒像是他欺负他似的。 鹿邀表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我只是觉得你刚刚好像生气了」。 要是在他生气的时候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岂不是会更生气? 「罢了罢了」,却烛殷知道他脑子里想的异于常人,脸上难得浮现了无奈神色,他指指桌上的菜,笑道,「尝尝这些吧?」。 鹿邀看着这一桌子的好菜,迟疑地拿起筷子,「这些是哪里来的?」。 照上次厨房快要被点燃的状况来看,极小的概率是却烛殷自己做的。 却烛殷眯着眼笑,「我自有办法」,他挑起肉丸子放入鹿邀碗里,语气里带着点儿得意,「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鹿邀夹起丸子咬了一口,点点头,应他,「很厉害」 这丸子呈金黄色泽,上撒着几叶青翠碎叶,相得益彰,入口时外层酥脆,内里肉汁饱满,一口下去香酥可口。 鹿邀的眼睛亮了亮,看着却烛殷,「好吃!」。 「那是自然」,自己家的厨子虽然愚笨,但厨艺倒也还算可以,以往只要他做自己喜欢妖界的食物,没想到人界的菜色也一学就会。 回去也该奖赏奖赏。 鹿邀可不知道这一桌子菜都是却烛殷以前的『御厨』做的,他吃了丸子,又盯上了白嫩的豆腐,一时暂时忘了这菜的来历,只觉得比起自己做的无味面条,这些菜可要好吃百倍。 却烛殷没有要吃的意思,见对面人吃吃这个,尝尝那个,满意地笑,觉得自己这一趟倒也没有白跑。 吃了一会儿,鹿邀才想起来什么,停下来放下筷子,把两串钱掏出来放在桌上,黑玉般的眼睛在烛火下明亮异常,「这是我今天赚的」。 却烛殷轻轻挑起眉峰,目光在两串铜钱上轻扫去一眼,看着鹿邀一脸期待的神色,漂亮的眼睛微眯,撑着脸脸凑近鹿邀,他本就没有坐在鹿邀对面,两人相距很近,这一倾身,距离便缩的愈发短,他轻声道,「真厉害」。 距离太近,几乎连呼吸都要交缠在一起,却烛殷坏心眼儿地凑得更近了些,一双琥珀色的眼直直望着鹿邀,眼里的笑意轻轻娆娆,像羽毛一样,在鹿邀脸上回转。 鹿邀不知为何就想将这事说给他听,正弯着眉眼笑,冷不丁对上却烛殷的眼,下意识便往后退了好远,木凳在地上发出刺啦一声响动,他看看却烛殷,疑惑道,「我们刚才就离得这么近吗?」。 却烛殷耸耸肩,笑意盈盈地看他,「自然,你方才吃的香,都没注意」。 鹿邀点点头,为自己刚刚一股脑儿吃个不停感到不好意思,自己搬着板凳往旁边又挪动了些,注意力很快就重新集中在桌上的两串钱币上,他笑着道,「可以用这些钱做别的事了」。 「哎呀」,却烛殷嘆口气,坐回去抱着手臂,「没有这些钱也是可以的」,他勾唇看着正将两串钱收起来的人,道,「找我不是一样?」。 这些人界的钱币,只要他想,能变出这样的无数串,何须花费这么多时间,耗费如此之多的精力,到头来也不过才得了这两串儿。 这语气……鹿邀收钱的手一顿,抬头皱起眉警惕地看着他,「我不许愿」。 还剩下的两个愿望,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用掉?要是现在用掉,日后遇到他无法解决的大麻烦该如何? 「……你倒是警醒的很」,却烛殷也猜到是这结果,轻笑着道,「我早料到你会如此」,他眼神在鹿邀手上钱串子上扫去几眼,「快收了吧,这些菜可都是要你吃的,莫要浪费了」。 二百钱对现在的鹿邀来说,是很大一笔钱,按照接下来的计划,他打算在地里种些土豆,土豆虽然生长周期很长,但只要成熟了,就他自己来看,要比生菜的市场多的多。 王耕扛着锄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鹿邀背着包袱的样子,忙转了个方向,过来问他,「你这是要干啥去?」。 鹿邀关了院门转身,回他道,「去县里一趟,我打算要种土豆」。 王耕一听,忙拉住他,「你等等」,他踮着脚看一眼鹿邀的院子,「借借板车」。 「…好」,鹿邀点点头,就看他很快推着车走出来,把锄头丢给他,「给我拿着点儿,我马上回来」,说完就朝着自己家跑去」。 不出一会儿,王耕就拉着板车回来了,去时空空的车上现在装满了土豆,他停在鹿邀面前,松了车把喘口气,露出一口白牙,「我这刚好有一批去年的土豆,一直在地窖里放着,现在刚好,你拿去种吧」。 这一车的土豆数量不少,鹿邀没想到王耕会直接拉了一车土豆来,呆了几秒,才摆手道,「…你们不用吗?」。 王耕摆摆手,擦擦额角的汗,「不用,我们地里今年都种满了,哪有地方种着东西,再放就得放坏了,也是浪费,你也省的再去花钱,直接用这些就成」。 他说的不错,鹿邀也觉得有理,可这毕竟是一整车的土豆,也不能白用,沉吟片刻,他开口道,「那我和你买」。 第39页 话一出口,王耕的表情就变了,他皱起眉,在鹿邀肩膀上大力一拍,「说啥呢,都说这是不用的,放着也是放着,你这一用,刚好给地窖腾出地方放别的,再说,这些土豆苗子还不知道好不好呢,要是到时候种不出来还是个事儿,你别给我钱啊,给了我就翻脸」。 边说着,他从鹿邀手里接过锄头,「行了,快去忙活吧,我也得走了」,说完也不给鹿邀机会,转身走得飞快,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鹿邀看着他离开,低头看一眼满满一车土豆,半晌,嘆口气,看着王耕远去的背影,轻声说了句谢谢。 第22章 要种土豆可比种生菜麻烦的多,生菜生长周期短,长得快,土豆可不一样,光是放苗就得一阵子,之后要长出来,最快也要耗费将近 况且土豆最好的种植期该是在三月,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五月,磨磨蹭蹭,眼下六月都过了一半儿,但不管怎么说,土豆还是要种的。 好在土豆适应性强,只要不是盐硷地,都能够种,加之这一亩地之前因着要种生菜已经好好翻过一遍,生菜长出来到最后全部挖掉,算是给地又松了一遍土,土质现在正松软,现在刚好拿来种土豆。 鹿邀先拉着一车土豆进了小院子,将一整车的土豆给倒下来,王耕说不知道质量如何,事实上是这些土豆苗子质量极好,他弯着腰挑挑拣拣,也只不过挑出十几个坏的,九牛一毛。 本来若要去县里买苗子,先前卖菜赚来的钱一定得花出去不少,眼下王耕解决了这事儿,替他省下一大笔钱。 他找了个小竹凳坐在院子里,将一个个土豆分别用刀切成四小块儿,和还没切开的分开堆成两对,心里开始思索要用这二百钱来做些什么事,好在土豆种下去的这一段时间里再多赚点儿本钱。 六月中旬,天气越发炎热,鹿邀耐热,但大下午在院子里待着,也开始冒汗,他稍稍停了一会儿,擦干净额上的汗,恰有一阵微风吹来,热意散去不少,他抬头呼出一口气来,等到这一阵即来即走的风停了,抬手再去拿刀,却看见刀背上沾着几片青绿的圆叶,小小几片,铜钱似的形状。 鹿邀捏起那铜钱样的叶子,眼睛倏地一亮,这是榆钱! 一时也顾不上继续去切土豆块儿,他站起身,往外头走过去,走到门前堪堪站定,仰头看着高大的榆树,眼神明亮。 他怎么就忘记了自家院子外头还有这几棵榆树! 六月份槐花早过了花期,可榆树的『果实』却还是在的,榆钱一串一串,他小时候住在老家时就喜欢自己摘着吃,甜丝丝的,别有一番风味。 如果能将这榆钱用上,再加些别的什么材料,是不是能做出来清新小吃来? 心下有了想法,鹿邀顿时觉得那两串钱币有了用处,转回身继续去处理土豆,待他将这些土豆都切分好了,再去仔细想想榆钱能用来做些什么。 他将土豆全都切分好后,分装在三个布袋里,打算等到今天将地里的土再翻新一次,拱个大概三十厘米深的土台,再去下种。 收拾好一切,鹿邀洗了手进屋,从包里找出纸笔来,开始回想该如何利用门前树上的这些榆钱。 屋外鸟雀吱吱,房屋壁薄,日光穿透墙壁,将房屋照的暖融融却又不过分热,鹿邀喝了口水,眉头皱起,笔在纸上划拉划拉,写了豆腐二字,很快又划掉。 他以前是单吃榆钱,但也曾见过有人将榆钱与豆腐放在一起,做一道叫做榆钱豆腐的菜,自然是不及小葱豆腐那样口味清新独特,一口难忘,不能说味道不好,只是一口过后过了就过了,很难回头再想、再回味。 还有什么?榆钱若是与面粉混在一起,就太沉了,本来的清甜一混合,估摸着就全被面味儿给融合,那与街市上卖的馒头无异,一定没有什么市场。 鹿邀脑子昏昏的,想了许久,纸上写下字,又很快被划去,纠结了许久,竟然是一个清晰的方向也没有。 干脆暂且放了笔,单单撑着下巴发呆,神思渺茫的时候分出一点儿心思来,觉得今天家里似乎格外安静。 往日也是安静,但待着还未有半个小时,就会有人来逗他说话,今天倒是奇怪,他坐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往日扰他的人。 竟然还有点儿不太习惯,要不怎么说,养宠物要慎重,若是待在一起时间久了,仅仅几日不见,肯定就要想念。 鹿邀觉得现在自己和小黑还不到那种程度,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倒也确实是有点不适应,至于称不称得上想念,他现在还说不上。 不过当真是宠物吗? 他想到那日小黑变大后的模样,现在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平常却烛殷总是变作小小的一圈儿,缠在手腕上时像天然的黑玉镯子,看起来倒是乖乖巧巧的,可那日一变大,说不害怕是假的。 所以这人今天到底是去哪儿了?往日这个时候总该在家的,不在家也是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今天哪里都没有却烛殷,倒是显得冷清。 鹿邀刚要起身去找找,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忙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停顿几秒,很快便接着动起笔来。 既然榆钱不能与豆腐、面粉相和,和米总成了吧? 做成小粥、亦或者糯米糰子,都是很好的选择。 第40页 他手下速度很快地写下几句话,最后画了一个大大的对号,合上笔盖,将纸摺叠起来,笑着起身。 到时候却找些糯米,还有大米,要不是今天被榆钱提醒,鹿邀险些忘记自己家里还只有面粉,除此外便是自家母鸡生的鸡蛋,再多一些便是上次生菜收穫后留在家里的一些,大米还真是没有。 他推门出去,扛起一袋子土豆苗,顺手拾起铁锹和锄头出了门。 现在最好是将地里的事情忙活完,这样才有时间回来干副业。 这世界分上下、人妖两界,上界即为神界,掌管人间,下界设有阎罗殿,寻常些也称作黄泉,是人妖精怪死后轮回重生之地,至于妖界,各种妖物精怪纵横,是妖气肆虐之地。 人界与妖界之界,是在栖梧山。 栖梧山远在十万八千里处,虽不属于人界也不属于妖界,却有四时变幻,春夏满山青绿,深秋落红遍地,到了冬日便是大雪纷飞,美轮美奂,虽是人界边缘,却几乎无人可达。 却烛殷站在山前,看着高起的石门,挥袖试图将结界打开,可那缥缈如云雾般的结界只轻微波动一下,之后便再无反应。 他面沉如水,一双琥珀色眼瞳色彩比往日更重些,几近于金,淬了寒冰一般,募然收回手,结界依旧纹丝不动。 「还真是耐不住性子」,却烛殷冷哼一声,身后便黑雾渐起,渐渐聚成人形,出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肤色苍白,眉眼俊朗,却凝着郁气,阴冷沉郁,从侧脸至眼角额前,都有黑色蛇纹,幽绿的眼沉沉无光。 「君上,九阴已经占据青烛殿,结界处也重新改了阵法,部下都被困于其中,无法出界」。 却烛殷目光愈冷,九阴在他面前向来一副不动声色的沉稳模样,看着倒是可靠,未曾想只是稍一疏忽,就给他钻了空子,他看着眼前结界,沉吟片刻,唤身后人,「栾青,你继续待在这里,九阴有什么动作,告诉本座即可」。 栾青低垂着眉眼,沉声道,「是」。 却烛殷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栾青看他要走,抬头看着,突然出声道,「君上这就要离开?」。 脚下步子一顿,却烛殷微微侧目看他,眼尾轻挑,「不然?」。 栾青被这句话一窒,再多也不敢问,只好低头应是,他瞧着君上身上的伤已经都好的差不多了,原以为今日君上会直接带他打破这结界重回妖界,收拾九阴,可怎么这就要走? 「君上!」,他没忍住再次开口,「您要去做什么?」。 话一出口栾青就觉得不合适,君上要去哪里,岂是他能随意询问的,若是惹怒君上…… 「自然是要事」,却烛殷脚步一顿,想到鹿邀,心情有几分愉悦,也不在意属下过界的问询,还能腾出些心思来回他一句。 也不知自己那小恩人今日在做些什么,他摇摇头,微微弯了眼睛,一阵黑雾过去,便消失在原地。 栾青抬眼时额间冷汗尚在,他随手轻轻拭去,沉默着看着却烛殷离开的地方。 君上的脾气今日似乎……要比往常好一些? 鹿邀下了一半儿的土豆苗,便紧赶慢赶地回了家,站在门口盯着高大的榆树寻思半天,撸起袖子。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里工具放在地上,两手环着树身比划了几下,下一秒便两手抱住,双脚一蹬,往上爬起来。 亏得这树是老树,树皮粗糙,虽然没有枝叉,但也能往上蹭一点儿。 鹿邀爬到一半儿,往下看了一眼,有点儿晕晕乎乎,这才觉得刚刚自己是太莽撞了。 就这么空手爬上来,到时候摘了榆钱,怎么带下来,难不成全部扔下去,更何况他现在似乎也爬不上去…… 鹿邀停在半路,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再爬回去,犹豫了一会儿,他慢慢蹭着往下熘,脚底下突然一蹭,身形不稳,整个人突然后倾,往后倒去,他赶紧双手护住头,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他稳稳被人搂着腰接在怀里。 微带着愠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在干什么?」。 鹿邀睁开紧闭的眼,对上却烛殷琥珀色的瞳眸,一时被他这幅冷着脸的模样弄得一怔,嘴唇嗫嚅着,半晌,才支吾着应他,「…爬树」。 却烛殷抓着他腰的手紧了紧,眉头皱起,沉默着将他稳稳放在地上,一路上的好心情坏了一半儿,他抱着双臂,道,「怎么,那日醉酒要往地上倒,尚不知足,今日想试试上树?」。 -------------------- 作者有话要说: 某却:现在都学会爬树了是吧? 第23章 刚刚脚底一滑,鹿邀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心脏还在狂跳,他看着却烛殷的表情,等到呼吸平复了后,走上前对他笑笑,解释道,「我只是想摘榆钱」。 他没把今日这事情当回事,刚刚他已经下的差不多了,这个高度其实并不高,万一最后真的掉在地上,护住头部,至多也就疼一下,伤不重的。 却烛殷一向觉得人类好懂,喜怒哀乐明明白白摆在脸上,与鹿邀相处这么久,又觉得在所有凡人里,他最好懂。 看着沉稳,实则马马虎虎的,总叫他觉得傻乎乎。 偏生他生不起气来,当真是奇怪。 「那你为何不等我回来?」,却烛殷知道他今日摘这所谓『榆钱』定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点子,可什么事不能等他回来再说? 第41页 鹿邀见他眉眼舒展开了,笑了笑,捡起地上的农具,「你现在回来了,」,他指指眼前榆树,语气真诚,「能帮我摘吗?」。 「……」却烛殷笑也笑不出来,气也无处可撒,抿着唇,道,「不能」。 半个时辰后,却烛殷坐在石凳上看鹿邀挑拣手里的榆钱,心里郁结。 他现在为何老是拒绝不了这人?不就是个小凡人,什么时候能叫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你看」,鹿邀没意识身边人沉默已久,挑出一串翠绿的榆钱,提着枝吊在却烛殷眼前,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很像钱串子?」。 却烛殷没看他口中的钱串子,目光尽数落在榆钱后那双明亮的眼睛上,又很快移开「…像」,话一出口他便皱起眉,移开视线,「像又如何?」。 「不如何,看着有点儿开心」,鹿邀依旧笑着,他现在需要钱,看着榆钱自己高兴,他将这一串儿放进一旁的水盆里洗干净了,甩甩水滴,自己先尝了一口,甜滋滋的。 却烛殷微微皱起眉,这东西看着不像是能吃的……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虫子? 鹿邀舔舔唇,看他一眼,递过来一串,「要尝尝吗?」。 却烛殷微微一笑,「绝对不要」。 「好吧」,鹿邀觉得有些遗憾,他倒是觉得好久没吃过,再吃味道倒也很独特,「我小时候经常吃,本来想让你也尝尝的」。 他收回手,打算将手里原本要给却烛殷的那一串放回去,手腕却被人捏住,一抬头,却烛殷正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鹿邀疑惑道,「怎么了?」。 却烛殷垂着眼,把他手里那一串取过来,「还是尝尝吧」。 鹿邀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见他真的吃了,期待道,「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这榆钱说不出什么味道,或者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味道,入口时是青叶香气,再嚼味道便淡了,可最后却有回甘,丝丝缕缕的甜,不重,倒也算清新可口。 原来他小时候喜欢吃这东西。 有些寡淡无味,改日该带着去吃些好的。 却烛殷微微抿唇,看着鹿邀期待的眼,轻咳一声,道,「还不错」。 鹿邀满意地弯起眼笑了,「是吧,我打算用这些做些糯米糰,改日拿出去卖」。 果然,却烛殷撑着下巴看他继续拾掇桌上的一堆榆钱,眼里渐渐漫上笑意,虽然经常有些傻气,在这种事上倒是蛮有小聪明。 此时接近傍晚,日色渐沉,远处的云霞一片两片,浅浅与淡下来的光晕融成一片,气温依旧高,却不再如白日里刺人,温温吞吞,也软下来。 鹿邀低头忙着摘干净桌上的榆钱,没注意到身边人一双眼视线一直未曾离开,直到他弄干净最后一点儿,抬头时对上那双含笑的眼。 「看我干什么?」。 却烛殷摇摇头,只是笑道,「到时候我可要好好尝尝」。 说做就做,鹿邀将土豆全部都下种后,跑去县里买了一袋大米和一袋糯米,临走时买了好几块儿方糖。 他将糯米洗干净提前放进锅里蒸好,又把榆钱捣成碎末,汁水莹绿,全都盛入碗中,不出一个时辰,糯米便蒸好了。 要让糯米更有黏性,需要不停地捣二十分钟左右,鹿邀端着捣碎的榆钱进去时,一眼看见正坐在桌前翻书的却烛殷,多看了几眼,走过去将手里的糯米放下,把木槌递给他。 「……做什么?」,却烛殷微挑起眉,看着这木槌,偏开身体。 鹿邀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帮忙」。 他看起来很像乐于助人的人吗? 桌山的糯米冒着热气,却烛殷轻笑一声,「我虽不会帮你,但你可以向我许愿」。 这样一桩小事就要浪费一个愿望,当然是划不来,鹿邀皱起眉,收回手,看了却烛殷一眼,嘆口气,自顾自捣起米来,「有时候做人不能这样功利性的」。 时时刻刻都记着想办法让他用那两个愿望,看来是不想在这儿久待。 「功利?」,却烛殷笑出了声,撑着下巴看着鹿邀,「当初是你同我要三个愿望,怎么反倒说我功利?」。 鹿邀捣糯米的手一顿,说的也是。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认错态度一向良好,只顿了一瞬,手上便继续动起来,很快道,「…那好吧」。 却烛殷勾唇笑着,接着便听对面垂着眉眼认真捣米的人接着道,「我和你一样功利」。 「……」。 却烛殷不想再同他说话了,要说这人平日里不会说话吧,有时候又能突然冒出一句噎地人说不出话来,可要说他会说话,他垂眸思索一会儿,竟然是没想到几句好话。 罢了罢了,一起待了这么久,也该习惯。 他撑着脸看鹿邀用力搅拌糯米,看他因为用力有点泛红的脸,越看越觉得自己坐立难安。 搅拌这个东西有这么累吗? 却烛殷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抬手按住他手腕,轻声道,「停下」。 鹿邀搅地正起劲儿,手腕倏忽间被人握住,抬眼疑惑地看着他,却烛殷移开视线,叫他把手撒开,木槌便滑靠在装着糯米的木桶边上。 他勾勾手指,木槌忽地晃动几下,鹿邀微微睁大了眼,下一秒,就看见木槌缓缓动起来,白糯的糯米随着搅动慢慢融合在一起。 第42页 见他一副看呆了的模样,却烛殷笑道,「如何?」。 鹿邀点点头,除去修渠那次,他好久没觉得却烛殷的力量这么好用,只是……他抬头看一眼脸上带笑的却烛殷,认真道,「你刚刚怎么不帮我?」。 「唉」,却烛殷这次换了双手,将那张好看的脸凑近鹿邀,笑着看他,「小鹿一点儿也不知道谢我,张口就是这句话,叫人实在寒心」。 他的眼本来生的微狭,平日哪怕是带着笑意看人,也隔着一层薄薄霜意,看不清,却也穿不透,偏偏瞳色温柔,将笑意下的冷藏着严严实实,再叫上头纤长浓密的眼睫掩映,便如日落时的柔和云霞,将灼烫光热尽数掩去。 眼下这么垂着眼,常因笑意勾起的眼尾下落,一副好生委屈的表情。 鹿邀只是随口一问,也是真的疑问,毕竟有不用自己动手的能力,他刚刚要他帮忙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绝对不要做的模样。 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刚刚自己说的重了? 鹿邀沉默几秒,搭在桌上的手指蜷缩一下,不好意思道,「…好吧,谢谢」。 「真是敷衍」,却烛殷装作不高兴地模样哼了一声,眼中却笑意愈深,「光说可没有诚意」,他动动手指,木槌便动的更快了些,一点一点儿地搅着糯米。 鹿邀没说话,看着木槌一直动,脑子也跟着动,突然起身去洗净了手,回来时端着早已烧化的饴糖水,放下后便将还在转动的木槌按住取出,把一边碗里的青色汁水拿过来,捣碎的榆钱叶也都准备好,取出一团糯米来,在桌上摆好的干净木板上铺平,取一些榆钱碎叶放入,把糖水和青汁混合在一起,放了个勺子。 等到把青绿的碎叶铺平在一层糯米上,用木勺舀了两小勺糖放入,确定整层都全部吸收了,才将糯米揉成团儿,圆滚滚一个,白糯的表面因为沾了糖水和青汁,染上一层淡淡的青色。 却烛殷没等到回答,见他专注地做糯米球,眯起眼,神色微妙,「你……」。 「给」,鹿邀把糯米糰递到他面前,挡住了他要说的话,眼神明亮。 却烛殷觉得自己往日对鹿邀太放纵,才叫这人现在连自己的话也忽略,心想这次是必要生气的,他没去看那糯米糰,轻哼一声,道,「讨好我也该换个好些的东西」。 鹿邀眨眨眼,手放着没动,看着掌心圆滚滚的糯米球,自己也觉得这糯米球有点儿普通,那该怎么道歉?上次送的花他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他一边想着,一边垂下眉眼,嘟哝道,「想让你尝尝第一个的,那我再找找别的东西给你吧」。 「……」。 鹿邀收回手,刚要把糯米球放下来,却烛殷却突然伸手从他手中拿走了。 他一怔,抬头看着他,「你怎么?」。 却烛殷两只手指捏着糯米球,没说话,却是轻咬了一口,挑着眼尾,「诚意不错」,还知道把第一个给他吃,算是识趣。 改日再同他生气算了。 糯米糰刚入口时软糯,糯米经过捶打很有黏劲儿,本身就带着点儿甜味儿,到了里面浸了榆钱的汁水和汤汁,还有榆钱的碎叶,味道清新,味道倒也尚可,说不出缺点,却也没什么亮点。 他还是吃完了手里的一整个糯米糰儿,慢慢擦干净手指,一抬眸便对上鹿邀期待的眼神。 手上动作一顿,却烛殷轻抿下唇,开口道,「尚可」。 鹿邀眼里的光芒霎时就黯了下来,他看的眉头一皱,补充道,「…也还算不错」。 谁料这话一说出口,鹿邀的表情更沉重了,他眉头皱起来,盯着桌上的糯米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道,「你有办法让它暂时保持热度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却某人:小鹿第一个糯米糰给我吃,他心里有我! 鹿崽:嗯,刚好让他尝尝味道怎么样。 第24章 鹿邀去找了些果子,弄成汁水,加了些糖,酸酸甜甜,单独尝起来味道很是清爽,掺进糯米球里,很快便将一个小木桶的糯米都做完了,整整齐齐摆了四行圆滚滚的糯米球。 他用塑料膜把每一个都单独包起来,打算带着去县里卖。 却烛殷看着他把一个个的白糯丸子放在小盘子里,有些无聊道,「这些要卖?」。 鹿邀点点头,古代没有冰箱,糯米球这样的食物放不了多久,能尽快卖掉就要赶快卖掉,不能拖着,要不然这些就白做了,浪费一堆食材。 就算包了膜,保守估计也至多能放到明日早上,因此他打算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出发,早点儿卖出去。 却烛殷撑直了身体,看着鹿邀道,「我也要去」。 鹿邀把所有的糯米球都放入布袋中,布袋装进前些日子用竹编的小篮子,听到却烛殷这话,扭头看他一眼,「你去做什么?」。 却烛殷随着他站起身,张口答道,「自然是不放心你呀」。 鹿邀一看他笑眯眯的表情就知道嘴里说的不是什么真话,收回目光,轻描淡写道,「你是不是待着无聊,所以想出去玩儿?」。 「果然是小鹿」,却烛殷笑着黏在他身边,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所以要带着我吗?」。 见鹿邀许久不说话,他自顾自道,「那便是同意了」。 第43页 鹿邀装好东西,开门时转头看他一眼,「可以去,但要听我的话」。 从他们村到武溪县大概有二三十里,算不上远,路上却烛殷却懒得走路,缠着鹿邀要化形,最终都被以会吓到人为由给拒绝了,最后没了法子,干脆不与他商量,揽了人的腰就将人带着飞起来,不出片刻就到了目的地。 鹿邀脚底下站稳了才有了实感,刚刚紧绷一路的心弦松了开,悬在半空的心脏倏地一下落回原位,他平复了下呼吸,弯下腰捶打几下有点酸软的腿。 却烛殷悠哉悠哉地站在一旁,看他脸色苍白,隐隐有站不住的趋势,才有点儿皱了眉头,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问,「就这么难受?」。 好在距离不远,刚刚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也并不是太长,鹿邀活动了几下手脚,便恢复了原状,只是脸色依旧发白,他咽咽口水,道,「我恐高」。 刚刚却烛殷这一下属实吓到了他,愣是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却烛殷笑不出来了,好看的眉皱起,单手扶着变成了双手,他扶着鹿邀的肩膀,微弯了头看他的脸色,空出一只手来在他后背轻拍慢抚,带着点儿责备道,「为何不早说?」。 鹿邀这会儿其实已经好多了,只是脸色还没缓过来,后背一直安抚他的那一只手却叫他身体一僵。 小黑原来是这么温柔的人吗? 他只停顿几秒,便回答却烛殷道,「没来得及说」,他侧目,对上那张皱着眉头的脸,「你动作太快了」。 这人刚刚二话不说就扛着他往天上飞,一点儿人拒绝的时间也不给,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已经在半空中飘着了,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怕了,身体也开始难受,再没有闲心去说话。 「……倒是我的不对了」,却烛殷沉默半晌说了这句,他目光一直落在鹿邀显得苍白的脸上,一眼望见他发干变白的嘴唇,眉心便皱的愈发厉害,「去寻些水喝吧」。 鹿邀摆摆手,「没事,我已经好了」,他指指手里的竹篮,「我们快点去卖糯米糰吧」。 鹿邀作出的决定一般难以动摇,相处时间这么久,却烛殷早已深谙这个道理,也不再去劝他,搭在鹿邀后背的手暗暗发力,妖力在他体内轻缓转了一圈后再度出来,知道他是当真没事,才放下心来。 他松开手,将鹿邀胳膊上的竹篮接过来,自己提在手里,「走吧」。 今日却烛殷穿了一身墨绿色长衫,束起的墨发以同色调的发带绕着,一副矜贵公子的模样,偏偏手里提这个竹篮,实在不太相称。 鹿邀上下看他一眼,忍不住弯起眼笑了,问他,「你真的要提着吗?」。 却烛殷连看也不愿意看那竹篮,眉头极轻地皱了一下,很快便掩饰下来,面不改色道,「只是觉得好玩儿罢了,我还从没亲手碰过这物什」。 话倒是实话,鹿邀自己点点头,心道却烛殷看样子也是养尊处优的人,菜的种类也认不得,像这种提竹篮子的事情定然也是干也未曾干过。 他跟上去,走在却烛殷身侧,想了想,微仰了头问他,「你是因为担心我吗?」。 却烛殷脚步一顿,低头看他时双眼依旧含着笑,「方才不还说要快些卖掉?再不走赚不了钱可别哭了」,声音弯弯绕绕,却没有一个字是正面回答方才的问题。 鹿邀哦了一声,跟着他走,过了一会儿,拽了下他衣角,「真的是在担心我吗?」。 「……」 这会儿天已经暗了,两人找了个无人的小角落停下脚,却烛殷提熘着竹篮,看着往来的人群,眉头蹙起,连往常常带着的笑意也没了。 「你没告诉我这里有这么多人」。 鹿邀接过他手里的篮子,心道其实本来也没有多少人,实在是你太引人注目。 往日他一人来的时候,不见有人朝他投来这么多视线,今天带了却烛殷来,两个人走了一路,就被盯了一路,鹿邀第一次接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这一路走过来,走路都险些同手同脚。 「他们都是沖你来的」,他嘆口气,决定把这个事实告诉正因为这么多人眉头皱起的却烛殷,转头看着他,语重心长道,「这次不该带你的」。 却烛殷眉心一跳,看着聚集过来的人群,同样都长着一张脸,两只手两只脚,为何要看他? 「你长得好看,他们喜欢」,鹿邀默默补充。 不过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他看着越来越多的视线,干脆取下竹篮,拿出布袋,在地下铺了一层粗布,把糯米糰子全部取出来,一个一个摆在布面上,鹿邀半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动也不动的却烛殷,出声道,「你别站着了,帮我喊几声」。 「……喊什么?」,却烛殷眉心一皱,低头对上鹿邀视线,「我为何要喊?」。 「招徕客人」,鹿邀摆好了东西后便半蹲在地上,拽拽却烛殷的衣角,「能变个小凳子给我吗?」。 「……」,怎么现在使唤他倒是愈发利索了?却烛殷看着鹿邀拽着自己衣角的手,见他半蹲着难受,手指动了下,下一秒鹿邀身后便出现一个小凳子。 他挪好位置坐了上去,看着面前摆的整齐的糯米糰,很是满意,拽着却烛殷的手还没松开,教他,「你就喊『卖糯米糰儿啦,好吃不腻』,一定会有很多人过来买的」。 第44页 鹿邀的眼睛是较圆的形状,看人时认真又专注,仰着头时眼神清澈,是一双很难叫人拒绝的眼睛。 可今日不拒绝不行了。 却烛殷移开视线,最开始跟着来鹿邀一起里的兴趣早就给消磨掉了,现在当着这么多凡人的面居然要叫他像那些摊贩一样去叫卖,简直是不可忍受。 他微弯了腰,眯眼看着鹿邀,笑道,「这事我可办不到」。 「这位公子……」。 话音刚落,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在面前响起,却烛殷直起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言不发。 鹿邀收回手,看见站在面前的两个姑娘,眼睛都亮了。 还好今日带了却烛殷。 他暗戳戳给却烛殷投去视线,看着眼前长相秀丽的女子,开口道,「姑娘是要买糯米糰吗?味道很不错」。 女子紧紧拉着同行女子的手,面色羞赧,眼含春波,一直盯着却烛殷看,抽空回答了鹿邀的问话,「这个怎么卖呀?」。 视线根本没有放在布面上摆着的糯米糰上,鹿邀不甚在意,对他来说,只要能卖出去就好,他张口道,「一个五钱」。 姑娘点点头,之后就再没了动作,低着头不说话,脸色微红,身边同伴也没好到哪里去,却比她镇定一些,看着却烛殷,张口道,「公子是从哪里来?」。 却烛殷撩起眼皮,眼尾轻轻挑起,含笑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鹿邀,轻笑道,「随我家娘子一起来」。 鹿邀挑选糯米糰的手顿住了,面前的两个姑娘也顿住了。 「公子已有婚配?」,她双手抓着衣袖,紧咬着嘴唇,不可置信道,「可你看着……看着还这般年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已经婚配了? 「怎么不可能?」,却烛殷笑着,眼睛却一直往鹿邀身上看。 鹿邀听不下去他在这扯皮,觉得要是再聊下去糯米糰大概就要卖不出去了,忙挑了一个拿起来,站起身对那姑娘道,「别听他胡说,二位要买吗?」。 却烛殷挑眉看他,也不言语,两位姑娘听鹿邀一说,脸上的失望散去些,眼里又带上期待,「原来公子是在说笑,方才差点就要问公子的娘子是什么样的姑娘,竟然能得公子欢心」。 「……」。 鹿邀手都快要举累了,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看看糯米糰儿? 却烛殷看他一眼,笑意愈发深了,他沉吟一会儿,从鹿邀手里接过糯米糰,对两个女子道,「既然来了,二位不放尝尝这糰子,虽然看着普通,但味道不错」。 鹿邀见他终于说了些有用的话,松了口气,在一旁应和他,边说着边弯腰又拿了一个上来,看着眼前的女子,「要买一个试试吗?」。 两个女子最终还是买了,付了钱后还是不愿意走,看着却烛殷道,「不知道公子明日有时间吗?」。 鹿邀在一边将钱放入自己做的小钱袋里,等着她们和却烛殷说完话离开。 「嗯…没有时间」,却烛殷笑着将手放在鹿邀的腰间,「明日要陪着人」。 他没说要陪着谁,手上动作却明明白白。 -------------------- 作者有话要说: 却却:你说是吧,娘子? 鹿崽:(低头数钱)嗯,今天卖了十文钱。 第25章 最后那两个女子讪讪离开,鹿邀淡定地收了钱,把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取开,「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却烛殷笑眯眯地,「你们人界不都说什么相濡以沫是夫妻嘛,你我一起住在一起这么久,不但相濡以沫还相互扶持,我叫你一声娘子怎么了?」。 开玩笑也没个度,鹿邀嘆口气,重新坐下来,「我从没有见过男娘子」。 却烛殷微弯了腰,笑着看他,「现在不就有了?」。 鹿邀没说话,自顾自将刚卖出去的糯米糰的空缺处补齐,看着重又变得整齐的布局,才微仰头看他,「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却烛殷见他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没了趣,眉眼耷拉下来,轻哼一声起了身,「真是没有情趣」。 今日许是因为却烛殷的缘故,卖的格外快,鹿邀的钱袋不出一个时辰便满满当当,布面上摆着的糯米糰也只剩下最后一个,街上灯光渐起,横亘过檐廊的灯笼晃悠着,光影斑驳,随着一同飘荡,在地上行人的衣上、脸上落下温柔的阴影。 时候已不早了,这最后一个不卖也无伤大雅,鹿邀伸长胳膊把最后一个放入手中,就要把铺在地上的布收起来,却烛殷在他身旁坐着——他自然是不愿意坐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的,可比起一直站着,还是坐着舒服。 「这一个不卖了?」。 他随着鹿邀坐在这里许久,看着糯米糰一个个的卖出去,虽说有不少人在买了东西后都要问候他一句,不胜烦扰,但看着鹿邀的小钱袋鼓鼓囊囊,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升起,莫名便觉得心情好了,这点儿烦恼倒是也能忍忍。 鹿邀折好粗布,放入竹篮中,看着热闹起来的街市,在却烛殷面前掂掂鼓鼓的钱袋,笑着说,「已经够了」。 他提着篮子站起身,弯腰将小凳子收起来挂在手臂上,看着还坐着不动的却烛殷,开口道,「快起来吧,我们回家」。 却烛殷托着下巴,「起不来了」。 鹿邀皱起眉,「怎么就起不来了?」。 第45页 「腿麻」,却烛殷脸上笑着,却还是一动不动,「你拉我一把」。 先前站着也不见他说腿麻,鹿邀无奈地垂眸看他,却没再说什么,伸手到他面前,「来」。 却烛殷的腿自然是没有麻的,无非是例行一事想逗逗他,可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微带着薄茧的手,前些日子有的奇怪感觉又出现了。 只是为了有趣罢了。 但为何总会觉得心情随着鹿邀在乱来? 他沉默一会儿,伸出手,抓住了鹿邀的,稍一用力便站起来,起身时身后的小凳子也随之消失不见。 鹿邀见他终于肯起来了,想要松开手,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他扭头看却烛殷,疑惑道,「又怎么了?」。 却烛殷手上更用力了些,跟在他身后,下颌搭在他肩膀,在鹿邀耳边低声问,「你怎么这么听我的话?」。 「不是你要求的吗?」,鹿邀有些疑惑,刚刚不是他要自己拉他一把的吗? 「……」却烛殷遗憾地站直身体,「早知如此」,他合该不多问这一句的,他略微松开了手,剩下小拇指勾着鹿邀的,「走吧」。 鹿邀点点头,自然地抽出手来,对于却烛殷拉着他手不松的行为十分不理解,那只刚抽出的手把手臂上的小凳子提下来拿着,应他道,「走吧」。 武溪县隶属兖州管辖之地,兖州下设了一数十个县,武溪县不是最富庶的一个,却也在中上,不止买卖通畅,还常有外族人前来通商。 县里酒楼客栈应有尽有,鹿邀以往来这里皆是白日里来,这次是头一次逗留在晚上,县里夜里的景象与白日全然不同,光影重重,街上小孩儿嬉闹着提着小灯笼四处跑动,时有良人一双相伴走走停停,男子为女子头上亲手别一只木簪,还未到宵禁时候,各色小吃的香味交汇着袭人口鼻,诱人生津。 鹿邀还是头一次逛古代的『夜市』,觉得什么都很新奇,很想也四处逛逛,可逛了难免要花钱,他今日才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小钱袋给填满了,可不想再花出去,届时今晚可就白白坐了那几个时辰。 倒是却烛殷,一扫方才没什么兴致的模样,看着眼前热闹的街起了兴趣,「你看,那是什么?」。 他突然停下来,没忘了伸手将鹿邀拽着,指着远处经过两人身旁往前走去的一个人重复道,「那个是什么?」。 那人身上扛着一个草杆,其上别着几十束糖葫芦,表层的糖衣在光下反射这诱人的光泽,鹿邀收回视线,讶异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却烛殷抱着手臂,轻咳一声,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道,那又如何?」。 眼看着那卖糖葫芦的人要走远了,鹿邀看了一眼,道,「在这里等我」。 说完,便迈开腿跑出去,没多久,带回来一串糖衣晶莹的冰糖葫芦,递给却烛殷,道,「这是糖葫芦」。 好歹也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怎么什么也不知道,他轻喘了一口气,看着却烛殷将手里的糖葫芦接过去,眉眼间带着好奇的神色,「糖葫芦?」。 此时倒是像个小孩儿似的。 鹿邀忍不住笑了一下,点头道,「对,是糖葫芦,外面这一层是糖,里面包着山楂,很好吃的」。 他小时候很喜欢吃山楂,连带着对糖葫芦也,后来长大了,街上卖的人少了,专门的店铺里卖的倒是种类繁多,口味也丰富,可就是没有以前的感觉了,慢慢地也就不再吃。 今日倒是有幸,能再吃到时间离他这么遥远的糖葫芦。 听了他的解释,却烛殷皱着眉端详着手里晶莹亮红的糖葫芦,启唇道,「原来是这样普通的东西」,他伸手递还给江叙,「罢了,不要了」。 不要了? 鹿邀没多说,把糖葫芦接过来,看他一眼,「真的不吃吗?」。 却烛殷摇头,「不过是山楂而已,有什么好吃的」。 「好吧」,鹿邀也不强求,「那我来吃」。 话是这样说的,可他到底也还没有动嘴,却烛殷没吃过这东西,自然不知道它的好,一会儿一定得后悔。 自己好歹是曾经吃过,要是这次再给吃了,不太厚道。 他想着,停下脚步来,拽住却烛殷的宽大衣袖,抬眼看他,「你真的不吃吗?」。 却烛殷奇怪道,「自然」,这等俗物有什么值得他吃的?刚刚注意到也不过是因为这东西红彤彤,在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鹿邀想了想,看着他,认真道,「尝尝吧」。 「……为何一定要我」,却烛殷话说一半,对上鹿邀视线便说不出了,沉默半晌,将那糖葫芦接过来,咬下一个嚼了嚼,脸上表情也跟着变了。 鹿邀看他吃了,笑着道,「怎么样?」。 「嗯…」,嘴里酸甜的滋味儿尚在,却烛殷舔舔唇,回他,「还不错?」。 他看一眼鹿邀手里的糖葫芦,微弯腰凑近了看,「这小东西看着普通,吃起来倒是风味独特」。 鹿邀见他脸上好奇的表情又回来了,无奈笑道,「只是因为你以前没吃过」,所以觉得普通,却又觉得新奇。 「也是,我哪里会吃这种凡人吃的东西」,却烛殷抿了下唇,微眯起眼,「剩下的给你吧」。 鹿邀点点头,他本来也只是想让他尝尝而已,既然已经尝过了,那剩下的他来吃也没事。 第46页 不过这个时候的糖葫芦倒也实在,一串竟然有八个,想他以前吃的,一串也不过六个。 「二位公子进来坐坐呀~」,一道甜腻的女子声音在耳旁响起,脂粉香味随之灌入鼻腔,将刚刚糖葫芦的酸甜香气掩盖的干净。 鹿邀口中刚刚咬下一颗山楂来,外面的糖衣也才咬碎,还未吃呢,便被这声音给叫住了,转过身时脸颊还是鼓鼓的,像只仓鼠似的,他看了一眼声音来处,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却烛殷见他涨红的脸,也跟着转过头,瞧见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 原来方才他们没有留意,竟然不知不觉站在了花楼前。 若是一般女子倒也没事,可花楼的姑娘打扮的漂亮,身上衣裳实在少得可怜,要露不露,半遮半掩,他实在…实在不好多看。 鹿邀连嘴里的糖葫芦也顾不上吞下去,鼓着脸颊低下头,一边朝那姑娘连连摆手,「我们不去,不去的」。 往日里鹿邀总是一副沉稳的模样,哪有像现在这样慌乱的时候,却烛殷在一旁看着看着,便笑起来,狭长眼尾勾起来,狐狸一样,「这下完了,我们走不了了」。 那姑娘笑得很媚,一看鹿邀这幅模样就知道他从未来过烟柳花地,手就要往他手上搭,却被却烛殷横过来的手臂挡住,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盈着浅淡笑意的琥珀色眼睛,一时看的愣了神,心神荡漾间,雪白纤细的手便换了方向,往却烛殷手臂上挽去。 她方才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站在花楼前不知在说些什么,就是不进来,走近了才发觉这两位一个赛一个的俊俏,若是今日能拉这样两个人进去寻欢,也算是不亏了。 却烛殷脸上笑意不减,手臂却从她手边滑开,搭在鹿邀的肩上,「姑娘莫急」。 女子被他看的脸红,竟是当真松下手在一边只看着。 鹿邀被他刚刚那句走不了了给唬住了,慌乱地看他一眼,空着的那一只手拽住了却烛殷的宽袖,赶紧将嘴里的山楂嚼碎了咽下去,含混不清道,「那怎么办?」。 却烛殷挑起眉,「交给我就好」。 他单手搂住鹿邀的腰,笑着对那女子道,「抱歉了,已有家室,恐怕不能随姑娘走」。 那女子眼睛往鹿邀腰上看,自然没看漏,涂了胭脂的唇微微张开,细长的眉困惑地微皱起一个弧度,「可…」,可你搂着的这位和你一样,是个性别为男的男子呀。 鹿邀任由却烛殷搂着他的腰,脑子现在总算是回过来神了,也明白却烛殷刚刚说那句话的意思,忙有样学样,空着的手一把抱上去,搂紧身旁人的腰,张口时依旧慌慌张张,「他说的没错,有家室!」。 那女子嘴唇张的更大了,秀眉这次全然皱起来,现下这架势摆的清清楚楚,她要是再不明白就白瞎了这双眼了! 这两人,分明…分明是断袖! 难怪方才这位要餵那位吃糖葫芦,举止这般亲密,哪是寻常男子间会做的事! 今夜真是倒了大霉!她抿紧艷红的唇,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话,「打扰二位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见她走了,鹿邀才松口气,松开手,摸摸胸口,「多亏你了,小黑」。 方才真是吓他一跳,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个小县也会有花楼,好巧不巧他们竟就刚好站在人家门前,也难怪会找过来。 不过好在有却烛殷,他平复了下心情,没等到却烛殷的回应,奇怪地抬头,「你怎么了?」。 一抬头才发觉却烛殷白玉般的脸染上薄红,神色极不自在。 怎么脸这么红?却烛殷体凉不怕热,不会是热出来的,那是…也像他一样因为方才那姑娘害羞了? 他瞭然地笑笑,按按却烛殷的肩膀,「原来你也不是很游刃有余,没事,她已经走了」。 却烛殷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破天荒地没有反驳鹿邀的话,目光却落在鹿邀翘起的嘴角上。 腰上鹿邀抱过的地方隐隐约约好像在发热。 一直烫到了心上。 好生奇怪。 或许是这傢伙体温太高,毕竟他一直像个小火炉一样。 却烛殷重新牵起嘴角,他屈起手指在鹿邀额上轻敲一下,「刚刚倒是聪明」。知道跟着他的意思来,叫他自己也没想到,才慌了神儿。 「可能是急中生智」,鹿邀眨眨眼,笑着看他,眼神明亮,「我们回家吗?」。 却烛殷笑着,不去看那双眼睛,轻声道,「好」。 第26章 距离土豆种下去已经有半月时间,地里的嫩芽长大许多,青绿的叶子横在柔韧纤细的枝上,趴在地头。 卖糯米糰总共赚了二百钱,加上之前所剩下的,将近有三百钱,对于现在的鹿邀来说,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积蓄了。 这几日除去关照着地里正生长的土豆,他也没闲着,开始考察村里现在的情况。 武溪县富庶,他们村子里武溪县不远,按理来说经济条件也该不错,但却与他想像中大相迳庭。 鹿邀为了了解具体情况,先找王耕问了些情况,知道其实这个村子以前生产力水平还是很高的,只是自从那次瘟疫过后,村里农户人数骤降,劳动力少了,地也没人种,用不了多久就荒废了。 但王耕知道的情况也不过只有这些而已,村里的情况,自然是村长知道的最多,他打算今日就去问问村长,好对症下药,能带动村子发展起来。 第47页 出门前,他特意买了材料做了些小点心带着好不至于是空手而去。 这几日风平浪静,以前还有刘自明来时不时阻着他,自从那日被发现是他破坏水渠后,那人就再也没来过。 不来也好,少了不少麻烦,但鹿邀总觉得刘自明还憋着什么大招,说不定哪天就又要施展了。 他把点心装在小盘里,放入自制的木盒捧着,出门时遇见了笑得春风得意的张成。 张成在院子门口就停下来,隔着好十几米的距离和伸长了胳膊和鹿邀招手,一边笑一边踮着脚歪头往鹿邀身后看。 鹿邀走过去,看他左顾右盼的模样,疑惑道,「你在找什么?」。 「害」,张成这才站稳了身体,目光却没跟着安定下来,绕过鹿邀往他身后搜寻,见他身后空空如也,不禁困惑道,「你那个朋友呢?」。 朋友? 鹿邀略一思索,知道他说的是却烛殷,笑道,「他有事出去了」。 他打开院门往外走,一边关门一边问他,「你怎么来了?」。 「不是,他和你住一起?」,张成没回答他的问题,注意力还放在不见人影的却烛殷身上,脑子里琢磨着刚刚鹿邀嘴里说的那句有事出去了,讶异道,「你们关系真好」。 鹿邀无奈道,「你是为了他来的吗?」。 「啊这倒不是,差点儿忘了正事」。张成这才收回心思,连连摆手,跟着鹿邀一起往外面走,表情有些不自在,嗯了半晌,就是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鹿邀道,「有话直说就好」。 张成支支吾吾地开口,「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天去县里卖菜,全都卖完了?」。 那天去卖菜,他和王耕走得早,也并没有声张,原本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 鹿邀点头嗯了一声,「只留了一点儿自己吃的」。 张成惊讶道,「你就在那儿摆了一早上的摊子?」。 那么一车菜,若是光在街上摆着菜摊儿,肯定是卖不完的,再说,时间越长,菜就越不新鲜,再怎么说也能剩下些残次品,怎么可能全都卖完了?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鹿邀道,「没想到运气好,有人全都要了」。 「全都要了?!」,张成跟着他拐过一个小弯儿,「谁这么大手笔呀?」。 他不是没去过县里卖菜,但卖出去的实在不多,更多时候是带回来留着自己吃。 他们这时候刚刚走到一个交叉的小路,鹿邀停下来,看着这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上次去村长家里是走的那一条,张成没等他回答,见他停下来,问了一句,「光跟着你走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村长家」,鹿邀看看两个路口,问他,「你知道该走哪个路口吗?」。 「左边儿」,张成张口便道,随即疑惑道,「你找村长干嘛?」,他低头看一眼鹿邀手里的小木盒子,突然声音大起来,「你这是要贿赂他?!好哇,给我逮着了吧小兔崽子!」。 鹿邀看他炸毛瞪眼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像金鱼,笑道,「我有事找他,不能空手去的」。 「有什么事儿还得去问他?」,张成哼了一声,环着手臂,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还在问鹿邀关于卖菜的事情,「你问我就行了,我无所不知,是咱们村的儿小灵通」,他撩起眼皮看鹿邀一眼,得意洋洋,「你难道不知道?」。 鹿邀神色一顿,「我确实不知道」。 毕竟他来这里没多久,和张成真正认识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半个月时间,着实不知道他除了读过书这件事以外的事。 张成一脸嫌弃,「那现在你知道了,你找村长不如找我,他这几天忙着庙会的事儿呢,没工夫管其他事儿」。 「庙会?」。 「对啊,」,张成道,「到时候会有其他村子的人来,可热闹了」。 「庙会那天都做些什么?」,鹿邀心里有了计算,打算赶着庙会那天做点儿小玩意儿,趁着这次机会再攒攒本金。 「摸石猴、戏班子,花样还挺多,」,张成转头看他,「你之前不是每年都去吗?」。 那时候每个庙会他都能看见鹿邀,虽然来了,却也不往人堆里挤,专挑人少的地方,一个人拿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灯笼坐在角落里,憨憨地笑。 鹿邀有些心虚,张成要是知道现在的鹿邀与以前的鹿邀不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会作何想。 他心底替选择死亡的另一个『鹿邀』感到遗憾,却也觉得这或许对他也是一个好结果。 「以前的事忘得差不多了」,鹿邀道,「可以告诉我庙会什么时候开始吗?」。 张成摸着下巴,掐着手指算计,「嘶——没记错的话还有七日就开始了,诶别讨论这个呀,时候还早呢,到时候你要是感兴趣去看看就是了,你刚刚不是说要找村长问事,什么事?问我呗,刚刚都说了我啥都知道」。 其实比起去村长家里,问其他人对他来说会是更好的选择,但是……鹿邀不太确定地开口问他,「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还不信呢你这人」,张成拍拍胸脯,「尽管问」,他眨眨眼,终于想起被自己忘记的正事儿了,「差点儿忘了,等你问完,我还得继续问你呢」。 二人最终没再继续往前走,干脆原路返回,回了鹿邀的家里,两个人坐在小院子里,手里各端着一杯茶水,这茶是鹿邀记着却烛殷曾说过的想喝,在县里买的,买的不多,没花几个钱,倒是却烛殷,为这事儿心情很好,连鹿邀都看不出来了。 第48页 张成喝了口茶,咋砸吧砸吧嘴,看鹿邀提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禁疑惑,「你问我这些做什么?还记得这么详细……」。 鹿邀把之前想知道的关于这村子的事情都问了个遍,没想到张成是真的知道的不少,基本上所有情况都能解答,免去不少麻烦,现在将这些记下来,日后也好回顾。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开口道, 「为以后做准备」,笔尖悬在纸上,一顿,他抬眼看着张成,「最重要的问题差点忘了,村里的人口现在共有多少?」。 张成更困惑了,想了想,张口道,「不足百户,我估计着将近七十户,你问这个干嘛?」,他打了个激灵,觉得鹿邀这认真记录村里人口的模样叫他想起来村子里出巡的官府中人。 鹿邀勾唇笑笑,「有用」,他收好纸笔,看着张成道,「今天多亏你了」。 石桌上还摆着装点心的木盒,他顿了顿,把木盒推到张成面前,「这个是答谢」。 张成看着打磨光滑的木盒盖子,视线朝鹿邀瞥去,「…这是啥?」,说完又道,「算了算了,我不要这个,你就告诉我之前怎么卖的菜,我好学习学习」。 他地里种了很多韭菜,这一茬儿已经长好了,就是瞅着没有出路,打算去县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卖出去。 鹿邀摇摇头,「我会告诉你的,但是这个你也要收」,他把盒子又推了推,笑着道,「只是一点儿点心,收下吧」。 说完,他重新铺开一张纸,叫张成把自己家有几亩地,都种了些什么菜写上去。 要给喜福临供菜,只有他一个人是不行的,饭庄用菜量大,为了保证菜品质量,送来的菜也要新鲜,之前鹿邀就在想要是能将许多人地里种的菜整合一下,送菜的种类也多起来了,数量便也不用愁。 张成很快写下来,把纸交还给他,疑惑道,「记这个干啥?」。刚刚问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鹿邀收回纸,大致略了一眼,「到时候帮你卖」,他抬眼看了张成一眼,「你相信我吗?」。 要是说以前,张成肯定是不相信的,但现在看鹿邀这么短时间就做出这么多事儿,虽然嘴上不好意思说,心里已经觉得他很厉害了。 「信啊」,他连连点头,还要说些什么,突然感觉脖子上一阵凉飕飕的,摸了两把,嘿嘿一笑,「怎么感觉后面凉飕飕的,这大夏天的……」。 鹿邀手一顿,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张成背后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却烛殷。 张成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跟着转过头,对上却烛殷那双眼时莫名打了冷战。 这人明明在笑,但看着怎么怪怪的…… 鹿邀朝却烛殷点了点头,「你回来了」。 却烛殷眉峰挑起,什么叫你回来了? 还能再冷淡些吗? 张成见却烛不说话,打着哈哈插话,「你回来的真早,来来,一定累坏了,刚好鹿邀泡了茶,来喝点儿?」。 边说着,他提起水壶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还空着的地方,还朝着却烛殷招了招手,犹豫着叫了一声,「小黑?」。 却烛殷脸色黑下来,轻轻瞥过来一眼,张成被他这一眼看的起了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求救似地看向鹿邀。 上次见时这个人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今天再见就这么可怕! 鹿邀抬起头对上却烛殷的视线,见他脸上笑意浅淡,思索了一下,弯起眉眼,笑道,「很累吧?快坐下来」。 「……」,却烛殷鼻子里发出极轻的哼声,动作却顺从,走到鹿邀身边,一掀衣裳下摆,坐在他身边,挑起眼轻瞥一眼旁边的张成,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张成嘴唇哆嗦一下,刚欲开口,眼前伸过一只手来,被他刚刚倒的一杯茶取过来放在却烛殷手边,「喝茶吗?」。 却烛殷低头看了一眼,沉默一会儿,举杯浅浅啜饮一口,抿抿唇,「还没回答我呢,」,他不再看张成,转过脸眯着眼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做什么?」。 他一回来就瞧见这么一副相谈甚欢的场景,当真是气结,亏得他紧赶慢赶回来,想早些…… 瞳孔微缩一下,他止住了心底的想法。 想早些做什么? 鹿邀见他神色一怔,趁着这间隙,开口道,「我们在说村里的事情」,停顿一下,问他,「你是去做什么了?」。 张成这会儿缓过来了,也跟着附和,「对呀对呀,去了这么久,是去做什么了?」。 却烛殷回头看他一眼,眼中含笑,「你很想知道?」。 「……」,这人怎么还有两面呢?对他一套,对鹿邀是另一套,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亏得他觉得上次也算是认识了,关心关心,没想到还被人嫌弃。 「…也不是什么大事」,却烛殷没正面回答,放下手中茶盏,声音微微软下来些,「改日再告诉你」。 「……」,张成沉默着瞄他一眼,心道当真是待遇不一样,他起身,对鹿邀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 鹿邀起身把桌上的木盒拿起来,放在他手上,「带着这个吧,不多的」。 张成没拒绝的了,最终还是带走了。 人走后,只剩下他们两个,却烛殷看鹿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眉头微皱了一下,「你刚刚给他的是什么?」。 第49页 鹿邀心里想着该如何和村里其他人交流,说服他们和他一起给饭庄供菜,随口答道,「点心」。 却烛殷松口气,语气轻松下来,「是你买的?怎么现在倒是捨得花钱了」。 「不是,是我做的」,鹿邀打算改日去挨家挨户地谈谈,基于大家对他还有成见,最好是带着张成,他把刚刚那一张纸折好收起来,抬起头就看见却烛殷直勾勾盯着他。 他一顿,不解道,「怎么了?」。 却烛殷眯了眯眼,「那点心是你自己做的?」。 「对」,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会自己买材料做做,味道还可以」。 他还没吃过鹿邀亲手做的点心,怎么就便宜了方才那小子? 却烛殷垂下眼睫,轻嘆一声,「我可还未吃过你做的点心」。 鹿邀疑惑地看着他,「可我每天都在给你做饭」,这二者有何区别? 「……」,说的也是,这样一想还是自己更胜一筹。 却烛殷心情又好起来,不再追究这事,目光瞥向他手边折的方正的纸,微微凑近了些,脸有意无意地靠近鹿邀的手,「这事什么?」。 谈到这个,鹿邀提起了兴趣,眼睛都亮起来,「我打算把村里人种的菜都记录统计一下,到时候如果他们同意,就整合起来,按月供菜」。 却烛殷对这些一点儿兴趣也无,但看着他开心认真的模样,便也听着了,眉眼柔和下来,「若是他们不同意呢?」。 「不同意的话」,鹿邀眉头皱起来,「那就多跑几趟,总之不能把这些菜浪费了」。 到时候还可以去其他酒楼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再商谈合作。 却烛殷轻轻点头,眉眼含笑,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抬手在他眉心轻敲一下,「好了,每日都在想如何赚钱,当真是钻进钱眼里了」。 鹿邀摸着额头,嘟哝道,「有钱才能更好的生活呀」。 不过却烛殷出去这么久,再听他这么讲,一定得累了,他募地想起屋里厨房灶台上还放着几块儿多出来的点心,便起身拽拽却烛殷的袖子,「快跟我进来」。 却烛殷任由他拉着自己进了屋,又被按着坐在桌上,看见鹿邀蹬蹬蹬跑进厨房,不出一会儿用盘子端出几块儿晶莹白透的点心来,一时没了话音。 鹿邀在他面前坐下来,把盘子往前推了推,期待地看着他,「差点儿忘记了,这里还有几块儿点心,要尝尝吗?」。 当然是要尝的,却烛殷对方眼里期待的光晃了眼,顿了一会儿,抬手拿起一块儿来,张嘴咬下一口,清甜香气霎时充盈口中。 点心带来的味蕾上的刺激只在他心中占据了一瞬的、一点儿的位置,却烛殷抬头看着鹿邀,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几支肉干,那时眼前这个人也是像现在这样,用清澈、满含期待的眼睛望着他。 好像他对自己总是不设防,明知他是妖,还会像对待亲密的家人一样对他。 心上仿佛落下一片轻盈白羽,微弱的痒意撩动心跳,却烛殷望着鹿邀的眼睛,似乎有点儿明白自己为何一与这人在一起就连心情也难以肆意掌控。 他好像总是很想拥抱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开了窍的却却! 第27章 口中点心的甜味渐渐消弭,明明喝了水,可嘴里干燥的厉害。 好想吃点什么。 鹿邀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像是被灼伤一样躲开视线,低声问他,「怎么了?」。 却烛殷回过神来,长睫垂落,掩了眼中渴望,将手中最后一口点心咽下,舌尖轻轻舔了舔唇,「没事」,他平复了情绪,恢复言笑晏晏的模样,「小恩人,你后悔捡到我吗?」。 这人好久没用这个称呼叫过他,今天突然这么叫,鹿邀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说起来,若不是却烛殷问,他确实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后悔吗?似乎是不后悔的,鹿邀低着头仔细回想,从第一次上了后山,在山中肆意生长的野草丛中见到却烛殷的第一眼,再到后来带他回家,包扎伤口,一点一点地看着他身上的伤好起来,再到后来,亲眼见到他从蛇形化作人的模样,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小屋里开口说话,说要报恩。 有过奇怪、惊疑,但好像并没有后悔的情绪在。 不如说,有时候他倒是很庆幸能捡到却烛殷,不然自己不会做什么事都这么顺利,屋里不会每日有人等他回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鹿邀抬眼看着却烛殷,眉眼和缓地弯起来。 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小院子里,悠闲地一起吃点心。 却烛殷见他沉默半晌不说话,脸上表情微沉,笑还挂着,只是显得有些失望,心底头一次生出些名为紧张的情绪。 下一秒却见鹿邀张了口,声音和往常一样沉稳宁静,「我不后悔」,他笑着看着却烛殷,突然伸出手来,突如其来地在却烛殷头上轻摸了一下,「不如说,遇见你,我很开心」。 却烛殷呆愣着任由鹿邀温暖的手掌抵在他发顶,竟然没有要躲开的冲动。 成年以后,除去母君,再无他人摸过他的头,这对他来说,是极致的冒犯。 可现在,他望着鹿邀带笑的、清澈的眼睛,忽觉这感觉竟也…不错。 第50页 「你很特别」。 鹿邀的手并未停留多久,很快移开了,发间的温暖转瞬即逝,却烛殷垂下目光,不知是说给谁听,声音轻如微风。 「你也很特别呀」,鹿邀双手撑着脸,看向远处天空,白云柔软地聚集在一起,「我从未见过妖」,他重又低下头来,对上却烛殷的眼睛,「以前也不相信这些,你是第一个」。 「……」,却烛殷原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结果这人张口就是妖,他无奈道,「难道没有其他的?」。 鹿邀疑惑道,「其他什么?」。 「自然是其他特别的地方」,却烛殷撑着下巴,不满地看他,「比如说我是你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妖呀、是对你最好的妖一类」。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补充一句,「我只是随口一说」。 鹿邀沉默几秒,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有道理!」,说完又想到什么,垂下眼来,苦恼地皱起眉,看一眼却烛殷就低下头,这么来回几次,最终终于道,「但我只见过你一个妖,怎么做对比?」。 还需要对比?却烛殷险些要拍桌而起,就算他再见十只、百只,千万只,那也不能相提并论! 「唔,不过还是要以当下为主」,鹿邀没注意到却烛殷变了的表情,自己想了想,觉得其他那些妖他没见过,也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这么说起来,就只有却烛殷一个,他自顾自点点头,抬头看着却烛殷,表情活像刚做完一道极难的题,「现在看,你确实是最好的」。 却烛殷脸色回春,满意地笑了,「还算有眼光嘛,小鹿」。 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末了看看桌上点心,问他,「还要再吃点吗?」。 「自然是要吃的」,却烛殷眨眨眼,「这可是你为我做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亲手做的」。 鹿邀为难道, 「其实也不算是为你……」。 「住嘴,我说是就是」。 下午的时候,鹿邀先去找了张成,和他碰头后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张成欣然同意,带着他挨家挨户地转。 两人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转完了二十户,虽然还没有全村人的一半,但也有不错的收穫。 这二十户人有多半是之前和张成一起来找他协商用渠的,对他没有最开始时的不顺眼,谈起来容易很多,且大部分人听了鹿邀的想法,都表示出了很大的兴趣,愿意加入。 早上还只有张成一个名字的纸上现在几乎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地把到访的每一户人家的田地情况记录下来,蔬菜的种类罗列清楚齐整,一眼看过去很有条理。 张成知道鹿邀的想法后颇有微词,倒不是对这个想法不满意什么的,只是这人早要这么做,早上自己去找他的时候怎么不早说?亏他还专门去问门路。 听到这话的时候,鹿邀正将手里记录着数据的纸好好收起来,他手下动作一顿,解释道,「你没问我」。 「屁」,张成叉着腰,「我当时是没有直接问,但我问的不是和这事儿有联繫?」,他哼了一声,跟着鹿邀往回走,「不过你真聪明,想出的这办法还挺好」。 鹿邀看他一眼,笑道,「换做你也会这么做」。 「嘿嘿,也是哈」,张成憨笑一声,随即一拍手掌,「哎呀,到时候这么多菜,找谁送啊?总不能一直是你吧?」。 「说得对」,鹿邀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道,「到时候我统计一下愿意和我们一起供菜的人间,有没有人自愿报名,到时候会有酬劳」。 张成点点头,「成,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对了,」,他笑眯眯道,「先加我一个,比起种地我还是喜欢干这个」。 张成的性格确实不是安稳的类型……鹿邀突然灵机一动,「你读过书?」。 「对呀,」,张成耸耸肩,「我爷爷还在的时候就一直催着我爹送我去学堂,就去过几年,但去学堂得要钱,家里没有钱供我,所以上了没多久就没继续上了」。 鹿邀听出来他语气里的遗憾,问道,「算学学过吗?」。 张成看他一眼,「学过啊,」,他自豪道,「这可是我学的最好的一门儿,当时先生都夸我呢!」 「很厉害」,鹿邀笑着朝他伸出手,「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一个人是做不了所有事的,鹿邀决定以后把一部分算帐的事情交给张成。 张成一听就同意了,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每月供菜的蔬菜来源算是齐全了,眼下只剩下往县里送菜的人手,他和张成算两个,明天再去同其他人商量商量。 和喜福临订的时间是每月中旬和月底最后一天,只要这个时间段,能有人去送□□就可,实际上并不需要过多的人手,到时候轮换着来就会很轻松。 地里的土豆长得不错,大半个月过去,已经结了丰腴的果实,目前已经可以挖来做菜吃,但要送往饭庄,还需要一段时间。 只是没想到这些时日不知为何来主动找他报名的人出乎意料的多,超出了原本的预期,后才知道是张成在私下里做过工作了,他的嘴皮子熘,将利害关系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想来报名试试看。 这算是意外之喜,毕竟前些日子鹿邀去他们家里挨家挨户的询问的时候,有意愿的人并不多。 这样一来,将近有十个人记录在册以后来担任送菜的工作,刚开始鹿邀只是打算让张成来做些帐务工作,后面转念一想,要是每月中旬和月底一天都要去送菜,每次都有金钱交易,须得有个人记着帐,便同张成说了,如若他愿意,每次送菜跟着一块儿去是最好的,对方倒也欣然同意。 第51页 将手头上的事情安顿好了后,鹿邀开始想其他赚钱的路径,说他有野心也好,贪心也罢,自己除去想在这个世界能有自己的一份事业以外,也想让这个村子跟这样一起好起来,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样的话,光是现在做的这些显然是不够的,仅仅是靠着种地卖菜也只能维持简单的生计,确保不会挨饿,没有更大的利益,若要当真要走的更远,就要想想其他办法。 之前在现代的时候,鹿邀最开始是做农业产业园起步的,发展到中期,随着旅游业的兴起,他对农家乐也很感兴趣,只是当时只做了个开端,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一睁眼就到了这个时间。 事实上,比起在现代,这里可以说是无污染无公害,比起来有更多的优势,说不定当时没来得及实施的计划,在这里会发展的很好! 思绪被打通,鹿邀便当机立断,打算去勘探一下村子环境如何,他目前只知道后山环境很好,景色也美,村子周围的其他地方并未仔细地了解过,要是真的想办农家乐,这些都是要全方位去了解的。 鹿邀给葫芦里灌满了水,戴上草帽顺带着拿了一把小铲子就准备出发,却烛殷方才就见他坐在桌边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眉头舒展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下见他起身收拾,出声问他,「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出去四处转转」,鹿邀把葫芦嘴儿塞上,扶了扶头顶上的草帽,问他,「你要去吗?」。 第28章 自从那日后,这人不知怎么的,越发喜欢缠着他,去哪儿都要跟着,以前走走路都要喊累的人,现在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紧紧缠着他不放,走多远都跟着。 虽说大部分时间都会化作原形缠在手腕上就是了。 因此今日出门前,鹿邀先发制人,先一步问了,他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一会儿,却并未得到那人肯定地回答。 「不去了」,却烛殷懒懒地靠着床榻,古旧的木床生生被他坐出豪华大床的感觉,话虽是如此说的,他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鹿邀的脸,「你一人去?」。 今天竟然没说要一起去,鹿邀有些惊讶,随即想着经常待在一起也是会无聊的,便很快释然了,他把手放在门上,点头回他道,「嗯,我一个人去」。 七月份的天气越发炎热,一开门,热浪便侵袭而来,鹿邀怕热,望着天上高悬的烈日,一时间竟然生了犹豫之心,收回刚抬起的脚,小跑着到却烛殷身边,抓起他的两只手,在对方的疑惑神色中毫不客气地贴在自己脸上。 热气一下被驱散,凉玉一般的触感实在舒服。 鹿邀闭上眼,满足道,「好舒服」。 「……」。 原以为是临走时捨不得自己,结果是把他做个冰块儿来使用? 却烛殷脸色不佳,手并未动,贴着鹿邀温度略高的脸颊,「就这般怕热?」。 确实是怕热的,鹿邀对夏天不说深恶痛绝,也确是讨厌的,他本身体温就高,冬天还好,夏天的时候自身的温度加上外面的高温,简直是从内而外地要融化了。 更要命的是,他很容易出汗,夏天的时候黏黏糊糊格外难受,最高记录是一天洗了三次澡。 他闭着眼不说话,点点头算是应答,等到把却烛殷的手都给捂热了,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个想法来,他睁开眼,仰头看着半躺着的却烛殷,期盼着道,「小黑陪我一起吧」,他一顿,很快补充一句,「最好是变成小蛇,」,就是行走的小空调了! 却烛殷见他举起手,眼睛亮晶晶地,替他补完还未说完的话,「然后缠在这里?」。 他抽手回来,环住鹿邀手腕,在那截腕子上揉了揉,笑道,「想得倒美,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冰块儿?」。 说冰块儿倒也不至于……鹿邀想。 「但是现在在我眼里算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是个冰块儿,他默默在心底补充。 「啧」,却烛殷松了手,见他还是一副不愿意出去的模样,俯身与他四目相对,狭长眼尾因笑意撩起的弧度勾缠着鹿邀的眼,「我倒是愿意给你做冰块儿,只是今日有事」。 这句话普普通通,像是却烛殷一贯会说的用来逗他的话,鹿邀却心头一条,觉得自己此刻心情有些异样,他松了另一只仍旧贴在自己脸上的手,站起身,「好了,现在该出发了」。 「……抽手无情啊小鹿」,却烛殷幽怨地盯着他,「你都不问我有什么事?」。 鹿邀十分顺着他,低头问他,「是什么事?」。 「……」。 见却烛殷不回答,鹿邀笑了笑,「我猜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所以才不问」,他压压帽沿,转身时回头道,「我还是不笨的」。 直到鹿邀走了,却烛殷才轻轻笑了,琥珀色的双眼溢出些温柔神色,「真是……」。 原以为这村子周围只有一条河,逛了一圈,才发现不只有河,还有一小片林子,组成小森林的树竟是一片枫树,现在还是盛夏,枫叶深绿,葳蕤葱茏,很是繁茂。 约莫是因着树叶庇护,这林中土地比外头的土地更为湿润些,树木阴影下生着不知名的小蘑菇,鹿邀弯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是无毒的后,摘下来放在掌心,手指捻碎蘑菇伞盖。 倒是挺嫩的,虽说无毒,但不知道味道如何,说不准今日带回去可以做一顿蘑菇汤。 第52页 小黑一定没喝过蘑菇汤,先带回去一点儿,到时候做着试试,若是好吃就留着给他尝尝。 鹿邀把这一堆挑着采了几朵嫩的,用草叶捆在一起带着,起身往林子更深处走。 这一片枫林面积竟是很大,要是等到秋天,枫叶红似火的时节,定是十分漂亮,肯定会是一处绝佳的景点。 不过到时要配合着这枫林,村里的房子也是要改造的…… 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资金不够,村里人也都不信他,真要做农家乐,得花费不少功夫。 他在这枫林里转了一圈儿,没再找到什么新奇地方,便折转离开,出来时看到给村里供水的河,脑中构画了一副小桥流水的景象。 要是有桥,也是不错的。 不过还有几日就是庙会了,鹿邀一边在河边走着,脑中开始想着庙会那日可以做些什么事,不知不觉走的远了,一抬头就是村子后头的那一座大山,他站定了,仰头向上看,惊觉这山实在是高。 当时是在这座山上捡到却烛殷的。 想到这里,鹿邀忍不住笑了一下,感觉距离上次去已经很久了,那时候还是他刚来这个世界不久,没想到能捡到却烛殷这个超脱于他给自己构建的科学世界观外的人。 现在再看,确实是幸运的,初来乍到,就有人能陪着自己。 今天反正闲着没事,不如就再去看看,鹿邀记起来之前去这山上时见到许多的药草,似乎还有许多菌类,都是以前在现代也没有见过的,一定要比手里这些小蘑菇好得多。 下定了决心,他把在枫林里捡到的小捆蘑菇扎在腰上,随手捡起一根干树枝就上了山。 彼时山下,却鹿邀走后没多久,却烛殷便从床榻上起了身,悠悠然走到桌边坐下,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脑中全是方才鹿邀对着他的笑。 笑得真傻。 他勾起唇角,想了想眉头却很快皱起来。 一个人出去不会出事吧?这村里似乎针对他的烦人凡人很多。 正想着,门外响起一声极轻的敲门声,一声过后,间隔两三秒,才传来第二声,却烛殷变了神色,轻轻抬手,敲门声便终止了,木门从外打开,又很快合上,却并未有人影,片刻后一团黑雾缓缓现形,散去后出现一个瘦高的人。 「君上」,栾青低眉颔首,双手交合叠在胸前,「终于见到您了」。 「嗯」,却烛殷撑着下巴,依旧一副慵懒模样,随意往栾青身上瞥去一眼,「如何了?」。 「九阴离开妖界了」,栾青沉声道。 却烛殷神色一变,「离开妖界?不,」,很快他便沉下声道,「这傢伙狡猾的很,知道本座在找他,是不会随便出来的」。 他抬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壶嘴太大,之前鹿邀一直捨不得换新的,就一直用着,倒茶的时候总会倒出几片茶叶来,不过这人对他倒是不小气,为他买的茶叶量不大,味道比之他以往在妖界所喝的却也能叫得上号,想到鹿邀那双清澈双眼,却烛殷表情温和了许多,觉得自己心情都变好了,连带着对九阴那个蠢货也没有那么厌恶。 栾青眼睁睁看着他家君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只剩下温柔的笑,不觉诧异。 同上次在栖梧山时一模一样,不过这就是君上一直待着的地方?他四处打量着,目光掠过泛黄的墙壁、狭小的木床,最后停留在眼前桌子上,视线在桌上杂乱交叉的痕迹上扫过来扫过去,眉头一皱。 君上尊贵,怎能住在这等低劣的环境! 栾青眉头紧皱,忍着心中气愤,继续道,「可属下确实看到九阴从结界中出来,但他走的很快,不知道去往何处」。 却烛殷悠悠地饮一口茶,看上去心情极好,见栾青停下来,眉峰挑起,道,「还有呢?」。 「鸦还传信说,九阴这几日一直偷偷与上界的人来往,不知在商讨些什么」。 上界?却烛殷眉头微皱,手中杯盏与木桌相碰,轻响一声,「妖界从不与上界那群虚伪之徒有往来,这蠢货不知道要做什么」。 「等本座得了空就去收拾他」。 「是,君上」。 沉默半晌,栾青开口道,「君上现在就要去?」。 却烛殷抬眸看他一眼,挑眉道,「自然不是现在」。 可您方才说得了空就去……现在不是很空闲的模样? 剩下的话栾青没敢说出去,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提议道,「君上,属下找到一处居所,」,他犹豫一下,斟酌着道,「比此处…好上一些,您何时前往?」。 「什么居所?」,却烛殷皱起眉,「本座何时要你替我找住处了?」,他环顾四周,视线一一掠过床前鹿邀为他特意做的床头小桌、木窗前种着的刚发芽的小兰花、最后到桌上水壶上,满意地点点头,「本座觉得这里就很好」。 「……」,栾青不说话了。 「改日本座去找你」,却烛殷看他一眼,「还是早些离开吧」。 一会儿鹿邀该回来了。 栾青点点头,「是」。 谁知还未离开,身后人又把他叫住了,「等等,栾青」。 栾青忙转过身,「君上尽管吩咐!」。 却烛殷倒了杯茶,推到木桌的另一边,抬眼看他,「喝一杯我的茶再走」。 第53页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快快快,正事不打紧,先来尝尝我老婆专门给我买的茶 栾青:…… 第29章 这茶水有什么好喝的? 还在妖界的时候,君上喝的茶绝对比这要好上百倍,但君上的命令不得不从,栾青犹豫不过几秒,便抬脚走过去,站在桌前,伸出双手来去取桌上的那一杯茶。 况且这杯茶可是君上亲自为他倒,百年难遇一次。 栾青刚把这杯茶接起来,低头看了好久没看出点与众不同来,抬眼见却烛殷还在盯着他,神色一怔,便举杯一口印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方才君上眼里有期待的神色,期待什么?总不能是期待他对这杯茶的评价吧? 这茶水看着寻常普通,到了嘴里滋味儿也是一般,栾青原本还抱着这茶或许只是其貌不扬的态度,这一口下去便这想法便消失地一干二净,只觉得确实是普普通通,没有一点儿独特之处,也不知是不是热水放得多了,连茶原本的味道都并不浓重。 却烛殷还在盯着他看,见栾青不说话,心里满意,开口道,「如何?这茶不错吧?」。 口中那句「尚可」,在嘴里打了个转儿重新被咽下去,栾青神色平静,将杯盏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茶杯里也一点茶水都没有剩下,他双手交叠,微微躬身道,「回君上,此茶甚好」。 「不错」,却烛殷点点头,眉眼弯起来,琥珀色眼瞳里尽是赞许之色,他摆摆手,道,「喝完了就走吧」。 「……」。 原来当真只是想听他对这茶水的评价。 君上最近实在奇怪,人界果真是个怪地方,呆的久了,连君上这般厉害的人心性也有了变化,竟然会作出这样与往常不同的举动。 栾青低着头,低声说了句是,便转身要走,却不料一转身刚好和一个人面对面撞上目光。 自小训练出来的警惕让栾青几乎即刻抽出了武器来,黑长的骨鞭冒着阴森黑气,直冲来人。 鹿邀腰上别满了採摘来的菌菇,一手抓着一捆野菜,一手抱着只肥硕的山鸡,头上草帽都歪了,身上沾着几片山鸡的羽毛,正呆呆地与栾青四目相对。 栾青神色阴冷,手中骨鞭蓄势待发,寒气渐生,看着鹿邀狠声道,「你是何人!」。 「啊」,鹿邀下意识后退一步,屋里这突然出现的人是怎么回事? 见他不说话,栾青脸色愈沉,骨鞭就要挥起,就被一股强劲力道往后拉去,下一秒却烛殷从他身后飞身而出,他忙收了骨鞭,好防着不要伤到却烛殷。 谁料站稳后就见却烛殷整个人贴近鹿邀身旁,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栾青眼前幻视出了一条欢快摆动的毛茸茸的尾巴,他揉了揉眼睛,尾巴又消失了。 一定是错觉,自家君上是冷血黑蛇,怎么会有毛尾巴。 荒唐。 鹿邀见却烛殷这样,便知晓方才挡在他面前的人大概是与却烛殷有关的,心底松了口气,微弯了眼角,将手里的山鸡提起来,「我捉了山鸡回来,今天做鸡给你吃」。 山鸡野性难降,就算是被绑住了两只鸡爪,也在扑腾着挣扎,翅膀乱飞着,羽毛四处飘散,栾青眼疾手快地将就要落在却烛殷身上的羽毛都挥开,见他们安稳落在地上才松口气,却见下一秒,他家一向爱干净的君上伸手将眼前提着鸡的人类身上的鸡毛取下来,脸上竟无半点嫌弃的意思。 真是…真是荒唐! 却烛殷其实对这山鸡没什么兴趣,但一听鹿邀是专门为他带回来的,便整个人都如泡在暖洋洋的热水里,满意地不得了,又见鹿邀头发丝的乱了,皱起眉头,「我也可以不吃鸡」。 「你将自己搞成这样真是不合当」,他将鹿邀肩头的鸡毛取下来,连嫌弃也忘了嫌弃,随手施了个小法,那只扑腾个不停的山鸡就被捆住了翅膀摔在地上,他没回头,道,「栾青,过来」。 栾青走过去,手中很快就被放入一捆野菜,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个」,鹿邀不太好意思叫人帮忙,自己空手站着,伸手要拿回来,「给我吧」。 「不必」,却烛殷笑眯眯地盯着鹿邀看,「给他就好」。 栾青刚要点头,就见鹿邀皱起眉头,眼神微妙地看了自家君上一眼,随即道,「他是你的朋友,对我来说是客人,怎么能一来就干活?」。 说完,他便走上前去,对栾青歉意地笑笑,解释道,「小黑平时不这样的,抱歉」,他接过栾青手里的菜,叫他坐下来,「这些给我就好,你坐着吧」。 坐下?上下关系怎么能乱掉?栾青皱起眉看着鹿邀走进厨房,况且这个人方才叫君上什么?小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想来君上这些日子一反常态,这般反常的缘由就是这个人类,看来是留不得了。 一想到这里,栾青的脸色就愈发阴沉,他盯着鹿邀的背影,冷不丁肩膀被人轻点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身后的寒气。 怔愣着转身就看见却烛殷坐在桌前,撑着下巴冷下脸来看他,栾青后背一凉,喉结微动,微微移开视线,不去看对方那双沉冷的眼睛,「君上,怎么了?」。 却烛殷轻轻摇头,也不移开视线,就这么看着他,过了许久才道,「你的表情,换一换」。 第54页 栾青脸色一怔,下意识道,「什么?」。 却烛殷今日耐心似乎格外好,也没说什么,重复一遍道,「栾青,你的表情太可怕了,会吓到别人的」。 别人?这间房中除了他和君上二人,就只剩下还在厨房里的那个普通人类,既然如此,这表情自然是不可能吓到君上的,那君上说的就只那有方才那个人类了。 往常君上杀人时可是要比他还凶残,又怎会在意这些小事?如今却叫他为了刚才那个人类,叫他收敛神色…… 真是奇怪,栾青无意识握紧放在身侧的双手,沉默半晌,只颔首道,「是」。 说是如此,可他天生一张凶狠的面容,是不可能说变就变的,只能尽可能地缓和些表情,他深呼一口气,站在桌边不再动弹。 屋内一时沉寂下来,只有鹿邀在厨房里不知在忙活些什么的声音,栾青之前也与自家君上这样独自待在一个里很长时间过,但没有一日是像今天这样『站立难安』的。 他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忽听却烛殷开口道,「不坐?」。 坐?栾青一怔,低头看时,只见说话的人并未看他,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中杯盏,方才在鹿邀面前那副温和神色已然消失不见,大概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懒懒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声音缓缓,「怎么了?」。 君上说让他坐下那就得坐下,虽说刚才是个问句,但本质上对栾青来说是个命令,他咽咽口水,握紧拳头,后背冷汗津津,只觉得连后背衣裳都要全部浸湿浸透了,他先前迈进一步,最终还是坐下来,身体却僵硬地厉害。 「害怕什么」,却烛殷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可怕的头领,不过是叫他坐下而已,怎么嵴背如此僵硬,难不成怕他会吃了他不成? 栾青紧闭着嘴唇,脑子里各种回答过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可君上问话又不能不说,他沉默许久,才启唇轻声道,「回君上,不怕」。 却烛殷挑眉,流连在茶杯上的目光转到坐在他对面的栾青身上,「无妨,此刻你就将我当做是……」,他沉吟片刻,想到方才鹿邀瞪着眼睛对他说的话,勾唇笑道,「是朋友吧」。 栾青放在腿上的手紧了又紧,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真是可怕!等到有一日随着君上回了妖界,他绝对不要再来人间,这才短短的几月时间,好好一个君上就变得这样难以猜测,人界当真不是个好地方! 刚才那个人类也不是什么好人。 鹿邀没想到今日会有人来家中,他不是没注意到刚才那人脸上的暗色蛇纹,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也实在阴沉,刚刚开门时第一眼他确实给吓到了。 不过看起来似乎和却烛殷关系很好,那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他将手里的菜洗干净,放在一旁,擦干净手,揭开锅盖取出一盘糕点来。 好在昨日他又做了些糕点,不然今天连能用来招待的东西也没有。 厨房外安静地很,也不见两个人交谈,鹿邀端着点心出去的时候看见两个人相对而坐,却烛殷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对面的人身体僵直,看着很是不自在。 小黑也真是的,朋友在别人家定是不自在,也不知道同他多聊聊天好放松放松。 他把糕点放在桌上,低头时看到了栾青手前的茶杯,眼睛一亮,开口道,「你喝过茶啦?」。 栾青抬头面色不善地看他,想到却烛殷的叮嘱又收敛了眼中阴狠,刻意地将眉眼缓和下来,点头应了一声。 「我让他喝得」,却烛殷主动开口,他笑着仰头看着鹿邀,「他说很好喝」,回过视线来看着栾青,笑着问他,「是吧?」。 「……」,栾青点点头,「正是」。 看来卖茶叶的大哥没有骗他,这茶叶当真是不错,他坐下来,把糕点往栾青面前推了推,而后伸出手来,认真道,「你好,我是鹿邀,你怎么称呼?」。 栾青一点儿也不想和人类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现在这个人类看起来很友善的样子,他双手还放在桌下,没有要拿出来握住那只手的意思。 却烛殷在一旁轻咳一声,栾青身体一僵,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握住鹿邀的,「栾青」。 这人真是和谁都能说话,不过是一介凡人,也敢这样随意就和他搭话。 君上还纵容他,荒唐。 栾青伸手和鹿邀的手一触即分,便不再说话了。 这位朋友好像不太爱说话的样子,鹿邀转头看了却烛殷一眼,心中疑惑道,和却烛殷一点儿也不像。 却烛殷注意到他的视线,眉峰挑起,勾挑着眼尾笑问他,「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顿了一会儿,鹿邀没忍住道,「小黑,你……」。 话还未出,他便被栾青一手抓住胳膊,栾青的力道极大,他竟是生生感到了一丝痛感。 「不许用这般放肆的称呼!」。 鹿邀一怔,对上栾青那双沉沉双眼,随即明白他说的放肆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栾青眼里叫小黑是很冒犯的行为? 「栾青」,却烛殷眉头皱起来,目光落在栾青放在鹿邀的那只手上,意思不言而喻。 栾青手臂一僵,手上力道一松,收回手,低声道,「抱歉,刚才略有些着急」,他抿抿唇,继续解释道,「平日我从不这般喊他」。 「也是我不对」,鹿邀歉意地笑笑,他突然想到什么,好奇地看着栾青,犹豫几秒,道,「你也是妖吗?」。 第55页 栾青瞳孔微怔,手上青筋炸起,这个叫鹿邀的傢伙怎么会知道他是妖?君上竟是连这个也未曾隐瞒? 这个凡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却烛殷,以眼神询问,却被眼前人避开了。 却烛殷没理会栾青震惊的神色,向着鹿邀道,「嗯,他同我一样」,他凑近了些,笑着道,「不必管他,你今日要做什么好吃的?」。 栾青努力适应着自家君上的态度变化,低着头在心底深深嘆一口气。 君上说的没错,现在最好别管他。 地上的山鸡被却烛殷施了法,安静地很,也不挣扎了,瞪着双眼睛静静躺在地上,鹿邀给栾青又倒了一杯茶,起身弯腰把鸡逮起来,放在厨房灶台下面,灶台上放了很多菌菇和野菜,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的,有很多种类,一会儿可以和鸡肉一起炖个汤,剩下的炒着、凉拌味道都不会差。 正好今天也有客人,有这些也不会亏待他。 但是……鹿邀低头和地上的山鸡对上视线,伸手摸摸茂密的鸡毛,「杀鸡还是第一次啊」。 山鸡:「……咕咕咕」,要杀我就请不要用这样为难的眼神看我了,这个人类。 厨房外却烛殷看着鹿邀蹲在鸡面前不动,沉吟片刻,转头看了栾青一眼,「栾青」。 栾青忙答道,「在,君上」。 君上一定是想起什么要事要与他说! 他眼中隐隐含着期待,下一秒却听见却烛殷漫不经心地问他, 「你还不走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喝茶可以,蹭饭哒咩 第30章 鹿邀提着鸡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只剩下却烛殷一个人了,见他出来,侧目像往常一样对他笑了。 他四处看看,问道,「你的朋友呢?」。 却烛殷耸耸肩,随口道,「栾青说有事,先走了」。 见鹿邀表情困惑,他笑着补充,「他让我向你说声抱歉,说日后有时间会再来的」。 看来是真的有事,鹿邀有些遗憾,但既然人间有急事,也没法子,他摸摸耳垂,点点头,提着手里的鸡,为难道,「小黑,你能帮我杀鸡吗?」。 张成鹿邀的小院时,老远儿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儿,走近了才看见却烛殷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紧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手。 时隔多日,这还是他第一次再见却烛殷,他忙走过去,想要称呼一声上次鹿邀叫过的小黑,但想到上次这人的警示,便也叫不出声,心中惊讶自己竟然自认为认识这个人,竟然是连如何称呼也不知晓,他斟酌着开口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却烛殷没有应他,眉头紧锁,张成奇怪地看他一眼,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他伸出来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盯着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不禁更加困惑了,「不是,你干嘛一直盯着手看呀?」。 他拿出自己的手来比对,自己的手是寻常农家子的手,掌心、指缝间都有薄厚不一的茧子,常年受阳光侵蚀,颜色暗沉,却烛殷的就不一样了,那只手修长冷白如玉,光是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可就算还看也不至于盯着看这么久吧?张成实在疑惑,觉得鹿邀这个远房亲戚当真是奇怪。 「张成?」。 鹿邀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张成站在却烛殷身旁,弯腰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把手里的脏水泼了,站在原地喊他,「你怎么来了?」。 张成这才回过身,不再盯着却烛殷看了,抬脚朝着他走过去,一边道,「你这亲戚是怎么了?干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啊?」。 鹿邀越过他看了却烛殷一眼,勾唇笑道,「他可能不太高兴」。 刚刚却烛殷帮着他杀了那一只山鸡,本来是没有什么的,杀一只山鸡对于鹿邀来说是难事,但对有法术的却烛殷实在不算是什么事儿,问题就在于最后不知是不是法术施的过了头,山鸡的血突然溅出来,溅了却烛殷一手。 在张成来之前,却烛殷已经洗了数遍手,还用自己的术法清洁了许久,却仍旧不满意,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最后还是他去找了皂角来,亲自给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一根一根手指清洗一遍才好了些许。 听鹿邀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这事儿,眉头一下子皱的比却烛殷还高,他抱住双臂,搓搓胳膊,惊道,「不是吧,他一个大男人,沾了鸡血就沾了鸡血呗,怎么还为了这小事儿计较?」,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背对他而坐的却烛殷,嫌弃着嘟哝道,「城里来的公子哥儿就是麻烦」。 鹿邀不置可否,心道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公子哥儿,麻烦倒也还好,就是有时候太过挑剔,他端了一脸盆儿水转身又要进去,扭头对张成说,「先进来吧」 张成忙两三步跨上台阶跟上去,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又鲜香的香气,鼻子皱了皱,问到,「你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呢,这味儿闻着真香啊」。 鹿邀放下水盆,把前几天在地里挖的土豆放进去淘洗两遍捞出来,放在竹篮子里,抽出空来回答张成的问题,「炖了只鸡」。 「不是,我闻着也不全是鸡味儿啊,哪里的鸡能这么鲜?」,张成也不客气,就着小板凳儿坐下来,看鹿邀撸着袖子洗菜切菜,问他,「我能干点儿啥不?」。 第56页 「不用,你坐着就好」,鹿邀将切成块儿的土豆放在盘中,揭开锅盖,浓香便一下子满溢出来,扑鼻而来,张成坐不住了,凑过去看到锅里的鸡肉和奇形怪状的蘑菇,眼睛亮了一下,「天,你上哪儿找的这么多菌子?」。 菌子可是好东西,这混着鸡肉炖汤,得多补。 鹿邀舀了一勺汤,轻轻吹气后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感觉味道还不错,便找了一个小盆儿来,一边用勺子舀出来,一边对张成道,「今天出了门,我捡了点儿回来」。 这一锅的分量不少,鹿邀舀了一半儿小盆儿就已经满了,他放下勺子,重新盖上锅盖,弯腰把火给压住些,起身端了盆转身放在桌上。 张成跟着他过来,看着桌上冒热气的鸡肉炖蘑菇,味蕾被勾住,喉结上下吞咽几下。 鹿邀是用瓷盆装的,浅棕色的边缘并不像现代的瓷白菜碟一样精緻漂亮,无法以色彩突出菜的色泽,但亏得这一道菜本身看着便已足够漂亮,不用厨具来额外衬托什么,山鸡的肉不同于家养的鸡肉,因为常年在野外活动寻食,肌肉较家养鸡要发达得多,肉质紧緻,熬出来的汤也色泽很鲜亮,加上菌菇点缀熬了许久,便更显得色泽亮丽,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掺杂蘑菇熬制而出的奶白汁水,两相混合,最后其上撒上一层青翠的香菜、小葱,色彩更加丰富,瞧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我怎么不知道你厨艺这么好?」,张成嘿嘿一笑,赶紧移开视线,生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要流口水了,他今日来可是有正事的! 鹿邀用搭在胳膊上的白布擦擦手,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是很好,以前常常给自己做,慢慢也就会些」。 他松口气,趁着这功夫问张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张成把手伸进胸前衣襟,掏出来一本书来,交给鹿邀,得意道,「快看看」。 鹿邀接过来翻动几页,看着上面罗列整齐的人名和日期,眼中浮现惊喜之色,手上动作加快许多,一直翻到书空白的地方,才抬头看着张成道,「这都是你整理的?」。 这本书上将那日所有主动报名愿意去送菜的人的姓名和送菜的时间都标註、分配好了,安排的合理有条。 难怪张成有一日大晚上来找他要报名人的名单,原来是去做了这个! 「咳咳,不然还能是谁?」,张成拍拍胸脯,「你看看我安排的行不,要是可以,到时候就直接这么实行,多方便」。 鹿邀笑着合上书,递还给他,「嗯,安排的很合理,就按这个来」。 张成呆呆地看他,「不是,就这么翻翻?你也不仔细看看?」。 「我大致看过了」,鹿邀笑笑,「张成,你真厉害」,或许日后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来找张成,应该能帮上不少忙。 他沉思片刻,接着道,「但还得再每家提供的菜,数量、价格都得记着」,鹿邀看着张成,道,「不过这个我来就好」。 「成」,张成点点头,把书重新装回去,「那没啥事儿了,我就先走了」,他转身走到门口,一看到院子里还坐着的人,没忍住添了一句,「他这样真的没事儿?」,他抿抿唇,接着道,「实在不行看看大夫吧,说不定是对鸡血过敏呢」。 「……」,这倒也不必。 鹿邀无奈地摇头,「一会儿就好了」,他看看桌上的菜,问他,「先别回去了,留下来吃饭吧?」。 「不行」。 张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身后就有一道微冷的声音响起,他一转头,就对上却烛殷的眼睛,霎时一怔。 这个人刚刚不是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院子里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这儿来了……况且也不至于如此坚定地拒绝吧?留他吃一顿饭怎么了? 却烛殷一对上鹿邀的脸,就恢复了笑颜,抬脚迈进门槛儿,挡在张成面前,语气软下来,「小鹿,我一个人都吃不饱的」。 言外之意,两个人就更不够了。 ?张成看着将自己挡的严严实实的男子,倔脾气上来了,心道亏他之前还很想和这人交朋友,没想到这么小心眼儿啊,吃顿饭还不让,他撸了撸袖子,故意道,「本来是要回去吃的,但是不好拂了鹿邀你的面子,成,今晚我就在吃了」。 「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却烛殷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小兄弟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得不说,鹿邀的亲戚除了长相都长得不错着一点外和他是没有一点像的,张成刚刚就是随口一说,要在人家蹭饭他也确实不太好意思,他摆摆手,对却烛殷敷衍一笑,踮起脚尖歪头看向鹿邀,「罢了罢了,我还和回去吧,家里早做好了饭呢,改日再吃!」。 鹿邀见他真的要走,想了想,没搭理却烛殷投来的求表扬的视线——他不知道将客人赶走这事儿有什么可表扬的,心道有时候人妖殊途倒是在思维方式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将锅里的鸡肉往一个小瓮儿装了些,赶紧追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空着手回来,喘了口气,见却烛殷还站在原地,开口道,「你怎么一直站着?」。 却烛殷心道倒也知道问候我,他轻哼一声,抱着手臂,鹿邀眼尖地发现他沾过鸡血的那一只手并未搭在衣服上,不禁回想起杀鸡时候却烛殷手上沾上血后的表情,忍着笑道,「快坐下吧」。 第57页 「你笑我?」,却烛殷皱起眉,就是不坐,反而凑近了鹿邀的脸,整个人凑的极近,身上冷寒的气息交融着淡淡香气朝着鹿邀扑去。 鹿邀遮住嘴唇,抬头睁着眼看他,眼中满是真诚,「我没有」。 却烛殷微弯着腰低头看了他许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知过了多久,开口道,「罢了,也就只有你敢笑我」。 他一挥宽袖,坐了下来,一眼便看见桌上的鸡肉汤,鼻尖微动了动,「…看着倒是不错」。 鹿邀觉得他别扭的样子有点儿可爱,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人捉弄自己时的样子了,弯腰双手抵在膝盖上,刚好到与坐着的却烛殷的眼睛齐平的高度,轻轻地笑,「我特意为你做的」。 却烛殷很早之前就发现了,鹿邀说话时很喜欢与人目光相交,似乎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所有情感都通过一双眼传达出去。 偏偏他就吃这一套。 他轻嘆一口气,抬手捏住鹿邀的脸,手指用了点儿力,「也就只有你」,只有你,无论做什么我都无法招架。 「只有我什么?」,鹿邀要拨开却烛殷的手,却被顺势抓住了手腕,「怎么了?我还要去做菜……」。 「手」,却烛殷皱了皱眉头,「我的手还很脏」,天知道当时那鸡血溅在他手上时他多想杀人。 「……」。 鹿邀沉默了许久,问他,「现在有一个办法,你要听吗?」。 「什么办法?」。 「把这只手砍掉吧」,鹿邀表情未变,说出这话时淡定地不得了,仿佛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偏偏目光也真诚的很,没有一点儿哄骗人的意思。 却烛殷伸手作势又要去捏他的脸,脸上却还是笑意盈盈的,「现在都学会逗我了?」。 「没有逗你」,鹿邀笑了一下,这次没躲开,抓着却烛殷的手把人拉起来,认真叮嘱,「我再给你洗最后一次,之后不能再说脏了」。 却烛殷乖乖跟在他身后,视线黏在两人握着的双手上,笑眯眯地跟着鹿邀走。 鹿邀把他拉到院子里,两个人同时蹲身下来,面前放着一个装着清水的盆,边上搭着一块儿干净的布巾,旁边清扫赶紧的平板石头上摆着皂荚。 却烛殷伸出手笑眯眯等着,鹿邀撸起袖子,无奈地看着他,他眨眨眼,道,「怎么了?」。 「袖子」,鹿邀用眼神示意,「弄湿了怎么办?」。 还以为是怎么了,却烛殷低头看看自己两只宽大的长袖,双手又往前凑了凑,勾着唇笑,撩起的眼尾勾人,「我想要你帮我卷」。 「……」,早知道不该多问他这一句。 鹿邀垂下眸,抬手轻轻撩起他的袖子,一点一点地捲起来,露出两条苍白却有力的胳膊,他抓了却烛殷被血染过的手,那只手现在干净的很,哪还有半点儿血迹。 他把手放进水里,用水浸湿了,才搓了皂荚,在手掌、指缝间细细清洗,手指穿过却烛殷的,轻柔地搓洗。 却烛殷低着头,看着鹿邀比自己要小上一些的手和自己的交缠在一起,他的力道很轻,动作又肉,指缝间渐渐痒起来,他微抬了眼,目光落在鹿邀的脸上,看他挺起的鼻樑,这般近的距离,连呼吸声也能轻易听得清楚。 他不禁轻轻俯身,将身体压得更低,眼波流转,视线回转至鹿邀的眼上,堪堪被那浓密的睫毛勾住不得动弹,再稍稍往下,就是耳骨上那一颗墨点一样的痣。 洗手的时间不长,可鹿邀怕却烛殷一会儿还要说,洗的仔细,一双眼睛紧紧锁着却烛殷的手,随着动作一点一点地移动,刚开始是全然只顾着要好好洗一洗,后面便渐渐被这只手引去了视线。 这只手手指很长,却不纤细,骨节分明,此刻被浸泡在清水中,水珠顺着苍白的手背滑落下来,让他想起晨起时清透的冷露,自天光乍起时,便缓缓从白皙的小花瓣上落下。 这只手比他要大了一截,手指也要长了些许,牵起来并不如人的手暖和,却更有力量。 当真是一只极好看的手。 鹿邀一移了心思,手上动作便不由地慢下来,慢到却烛殷也注意到这异常,颇有些恋恋不捨地将视线从鹿邀的睫毛上移开,轻笑道,「小鹿怎么一直盯着我的手?」。 「……」,鹿邀手上动作一顿,被手的主人抓包自己盯着人家的手看个不停,还在心底仔细评判一番,到底不是什么好意思的事情,脸上热意瞬间上涌,他掩饰地随意捞起水把却烛殷的手清洗了,用放在一边的布巾拿起来,放在他手中,「擦擦吧」。 却烛殷接过他手中的布巾,轻轻擦拭着手指,眼睛却一直放在鹿邀身上,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脸上,眼中笑意愈深,也不多话,擦干净了手放下布巾来,伸出手来向着鹿邀。 「…做什么?」,鹿邀脸上热度好不容易下去,看着他这奇怪举动,困惑不解。 却烛殷眉峰挑起,一把捞起他的手来,握在手心,「回去吃饭呀」。 「我还没做好呢」,鹿邀瞪大了眼睛,差点儿忘了!他的鸡肉汤要凉了!而且——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吃饭就吃饭,这么近的距离,干什么要牵着手才能走过去? 他加快了脚步,倒变成他拉着却烛殷走了,「快点儿」,鸡肉再回锅就不如原来好吃了。 这日子说快是真快,鹿邀的土豆差不多到了採摘的日子。 第58页 他自己的地不大,种了土豆也没有多少,自己一个人完全是能挖完的,谁料却烛殷听他说要去挖土豆时没有什么反应,等到鹿邀真的要去挖的时候,地里的土早就被翻开了,土豆骨碌碌落了一地,他一猜就知道是却烛殷做的,最后只捡了几个时辰的土豆。 这些日子想必村里报名的那几户人家的菜也都成熟了一部分,他打算去询问询问,等到月末就去县里送菜。 下午张成和王耕却一起急匆匆地来找他,说出大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老婆给我做饭=老婆爱我 第31章 彼时鹿邀还在院子里把土豆往车上装,心里想着装好后就去照着名单上找送菜的人家,看看能聚些什么菜,到时候收拾齐整到月末那一日给饭庄送去。 他拍拍衣裳,站起身来,看着喘着气的二人,「发生什么事了?」。 王耕喘够了气,看一眼桌上放着的水壶,捞起来倒了一杯茶水,道,「赶紧给我喝一口啊小鹿」。 他一口饮尽茶水,才渐渐回过气来,张成是顾不上喝水了,他摸着胸口,开口道,「咱们这个月月末不是要去送菜吗,原本报了名的人家的菜都是长得很好的,谁知道我昨晚想去看看,就发现本来好好的菜,叶子全都黄了!」。 鹿邀眉头顷刻间皱起来,「全都黄了?」。 王耕手里攥着杯子,补充道,「他说的有点严重,那些菜叶子都耷拉下来了,全黄了倒也不至于,但也差不多了」。 「我实事求是地说,哪来说的严重了?」,张成终于喘匀了气,白他一眼,「你家的菜不也开始黄了?」。 王耕一哽,接着就好像接受不了自己家菜地里的菜被张成那么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低声嘟哝着,「也没有那么严重啊」。 张成描述的过程中,鹿邀脑中过了无数种会导致这种状况的因素,一一罗列出来,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他抬手按住王耕的肩膀,沉声道,「王哥,先带我去你地里看看」。 王耕地里的苜蓿已经割了一茬儿,鹿邀和他们一起过去时,就在地旁边的羊圈里十来只羊咩咩地叫着,张成捂住耳朵,皱眉骂了一句,「吵死了」。 「嘿,你是没见过羊还是怎么地?」,王耕看他这一副嫌弃模样,没好气道。 「别吵了」,鹿邀径直往地里走,蹲下身察看新长出来的苜蓿,果然如张成所说,叶子耷拉下来,还泛着不健康地黄色,好在只在叶子尖尖上变黄,还不算太严重,他眉头皱着,看了半天,问,「这地是最后一次施肥是什么时候?」。 这情况看起来像是营养过剩,要么就是缺水,鹿邀自觉将后面一点给排除了,他不久前才看到王耕浇过水,缺水不太可能,而浇水浇地过了头,先损害的是根系,不可能让叶子一夜之前就变成这样。 王耕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半是确定地道,「前天吧」。 「前天?」,鹿邀眼睛微微瞪大了,不可置信道,「王哥,我看你十天前就已经施过一次肥了,怎么前天又施肥?」 「啊?」,王耕摸摸后脑勺,「不能施地这么勤快呀?。」 其实要是按照以前的那种肥料,多施几次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但问题就在于王耕是用他之前施肥的方式施的,那种肥料很容易就会太烧,照着王耕这个频率,地里的菜铁定是被烧坏了。 鹿邀嘆口气,大概是明白了,他看一眼王耕,问他,「那肥料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这…我说了,那天施肥有人看见了,我就告诉他们了」,王耕神色慌张起来,「不是,这咋办啊,烧坏了岂不是送不了菜了?」。 张成在一旁听着,大致明白了,他想了想,道,「我刚刚看过的几户人的地也和王耕的地一个情况,看来他们也是照着王耕的法子施肥的,」,他看着鹿邀,问道,「现在有啥办法不?那几户人的菜长得最好,本来打算这次就先送他们的……」。 现在看来是送不了这几家的了,鹿邀低下头,垂眸思索片刻,开口道,「我们去开闸」,他看一眼张成道,「你去通知其他几户有这个情况的人,把接着地里的渠道口打开,浇水把肥料冲出来」。 好在这是古代,用的是腐肥,若是像现代一样用的是化肥,就得换土了,这可是一项大工程。 张成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身就快步跑开了。 鹿邀帮着王耕把地浇了,两个人脚下都沾了些湿泥,干脆也不在意身上的衣服,坐在田埂上,看着被清水浸透的土地。 王耕两道浓眉紧锁,转头看了鹿邀一眼,嘴唇张了张,低下头,懊悔道,「对不起啊,小鹿,这次都怪我……」。 「不怪你」,鹿邀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之前没有和你说清楚」。 「而且现在也解决了」,他松了口气,笑道,「离月底还有几日,刚好我的土豆熟了,到时先给饭庄送去,不着急」。 王耕看着他的侧脸,咬咬牙,「以后我做事儿得先问问你,再不能像这样给大家添麻烦」。 大家这么用肥料,都是想要自己家的菜长得更好,鹿邀心里明白,他起初没有将当时自己临时做出来的肥料传出去,就是因为是临时做的,害怕有什么副作用,之后想要再多研究研究,因为各种事耽搁了,现在看来,他得挑个时间再好好调整一下肥料的配料。 第59页 「问题不大」,鹿邀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已经解决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低头看着脸上内疚之色满布的王耕,思忖一会儿,开口道,「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其他人家的菜怎么样了吧?」。 鹿邀带着王耕转了一圈儿回来了,张成办事利索,现在地里出事儿的人家都已经浇了水了,这一批菜得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好在并不是所有名单上的人都地里都用了太多肥料,剩下的一些人再等些日子,地里的各样菜也就都长好了,到时候一起送去,这问题也就解决了。 他回去后就将之前的肥料改进了下,把太烧的鸡粪去了一半儿,发酵的时间也经过调试,选了最合适的,一切都没有问题了,他才将这份配料表传给名单上的人人手一份。 至于为何不是全村人都有,倒不是他不想给,只是估计剩下的一部分现在都还不信任他,就是他给了,要的可能性也不大,日后再给也不迟。 数日后,到了约定的送菜日子,鹿邀把这次收穫的土豆留了一小半儿,剩下的全都和其他人的装了车,叫张成带着与饭庄胡老闆签订的合同副件儿去县里送菜,自己则蹲在地里开始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农家乐要开展还得一些时间,眼下相信他,且愿意和他一起的人还没有村里人的一半儿,而要办农家乐,就得全村人都同意,,作为一村之长的村长那里也得好好商讨。 地里的土豆刚刚挖掉,翻出的土壤里有被遗漏了忘了捡出去的植物叶子,鹿邀盯着它发呆,看着看着就发现那叶子突然飘了起来。 他睁大了眼,眼睁睁看着那叶子飘到自己眼前,逗弄似的飞来飞去,身体后倾,一个不注意重心不稳往后倒去,被一双手稳稳扶住,那片叶子缓缓飘落在土里。 鹿邀仰着头看接住自己的人,瞬间就明白了刚刚那叶子是怎么回事,他无奈地同低头看他的人视线相对,简直无力吐槽,「小黑,你太无聊了」。 被说无聊的人倒也不生气,轻轻托着他的腰把人扶起来,站在他身边,笑眯眯开口道,「你在看什么?」。 鹿邀刚刚心有余悸,觉得站起来要安全地多,也不蹲着了,起身同却烛殷站在一处,回答他道,「我在想,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你不是一向点子多?」,却烛殷微一挑眉,侧目低头看他,「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 鹿邀看他一眼,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想做的现在都做不了」,他抿抿唇,转身往家里走,「我在想还有什么是现在的我能做的」。 却烛殷知道他在认真思考,也不再故意逗,转身懒懒地跟上去,见他眉头皱起,很想替他抚平,想了想,随意道,「我看你上次点心做的不错,不如做些来卖?」。 话音刚落,鹿邀停下脚来,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双手抓住他的手,「小黑,谢谢你!」。 却烛殷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给了他启发,心中不免有些高兴,长睫垂下,遮住落在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的视线,「我不过是随意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那些点心做起来定是不容易的,平时做着吃吃或许还行,要是真的要批量做来去卖,肯定是要费很多时间,一想到这里,却烛殷有些后悔,或许他刚刚该再好好想想,不该说的这么随心随性,再怎么也该想出一个好做的事情来给鹿邀。 鹿邀没注意到却烛殷渐渐皱起的眉头,点心要做来卖是个不错的想法,但大街上四处卖点心的人,手艺不知道要比他好上多少,要想在一众人里脱颖而出,就得有创新,至于要怎么新…… 院子里鸡圈里的鸡咕咕叫了几声,拍打着翅膀在圈中四处走动,好一副惬意的模样,鹿邀灵光一现。 他虽然没有做古代糕点的那些精细原料,但是有鸡蛋呀! 古代的点心糕点好□□致不错,但现代的也有自己的特色,比如最简单的鸡蛋糕,在现代各色糕点频出的甜点时代下,也没有被花样繁多的糕点种类给盖住,反而有有一大批人会专门去买,而且还不用其他的佐料,主料就是最简单的面粉和鸡蛋,这两样现在对鹿邀来说并非难事。 他走到鸡圈,双手搭在围栏上数了数,圈里共有十二只鸡,加上前些日子孵出来的几只小的,有十五只,其中有一只是公鸡,要是要做大量的鸡蛋糕,还得再攒些日子。 鹿邀盯着不停走动的鸡思索良久,突然转头问站在他身后的却烛殷,这人因为嫌弃圈里的气味,离他足有两米。 「小黑」,他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却烛殷皱起眉,哪怕是站在这里,他也能闻到从鸡圈里传来的臭味儿,嫌弃地不得了,更是不可能过去了,再者……他抱着手臂,开口道,「你为何要这样……」,他学着鹿邀的手势,抬起手动了动,「为何要这样叫我?」 这总叫他想起之前看到过人类叫门口拴着的黄狗时做的动作。 「这样有问题吗?」,鹿邀重新做了一遍动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抬脚走过去,站在却烛殷身边,「这不重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双手按住却烛殷的肩膀,严肃道,「你要仔细想了,再告诉我」。 面前人高他半头,这样抬手按着肩膀并不轻松,却烛殷乐得看他仰头看自己,故意站的更直了些,引得鹿邀的手臂跟着抬起,才笑着道,「你问吧」。 第60页 鹿邀对甜点的态度,不喜欢也不讨厌,给了就吃,平时不会专门去买,但也因为想要研究各行各业的营业模式观察过,知道有一些甜品就是限量版,每天限量供应,虽然数量有限,但买的人络绎不绝,正是因为限量,留了足够的神秘感和期待感,时刻叫人惦记着。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个东西足够好吃,能够勾住人的味蕾,引住人的胃。 鸡蛋糕要是放在现代并不出彩,但在古代,也算是个新奇糕点,况且味道也很不错,要是做好gg,卖出去第一批,日后哪怕是限量也会有人来买。 在这之前,他得确认这个与他所学过的历史几乎没有任何关联的时代是否是没有蛋糕这种东西的。 他抿抿唇,问却烛殷,「你吃过蛋糕吗?」。 「蛋糕?」。 却烛殷早做好了回答的准备,信心满满,没料到鹿邀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来,他沉默着和鹿邀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从未听过对方口中这个东西的状况,别开眼睛道,「…这是什么?」。 鹿邀松了气,松开手,笑道,「看你不知道我就放心了」,他把却烛殷丢在身后,转身进了鸡圈,把今日的鸡蛋全部捡出来,抱在怀里,「这也算是一种糕点,一会儿做给你吃」。 好像鹿邀总是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东西,却烛殷尚佳的心情下坠了半截,不太美好。 不过他说要做给自己吃,倒还知趣,他自顾自点头,自己将刚刚跌落的心情给挽回,满意地跟了上去。 决定要做鸡蛋糕没多久,村里庙会就要开始了,鹿邀打算趁着人多,当日售卖。 他用木头做了两个收纳箱式样的容器,上面的木盖可以滑动,里面都铺上干净的白布,把做好的鸡蛋糕放入,合上盖子,满意地点点头。 原本还在想庙会要做些什么,现在倒是不必再发愁了。 只是照着张成所说,庙会那日,定然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带着这些蛋糕去,能不能被人发现还是个问题。 他思索半晌,决定先带着去,到时再想法子。 却烛殷见他站在桌子边许久不动,喝了最后一口热茶,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借着身高差,下巴搭在他肩膀,「为何还不动身?」。 鹿邀沉在思绪里,被他吓了一跳,缓好后毫不客气地推开却烛殷的脸,从他身前移开,手搭在桌上,「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 「你的去处我当然清清楚楚」,却烛殷不置可否,目光落在桌上两个箱子上,复而又抬起,「我同你一起。」 一听他这么说,鹿邀不可抑制地便想起许久之前却烛殷跟着他去县里那次,后来过了好久他才知道那时候这人是在逗自己玩儿,真是恶劣,再者,他实在不想再试试被众人炽热目光盯着的感觉了。 于是鹿邀抱起两个箱子,严词拒绝,「你待在家里,我一个人去就好」。 「为什么嘛」,却烛殷拖长了语调,笑眯眯地凑过去,「我就是要去」,他打量了鹿邀两眼,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一眨眼就换了身粗布衣裳,双臂伸展,笑道,「现在可以同你一起去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肥不肥! 第32章 最终鹿邀还是带了却烛殷一起去庙会。 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也奇怪,好像每次要拒绝对方时,一看到那双眼睛含着些期待时就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一向是个对感情迟钝的人,几次三番想不出来,也就不想了,一门心思都投入了种地和赚钱上,其他的一概而过。 庙会还未正式开始,但已经有不少摊贩将找好位置将摊子摆好了,好在鹿邀他们来的算早,还有些可供选择的空位,他左右看看,找了一个一会儿人流量应当还不错的地方,把两箱蛋糕放下来,因为怕干了,盖子就没有打开。 庙会这活动开的有规律,若不是有什么大事,几乎是年年都有的,很多人都摸到了好处,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来摆摊儿,就是想在今天赚点钱,很多都是互相见过眼熟的,鹿邀第一次来,且摊子上只摆着两个木箱子,不知道是卖什么东西的,一时间引来不少人探究的视线。 却烛殷不喜欢被人这样观赏式地盯着看,有些不耐烦地投过去视线,刚刚脸上的笑意消失后一双眼就又冷又沉,单是一对上就有些瘆人的慌,许多人一碰上这目光就感觉转过去,低下头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做自己的事情,嘟嘟哝哝的小话可没少说。 「那个小哥长得俊,怎么看起来这么凶。」 「就是,看着要吃人似的,也不知道那两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嘘嘘嘘,别说了,管人家装的什么呢,都是来讨生计的,管这么多做什么」,一个年龄略大的大娘打断了声声的窃窃私语,利落地将自己的摊儿摆好,架子上是一些自己编织的装饰品,有很多精巧的编绳,大部分是女子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沈大娘又开始叨叨咯!」,一个小孩儿举着个糖葫芦嘻嘻哈哈地跑过去,两个小辫儿一晃一晃地,沈大娘叉着腰说他,脸上却带着慈祥的笑,「哪儿都有你!」。 人在陆陆续续地多起来,鹿邀刚要移开视线,就看到沈大娘朝他走过来,走近了看清站在摊子边儿的是两个年轻人,笑着道,「你们两个是兄弟吧?」。 第61页 他们二人长得一点不像,这怎么就被看作兄弟了?鹿邀刚要开口拒绝,就被却烛殷抢先了,他脸上挂着一贯的笑,朝那大娘好不亲切地应道,「我是兄长,这是舍弟」。 说话倒是说得好,鹿邀难得在心底吐槽了他一句,再看那大娘,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一看就是相信了,他嘆口气,也不再去做没用的解释,任由着却烛殷把自己说成是弟弟。 上次还说是娘子呢,总之嘴里没个把门儿。 沈大娘看看二人的脸,赞不绝口,「你们年纪轻轻就知道出来摆摊儿补贴家用,真是好孩子」,她犹豫片刻,看看鹿邀,小心开口道,「不知道小哥成亲了吗?」。 大娘这话里也没个主语,鹿邀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这位大娘是在问却烛殷,张口便道,「他没有成亲。」 却烛殷没说话,轻轻挑了下眉。 沈大娘知道他是误会了,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问的是小哥你,不过兄长都没有成亲,我猜你也没有婚配」,她笑眯眯地看着鹿邀,两只粗糙的手交叠着摩挲几下,试探着问道,「我没猜错吧?」。 原来问的是自己。鹿邀之前在现代没少被人介绍过女朋友,虽说迟钝,但到底是经历地多了,见沈大娘一脸期待的模样,也能懂个中缘由,应对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说自己已经成亲了,但坏就坏在,他实在不会撒谎。 犹豫了许久,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点点头道,「还没有成亲」,说到这里,鹿邀也才意识到,他来这里已经许久,好像是连姑娘也没见过几个的,更别说成亲这事儿。 这边却烛殷意识到事情不太对,脸上的平缓神色早变了又变,却听那大娘听了鹿邀的话一脸喜色,「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她走近了些,犹豫着继续道,「有看中的姑娘吗?」。 「……没有」,鹿邀没想到大娘会一直问,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果然下一秒就听大娘开口了。 「哎呀!这不是正正好」,沈大娘一拍手,眉开眼笑道,「我刚刚就注意到小哥你了,我家姑娘还没有许配人家,改日你们认识认识如何呀?」 话一说完,她往后看一眼,眼睛就亮了,「刚好,我女儿来了」 鹿邀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瞧见不愿出走过来一个穿着浅青布衣的姑娘,黑发绾成双鬓,簪一支雕花木簪,面目清秀,看见沈大娘招呼她,微微一笑,朝着这边儿走过来。 这下可不得了,早知道刚刚他就该说一回谎话,往日带着却烛殷出门,吸引人目光的一向都是这人,往常他放心地很,却没料到今日倒是换他被找上门来。 那女子慢慢走到跟前,鹿邀手心都急出了汗,他赶紧用手拉扯一下却烛殷的袖口,侧头求救,悄声叫了一声,「小黑」。 却烛殷脸色不太好,他刚刚站在这里宛如一尊佛像,站着听沈大娘问东问西,问过来问过去,关注地都是鹿邀的婚配问题。 婚配与否与她何干? 人类当真是烦死人。 他眉头微皱一下,很快恢复笑脸,低头看了一眼鹿邀,见他神色慌乱,莫名稳了稳心神,回过神去,看着那个姑娘。 「娘,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女子皱起秀气的眉,挽着大娘的手臂,低头小声说完后,抬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鹿邀和却烛殷,脸色微红,「我娘就是这样,你们别见怪」。 沈大娘很是高兴,摸着她的手,笑呵呵道,「婉婉,我正同这二位说你呢,来的刚好」。 却烛殷轻笑了声,一双眼轻轻瞥去一眼,视线定格在婉婉身上,注意到身上的视线,婉婉转过来看了一眼,恰好与却烛殷的眼睛对上,神色一顿,瞬间就红了脸,怯生生地低下头,小声叫她娘别再说了。 沈大娘却不依,她拉着女儿的手,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眼睛一个劲儿地往鹿邀身上瞅,「小哥叫什么名字啊?我家婉婉今年刚十九,长得漂亮,平时也勤快,也该到了找个好人家的时候了,你们……」。 话未说完,却烛殷开口了,他微微俯身,一只手搭在鹿邀肩膀上,「我家弟弟婚配之事,做兄长的自然是不能不管,年龄原也到了婚配的时候,只是我们家中只有兄弟二人,怕是姑娘嫁过来了不方便」。 婉婉红着脸看着却烛殷,小声应了声,「…我也不太在意的」。 鹿邀一看这情况,也能明白些——这是沈大娘看上自己做女婿了,可女儿喜欢小黑! 他扭头看一眼却烛殷,眉头微微一皱,心道小黑怎么这么受欢迎,不觉仰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 来参加庙会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声渐沸,鹿邀收回心思,看看手下的两个箱子,心里有些焦急,「大娘,这事儿改日再谈吧,今日我有些忙」。 沈大娘听他这么说,笑呵呵地问了他姓名后说稍后闲暇再来,也没再逗留,转身就走了。 鹿邀松了口气,明明没做什么体力活,却觉得心累的不行,抬手把木箱盖子打开,好在蛋糕是刚做出来的,这一会儿时间过去没多久,还温热着,一打开后便香气四溢。 却烛殷见他和没事人一样,侧目看他一眼,问道,「你为何要告诉她你的名字?」,要是以后还来烦怎么办? 蛋糕的甜香很快便引来了几个小孩子,鹿邀正弯腰给他们递东西,他专门准备了油纸,裁成大小合适的小方片,每一张都恰好能包起一个小蛋糕来,他一边包着小蛋糕,看着手里被拱起的油纸,便不由地想到杯子蛋糕,心里把这事儿安排下来,打算下次做做,收好铜板,他才道,「她们不知道我们家在哪里」。 第62页 「等到卖完这些,我们就离开」,鹿邀自然是不会被大娘拉着和她女儿相亲的,刚刚早想好了一会儿卖完就走。 蛋糕全部装在箱子里并不引人注目,拿出来又容易散去热气,鹿邀思考一会儿,仰头看了一眼却烛殷,头一次十分认真地将他从头到脚完整地打量一遍 往日总待在一起,他总是忽略这人的脸,他见过的人不少了,可千万人里,连自己也觉得这般惊艷的,也就这一个。 身高腿长,站在这里,也该发挥作用。 鹿邀拿了一张纸,包起一块儿蛋糕来,递给却烛殷,「要吃吗?」。 还在家时鹿邀做蛋糕的时候却烛殷觉得新奇,吃了不少,眼下腹中饱饱,虽说蛋糕好吃,但也没有太多想吃的欲望,刚要拒绝,就听见鹿邀接着说了一句,「你长得好看,可以当一会儿招牌」。 「你在夸我?」,却烛殷笑起来,等着他回答。 鹿邀点了点头。 他这才接过蛋糕,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鹿邀想的没错,却烛殷确实是个很好的『招牌』,他本就长得惹眼,站在一处便是风景,叫人移不开视线。 第33章 街上人越来越多,已经有很多人把视线都移过来,虽说大部分是看着却烛殷的脸,但只要他们能过来,蛋糕就不愁卖不出去。 鹿邀这样想着,扭头看了却烛殷一眼,见他吃的慢悠悠,目光不觉也被他吸引了。 待得久了,他确实时常忽略,这人当真是十分好看的,只是吃着一小块儿最普通的蛋糕,也赏心悦目。 却烛殷对其他人投过来的视线没什么感觉,顶多是觉得烦恼,鹿邀的可不一样了,他漫不经心地瞥去一眼,与人对上视线的时候,故意挑着眉眼笑了,眼见着鹿邀红着耳朵尖儿扭过头,才好心情地回过视线,不禁觉得口中蛋糕也更好吃了些。 围在摊子边的人越拉越多,最开始很多都是被却烛殷吸引过来的,可在鹿邀的介绍下吃了鸡蛋糕后便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蛋糕身上,不仅买的时候会多买一些,还招来了很多新的客人,不多时便有很多人闻名而来,两箱子鸡蛋糕卖的飞快,很快就只剩下零星几个。 鹿邀料想过的最好的情况是在短时间内卖完一整箱,可眼下两箱子的蛋糕就只剩下还不到十个,大大超出预期。 「卖的真快」,却烛殷自然是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见着人呆呆盯着箱子里的几个蛋糕看,轻笑着弯腰,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搭在他腰上,「高兴吧?」。 他自己也觉得挺高兴,以前来人间,去过比这繁华的多的地方,也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为了生计出来摆摊开店,可当时不过是冷眼旁观的态度,今日随着鹿邀一起,倒是实打实地算是经历过一回,竟也生出些以前未曾体验过的快乐。 鹿邀呆滞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箱子里的残渣,笑了起来,点头嗯了声,道,「高兴」,他仰头看着眉眼带笑的却烛殷,轻声道,「今天都是多亏你」,若是没有却烛殷,只有他一人,许是卖不出去这么多的。 却烛殷脸上笑意愈深,刚要开口,神色忽地一变,紧抿着唇不说话,一双方才还含着笑的眼睛冷下来,凛然的冷气将要溢出来似的。 鹿邀将剩下的几个蛋糕用油纸抱起来放在桌子上方,过来一个手边挎着篮子的妇人,一走近,便有淡淡的香火气味,鹿邀将蛋糕递给她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篮子里装着好多柱香,便开口问了一句,「大娘,你是要去庙里拜佛吧?」。 妇人点点头,把包装好的蛋糕装进篮子里,答道,「今日大家都得去庙里拜会,我得赶紧走了,一会儿排起长队,就得的等好一会儿了,先走了啊小兄弟」。 要不是今天来,鹿邀还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座庙,他回过神来,看见却烛殷的脸色时一怔,问他,「怎么了?」。 这幅表情他鲜少在却烛殷脸上见到,冷冰冰的,一眼看过去吓了一跳。 却烛殷没回头,只道,「没什么,你卖你的」。 可这脸色看着不像是没事的,鹿邀犹疑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没再多问,接下来的时间零零散散地把剩下的蛋糕给卖完了。 现在只剩下两个空空如也的木箱,他松一口气,将数好的钱撞入钱袋,钱袋太小,装了一半儿的铜币就塞不下来,他扭头,视线下移,落在却烛殷的腰间,那里有个荷包。 这是他当时织自己的钱袋时多织的一个,愣是被却烛殷给要去了,没想到他一直带着,现在刚好,先用来装钱,回去再还给他。 鹿邀仰头,叫了一声,见他没有回应,有些疑惑,还要再开口,却突觉身后一阵阴风袭来,吹得他汗毛倒数,方才还万里无云一片晴朗的天空瞬间就阴沉下来,来不及疑虑,手腕便被人用力一抓,却烛殷将他啦扯着放在身前,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不放。 浓厚的阴云将整片天空都笼罩下来,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突然轰隆一声,下起了大暴雨,豆大的雨滴从天上打落下来,很快聚集成不可抵挡之势,一时间周围人都大声喊叫着收拾东西,四处奔逃着躲雨,刚刚还热闹的一条街顷刻间便混乱一片。 雨水下的突然,鹿邀不是傻子,抬头看见却烛殷这样冷峻的神色也知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雨,雨下的极大,他被却烛殷牢牢锁在胸前,竟然是没有被淋湿半点儿,一抬头看,却烛殷身上也干干净净,雨水有意识一般,落下来时都会绕开他们二人,堪堪形成一个怪异的结界。 第63页 却烛殷沉声不语,半晌手上力道终于松开了些,轻声道,「我们去别处躲雨」。 「……」,鹿邀想说他们两个现在并未被雨淋湿,有何要躲雨的必要,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整个人就被带着飞起,一眨眼的功夫站在一片屋檐下。 却烛殷神色稍缓,鹿邀站稳了身体,从刚刚的瞬移中反应过来后问他,「你看起来很紧张,这雨…有什么古怪吗?」 似乎是料到他会这么问,却烛殷轻轻看他一眼,视线投过来时温和许多,刚刚的冷然被压制下来,他轻启唇,解释道,「不必担心,等这雨停了,我们就回去。」 鹿邀更加疑惑了,却烛殷刚刚看起来是并不在乎这雨,为何一定要等到着雨停下来才能离开? 对上他困惑的目光,却烛殷无奈地嘆气,轻笑着抬手在他额上轻点一下,正欲开口,便见眼前迟迟雨幕中白光一闪,雨帘似是被什么利器噼开,一时间雨水四溅。 鹿邀下意识挡住脸,再睁开眼时却烛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眼前,将他挡的严严实实,他微微侧目,越过却烛殷的肩头,看到一个面目可怖的男子。 他一身极白的宽大衣衫,脸色苍白,双眼黑沉,眼下青黑,站在沉沉雨幕中宛如从黄泉爬出的恶鬼。 鹿邀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脏不可抑制地加快了跳动,冷不丁和他对上视线,那人视线冰冷黏腻,毒蛇一般缠住他,天色太沉,方才没看的清楚,一对上视线,他才讶异地发觉这人的双眼是不同的色彩,左眼赤红,在苍白面色映衬下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红。 他心一惊,忙低头移开视线,手下意识便抓住却烛殷后被的衣裳。 却烛殷却并未有什么反应,一只手绕过身后,朝鹿邀展开掌心,鹿邀福至心灵,把自己的手放进去,对方即刻便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又松开来。 他的手依旧冰凉,比这冷然幽凉的雨天好不了多少,可松开后鹿邀却觉得情绪安定下来,方才因那个男人生出的害怕消散了许多。 只是这人是谁?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个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能猜到这个人是与却烛殷有关,往日对却烛殷的身份没有实感,今天这样一个突然出来的怪人倒是叫他深刻地记起,与自己生活了好几个月的人真真切切是妖,不是和他一样的普通人。 却烛殷收回手,看着眼前的人,语气很是散漫,「你倒是有空来看本座?」。 鹿邀在他身后听着,心道难道这两个人是熟识? 对面人并未搭话,却烛殷挑眉,耐心颇好地接着道,「难不成是妖界待久了,想出来看些新奇的?」。 鹿邀手心紧握着,虽说却烛殷在他没必要害怕,可到底是第一次见到除却烛殷以外的的非人类,见对方一直不说话,掌心都出了汗。 雨水哗哗下个不停,对面人隔了许久,终于有了动静,却是径直朝二人猛冲过来,手中亮出铁链式样的武器,在雨里看不清楚,鹿邀瞪大了眼,惊慌下大脑一片空白,拉着却烛殷就要逃。 却烛殷被鹿邀扯着,没有移动分毫,冷冷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长长铁链就要挥上脸时他才骤然抬手,一双琥珀色瞳眸在雨中亮的惊人。 眼前雨水聚集成剑,在冲过来的人腰后猛地刺入,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喧闹雨声停下来,雨水定格在半空,鹿邀吃惊地看着,下一秒,却烛殷放下手来,雨声如常,眼前人却消失的无隐无踪。 鹿邀呆呆看着眼前一幕,神思还未回笼,刚刚还一双眼冷的吓人的人就转过身来,弯腰至与他视线相平的高度,琥珀色流光般温柔地洒在鹿邀眼中,「吓呆了?」 「……小黑」,鹿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大脑,他怔怔看着却烛殷,「他死了?」。 雨声渐渐止息,瓢泼大雨缓缓停下来,阴云密布的天空破开缝隙,泄出一丝天光。 天气转晴了。 「一个幻影罢了」,却烛殷不甚在意地回答,等到雨完全停下来,他转过身来,朝鹿邀伸出手来,在空中停了几秒,又后悔了似的,身体一动,在鹿邀疑惑的神色下拉了他手,「回去吧。」 鹿邀心里疑惑良多,每一个都想问个清楚,一时也没细想为何这人这么顺畅自然地就要拉他的手,呆呆跟着走了一段儿路,问他,「刚刚那个人是谁?」。 却烛殷无所谓道,「一个蠢货」。 「……」,鹿邀沉默一会儿,道,「真的?」。 却烛殷停下脚步来,眉头皱了皱,一副沉思的模样,好一会儿才扭头看他,道,「倒是还有一点」。 「什么?」。 他微微弯腰,认真道,「还是个混蛋。」 第34章 庙会后几日,鹿邀一直在想那天见到的那个人,每每要开口问时,却烛殷就像是早有察觉,总是移开话题。 直到有一日,栾青再次到访。 这一日鹿邀正在屋内记帐,却烛殷在一旁待着看他一笔一笔地记录,也不嫌无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人,从握着笔的修长手指到认真的神色,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 帐很快就记好了,鹿邀自然是知道却烛殷一直在盯着他看,他余光不知道同这人的视线交汇多少次,每每都想问问记帐有何好看的,怎么还能看这么久。 第64页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想问的是那日庙会上出现的那个怪人。 收了手上帐本,鹿邀将蘸了墨的毛笔放在一边,穿越过来的这些日子,他入乡随俗,也从最开始用自己带来的水笔改毛笔,用了一段日子也渐渐习惯了,他小时候便被爷爷送去学过书法,虽说没能达成他爷爷所期望的目标,但提起笔来便能说写就写。 却烛殷眼睛一直未从鹿邀身上移开过,自然也将他的小动作尽数收入眼中,看穿不说穿,坏心眼儿地等着他亲自张口来问。 鹿邀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可这几日一想到那个雨天,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却烛殷口中说的不过是个『幻影』的人,虽说总提醒自己别多想,也别多问,可脑子就是不听话,一直想起,好奇心也久久难以消解。 更何况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就有自己在一处,就算是耐性再好的人也不免想要问问。 双手放在合上的帐本上,他低着头垂眸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地决定,一抬头就对上却烛殷玩味的目光,霎时就明白了——这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唇张了张,正欲开口,鹿邀视线便被门口一道黑色身影吸引过去,却烛殷好不容易等来他张了口,正要好好逗他一番,见他眼睛移开,也随着投去视线,待到瞧见门口的人时,脸色微沉。 来的真不是时候。 鹿邀记得这人,那天他外出归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叫栾青的人,据却烛殷说,是他的朋友,这一对儿朋友之间的气氛总叫他觉得有一丝怪异,可到底也说不上是哪里怪异来。 栾青眉头紧皱,一点儿也没有接收到他家君上眼神示意,迈着长腿两三步就走了过来,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张口便道,「君上」。 「……」,却烛殷以往总觉得栾青是个聪明人,跟在他手下多年,一向办事利索,滴水不漏,可今日再一看,怎地这么迟钝。 他转过头看鹿邀,果不其然,对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正满眼疑惑地看着他,「你们都是这么称呼朋友的?」。 饶是鹿邀在上学时一心学习,有书呆子的嫌疑,可他人缘好,在同学朋友的推荐下也零星看过几本与课本无关的课外读物——简称小说,『君上』这一类的称呼,他也是在书中见过的,大多数都出现在书中的下级人物对上级的称呼里,哪里有朋友是这么叫的,刚刚他对却烛殷说的这一句话也不过只是随意一说,传达自己的疑惑。 栾青看着眼前二人眼神交汇不知道在互相交流什么,后知后觉才记起,上次君上似乎是在这个凡人面前刻意隐瞒了他的身份来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心中想着或许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便替却烛殷回答了鹿邀的问题,「在我们妖界,友人间都是如此称呼的」。 话一出口,他便感觉周遭的空气一下冷下来,身体打了个冷战,凭着直觉抬头,便对上却烛殷沉沉的眼。 似乎是闯祸了。 栾青低下头,决定不再多话,等到君上叫他再开口。 鹿邀收回视线,嘆了口气,「小黑,你没必要瞒着我的」,他收起帐本站起身,「我都知道你的身份了,」,他向栾青微一点头,「你们先谈,我进去一下」。 转身时手却被人拉住了,他脚步一顿,扭头看过去。 却烛殷轻轻牵着他手,声调放地轻软,故意似的,一副委屈模样,「你生气了?」。 鹿邀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想,没做错什么事情,为何要生气?换做他是却烛殷,或许还会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身份也隐藏了,这样做只是保险起见,并没有任何不妥。 看着眼前人耷拉下来的眉眼,他不觉翘起嘴角,手指在却烛殷宽大的掌心挠了挠,道,「我去泡茶,再取点点心来」。 却烛殷顺从地松开手,撑着脸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栾青看不懂这笑,可越看越觉得有深意,还未来得及再仔细琢磨一番,突然想到了什么,两三步走上前,挡在鹿邀面前,掌心张开,一个精緻的盒子便出现在手心,那盒子足有两手放在一起大,看着沉甸甸,在他手心却托的稳稳噹噹,他面无表情地递出去,声音没有起伏,「这是妖界的茶叶」,看见鹿邀疑惑的表情,皱起眉补充一句,「是君上喜欢喝得」。 家中茶叶所剩不多,鹿邀原本打算改日再去买一些的,他接过那匣子,放在手上时被压得往下沉了一下,嘟哝道,「果然很重啊」,也不枉它外表看着这么贵重。 他双手捧好了,朝栾青笑了一下,「谢谢」。 栾青没说话,看着他转身进了屋,眉头依旧紧皱。 好在他想起上次来这里是喝得那茶的味道实在寡淡,这次特意带了君上常喝的云间,这里环境已是不堪,要是连一杯好茶都没有,君上该如何在这里生活? 「我说」,却烛殷见他直直站在眼前,盯着一个方向不放,颇有些不爽,开口道,「你为何一直盯着他?」。 栾青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转身单膝跪地,「君上!你刚刚…」,刚刚竟然同他用了平语?! 「…先回答本座的问题」,却烛殷默默改回称呼,对栾青这般大惊小怪不以为意,心里还记挂着刚刚这傢伙一直盯着鹿邀的事。 「回君上,属下只是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栾青想起刚刚鹿邀的脸,斟酌着说辞,到头来竟然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只好犹豫道,「哪里都奇怪」。 第65页 「……」。 却烛殷沉默许久,开口道,「不许说他奇怪」。 「……」,栾青心中诧异,很想问问缘由,抬头时看见自家君上的表情,便将要说的话咽下去,只觉得君上对这凡人似乎不一般。 「你今日来找本座是为了九阴的事?」。 那日九阴特意化出幻影来人间一趟,想必栾青等人早已知晓,不然没有他的允许,是不会肆意行动的。 「妖界来了一位上界的女子」,栾青沉声道,「据说是天帝的女儿」。 却烛殷神色微变,「天帝的女儿?」。 九阴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况且天帝那狡猾老头子一向不屑于与妖界为伍,怎么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往妖界? 他下意识捏起掌心,按压着手指,半晌,才出声道,「明日在栖梧山等我」,他不能再等,得回妖界看看九阴到底想做什么。 栾青眼睛一亮,「君上,您当真要回去?」。 「嗯」,却烛殷垂下眼,浓密长睫在眼下打下小片阴影,那日九阴故意放出幻影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可人界有什么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实在想不通。 栾青见他垂下眼,也不再说话,只是现在九阴行事古怪,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他一向阴险狡诈,现在占据妖界,若是没有完全的准备,就是君上也不能确保一定拿下。 两人沉默之际,鹿邀提着茶壶出来了,他将茶壶放在桌上,给二人各自倒了一杯后,看一眼还半跪在地上的栾青,一时语塞,手不自觉便放在却烛殷肩头,十分自然地拍了两下,「为什么要让他跪着?」。 却烛殷抬眼,将自己从浓稠的思绪中抽离,仰头看着鹿邀,眼尾随着翘起弧度,抬手在他耳垂上捏了捏,自顾自笑了,「不是我让他跪的呀,实在是冤枉」。 鹿邀拍开他的手,低头与他视线对上,心跳忽然加快起来,鬼使神差地,也把手放在却烛殷的两只耳朵上,轻轻一捏,轻咳一声,「让他起来吧」。 却烛殷的耳朵也是凉的,可和他一样,是软的,鹿邀放上手去就不想再放手了,动倒是没动,只是一直放着,感受着手下的皮肤因为自己指尖的温度变得温热起来,心里有种微妙的自豪感。 却烛殷心情颇好地摆摆手,示意栾青起来。 栾青目瞪口呆,一时没回神来。 君上有多讨厌肢体接触他是知晓的,有多不喜欢凡人,他也是知道的,可眼下这两个都讨厌的事情都交叠在一起,他却非但没有生气,还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他抬眼看着鹿邀,眼神复杂古怪,直到对方困惑地开口问他,「你怎么不起来?」。 栾青才猛地神思回笼,站起身来,一双暗绿的眼还盯着鹿邀不放。 鹿邀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是在他面前这样对待却烛殷是不妥的,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指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喝点茶吧」,他补充道,「是用你给我的茶叶泡的」。 栾青似乎对他有敌意,但到底是为什么,鹿邀完全没有想法, 却烛殷挑眉,「不是之前那个了?」。 他说的,是鹿邀之前专给他买的茶叶。 栾青脸上表情更加不可言说,他移开视线,疑惑道,「可君上,你往日最喜欢云间……」。 却烛殷看也没看他,一双眼睛逮着鹿邀不放,好像愣是要等他说话似的。 鹿邀被看的受不了,抬手把他的脸拨过去,「之前的快没有了」,他看一眼脸色不好的栾青,补充道,「他说你喜欢喝这个」。 栾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脸色好了一些,看来这凡人也算识趣,知道按着君上的喜好来。 云间茶香气清雅,泡入水中后,茶叶舒展开来,形似片云,故而为云间,味道极佳,却烛殷也确实最喜欢这茶水,原先那茶也确实味道一般的很,可好就好在,那是鹿邀专为他买的。 不过现下也好,他舒缓眉眼,举杯饮一口茶,淡雅的茶香霎时便盈满口中,刚才鹿邀那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才泡的? 无论如何,都是为了他,那便可以了。 这次栾青倒是办了一件好事,他赞许地朝栾青投去视线。 栾青受宠若惊,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接着便听却君上继续道,「你先回去吧,改日等本座一同前去」。 先回去?鹿邀看了眼桌上的糕点,想了想,问他,「吃完再走吧?」。 却烛殷沉默片刻,想了想,撩起眼皮看一眼栾青,「你带两个吧」,刚好尝尝鹿邀的手艺。 栾青对人间的吃食完全不感兴趣,对眼前这个把君上绑在这里的凡人做的食物更是一点儿也不想吃,可既然君上已经发话了,便不能不从。 他道了声是,便走过去,要从桌上盘中取一块儿来,却被鹿邀挡住手,对方只留下一声稍等,便转身跑进屋里,等一会又很快跑出来,手中带着一张油纸,弯腰把纸铺开在桌上,将盘中的的几块儿糕点放在纸上,仔细地包起来,边边角角都塞好了,才转手递给栾青,「这样好带一些」。 栾青没想到他会亲自帮自己装好,心情颇有些复杂,他犹豫几秒,从鹿邀手中接过糕点,迟疑一下,还是道,「多谢」。 鹿邀笑笑,「没事,希望你喜欢」。 第66页 「……」,栾青没再说话,转头看一眼却烛殷,颔首道,「君上,属下告退」。 却烛殷嗯了一声,待到栾青离开了,脸上的表情便变了,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突然伸手环住鹿邀的腰。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鹿邀一大跳,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牢牢禁锢着没法动弹,下意识便道,「是困了吗?」。 却烛殷没有作声,摇摇头,静默半晌,才道,「你方才为何要把糕点全部给他?」。 等到他回过神来,盘中就只剩下残渣,竟是一块儿也没有留下,可在栾青面前又不能显得那般小气,只好忍着等人走后再开口。 鹿邀没想到他是为这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低头看着却烛殷的脑袋,手悬在上面将落未落,犹疑片刻,还是落下去,轻轻一拍,「他是客人,而且屋里给你留了的」。 他腰被搂的太紧,勒地难受,无奈道,「可以先松开吗?」。 却烛殷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松了力道,仰头看着鹿邀,「你不喜欢我抱你」。 「……」,为何这人话题能转的如此之快? 只是知道眼前人或是随口一问,鹿邀却免不了认真仔细地想,脑中飞速想过许多,最终得出一个不是不喜欢的答案,很是负责地回了他,「我想了想,不讨厌」。 想了一大堆鹿邀的反应,脸红、别扭地移开话题,可却烛殷忘了,鹿邀本就是一个极认真的人,问出的问题、说的话,回答、言语,鲜少有肆意出口的。 就像现在。 沉默良久,却烛殷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一双眼直直望进鹿邀的眼,「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了?」。 「喜欢什么?」,一个欢快的声音自院子门口传来,鹿邀的注意很快便被这声音转移了,转头便看见张成,撇下却烛殷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却烛殷眉眼冷下来,不爽地端起茶杯。 张成擦了脸上的汗,夏天本就热,他后背衣衫都被汗水浸湿,话还没说,就直接瘫坐在地上,双手往后撑着地,喘着气道,「可给我累死了」。 鹿邀转身倒了杯茶过来递给他,问他,「喝一杯吧」。 张成坐起来,喝了一口茶,喘匀了气,神秘兮兮地道,「我今日不是去县里跟着记帐嘛,你猜我看见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日常醋病发作 第35章 鹿邀摇摇头,「看见什么了?」。 他眨眨眼,「你猜猜」。 鹿邀无奈地看他一眼,「快说吧」。 张成轻咳一声,郑重道,「今天我心血来潮想在街上逛逛,刚好看见有人在往外承包铺面,看着还不小呢,我刚开始没注意,后面想想,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就和那铺面主人说了声,叫他先留着。」 鹿邀眼睛一亮,「真的?」。 张成老神在在地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鬍子,「我看着像是会骗人的人吗?」,他握着鹿邀给他的茶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抱怨道,「快快快,鹿邀,扶我一把,我再去倒点水喝」。 鹿邀朝他伸出手,把人一把给拉起来,和他一起走到院中石桌便,张成看了却烛殷一眼,打了个招呼,便伸手要去拿放在桌上的水壶,还未碰到壶把,便有人替他接了过来,水壶稳稳地放在他手边。 张成放在半空的手一窒,转头去看却烛殷,正好对上对方带笑的眼,虽朔眉眼间都是笑意,可他总觉得后背发凉,刚刚还热的不得了,现在身体却莫名地打了冷战,他咽咽口水,讪笑两声,道,「多谢,多谢」。 鹿邀坐在二人中间,今日见却烛殷的态度也觉得惊异,不觉看了他一眼,被回了一个无辜的眼神,一怔,便转开视线,他看一眼一动不动的张成,开口道,「怎么不倒水?」。 张成回过神来,干笑了几声,提起水壶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茶水,刚刚他喝得着急,没有注意,眼下自己给自己倒水,倒是注意到了,今日这水中的茶叶看起来格外的漂亮舒展,与他往常喝过的都不一样,仔细醒来,刚刚的味道也极佳,虽说他不会品茶,但基本的好坏也是能尝出来的,这茶水一旦是慢慢地喝,便能感受到其中风味。 茶香淡淡,却自有清雅回甘,张成喝下一口,啧啧称嘆,抬头吃惊道,「鹿邀,你这茶是在哪里买的?我以前从未喝过!」。 今日栾青给的这茶水,鹿邀还没亲自喝上一口,只是在泡茶时,热水刚刚浇下去的一瞬间百年便能嗅到四溢的茶香,也嫩猜出这茶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好茶,现在看张成这么问,心中便更加确认了,他轻抿了一下唇,拿过倒扣的杯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看着水流轻旋,等到热气稍散,抬手啜饮一口,霎时便被这茶香给引住了心神。 看来小黑以往在妖界,确实过的是不一般好的日子,鹿邀不禁抬头看了却烛殷一眼,对上对上疑惑的目光,突然轻嘆一口气,「这茶是小黑的朋友送来的」,他向张成解释了一句,遂而道,「这么一看,我好像确实是亏待你了」。 这话说的模糊,却烛殷一听却知道是对着自己说的,先是一怔,随即轻笑出声,他撑着下巴,身体稍稍侧移,与鹿邀的肩膀抵在一起,「那小鹿要如何补偿我?」。 很久之前张成第一次见到却烛殷时就觉得这人似乎是只对鹿邀感兴趣,这二人一旦在一起,便好像形成一层结界,只有他们自己能融进去,外人一律被阻隔在外,无论如何都是挤不进去的。 第67页 当真是奇怪,还说是远房亲戚,他看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再向前一万步,他长到这么大,见过的亲兄弟也有好些对,也没有那一对是像他们这样相处的。 越想越觉得奇怪,张成甩甩脑袋,开口道,「看来那个位朋友来头不小,这茶就是村长家也没有,一看就是珍品!」。 却烛殷扭头看他,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倒是有眼光」,他语气稍稍一顿,余光落在鹿邀脸上,眉峰挑起,补充道,「不过还是比不上小鹿给我买的」。 他装作故意看不见鹿邀耳朵尖红了的模样,转头看着张成,同他道,「你猜猜他买给我的是什么茶?」。 「……」,张成心道这事儿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总觉得和他们两个人对话,像是在和一对新婚夫妻对话。 这想法一出来,他一阵恶寒,赶紧摇摇头将这个不着调的想法抛出脑后,十分敷衍地回答了却烛殷的问题,「…我猜不来,反正一定是好喝的茶,对不对?」。 说完也不等却烛殷说话,赶紧同鹿邀搭话,「鹿邀,我和你说的那个铺子,你怎么看?」。 若是能有一间小铺子自然是好的,在繁华的县里能开一家铺子可是个招金的活计,只是不知道那铺面的位置如何,价格又该如何定,若是他看中了,手里的钱不够,也是白看的。 他思忖片刻,开口道,「我明日和你一同去看看吧,看过再说」。 张成点点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来,「那明日我在村口等你,咱们早些去」。 见鹿邀点了头,他摆摆手,便转身离开了。 如果当真能将这铺面当下来,开一家甜品铺子或者水果行是最好不过。 鹿邀低头想着,虽说还没到手,脑中已经过了千种日后铺子要卖的东西,心中不免有些期待明日。 「…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间」,却烛殷想起刚刚张成说起铺子时鹿邀瞬间便亮起来的眼睛,心中有些不快,要是鹿邀想要,和他说一声就好,大可不必还要这么麻烦。 鹿邀回过神来,看见却烛殷皱起的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勾唇笑道,「我总不能事事都靠你」。 说起这个,却烛殷的伤已然全部好了,当时这人便说等到养好伤后便会离开,可过了这么长时间,二人却都十分默契地并未提起这件事来,还有那两个『愿望』。 不久之前,却烛殷还会时刻提出来,企图叫他赶紧用了好抓紧离开,他自己也会时不时想,该在什么时候用上这两个愿望,只是到了如今,也很难再想起来。 想到这里,便不免想起初次见到却烛殷的模样,脸上笑意愈深,鹿邀开口道,「小黑,你还记得那两个愿望吗?」。 却烛殷神色稍变,他自然是没有忘,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在并不想提起。 最初只是想养好伤后再离开,可现在,他似乎不太想离开了。 他移开视线,轻声道,「不记得了」。 到底也是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鹿邀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道,「我知道你记得」,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桌上茶盏中,看着茶水上倒映出自己的脸,慢慢道,「我之前其实很想要用的,不用自己去挣,只要说一句就能什么都有,当然好了」,他抬起头,看着却烛殷的侧脸,视线停留在卷翘浓黑的睫毛上,「你当时可不是这样的,老是诱惑我,想让我早点许愿」。 鹿邀笑出了声,「真坏啊,我猜你一定很想早点离开。」 却烛殷的心脏紧缩一瞬,依旧没有转过脸来。 他一贯不在意凡人是如何想的,就算这人救了他,也只会随便丢给那人一袋钱币就抽身离开,绝不会多加纠缠,可偏偏遇到的是鹿邀。 人多是怕蛇的,这人倒是心软的过了头,想也未想便将他捡了回去。 鹿邀大概是不会知道,说要报答的事情不过是他随口说的,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何就会说出这一句话。 明明可以直接离开。 等到鹿邀说完了,他终于转过头来,表情是一改往日的认真,「现在不想了」。 话一出口,却烛殷被自己吓了一跳,举杯喝茶权做遮掩,鹿邀一双眼却亮晶晶地看着他,叫他无处遁形,「你说的是真的吗?」。 「……」,太古怪了,鬼使神差就说出了这么羞耻的话。 此刻却烛殷觉得连杯中的云间也没了滋味,一如他干燥的嘴唇。 鹿邀不依不饶盯着他不放,还凑近了些,就在他面前看着,「嗯?是真的吗?」。 「……」,却烛殷拿他没辙,嘆了口气,以手掩面,遮住眼睛,轻声嗯了一声,「真的」。 这是什么小恩人,简直就是小祖宗。 「真的是真的?」,这样一句话从却烛殷口中说出本就难得,现在不是被他自己盖了章,鹿邀也觉得难以置信,他抓了人的手,拽了开放在手心捏住,偏要对上却烛殷刻意回避的双眼,一双眼仿佛藏了星星,「你再点点头我看看」。 却烛殷无奈地看他一眼,与他对峙,半晌,泄气般地又嘆了口气,轻点了头作为回应。 无论却烛殷是什么人,和他生活的这一段时间都不是假的,鹿邀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要是有一天这人当真走了自己会怎么样,虽未得出结论,但每每想到这事,心情都莫名的郁闷。 第68页 今天当真得到了承诺,心情欣喜异常,以往未得出的答案,鹿邀就算是再迟钝,也能明了——他是不想却烛殷离开的。 鹿邀高兴地抓紧却烛殷的手,笑着道,「我记住了」。 这句话半开玩笑似的,却烛殷却当真的很,手下不自觉地回应,反客为主握紧了鹿邀的,笑道,「你可不要嫌我烦」。 鹿邀弯着眉眼,望着他的眼睛,郑重道,「一定不会」。 「噗」,却烛殷在他额间轻敲一下,笑出声来,「我不过是开玩笑,怎么答地这般认真?」。 鹿邀皱起眉头,疑惑道,「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却烛殷自然知道,他这小恩人族做不了坏事,也骗不了人,他轻轻嘆口气,心中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拖长了语调道,「也就只有我能受得了」。 鹿邀一本正经道,「我朋友很多的,不是只有你受得了……」。 「……」,却烛殷沉默着挡住他的嘴,叉开话题,「我饿了」。 他站起身来,顺带拉着鹿邀起身,临进屋时没忘了带着茶壶和自己的茶盏,握在手心里的手温暖干燥,却烛殷满足地捏了捏,好心情地翘起了嘴角。 手这么暖,就暂且先不计较他不会说话的事儿了。 第二日鹿邀早早就醒了,他起来时天尚且朦胧着,半月携着还没完全退去的夜色挂在远处天幕上,清凉晨雾与清露一同落在草叶、花瓣上。 却烛殷爱睡在床榻里边儿,可这几日不知为何却自觉换了位置,睡在了外侧,鹿邀要先起床就得小心地迈过去。 两人的头发睡时都披散着,鹿邀小心翼翼地将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头发分开,揉揉眼睛,翻身坐起来,扭头看一眼还在睡着的却烛殷,爬起来打算悄悄越过去。 一只脚刚刚迈过去,膝盖跪在床沿,鹿邀双手支撑着身体,撑在却烛殷两边,正要将另一只腿也移过来,身下人就动了动,抬起胳膊搭在他后背上,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 往常鹿邀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他深吸一口气,心道今日真是行动太慢了,该再快一些的。 搭在他背上的手最初动也不动,接着便慢慢滑到了腰上,不安分地捏了捏。 鹿邀痒的很,想动又怕把人弄醒,无奈地保持着这个动作不动,他低下头,看着闭着眼的人,脑中思索要不直接叫醒算了。 却烛殷睡着时很安静,他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渐渐竟移不开视线了。 他是知道眼前人有一张极好看的脸的,可在对方熟睡时看还是第一次。 鹿邀看着却烛殷的脸,看他微微动着的睫毛,不受控制地往下,刚好停留在那张色泽偏红的唇上,才惊觉,这人的唇形就是单看,也是极好看的。 可惜,现在无法看到那双眼睛。 他放轻了呼吸,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身体,看着闭着眼的人,突然很想碰碰。便抬起一只手,缓缓移动到他眼下,手指极轻地碰了碰那睫毛。 羽毛一样轻软。 搭在腰间的手忽然用了力,鹿邀只有一只手撑着身体,没有防备,轻松被压着向下,贴在了却烛殷身上,被搂的严严实实。 「这么喜欢我呀?」,身下的人声音放地温柔,带着刚清醒的一点哑,轻笑着一字一句开口,「再摸摸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装睡骗老婆的老却是屑 第36章 鹿邀一下子脸红的不得了,下意识就要起身,可惜整个人被却烛殷搂的紧紧地,动弹不得,只得乖乖地趴在他身上,身下人的体温冰凉,他却觉得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滚烫异常,一股脑儿热到了脸上、心里。 他紧闭着嘴巴,不打算回一句话,可却烛殷晨起时的声音太有杀伤力,这会儿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放,挥之不去,将鹿邀的大脑占据的完完全全,翻来覆去地转着思绪,最终也只能回到这两句话来。 却烛殷看着他红彤彤的耳朵,翘起唇角,不说话,就等着他回答自己先前那两句刁难似的调笑问话,手上却没闲着,搂着腰的哪一只在腰间流连,一点儿没有授受不亲的自觉,本就是刚醒来,身上只着一层薄薄里衣,有这一层布料胜似没有,轻而易举地就能感受到内里的温度。 鹿邀的腰很结实,却也实打实的细,柔韧性极好,摸起来没有多余的赘肉,手感极佳,却烛殷其实早就醒了,妖的五感自然是要比人类灵敏的多,鹿邀坐起来他便察觉到了,只是一直闭着眼,等着看这人要去做什么,没料到为了不吵醒自己,这人竟然会如此…… 起初没什么想法,可鹿邀那两手撑着自己身体两边的姿势到底是叫他难以捨弃,那段腰离自己的手这般近,怎么着也不能错过。 鹿邀脸贴在却烛殷的胸前,听着身下人一声一声稳健的心跳,脸上的热度迟迟无法退去,他脸红的厉害,心脏几乎要被那股盈满全身的热度逼得跳出胸腔,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大,兔子似的蹦跶。 过了许久,他才支支吾吾地出声了,「…喜欢」。 声音细若蚊蝇。 却烛殷手上动作一顿,心跳乱了一拍。 他本是没想着等鹿邀回答,那两句话只是坏心眼儿的调戏,可他怀里抱着人乐不思蜀,一不小心就忘记了鹿邀有问必答的属性。 第69页 那身喜欢轻飘飘的落下来,细微的像一片雪花,砸在他心间却激起阵阵波纹,难以退散停息。 他不禁收紧了手,下颌盯着鹿邀毛茸茸的发顶,笑着开口,「还真是不会说谎?」。 明明知晓鹿邀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可他却无法遏制地不去多想,反正无论是哪种喜欢,他只对自己一个人说过。 胸腔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情感,暖融融如阳光,心脏都有要融化了的嫌疑。 或许他也喜欢。 鹿邀贴着却烛殷的身体不敢动,等了许久未听到回答,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一抬头,这般近的距离,一时间两人呼吸都交缠在一处,他忍不住屏住呼吸,身体微动,想要稍稍往后退一些,可忘了身体还被这人禁锢着,往后不过一点点就被捞回原点,只得保持着原来动作,一动不动了。 却烛殷盯着鹿邀的脸,感受到有自己全然不同的体温,鬼使神差地开口,「你亲亲我吧」。 这话一处,两人均是一怔,鹿邀脸上神情呆滞,脸色却爆红,却烛殷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难得红了脸,耳尖泛上些淡粉薄红,轻咳一声,环抱着还在自己怀里的人,稍稍用力,便一同坐了起来,端正了身体,才松开禁制。 鹿邀心脏还是跳的极快,一时带着连呼吸也有些急促,他喘匀了气,等到脸上热度渐散,才抬起眼去看却烛殷的眼睛。 说来不太好意思,他活了二十几岁,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的感觉,心跳这样快,脸热的厉害。 思索良久,都没能给这情况下定义,鹿邀便不愿再纠结了,他看着不说话的却烛殷,犹豫片刻,轻声道,「你是不是快到繁殖期啦?」。 一声激起天雷滚滚,却烛殷心中那点儿柔软给炸的一点儿也无,微微瞪大了眼,转头皱眉看他,「……你说什么?」。 他竟将自己与这等低俗的事情联想到一起! 鹿邀眨眨眼,摸着自己的胸口,隔着布料与皮肤,触碰着尚未完全安定下来的心脏,「我听说蛇会有繁殖期,虽然小黑你已是妖,但原身还是蛇,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吧?」。 哪怕是知晓这个人说话一向直白坦率不加修饰,却烛殷还是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吐出一口老血,脸上的笑意顷刻间都烟消云散,沉了声,咬牙道,「你知道的倒是多」。 方才脸红的又不是他一个人,怎么这人不说自己也是繁殖期? 越想越觉得生气,却烛殷深出一口气,却听鹿邀一副很是了解的模样,继续道,「小黑你不要担心,到时候我会帮你的」。 还当真是语重心长的模样。 却烛殷最终还是没能咽下这一口气,紧紧盯着鹿邀,半晌,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伸手一把把人捞过来,大手放在鹿邀后颈,往下一按,两人便唇齿交缠。 似乎是要将刚刚受的气全都撒在这个吻上,他用的力气极大,舌头几乎是强势地挤进去,在鹿邀嘴里攻城略地,没一会儿便听得喘息阵阵。 这一吻来的太过突然,鹿邀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大睁着眼睛,任由却烛殷和他贴着嘴唇,感觉呼吸都要被这人给尽数偷去,一时竟是连反抗也忘了反抗,双手搭在却烛殷胸前,胸口一起一伏,呼吸急促。 直到唇上传来一点刺痛,他才回过身,用尽全力推开却烛殷,红着脸气喘吁吁地望着他,「……你,你这是干什么?」。 他是干过活的,力气不小,可今日一对比才当真第一次知晓人与妖之间实力悬殊,就连物理上的力量也都相差甚远,若是真要制住他,面前这人根本不用费什么功夫。 却烛殷思绪归位,舌尖舔去唇舌间一点腥甜,看着鹿邀唇角被他咬破的伤口,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满足,他松开按着鹿邀后颈的手,目光却一直落在喘着气、被他亲的湿红的嘴唇,心情极佳地开口,「惩罚」。 鹿邀实在不懂,这是什么惩罚,他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还是他第一个吻。 初吻竟然就被交付出去,偏偏眼前这人没有一点自觉,还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鹿邀脸还红的厉害,热度也再次上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一颗心,此刻再次蹦跶起来。 但不得不说,却烛殷面色稍红的模样……也很好看,叫人难以移开眼睛。 他轻轻抬起手触碰了一下被咬破的嘴唇,白皙指尖沾上一缕血丝,不禁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惩罚?和小狗一样」。 却烛殷这才将自己的视线从鹿邀红润的唇上移开,脑中却全都是方才那个吻,虽说这吻的动机未可知,但味道却实在不错,叫人意犹未尽,甚至还想再来一次。 他轻笑着挑起眉峰,手却摸上自己的嘴唇,另一只手挡在胸前,一副受了欺负的良家子模样,委委屈屈地开口,「这可是我第一次与人亲吻」。 鹿邀一颗心悬起来,「第一次?」。 任谁看却烛殷都不是第一次吧?刚刚吻上来时那样熟练,舌头说伸就伸,一点挣脱的余地都没有给他留下,纵使鹿邀没有经历,也知道这样舒服的一个吻,吻的主人怎么说也要算进技术好的那一类里,可眼下这人怎么说?竟然说是第一次? 看着鹿邀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却烛殷不笑了,佯装难过地耷拉下眉眼,垂着眼要落泪的模样,「是我太唐突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第70页 鹿邀见他这样,顾不上难过,手足无措地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半晌按住他的肩膀,「……我也没有要怨你的意思」,他舔舔还有些余痛的嘴唇,皱起眉,「但你为何要咬我?」。 亲也就罢了,还咬人,这下好了,嘴唇一定得留下疤痕。 鹿邀气恼地坐在床上,心里也委屈起来,明明被强吻的人是他,被咬的人也是他,怎么到头来还得他去安慰别人。 却注意殷见好就收,也不再多逗弄,见自己的小恩人低头了,起身站起来,微微弯腰,两手抬起他的脸来,目光沉沉,落在被咬破的嘴唇,啾地一声印上一个亲亲,柔软舌尖在唇上的伤口上辗转。 鹿邀瞪大了眼,就要推开他,却被抓住手腕,却烛殷抽出空来,道,「在疗伤,别动」。 唇上刚刚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此刻确实慢慢不痛了,他怔怔地看着却烛殷垂下的长长睫毛,一时沉默下来。 柔软的唇终于再次离开自己嘴巴,鹿邀忙抬起被紧抓着不放的手挡在嘴巴前面,瞪大眼睛盯着却烛殷,「你刚刚是在骗我吧?」。 却烛殷无辜地摊开手耸肩道,「我是这种人吗?」,像是故意似的,他舔了舔自己的唇,笑道,「要是生气,我的嘴巴也给你亲一下?」。 鹿邀脸再次红起来,抬头再次看了却烛殷一眼,猛地站起身来,「…我走了!」。 言毕,便出了卧房,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却烛殷斜斜靠在床边儿,看着紧闭的房门,修长手指摸上嘴唇。 原来是这样啊。 他好像懂了。 鹿邀收拾好自己后,几乎是仓皇出逃地从家里逃出来,直奔村口。 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用冷水沖了好几遍脸,也还是觉得脸颊发热,脑子里过了一大堆事情,最终剩下来的就只有方才那一件——他和小黑接吻了。 两个男人也可以接吻吗?他不知道,可意外的感觉并不差。 两人离得最近时,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原来却烛殷的嘴唇这样软 鹿邀走的飞快,其实他起得早,倒并不担心与张成的约定会迟到,只是刚刚经历了这一遭事情,心思乱糟糟的,脚下步伐也跟着凌乱,好似走的快一些就能将方才的一切抛到脑后。 天不遂人愿,直到气喘吁吁地到了村口,鹿邀还是没能将这事给忘记,他站在空无一人的村口,喘着气,半晌,蹲下身来,抱住了脑袋。 现在不过是早晨六点过些,夏日的天要亮的早些,饶是如此,此刻天际也只显出一点点不太亮眼的浅淡柔光,一点一点从山与天之间挤出来,光辉洒落在整个村庄上。 村口两颗老榆树上鸟儿鸣叫,叽叽喳喳地,鹿邀埋首于双膝间,听着鸟鸣,耳边响起的却是缺烛殷好听的声音。 后面有人猛地拍了他一下,吃惊道,「你蹲着干啥呢?」。 鹿邀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一处,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被这么一拍,身体都吓得一缩,可这声音熟悉,他很快就平复心情,将脸上的所有心思尽量掩盖下去,站起来转身,朝着张成笑了笑,「你来了」。 张成点点头,看着他的脸半晌,突然皱起眉头,摇头道,「不对劲」,他绕着鹿邀转了一圈儿,嘴里重复道,「不对劲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鹿邀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垂在身侧的双手都忍不住握紧了,等待着张成的下文。 绕着他转了一圈儿,张成在他眼前站定,将鹿邀的一张脸仔细打量了一番,摸着下巴道,「我看你面色泛红,是不是生病了?」。 「……」,原来他是以为自己生病了。 鹿邀松了口气,悬起的心脏落回原位,他摆摆手,解释道,「怕迟到,所以刚刚跑着来,有点累」。 张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搭上他的肩膀,揽着他走出村口,「跑着来啊,那也难怪」,走了没两步,他突然停下来,鼻子在鹿邀身上嗅了好几下,「不是,你身上一股什么味儿啊?」。 鹿邀一怔,他刚刚才清洗过,应该是没有味道的啊,他抬起手在自己衣袖间轻轻嗅了嗅,「我怎么闻不到?」。 「…不知道啊」,张成皱皱鼻子,凑近他捞起的袖子,又仔细闻了闻,「这么一闻更明显了,嘶,闻着像是花香味儿」。 他站直身体,挤眉弄眼道,「是不是给心上人偷偷送花去了?」。 鹿邀面色一窘,忙挽起了袖子,否认道,「说什么呢,我没有心上人」。 方才张成口中说出心上人时,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首先冒出来的竟然是却烛殷那双含笑的眼。 今天这是怎么了,鹿邀有些后悔,觉得要是再多起一会儿,或许早上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他心里也不会一直都是那人。 张成听他否认,也不多问,笑呵呵地重新揽上他肩膀,两人并肩继续走着,「不过你这是什么花啊,味道真好闻」。 鹿邀想到却烛殷身上那一股淡淡的冷香,半晌,才出声道,「不知道」。 两人到了县里时时间刚好,因为张成和铺面主人说好了,两人没有耽搁,径直朝着铺面的位置去了。 到了鹿邀观察了一下,发觉这铺面正对着大街,人流量不错,位置不错,看来价格是不会低了,也不知晓他手下的钱够不够付租金。 第71页 一看见老闆张成就弯起一双圆眼睛上去打招呼,这铺子的主人与鹿邀想像的不同,竟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鬚发皆白,看着却精神矍铄,眉目柔和,看着便十分和蔼。 「老爷子,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张成把鹿邀推到跟前,「他想来看看你的铺面」。 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朝老人伸出手,「你好」。 老人握住他的手,笑着摇晃一下,手上力道还不小,随即很快放开来,「我听张成说了,小兄弟,很能干啊」。 张成在一旁看着,笑道,「忘了说,老爷子也姓张,叫张无武,人可好了」。 鹿邀没想到段段时间他们已经互通过姓名了,有些惊讶于张成的交际能力,他朝着张老爷子点点头,道,「鹿邀」。 「嗯」,张老爷子点点头,摸着鬍子转身进了铺面,站在门口向鹿邀招招手,「进来看看吧」。 张成推着鹿邀往前,「怎么还愣着了,快点儿的,进去瞧瞧」,鹿邀任由他推了几步,走上那三级石阶,进了铺面。 这铺面比他的小茅屋要大很多,里头陈设简单,为了要往外出租售卖,应当是特意收拾了,干净整洁,有两个高大的木柜。 老爷子顺手拿起摆在柜檯上的一张纸,转头递给鹿邀,「这是房契,你可以看看」。 说完,他又对张成道,「你们早上吃过了吗?」。 张成摸着肚子,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两声,他嘿嘿一笑,圆眼睛滴熘熘地转,「还没吃呢」。 张老爷子摸着鬍子一笑,「等到看完这铺面,我请你们吃饭」。 房契没有什么问题,刚刚转了一圈儿,鹿邀对这铺子的面积大小也满意,屋内的陈设也算不错,眼下比较关心价格问题。 他把地契交还给老爷子手里,犹疑片刻,开口道,「我觉得这里很好,老爷爷,你觉得什么样的价格合适?」。 张老爷子眯着眼睛不说话,手一直在摸自己的鬍子,「这间铺面的位置你觉得如何?」。 鹿邀忙道,「自然是很好的」,这要是放在城里,是寸土寸金的地段儿。 「我看也不错」,老爷子贊同地点点头,接着就不说话了。 鹿邀有点紧张,斟酌着开口,「那……」。 老爷子神秘一笑,竖起几根手指,「这个数」。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还想再亲一万次 鹿崽:……流氓 第37章 鹿邀看见老爷子竖起来的五根手指,心脏高高悬起,接着就听老爷子笑呵呵道,「四百钱」。 「……」,他悬起的心高高落下,无奈地看着老爷子笑道,「可老爷爷,您竖起的手指是五」。这要是五百钱,铁定租不了。 张无武眯着眼睛对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哎呦了一声,「诶,我以为是三个呢」,他捋了一把鬍子,看着鹿邀道,「总之是三百钱一个月,小兄弟,你看怎么样?」。 在这样的地段,这个价格算是十分便宜的了,况且这个铺子并不小,鹿邀没想到价格如此实惠,毫不犹豫便同意了,朝着张无武道,「我要了」。 鹿邀前些日子赚的钱将近有三百钱,加上前些日子送菜得的,将近四百钱,只是他来时怕带着太多钱不方便,便没带多少钱,更何况原本也没想到会对这个房子这么满意,只好先在纸上摁了指印,房契等改日他拿着钱再来的时候再一手交钱一手交契。 张无武似乎很喜欢他们,鹿邀原以为说要请他们两个吃饭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两人说好了租房的事情,张无武关了店门,竟然真的背着手问他们要吃什么。 鹿邀不太会于陌生人打招呼,虽说张无武是个和蔼的老爷子,可再怎么说也只是今天才见过一次面的人,相处起来还是有些生疏,张成倒是个自来熟,和老爷子不过见了两次面,就打熟了交道,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真的爷爷孙子,好不乐乎。 「老爷子,这县里有没有什么知名的美食?既然你要请,就请个有特色的」,张成摸着下巴,眼睛四处看,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鹿邀,生怕他跟不上似的,鹿邀无奈地回他一个眼神叫他放心,他才和老爷子继续聊起来。 张无武倒也大方,听了张成的话,二话不说就带着两人去了这里有名的卖猪肘面的一家店,出手也十分豪气,三人和谐的吃了一顿饭。 回家时鹿邀还有些不敢置信,一想到自己日后就能在县里的好地段有一家铺子,便不由自主地高兴,对张成也很感谢,回了村里,两人要分道扬镳各回各家的时候叫住了张成,叫他晚间来家里吃饭,张成倒也没有推辞,最后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鹿邀心中记挂着铺子的事情,脑中过了许多要装修的样式,心情愉悦,连带着脚步也轻快起来,直到到了家门口,才猛地剎住脚,站在院门口一动不动。 走了这一遭,光想了铺子的事情,忘了今天早上出来时那事儿。 鹿邀脸不可抑制地再度红起来,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嘴唇,又触电般松开,他抬眼看着无人的院落里,目光一直望到紧闭的家门口,似乎想要透过这一层薄薄的木头,看到里面的状况。 他们早上去的早,现下也不过才刚刚到了午时,村里升起了做午饭的裊裊炊烟,菜香味渐渐从四面八方传来,鹿邀思绪被扯回来,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进去。 第72页 不论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这家门还是得进去的。 鹿邀走在院子里,平日里心情古井无波般平静,今天却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脏跟着狠狠晃动一番,心慌慌的了不得,从院中到门口这短短一截路,他却走的艰难万分。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他一步分成三步走,磨磨蹭蹭地上完了几阶石阶,站在门口,一时间竟然有点不敢进去。 心脏也开始作乱,一声一声,响声极大,扰地鹿邀心神愈发不稳。 他咬了下舌尖,心道自己这样子好像是要面对心上人的纯情少女,怎么回个自己家也要唯唯诺诺畏畏缩缩,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接着便推开了门,竭力让自己像平常一样,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这一声结束后,屋内安安静静,并无回音,鹿邀脚步一顿,往里面走了走,这才发觉,却烛殷不在家。 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名有种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在屋中间站了一会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冷却了,比热时要苦涩上一些,一口饮尽了,鹿邀不觉舔了舔唇,解了口渴,却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放空自己,呆呆看着生于在杯盏底部的几片茶叶,呆愣了半晌,才恍惚间回过神来——却烛殷这几日似乎常常不在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道理,鹿邀也很久之间就明白,可今日不知为何心境突然就不一样了。 他有种很想知道却烛殷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地冲动,很想知道他出去又是为了什么。 杯中濡湿的茶叶渐渐被空气侵蚀掉所有水分,开始干捲起来,鹿邀收回飞远了的思绪,手指一动,提起水壶,又倒了一杯。 杯底的茶叶旋转着漂浮在水上,再次舒展成云朵的形状,悠悠然打着转儿,他这次却是没喝,放在桌上,任由冷茶放地更冷,径直进了卧房。 许是今日太过安静的缘由,鹿邀今日对这平平无奇的卧房观察也更加细緻,他无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每走一步,便能闻到一股浅淡的冷香。 丝丝缕缕并不浓郁,又将整个房间给浸透了,鹿邀猛然想起今晨张成对他说的话。 他身上有股花香。 他忙抬起袖子来,当真闻到一股淡淡香气,与花香极像,但他不认识这是什么香,只是觉得淡淡的,很好闻,与这屋内的浅香是一种。 也真是奇怪,今早没闻到,现在回了家倒是闻到了。 鹿邀无奈地摇摇头,不觉眼尾微弯,带起一点儿笑来,他回来时吃过了饭,却烛殷又不在家,就不必再想做饭的问题,早上跑了一遭,走在路上没有感觉,现在倒是有点儿累了。 干脆坐在了床上,往后一趟,便直直地倒在上面,原本想着直接睡个午觉罢了,脑袋蹭着被子时才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到了后颈,忙翻转身体,一转过来就看见被子上放着一封书信,是棕褐色的信封,鹿邀拿起来看了看,封口上有一个小小的鹿字。 他没见过却烛殷的字体,脑中首先想到的却就是那人,他小心地取开封口,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来,这是一整张纸,可其上却只有潇洒的行书两行,写着:有事外出,小鹿勿念。 这两行字实在没有提供什么信息,鹿邀看了却觉得有些高兴,刚刚因回来未曾见到人的空落落的感觉消失殆尽,他翻过身来仰躺着,将一张纸展开,目光在那两行漂亮的字上来回看,脸上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 申时一刻,栖梧山。 栾青面色严肃地看着前方一道微透着光的结界,半晌,沉声对一旁的人道,「君上,我们现在该如何?」。 却烛殷神情慵懒,他看了眼栾青,笑道,「不必紧张,回趟家而已,怎么摆出这副表情?」。 回家?栾青一怔,随即舒展了紧皱的眉,脸上难得也露出了一点笑容,「君上说的是」。 话音刚落,就见却烛殷抬起手来,轻轻一挥,结界处便张开一个洞来,看不清里面的模样,望之直觉深不见底,他收了手,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那入口,栾青见状也随后跟上,两人身影很快被再度合上的结界遮挡。 比起人界,妖界实在要安静许多,只是虽没有人声嘈杂,但草丛中林木间窸窸窣窣,藏匿着各种妖物。 这里天色与外界有别,要更暗一些,花草树木却与外头别无二致,只不过多的是奇花异草,其后不知藏着些什么东西。 却烛殷脚步缓缓,跟在身后的栾青警惕地望向四周,压低声音道,「君上,九阴不可能不设防,这里有些古怪」。 「嗯」,却烛殷低低应了一声,照着九阴的性子,一定时刻监视着他,肯定也知晓他今日回来,手下定是有行动的,门口不设防,内里不知有多少陷阱等着他。 脚下草叶忽地被一阵轻风吹动,却烛殷停下脚步,抬手挡住身后栾青,后者即刻便举起武器,骨鞭上黑气缭绕。 风吹草动之声止息,四周寂静一剎,接着便有猛兽呼啸,一头黑色巨兽朝二人飞扑而来,獠牙锋利,诞水落在地上,所点之处,草叶枯萎。 却烛殷神色未变,眼中琥珀色深了许多,他后退半步,等到巨兽扑到眼前,才抬手挥出一道劲风,风刃直击黑兽腰腹,一击即中,巨兽嘶吼一声,化作缕缕黑烟,很快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第73页 栾青握着鞭子的手稍稍一松,双眼满是崇敬之色,「早知道九阴不会毫无防备」。 却烛殷没有说话,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九阴这傢伙阴险得很,今日却只放了一只妖兽在这里,这等蠢事,不像是他会干出来的,这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他沉默片刻,看着脚下被妖兽津液毒死的草,半晌,抬脚迈过去,「我们去宫里看看」。 无论九阴想要做些什么,他都奉陪到底。 妖宫在距离结界将近五百里,修建的极为豪奢,殿外亭台楼阁,颇有人间的宫殿之风,却烛殷已经许久未回过这里,这次回来再次看到往日居所,心中倒有几分莫名的感慨。 若没有九阴,他也不至于一直待在外头,到现在才回来,却烛殷眉头皱起,栾青见他表情不对,以为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忙上前一步道,「君上怎么了?」。 「本座能怎么」,却烛殷掩去眉宇间的烦躁之色,冷眼看着看似与以前无异的宫殿。 妖宫早就被九阴侵占,前门自然是放了许多守卫,却烛殷虽是不怕他们,但是也不想多生事端,他还尚未搞清楚九阴要做些什么,现在没有要一举端了他的想法,行事最好还是隐蔽些。 今日妖界安静地过分,静默地只能闻见二人呼吸声,栾青心里疑窦丛生,但是见却烛殷神色淡淡,便也放松了些,只是见在这里站了许久君上都没有什么动作,他犹疑片刻,忍不住出声道,「君上,您今日来时为了?」。 却烛殷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有些不大舒服,倒不是身体上的原因,只是心中总觉得有些慌乱,沉吟片刻,他轻声问栾青道,「你在栖梧山守着,今日可有见到什么人出入?」。 栾青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道,「回禀君上,今日未曾有人出入过栖梧山」。 此话一出,却烛殷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那一丝慌乱到底挥之不去,他烦躁地挥挥衣袖,身形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声音,「带本座去看那位上界的『殿下』」。 栾青神色一怔,很快便追了上去。 彼时妖宫内,沉水殿。 殿内空荡,阴沉万分,时有水滴声响起,去寻却不见水的影子,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水声。 中间有一半人高的石头,雕琢成灯烛的模样,底下底座沉沉稳住身形,上头不是蜡烛,却是一个圆盘式样的东西,上面蒙着一层淡光,石壁两边遍布深红的符文。 那层淡淡光晕上的薄雾渐渐隐去,里面现出的画面,赫然是方才却烛殷与栾青二人,白衣的长发男子一抬手,垂下的双眸被石坛上浅光映的森林诡谲,赤红左眼如同染了血色。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下画面看,直到二人消失不见,才一挥手,眼前画面顷刻间便被掩去,下一刻光晕流转,竟是切到了另外的画面上,那是一座古朴的小屋。 九阴无神的双眼突然变得更加诡异,唇角勾起一个阴冷的笑。 空荡大殿内回荡着宛如疯人一般的笑声,声声入耳,与那沉沉水声交融汇合,恐怖异常。 来到一方侧殿,暗处冒出一个人影来,那人长发斜斜扎成很粗的长辫,顺着一侧垂下,头发主人五官阴柔,眼角一点朱红的痣,显得桃花眼昳丽多情,总是如此,也能从锋利的下颌线看出和脸上凌厉线条看出这是一个实打实的男子。 见到却烛殷,他很是激动地单身跪地,低声唤道,「君上!」。 栾青看了他一眼,叫他,「红鸦,现在是什么情况?」。 却烛殷嗯了一声,红鸦直起身,笑道,「那位公主殿下就在偏殿内」。 栾青似乎对他不是很喜欢,一看他轻佻的笑就受不了般地皱起眉,连往常在却烛殷面前的礼数都失了,先一步开口道,「说重点」。 「你怎么还是这样的急脾气」,红鸦也不生气,笑着拿眼睛看他一眼,接着道,「她是三日前来的,九阴明明对上界的人极恨,倒是对她还算有礼」。 红鸦还欲再说,却烛殷抬手示意了一下,他便停住声,乖乖闭了嘴,等候命令。 「你们在外面等着,本座进去看看」,却烛殷留下这一句便转身进了偏殿,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红鸦才笑着道,「君上这许久未归,倒是变了许多」。 栾青看他一眼,冷声道,「少管」。 屋内静悄悄,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鹿邀忙将那封信折好了装回去,想了想,压在了枕下,他半躺在床榻上,脑中不由自主地变想到了今天早上。 唇上触感似乎还在,他闭上眼,心跳声越来越大,就是弄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 突然有推门的声音响起,鹿邀一顿,忙起了身,眼中带上惊喜之色,心想是不是小黑回来了,便出了卧房,可外头木门打开,却并无半个人影。 他眉头微皱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手要关上门,一只带着冷气的手却猛地从后头伸过来,捏住他脖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不太对劲,是不是小鹿要出事? 第38章 寒气顷刻间便侵袭四肢,脖颈间那只手冷的像冰块儿一样,捏的他脖子抽痛,鹿邀痛的吸气,双手抓住那只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拽不动。 第74页 那人沉默不语,连声息也几近于无,叫人无法判断身后到底是人是鬼,鹿邀被捏的喉咙涩痛,脑中不断回想身后这人到底是谁,可他这几日他见过的人都是村子里的。 他被掐的脸红,可身后让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四处看着,目光落在靠在墙边的一个铲子,找准时机,猛地用膝盖往后一顶,趁着身后人吃痛缩了一下躯体的时候,迅速弯腰将那把铲子拿在手里,猛地朝身后人捣过去,趁机挣脱了束缚。 获得自由后,鹿邀双手握紧铲子,猛地转身紧盯着身后,却未曾如想像中看到后面人的面目。 不如说,身后根本没有人。 因为方才被制住了呼吸,鹿邀的脸还涨得通红,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他咽咽口水,身体紧绷,可过了好一会儿,刚才掐住他脖子的人都没有出现,他不敢放松警惕,脚慢慢往后退了一点,将后背靠在墙壁上,堵塞所哟空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屋中寒气还未散去,阴冷中带着一丝潮湿,他穿着单薄的夏衣,因为屋内的冷寒空气冻得嘴唇发白。 鹿邀舔了舔唇,好让他不那么干燥,感受着空气的冷,突然觉得莫名熟悉,脑海中灵光一现,出现那日庙会,落了雨的街道和披散着头发的怪人。 他瞳孔骤缩,脑海中怪人的面貌愈加明显,就在此刻,屋内的寒气更加厉害,冷寒之气逐渐侵袭而来,鹿邀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握紧了手中铁铲,果然见下一秒,眼前出现一个鬼影,披散长发半遮住一只眼睛,露出另外一半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鹿邀。 鹿邀看着他的模样,终于确定眼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就是那日所见,只是那一日却烛殷说那人只是幻影,可今日的呢? 他可以触碰到自己的身体,应当是实体,而非幻影。 如果真是这样,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住处,难道那日出现在庙会街头就是有所预谋,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监视着他——或者说一直在监视却烛殷? 偏偏挑选了一个却烛殷不在的日子,鹿邀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身体不去颤抖,盯着那一只露出的鬼一样的眼睛,咽咽口水,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赤红的眼只是紧盯着他,目光阴沉,却并不答话。 他既不动,也不移开视线,只是站在距离鹿邀一步之遥的地方,与他四目相对,却不作出任何举动。 看他这样子,鹿邀便知道问他是无用功,有这功夫不如先想想该如何逃脱。 他一边注意着面前人的一举一动,好防止对方像最开始一样猛然扑过来,一边脑中飞速旋转,思考着各种逃生方法。 可再怎么说,对方非人,而他是个人类,从这一点来说,他逃生的可能性就小了一半儿。 空气几乎要被赤瞳人带来的寒气冻结,鹿邀天生体热也耐不住如此折腾,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和门的距离,计算着逃生的时间,可没想到就在他注意力稍稍分散的一瞬间,面前的人就突然沖了上来。 鹿邀瞪大了双眼。 天帝掌管上界上千年,至今只有天后一个结发妻子,千年来未曾变过,这位天后只诞下了二男一女,两个殿下都已成年,女儿却不过十岁左右,怪就怪在,这位被天帝送来妖界的公主殿下,并未是那位十岁左右的,而是另外一位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到了婚配年轻的姑娘。 这位殿下名唤清瑶,称呼天帝为君父,却不叫天后为母亲,据说是天帝的义女,但事实到底如此,没有人能知晓。 却烛殷听过这清瑶的事情,他不爱打听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对于别人家的家务事更是没兴趣知道,可这家务事,到底是天帝家里的家务事,就算是他不想知道,也会有别人想知道,更何况当时清瑶出现之时,全上界的人都知道,不是上界的神啊仙啊的都是些正直之辈,也有不少就是多嘴,喜欢打听旁人闲事,再多加传播,流言就是这么来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清瑶和九阴是如何认识的,竟然直接给带到妖界来,还有如此好的待遇。 他进入那偏殿,才发觉这殿外虽然守卫不多,可殿内的侍女数量却多得很,他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些侍女并非是普通的小妖。 看来九阴倒是看的要紧,只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妖宫毕竟是却烛殷的,哪怕多时未来,时隔多日再进来也没有一点陌生之感,即使是偏殿,也被他走的像回家一样。 侍女虽说不是普通的妖,但是比起却烛殷来说,也不过是点小兵小将,他十分轻巧地躲开了来回走动的侍女,闪身进入了那殿门。 殿内安静无声,他一眼便看见坐在床边一身青衣的长发女子。 却烛殷轻抬脚,走了过去,那女子却像是知道他要来,哪怕是站在她身边,目光也未曾从窗外移过来,只是轻启薄唇,开口时声音虚无缥缈,「你来了」。 「……」,却烛殷心中一紧,从方才起就一直萦绕在心间的怪异情绪再度涌上来,他沉默着看着遥望着窗外的清瑶,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发觉她眉心有一点红色硃砂痣。 倒是稀奇,这幅眉眼,就是他也能看出来,与天帝那个虚伪傢伙几乎是如出一辙,还说是收了义女,恐怕是亲生的。 清瑶被困在这里,却一点也没有被困住的模样,在这偏殿看起来倒是很放松,她终于回过头来,看见却烛殷时稍稍一怔,清艷的眉眼显出一些古怪神色,不过转瞬即逝。 第75页 她伸手将桌上玉簪插入发间,同时轻声说了一句,「你还有闲情在这里?」。 却烛殷一顿,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神色一变,冷冷看她一眼,倏地转身离开。 栾青和红鸦还在暗处等着,他心中急躁,终于想到今日怪异的缘由,一挥长袖,「栾青,跟我一同回去」。 九阴这混帐,定是去找鹿邀的麻烦了! 从妖界到人界不过一道屏障阻隔,加之却烛殷身负妖力,不消片刻就到了。 他急急忙忙赶往小院儿,身后跟着虽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着急却也跟着一同眉头紧锁的栾青。 一靠近小院儿,却烛殷的脸色便愈发不好,他冲进去,抬手破开小屋的门,屋内寒气霎时尽数扑来。 鹿邀正被九阴掐住喉咙压在桌上,面目都因窒息的痛楚扭曲起来,却烛殷想也未想,手朝后一伸,顺手便将缠在栾青腰间的骨鞭抽出,长鞭带着黑气骤然而出,鞭尾拖过地面,发出刺耳摩擦,下一刻便被狠力一挥,朝着九阴身上噼去。 他这一下挥的极准,堪堪绕过了被压着的鹿邀,径直打在九阴的肩头,这一鞭用了十乘十的力道,竟将九阴的一边肩膀噼开来,他一只手便也松开了,鹿邀得了自由,趁着这机会赶紧逃离了九阴手下。 却烛殷忙将他接过来,一只手搂住他肩膀,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红痕时,双目霎时冷如冰霜,他将鹿邀交予栾青,抽鞭而上,不消极下便将失了臂膀的九阴打落在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又狠,「混帐」。 九阴赤红的眼望着他,不出片刻,整个人便消失在屋内,连带着一屋子寒气也很快都随之消去。 鹿邀摸着脖子微微喘气,见状一怔,看来这个人又是幻影。 却烛殷眉目阴冷,哪怕九阴已经消失了,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手中握着黑气缭绕的骨鞭,周身也被黑气包围,光看背影也能看出消不去的怒气随着黑气在翻腾。 栾青心中兴奋,他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君上,这样的,这样的却烛殷才是那个杀伐冷血的君上! 哪怕是九阴的幻影,对于鹿邀来说也是不小的威胁,刚才九阴用了全部的力量,脖子上的红痕现在也迟迟未散,在他白皙的脖间很吓人。 鹿邀还未缓过来呼吸,嗓子干涩,脖子也很疼,喉结微动,他抬眼看着却烛殷,犹豫半晌,轻声叫他,「小黑?」。 这样子的却烛殷看起来有些可怕,就像……失控了一般。 听见声音,却烛殷身体一僵,周身的黑气渐渐散去,握着骨鞭的手紧了一紧,才转过身来,黑气尽数散去,他尽量柔和了表情,丢开骨鞭,鞭子便自己回了栾青身上,他两三步走过来,目光沉沉落在鹿邀脖子上显眼的红痕。 那一圈儿痕迹,此刻充血泛红,一直没有要缓和的迹象,枷锁一样套在鹿邀的脖子上。 却烛殷神色冷的厉害,抬起手来想去碰时动作却极轻柔,「……」。 鹿邀注意到他的视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扯出一个笑来,「没事,不疼」,边说着,他伸手去摸,一碰上就疼的嘶了一口气。 「别动」,却烛殷拉着脸抓住他的手,微微俯首,长睫垂落,阴影连同目光一起落在红色痕迹上,他小心地抬起手指,在上面碰了一下,一触即分,很快抬头,神色紧张,道,「是不是弄疼了?」。 光看这样子,就知道九阴那混帐下了多大的手,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鹿邀摇摇头,对上却烛殷担忧的视线,突然笑了,「没事,你动作很轻」。 看他笑,却烛殷却笑不出来,眉头皱的越发深,他将手指放在鹿邀脖颈间,试探着摸上去,而后便停住不动了。 栾青站在他们二人旁边,看着眼前一幕,神色古怪。 鹿邀惊讶地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疼痛似乎在慢慢减轻,猜到却烛殷在为他疗伤,便不再乱动脑袋,定定地直视着前方,怕因为他的一乱动,出了什么差错。 过了一会儿,却烛殷收回手,轻声道,「好了」,他直起身,望向站在门边的栾青,「把药给我」。 他这才回过神,将腰间随身带着的小药瓶掏出来双手递到却烛殷手上,心中略有些心疼——这药是他给君上备着的,能治百病,以备不时之需,今天便宜这凡人小子了。 他斜斜看了鹿邀一眼。 却烛殷拉着鹿邀往里面走,路过桌子时脚步一顿,瞥去一眼,身后栾青心领神会,骨鞭一挥,桌子便碎成两半,他两三步走过去,将碎成两半儿的桌子和地上掉落的碎屑收拾了,转身出了屋。 鹿邀目瞪口呆,「不是,」,他呆愣着看着好端端就被打碎的桌子,心中着实心疼,「为什么要噼我的桌子呀?」。 却烛殷头也未回,径直拉着他在床上坐下来,挑着他的下巴把他脸抬起来,露出整个脖子,随口答道,「看不顺眼」。 这桌子怎么就看不顺眼了?鹿邀实在不懂,还想再问,瞥见却烛殷不太好的脸色,就识趣地闭了嘴,乖乖坐着让人涂药。 刚刚却烛殷已经为他疗了伤,虽然痛感是减少了,但还是痛的,且红痕也还在,鹿邀一边享受着却烛殷难得一遇的服务,一边想,刚刚那个人是得多讨厌他,这一下没给他掐死了。 抹完了一圈儿药,却烛殷又仔仔细细地把鹿邀其他地方检查了一下,看没有什么其他伤,才松了口气,脸色稍霁,将药瓶收起来。 第76页 鹿邀以为他还没擦完,仰头闭着眼,等了好一会儿皮肤没再感受到冰凉的触感,睁了一只眼,问他,「好了?」。 却烛殷看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忍没忍住,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你怎么还是一副没什么的样子?」。 明明刚刚都被人那样欺负了,现在倒好,看着不害怕也就算了,连自己的伤也好似不太在乎的模样,亏了他紧赶慢赶赶回来,心里着急地要命。 鹿邀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他眨眨眼,一脸无辜道,「因为你回来了呀」。 刚刚搬着新桌子放好在外头接着进来给君上报告的栾青愣在了门口。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敢动小鹿的都给我死 第39章 他站在卧房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就在门口呆呆站着,这门是没关闭的,他视线也不知道该挪到哪里去,就和刚刚抬起眼的鹿邀对上眼,对视两秒后尴尬地移开了。 栾青开始对眼前这个凡人有了一点改观,他还从未见过君上对谁这么温柔过,再说,刚刚两个人说的那些话,简直不像是普通朋友说的,哪怕是以他对这些事的浅薄认知,也知晓,这种话,大多出自伴侣之间。 可眼下这两个人一个说的自然,一个听得脸色都缓和下来,可关系确实也不至于像伴侣那样亲密,这对话就变得愈发奇怪了。 却烛殷脸色稍霁,见鹿邀偏头往后看,要坐下的动作一顿,脚下一挪,侧身转过去,看见站在门口的栾青,见他面色古怪,不解道,「你站在那里作甚?」。 栾青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回禀君上,新的木桌已经放在屋内」。 「做好了?」,却烛殷满意地点点头,赞许地看他一眼。 鹿邀反应了一下,从他们的三言两语的对话中明白了,刚刚栾青出去是去做了一个崭新的木桌,他眼睛一亮,站起身,绕过却烛殷,两三步走到栾青身边,问道,「你会做这个?」。 他以为栾青也同却烛殷一样,对这些生活琐事不是很熟悉,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做出一个新的桌子来! 栾青被他明亮热切的眼睛看的不自在,侧目移开视线,恰好对上却烛殷微沉的目光,顿时身体一僵,轻咳一声,重新转过头看着鹿邀,回答他道,「不算难」。 鹿邀心中更激动了,他虽然也会做些木工,但也只会做些小一点的东西,像这种类似于木桌一样的大一点儿的家具摆件,做不来那么精细,眼前就既然有一个会做的,不如和他学学! 栾青看不出他表情的意思,只觉得被他这样看着,愈发不自在了,后脚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 鹿邀伸手,还未搭在他手臂上,就见对方很是明显的躲避了一下,他倒也没太在意,笑了笑,放下了手,一双眼睛期待地望着栾青,恳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可以教教我吗?」。 栾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神色一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内心十二万分的想拒绝,可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凡人的眼睛就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头脑中国思绪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明白君上为何对这个人这么好。 一定是被蛊惑了! 想到这里栾青心中愈发觉得不爽快,面上表情便更加冷沉了些,有些冷硬地开口,「我只会做,不会教人」。 鹿邀不放弃,「我就看看你做的过程,这样可以吗?」。 栾青看他一眼,眉头一皱,刚要继续拒绝,就听见却烛殷发话了,「没事,他很乐意教你」,这话听着是在鹿邀说的,可传达的意思却是对这栾青的。 刚要严词拒绝的栾青默默闭上嘴,沉默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点了头,道,「等你伤好了」。 鹿邀点点头,高兴道,「好」。 他还想再问问栾青,就被人揪着后衣领给拽回去,后背靠在一个稍冷的怀中,淡香入鼻。 「你怎么不向我学?」。 却烛殷不太满意,看了眼栾青,如是道。 「……」,鹿邀看他一眼,问道,「你会吗?」。 却烛殷眉头一皱,沉默半晌,「不会」,他抬眼看着栾青,只觉得看他越来越不顺眼了,「我也可以学嘛,你教我吧,栾青」。 这语气自然的很,栾青被下了一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往后又迈了一步,面色僵硬,「君上说笑了」。 这句话从君上口中说出,实在是杀伤力太大,若是叫红鸦听到,准也会吓一跳。 他看了靠在一起的两人,目光在却烛殷半搂着鹿邀的那只手上流转一会儿,这动作看似随意,可以他对君上的了解,实则是满含占有欲。 这个人到底给君上吃了什么药? 栾青不愿再待在,寻了个由头转身离开了,却烛殷也没拦住他,只叫他晚间时刻再来。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空气一时竟然静默下来。 鹿邀刚刚其实有一大堆话等着想要问却烛殷,可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却烛殷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了。 他忍不住期待却烛殷先开口,可往常话最多的人,今天一如他一样缄默,也是半句话也不说,放在他肩上的手却也不松开,两个人就这样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站在一起,却一句话都不说。 第77页 这样的气氛到底是有些奇怪。 鹿邀咽咽口水,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氛围,刚要开口,扯到了被伤到的喉咙,嘶了一声,刚才不说话的人立刻说话了。 「怎么了?痛了吗?」,却烛殷松开手,微微弯下腰来,看着他脖子,伸手似乎想要触碰,眉头皱起来。 鹿邀看着他脸上担忧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来,脖子还是疼,但好像没有那么疼了,他抬手在却烛殷发顶轻敲一下,「我们坐下说?」。 从却烛殷口中得知刚才那个人的身份后,鹿邀一下子皱起眉来,开口时有些义愤填膺的意味,「你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 当时他在后山上捡到却烛殷的时候,小小的一条黑蛇,身上却到处是流血的伤口,看着便十分可怖。 这个叫九阴的傢伙,实在是阴险! 他还没有如此生气过,一时急地快要站起来,被却烛殷拉住。 却注意殷笑着按住他肩膀,「这般激动做什么?我还没说什么呢」。 鹿邀抬头看他一眼,认真道,「那你要说什么?」。 「……」,却烛殷被噎了一下,接着道,「…总之你不必为他生气,不值当」。 鹿邀好歹是坐下来了,他靠着床杆,想了想,道,「那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却烛殷脸色一变,沉声道,「想藉机找我麻烦罢了」。 九阴的幻影对他是没有什么威胁,可对于鹿邀来说,哪怕是碰一碰,他的至阴之躯体,也会对鹿邀的身体产生影响,他目光下移,落在鹿邀脖子上,更何况九阴下了这么狠的手。 鹿邀见他神色越变越沉,又开始关注他的脖子了,无奈地抬手挡住,「我已经没事了」。 却烛殷轻哼了一声,移开视线,「我比你清楚」。 鹿邀嘆口气,「所以他是一直在监视你吗?」,却烛殷只告诉了他关于九阴的一部分事情,对于他们两个以前的牵绊并未过多谈论。 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事情,他也不会强行去问。 却烛殷坐在他身边,肩膀靠着肩膀,离他极近,「可以这样说」。 鹿邀觉得不太自在,想要往旁边移开些,却被床杆给挡住了,只好就这样紧靠在一起坐着。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却烛殷的声音上,却觉得这人的声音怎么越来越小,不觉抬起头来。 却烛殷因着身高优势,坐着也比他稍稍高一些,他一抬头,目光刚好撞在却烛殷的下巴上,稍稍一移动,便是颜色较深的唇,刚一看到,顿时脸都有些发红。 却烛殷声音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微微低头,看着鹿邀逐渐红起来的耳朵,笑道,「看什么呢?」。 鹿邀一怔,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别过头,看着床头桌上放着的一束花,想要把刚刚的事情忘掉,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没什么,」,轻咳一声,他接着道,「你刚刚怎么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 却烛殷眼睛微挑,狭长眼尾盛着丝丝缕缕的笑意,故意底下脸来,凑近鹿邀的,「可我是看小鹿你盯着我才停下来的」。 语气实在无辜的很,鹿邀一听,觉得脖子也热起来,决定此刻自己还是别将头转过来,「…你看错了」。 明明刚刚是他说着说着就小了声音,这才引着他转头的。 却烛殷可没有这样的觉悟,他将下巴搭在鹿邀肩膀上,长发蹭着他的脸,「我眼睛好着呢,就是看见了」。 他手也没闲着,趁着鹿邀没反应过来,悄摸摸地搭上了他的腰,整个人都贴在鹿邀身上,「是不是?」。 鹿邀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他不懂怎么两个人好好在说关于九阴的事情,还没有说个清楚呢,就被带着跑到了这个话题。 他后知后觉才发觉腰间有一只手,低头看了一眼,伸手要掰开,没拉动,只好作罢,「…小黑」,他轻唤一声,继续道,「你不用离我这么近」。 「说的是」,却烛殷左耳进右耳出,手却没有要移开的意思,反而搂的更紧了,语气倒是严肃起来,「九阴既然来了一次,就会来第二次,」,他抬眼看着鹿邀,眼中有一丝歉意,「抱歉,我以后不会让你受伤」。 鹿邀心悸了一下,弯起眼睛,笑道,「你为什么要说抱歉?」,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却烛殷的手,「你赶回来救我,我还没有道谢」。 却烛殷脸上的轻佻表情早就消去了,他看着鹿邀带笑的脸,半晌,轻笑道,「那我们两相抵消,便都不用说客气话了」。 他垂下眼睫,想到今日见到的清瑶,神思沉沉,轻声道,「九阴嚣张不了多久了」。 九阴一事过去许久,因着一连几日,鹿邀都在用却烛殷给他的药膏,脖子上的伤好得很快,没多久就好了,脖子上只剩下一点点淡粉的痕迹,并不显眼。 他是个闲不住的,这几天一直被却烛殷一直拉着不让出去,在家里闷的不行。 今天照着铜镜看到脖子上的伤好的差不多,几乎要看不清了,转身就去找坐在桌上喝茶的却烛殷,那人一看他过来好像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起身从板凳上站起来,换了个地方待着,一副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听的样子。 鹿邀有些无奈,这一连着好几日,却烛殷都是这样,每次他想要提起要出门的事情,这人就会说道他一会儿,每每都是一副有力的说辞,有时候甚至直接装作没听到,两三下就将话题转开了,直到最后鹿邀和他有说有笑的说了些其他的东西,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绕进去了。 第78页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点痛感也无,他今天是一定要出门的。 眼看着却烛殷又翻出来一本书看,鹿邀迈开的步子顿了顿,脑中冒出一个想法来。 他为何一定要等却烛殷同意后再出去呢?既然伤都已经全部都好了,那直接出去就好了。 想通了这一点,鹿邀心中即刻下了决心,他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却烛殷,想了想,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出去的瞬间,顺手捞起放靠在墙壁上的锄头,跑着出了院子。 却烛殷拿着书的手顿了顿,无奈地嘆了口气,将手合起来放在床上,摇身一变换了一声粗布衣裳,起身出了房门。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略短~ 第40章 而且貌似两人谈的还很不错。 两人绕出了两亩玉米地,大片阳光便都倾泻而下,鹿邀皱了皱眉,抬手挡了一下,道,「他来找我问事情」。 却烛殷瞥他一眼,搂在腰间的手松开,脚步一转,往鹿邀左边儿走过去,挡住些阳光。 「怎么到这边来了?」,鹿邀看他换了个方向,有些不解。 「没事」,却烛殷笑着耸耸肩,岔开话题,「他能问你什么事情?」,他思索着方才那个叫做刘自明的模样,觉得不太对劲。 「你还是小心为好」,沉吟良久,他抬手在鹿邀头上轻敲一下,目光垂落,滑在鹿邀的脖子上,不经意一瞥,见果真是好了,便移开视线,「之前不是在县里租了个铺子?何时带我一同去看看吧」。 鹿邀没想到他会对这些感兴趣,惊奇之余抽出心神来答应了他,「我还在想该用来做些什么」。 现在县里的那个铺面只是一个跳板,他不只是想待在县里开一个小铺子,要想以后开展农家乐之类的其他产业,光靠着他一个铺子赚的钱,一定是不够的,更何况,他还想创办一个学堂。 田间地头不时有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七八岁的孩子本该是在学堂读书的年纪,现在却只能在田地里跟着父母一起劳作,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要在这个村里创办学堂并不容易,先不论资金和教书先生哪里来,光是村子里人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就难以改变,到时候肯定又是一个难关。 不过目前暂且先不想这些,鹿邀呼出一口气,看着天际之外的连绵山丘,心道,未来还无限广阔,只等他慢慢前进。 两人慢悠悠回到家中时,院子里已经有人在等待了。 却烛殷还没到门口,眉头就先皱起来,不满道,「这人怎么又来了?」。 他口中万般嫌弃的这人,就是张成。 鹿邀无奈地看他一眼,推开小院门,走过去,叫了张成一声。 张成这些日子自觉和鹿邀混得熟了,觉得两人间既然关系近了,那互相串门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二人现在算是合伙人了,因此就更加频繁地来鹿邀家里。 他朝着鹿邀招招手,叫他坐下来。 鹿邀微点了头坐下来,就看见桌上一个厚厚的本子,上头写着帐本两个大字,便知晓他此次来意,拿过那帐本翻了翻,这帐本子是前不久才开始记录的,这些日子总共送了不过三次菜,也就只记了三次,算算时间,其实没必要这么早就拿来给他看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我上学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老怕自己记错了,心里不踏实,给你看看才能放下心」,张成说着话,眼睛却瞄着一旁的却烛殷,见这人看也没看自己就进了屋里,才松口气,神态也自在了许多,「先不说这个,我没做错什么事情吧,怎么你们家这个亲戚对我这么个态度?」。 鹿邀翻帐本的手一顿,头也不抬地解释道,「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其实他也摸不准为何却烛殷偏偏对张成是这样子,但是一想到他对其他人也好像是这样一副相同的态度,就也觉得不奇怪了。 张成撇撇嘴,对鹿邀的回答不以为意,「我看他对你就不这样」,接着又嘟哝几句,「你俩儿好的和刚成亲的新人儿似的」。 鹿邀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合上帐本道,「什么?」。 张成忙摆摆手,「啥也没有,啥也没有,这帐本记得没错吧?」。 「没错」,看着张成赫然开朗的神色,鹿邀笑了笑,他把帐本递给张成,道,「你的算学当年一定学的很好」。 张成鼻子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得意地挺腰,「那是当然,我虽然上的学少,但脑瓜子可聪明,和我一起上学的就属我最聪明」。 「和你一起的?」。 鹿邀抓住这一句,赶紧了一句。 张成以前都能上成学,说明以前是有学堂的,先生也有,看他算学这般好,先生肯定也不差,怎么到了现在就连学堂也没了? 「是啊」,张成点点头,「那时候算上我有五个娃娃一起上学,哎呀,说起来,那时候的那位先生对我们可好了,而且什么都知道,特别厉害」,他脸上显露出怀念的神色,没有一会儿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来,「就是后来先生死了,学堂也被人烧了」。 鹿邀瞳孔骤缩,「烧了?」,他抓住张成的手,声音有些发急,「怎么就烧了?为什么要烧?」。 见他这么激动,张成吓了一跳,他低头看了一眼鹿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动了动胳膊,笑道,「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第79页 鹿邀一怔,即刻松开手来,「对不起,刚刚有点儿着急」,他收回手,斟酌着话语,片刻,接着道,「张成,你就告诉我吧」。 张成瞥他一眼,砸吧砸吧嘴,「我也没说不告诉你啊,这又不是什么大秘密,怎么被你这么一问,搞得像是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儿」,他看了眼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作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姿态,权将手当做惊堂木,在桌上不嫌疼似的啪地拍了一声响,「要说以前的学堂啊,那可得说个三天三夜……」。 「……张成」,鹿邀被他都笑了,无奈道,「快些说吧」。 以前能开办学堂,还有五个孩子去上学,说明当年村里人还是有人支持孩子上学堂的,要是能知晓当年这学堂为何会被烧掉,教书先生也殒命的原因,说不定就能试着想办法说服村里人了。 张成耸耸肩,只好长话短说,「教书的先生姓陈,是个秀才」。 读书难,寒窗苦读数十年最终书袋换了紫衣绶带的寥寥无几,一个榜上在最顶上的只有三个,剩下的不可谓不是优秀而学识渊博的,但不管怎么说,没有登顶,那就是落弟了。 陈先生当年正是不惑之年,又一次失意落弟后便来了村里教书。说起来,先生家境不错,但一门心思投在读书上,年年都考,奈何天不遂人愿,最后在这乡村里,倒是想通了,自己资助开办了学堂,一个人教好几门课,在村子里好说歹说,也只收到了无个娃娃。 陈先生干脆大手一挥,连束脩也不收了,就只是授课,什么都讲,课上有趣的很,虽说这无个娃娃里头真的以要来学习目的的至多只有一个,时间久了,也全都被陈先生教的课迷住了,天天都来上。 学堂一开始也办的有模有样,村里除了这几个孩子的父母,也有其他人好奇起来,想要送孩子来试试,但就在这时候,却出了一件大事。 五个娃娃里有个叫孙宝的,平常上课最积极,可是后来有段时间却一直没来上课,连家也不回了,陈先生遍寻无果,后来他父母就来找他了,泪眼汪汪给陈先生丢了一张纸,字写得挺丑,还是初学者的字迹,墨水掺了水的样子,印在纸上已经很淡了,勉强能看清楚写了一句话:我要去长安。 陈先生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一日讲了个他在城里的经历,权做课后的趣谈,可下课后,他丢了一支毛笔。 现在看来这支毛笔是谁拿的了。 陈先生在村里没找到,就再附近四处找,都没找到后,当即就远行去了长安,路上也来来回回寻了很久,却都没有找到孙宝。 张成嘆了口气,「先生回来后整个人老了十岁,可是孙宝的爹娘把这事归咎于他,他也因为这事自责,最后就是站在学堂里,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了」。 鹿邀听得眉头紧皱起来,「学堂是孙宝的爹娘烧的?」。 「是,也不是」,张成嘆口气,「不只是孙家,剩下的几个娃娃家里人赶紧把孩子领回去了,那之后没多久,一群人就一把火点了学堂,烧的干干净净」。 鹿邀鲜少见张成这样的神情,听完后,沉默半晌,轻声道,「原来如此」。 「那…」,他斟酌了一会儿,道,「陈先生呢?」。 张成沉默着喝了一口水,慢慢道,「火烧了学堂后,先生也跟着一起走了」。 「他…自缢了?」。 张成点点头,低头看着水杯,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开口,「还好我去的及时,偷摸着在火烧以前,拿了一本算学书出来」,停顿片刻,他继续道,「陈先生给我起了头,我不能就那么放掉」。 鹿邀久久不语,看着垂眸的张成,思索片刻,问他,「当年和你一起上学的人你还记得吗?」。 张成一愣,很快道,「当然记得」。 「好」,鹿邀点点头,「改天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张成走后,鹿邀在院子里做了很久才起身进了屋。 学堂的事为时尚早,可要是能提前解除障碍,那自然是好的,今日既然张成提起了,也就顺势而为。 只不过陈先生也是个可怜人,不知道那个孙宝现在还在不在人世,以前和张成上学时想必不过十岁左右,且更可能是十岁一下,这样小的孩子独自一人出去,要面对的太多,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幸运地招架住的。 鹿邀推开房门进了屋,一进去便嗅到一股苦涩的药味儿,他皱了皱鼻子,循着气味转头,看见却烛殷站在厨房里,袖子弯起来,手下是咕嘟嘟冒热气的药。 第41章 他站在原地看着,要动的脚好像被束缚在原地,视线也由着眼前人的背影占据,无法脱离。 「嘶」,里面的人手臂甩了甩,鹿邀骤然回神,忙抬脚走进去,抓住他的手一看,果然瞧见食指指尖一片烫过的红。 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了,他拿了棉布把药端下来放在一边,抓着却烛殷的手蹲下来,舀了一瓢清水,小心翼翼地抓着他被烫伤的手指,翻来覆去地沖洗,直到手指上的红消散了一些,才松了口气,把葫芦瓢放回去,拉着手的主人出了厨房,一直带着坐在板凳上才罢休。 却烛殷一句话未说,他受过比这更重的伤,本来这一烫他随意甩甩便可癒合,但现在看着鹿邀为他忙前忙后,眉眼间都是担忧,就有点不太想让这点儿小伤好了。 第80页 他用空着的左手撑着脸颊,垂目看着鹿邀拿来了之前自己用在他脖子上的药膏,用食指剜了一点点,极轻极轻地涂抹在他指尖,忍不住笑道,「其实……」,其实没这么疼的。 话未说出口,鹿邀便抬起头,皱着眉问他,「疼吗?」。 「……」,却烛殷沉默几秒,果断道,「疼」。 鹿邀一下子眉头皱的更紧了,手下动作放地更轻些,他以前也被水烫到过,虽然疼,但过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但却烛殷可不一样,他这双手一看就没受过这些,冷不丁被烫一下,一定疼的厉害。 指尖红的只有一小片,本来很快就能涂好,因着鹿邀不放心,多涂了好几层,到了最后,却烛殷眼瞧着他还要给自己包一层棉布,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说了好些话才给制止。 「以后别做这种事了」,鹿邀站起身,好像刚打了一场恶仗似的,额间竟然还冒了汗,他认真望着却烛殷的眼睛,叮嘱道,「这次只烫伤了手指,下次要是热水溅到脸上就危险了」。 却烛殷乐哉乐哉地点头,听到最后一句话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脸?」。 鹿邀点点头,「你的脸不能伤的」。 「……」,他的脸怎么这么大面子。 却烛殷无奈地回望他,「你倒是真喜欢我这张脸」。 鹿邀一怔,辩解道,「我没说喜欢……」。 却烛殷打断他,「好看吗?」。 「……好看」。 「这不就对了」。 「你说好看,那就是喜欢」,却烛殷强词夺理一番,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自顾自点点头,突然眯起眼笑着道,「而且你晚上睡觉还总爱摸呢」。 这次鹿邀是切切实实的脸红了,解释的声音都微弱下来,「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摸过…」。 却烛殷得意的笑,猝不及防站起身来,修长手指挑着鹿邀的下巴,眼尾轻翘,「总之我都记着」。 晚上鹿邀坚决要和却烛殷分床睡,以此来表示自己晚上并不是如他所说到处乱摸,在中间放了一个长条枕头当做分界线,一内一外,隔着个枕头,像是隔着楚河汉界。 说干的事情自然是要干的,鹿邀这么想,却烛殷可不这么想。 屋内的灯灭了后,很快就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却烛殷睁着眼,一双眼在漆黑的夜里隐隐发出幽暗的光芒,琥珀色在此刻更像浅金,他听着耳边的呼吸声,躺着半晌,微微起身,越过那个长枕头,半个身体都压在上面,手肘撑着枕头,凝视鹿邀的睡颜。 鹿邀这些日子被强光晒黑了不少,两侧脸颊因为过强的太阳光,生出些浅浅的红色小点,却烛殷低头看着,伸手在上面轻轻触碰,在那些红点上依次点过去,不消片刻,红点就消失了,皮肤恢复光洁如新的状态。 他这才满意,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手指将离不离,在鹿邀温热的脸上游移,一会儿落在鼻尖上,一会儿又点上眉宇间,往下顺着浓密的睫毛,像在触碰两片轻盈的羽毛。 似乎是被碰的痒了,鹿邀皱起眉头来,他睡姿极好,晚上睡觉时什么样,第二日起来时依旧是什么样,更不用说是说梦话之类,今天被却烛殷逗睡不安稳,嘴里隐隐约约嘟囔着些话语。 却烛殷看他眉头皱起,轻笑一声,手却从他手上移开,不再乱拨弄,眼睛却依旧未曾离开,看着看着,俯下身去,一张脸距离鹿邀极近。 他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做,只是循着本能。 他当然是知道鹿邀睡着后一向很乖,根本不会乱动,现在就在他眼前睡着,不禁觉得越看越有些可爱,忍不住便想凑近些去看。 还是睁着眼睛好看,却烛殷静静地撑着下巴看着,目光最终停止在那双轻轻闭着的眼睛上,想到今天白日里,这人就是用这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夜色缓慢地流淌,万籁俱寂,只能听得见二人的呼吸声,却烛殷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将近于痴迷地将脸凑得更近,听鹿邀平稳的呼吸,心境也跟着一起一伏的呼吸,缓缓沉静下来。 他垂眸看了许久,轻轻低头,在鹿邀的额间印下一个轻如雪花的吻,一触即分,唇与温热的皮肤分开之后,又觉得不够似的,目光下移,落在那张轻张的唇上,只稍稍迟疑一秒,便再度低下头,唇与唇相贴,各自的呼吸撞在一起,气息交缠。 鹿邀轻轻动了动,转了个方向,侧身躺过去,却烛殷笑着起身,着好衣装,下了床榻,脚步轻轻地走出了房门。 门关上之后,鹿邀睁开眼,整个人缩成一团,心跳快的厉害。 栾青早在妖界候着,见却烛殷到了,即刻迎上去,弯腰躬身道,「君上」。 却烛殷随意摆摆手,叫他起来,「红鸦呢?」。 「回君上,上次你派红鸦去了天界打听消息,现在还没回来」。 却烛殷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借本座一用」。 栾青一怔,「什么?」。 却烛殷眉头一皱,「自然是骨鞭」,说着他伸手自己把骨鞭抽了出来,握在手中,丢下一句,「在此处等着」,便转身离开。 栾青肚子里一大堆要问的话被这一句堵的严严实实,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究是不放心,抬脚跟了上去。 此次妖宫内与上次又是不同,外面有强兵把手,却烛殷持着长鞭,未曾隐匿身形,竟是直直朝着守卫着宫门的那四名妖兵走过去。 第81页 妖兵早就看到了他,此刻全都做出警惕的防守模样,双手握着武器,却不敢贸然上前,直到却烛殷走到他们跟前,为首的一个才出了声,气势却是虚的,「大胆叛贼,竟敢擅闯妖宫!」。 叛贼?却烛殷被气笑了,他朝那妖兵看过去一眼,看他吓得哆嗦了一下的模样,笑意更甚,「本座是叛贼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你方才不好气势汹汹,怎么现在就抖起腿了?」。 那妖兵被他这么一说,身体颤了一下,接着便挺起胸膛,刚要张口挽回颜面,便被一道长鞭挥开,撞在妖宫旁的高大柱子上,吐出一口血来,没了声息。 却烛殷收回长鞭,放在掌心捏了捏,低头像是喃喃自语,「想不到这鞭子这么好用」。 剩下的三个妖兵见同伴被甩到一旁,脸上有惊惧之色,有一个很快便转身逃进宫里,剩下两个互相对视一眼,持着手中武器竟然直接沖了上来。 却烛殷没动,眼前突然闪过一个身影,那人影速度极快,两三下便将几个小兵收拾了,地上落了些鲜血,他嫌恶地推开脚下的尸体,转身低头道,「君上」。 「不是叫你原地待着」,却烛殷表情没什么变化,随手一甩鞭,骨鞭缠回了栾青的腰上,他抬脚跨过几具尸体,进了宫里。 栾青见状,一怔,知道他是默许自己跟上去了,忙追了上去。 刚才殿外的几个小兵太过敷衍,不成气候的,九阴一向不会重用,看来是知道自己要来。 却烛殷走在静悄悄的殿内,绕过长长的廊道,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停下来。 门前躺着一具尸体,裸露的皮肤青紫,眼球突出,看面容,是方才跑进来报信的妖兵。 栾青抬起眼,眉头皱起,以前九阴并不起眼,他以为这傢伙只是阴沉了些,没想到会这么狠毒,他抬头,却见却烛殷看也未看一眼,动动指尖,尸体就被抛向远处。 栾青眉头狠狠一跳,心道君上也不遑多让。 殿门并未做什么防护措施,一推便开,却烛殷一脚踢开,沉声道,「一会儿跟紧本座」。 栾青怔愣的功夫,他已经抬脚迈过门槛,进了大殿,栾青连忙抬脚跟上。 两人刚一进去,大门便砰的一声重重合上。 殿内安静的可怕,不见一人,却烛殷面无表情地看着大殿中央的石台,脚步只微微一顿,便很快继续往前。 地面上画着些看不懂的暗紫色符文,沿着石台不断往外扩散,他的脚刚踩上去,符文便发出幽暗的紫光,他停下来,低头看着复杂的符文,默不作声。 栾青在身后站着,看着却烛殷脚下符文,不禁担忧道,「君上——」。 却烛殷抬抬手,示意他别出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符文,过了一会儿,竟然是直接蹲下来,「栾青」,他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在!」。 「听说过骨梵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鹿崽:不能伤了这张好脸 第42章 栾青表情一窒,老实道,「属下愚钝」。 却烛殷呼出一口气,起了身,踩着符文的脚依旧一动不动,「骨梵是一种咒术,碰到了可是要灰飞烟灭的」。 他语气淡然,栾青却瞪大了眼睛,君上这时候提起这个什么骨梵,莫不是……他低头看一眼地上的符文,神色大变,「君上!」。 地上这应当就是君上说的骨梵了! 「担心什么」,却烛殷语气淡淡,「这还不成气候,用不着忧虑」,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前处,轻声道,「躲在暗处,可成不了气候啊」。 栾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前却并无九阴身影,他轻声道,「君上?」。 却烛殷却并未搭理他,只是看着前面,微启唇,「你说呢,九阴?」。 栾青不做声,手下握紧了缠在腰上的骨鞭,下一秒,就见眼前渐渐出现一团黑色雾气,紧接着黑雾散尽,九阴出现在眼前。 却烛殷双手放松地环抱在一起,见九阴出现,轻轻挑起了眉,却是没有说话。 不过几秒,栾青便突然闪身而出,紧咬牙关,腰间骨鞭随之抽出,随着主人一同冲上前去,在半空中高高扬起,黑色的影子落在地面,同骨鞭本身一样凌厉,他速度本就极快,这一下更是刻意提高了速度,几乎要叫人看不清身形,只消一睁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九阴眼前,骨鞭先一步向前噼去,直冲九阴面门。 这一鞭子含着极其深重的怨气,却烛殷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但并未出声阻拦,目光稍稍偏移开来,落在不动声色的九阴身上,就见对方看起来平静万分,骨鞭直冲脑门儿也不见半分要闪躲的意思。 看来这些年,他躲在暗处,倒是学了不少。 不,不对。 或许是一开始,他就隐藏了太多,装作一个什么都不会,唯唯诺诺躲在阴影中的人,叫人不去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自己。 却烛殷勾唇,心道,好一个阴险狡诈的傢伙。 骨鞭掀起劲风,骨鞭正如其名,全身皆由妖兽之骨做成,其上有毒,使用时光是周身环绕的黑气就有不小的威力,更惘论是这一下用了十乘十的力道,威力极大,可直到尾端快要碰到,九阴才抬手去挡。 他毫不顾忌地便将骨鞭握在手里,黑气顷刻间便将他的一整个手都吞噬进去,栾青眼神一凛,见状,想要抽鞭再来一下,手上用力之际,却发觉无论如何也抽不出这鞭子。 第82页 九阴不为所动,双目竟是一点儿目光也未曾投向栾青身上,他看着手中骨鞭,冷沉的一张惨白的脸突然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唇角微微勾起一些,下一刻,他便手中用力,手中骨鞭发出声响,栾青脸色一便,就要向后退去,可他手中骨鞭还在九阴手中,对方未曾再动,手上力道却重的厉害,一分一毫都无法抽出,一时之间,他竟是无法抽身离去,与九阴两相对峙。 刚刚隐没入黑气中的手渐渐显出原来的模样来,苍白的皮肤在黑下掩映下更显惨白的厉害,他终于抬起眼来,却不是看着栾青,视线直直越过他,往后射过去,重重落在却烛殷身上,那目光深沉,宛如冰刺,似乎是要生生在却烛殷身上刺出一个洞来。 下一刻,他猛地一甩手中长鞭,栾青即刻感受到身体一轻,竟是无法反抗,随着骨鞭朝后猛地翻过去,他忙急急转身,就见自己直直朝着却烛殷身上撞去,想要扭转身形,却觉得周身围绕着的气流强大,无法动弹。 却烛殷抬手,掌心一道暗红的光闪过,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屏障式样的光罩,栾青撞在上面时,那红光弱了一些,却像是有弹性一般,软软地往后弯了弯,卸去栾青迎面冲来带着的力道,直至他安全落于地上,才消失不见。 栾青微微喘着气,单膝跪地,骨鞭竖立着支撑身体,胸膛起伏,呼吸和缓了些后,开口道,「多谢君上」。 却烛殷嗯了一声,瞄一眼他手中骨鞭,提醒道,「回去修复后再用」。 话音刚落,原本完好无损的骨鞭忽地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声音细微,但在寂静空荡的殿内便显得格外清晰,栾青神色一怔,忙低下头查看,看见骨鞭中央竟是裂开一道缝隙。 怎么可能?!以往他不是没和九阴交过手,那时候他何曾有这样厉害的功力? 「妖界一向不与上界来往」,却烛殷沉默半晌,直言道,「你将清瑶掳来是为何意?」。 而且那日虽说未来得及与清瑶说话,可仅仅是见过一面,就知道那女子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明面上说是被『请』来妖界,但实际上是被软禁在偏殿,那日一件,却好似并不忧心,甚至很是淡然。 九阴起初不说话,从刚才开始就落在却烛殷身上的阴毒目光缓缓下移,看向他脚下的暗紫色符文,赤瞳在昏暗的大殿内隐隐发着微光,配上他那张苍白的脸,甚是诡谲。 直到殿内开始响起了滴水声,九阴才开了口,与他外表不符,声音竟是有些清澈的音色,可他声调沉沉,眼神阴冷,将这几分清澈掩盖的一点儿不见,最后听在人耳中,冷沉的厉害,「却、烛、殷」。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一遍却烛殷的名字,唇开开合合,脸上竟然随着声音起伏出现了些许笑意,赤瞳微垂,叫人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却烛殷笑了一声,弯着一双琥珀色眼睛看他,「你往日可从未这般叫过我」,他手指在环起的手臂上轻点几下,摩挲过衣袖上的花纹,道,「让本座想想,你以前叫本座什么来着?嗯——似乎是哥哥?」。 此话一出,九阴的神色骤然大变,刚才的沉稳消失不见,看向却烛殷的目光愈发阴毒,像是要将他撕碎一般,「这么说,你喜欢听我这么叫你了」。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这语气听得栾青打了个冷战,可却烛殷脸上笑意却愈发深了,他眯着眼,笑道,「本座自然是不介意」。 栾青想起以前的时候,九阴确实是经常叫君上兄长,可那时候他就觉得九阴看着君上的目光不同于常人,常人是敬畏,是尊敬,九阴眼中也有惧,可没有敬,每每望过去,那眼神总叫人心惊胆战。 「本座与你并非一胎所生」,却烛殷止了笑意,声音便显得冷了几分,「你叫了便受着,若是不叫,自然也不会强求」。 九阴紧握着双拳,赤色的那一只眼仿佛要烧起来,他不再多言语,突然低声念了句稀奇古怪的咒语,环绕在石台周围的符文顷刻间紫光大盛,地面摇动起来,地面骤然裂开一道道极小的缝隙,从无数缝隙中伸出数量众多的黑色利爪,争先恐后地从里面钻出,渐渐有鬼影在其上出现,一时间万鬼齐哭。 栾青脸色大变,还未来得及闪躲,脚下就被一只手给抓住,被触碰到的一瞬间,刺骨的寒意自脚腕传至整个身体,有种被冰水淹没的错觉,森冷的瘆人。 却烛殷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很快将身体浮于半空,余光看见被困在地上不得动弹的栾青,手指照着那抓住他的鬼手一滑,骤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哭喊,那鬼手自手腕处断开,很快便消失了踪影,栾青趁机往后猛地跳开,躲开了这些符文,挥鞭噼开好几个扑来的鬼影。 他心中忽地冒出一个想法来,眉头一皱,问道,「你用死人?」。 九阴神色愈发癫狂,赤红的瞳里满是疯狂,「是啊,死人又如何?只要能为我所用,便是极好!」。 「你这样是会被反噬的」,却烛殷冷静下来,冷冷看着他,他方才以为九阴只是用了骨梵,可没想到他竟然以死人之魂为养料,养出这么些怪物来!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九阴吃吃笑着,伸出手来,双臂伸展,那些鬼影便愈发猖狂,听他号令,发狂一般地朝着二人冲去,一时之间,大殿内都被这些鬼影笼罩,将最后一点儿光线都吞吃干净。 第83页 若是单靠武力,却烛殷从未怕过九阴,可这些鬼影都是极阴之魂,生前多是极恶之辈,死的时候更是死相悽惨,加之还没来得及投身就被做成了这种东西,心中怨气更是大长,比寻常厉鬼也要厉害几分,身上大多带着黄泉之地的极寒之气,饶是他也一时难以招架这么多。 殿中鬼影越聚越多,犹如暗网一般将人笼罩,却烛殷皱了眉,低声喝道,「栾青!」。 栾青正抵挡鬼影,听到这一声,忙冲过去在他身后,接着就见眼前红光一闪,下一刻挡在眼前的鬼影便暂时消散,却烛殷闪身退出,他紧随其后。 大殿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鬼影尖声呼啸着撞在门上,被厚重的石门挡住,利爪不断上下滑动,想要冲出去,与大门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九阴疯癫的神色渐渐和缓了些,他垂下眼来,轻声念了一句咒语,那些尚在尖叫的鬼便渐渐安静下来,重新附回那符文当中,不出片刻,刚才还犹如地域的大殿内便空下来,只剩下他一人。 先前回荡在殿内的水声依旧未停,一点一滴,不知从何处来,地面上的符文紫光还未完全消解下去,九阴看着大门缝隙之间的骤然消失的一点黑影,勾唇一笑。 回去已是早晨,远处天光渐升,晨露从草叶上滋出,清澈透亮。 却烛殷一路沉着脸,见到小院儿的门时脸色才稍缓,跟在他身后的栾青跟着他停下来,疑惑道,「君上,不进去吗?」。 前面的人并未说话,下一刻便直接推门而入,朝着早已点起烛火的小屋内走过去。 栾青无法,只得跟上,到了门前时,一时犹豫自己该不该进去,直到门被从里面打开,鹿邀的脸出现在两个人面前,他眼神闪躲开,不去看他,却见刚才还黑着脸的却烛殷大步跨进去,整个人挂在了鹿邀身上,一副累极的样子。 虽说先前在妖界经历的那一遭确实超出了君上的预想,可他也不算是应对困难,刚刚在路上也看起来没有一丝倦怠之色,表情冷的好像能吃人,怎么回到了这里就变了个样子? 他心中正疑惑,鹿邀却习以为常似的,扶着却烛殷的肩膀,看见还在门口呆站着的栾青,叫他道,「快进来吧」。 说完不等回答,就转身拖着却烛殷进了屋。 栾青在屋外站立了许久,想到自己现在确实是无处可去,更何况这种情况下,君上在哪里他就该在哪里,这才说服了自己,才不情不愿地进去。 屋内一股饭香味儿,闻起来味道并不重,栾青关上门,看见自家君上已经坐在了桌前,鹿邀端着两碗米饭出来,手中捏着筷子,放下米饭后,把筷子塞到却烛殷手上,站在桌边,转身招呼他,「要吃饭吗?」。 栾青皱起眉,「我不吃」,话一说完,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声,他沉默着用手捂住了,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耳朵慢慢红了。 鹿邀笑了笑,刚要说话,就听见却烛殷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眼见着栾青的耳朵更红了,他无奈地拍拍却烛殷的肩膀,「别笑了」。 他走过去,轻声道,「饿了就来吃吧,我的厨艺还算可以」。 这种时候再拒绝就是矫情了,栾青飞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红着耳朵点点头,才走过去坐下来。 鹿邀笑笑,也坐下来,道,「你们快吃吧」。 栾青拿着一双筷子,看着一桌子菜,实在觉得侷促,看一眼鹿邀,见他手边没有米饭,便开口道,「你不吃吗?」。 鹿邀摇摇头,笑道,「我吃过了,你们快吃吧」。 昨夜他被却烛殷的那举动撩的脸红心跳,后面神思回笼,才反应过来这人竟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虽说之前也有这样的例子,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他不知道有九阴这号人物出现,却烛殷出去也就出去了,现在知道还有九阴这么阴险的人等着对付却烛殷,心里不免担心。 出去找了一圈儿没有找到人,只好回到屋里带着,一向睡眠质量极佳的他竟然一夜都没有睡着,干脆点着蜡烛算起帐来,醒了一夜。 好在今早就这人就回来了,但不知为何身上似乎有股其他的气味,混杂在往日常见的清淡冷香中,难以忽略。 但是却烛殷看着很累的模样,他不想一开口就问,只好等到一会儿再试探着问问了。 这顿饭吃的实在安静,却烛殷对着鹿邀一向话多,就是吃饭时也要说上几句的,今天却是奇怪,直到回来还没有说一句话,慢慢夹着菜吃,看脸色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鹿邀心里猜测他应该是遇到了难事,转而将视线投向栾青身上,看见他低头吃菜的模样,犹豫一会儿,还是没开口。 比起却烛殷,这位实在是话更少,还是不问的好。 二人都吃过饭后,栾青觉得不好意思,说什么都要代鹿邀收拾,两人僵持不下,到了最后还是却烛殷发了话,鹿邀才放手让他去做。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碰撞撞的声音,鹿邀看着坐在桌前饮着饭后茶的却烛殷,踟蹰半晌,斟酌着开口,「你回来的很晚」。 却烛殷嗯了一声,撩起眼,懒懒看他一眼,是等待下文的意思。 鹿邀咽咽口水,一屁股坐下来,干脆直接问了,「你是去找那个九阴了吗?」。 却烛殷一怔,随即笑了,朝鹿邀伸出手来,「手给我牵牵,我就告诉你」。 第84页 厨房内传来碗摔在地上的声音,鹿邀忙站起身,「栾青?没事吧?」。 栾青半蹲在地上,两三下就将碎片收拾了,头也未回道,「没事,你们继续」。 他方才该记得给自己施个阻声术的。 鹿邀还皱着眉头,却烛殷勾住他手指,拉着人坐下来,慢吞吞道,「不用担心,他很能干」。 「……好吧」,鹿邀坐下来,手挣开了却烛殷的手,「那我们继续吧」。 被甩开的却烛殷手怔在半空,半晌,放下来,轻声道,「我是去找他了」,看了眼鹿邀的表情,他接着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鹿邀看他一眼,「你和他有仇吗?」,他想到上次九阴见到却烛殷那副恨极了的表情就觉得身体发冷,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一个人怎么能对另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却烛殷点点头,很快又摇了头,看的他着急,加了一句,「当时他把你伤成那样,那一定很厉害,你打得过他吗?」。 他一个凡人,还是个穿越来的凡人,不懂妖之间的事情,但看这样子,也就是和两个人不和打架一个样,得分出输赢来。 虽说却烛殷看着也厉害,但是九阴看着也不是好相与的,两人碰在一起,就他目前的了解,也无法猜出是哪个会更强些。 却烛殷这次并未很快回答,先是皱起了眉头,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你觉得他很厉害?」。 -------------------- 作者有话要说: 鹿崽:碗碎了,我得去看看 老却:别去,栾青最能干,让他来 栾青:…………我不该在这里 第43章 鹿邀自知自己说话直白,有时察觉不到旁人情绪,但对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却烛殷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自信的。 为了避免事态走向别处,他于是十分之镇静地补充道,「不,我觉得你更厉害」。 说完,他觑着却烛殷的表情,见对方脸上神色果然变了,不免松了口气,心里觉得自己现在对这人是真的了解。 却烛殷当然知晓鹿邀或许是无心之语,但他一向以逗这人为乐,逮着机会一定要变本加厉地以别的方式讨还,只是没想到这次,这人倒是会随机应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第一时间就换了个自己喜欢的说法。 他看着鹿邀认真的表情,笑了,「有眼光」,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今日倒是出了些差错……」。 他话未说完,鹿邀一下子就皱起眉头来,急切道,「今天他怎么了?」。 「…罢了」,却烛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这些糟心事还是别告诉他了,他转了个话头道,「你今日怎么没有出去?」。 往日这个时辰,鹿邀是一定不会在家里的,他起得早,这会儿不是在院子里折腾些新奇玩意儿,就是在地里翻土,像今天这样乖乖待在屋里还是头一回。 鹿邀本来心中期盼着他说今日发生的事情,却没想到却烛殷说到一半儿不说了,但他实在担心,再加上也有些好奇,可眼下这人又抛出个问题,他要再问的话也得先回答了他,便想也未想道,「你昨晚出去了,我有点担心」。 这一会儿的功夫,却烛殷心中已经想好要如何逗逗他,可没想到这人的直白到这时候也还是在,眼下说出的这话竟是叫他也没有想到。 怔愣几秒,他敛去脸上的笑意,难得作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来,重复了一句,「担心我?」。 鹿邀不明白一句话干嘛还要再重复一遍,但看着却烛殷的神色,纵使疑惑,也还是开口回他,「是啊」。 这次却烛殷的眉头皱起来了,他低下头沉默许久,久到鹿邀以为他又怎么了,弯腰凑近了去看他,「怎么了?」。 这一凑近就被抓了个正着,方才垂目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的人突然就抬起头,抓着他的手笑的一脸古怪,纵使是这张脸,露出这样有些痴的笑容来,也叫鹿邀一时震惊,眉头皱起老高,语气里的一丝嫌弃没能掩饰的住,「…你为什么要这么笑?」。 却烛殷却不在意他说了什么,抓着他的手不放,脸上笑意愈发的深,好似刚才皱眉的人不是他似的,他稍稍一用力,鹿邀便被她拽着手腕给拉起来,还未在地上站着一秒,某人手上一用力,便重心不稳地向前跌落而下,整个人扑向却烛殷怀中,来不及反应,便一只手趴着他的肩膀,腰被人带着稍稍转了个方向,竟然是直接以一个极其不妙的姿势坐在却烛殷怀中。 鹿邀惊魂未定,心脏跳的厉害,胸膛不断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眉头皱起,推着罪魁祸首的肩膀就要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却烛殷装作没看到他皱起的眉,一张脸埋入鹿邀肩膀,狗狗似的扒着人不放,声音因而闷闷的,「你生气啦?」。 「……」 鹿邀沉默一会儿,无奈地开了口,「没有」。 要说生气自然是没有的,可是这举动实在来的突然,把他吓了一跳,更何况……他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尖儿,不敢去看贴着自己的却烛殷,更何况,就算是两个大男人,这样亲密地抱在一起,也实在……实在叫人害羞。 却烛殷轻笑一声,他们离得极近,这笑声仿佛能透过鹿邀的衣料,直接传入他的胸腔,与他的心脏一同跳动。 第85页 这个人最近好像越来越爱做些这样亲密的举动了。 却烛殷可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他听着怀里人的心跳声,心中安然,一时间,今日在九阴处讨的不满好像都被这一声一声沉稳的心跳化解了。 如果妖界也能像这里一样宁静该多好。 他慢慢睁开眼,突然轻笑着叫了一声,「小鹿?」。 却烛殷的声音本就好听,往日里说话便总带着温柔的笑意,更惘论此刻光是喊他的名字,就不知坏心眼儿的将声音压低了多少,软下来多少,光是这两个字来,就有缠绵悱恻的滋味儿。 鹿邀心尖儿莫名一颤,用力抵着却烛殷肩膀的手也下意识地松了下来,他低着头恨不得能直接从这人身上起来,却又莫名地觉得…不太捨得。 他轻轻地嗯了声音,声音很小,说完后实在都担心却烛殷有没有听到。 却烛殷却趁着他这一泄力,原本搭在他腰间的手不安分起来,稍一用力,便对着那腰一按,鹿邀整个人都陷进他怀里,填地满满当当,被他抱着刚刚好。 「别按…」,鹿邀此刻脸也跟着红起来,他现在是有些后悔,没有告诉这条最近越来越坏的蛇,自己身上全是痒,腰上更是重灾区。 但归根到底,他以前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事情,偏偏他竟然还不是那么排斥。 这一声原本是制止的意思,可因为痒痒肉被人把持着,愣是被逼出了其他的意思。 却烛殷心思有些乱飞,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笑着问,「痒?」。 「…痒」,鹿邀本来还想为了面子说一声不痒,可他实话说惯了,到了嘴边就是实话实说,说完后悔起来,却听问自己的人接笑着笑着不停,身体抖地连自己也感受得到。 他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人都有弱点,怕痒的人更是千千万,为何就笑他一个? 还不等他出口为自己伸张正义,就感觉到刚刚还掐过他腰的手往下滑了下,在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轻轻捏了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可存在感却极强。 鹿邀一下子就愣住了,接着直起身来,终于是清醒过来了,一把推开却烛殷,站起来时脸上已经爆红,像只被蒸熟了的虾,他往后退了退,伸手指着还坐着的人,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你干嘛,干嘛捏我」。 声音小的可怜,捏他的什么他也是说不出口,奈何刚刚作此坏事的某人却依旧坐的安稳,双手举起来一脸无辜的模样,「我捏你?捏你哪儿了?你不说清楚可就是在冤枉我了」。 鹿邀指头都在颤了,他咬咬牙,自认为很有气势的瞪了却烛殷一眼,而后便跑出去了。 却烛殷忙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儿时,见人影都没了,才方觉自己刚才那举动确实有些不好,操之过急。 不过说来奇怪,刚才连他不知为何会作出这样的事来。 却烛殷疑惑地皱起眉,回忆起刚刚一下子的触感,又弯起眼睛笑了,喃喃道,「倒是手感不错」。 鹿邀出来时随手拽了一把工具,直到走了田地里边儿,脸上热度都还没有消散下来。 周遭的地里大多是种着玉米,只有他的地还空着,在周围高高密密的玉米地映衬下格外显眼,他坐在田埂上,喘了口气,脑子里一团浆糊。 刚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根本就不是跑出来就能忘记的事儿。 鹿邀双手往后一撑,抬头看着天空,越想越觉得自己奇怪。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与人肢体接触过,可没有那个人能给他这样的感觉。 感觉,感觉,鹿邀呼出一口气,闭上眼,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就算却烛殷会触碰自己的腰,自己的身体,甚至还会亲他,好像自己也并未有太过排斥的感觉,反而会觉得…心动? 鹿邀猛地瞪大了眼,对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感到惊讶,他猛然坐直身体,看着自己的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干活吧,忙起来就不会乱想了。 他去拿刚刚跑出来时随手带着的锄头,手一伸,却并未摸到锄头的木桿,一个冰凉黏腻的东西缠上了他的手臂。 第44章 这触感很是奇怪,却转瞬即逝,鹿邀转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再一看,锄头就在离自己手边不远的地方,他嘆口气,觉得自己还真是被这胡思乱想给拿捏住心神。 刚才应该是不下心碰到田埂上的土了,早上土还没被晒热,凉也正常,他伸长手臂把锄头拿过来,站起身来,决定翻翻土,下午去找张成问问这里种没种过水果。 中午鹿邀还是先回去了一趟,却烛殷一看见他就可怜兮兮地凑上来,这里蹭蹭那里蹭蹭,虽然嘴上不说,但鹿邀知道这是他在为早上的事情道歉。 他原本就没生气,经对方这一提起脸不可抑制地再次红起来,于是忙做好了饭,却烛殷黏糊糊地缠着他一起吃了顿饭,还要叫他陪着一起睡午觉,鹿邀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才从家里出来。 他没有直接去,吃完饭后慢慢地在周围转了一会儿,估摸着现在村里大部分都已经吃过午饭了,才动身。 到时张成正蹲在家门口的一小块儿土园子前,挽着袖口挖菜,背对着他,挖的很认真。 鹿邀笑了笑,走过去,弯腰拍他一下,「张成」。 第86页 「妈呀——」,张成肩膀猛地一缩,一屁股摔在地上,铲子丢在一旁,他大口喘了口气,转身一看是鹿邀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你这一下差点儿给我送走!」。 「……抱歉」,鹿邀没想到自己吓到他了,后退一步,「你在挖什么菜?」。 张成缓好了才从地上起来,他往左边儿移动了一下,露出地上的一排小土豆子,用没沾上土的胳膊擦擦鼻尖儿,「晚上烤着吃」。 说完他看一眼鹿邀,弯腰拍拍自己身上的土,「你今天咋来了?」,边拍着边继续道,「你好像第一次来我家,嘿」。 「我来问个事儿」。 一听见这句话,张成一下子直起身来,眼睛都亮了,「哎呀你终于知道来问我了,快快快,进屋说」。 鹿邀见他这么兴奋,有些不解道,「你很高兴我来问你?」。 张成弯腰把挖出来的小土豆抱在怀里,笑出一口白牙来,「当然,你不知道最近我都快发霉了」,他抬脚走上台阶,看见鹿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招呼道,「快来呀!」。 鹿邀有些犹豫,「你爹娘呢?」,他捏捏衣角,踟蹰道,「我来时着急,没带东西……」。 话未说完,张成跳下来搂住他肩膀,怀里的土豆动了动,险些要掉出来,看的鹿邀心悬起来,看到没有落下,才松了口气。 「哈哈哈哈——『,张成笑得大声,「我说你,又不是来见公婆,带东西干嘛?」。 他拍拍鹿邀的肩膀,笑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讲究呢?」,带着鹿邀站在门口,张成接着道,「而今我爹娘今天走亲戚去了,不在家,放心来吧」。 鹿邀松了口气,他以前去别人家中常会带些东西,鲜少有两手空空的时候,时间长了便成了习惯,到了这里也还是保留着。 张成推开门,把土豆儿放在篮子里,进去洗了个手,不在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倒了杯茶放在桌上,招呼道,「你坐」。 「谢谢」,鹿邀坐下来,看一眼屋内,发现这屋子光线很好,外头的阳光能直射进来,光线不过分强也不黯淡,十分舒服。 张成也随后坐下来,倒了杯水自己喝,刚喝完才一拍脑门儿,「看我这记性,等等啊」。 他起身匆匆进了厨房,单手拿着个小木篮子出来摆在桌上,篮子里是些红色的小果子,上头还有些水滴,刚洗过不久的样子。 鹿邀看了一眼,说,「是山楂?」。 张成点了头,随手拿出一颗来咬了一口,这山楂颜色很红,个头也大,按理来说是不太酸的,张成却一张脸都皱起来。 鹿邀奇怪道,「很酸吗?」。 「我今天真是倒霉」,张成吐出来咬下去的一口,猛灌了一口水,喝完嘴里更涩了,眉头紧紧皱起,「操,我喝水干嘛!」。 鹿邀被他逗笑了,他拿了一颗山楂尝了尝,入口的一瞬间被惊艷了一瞬,这山楂吃着酸甜适中,他抬头看着还皱着一张脸的张成,「我的是甜的」。 张成苦着脸哭诉,「我爹吃的是甜的,我娘吃的也是甜的,现在连你也能吃到甜的,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吃不到?」。 他今早上刚摘回来吃了好几个,一吃一个准,看着红彤彤的,到他手里就是酸的! 「我挑一个你试试?」,鹿邀随手在篮子里取出来一个递给他,张成刚刚被酸的心有余悸,狐疑地看他一眼,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过来,「那我再试试」。 他咬下一口来,表情变了,「诶,这还真是甜的」,话刚说完他又苦下脸来,「合着我自己拿的就不行是吧?」。 张成忿忿地把鹿邀给他挑的山楂吃光了,舔舔唇,问他,「对了,不是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儿啊?」。 鹿邀把山楂核放在掌心,张成伸手就拿过来,随意放在桌上,「随便摆着就行」,他把凳子往前移动一下,好奇道,「快说你找我要问啥?」。 「我想种些果子」,斟酌几秒,鹿邀看着他道。 张成一怔,「什么果子?」,他揪起一个山楂来,在眼前晃荡晃荡,「山楂这样式儿的?」。 鹿邀笑着摇摇头,「山楂也可以,但不是最好的选择」,他想想,接着道,「咱们村里种过果子吗?」,看见张成脸上的困惑,他解释道,「像苹果一类的」。 张成闻言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道,「村里倒是有人种在自己家门口儿,等到熟了留着家里人吃吃,解解馋」。 鹿邀懂了,他沉吟片刻,道,「看来是没有」。 他观察过县里,水果的种类不多,要是能种水果去卖,自然是好的,但是要种果子就得选好要种什么,且得专门开个果园子来种。 「你知道,从这里到长安要多远?」。 他了解过,这里虽然不同于唐代,但是首都也叫做长安。 张成惊诧道,「你要去长安?」,他脸上尽是惊讶之色,过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大概,但是应该是要很远的,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起的陈先生么?他就是从那里回来的,后来讲起来,总说远得很」。 鹿邀点点头应了声嗯,想想觉得也是,他们村到底只是个村子,村之上还有县,县之上还有府,府上又有州,肯定是很远的。 但是要种水果就不能只囿于这里的小县城,县里虽然繁华,但到底是个小地方,消费水平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他得择日去一趟长安,打听打听情况。 第87页 鹿邀喝了口水,看着水中水纹波动,不知怎么地摇晃着摇晃着就出现了却烛殷的脸,他手上一僵,忙把杯子持稳,让那荡漾的水波稳下来。 水是停下了,他却突然灵光一现,站起身来,对张成道,「张成,多谢你,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见」。 张成一怔,「这就走了?」,他起身走到门边儿,看见鹿邀已经走出了院子,冲着他背影儿招招手,喊了一句,「有事儿再来找我!」。 鹿邀径直回了家中,刚要推门进去,却觉得身后有些发凉,他一转身,什么也没有看见,再回过神来,忽然就有些胸闷气短。 他撑着门边儿喘了口气换了换,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刚才太着急,跑的太快,待到那阵子胸闷气短的感觉消散以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 屋内有饭香味儿,鹿邀进门时一怔,下意识便转头向厨房看过去,厨房内果然站着一个人,手底下正在忙着什么。 他站在原地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里头站着的人似乎是…栾青? 栾青怎么会在这里?还在他的厨房做饭? 不待他进去问个明白,身后就贴上来一个人,那人下巴垫着他肩膀,没睡醒似的在他耳边说了句,「回来了」。 鹿邀点点头,在心底嘆了口气,若不是这人身上冷冷的,这大夏天他是绝对不会任由另外一个大活人贴在自己身上的。 扒拉了两下没扒拉下来,他也就放弃了,直接问他,「是你把栾青叫来的吗?」。 却烛殷微微起身,笑道,「是呀」。 怎么还能回答的这般骄傲? 鹿邀无奈道,「你叫他来做饭?大热天的,太为难他了」。 却烛殷哼了一声,站起身看他一会儿,突然喊了一声,「栾青」。 里边忙着的人一顿,瞬间便转过身来,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应一声,「君上」。 却烛殷点点头,问他,「本座为难你吗?」。 栾青想也未想,「能为君上分忧,是属下之幸」。 鹿邀:「……」。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我没有为难你,是吧栾青? 栾青:点头,是的。 老却:(转头)你看? 第45章 他以前也看过相声,现在听这两人对话,越发觉得像是捧哏和逗哏,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点好笑,险些都要把要问却烛殷过的事情给忘掉了。 栾青十分正经地回答过却烛殷不甚正经的问题后就转过身,继续任劳任怨地做饭去了。 鹿邀看着却烛殷脸上有些得意的神色,笑了笑,拉着他坐下来,正色道,「小黑,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却烛殷敛了些笑,见鹿邀神色认真,心里知道这事儿大概是有些重要的,便也不由得地严肃了表情,问他,「你说便好」。 鹿邀斟酌了下词句,开口道,「你去过长安吗?」。 却烛殷刚刚严肃了没多久的脸色一下子给崩开了,他有些失望,开口时语气里都带着点失落,「就这个呀?」。 见鹿邀点点头,他皱起眉头,抓住鹿邀的手,不死心道,「真的就只问我这个?不问问我关于九阴的事情?比如我怎么打他的?」。 「……」。 鹿邀心道你这么一提起我倒是有些想问,但此刻当然是正事要紧,他无奈地把却烛殷紧紧抓着他的手给拿开,道,「就问这个」。 「…好吧」,却烛殷还以为是什么事,嘆了口气,「我自然是去过的」。 既然鹿邀问了,就算是这样简单的问题也得是好好回答的,他在脑中回忆一番,顿时浮现出很多过往记忆。 说起来,虽说却烛殷口中总是人间这里怎么不好,那里怎么不好,但实际上去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少,不说是不是因为公事去的,总归是去过许多地方,长安作为京都,自然是首当其冲者之一,他对着京都倒也还算满意,这处繁华热闹,但是到底是人多的地方,总是有点儿热闹的过了头,再者是皇城脚下,是非不少,叫他待不长。 鹿邀见他一副沉思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他一句,这幅模样,到底是去过还是没有去过? 却烛殷从过往的短暂记忆中抽身而出,回味了了一番,开口道,「去过,很一般」。 端着一盘菜出来的栾青脚步顿住,手上盘子里的青椒炒肉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缭绕热雾在空气里慢慢散开,他恍惚间想起当时自己是跟着君上去过一次长安的,当时君上明明说长安尚可的…… 还是莫要多想,时过境迁,君上以往的心境自然是与今时今日有所不同,心境不同,对同一个地方的想法想当然会跟着变化。 栾青垂着眉眼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朝二人都微微颔首以作招呼后转身回了他的厨房,继续拿起炒勺。 鹿邀看着栾青回了厨房,没来得及道声谢,只好将注意力继续放在却烛殷身上,想到方才这人的回答,不知晓他是随口一说,还是当真这么觉得,就他来看,长安乃是天子所在之处,不能说是极好,也至少不该是却烛殷说的这句「很一般」。 犹豫片刻,他看看却烛殷表情,还是开口道,「你当真去过?」。 却烛殷哎了一声,笑了,「怎么了?不相信我?」。 第88页 鹿邀摇摇头,又点点头,嘴巴嗫嚅着,最后只道,「那你能带我去吗?」。 却烛殷眉峰半挑,略长的眼尾翘起来,睫毛也跟着上翘,故意勾着人似的,鹿邀下意识将视线移开,听见对方开口道,「你想去长安做什么?」。 「我有事要去打探」,鹿邀一向是有事会说的类型,对却烛殷更是没有要隐瞒的必要,便直接说了,他重复道,「你能带我去吗?」。 却烛殷笑着,想了想道,「当然可以」,他长长地嗯了一声,接着道,「但那地方可不远,去一趟很累的」。 鹿邀困惑了,长安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太远了,但对于却烛殷来说,或许只是十几分钟的事儿,怎么这人这样说? 「唉」,却烛殷嘆了口气,垂下眼睫,撑着下巴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语气哀怨,「我与九阴战斗后,元气大伤,若是远行,定不复从前轻松的……」。 鹿邀一激灵,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才从妖界回来,他没见到,自然就不知道这人和九阴之间是何种激烈的状况,但光凭藉着想像也能猜出几分来,自己要让他再走一趟远门儿,好像确实是不太人道。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眉头就皱起来了,最终下定决心,严肃道,「你别去了,我自己去!」。 却烛殷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他似是不相信似的,问了句,「你说什么?」。 鹿邀主动抓住他的手,语气诚挚,眉宇间尽是忧虑之色,「你才从九阴那里回来,我刚刚太着急忘了这回事,是我不对,这段时间你要好好歇着的,不能和我一起去远门!」。 这一串怀着十二万分诚挚之心的话从却烛殷耳朵钻进去,字字句句都不是他想要听得。 他本意当然不是不去,前面那话都是编的,可他怎么忘记了,眼前这个人对待什么都极其认真,更别说刚刚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其中倒也有道理,此刻定然是当真了! 却烛殷有些后悔刚才说那些话,倒不如直截了当地说,他低头看一眼鹿邀抓着自己的手,那只手握地还不松,像是在给他託付什么要事一样攥的很紧。 他复而抬起头来,对方鹿邀那一双清澈的眼,在里头只看得到认真一种意思,遂而扶额低头不可自制地嘆了口气,开口时都觉得自己被鹿邀这些话一拳给打的声音都虚弱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鹿邀微微皱了眉头,有些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却烛殷沉默许久,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着凑近,冲着鹿邀眨了眨眼,「我是想要报酬」。 报酬?鹿邀盯着他那双离自己极近的眼睛,心神有些乱了,闷闷开口,「…什么报酬,我钱不多的」。 却烛殷险些被他给逗笑了,目光一转看到他红了的耳尖,眼中闪出一抹狡黠神色,身体前倾,凑得更近了些,简直要对上鹿邀的鼻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钱」。 眼看着面前人的脸也跟着红起来,他笑意愈深,心道我总算是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人了。 却烛殷越逼近,鹿邀就越要往后倾,可奈何方才他自己把手伸上去,攥着人的手,偏偏力道还不小,此刻被反握住,一点儿挣脱的余地都没有。 鹿邀在心底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自投罗网。 罗网本人却烛殷却是笑得开心,抓着人的手把人拽回来,猝不及防在他唇上轻了一下,一触及分,接着便很快松开禁锢,坐回了原位置。 鹿邀脸嗖的一下红了个彻底,感觉唇上火辣辣的,他抬手捂住嘴,你你你了半天,看着罪魁祸首含笑的眼睛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却烛殷偷得了香,自己倒是满意了,笑盈盈地望着他,心情极好地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和泛红的脸,眼光像是要把人看出一个洞来。 两个人一个脸皮薄,羞地抬不起脸来,一个脸皮厚的穿不透,就这么都不说话,坐在一起,一个看着,一个低头。 直到一声盘子摔在地上的碎裂之声突然响起,将这诡异的氛围给破开。 这屋内还有一个人!听到响声,鹿邀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忙转身过去,果然看见栾青半蹲在地上,收拾地上碎开的盘子和脏了的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他深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热度更高,往日却烛殷也不是没对他做过这种事,可那到底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眼下这里可是有第三个人啊,何况看这样子,第三个人或许是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看了个彻底! 鹿邀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求助似的看向却烛殷,对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看着他,好一副无辜模样,问他,「怎么啦?」。 「……」,鹿邀第一次生出想打人的心思,这个时间里,栾青早就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起身看到鹿邀拘谨地站在桌边,一副无措模样,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饭菜马上就好」。 说完就转身带着残破的碟子回了厨房,鹿邀看着他没事人一样地继续做饭,疑惑了,所以他到底看到没有? 栾青拿着碎片的手是颤抖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消化着刚才自己看到的画面。 他跟在君上有好几百年了,从未见过君上对任何女子有过想法,这么多年从未对任何人表现出青睐的态度,可今天这怎么就,怎么就直接上嘴了呢! 第89页 把碎片抱在一起丢开,栾青心思一震,瞳孔骤缩,手下切菜的刀险些切到手指头,难不成君上好男色!? 难怪,难怪。 难怪那么多美貌的女子君上看都不看一眼,原来是因为根本就对女人不感兴趣! 可为何偏偏是个凡人?妖界中,九尾狐族之类的也有不少长得称得上漂亮的少年,也没见君上有过兴趣,怎么到了这个凡人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栾青稳了稳心神,拿稳菜刀,手起刀落,一整个土豆就被切成厚薄合适的片状,放入铁锅中滋滋冒响。 第46章 「你站着做什么?」,却烛殷笑着去拉鹿邀的手,「报酬给到了,你想什么时候去长安?」。 鹿邀心思早不在长安上了,他脸还红着,呆呆地被却烛殷拉着坐下来,有些怔愣地问他,「栾青没事吧?」。 他想问的其实并非是这个,但此刻实在思绪混乱,言语自然也不会有多齐整。 却烛殷皱起眉头,「要问你也该问咱们家的碟子有没有事」。 「哦」,鹿邀呆呆地看他一眼,「那咱家的碟子有事吗?」。 「……」。 却烛殷抬手在他脸上摸摸,被到手的热度吓了一跳,又看看他这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心下瞭然,轻笑道,「害羞了?」。 这人怕是担心被栾青看到,不过他还真是不解,凡人竟是如此保守,被人看到做这种事就反应如此之大? 看鹿邀不说话,却烛殷笑了笑,道,「他肯定是看到了」。 一击即中,鹿邀回过神来,皱起眉头,有些急切,「你怎么知道!」。 还不如骗他说栾青没看到呢,这样自己还能心里好受些。 却烛殷语气懒懒,「我看到了嘛」,余光瞥到栾青出来了,他笑道,「你说是吧?」。 栾青一向是对君上知无不答,就算问的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会回答的万分认真,这还是头一次他不想回答君上的话。 要是回答不是,君上在鹿邀面前丢了面子,事后不知道该如何拿他算帐,可要是说是……他看一眼鹿邀,那人简直是在用求救的眼神看着他。 栾青觉得自己今日就该推辞掉,这样也就不会看到方才的事情,更不会捲入这几乎是事关『生死』的问答里。 该死的,下次若是君上再叫,他就把红鸦那傢伙给踢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栾青端着手里两盘菜走过去,刚一放到桌上,就收回手,看着却烛殷道,「回君上,属下没看到!」。 言毕便飞身离去,转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鹿邀当然不信,但是人都走了,他心里的羞耻感虽还在,但到底不比刚才般强烈,他看一眼却烛殷,见对方看着将要生气的样子,无奈道,「你就这么想让旁人看到?」。 却烛殷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也对,这种事情虽说他不是十分介意,但红着脸的鹿邀他到底还是不想让旁人看到。 这般想着,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桌上饭菜冒着热气,他低头看一眼,不无遗憾道,「跑得倒快,饭也不吃了,」,他皱着眉抬头,问道,「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不知道」,鹿邀心虚地移开视线,他觉得栾青这么快跑走是有原因的,吃了他倒是不一定,其他方面就说不准了。 「……」,却烛殷被他这一句不知道给噎住,声音闷闷地哼了一声,不聊这个话题了,「你打算何时去长安?我带你去就好」。 鹿邀方才被臊的口干舌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才压住些热度,他有时当真是无法理解却烛殷,刚才还一本正经地逗他,一眨眼的功夫就转了话题,好像刚才把他弄得红脸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嘆口气,也不再执着于方才的事情了,心想还是留着自己想想,回却烛殷道,「我想明天就出发」。 却烛殷一怔,「明天?」。 商讨好了时间,鹿邀晚间吃过饭便去了王耕家中,这几日他因为各种事忙,也许久没有见过王耕了。 去时王耕正蹲在自家院子里乘凉,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见到鹿邀笑呵呵地招呼他坐下来,鹿邀没有拒绝,坐在他身边。 「王哥,明日我要出门一趟,麻烦你帮我看着院子了」,聊过几句后,鹿邀便直接说了。 他在村子里第一个认识王耕,最信任的也是他,很多事都第一个想到他。 王耕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摇了几把扇子,带起一阵凉风,驱散了点儿闷热的夏夜热气,「你一个人去?」。 鹿邀摇摇头,「有人陪着」。 这话一说话口,他才觉得这短短四个字,好像是有些浪漫,不知道触动心里哪一处,不禁笑了笑。 王耕看妖怪似的看他,「啊呀呀,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小鹿」,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一手举着扇子挡在脸边儿,好像这样就能隔出一个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对方说话的隐秘空间,「笑成这样,不会是认识哪家的姑娘了吧?」。 不待鹿邀说话,他又嘿嘿一笑,故意眯起眼睛作出一副暧昧表情,「我可是听说了,你那日在庙会上差点就一个姑娘相走了!」。 鹿邀红了脸,忙摆手道,「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儿」。 王耕哈哈笑了起来,移开身体,「还说没有,脸都红成苹果了!」,他转过头挤眉弄眼道,「你要是有看上的就和哥说,我给你帮忙」。 第90页 「别打趣我了」,鹿邀连连摆手,笑道,「真的没有」。 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王哥,我刚才笑得很怪吗?」。 王耕头依旧笑着,晃了晃脑袋,「嘿,不是怪,城里人怎么说?我想想,」,他转过头咧嘴一笑,「是『荡漾『!」。 荡漾? 鹿邀心跳乱了一下,他垂下眸,看着被月光照出来的影子。 他也有点儿看不清自己了。 从王耕家里出来时,夜色已经很深很深,两人这一段日子没见,聊起来就说个没完,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好在两家离得近,倒也不必担心赶路的问题。 夜深人静,田野间的虫鸣与轻轻洒落的月光合奏,偶有清风掠过,田地里作物相互轻撞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像一片温柔的海。 月光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长长地投向很远处,比自己的主人还要走的更快,脚下走一步,影子就提前好几步到达别处。 鹿邀仰头看月亮一眼,脚下故意放慢了脚步,双耳聆听夏夜独有的小曲子,心情也逐渐变得惬意起来。 长安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在史书中读过长安,可到底看到的是旁人眼中的长安,自己从未见过,眼下即将要亲自去看一眼,哪怕这长安或许并非是如他心中所想的长安,但心中依旧是期盼好奇的。 鹿邀缓缓呼出一口气,独属于乡野间的清甜空气便尽数簇拥而来,未来他能留在长安也未可知。 拐过最后一个小路,他加快了步子,却忽地听见不远处玉米地里传来一声怪响。 声音一直在响,玉米的叶子被不断挤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边穿梭。 村后头就是山,村里不时也会有黄鼠狼之类的跑进来,黄鼠狼这东西,算不得多可怕,但是要是遇上了,还是走远点儿的好。 听着声音似乎是越来越近了,鹿邀加快了步子,刚走了没几步,便觉得腿上有如被灌了铅,抬脚都很费力,背后冰冰凉,这寒凉不是冰块儿一样的冷,更像是粘稠的某种东西,又湿又冷,很不舒服。 鹿邀心跳快起来,额间冒了冷汗,喉结微动了动,之前出现过的胸闷气短此刻再次显现出来,这次好像更加严重,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腿上越来越重,扑通一声,他竟是直接跪倒在地,他是被压着跪下去的,双膝狠狠磕碰在地上,疼得他吸了一口气。 身后冷腻的触感还在,他跪在地上,呼吸急促,犹如溺水之人,却无法找到一根浮木,身后的冷更加重,鹿邀能清晰地感觉到好像有人在贴着自己,心脏登时一窒。 难道是遇见鬼了? 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供氧不足让眼前也模糊起来,快要失去意识之际,他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压在身上的无形压力骤然一松,攫住呼吸的无形的手也消失不见,猛地重新获得呼吸的能力,鹿邀被呛的咳嗽几声,摇摇头,眼前勉强清晰起来,他面前,是一双脚。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鹿邀?你怎么了?」。 鹿邀顺着那双脚看上去,看到了刘自明的脸,松了口气,双手撑在地上,额间冷汗留下来,埋入土壤之中。 刘自明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你大半夜的在这儿干啥呢?」,他环顾了眼四周,皱起眉头,细长的眼睛瞪大了些,「你是不是有病?」。 鹿邀眼下一副虚脱的模样,脸上冷汗直流,就算此刻放松下来,身上衣服也被冷汗浸湿,后背黏腻一片,脸色更是苍白的厉害。 他大口喘着气,没回话,待到呼吸匀了些,才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你还真是不客气」,刘自明看着他,皱着眉,「我要是不扶你能把我怎么着?」。 鹿邀没力气多说话,就那么伸着手。 「操了真是」,刘自明骂了一句,一把握住他的手把他拽起来,「你不会是得过什么病吧?」。 鹿邀腿还软着,摇摇头,「你怎么在这儿」。 刘自明看他脸色白的厉害,又联想到刚才看到的情景,狐疑地很,随口道,「我随便走走」。 他犹豫一会儿,沉沉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森冷,「你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 第47章 鹿邀脑子昏沉,迷糊间听到刘自明这句满是怀疑的话,下意识便摇头,可后背的凉意似乎还在,他慢慢站直了身体,擦了把脸上的冷汗,。 他一向不信鬼神,至少在穿越来这里以前是如此的,但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能由他以前自己构建出来的那一套科学的价值观来衡量解释的。 刚才的冷、湿,不是由他身体不舒服引起的,而是清晰可见,就那么突如其来地降落在自己身上,不是幻象,不是虚假,是真实发生过的。 刘自明看他半天不说话,有些害怕,扶着他的手猛地甩开,险些甩了鹿邀一个趔趄,他嚷嚷道,「喂喂喂!你到底怎么了?说句话啊,脸白的和鬼一样!」。 鹿邀微微喘着气,朝他看过来一眼,轻声道,「我没事」,他擦去额角的冷汗,一抬手,发觉连掌心也全都湿透了,甩甩手,道,「今天谢谢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刘自明抿着唇站在原地,眉头紧皱地看着他半天,才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得飞快。 第91页 这里已经快要到鹿邀的小院儿了,刘自明若非是有事情,是不会来到这里的,鹿邀脑中过了这个想法,但因着方才那诡异的事情,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便没去多想,趁着手脚缓过来恢复了正常,抬脚迅速往家里走去。 夏夜燥热,鹿邀经过这一遭,却总觉得自己身上凉的很,手脚也冰凉,推门而入时,屋内的烛影晃荡,在墙上映照出虚渺的影子,他松了口气,转身关上了门。 整个人却有点儿脱力,双手抵着门低头喘气。 心间不知为何漫上一股慌乱情绪,来的突然,想叫他消失却难。 直到腰间搂上一双手来,熟悉的浅香随着微弱呼吸钻入鼻腔,身后贴上来的温度比自己身上还要冰凉,但却莫名让他没那么难受,好像将身上无缘而来的森冷之意尽数掩盖,驱散开来,最后只剩下渐渐蔓延至心上的安心。 却烛殷双手搂上去的瞬间,便觉得不对,鹿邀身上太凉了,也流了很多汗,衣服都给浸湿的差不多,他眉头皱了一下,抬手扶着鹿邀的肩膀把他转了个向,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色上,登时神色一变。 「你这是怎么了?!」。 鹿邀觉得自己眼皮有些重,抬手摸了一下,才发觉连眼睫毛也湿了,湿漉漉压在眼上,难怪睁不开眼,他放下手,抬眼看了脸上漫着担忧的却烛殷,半晌,身体前倾,毫无预兆地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好似要嵌入进去。 却烛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弄得愣了神,一双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感觉到怀中人还是凉的身体,他皱着眉,双手下移,附在他腰间,微微一动,便轻易将鹿邀整个人拦腰抱起来,转身进了卧房。 把人好好放在早已铺好的床榻上,他坐下来,抓住鹿邀的手,脸色颇有些凝重,「同我说说刚才的事情」。 鹿邀身上的不适现在已经好了很多,现在待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身边坐着却烛殷,倒叫他恍惚间以为方才在外面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实。 他该怎么和却烛殷说? 见他沉默,却烛殷眉头皱的更深了,抓着他的手也愈发紧了些,「你不愿意说?」。 说完这句话,他又自顾自摇摇头,严肃了语气,「我感觉不到什么异样,但直觉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烛光摇曳,等下鹿邀一张脸上细汗尚在,却烛殷抬手轻轻拂去,动作轻柔地不像话。 鹿邀回握住他的手,张了张嘴,「口渴」。 却烛殷恍然大悟一般,他低头看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起身的动作一顿,动动手指,装满水的杯子便飞来手中,他轻轻弯腰俯身,要给鹿邀餵水。 「…我可以自己喝水」,鹿邀自己坐起来些,接过来喝了,干涸的嗓子不再难受,他舔舔唇,开口道,「我刚刚好像碰见鬼了」。 却烛殷看他一眼,眉头皱着,「鬼?」。 鹿邀点点头,又摇摇头,垂下眼看手中的杯子,慢慢把刚才经历的事情告诉了却烛殷。 说完后他长出一口气,低声道,「幸好」。 方才越听却烛殷的脸色就越难看,到了现在已经称得上冰冷了,冷气几乎都要化作实质,他没漏了鹿邀这一句幸好,开口道,「什么幸好?」。 鹿邀笑了笑,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冒冷汗,「幸好我能直接告诉你」。 「……」,却烛殷看着他笑,眉眼便也跟着柔和下来,无奈道,「你倒是笑得出来」,沉默片刻,他开口问道,「之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吗?」。 鹿邀摇摇头,「今天好像是第一次」,刚说完话,他语气一顿,眉头皱起,突然想到了那次在玉米地前,手碰到的不知名的东西。 当时他只以为是湿土,但是现在想来,土壤的触感哪里会是那样的,更何况仔细想想当时那触感是在他手臂上,像是被什么缠绕着,不可能是简单的碰到土了。 而且自那以日以后,他似乎就有过一次胸闷气短的感觉,只不过当时没有当做一回事,今天发生了这件事,再想起这几天这几件小事,很难不联繫在一起。 却烛殷见他停住话头,担心道,「是想到什么了吗?」。 鹿邀觉得怎么想都不对,抬眼看着他,犹疑着开口道,「我之前摸到过奇怪的东西」。 他把之前的两件事全都告诉了却烛殷,说完就一直看着他,却见这人脸色黑的厉害,于是晃了晃他的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却烛殷看他一眼,竭力压着怒气,「定是那混帐东西做的」。 几乎是鹿邀一说到奇怪的东西这个字眼,他便想到了那日在妖界九阴唤出的那些鬼影,若真是这种东西,他回去就剥了这混帐的皮! 这个称呼在却烛殷口中出现了不止一次,鹿邀也知道,这是在说那个叫做九阴的,与却烛殷有过节的人。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可是这几天他没再来过」。 「他的阴毒手段多的是,人不来,可说不准会不会放其他的东西来」,他接过鹿邀手里的杯子,放轻了语气,「还要喝吗?」。 鹿邀摇摇头,他就将杯子放回去。 在屋里待得久了,刚才在外头的难受感觉消失的差不多,鹿邀渐渐感觉到热,看一眼二人握在一起的手,稍微动了动,觉得手心黏黏糊糊的不舒服,开口道,「小黑,你先放开我吧」。 第92页 却烛殷闻言嗯了一声,很是顺从的样子,手上却是一点儿动作也无,握地更加紧了,也不嫌弃那黏糊糊的汗,两只手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你以后出门都要带着我」,微一顿,补充道,「去哪里都要和我说」。 鹿邀心道这种程度倒也不至于吧? 就见却烛殷看穿他了一样,眼睛盯着他,半眯着,「别想,必须带着我」,他想了想,又道,「不必担心我麻烦」。 早知道今天就该跟出去的,是他大意了,忘了九阴惯会使阴招。 鹿邀与他对视良久,败下阵来,投降道,「好」。 他又晃了晃两个人的手,「我想洗手」,停了停,继续道,「还想沐浴」。 言下之意,该放开了。 刚刚他在外头流了太多的汗,现在身上实在难受,再不去换洗一下,明日一早上说不准还会闷出疹子来。 却烛殷很是好说话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松开手,接着弯腰伸手,鹿邀挡住他,一脸疑惑,「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却烛殷看看自己的双手,理所当然地答道,「自然是抱你去沐浴」。 鹿邀坐起来,往旁边偏开,想要避开他的手,还没下床就被一把捞起来,却烛殷不知道给他施了什么法,竟然想挣扎也动弹不得,就这么被抬着出了卧房。 最后被强迫着洗了个澡。 第二日,却烛殷一反常态,起的比鹿邀要早许多,他悠悠睁开眼时,就看见却烛殷坐在床边,见他醒来,勾唇露出一个笑来,眉眼弯弯,「你醒了?」。 还未等鹿邀反应过来,他伸手拍拍一旁早已收拾好的包裹,笑眯眯道,「我都收拾好了」。 鹿邀惊喜地看了他一眼,还未说出什么夸奖的话来,就看到在卧房门外一闪而过的黑色身影,那人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在门口停下脚步,与他视线相对,笑着同他点点头,眼角的痣很艷丽。 他瞪大了眼,抓住却烛殷的手,「小黑,他又是谁?」。 却烛殷转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转过来同他解释,「是我的部下」。 鹿邀有些困惑,疑惑道,「栾青呢?」。 却烛殷笑眯眯的神色收起来些,眉头微皱,「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 鹿邀无奈道,「我只是问问」,他从床上爬起来,发现床边已经放好了一堆叠好的衣服,料子是与他往日穿的粗布衫全然不同的浅米色绸缎,光是看着就很光滑。 却烛殷见他注意到了这身衣裳,有些得意道,「这是我叫红鸦为你准备的,如何?」。 丝绸可不便宜,落在鹿邀眼里和一堆钱没什么两样,他想到一会儿还要讲这衣裳穿在身上,实在觉得可惜,不由地嘆口气,拒绝道,「我穿自己的衣服就可以了」。 这件衣服带着还能拿去卖,到时候应该能卖不少钱。 第48章 却烛殷听他拒绝,眉头一皱,「为何?」,他弯腰拿起那衣裳来,在鹿邀面前展开,「你穿着会好看的」。 鹿邀心道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他张了张嘴,打算和他说说自己不想穿的原因,刚一张嘴,就被人抓住手臂,却烛殷不容置喙地一只手利落地解开他里衣的衣带,卧房的门同一刻关上来。 身上一下子就什么都没有了,顿时凉飕飕的,鹿邀还没来得及红脸,尚未反应过来,却烛殷手上那件衣裳就穿在了他身上,某人双手扣着腰带环住他的腰,自后往前绕过来,最后在前面扣住,扣好后抬手顺着腰往上,将微皱的衣襟抚平。 鹿邀目瞪口呆。 这衣服,这衣服怎么就在自己身上了? 这衣裳做工细緻,料子也是极好,穿在身上舒适是舒适,但是滑的厉害,鹿邀很少穿绸做的衣裳,第一次穿不免觉得难受,再加之这衣裳的款式是收腰紧腹的类型,极考验身形,若要穿的好看,定时要腰细身正的。 鹿邀往常穿的都是粗布衣,大多松松垮垮,只有手臂处的袖子为了干活方便是紧的,就算不是紧的,也往往挽起半拉在臂弯上,今日这宽袖衣裳倒是好,是想挽也挽不起来。 好在虽然难受,但到底是撑得住,他身量儿不矮,因着以前会规律性地去锻鍊,因而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不夸张,是恰到好处的漂亮,细窄的要被腰带束着,好看的紧。 往常鹿邀只穿一样的衣裳,连颜色也尽是些差不多的,却烛殷早就想看他穿些别的,今日准备这衣裳时脑中也早就过了一遍这人穿上的模样,他知道鹿邀身形好看,早料到穿着会好看,却没料到会这样好看。 「小黑?」。 却烛殷眼波流转,上下打量了个够,才笑着回神,笑着应道,「我在呢」,他上前一步,双手有意无意地在鹿邀身上乱摸,接着道,「你穿着真好看」。 刚刚看他那样看着自己,原以为是不好看的,没想到这人会这么说,鹿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还是开口说,「但是很难受」,他摸摸自己的腰,「会不会太紧了?」。 却烛殷眉峰挑起,走近了,将手搭在他腰上,认真道,「很紧吗?」,他手指钻入腰带中间,那里还有些缝隙,他一边动,一边低声询问,「是哪里紧?这里?那里?」,手指一转,在后腰处轻轻一按,鹿邀身体一抖,他便停下来,轻笑道,「还是这里?」。 第93页 「……」,鹿邀不觉得他是在认真给自己看腰带松紧的问题,盯着这人无辜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人是故意的,抬手推开他还搭在腰上的手,「现在不紧了」。 三人到长安后,鹿邀落地之际还有些晕晕乎乎,却烛殷一只手扶着他的腰,眉头皱着,「是刚才太快了?」。 红鸦今日长发束起来,换了身不显眼的灰色衣裳,艷丽的脸才好不容易被压下几分,他看着眼前二人,嘴角微微挂着笑。 「没事」,鹿邀摆摆手,其实刚才却烛殷为了照顾他,已经把速度放地很慢了,许是因为他是头一次就这么直接在空中飞,还是很难适应。 「公子」,红鸦歪头笑着看他,长长的马尾顺着垂落,伸手递过来一个葫芦,在他眼前晃了晃,「喝点水会好些的」。 鹿邀一怔,有些感激地接过来,「谢谢你」。 却烛殷看了红鸦一眼,神色辨不出喜怒,直到鹿邀喝过水后把葫芦递给他,仰头道,「小黑,你要喝吗?」。 红鸦笑着看了却烛殷一眼,「君上,是您说要我万事以公子为上,刚才没第一个问您,可别怪罪我」。 「以我为上?」,鹿邀皱了眉,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我没关系,你照顾好自己就好」,说完,他拽拽却烛殷的宽袖,「你怎么这么和他说?」。 却烛殷眉头皱起来,他看一眼红鸦,冷声道,「红鸦,别乱放心思」。 红鸦还是笑着,他朝着鹿邀吐吐舌,用口型道,「君上就是这样」。 「……红鸦,本座听得见」。 「知道了知道了君上」。 鹿邀笑了笑,他看一眼却烛殷,道,「他和栾青不太一样」。 虽然能看得出来这二人都很尊敬,但栾青就显得有些古板了,万事都听却烛殷的,唯他是从,红鸦却不一样,他在却烛殷面前总是一副很放松的样子,不像是上下的关系,自己的想法更多一些。 却烛殷目光落在鹿邀扯着自己衣袖的手上,手下微微一动,应他道,「他心思多,你少与他说话」。 「………」,怎么一句话就把人否定了,鹿邀倒是觉得红鸦人很好,他转头看了一眼,与走在身后的红鸦对视一眼,那人便对他笑了笑,他一怔,微一点头,转过头来,认真道,「他长得好看」。 「嗯?」,却烛殷皱着眉头,「你从哪来看出来的」,他视线下移,见着鹿邀勾着自己袖子的手就要滑落,他动动手指,一把握住,这才舒心了许多,「以后不许再说这话了」。 鹿邀猝不及防被他一把牵住手,想要挣脱开来,就见这人直接举着二人交握的手,完完整整地露在半空中,像是怕谁看不见似的。 红鸦见着君上这样子,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了,心道栾青果然没骗他,君上这几日果然变了个样子,怎么有几分幼稚? 鹿邀拽着这人的手下来,挣脱不开,好在二人的衣袖宽大,也看不出来什么,远处看只当是走的近些,衣袖贴在一起罢了。 不远处就是高大城墙,城墙之上有守卫看守,下面大门两旁站着两个佩剑的士兵,正在检查门口要进城的百姓。 鹿邀眼睛一亮,看到门口排着的长队,突然想到他们三人都没有进城的文书,守卫应该是不会放他们进去的,难不成是要偷偷潜入? 似乎是看出他所想,却烛殷笑着勾勾他手指,「不必担心」。 他牵着鹿邀往前走,红鸦不紧不慢跟在他们身后,三人走到那些守卫眼前,鹿邀不知道却烛殷要做什么,却见他像是根本没看见那些守卫似的,旁若无人地进了城,而那些守卫也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们三个人,竟是连一眼也未曾看过来。 鹿邀任由却烛殷带着自己进了城门,站在城内,尚且有些呆滞,反应过来后惊诧道,「你刚刚施法了?」。 「是呀,君上很是擅长这类法术呢」,红鸦笑眯眯地给他解说。 鹿邀点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他的担心多余了。 「红鸦」,却烛殷看他一眼,「他问的是你吗?」。 红鸦笑呵呵地转过视线,「回君上的话,问的是您」。 「……」,却烛殷气不打一处来,心道那你为何要开口。 鹿邀看着他们主从二人说话,觉得有些有趣,笑道,「你们两个说话真有意思」。 却烛殷脸色一黑,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你不是有事要办,既然到了便去办理正事」。 红鸦笑眯眯地抬脚跟了上去。 长安城到底是京都,人多了数倍,高楼自街边拔地而起,大多建造的精美大气,高大酒楼房檐上挂着酒旗,迎风招展,各色商铺更是一眼望不过来。 鹿邀不免感嘆,不愧是长安。 他抬手摸摸自己腰间的钱袋,有点担心自己这些钱币在这里能撑得了多久。 「公子别担心,我们有钱」,红鸦笑着朝他指指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示意他放心。 鹿邀对他笑笑,意思是知道了。 他转过头来,心里还是担心,虽说红鸦身上的钱不少,但到底不是自己的钱,一会儿就算没了,也不能直接就用人家的。 却烛殷捏捏他的手,轻声道,「不用担心钱的事,想做什么,做就好」。 鹿邀一怔,笑了笑,点点头,「嗯」。 第94页 之前在县里时鹿邀觉得县里已经算是繁华,而今到了长安城内,才惊觉之前在县内所见不过是九牛一毛,这里才是真的繁华。 他今日来是想看看行情,只是这里商铺虽多,卖水果的也很是少见,他们走了许久也未曾遇上一个。 「哎,那边儿!」,红鸦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开口。 第49章 鹿邀忙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外面铺面,门前插着一桿旗帜,旗子上明明白白写着一个『果』字。 他眼睛一亮,忙拽了却烛殷的手,「我们快过去看看」。 三人到了那果行前,才发现里头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女子,手里提着果篮,手底下挑挑拣拣,在装着水果的木箱子里选出来往篮子里装。 鹿邀有些惊诧,他想到这里会有卖水果的,但是没想到种类会如此之多,他看看里面的人,趁着还不多的时候挤进去。 留在门外的却烛殷看着他就这么走进去,连自己也不管,一时有些不爽,但里面看着实在人多,要是让他进去…… 「君上不进去吗?」,红鸦惊讶道,他上前一步,站在果行面前,转头看着却烛殷,笑道,「里面看起来蛮有意思」。 不等却烛殷说什么,他就转过身,「属下先进去看看」。 一时间门外只剩下却烛殷一个人,他眉头皱起,看一眼店内拥挤的人群,咬咬牙,抬脚走了进去。 鹿邀在里面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空着的角落,贴着边角站着,正好这里也有些水果,他干脆在这里研究起来。 这些木箱是连在一起的,每一个都有五寸大小,四个隔板将它们连接起来,每个里面都装着不同的种类,他弯下腰来,从第一个往后看过去,依次是青枣、核桃、瓜子和葡萄干儿。 想不到这里连葡萄干儿也有,这葡萄干看着一点儿都不干瘪,很是饱满,色泽明亮,没有之前他在现代买过的的那种,上面多多少少都有些斑点,这个倒是不同,看着便知道质量很好。 再看那青枣,大小看着并不是很大,但胜在小巧精緻,光滑润泽,光是看着就能想像到咬下一口时口中下甜脆的口感。 相对来说,鹿邀还算是喜欢吃青枣,眼下看到质量这么好的,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很想买些回去好好尝尝。 但一想到自己今日来的主要目的,他便暂时作罢,视线往后稍移,把后面的瓜子和核桃看了几眼,就回了神,想去看看其他的。 他要种的水果必须是要紧缺的,但是又有很多人都喜欢吃,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种出来才能收益最大化,但目前看的这几样显然都不是,先别说买的人不多,这长长的木箱之后都摆着作补充的一麻袋,他踮起脚看了一眼,麻袋只空了不到十分之一,显然这销路并不是很好的,货也不缺。 铺子里出去了一批人,一下子便预留出一大部分空间,鹿邀得了机会,赶紧往旁边走了走,说起来这铺子虽说面积不是很大,但胜在布局合理,水果的种类繁多,还能有条不紊地摆的整整齐齐,留下一部分可供走动的廊道,方便顾客来回挑选,一眼看过去简洁明亮,看很便赏心悦目。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见身边儿站着一位中年女子,她手里挎着篮子,另一只手在木箱里挑选,看了好半天,拿出来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仔细拿到眼前看了看,才自顾自点点头,满意似的放入篮中。 女子转身去结帐了,鹿邀便站到她之前站着的位置,低头看了一眼,发觉这里摆着的都是苹果,看来这是最常见的果子。 但还不是这个。 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想要的,鹿邀摇摇头,心下不免有些焦躁,他抬脚打算再去逛逛这铺子里别处,便被好不容易挤过来的却烛殷拽住了手腕,他转头,看见脸色极差的人,惊讶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这里人多,却烛殷一定不喜欢,所以刚才在外头他才没想着问他是否要一起来,自己一人就直接进来了,想不到这会儿这人倒是自己进来了。 却烛殷今日穿了件鸦青色绸衫,款式是同鹿邀一样的,颜色较之更为深重,来之前便缠着鹿邀,一定要他为自己将长发束起,他自己却是要为鹿邀束发,因而眼下两个人穿着打扮皆是相似,更何况长得打眼,此刻站在一处,便吸引来店中许多人的视线。 「我自然是随着你进来」,却烛殷见了鹿邀才脸色好了些,他拽着人的手不放开,丝毫也不在意那些四面八方投来的热切目光,低着头去看鹿邀刚才看的东西,张口道,「你想吃吗?」。 「…不想吃」,鹿邀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就这样牵着手,他看着周围一双双眼睛,脸都红了,一根一根掰开却烛殷的手指,「别拉着手了」。 「为什么不能拉着?」,一听见这话,却烛殷刚好了没多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回去,他看了鹿邀一眼,见对方脸红着,才明白过来,这人是害羞了。 神色霎时就变了,脸色转阴为晴,他笑着凑近了些,身体更是与他贴地紧紧的,「可我就是喜欢牵着」,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手暖和,我喜欢」。 这话说的太过轻佻,鹿邀沉默几秒,瞪他一眼,觉得刚刚就该安顿他待在外头,现在也就不至于跑进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干这么叫人不好意思的事情,还碍着他做正事儿。 第95页 他没说话,深谙这种时候最好是不发一言,不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自顾自走远了些,去看其他的水果了。 却烛殷笑意凝滞在脸上,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红鸦尽收眼底,他摸着下巴摇头,一脸惋惜的模样,嘆气道,「君上你还缺些功夫」。 「……」,却烛殷冷冷看他一眼,红鸦便举起手来,作投降状,笑着打哈哈道,「属下说错话了!」。 却烛殷哼了一声,不搭理他,跟着去找鹿邀了。 这店内的人一茬一茬,从刚才进来开始已经来来去去许多人,现在不比最开始进来时那样人多,在里面穿行走顺畅许多,鹿邀也得以把铺子里的水果种类都看了个遍。 他正盯着一个木箱里的桂圆儿思索,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动,不由地被引起了注意,转头看过去,瞧见两个赤膊汉子抬着个大箱子进来,轻轻卸下来在地上放好后,擦了把汗,在前头的那位去找了站在柜檯前的铺面老闆。 那箱子里应该是装着水果,估计这两个汉子是来送货的,鹿邀心中猜测着,同时盯着那边,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接着就听见那汉子开口说话了。 「刘老闆,可累死俺们了,这次只有这么点儿了,再多没有」,那汉子一边儿擦汗,一边儿指挥后头那一个伙计把地上木箱的盖子打开,刘老闆招呼店里的伙计给他倒了杯茶水,自己从柜檯后头钻出来,直冲着地上那木箱看过去,脸上看起来很是着急。 鹿邀看见那刘老闆脸上希冀的神色变成失望,心中好奇更添一分,接着便听刘老闆急切地问那汉子道,「就这些?」。 那汉子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有几分凶悍,声音大了点儿,「俺刚刚不是说了!就这么点儿!」,他端下来,指着木箱,不客气道,「就这些都不错了,刘老闆你就知足吧!」。 刘老闆抬起袖子颤颤巍巍地擦了把额间的汗,弯腰把手塞进箱子里,掏出来一个黄橙橙的东西,鹿邀霎时便被那东西引住目光——那是柑橘! 「可就这么点儿,我怎么卖啊」,刘老闆脸上尽是无奈之色,看着很是不高兴,他把柑橘托在掌心,「况且这些个个头都不大,皮上都有黑点儿了,再多放几天更是卖不出去了啊!」。 蹲着的汉子站起身来,他耸耸肩,把喝干净了的茶杯放在柜檯上,「我也是没办法,这东西只有南边儿有,山高路远的,能运过来就已经不错了,连给皇上上贡都不够,能给你有这些已经够好的了」,他伸出手来,「一会儿兄弟们还有活儿干,刘老闆快点儿给钱,给了我们好快点走」。 刘老闆纵使不满意,但也没什么办法,他拐进去重新站在柜檯前,拨了拨算盘,数够了银两,全都装进一个不小的钱袋里递给了汉子,那汉子便带着另一个满意地走了。 鹿邀看着汉子手里鼓鼓囊囊的钱袋,眼睛都瞪大了,柑橘在这里竟然这么值钱?! 而且刚刚听那汉子说,还要给皇帝上贡,难不成皇帝野喜欢吃这个? 刘老闆已经招呼店里的伙计把那一箱的柑橘收走了,两个伙计正在挑拣,把好的留下来装进小木箱内,鹿邀没犹豫,抬脚径直往刘老闆走过去。 「店家」,他斟酌着开口,见对方拨动算盘的手停顿了,便接着道,「劳驾,我有事要问,不知可否一答?」。 刘老闆因为刚才的事情,脸色尚不太好,但听见鹿邀这么说,还是掩去眉宇间的情绪,耐心道,「小哥说就好」。 鹿邀转头看一眼,看见两个小伙计已经把一整箱柑橘给装好了,那么一大箱柑橘挑挑拣拣,竟然只堪堪装够了一个小箱子,他回过头,犹豫道,「店家,这柑橘,很难得吗?」。 「小哥不是长安人吧?」,刘老闆嘆口气,无奈道,「你不知道,其实这柑橘在南方是不少的,但是路程实在是太远,光是要运过来就已经不容易了,更别说路途遥远,这路上就能坏了不少,等到运过来,便没剩下多少,实在是难得」。 鹿邀点点头,现在毕竟是古代,运输工具除去马匹,便只剩下了船只,但无论是哪个,都不够快,水果一类本就是不易保存的,更别说现在还是夏天,气温一高,根本无法完好运输过来,就算有幸运过来了,或许放不了一天就得坏了。 刚刚看老闆给了那汉子不少钱,这柑橘就算是卖的再贵,恐怕也是回不了本儿。 鹿邀沉吟片刻,又问道,「我听方才那位大哥说,这柑橘是要进贡给皇上的,皇上他也喜欢吃这果子?」。 刘老闆唉了一声,「小哥你是不知,我进这柑橘也是因为听说皇上爱吃」,他压低了些声音道,「皇上一喜欢,这一传十十传百,就不止是他一个人爱吃了」。 鹿邀点点头,算是了解了,谢过老闆,正打算离开,一转身瞧见却烛殷手里拿着方才他看过的青枣看,他心下一动,对老闆说,「来半斤青枣吧」。 第50章 提着青枣出了果行,鹿邀看看外头热闹的街道,心中难得起了想要多转转的心思,他扯了扯却烛殷的袖口,开口道,「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正事办完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城,自然是要多看看。 却烛殷接过他手里的青枣,转身递给红鸦,「拿好小鹿买给我的青枣」。 第96页 说这话时,他脸上笑意不掩,一双琥珀色瞳眸明亮的很,转身看着红鸦时却冷淡下来,甩手掌柜似的就把手里那一包青枣给丢出去了。 红鸦无奈地摇头,接过那青枣,低头看一眼,开口道,「君上,那这青枣属下能吃吗?」。 鹿邀眨眨眼,开口道,「当然可以,我买了很多,我们一起吃的」。 红鸦立刻笑了,朝着鹿邀眨了下眼睛,「多谢」。 「……谁准他吃?」,却烛殷不太满意,但看着鹿邀的眼睛,声音堪堪弱下来,妥协一般道,「少吃些」。 红鸦在他背后笑,没有回话。 直到日头渐渐下去,他们才找了个小店歇着,却烛殷不喜欢在满是人的地方乱转,但今日出奇地倒是觉得开心,他们刚落座,便有小二来问要吃些什么,红鸦担了点菜的责任,处理妥当后,待那小二走了,看一眼坐在身边的鹿邀,挑了挑眉。 「鹿邀?」,他嘴里念着鹿邀的名字,笑眯眯道,「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吗?」。 鹿邀没想到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受宠若惊,微微一笑,点头道,「当然可以」。 红鸦点了头,单手撑着下巴看他,似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就被刚才起一直没有说话的却烛殷拦住。 「你起来一下」,却烛殷轻声开口。 红鸦没有犹豫,道了声是就起站起身来,接着就看自家君上坐到了自己的位置,硬生生插在他与鹿邀二人之间。 他憋着笑坐下来,好不容易才忍着没笑出声来,「君上,你原来想坐这里,早该同属下说的」。 却烛殷没搭理他,转头对着鹿邀笑道,「累了吗?」。 「……」,鹿邀觉得他今日实在奇怪,犹豫片刻,答道,「还好」,他看一眼被换在一边儿的红鸦,礼貌性地问了一句,「红鸦,你呢?」。 红鸦笑出声来,连连摆手,「我是妖,这些路不过是小事一桩」,他扭头看一眼却烛殷,轻咳一声,小声道,「但君上一定累了」。 鹿邀心道都是妖,却烛殷还要再厉害一些,既然红鸦不累,却烛殷应该也是不累的,但见红鸦一直给他使眼色,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目光终于投向却烛殷,倒了杯水递过去,斟酌着开口,「小黑,你也是妖,而且是厉害的那一种,应该也没事吧?」。 不知是对鹿邀关心他这事儿高兴还是为了鹿邀口中那句厉害得意,却烛殷脸色稍缓,接过杯盏,语气柔了些,「我自然没事」。 鹿邀就算是再迟钝,现在也大概知晓今日却烛殷哪里奇怪了,今天一整天,这人都比平常幼稚很多,一件小事都要计较,有了这个想法,再想想今天这人的行为举止,他忍不住看着面前人笑起来。 却烛殷奇怪地看他一眼,「笑什么?」。 鹿邀止住笑,摆摆手,眼角眉梢笑意未散,「想笑就笑了」,他本来想说可爱,但考虑到红鸦在这里,却烛殷在部下面前被这么说,定是会觉得失了面子,倒不如不说。 这功夫,小二已经上了菜,这家店虽小,但人很多,菜香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到,十里飘香。 红鸦很细心,点的菜虽不多,但足够三人吃,鹿邀大致看了一眼,发现这菜色除去却烛殷爱吃的,竟然有两道是他喜欢的,不免对红鸦更加好奇,动筷子之前问了一句,「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刚拿了筷子的红鸦笑眯眯地道,「君上知道,所以我知道」。 鹿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看向却烛殷,脸有些微红,「你告诉他们的?」。 却烛殷随意点点头,笑道,「不然还能有谁?」。 红鸦在一旁一边吃菜一边暗暗点头,心道君上整日除了说九阴的事情就是说你的事情,到现在他和栾青二人都已经记下不少了。 鹿邀脸皮薄,做不到像却烛殷这样风轻云淡,听他这么一说脸更红了,轻声道了谢,便拿起筷子,「我们快吃吧」。 饭过,三人走出小店,红鸦不知为何说要先行离开,脸上笑意消减,有些严肃,鹿邀猜到许是妖界的事情,却烛殷倒是一脸淡然,挥挥手便叫他离开了。 他们刚到时是早上,一顿折腾,眼下天光渐沉,城内亮起了灯笼,各色的灯笼串在一起,横亘在头顶,交错在一起,暖光洒落,如星河般映下。 现代哪见得到这样美景,鹿邀被这光景惊艷,忍不住停下脚步来,从这头的灯笼看到那头,想要将这景色尽收眼底。 长安城却烛殷没少来过,往日他一人来,只觉得没意思,今天同鹿邀一起,倒是心情难得的好,他对这些灯笼没什么兴趣,若真要看,这些灯笼再亮眼,也不及在妖界星月崖看到的星星月亮。 他低头看着鹿邀,望见对方眼中倒映出的点点火光,心中暖意恣生。 既然他喜欢,那便看吧。 远处传来人群的欢呼声,鹿邀回了神,下意识便拉住了却烛殷的手,一转头正对上那人双眼,那双眼里此刻映着温柔的光,包围着最中央的、自己的影子。 他心跳停了一拍,手上不禁握地更紧了些,突然就不想去看那边的热闹了。 却烛殷回握住他的手,疑惑道,「怎么了?」。 鹿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一起回家好像更让他觉得高兴。 第97页 鹿邀第二日就决定了,要在村里种柑橘,虽说村子在北方,但胜在地形,湿度是够的,土质也尚可,现在的问题就在树苗上了。 要买柑橘树苗儿,就不得不去一趟南方,淮南一带柑橘是长得最好的,树苗的质量也高,鹿邀多方打听后,便决定朝着淮南出发。 这几日村里的农作物依次都在成熟,饭庄的供应链条顺畅起来,每月都有进帐,他找张成安顿好送菜的事情,算好了帐,估摸好价格便带着钱一刻不停地出发了。 却烛殷是同他一起去的,鹿邀省了坐船的钱,高兴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虽说如此,但他还是没能适应却烛殷的移动方式,下来后该难受依旧难受,到最后不得已一路上被搀扶着找了家客栈住下。 有水的地方是与别处不同的,码头上时刻有船只往来,停着的刚走,便有一只再来,来来往往,停歇不下。 街道两旁的建筑更加精巧些,檐角弯弯,向上翘起一角,白墙旁一条细窄的道,道旁便是水,小舟在上面飘着,浆滑动水流的声音与船夫苍老的嗓音相合,奏出一曲古老的小调。 鹿邀生在北方,见过的多是山与石,水是少见的,如今见了第一眼就觉得喜欢。 这下倒是好,借着正事,还能来看看其他地方的美景。 只是这里到底是个陌生地方,第一次来不熟悉不知道该往何处去,鹿邀想了想,打算带着却烛殷去找这里的人问问哪里有专门卖橘树的地方,谁料却烛殷却拉着他往反方向走。 「…我们要买橘树」,鹿邀脚蹬地拉着他的手停下来,「你要带我去哪儿?」。 却烛殷看着他,笑道,「带你去买橘树」。 鹿邀困惑道,「你知道哪里有?」。 却烛殷点了头,趁着这间隙拉着他便走,不出片刻,便带着他来到一个院落前。 鹿邀见他停住了脚,从他身后站出来,这院子位置偏,安静的很,看着很古旧,似乎很久都不住人,上面牌匾上面的字已经模糊的看不清楚,他疑惑道,「这里真的有吗?」,顿了顿,他接着道,「看着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却烛殷轻咳一声,没说话,牵着他手去敲了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门,是个带着软帽的男子,看见二人,和蔼笑道,「不知二位来府上何事啊?」。 鹿邀一惊,心道还真有人住,接着就听却烛殷回道,「老丈,听闻你这里有橘树?」。 那老丈一听他们要买橘树,忙把门推开,笑呵呵抬手邀他们进去,「你们找对人了!我这里恰好有批上好的橘树苗」。 来之前鹿邀知道要买树苗自然少不得一番周折,没想到这才刚到,就找到买橘树的地方了,他跟着老丈进去,侧目看了却烛殷一眼,心道这人有时当真可靠。 鹿邀发现这院子内也很古旧,不过看着倒是干净,似乎是刚刚打扫过,不见一点儿尘灰,老丈带着他们二人径直绕过长长檐廊,来到屋子后头一个小院儿,院内摆放着的,正是数株橘树苗。 他微微瞪大了眼,看看树苗,又看看旁边笑呵呵的老丈,讶异道,「老丈,这些都是橘树苗?」。 老丈笑着抚摸鬍子,点头道,「全部都是」,说完,他看了却烛殷一眼,紧接着便道,「这些都是好苗子,价格也好说,小兄弟看看入不入得眼?」。 却烛殷抱臂,先一步走到那堆橘树苗前,示意鹿邀过来,「快些来看看」。 鹿邀没想到会这么容易,那老丈态度又实在太好,一时有些犹疑,但树苗还是要看的,他迈开腿两三步走过去,蹲下身来查看,这树苗根系繁茂,新生的叶子也有生机,果真如那老丈所说,是不错的树苗。 老丈在一边儿站着,见他看完了,开口道,「如何啊?」。 鹿邀没立刻点头,他半蹲着,抬头看一眼院中的树苗,估摸着大致有三十棵,便对那老丈说,「劳驾,我再看看」。 老丈笑眯眯地点点头,「您看,您看」。 却烛殷见鹿邀又看了好几棵,忍不住开口道,「我看这树苗挺好的,不如就要这些吧?」。 鹿邀站起身来,拍拍手上沾的土,看着他道,「你过来一下」。 却烛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乖乖走过去,老丈见状,侧转身走远了些,留出空间来,方便他们讲话。 鹿邀压低了些声音,轻声道,「小黑,我还想再看看其他的」。 却烛殷眉头微皱,「为何?这树苗不好?」。 「倒不是因为这个」,鹿邀摇摇头,想了想,道,「说不定会有比这更好的,我想比较之后再做决定」。 这老丈的树苗就目前来看确实不错,但买货物就要货比三家,这才看了这一家,若是有更好的,倒时他说不准就得后悔了,不如在买之前就费些心思多看看。 鹿邀等着却烛殷说话,却见对方脸色有些难看,怔愣一下,轻声道,「你怎么了?」。 却烛殷揉揉眉心,皱起的眉舒缓下来,「无碍」,他停顿一下,又不甘心道,「你不若再看看,我觉得这树苗当真不错」。 鹿邀觉得他这态度有些奇怪,往常他要买些什么,怎么买,却烛殷很少插手,今日倒是古怪,怎么一直说这树苗很好。 思忖片刻,他问道,「小黑你…什么时候会看树苗了?」。 第98页 却烛殷哑然,过了一会儿,就听鹿邀接着道,「你和这老丈都有点奇怪」。 -------------------- 作者有话要说: 鹿崽:我看你有点奇怪 老却:瑟瑟发抖 第51章 鹿邀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着,那老丈看起来倒是很自然,与他对视上后还同他温和地笑了笑,他回过头来,看着却烛殷,见对方脸色果然有些古怪,眉头一皱,道,「你不会是瞒着我做了什么事吧?」。 却烛殷沉默着看他一会儿,随后眉头皱起,一副对他这句话惊讶的样子,「我瞒着你做什么?」。 鹿邀被这句话给噎住了,心道也是,于是转而对那老丈说,「抱歉,您这些树苗能暂且留着吗?我回去想想,明日便做定夺」。 老丈一怔,随即笑道,「当然可以」,他看了看站在鹿邀身后的却烛殷,只消一眼便很快收回视线,接着道,「我看小兄弟你合眼缘,给你留着就是」。 二人从那古宅里出来后,鹿邀打算还是照着原来的计划,找当地人问问,看看是否还有比较可信的地方有卖橘树苗的,他心里想着事,脚底下便没有注意,一不留神便踩到个圆圆的石头,脚底下一滑,身体就要前倾,好在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下意识撑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臂,松了口气,道,「多谢」。 『力挽狂澜』的某人却并不高兴,冷着一张脸,看着来很不爽快的模样,听见鹿邀这一声道歉,脸色愈黑,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怎么每次都不小心?」。 这一声语气过硬,也没有半点儿调笑的意思,完全就是训斥的话音了,鹿邀与他相处这么久,还从未被这般说过,一时怔住了,半晌才呆呆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却烛殷眼尾向下一扫,望见这人一双眼里无辜的眼神,便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这话,他轻抿了一下唇,嘴唇堪堪要被咬成一条直线,看着愈发冷淡,说出来的话却柔和了许多,「我不是在说你」,他低头看一眼鹿邀,见对方还是仰着头,一脸认真在听他说话的模样,忍不住嘆了口气,「只是担心你,日后若是我不在,你还要这般不小心?」。 其实不仅是因为刚才他不下心摔倒,只是刚才一想到鹿邀不相信他,就觉得心里不畅快,想到这里,他抓着鹿邀的手,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事都不会做?」。 不然怎么会在检查完那树苗后还是无法下定决定,明明就是因为是他带他来的。 鹿邀看了他一会儿,移开了视线,「…我没有这么认为」。 却烛殷抓住他话里的犹豫,蹬鼻子上脸,「还说没有?那你倒是好好说说,我都会做些什么?」。 鹿邀手还被抓着,一时无法靠走路躲避这话题,只好脑子飞快运转了一会儿,看着他道,「很多事你都会做啊」。 却烛殷不依不饶,「哪些事?」。 鹿邀躲开他望过来的眼,开口道,「嗯…这些事情我们回去再说吧」。他看看天色,解释道,「一会儿该到吃饭的时候了」。 言毕不给却烛殷再问的话,拽着他的手就走,这样子不像是回去吃饭,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像是要去奔赴战场。 淮水边水草丰茂,鱼虾很多,街上随处可见有卖活鱼的小贩,鱼的种类各式各样,装在水篓里,尾巴活泼地拍打水面。 二人的客栈是却烛殷定的,为求舒服,花了大价钱定的是最好的客栈,位置在街上最黄金的地段儿,一出门就能看到许多小玩意儿,为这事儿鹿邀心疼了许久,觉得实在不该花这么多冤枉钱。 二人回来时,鹿邀手里拿了不少物件儿,大多是些有意思的耍头,大部分是却烛殷要买的。 鹿邀一向无法拒绝他,见他要买什么,都是说一两句便被反着说服了,最后不知不觉就带回来一堆东西。 他怀里抱得满满当当,到了房里,便全数把这些东西都给放在桌上,长出了一口气,看向一边心情似乎十分愉悦的却烛殷,心想这个人刚才没回来之前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短短这么一点儿时间就变了,还真是有点儿小孩子脾气。 鹿邀想到这里就笑了,他每每在觉得却烛殷像是小孩子、幼稚的有些可爱的时候就免不了要笑,说不上来为何要笑,笑总是自己跑出来,他拿起桌上一个小玉佩,玉下面的穗儿随着他动作晃荡几下,轻轻盈盈地在他手指下飘着,「你买这些做什么?」。 他移开手上玉佩,目光落在桌上其余的许多与这玉佩类似的物件儿,其中甚至还有一支簪子。 这簪子鹿邀倒也能想出来是做什么用的,一个月里却烛殷总有几日是不想束发的,这日子里便是各色的簪子派上用场,只是他记得这人还有簪子,怎么今日又买一个? 却烛殷勾着一双琥珀色的眼,慢悠悠走过来在桌上坐下来,从他手中接过他玉佩,手指勾了勾,示意他往自己身边站站。 鹿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身体顺从地往他那边靠了靠,「怎么了?」。 却烛殷没说话,嘴角带着笑,把玉佩拿在手里,手指缠着那玉佩的勾带,在鹿邀腰间比划,转来转去不满意,眉头一皱丢在桌上,在桌上一堆里又挑出来一个继续试。 「你叫我过来原来是为这个」,鹿邀见他快要把桌上的买的几个玉佩都试了个遍,都没试出个满意的来,眉头一皱,抓住他的手,心中突然冒出个不太敢叫他相信的想法,低头看了眼,犹疑道,「这些都是买给我的?」。 第99页 却烛殷神色困惑,眼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字:你才知晓? 鹿邀心里想自己也很想早点知道,这样就能组织他话这么多钱了,他嘆口气,身体后移,把他手里的玉佩接过来放在桌上,坐下来把一堆东西往一起拢了拢,一锤定音,「一会儿我去退了」。 却烛殷眉头皱起来,「为何腰退了?」,他看看这桌上一堆的物件,啧了一声,接着道,「确实都不甚好看」。 「……」,鹿邀无奈地看他一眼,「我觉得这些都很好看」,他拿起一个玉佩来,「只是这玉佩我戴着也是无用,买它白白浪费钱财,太不值当」。 其实要买自然是可以的,但是一样东西挑拣着喜欢的买一样便可,同一件东西买许多就不是什么好事儿的,鹿邀看一眼桌上这一大堆的东西,有些头疼,这东西太多,他都快要忘记了是从哪里买的,一会儿若是要退,定是要花很多功夫。 却烛殷挑起眉,吊着眼睛看他,「怎么就不值当?」,目光随着他话音往下稍移,直直落于鹿邀腰上,他轻笑一声,「你怕是对自己不太了解」,这样的腰,不带些什么真是浪费了。 鹿邀总觉得他这目光不太对劲,意识到他在盯着自己的腰后,警惕地歪歪身体,挡住他视线,「你别乱看」,话一说出他自己也觉得反应过激,一抬头,果然看见却烛殷笑眯眯地盯着他,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逗他的招术。 他抿抿唇,轻轻别开眼,一把把桌上的一堆都给拿起来,不愿意与他再多说,转身就要走,「我去把这些都退了」。 「哎哎哎」,却烛殷一下子站起身来,上前抓住他胳膊,好声好气道,「别退别退,留着嘛」,他看看这一大堆数量不少的东西,眉头皱起,「这么多东西,你要退到哪里去?连我都不记得方才这些都是在哪里买的了,难不成你要一个个的去问、去找?」。 一想到那画面他就受不了,这街上人虽然不多,但小摊贩和店家可是不少,真要一个一个的找,可不得累死。 鹿邀低头看他抓着自己的手,抬起头瞧着他,问道,「这些都不合适,留着有何用?」。 却烛殷对他说的这话不以为意,弯了眸子,视线下移,在他怀中看看,把那一支簪子挑出来,笑眯眯道,「这个可不是有用嘛?」。 鹿邀正疑惑着,他便将抬手将簪子轻轻插在他发间,插完后很是满意地看着,脸上笑意也深了许多,看着很是开心的模样。 今日鹿邀束发,只用了一条很朴素的发带,这簪子通体剔透,是由玉石做成,其上雕琢的图案并不复杂,只是一团轻飘飘的云形,插在他发间,配着长发,竟是出奇地好看。 原以为这簪子是给自己买的,鹿邀没想到他会突然给自己插上,一时间倒是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动作,反应过来后,耳朵尖尖儿红的厉害,他微张了张唇,看着一脸笑意的却烛殷,犹豫片刻,道,「你给我戴着做什么」,他还没戴过这东西,正想要抬手拿下来,发觉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一堆东西十分碍眼,霎时愣住,心道这下是自己给自己找的不方便。 却烛殷笑着看他,「怎么不能给你戴着了?」他背转身绕着鹿邀走了一圈儿,最后在他背后站定,凑的近了些,话音就这么落在鹿邀的耳边,带着点儿笑意,轻柔地很,「我就是给你买的」。 这次鹿邀是真正的怔住了,却烛殷就站在他身后,虽说平时这人也不是没有离他这么近过,甚至比这更近一些的距离也是有的,但今日他却觉得格外不同。 他一直觉得,戴簪束发这等事情,是只能极亲密的人做的,要么是眷侣,要么便是极亲的亲人,他和却烛殷自然也算是亲近,但是真要说起来,是没到这种地步的。 第52章 他犹豫半晌,将手上的东西都给放下来,两只手都空了,可刚刚要将这簪子拿下来的念头此刻却是已经消亡,抬手抬在半空中,生生停止,鹿邀略微侧过头,叫了一声身后站着的人,「你站到前面来」。 「嗯?」,却烛殷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抬脚绕到他面前,接着就见对方抬手朝他发顶伸过去,他下意识后仰了下,开玩笑道,「怎么了?你莫不是因为这种事要打我呀?」。 鹿邀摇摇头,手停在空中,看着他后仰的动作,开口道,「你往前一点儿」。 却烛殷一怔,却没再多问,便又将头给伸过来,微微弯身,好叫二人间差距变得小一些,他乖乖低着头,等着面前人的手继续动作。 这次够得到了,鹿邀伸长手,把他发间那根簪子取下来,握在手心。 却烛殷微微睁大了眼,随即笑道,「不是吧,小鹿是看上我这簪子了」,他轻笑着点头,「早说便是,既然你要,那我定然会给……」。 话音未落,他便生生止住了话头,他感觉到鹿邀一只手按住了他肩膀,他们此刻离得极近,连声音都像是嘴唇贴着耳边在说。 「你弯弯腰」,取簪子容易,要在束上去便没那么简单,却烛殷长得高,要把簪子别好,他是得垫脚的。 却烛殷没说话,顺从地弯下腰来,随后便感觉发间轻轻插入一样东西,神色稍变。 鹿邀将簪子插回去,便收回了手,他感受着方才为人别簪的感觉,心中一种莫名的情绪渐渐蔓延开来,叫不上名来,却叫他觉得满足快乐。 第100页 却烛殷见他严肃的脸上有了笑,站直了腰,问道,「你笑什么?」。 鹿邀清清嗓,看他一眼,别开脸,「谢谢你的簪子」。 却烛殷怔愣几秒,看着他微红的耳尖,眉眼渐渐弯起来,他凑近些,下巴搭在鹿邀肩上,轻笑着出声,「原来是在害羞。」。 鹿邀轻咳一声,不留痕迹地向前一步,避开身后的人,「好了,说正事」,他坐下来,眉头一皱,好像刚刚的事情都没发生似的,「我们一会儿再去看看吧」。 却烛殷脸上笑意凝滞了,开口道,「看什么?」。 鹿邀转头看他一眼,似乎是对他不知道要去看什么感到疑惑,「刚刚在外面不是说过了,我们要去看树苗」。 却烛殷脸色难看起来,「方才看过的你不相信」,沉默几秒,他接着道,「我已经精挑细选过了」。 鹿邀点点头,贊同道,「嗯,我相信你,那一家的树苗也很好,但是我想再多看看」。 他推开门,看着却烛殷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却烛殷没说话,半晌,才都,「当然去」。 鹿邀在街上问了好些人,最后得知有好几个地方都有卖树苗的,他和却烛殷依次去看过,有的树苗质量不好,有的又是价格太贵,对他现在来说,资金跟不上。 他越看越失望,眉头便没再松下来过,倒是却烛殷,每从一家卖树苗的出来后,脸上笑意便愈深一分,到了最后脸上神色简直能称得上是高兴。 「怎么样?」,两人刚才从一家出来,走在小路上,在树荫下停下来歇脚,却烛殷看见鹿邀靠着树弯下腰来,站在他身边道,「是不是还是最初看的那一家好?」。 鹿邀逛了一早上,没看到满意的,此刻也有些疲惫,听见却烛殷有些得意的声音,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道,「你看起来很高兴」,顿了顿,他接着道,「你和那个老丈很熟?」。 不等却烛殷答话,他便自己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道,「不对,你不喜欢凡人,怎么会和凡人打交道?」。 却烛殷被这句话给噎住,停了好一会儿才反问他道,「难道我讨厌所有的凡人?」。 鹿邀低下头思索一会儿,开口道,「难道不是?」。 「……」,这下却烛殷说不出话来了,他看一眼鹿邀,无奈道,「我不过是恰好就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你不信我?」,稍稍一停,他又道,「再者那人的树苗既然质量好又便宜,为何不直接买他的?这样不是方便许多?」。 鹿邀没话说了,从先前那老丈的院子里出来后他其实抱了一些侥倖心理,希望能碰上更好的,但眼下看来,那老丈那处的树苗对目前的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喘了口气,拍拍膝盖,站起身来,「我们回去找他吧」。 却烛殷满意地点点头,向前一步就要牵他的手,还未碰到手,便见鹿邀的眼神往别处飘了过去,他一边道,「怎么了?」,一边跟着看过去,瞧见远处停了一辆板车,车上堆满了包裹着根部的幼嫩树苗,车前站着个穿青绿滑绸戴帽子的男子。 「我们去看看吧?」,鹿邀惊喜道,他仰头看着却烛殷,见对方没说话,主动牵了他的手,转身便带着人往那个车前去。 车主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一见鹿邀走过来便转头过来同他搭话了,「这位小郎君要看看吗?」。 却烛殷抱着手臂,皱眉看了那人一眼,视线落在他车上满满一车的树苗,只觉得不满的很,偏生鹿邀因为又遇到了一个卖树苗的开心的很,他越看眉头便皱的越深。 鹿邀同车主人打了招呼,笑道,「这布我可否揭开看看?」。 最后鹿邀当成交付了钱,带着那一车的树苗回了客栈,暂且停在客栈里。 却烛殷脸色黑着,两人一进屋,他便坐下不说话了,鹿邀得了树苗,心中高兴,走了许久口干舌燥,打算倒杯水喝,手刚搭在水壶上就看见桌边坐着的人冷着的脸,手上动作一停,开口道,「你不高兴吗?」。 「是」,却烛殷抬头看他一眼,眉头皱着,「我给你安排好的树苗你不要,非得从别家买是吧?」。 话一出,他便怔住了,但话已出口,犹如木已成舟,自然是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只好别扭地转过头,不说话了。 鹿邀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何一向不关注这些的却烛殷会带着他去找那个老丈,为何会劝说他一定要买那老丈的树苗,原来那个老丈和树苗都是他安排的。 难怪那个院子那么古旧,现在想来,一定是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只来得及打扫一遍便急匆匆地用上了。 「所以我不买那个老丈的树苗,你才不高兴的?」。 却烛殷看他一眼,仰着下巴点头。 得知真相,鹿邀忍不住笑道,「原来是这样」,他摸摸腰间已空空如也的荷包,突然有点儿后悔了,「可是我钱已经花光了」,他底下头沉默片刻,仰头问道,「不然我还是把这树苗退了,买你的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却烛殷见他当真要将走,忙抓住他的手腕,皱着眉轻声道,「…算了」。 鹿邀转过头看他,歉意道,「可是总觉得你是白准备了」。 却烛殷哼哼几声,「我知道要是白给你不要,没想到专门找人来,你也不要」,他看鹿邀一眼,眼尾轻轻耷拉下来,视线落在鹿邀身上,「这次就算了,你只说,下次还听不听我的?」。 第101页 听他这么说,鹿邀一怔,下意识便道,「听」。 话一说出,他才反应过来,忙捂住了嘴,皱眉看他,「算了,还是要看情况」,若是下次却烛殷要他听的是什么不正经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你话已经说了」,却烛殷当做没听见他后面那句,因着这一个『听』字,刚才还黑着的脸色都变了回来,只消片刻便恢复了往常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接着道,「我也听见了,日后也得算数」。 鹿邀同他对视许久,落败后收回目光,无奈地点了头,他想到却烛殷准备的那些树苗,开口道,「你准备的那些苗子该怎么办?」,他皱了皱眉,觉得要是就这么丢着实在可惜,又转念一想,抬头疑问道,「那老丈是人吗?」。 「啊,问的好生无礼」,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熟悉声音自身后传来,鹿邀一怔,转身看去,见房间的门自外面打开,进来的赫然是之前在那古旧院子里见过的老丈。 老丈也不客气,径直走进来,顺手关上了门,见着鹿邀盯着他看,笑了笑,问道,「怎么?是不想见到老翁我?」。 鹿邀连连摆手,忙要否认,却听却烛殷冷淡地出了声,「红鸦」。 不过简单两字,鹿邀却一下子恍然大悟,之前与这老丈在一起时便觉得这人的笑容、说话时神情都略有熟悉之处,如今听见却烛殷口中这名字,便明白了个大概。 红鸦被却烛殷戳穿了面目,也不好再顶着这张脸说话,手掌划过脸前,再看便已然是原来的脸,他笑眯眯地加了一声君上,随后便看向鹿邀道,「看来我的易容术还是不错的」。 鹿邀看着他刚才即刻便变换了容貌,他还是头一次见能随意变换容貌的法术,不免好奇,走近了些,看着红鸦道,「好厉害,可以再来一次吗?」。 红鸦挑了挑眉,笑道,「当然没问题」。 话音刚落,鹿邀就被一双手给拉了回去,却烛殷环着他的腰,脸色不是很好,冷道,「既然有了树苗,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第53章 鹿邀这才回过神来,拍拍脑袋,道,「确实是该回去」,他看一眼红鸦道,「那回去后我再看」。 「……我也会」,却烛殷看红鸦一眼,「你去下面结帐,然后带着树苗先走」。 红鸦耸耸肩,笑着转身离开。 鹿邀看红鸦走了,朝后仰头看着却烛殷,问道,「你也会?」。 他问的是刚才红鸦那一套变换样貌的法术,其实仔细一想,既然红鸦会,却烛殷自然也是会的。 鹿邀笑了笑,刚要开口,就见却烛殷低下头来,在他唇上浅浅印下一个吻,他猛然愣住,还没回过神,嘴唇就被轻轻咬了一口。 他忙推开却烛殷,很快地转过身捂着嘴巴看他,「你干什么?」。 却烛殷盯着他的嘴唇了,眼里却是有笑意,他探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唇上沾染的血迹尽数被捲入口中,「有血」。 鹿邀一怔,捂着嘴唇放下来,指尖在唇上摸了摸,果然有湿润的感觉,刚刚这人咬的一口让他痛,但只痛一下,想来是把控着力道的,但没想到还咬出了血。 他皱着眉,擦去嘴上的血,看却烛一眼,不满道,「你咬我干什么?」。 却烛殷走近了些,低头看着他破了的嘴唇,轻笑着出声,语气很温柔,「很疼吗?」。 鹿邀一怔,下意识便没了气,舔了舔还有点儿疼的嘴唇,嘴里却是低声答了一句,「不是很疼」。 却烛殷捧起他的脸,那张刚刚吻过他的嘴唇,因为沾染了他的血颜色更显得鲜艷,润泽万分,他微微垂目,长睫在眼下打下一小片阴影,紧接着唇轻轻往下,在鹿邀的唇上轻轻碰了碰。 他的嘴唇很软,鹿邀第一反应不是推开,倒是觉得自己嘴唇上的痛被他轻轻一碰,似乎就不痛了,他张大着眼看却烛殷的脸,目光落在他的眼睛、睫毛上,看见他专注地在盯着自己的脸,心里有种奇怪的情绪。 唇上突然湿了一下,鹿邀一怔,神思回笼,下一秒便知道那湿润是从何处而来——却烛殷的舌正在舔他的唇。 这个认知叫他一下便红了脸,他忙抬手去推身前人的肩膀,可还没用力,刚刚还在朝自己伸舌头的人自己就起了身,唇上的温软触感随之一同离去。 鹿邀皱起眉,刚要同他理论,就听见这人道,「这下不疼了吧?」。 「……」,他沉默几秒,看着却烛殷的脸,突然伸手按着他的后颈把人脑袋压下来,使了个狠劲儿在他嘴巴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血腥味传来,他才喘着气起来,学着却烛殷的样子在这人唇上舔舔,血液的腥甜气味直入口腔,他后退一步,皱眉道,「你也不疼吧?」。 却烛殷僵在原地,好像感受不到唇上的痛感似的,一双眼沉沉地盯着鹿邀的脸,过了许久,才笑出声来,他抬手轻轻摸过鹿邀咬过的地方,眼中琥珀色显得很深,他拿下手指,上面有一缕殷红的血。 鹿邀对上他的眼,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此刻却烛殷的眼好像那日蜕皮的时候化成原形时的模样,却又好像不太一样,里面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但又说不清楚。 「怕我?」,却烛殷看他后退了一步,无奈地笑了,他走近了些,俯身抱住他,脸蹭着鹿邀的颈窝,「别怕,我只是太喜欢了」,稍一停顿,他轻声道,「我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第102页 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放的很轻,却又低软,耳语般缠绵,叫鹿邀从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 他突然有点儿后悔刚才咬了却烛殷这一下,想到这里,他拍了拍这人的后背,声音低低道,「疼吗?」。 却烛殷起了身,手却还搂着他的腰,笑眯眯道,「疼」。 「……」,鹿邀沉默几秒,掰开他的手,转身去收拾两个人的包袱,「回去吧」。 橘树苗不能久放,鹿邀回来的当日便打算尽快种下去。 但是这批树苗数量不少,要种下,需要更大的土地,光是他的这一小块儿地自然不行,得建一个大果园儿。 但是这村里的土地很少有聚集的很近的,基本上都隔了些距离,就算是有离得近的,村民也不一定答应。 这种集中式的种植还是得找有权力的人问问,鹿邀决定直接去找村长。 临走时他带走了前几个月的帐本。 经过前几个月的磨合,大部分的村民都对鹿邀改观了,原先送菜的人家,也由几户涨到二十户,胡老闆还为此专门找了鹿邀,为他介绍了另一家酒楼的老闆,扩展了些业务。 在路上甚至还有人专门来给鹿邀打招呼,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鹿邀去过一次村长家,大概有个印象,走到分叉口时犹豫几秒,还未抬脚,就看见一个牵着小孩子的老妇人咳嗽着从他身后走过来,见到他停下来,似乎是还记得他,笑起来时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你是要去哪儿呀?」。 小孙子紧紧抓着奶奶的手,仰头看着鹿邀,有些怯懦,鹿邀看了一眼,发觉孩子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很破烂,裤腿都短了一截。 他收回视线,笑着道,「去趟村长家里,老人家,你带着孙子出来转?」。 老人笑呵呵道,「是呀,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娃娃无聊,就出来走走」。 鹿邀愣了愣,抿抿唇,犹豫道,「孩子的爹娘是外出了吗?」。 这村里也有不少的村民是去外头做些活来补贴家用,难道这个孩子的父母也是如此? 「对!」。 小孙子突然高声回答了他一声,鹿邀一怔,随即朝他笑笑,想要弯腰摸摸他的脑袋,却被避开了,只好收回了手。 老妇人歉意地摸摸孙子的头,笑着道,「不好意思啊,孩子怕生」,她嘆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黯淡下来,「这娃娃的爹娘是出去了,但是几十年回来了」。 空气沉默下来,鹿邀看着躲在老妇身后的孩子,皱起眉,沉吟片刻道,「老人家,家里的地难不成都由你一个人来打理?」。 老妇嘆口气,「我哪儿种的动,家里的地倒是多,但这么多年没种都荒废了,我就种点儿菜」。 鹿邀点点头,他看看眼前的路,突然改了主意,道,「老人家,可否带我去你家里看看?」。 老妇人的家里也在村里偏僻的地方,在一个土坡上。 鹿邀看着土坡上那栋摇摇欲坠的房子,眉心紧皱,他们一老一小,这些年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小孙子回到自己家里放开了许多,挣脱了奶奶的手,自己朝着土坡跑上去,站在坡顶的房前朝他们招手,鹿邀看着他脸上的笑,紧皱的眉稍稍松了些,他扶着老妇人,笑着道,「我们上去吧」。 刚才老人家说他们家地多,鹿邀本来并未多想,可直到到了被她带着看了一圈儿才知道这个『多』是有多少。 老妇人蹒跚地走在土路上,一边指着前边儿的好几亩地一边儿对鹿邀道,「你看,这些都是」,她嘆着气道,「孩子爹娘还在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分到的都是剩下的不好的几亩,看起来很大,但种什么东西都不长,所有后来他爹娘才出了门儿挣钱」。 正如这老人家所说,这些地的土地不但干旱,上面白白一层,还含硷,难怪一直空着。 鹿邀沉默着看着这大片的地,目光转而落在老人家满是忧愁的脸上,轻声道,「老人家,我租金你的地」。 从老妇人家回来后,鹿邀没闲着,铺开一张纸来,提着笔在开始圈圈画画。 那大片的地刚好用来种橘树,虽说许久不用,但是土质却奇异般地并未虬结成团,反倒很疏松,利于排水,是适合种植橘树的,现在最主要得克服的便是硷性土壤的问题。 鹿邀皱着眉,脑中闪过无数个想法,最后都被一一否决,他撑着下巴,笔尖抵着纸,黑点儿快要把薄薄一层纸穿透。 硷性,硷性,他嘟哝着,突然灵光一现,手起笔落,纸上大大一个『酸』字。 既然是硷性,中和一下不就好了!? 只是这里的酸也就只有醋了,老人家的地不少,要用醋的话,又是一大笔支出,自从买了橘树后,他的小荷包都瘪了许多,好在一直有卖菜的收入,不过若是再透支一些,也不知能不能回的了本儿。 他起身,打算找张成商量商量,看近月来的入帐能支出多少钱来,橘树不能久等,这件事得赶紧办成了。 第54章 午时三分,正当他要去找张成的时候,刚出了门,还没出院子,就见不远处有个人一边走一边朝他招手,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就是张成。 鹿邀没料到他会来,打开小院门把人迎接进来,惊讶道,「我正要去找你」。 张成看来是跑着过来,进来后就气喘吁吁,脸上汗流不止,一听鹿邀这么说,缓了口气道,「我听人说你买了些树苗回来,就想来和你问问」。 第103页 刚说完,还不等鹿邀说些什么呢,他便左看右看,在院子里一边找一边疑惑道,「你的树苗呢?我看人家说你买了不少,怎么一个都没有?」。 鹿邀过去倒了杯水给他,无奈道,「这院子正朝着阳光,树苗要是放在这里,不出几日就给晒死了,我放在院子后头阴凉处」。 张成闻言一怔,随即认同地点点头,笑着道,「也是哈」,他接过水来喝了一口,喟嘆一声,「可给我累死了」。 鹿邀拉着他坐下来,「天太热了,你又跑着来,当然是累的」,看着张成喝完了,他把水壶往人跟前推了推,接着道,「你听谁说我买了树苗?」。 那日买了树苗后,是由红鸦先带着回来的,他和却烛殷随后才道,没看到他本人,怎么就笃定是他买的树苗? 张成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么大一车树苗拉进你们家院子,这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看见吧?」。 「……」,鹿邀自己倒是把这忘了,虽然他人没在,但这树苗却是径直拉入他家中没错,除了他还能是谁的。 不过那么一车的树苗,红鸦自然是不可能用常法运来,他以为用了妖力,对方该会因为顾及被人看到掩人耳目寻个没人的时候再送进来,没想到也不避讳人,就直接拉着来了。 他沉吟片刻,道,「一会儿带你去看看,你来的刚好,我刚才正要去找你」,鹿邀想了想,问他,「这几日送菜,进帐如何?」。 张成歇够了,把脸上的汗擦干净,高兴道,「这几日可好了,自从那胡老闆又给咱介绍了一家酒楼后,要的菜越来越多,给价也高」,他停顿一下,掰扯着手指算算,嘴里喃喃念叨了几句,竖起五个手指头,笑眯眯道,「我没带帐本,但是约莫记着,大概是这个数!」。 鹿邀神思一动,点点头,接着道,「那你可知道要买醋,行价如何?」。 「买醋?」,张成讶异道,「买醋干什么?醋可不是个便宜东西」。 鹿邀心道果然如此,醋现在还是个稀罕物什,他犹豫一会儿,斟酌着开口道,「你知道住在村边儿的刘氏和她孙儿吗?」。 张成一怔,随即点头道,「这我知道,他们家就这两个人,孤苦无依的,怪可怜」。 「我租了他们的地」,鹿邀见他知道,便不再多说,直接了当道,「他们家的地大,正好可以用来种橘树作果园,但是硷化的有点儿严重,我想用醋来改善一下土质」。 说完后他便一直盯着张成,出乎意料地,对方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朝他竖起大拇指,「干的好!」,他沉吟几秒,道,「醋虽然贵,但咱这些日子赚的也不少,其他人那里我去说,咱明日先去县里买醋!」。 鹿邀看他竟然想也未想就答应了,抓着他的手紧紧握了握,「多谢」。 「害,谢什么」,张成摆摆手,而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这醋真的有用?别到时候咱买回来不管用,那可就亏大了!」。 鹿邀点点头,笑道,「有用」。 第二日一早,张成便来找鹿邀说他和其他人商量好了,这一个月的钱暂且不分,等到下个月再说,他们也都同意。 他们二人丈量了刘氏家的土地,心里有了数,便即刻启程去了县里,买了醋回来。 说干就干,鹿邀将买回来的醋与水相融,兑了水后酸性中和,刺鼻酸味下去不少,他将这些分桶而装,和张成叫的其他几个青年一同带着去了刘氏的地,先是翻了经久不用的土,翻开后十几桶醋水便都被他们撒进地里。 一旁的刘氏和孙子依偎在一起,看着他们这举动,不太理解,盯着眼前几个壮实的汉子看看,最后迈开脚去到鹿邀跟前,「这是做什么啊?」。 鹿邀昨日租地的钱给了他们,又带着他们去做了两身衣裳,眼下她和孙子身上的破烂衣服已经换掉了,闻言,他笑着道,「老人家,我们在给地『施肥』」。 老人虽然因为年老体迈许久未下过地,但到底是农民,听见鹿邀这般说便明白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还未说话,浑浊的眼睛却先红了,里面盈着几滴泪珠,她握住鹿邀的手,颤巍巍摇晃几下,「谢谢你啊,年轻人」。 鹿邀笑着回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客气」。 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帮助这村里更多的人。 不出几日,那几块儿地上面一层白硷就完全消下去,鹿邀便将叫了人帮忙,几人联合,将那些橘树运过来,花了一天时间下了地。 事成后,鹿邀站在田埂边看着一排排橘树,长出一口气,只希望这些树能活下来,不然当真是亏大了。 为了答谢今日帮忙的大家,他回家专门做了饭犒劳,张成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时提了一嘴他在县里租的铺子,问他打算做什么。 鹿邀只道他还没想好,等到人都走了,收拾完家中的狼藉,他才终于坐下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出现的却烛殷,这时候才悠悠然从冒出来,在他身边坐下来。 「饿了么?」,刚才张成走时把帐本儿留下来了,鹿邀一边翻着,一边手里记着帐,头也没抬的问了句。 却烛殷唉声嘆气一声,这一声可有够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将他怎么了,鹿邀现在已经知晓他的脾性,听他嘆气,也只是轻轻抬眼看了他一下,道,「看来是不饿」。 第104页 「……」。 「刚才那么多人,我就算是饿了也没法子」,他作出一副十足委屈的样子,耷拉着眉眼,目光垂下,落在鹿邀的手上,「你在看什么?」。 「帐本」,鹿邀想到刚才家里确实来了不少人,却烛殷本就不喜欢这么多人,更何况那些人还未曾见过他,若是他冷不丁就冒出来,肯定又得解释一番,想到这里,他把手上的事情放下来,抬眼对上却烛殷的眼,与地方相对良久,才开口道,「辛苦你了」。 却烛殷挑了挑眉,接着就见鹿邀起了身,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上已然端上冒着热气的两盘菜,他把菜放下来,筷子递给对方,道,「要吃吗?」。 这当然是要吃的,却烛殷笑吟吟地接过他手里的筷子,「你现在炒菜越来越快了」。 鹿邀重新翻开了帐本,心里有些心虚,因而便没有抬头,只道,「还好吧」,其实他不敢说,这菜是刚才准备多了的,只是没有端出来,刚才他回去去回了锅加热。 他自己没有什么讲究,端出来之前也没有多想,眼下听见却烛殷这么和他说,一时也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再加上——他撩起眼睫,看着却烛殷吃的认真的模样,心里愧疚感多了一层。 还是莫要再想,再想下去,他都怕自己忍不住要去再重新炒两盘新的菜出来。 鹿邀重又低眉垂目,合上手中帐本,想到临走时张成提起的铺子的事情,心中有点苦恼。 那铺子最开始他是想要卖点儿点心的,本该早些就开始干,谁料后头忙起来,竟是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好在今日张成提了一嘴,不然不知道还要再白交多久的租金。 只是这铺子该卖些什么好呢? 最开始想的点心,要做起来也是不容易,且这点心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做,这自然是不行的,不说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就算是只做这一件事,光凭着一双手,要追求质量和口味,也做不出来多少东西,因此现在就只能作罢。 他嘆口气,想不出个合适的物件儿来卖,不自觉口中喃喃出声,「小黑,你说卖什么最好呢?」。 却烛殷方才拿了手帕轻擦嘴角,闻言手上动作一动,笑道,「你喜欢什么便卖什么」。 鹿邀没想到他给了回应,若是放在平常,他一定得说这句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可今日他却心中有了不同的想法,一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却烛殷道,「说得好!」。 这下倒是给却烛殷噎住了,他本也是只是照着本心来说,他不了解人间的买卖,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懒得去了解,什么东西都有个熟悉的过程,他可是未曾专门去学习熟悉过,可不信自己这随口一说当真能说到对处来。 鹿邀却是即刻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脸上带着笑,「你说的对,要卖喜欢的东西」,说完,他看着却烛殷,笑道,「但不是卖我喜欢的」。 供应跟着需求走,这是简单的道理,但是要把握住什么需求最多,可是不容易,既然要卖,便要卖人家喜欢的,但也不能太过大众,若是同其他商铺卖一样的东西,那便泯然众人了,这么多家卖一样的东西,要买东西的人选择这么多,自然没有什么理由只选择一家,当然是喜欢去哪一家买就去哪一家买,但若是卖的东西是人们喜欢且需要,但市面上却恰好没有的,那必然是制胜之道。 鹿邀一边想着一边点头道,「你还记得我们那一日去长安吗?」,他想到那日去果行中,许多人大多是已经买了很多东西再来逛的果行,手中已然拿不下了,只有一个竹篮子可挎。 经他这么一提醒,却烛殷想起来,他自然是还记得那日去果行的事情,那之后便去买橘树了,可这二者有何联繫? 「你想到什么便说」,他笑着拉下鹿邀的手,这些凡人经商的事情他从未多加关注,这件事上,他是无条件相信鹿邀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小鹿就是最棒的(骄傲) 第55章 鹿邀笑着回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坐下来,只是解释道,「大家每日都要上街买些用品,但是却没有什么东西来方便携带」,他捏捏却烛殷的手指,倏而松开来,转身跑进卧房内,取出纸笔,两三步走回桌前,把纸张铺在桌上,弯下腰来,持笔在上面刷刷画着上面。 却烛殷来了兴致,他往日行走人间,去过许多不同的地方,这些人出门无非是带个荷包和篮子,还能有什么更方便的东西? 他思绪发散之际,鹿邀已经画好了,展开一张纸在他面前,笑吟吟道,「你看」。 却烛殷定神一看,这纸上的图画简单,两边有提手,两股绳子之下是个大大的布包,他沉吟几秒,道,「这是拉长的篮子?」。 鹿邀没想到却烛殷会这么说,登时笑出声来,放下纸来,铺在桌上,给他指着说,「这是『包』,可以装很多东西,而且方便携带」。 其实这东西他早该想到的,亏他这些日子没少去街上,甚至还去了趟长安,逛了这么多的『商业街』都未能将这东西想起来。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烛殷说的倒也没错,这看着倒真像拉长的竹篮,但比起竹篮子来,包要好带的多,而且容量更大,还可以有各样的款式,一定会更受欢迎。 第105页 却烛殷还从未听过这个字眼,眉头皱了一下,开口道,「你要做这个?」。 鹿邀点点头,他有了目标,便不再像刚才那样急躁,慢慢坐下来,在不纸上又加了几笔,那包上便多了几朵小花儿,他指给却烛殷看,笑着道,「这样好看吗?」。 却烛殷看他眼睛弯弯的,不禁也跟着他笑,手指无意识地抬起,在鹿邀翘起的睫毛上卷了卷。 「别动,好痒」,鹿邀眼下高兴,没在意他这举动,只是出声提醒了他一句,接着道,「到时候我多想些款式」。 却烛殷笑着收回手,看着他点头,「嗯,我可以帮你」。 鹿邀摆摆手,头也未抬,「你嫩帮我做什么?」。 却烛殷依旧是笑着,「我什么都能帮」,他想了想,指着鹿邀的图纸,道,「到时你只要做出来一个,后面的照本宣科,我全都能做出来」。 鹿邀哑然失笑,却是点了点头,「那提前谢谢你」。 却烛殷笑了笑没说话。 光有一个包自然也是不行的,鹿邀先敲定了这一项,有了前车之鑑,后头便好再拓宽思绪,他想的更宽泛了些,依次定下袖套、等东西,最后还是把甜点加了进去,决定这铺子干脆朝着百货的方向发展。 敲定了这些,鹿邀隔日便去村里走了一圈儿,提包他打算用採用两种材质:芦苇和麻布。 先做出两种不同质地的来,到时看受喜好的程度再做取捨,至于袖套,这类东西是为了防止衣裳袖口被弄脏,太细的布是用不了,最好是麻布这种很耐脏又耐磨的。 村里有人专门种麻,比起直接去县里买,鹿邀更倾向于在自己村中选取购买,他找到了一户种麻的人家,恰逢他们刚刚收割,还未卖出去。 这户人家好说话,鹿邀几乎没费口舌,便与他们说好了,改日便来交钱取货。 之后他打算顺道去看看橘树,虽说只种下不到三天,但因着这土地并不算是最适合橘树生长的,甚至之前还是硷性,鹿邀心里还是担忧,与其心里想着,不如直接去看看来得痛快。 刘氏的家偏僻,鹿邀走过去花了一点时间,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屋外站着的小娃娃,看见他来,朝这边大力挥了挥手,又不好意思似的缩了缩,收回手。 鹿邀笑笑,走过去摊开掌心,里面赫然是一块儿饴糖,饴糖太甜,但他想小孩子应当喜欢这个,便专门带了块儿来。 那孩子看见掌心的饴糖,果然眼睛都亮了,黑黝黝的眼睛小鹿一样,期待地看着他,嗫嚅着嘴唇开口问了,「这是,是给我的吗?」。 鹿邀把手往前凑得更近了些,弯起眼睛,道,「是给你的」。 话音刚落,孩子便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从他掌心拿走那块儿饴糖,舔了舔小嘴巴,羞涩地说了句「谢谢」。 「哎呦」,刘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鹿邀转过身,看见刘氏端着一个水盆站在后面,孩子很快跑到奶奶身后躲着,露出一双眼睛,话里带着笑音,「奶奶,糖!」。 刘氏低头看见小孩白嫩掌心那一小块儿色泽暗沉的方糖,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哎呀,小鹿,你别给他买,这糖很贵吧?」。 鹿邀忙摆摆手,「不贵」,他看着刘氏很过意不去的模样,忙岔开话题,转身就要往坡下的地里走,「我是来看橘树的」。 刘氏一听见他这么说,忙把手里的盆儿搁在地上,铜盆磕在土地上,发出闷闷一声响,她在衣服下摆擦擦手,牵着小孙子的手,蹒跚着走到鹿邀前头,「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鹿邀见她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也不好拒绝,无奈道,「好」。 到了果园前,橘树前还站着个人,鹿邀看那背影眼熟,眉头一皱。 「这树长得好着呢」,老人家笑眯眯道地拍拍鹿邀的胳膊,「我都没想到,这么老的地了,竟然还能种!」。 鹿邀点点头,对她回了一个笑,因着刚才刘氏这一声,站在果园前的那个人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那人先一步开口,「怎么又是你?!」。 刘氏看见刘自明显然也很意外,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这不是…村长的儿子?」。 鹿邀嗯了一声,他看着刘自明,明明这人才是不速之客,怎么还反过来问他来了,沉吟几秒,他道,「你也来看橘树?」。 他种橘树的事村里人现在知道的差不多了,也不差刘自明这一个,会因为好奇过来看一眼也不奇怪。 刘自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抬脚动起来,朝他走过来,最后停在他面前,语气有点儿沖,「怎么?我不能来看?」。 他的目光有些奇怪,鹿邀觉得不太舒服,但并未多想,他没看刘自明,淡淡答道,「我没说不可以」。 前几次见面都还算是和平,他原以为这个人终于愿意和他和谐相处,没想到这次一开口还是这样的语气。 刘自明啧了一声,环抱起双臂,眯起眼睛,「你种的这是什么树?」,他扭头看了一眼,一副很在行的样子,压根儿不等鹿邀回答他的问题便自顾自接下去道,「我猜是梨,不过这地可种不了梨」,他嗤笑一声,讽道,「你这次是怎么想的?」。 鹿邀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梨树,」,他反问道,「你觉得这地种不了梨树?」。 刘自明一怔,随即嚷嚷道,「我猜的!」,他皱起眉,看着鹿邀道,「所以到底是什么树?」。 第106页 鹿邀也没想瞒着他,既然对方问了,便顺着告诉他,「橘树」,说完,他微微低头对刘氏说了句我去看看,便绕过刘自明,走的离橘树更近了一些。 离近了看,橘树的叶子便看的分明,刚运回来时,这橘树的叶子因为缺水,还有些耷拉,不过三日,现在已经重新鲜活起来,这是个很好的兆头。 鹿邀放了心,蹲下身来看了眼地里,手指捻了捻后才送了口气站起身来。 「这些树苗不便宜吧」,刘自明看他转过身来,很快道。 鹿邀拍拍手,回他道,「是不便宜」,说完,他走上来,对还站在原地的刘氏道,「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顿了顿,他轻声道,「有什么需要的吗?」。 刘氏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你给的租金还多着呢,屋里没有的都添置上了」。 鹿邀点点头,弯下腰来,同孩子招招手,随后直起身来,「那我先走了」。 鹿邀走后,刘氏也带着孩子回了屋,刘自明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鹿邀真就这么走了,狠狠一跺脚,拔腿追上去。 鹿邀下了小坡,在路上慢慢走着,听到身后脚步声也没有停下,直到刘自明拉住他胳膊,才停下来,「你有事要找我?」。 刘自明喘了口气,松开手,再开口时却不再关心橘树的事情,他盯着鹿邀的眼睛,眼神有些古怪,叫人看不明白,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不怀好意。 「你上次撞鬼的事情」,他顿了顿,接着道,「处理好了?」。 鹿邀神色变了变,脑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那天晚上。 不过好像自从那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刘自明见他不说话,脸上表情变了,一双眼紧盯他,似乎是怕错过任何一点儿细节,「我劝你还是找人看看」。 鹿邀知道他这里说的『人』是指什么,村里有巫师一类的存在,在他看来无非是故意用各种神秘的咒语和一些云里雾里的故事给自己掩上一层神性的薄纱,说能够驱散鬼神、与神通灵,其实不过是想借着这一点本事来做立身的根本。 因为却烛殷以及一系列其他事情,他现在是相信了世界上当真存在鬼神,但对于这类『巫术』还是持着怀疑态度。 但现在更大的问题显然不是这个,鹿邀看着一脸得意的刘自明,似乎是能明白对方这些天为什么频频能和他碰上,或许不是偶然,今天也不一定全是因为橘树。 「你跟着我?」。 沉默半晌,鹿邀问出了这一句。 刘自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说,恼火地皱起眉头来,欲盖弥彰般地用更大的声音掩盖,「我闲的没事来跟着你?」,否认的话一说出,后头的一连串就更容易放出来了,他恢复了嘲讽的语气,抱着手臂道,哼了一声道,「你心虚什么呢」。 「没有心虚」,鹿邀嘆口气,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个人总有这么多时间来跟着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个人好像很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撞了鬼这件事。 他直视着刘自明,接着道,「那天只是我不舒服」,微微一顿,鹿邀嘆气道,「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说完他便转了身,因为担心身后人再跟着,脚步快了些,结果走出去很远都未闻脚步声,便没再转头,径直走了。 刘自明看着鹿邀远去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才转身离开。 第56章 鹿邀回到家时,家中多了个栾青,这次见到他,栾青似乎不像前几次一样排斥,甚至还朝他主动点了点头。 红鸦站在一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见到他,招了招手,「回来啦?」。 「…你话真多」,栾青瞄一眼却烛殷的脸色,轻咳一声,对红鸦道。 红鸦嘻嘻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鹿邀刚才被刘自明一提醒,心中便开始记挂自己之前的那事,略有些心不在焉,「你们都在」,他走到几人面前,看一眼栾青,接着道,「今天是有重要的事?」。 栾青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接着便不说话了。 鹿邀第一次见他和红鸦一同出现,心里不由猜测是不是妖界有什么事情,抬眼去看却烛殷的神色,却见对方依旧是一副同往常一样的表情,见他目光对上来,眨了眨眼,道,「一会儿告诉你」。 他点点头,跟着坐下来,一时间屋内竟然有几分寂静,他不是话多的人,这屋中其余几人,也就只有红鸦是个外放的性子,今天却也没说话。 更奇怪的是却烛殷,往日这人见到自己回来,总是要这里那里的问问,不问出他今日干了些什么是不会罢休的,可今天却只是笑着看他,好像没有要问什么的意思。 鹿邀有点疑惑了,难不成是自己打扰了他们商议正事?刚这么想,却烛殷就开口了,「你怎么才回来?」。 他刚才心中的一系列猜想都给这一句给打破了,他心道果然是想多了,有正事是有正事,但这正事这人似乎不是十分在意。 「我去看了果园」,鹿邀在水盆里洗了把手,这水盆被架在一个木架子上面,是前些日子他为方便洗漱做的脸盆架,洗完手后他利落地端着盆出门倒了水,换乐新的进来。 却烛殷的目光就跟着他转,鹿邀坐下来,对方也看过来,他无奈道,「看我做什么?」。 第107页 栾青别过了脸,红鸦笑眯眯地把他的脸掰过来,「转过去干什么」。 「……」。 「想看便看了」,却烛殷笑道,「你……」, 「君上」,栾青打断他,「我们刚才说的,你觉得如何?」。 鹿邀转头看他一眼,明白为何今日他们二人都在这里了。 虽说自从上次却烛殷从妖界回来以后,就鲜少提起,但九阴的事情他知道眼下是并未解决的,而且现在栾青和红鸦两人都在,,说不定就是在商讨这事。 猜想自己可能是打断了他们,鹿邀便无法自在地坐下去了,他本来明日约好带着钱去拿麻,倒不如改成现在去拿。 这样想着,他便起了身,沖却烛殷道,「我出去一趟」。 刚才还笑着人不笑了,眉头皱起来,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转身,一边道,「你不是才回来?又要出去做什么?」。 鹿邀更疑惑了,但也没挣脱他手,就着这动作回他,「我出去拿货,一会儿回来」。 「我同你一起去「,得知缘由,却烛殷即刻就站了起来,抓着他胳膊的动作换成了牵手,「待在这里也没事要做」。 这话说的就好像同栾青和红鸦待在一起无聊似的,鹿邀看一眼身后两人各异的神色,怪道,「你们不是要谈事情?」,他伸手把却烛殷抓着自己不放的手扒拉下来,认真道,「你和我出去才是没事做,待在这里谈事比较重要」。 栾青难得附和地点点头,开口应和了鹿邀一句,「君上,他说的对」。 却烛殷转头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威胁,鹿邀已经取了装好了钱走到门边儿,手搭在门上,「我马上就回来」,他看一眼却烛殷,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叮嘱了句很快回来,便转身离开。 他是想问关于自己身上前几日发生的那怪象,不过想了想,不如等他回来慢慢说。 门合上以后,却烛殷脸上的笑也没有了,他低头把玩着桌上杯盏,手指摩挲杯壁,声音懒懒散散,「那女子还在?」。 栾青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随即道,「但九阴并未去找过她,这几日一直未曾出过沉水殿」,顿了顿,他继续道,「君上,属下觉得奇怪」。 却烛殷瞥他一眼,示意他说便好。 「虽然九阴近日未曾和那女子见过面,但是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任由这女子四处走动,最初时,这女子一直待在偏殿,这些日子却不复从前,她能活动的地方越来越多,而且……」,栾青皱着眉,迟疑几秒,才接着道,「她似乎并不害怕」。 却烛殷没说话,他见过清瑶一次,对方即使是见到他来,也不甚在意,并不惊异,可他们二人之前并未见过面,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突然进入她的房间,竟然连一丁点儿讶异都没有表现出来,怪异过头。 见他没有开口,栾青接着道,「而且不是有传言道,清瑶是天帝之女……」。 在杯上打着转儿的修长手指一顿,却烛殷挑眉看他,「传言只是传言,正好,栾青,你去看看,这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若真是天帝的女儿,这清瑶在妖宫也太过自若,若不是,那她到底会是什么身份,竟然连他也未曾听说过。 栾青重重点头,一眨眼便消失在屋内,留下红鸦在一旁抱着臂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君上,你不觉得鹿邀最近不太对劲?」。 却烛殷神色一冷,声音沉沉,「怎么不对?」。 红鸦作出惊讶的神色,随即笑道,「君上,你不是很关心他?怎么这都没有看出来?」。 「……」,却烛殷皱起眉,「有话直说」。 红鸦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凑近了些,开口时却骤然收了笑,严肃起来,「你不觉得他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吗?」。 暮色四合,天幕间薄云渐散,裹着沉下来的日光逐次坠入山末。 鹿邀拉着车慢慢在路上走,这户人家种的麻不少,他干脆便多要了些,回来时光靠袋子装不下,便借了人家的车。 好在麻轻,就算是装了满满一车,也不见的有多重,虽说那户人家离他家里不算近,他一个人拉着也谈不上太累,慢悠悠走回家,倒也算舒适。 「哎,小鹿!」,刚过一个拐角,王耕突然迎面走过来,看见他,惊喜道,「你这么晚是干啥去了?」。 他边说着,边走到鹿邀身边,肩头还扛着锄头,一看就是从地里刚刚回来的。 鹿邀看他脸上的汗,笑道,「你也是,这么才回来?」。 王耕哈哈一笑,「现在地里都是事儿,回来得早我的地咋办?」,把拍拍鹿邀的肩膀,看到他后头拉的一车黑乎乎的东西,好奇道,「诶,这是啥?」。 鹿邀放下车辕,擦擦额角的汗,「麻,我刚买回来点,打算做点儿东西」。 王耕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又』咦『了一声,疑惑道,「做什么东西?这东西能用来做啥?」,他把肩头的锄头搭在鹿邀车上空着的地方,自顾自地把车架起来,咧嘴一笑,「我来给你拉一会儿」。 「哎,不用」,鹿邀皱起眉,忙要接过来,却被王耕一闪身给躲开了,他笑呵呵道,「没事,你和我说说你要用这个做些什么新奇的东西就成,我听个乐子,再说这车轻飘飘,不重」。 鹿邀见他执意要拉车,便不再拒绝,放慢步子,落在车后头,在后头车尾巴上推着车,好减轻些他的负担。 第108页 这毕竟是他的东西,哪有让别人来推的道理,但一番好意不好拒绝,只能看着『搭把手』了。 「我打算做点儿包」,绕过刚刚那个拐角,前面就是一条宽阔的大路,但从这里到路上有一截上坡路,鹿邀弯了弯腰,躬身用力推了一把,看车子平缓地上了路,才继续道,「之前在县里租了个铺面,一直不知道该用来干什么,现在打算做点儿小东西去卖」。 王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又道,「这『包』是什么东西?」,问完,他抬起眼睛看看天空,思索一番,道,「是不是像篮子一样的东西?」。 鹿邀笑着点点头,「差不多」,他用双手比划了一下,「但是更方便带出门」。 「但是这麻这么硬,做出来能好吗?」,王耕皱起眉头,说,「往年这麻可不好卖出去,有钱人家都用软和的布,瞧不上它,没钱的自己家多少种着点儿,最后都堆在咱庄稼人手里,自己给自己弄几件粗衣裳穿,你要做那个什么『包』,这个能行吗?」。 鹿邀笑了,「怎么不行?」,他停顿一下,解释道,「这麻虽然粗糙,但是结实,包只是用来装外出时买的东西,不直接贴着皮肤,这麻布是最好不过了」。 他一说完,王耕就大声应和道,「说的也是!」。 车子走着走着一阵颠簸,王耕哎呦一声,鹿邀低头看一眼,道,「没事,有个小石头」。 「成,我绕开」,王耕往路边儿绕了绕,接着道,「我突然想起来,最近刘自明有没有找过你?」。 鹿邀疑惑他突然提起这个人,怔了一下,随即道,「今天才见过」。 「啥?」,王耕很吃惊似的模样,飞起的眉毛昭示着他还有点儿生气,「我还以为他缩回自己家不敢出来了,怎么还来找你?」。 第57章 鹿邀摇摇头,笑道,「不一定是来找我」,微微停顿一下,他道,「他也是去看橘树」。 「呸!看个屁的橘树」,王耕冷笑道,「他就是看不惯,那叫啥?那叫嫉妒!」。 鹿邀摇摇头,安抚他道,「今天是偶然遇见的,这几天他也没再找过我了」。 「说不定这傢伙是觊觎你的橘树呢」,王耕哼了一声,腾出一只脚来把拦路的一块儿小石头踢的远远的,石头飞出去好远,最后滚落在路旁边的地里,跌入深深地玉米地里,看不见踪影。 若是换做之前的刘自明,或许鹿邀还会像王耕这样想,但是自从打赌失败后,那人便如他所言,并未再出来找茬过,而且最近这人来找人,好像也不是因为关于橘树还是卖菜之类的事情,自从上次晚上碰到后,这人好像就对自己身上出现过的『灵异』事件很感兴趣,几乎是遇到就问。 他没有认真想过是为什么,按道理,他们两个不算熟,关系也不好,他不可能自作多情地认为刘自明是闲的没事来关心自己,但是一个平时不会打多少交道的两个人来说,这样随时随地对于同一件事的问候就显得太过奇怪了。 难道他想逮着这件事找茬? 鹿邀思索许久,才回王耕道,「我觉得应该不是」。 再下一个坡就是他们两个小院儿在的地方,王耕放慢了速度,小心地走在坡度有点陡的路上,回头看了一眼鹿邀道,「你是不知道,他可坏着呢,之前你们俩儿打赌,我就不信他会信守承诺不再来找你,不过谁知道他还真的没再来」。 王耕撇撇嘴,在坡底的时候停下来,转头对他道,「就是这样,我才觉得不对,他那个人受了气咋可能不在你身上找回来?」。 鹿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边觉得刘自明应该不至于到这种程度,虽然二人真正能称得上交谈的次数只有那次对方来主动找他,但就是那次,但是就是因为上次,才叫他觉得刘自明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一边又觉得王耕说的有道理,毕竟最开始的时候,刘自明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就是王耕说的这么一个人。 王耕见他不说话,嘆了口气,把车把交给他,绕到车边儿,把自己的锄头取出来,扛在肩头,「前面一截路儿就到了,我还得去门前菜园子里翻翻土,就不给你拉了」。 鹿邀忙道,「今天谢谢你」,他看了一眼王耕,犹豫几秒,又道,「你说的,我会注意的」。 「成」,王耕拍拍他肩膀,因为他这一句话,看起来脸上表情放松不少,他朝着鹿邀笑了笑,「不过要是他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 鹿邀笑着点点头,看他转身朝自己家走远了,拉着车继续往前走。 刘自明这几天和他碰面的频率确实是高了很多,他虽然觉得奇怪,但因为心里想着其他事儿,便不做他想,但今天王耕这么认真地和他再说起,倒是叫他不得不再多想想。 刘自明到底想做什么呢? 离家门口只有几步,鹿邀在院门前停下车来,刚直起腰,就看见炊烟裊裊,一股香气远远传来,他还未进屋,只是站在院子门口就闻到了。 「呀」。 他还呆呆站在门口,就看见红鸦推门而出,看见他时笑着迎过来,帮他拉着车进来,一边笑一边道,「你终于回来啦」。 鹿邀点点头,看着屋顶的细烟,犹疑片刻,道,「是有人在做饭吗?」。 红鸦笑道,「是呀,栾青那小子别看人那样,但是厨艺还是不错的」,他帮鹿邀把车拉进来放在篱笆边上,起身拍拍手,看着这一车的麻,眨眨眼道,「这都是什么?你刚刚出去就是去取这个东西啊?」。 第109页 鹿邀向他道了谢,解释道,「这是麻布,我打算用它做点东西」。 他刚才其实猜到是栾青做饭,毕竟这三人虽说看着都是不太会做饭的,但是对比起来,还是栾青看起来更靠谱一些,更何况,他上次已经吃过一次栾青做过的饭了。 红鸦点点头,他对人间的东西感兴趣,但不是全部都感兴趣,也不再多问,推着他肩膀往家里走,「别站着了,像在饭估计刚好,你回来的凑巧,吃个热乎的」。 鹿邀被他硬推着进去,一进门,香气便扑鼻而来,他下意识便看了眼厨房,果然看见一身黑衣的栾青正在厨房里忙活,做饭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他在里头却站的从容,手下动作有条不紊,看着从容不迫。 「嗯,果真厉害」,鹿邀由衷的感嘆了一句,红鸦在他身后笑眯眯道,「是吧」。 他收回视线,看一眼周围,没看见却烛殷,道,「小黑呢?」。 刚问出口,红鸦就笑出声来,他笑着坐在桌上,好像鹿邀说了个多好笑的笑话似的,眼睛都眯起来。 看他笑成这样,鹿邀无措道,「怎么了?」。 红鸦摆摆手,虽然还是在笑,但声音没再跟着一起抖了,他擦擦眼角,看着鹿邀道,「笑你的称呼」,说完,他看一眼身后,放低了些声音,「趁着君上还没出来,我问你一句」。 鹿邀一怔,「你要问什么?」。 红鸦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一点儿」。 「好」,鹿邀听话地走近了些,红鸦便立刻探过上身,凑在他耳边道,「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叫君上?」。 问完,他就坐了回去,撑着下巴笑着看他,见他不说话,轻咳一声,故意压低了声音严肃道,「你不知道,君上最是在意自己的名讳,别说是你叫的这个,就是不小心喊他一声名字,都要被追着打,你倒好,整日这般叫他,可君上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还很高兴的样子」。 红鸦若是不提,鹿邀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事,他叫的习惯了,刚开始时却烛殷从蛇化作人形时他叫绝对奇怪,可时间久了,他叫着叫着也就没有再多想过这个问题,他原以为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叫着顺口就行,今日听红鸦一说,原来那人这么在意称呼?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红鸦说,抿着唇沉默半天,最后才道,「我只是叫的习惯」,他犹豫几秒,抬眼看着红鸦道,「这个名字很难听吗?」。 鹿邀垂眸想着,其实他倒是觉得很可爱。 「噗」,红鸦再次笑出声来,点着头道,「好听好听……哎呦!」。 话说到半截,他叫了一声,猛地闪身从椅子上起身闪开,下一秒,那椅子就被噼成了两半儿,鹿邀眼睁睁看着他的椅子破成两半掉在地上,眼睛都睁大了,再一抬眼,就瞧见却烛殷面色不虞地朝着他走过来,看也没看那椅子一眼。 嘶,一会儿又得重新做一张椅子! 他看着却烛殷,眉头皱起来,「这椅子你修」。 「……好」,却烛殷连为什么也不问,目光冷冷地朝着红鸦射过去,下一秒便道,「听见了?」。 红鸦食指和拇指合在一起,夹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是刚才被却烛殷的法术给弄断的,他惋惜地哀嘆了一句「我的头发」,而后便带弯腰带着那两半儿椅子出门,临走时还对鹿邀笑了一下。 「……」,鹿邀早知道却烛殷不会亲自去干这事儿,好在只弄坏了一个,他嘆口气,坐下来,抬头看着面前人,「你对他那么凶做什么?」。 鹿邀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对着自己和对着旁人就是两幅面孔。 却烛殷轻轻哼了一声,一掀衣裳下摆,坐在鹿邀身边,「红鸦一向事多,」,说完,他眉头一皱,觉得不够,补充了一句,「近来愈发嚣张」。 他眉头皱着,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模样,鹿邀看了一眼,却是忍不住笑了,「他只是和我说话,也不是事多」。 「你也是」,却烛殷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眉头还皱着,「帮他说话?」。 鹿邀没看他,给自己倒杯水,轻抿了一口,然后道,「刚才他问的,我其实也有点儿想问」。 说完,他放下杯子,看一眼却烛殷的表情,想到刚才红鸦对他说的,心跳莫名便大声了些。 一听有事要问,却烛殷便仿佛将刚才的那点儿不愉快给忘了,专注地望着他,「你问」。 鹿邀舔舔唇,斟酌了一下,试探着叫他一声,「小黑?」。 却烛殷嗯了一声,等待着下文。 「小黑?」。鹿邀又试道。 「……嗯」,却烛殷先是回应了他,随后皱起眉,看见鹿邀清澈的眼和脸上不知为何显出的几分稚气,又忍不住笑了,「你不是有事要问我?怎么光叫我,不问?」。 鹿邀没等他生气,无端又想起红鸦的话来,于是端起水杯来喝了口水,才继续道,「我这么叫你,你不觉得生气?」。 却烛殷原以为他要问些什么,没想到等来这么个问题,眉峰挑起,靠近了些,对着他的脸端详良久,道,「不对劲」。 熟悉的淡香轻轻随着空气轻轻飘散,融于他呼吸中,鹿邀不禁上身后撤了点儿,看着他道,「我不对劲?」。 却烛殷点点头,笑了,「你不对劲」,他身体忽地一软,下一刻整个人便没骨头似的靠在鹿邀身上,「红鸦同你说什么了?」。 第110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今日是有点骚气的老却 第58章 不待鹿邀回答,他接着道,「罢了,猜也能猜到」,他就着靠在鹿邀肩头的动作,微微仰头看他,突然道,「不生气」。 鹿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他问的话,因为这句话悬起的心脏缓缓坠落,跳动的速度却是一秒也未曾落下,他看着却烛殷弯起的眼睛,目光下移,一不下心便被长长的睫毛缠住,无法移开,他稍稍分散开些视线,好让自己盯着他睫毛的事情别被轻易发觉,「不生气就好」。 话音刚落,他脸颊上便落下一只冰凉的手,那只手轻轻覆在鹿邀侧脸,又很快离开,剩下两根手指,轻轻捏了一下,却烛殷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笨」。 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说过鹿邀笨,冷不丁听却烛殷这么一说,他第一反应便是开口反问,「哪里笨?他们都说我聪明」。 却烛殷脸上笑意更深,他往日也笑,但鲜少像现在这样,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都弯成新月形状,「我说你笨,就是笨」,他手上用力,在鹿邀脸上又捏了捏,「若我生气,还会让你叫吗?」。 等脸上的手离开,鹿邀拿手摸摸自己受摧残的地方,刚揉了没几下,便听到这人这样说。 心中顿时悟了。 若是不想让自己叫,在最开始,却烛殷便会制止他的,还任由他叫了这么久,自然是没有生气。 他刚才还问了生不生气这问题,现在看来,当真是有些笨。 「好像是」,想通了,鹿邀低声说,他侧头看孩靠在自己肩头的却烛殷,笑了,「那你喜欢吗?」。 却烛殷撩起眼皮看他,唇微微勾着,「你说呢?」。 鹿邀眼睛一下亮起来,试探道,「喜欢?」。 难道他也觉得这个名字可爱? 「嗯……」,却烛殷故意拖长了声调,吊着人似的,眼睛盯着鹿邀的脸,看他表情变化不停,才慢悠悠开口,「不喜欢」。 「……」,鹿邀眼中期待顿时便消散了,他皱着眉,嘟哝道,「怎么会不喜欢?红鸦都说我叫你时你很高兴……」。 却烛殷坐直身体,突然转了个身,双手抓住他肩膀,笑眯眯道,「虽然不太高兴,但是他这话倒是说得对」,看着鹿邀失望的表情,他眯着眼,双手从肩头滑上他的脸,轻轻捧着,声音放的轻了些,笑意渐渐淡下来,被认真的神色取代,「名字不喜欢」,他望着鹿邀的眼睛,轻声道,「你叫就喜欢」。 鹿邀两边脸都被他捧着不放,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在人眼皮子底下慢慢红了一整张脸,眼睛都不敢看却烛殷了,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面,嘴里含糊着,「我知道了」。 「知道了」,却烛殷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嘴里念叨完,故意作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道,「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鹿邀说话一向不是他的对手,对方常三两句话就叫他说不出话来,遇上今日这种对方故意的情况更甚,往常他还能再躲开,但是今日被人按在原地,逃不走,又说不出话,只好就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坐在这里,任由却烛殷调戏逗弄。 他抬手试图把这人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给移开,可还不等他伸手,却烛殷便似有所感似的,一只手滑到他下巴上轻轻捏着,腾出来的另外一只手往下很快地把他两只手绑在一起紧紧抓着,叫他动也动不了。 鹿邀实在迫不得已,憋出一句话,「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没有其他的意思」。 却烛殷却好像不甚满意似的,摇摇头,看他一眼,「不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他盯着鹿邀的眼睛,看着看着,又突然道,「你叫我一声名字如何?」。 鹿邀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道,「什么?」。 饭香味渐渐飘近,锅铲落在铁锅里发出一声脆响,这响动放在平时不算是大,但是在现在对鹿邀来说却称得上惊吓,他身体被这一声吓得抖动一下,下意识便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与站在厨房门口的栾青,对方手里端着两盘菜,看见他看过来,移开了视线,神色略有些古怪。 这种时候,鹿邀才知道家中除去他和却烛殷外,有另外一个人是多好的一件事,说的夸张点儿,栾青现在算是救了他一命。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却烛殷脸上,眨了眨眼,道,「饭熟了」。 却烛殷神色未变,轻轻一松手,离开前,掐了掐鹿邀的脸,声音懒懒的,「那就下次吧」。 他力道把握的很好,一松开,鹿邀的手腕什么感觉也没有,他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听见他这么说,疑惑道,「下次干什么?」。 听出他语气里的警惕,却烛殷懒懒看过来一眼,轻笑着道,「自然是称呼呀」。 说完他便封了口,扭头看了栾青一眼,说了句,「真快」。 栾青抖了抖,有些后悔自己从厨房里出来,他原以为这次红鸦在,便不至于是自己一个人应对君上与这凡人腻歪之事,没想到一转身,红鸦早不在屋里了。 这傢伙不会是算好了时间提前跑出去的吧? 栾青咬牙在心底暗骂了一句红鸦,硬着头皮端着手中的菜过去,放在桌上,他看一眼脸上尚带着红的鹿邀,眉头一皱,心里对自家君上又有了新的认识。 第111页 该怎么说?他垂眸,趁着移开水壶的时机,余光偷偷瞥了眼却烛殷,他现在觉得君上似乎更有人情味儿了。 也不知是好是坏。 吃过饭,栾青就离开了,鹿邀看他急匆匆走了,不禁开口问道,「他还有事要做?」。 却烛殷点点头,道,「我叫他办件事」。 鹿邀眉头霎时皱起来,「那为什么还要做饭?」。 如果有事要办,在他离开那会儿就该派他去,早些去不是更安全些也更快些?为何非得留下来做饭? 却烛殷见他皱起眉,不明所以,目光朝外投过去一瞥,鹿邀随着他看过去,透过窗外看见站在院里不知在做些什么的红鸦,一怔,随后便听身旁人接着道,「红鸦不会做饭」。 「……」,鹿邀沉默几秒,淡淡道,「我会做饭」。 「我知道」,却烛殷笑起来,眼尾浅浅勾起一些,「我很喜欢吃」。 鹿邀心道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他嘆口气,道,「饭留着我回来做就好,你今天叫他们回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无论是什么,肯定都比做饭重要」。 言下之意,栾青该去做正事,做饭无论是谁都能做,为何还得把他叫来。 却烛殷皱起眉,「我本来不想让他做饭」,顿了顿,他接着道,「是红鸦叫他回来的」。 「……」,竟然还是已经出发了再把人叫回来,鹿邀直视着却烛殷的眼睛,见对方一脸认真给自己辩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现在好像在推卸责任」,然后在眼前人要出声为自己抗议之前,他岔开话题,道,「你说要帮我做麻布袋,明天就开始吧」。 却烛殷噤了声,看他一眼道,「我记得」,末了,他看了鹿邀一会儿,突然道,「你近来身体如何?」。 鹿邀一顿,随即便明白他在问什么,摇摇头,「最近没什么事」,犹豫一会儿,他又道,「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却烛殷猜测是和九阴有关系,可奇怪的是自从那次被却烛殷发现以后,他身上便再没有出现过异状。 而且那日却烛殷帮他看过,也并给看出个究竟来。 「这倒是奇怪」,却烛殷沉吟片刻,道,「今夜我再仔细查看一番」。 查看?鹿邀以为还是像上次那样,便点点头,没再多问,起身收拾了碗筷,要拿进去洗时,却烛殷站起来叫住他,「等等」。 「嗯?怎么了?」。 鹿邀扭头看他,手底下把几双筷子放在一起。 却烛殷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这可是奇事,他从未见过却烛殷不好意思的时候,以为他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情要说,便转过身来仔细听着,结果这人下一秒便道,「这些交给我吧」。 鹿邀只当自己是听错了,怔愣几秒,险些回不过神来,「你说什么?」。 话说出了口,却烛殷似乎就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碗筷,指头碰上的时候眉头深深蹙起,但最终还是全部放在了手里,他的手要比鹿邀的大上好些,几只碗是套在一起的,本就占的位置不大,在他手里就拿的更方便。 鹿邀呆呆看着他把碗筷从自己手上接过去,慢慢回神,讶异道,「你是说你要洗碗?」。 之前却烛殷自己试着做过饭,当然是以失败告终,后面虽说也提出来好多次,但鹿邀一直没有答应,一是为了自己的厨房,二是因为他觉得却烛殷是强撑着,他不喜欢脏乱,做饭时免不了会这样,他心里一定是不喜欢干这事。 做饭都不太喜欢,洗碗更是不可能,之前却烛殷总说要帮他做这做那,说过的事情多了,唯独没有提起过这一件,今天怎么突然说要帮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给老婆洗碗,夸我! 第59章 没再多给他一点多问的机会,却烛殷今天似乎是铁了心要把这碗筷给洗了,转身便往厨房里走。 鹿邀还记得上次厨房里的阴影,担心他再摔碎了碗割伤自己,便跟着进去了。 开始时的做派倒是看着很熟练的模样,他看着却烛殷把袖子挽起来,动作利落地给铁锅里倒满了水,然后把碗筷都放进去,随后便拿起一旁的抹布,放入水中,看着倒是没有任何问题,每一步都是正确的。 难不成这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当真是练习过? 脑中浮现却烛殷独自一人站在厨房里洗碗的模样,鹿邀只想了一会儿便将这想法从脑海中推出去,果然光是想想都觉得奇怪。 今夜只做了三个菜,要清洗的碗筷碟子不算多,他靠在门边儿看着,见却烛殷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手下却是利索,洗干净一遍后,已经开始倒了清水,打算再淘洗第二次了。 「你会洗碗」,他轻声念叨了一句,还是觉得眼前这画面有点不可思议。 洗碗的人用干抹布擦干净了碗筷放在一边儿,转过身来看他一眼,眉峰轻挑,「我不能会洗碗?」。 鹿邀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是有点奇怪」,他微微一顿,开口道,「你连饭也不会做」。洗碗洗的这么好。 「……」,却烛殷眉眼耷拉下来,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看鹿邀了,他把手探入铁锅中,抹布一点一点把锅壁擦洗干净,最后拧干拿出来放在一边,端起铁锅转身,「你这样说,我可不高兴」。 第112页 像是为了搭配他自己的话,他皱着眉,路过鹿邀去倒水时也没有露出一点儿多余表情,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鹿邀笑了笑,走进去拿起抹布把锅台附近都擦干净了,放在一起的碗筷也回归原位,站在那里等着却烛殷进来。 倒水回来的某人看见这一片已经被收拾其齐整了,眉头一皱,「不是说要交给我?」。 鹿邀没说话,两三步走过去把他手中的铁锅给接过来,转身放在灶台上,而后抓了他的手腕把人带出去,把两只手泡在脸盆里,「洗洗手」。 却烛殷这时候倒是乖乖地听他的话,两人都洗干净了手,他看着低头给自己拉下衣袖的鹿邀,眉眼重又带上笑来,静静望着他的发旋不说话。 吹灭厨房的蜡烛,鹿邀才想起来前面说的事情,两人出来在桌前坐下时,他才开口问了一句。 却烛殷没说话,却是起了身,牵着他的手把人带到床上坐下来,低头看着鹿邀道,「你脱了身上衣衫」。 鹿邀哦了一声,手都搭上外衣了,才反应过来刚才这人说了什么,手底下一顿,仰头疑问道,「为什么要脱衣服?」。 却烛殷摊开手,一脸无辜,眨眨眼,向他解释道,「我说要仔细给你看看,穿着衣服可看不出来什么」。 说的倒是有道理,鹿邀接受了他的说法,点点头,便低下头继续解自己的衣服,脱了一层外衣,他又停下来了,抓着薄薄里衣的下角,有点不好意思,「这个也要脱?」。 却烛殷抱着手臂,笑眯眯道,「当然」。 鹿邀抿抿唇,打算为自己再争取一下,旁人说他脸皮博,他自己也是承认的,现在骤然就要叫他与却烛殷坦诚相见,哪怕只是脱光上身,也叫他一时难以接受。 却烛殷似乎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唇角轻轻勾起,面上笑意愈深,出声时却是一副很认真的口气,「小鹿愿意与我同床共枕,现在不过是拖个衣服而已,怎的就这般不好意思?」。 说完,他看着鹿邀还是犹犹豫豫的模样,眼尾撩动,下一刻便自顾自开始脱自己的外衫,「既然如此,那我先来脱,这样你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话音刚落,却烛殷便除了外衫,鹿邀见他当真要脱,赶紧用手抓住他的两只手,神色慌张,「你别脱!」。 若只是他一个人脱,那还算好,要是两个人都脱,这脱衣服的人还是却烛殷,接下来要干的正事就都显得不正经了起来。 鹿邀咽咽口水,看却烛殷止住了动作,从床上站起来,给他把衣服穿回去,然后也不坐着了,站在却烛殷面前就把里衣的扣子解开,很快脱了下来,他低头把衣服叠好转身放好在床上后才再度转过来,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裤子,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把手放在腰间腰带上。 「你要干什么?」,却烛殷的笑一顿,看他放在裤腰带上的手,无奈道,「这个不必脱」,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若是小鹿要脱,我也是愿意的」。 「…不脱」,鹿邀看他一眼,顺从地把手从裤腰带上移开,后退两步,在床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却烛殷,等候他下一步动作。 屋内就点了一支蜡烛,因着屋子小,这一支便能够将四面都照的明亮,暖黄烛光映照下来,让角角落落都散发出温暖的感觉。 房内静谧,却烛殷刚抬起手,眼睛随着手落下,却并未动作。 说起来,他其实并未见过几次鹿邀脱了衣裳的模样,鹿邀怕热,但平日里穿衣裳穿的严实,只有偶尔会露出一截胳膊来,往日看不出什么,一除去衣衫,底下鲜少见光的皮肤便露出来,羊脂玉一样的色泽,在光下更显得光润润泽。 鹿邀仰头看他,「不开始吗?」。 却烛殷的目光稍停,回转到他脸上,对上他疑惑的双眼,轻轻弯起,唇角勾起一笑,「自然是要开始」。 他开始动起手来,动作很轻,先按在鹿邀的肩头,接着便又不动了。 「怎么了?」,鹿邀见他止住不动,以为是有什么还未准备好,问了一句。 却烛殷轻笑着收回手,道,「不是」,他站在床前一会儿,好似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抬起手来,微微一动,身后的门便关上了,连带着窗户也跟着关上。 这窗户开着是留着散气的,关上之际,鹿邀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但一想到一会儿却烛殷要做的事可能是开不了窗的,便没有说什么。 将这屋子的门窗都关了,却烛殷才向前一步,却没再碰鹿邀的身体,而是在他身旁坐下来,开始宽衣解带。 「……」,鹿邀看着他手指灵活地把身上繁复的衣衫一层层除去,惊讶道,「你也要脱衣服?」。 不待却烛殷说话,他上手按住他的手,「刚刚说不用的」。 却烛殷任由他按着自己的手,无辜道,「可是现在需要了呀」。 见鹿邀皱着眉看他的模样,他轻笑一声,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道,「我方才忘了」,在鹿邀开口之前,他又忙道,「我的错」。 「……」。 鹿邀知道这个人爱逗自己,这时候这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现在说要为他探查的人是他,自己不明白个中方法,只能听之任之,退一步想,无非是脱个衣服,能有什么。 想到这里,他看一眼却烛殷,松开了手,「你继续吧」。 第113页 却烛殷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便接着脱衣服了。 衣服摩擦声在屋中充盈,鹿邀双手搭在膝盖上,等着身边人准备好,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些紧张感。 身旁人渐渐没了动作,他以为是好了,刚扭头要问,屋中的烛火便灭了,他一怔,下意识便抓住却烛殷的手,「蜡烛怎么熄了?」。 「怕你一会儿怕」,却烛殷的声音沉了些,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冷,鹿邀便知道他是开始认真了,只是不是说要为他检查,难道这途中会有什么怪事? 他还在想,便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紧了,随后便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空着的手一摸,便摸到了坚硬冰冷的鳞片,霎时一怔。 屋内没了烛火,微弱的光亮尽是从关上的窗户那里传来,鹿邀手指摩挲了下身下凉凉的蛇麟,轻声问他,「你变样子啦?」。 没等来回答,他几乎要听不到却烛殷的呼吸声,好在还有一只手温柔坚定地握着他的手,让他心底安心些。 手底下的蛇尾移开了,鳞片摩挲着底下床单和棉被,发出沙沙响声,鹿邀感觉到手下空了,往下一按,那只手便落在了棉质的被子上,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腰被冰冰凉凉的蛇尾缠绕起来,接着整个人别带着往里边靠了靠,被蛇尾整个圈在里面,伸出脚,也只能碰到坚硬的鳞片。 只是为他检查,为何要化为原身? 鹿邀心里疑惑,他只见过一次却烛殷完全化形的样子,当时这人与平日和他相处的却烛殷很是不同,不但周身若寒,就连往常带笑的双眼也冰冷地如同寒冰一样,不可否认,他上次确实被吓到了。 但毕竟是见过一次,现在再见就不害怕了,却烛殷熄了烛火,总不会是担心他会怕自己的原身吧? 脑中无数想法层出不穷,鹿邀在黑暗里睁着眼,能感觉到自己被蛇尾圈着的部分也经由寒意侵袭,慢慢凉下来,但这样的感觉并不难受,甚至让他静下心来。 却烛殷的手在他背后轻轻一按,他觉得有些痛,刚要开口说话,便觉得体内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在动似的。 那东西好像是什么活物,贴着他的血管、皮肤,一举一动在此刻都能清晰感知,那一夜的窒息湿黏感再次出现了,鹿邀有些呼吸不畅。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老却为什么脱衣服…他怕把衣服撑坏了() 第60章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反应,却烛殷微微低下头来,将他抱的更紧了些,声音在寂静一片的黑里也很轻,「很快就会好」。 鹿邀只来得及点点头,下一秒便觉得脑袋昏沉,沉沉闭上了眼,意识完全消散之际,他好像听见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外面今夜闷热的很,没有月亮,看着很像要下雨,没有光,黑夜就越黑,天幕低低的压下来,要将整片的地都盖住一般,浓稠的化不开。 鹿邀的院子里黑漆漆一片,房里也黯淡无光,可小房子背后的干草堆后,却站着个人影。 那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双脚紧紧贴着草垛,双手搭在上头,轻轻放着,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待了不到一会儿,他抬起脚,蹑手蹑脚地往旁边移动,随着移动,身体也渐渐弯下来,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鹿邀第二日很晚才起来,醒来时屋内空无一人,他睡得很沉,睁眼时还觉得眼皮沉沉,抬手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被子还未掀开,门便打开了。 他睁着惺忪的一双眼循着声音看过去,目光定格在手中端着一个小陶碗的却烛殷身上,眼睛还模糊着,他便再用力揉了揉,才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 「我昨晚怎么睡过去了」,鹿邀鲜少睡到这么晚,今天突然睡到这个时间,觉得脑子都有点儿昏沉,迷迷糊糊地记起来自己昨天好像是睡过去了。 却烛殷把粥放在桌上,白粥上浮着几颗红枣,在白色一片的黏粥里红的亮眼。 「是我让你睡的」,他捏捏鹿邀的脸,拉着他坐下来,把碗移到他面前,又把勺子放在他手里。 粥香扑鼻,一丝一缕勾着人的胃,鹿邀鼻尖动动,这时候才完全清醒过来,手里捏着勺子,想却烛殷刚才的话,怔愣几秒,开口道,「为什么?」。 却烛殷在他对面坐下来,单手撑着一边脸,因为这动作,眼睛微微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样会舒服一点」。 「这样啊」,鹿邀点点头,拿着勺子盯着碗里的粥,看到里头的几颗红枣,有些惊讶道,「哪里的红枣?」。 「买的」,却烛殷道,他看一眼鹿邀的脸,凌冽的眉峰稍稍柔和些许,「快吃吧」。 鹿邀点点头,动了勺子,一边吃一边脑子还在转。 他昨晚睡过去之前,好像是有事和却烛殷说的,但是现在睡醒后,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房内今日有些闷热,鹿邀吃了几口,突然抬头问道,「是不是下雨了?」。 他昨天回来时天气还是好的,没有要下雨的意思,但是眼下开了些窗户,外头的湿气便都传进来,带着一点点的泥土腥气。 却烛殷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今早的第一个笑,「怎么了?担心你的橘树?」。 鹿邀手里紧紧攥着勺子,没想到给他猜中了,轻轻抿唇笑了一下,「有点儿担心」。 第114页 刚说完,却烛殷便抬手在他额间轻弹一下,「替你关照好了,不会被淹坏的」,他移开视线,往他身后的窗户那里看过去,目光定格在外头的凉凉雨丝上,声音弱了一点,「而且雨不大」。 「……」,鹿邀看着他的眼睛,没想到他会连这也关照好了,有点感动,诚恳道,「谢谢你」。 却烛殷眉峰挑起,长长眼尾勾起些来,「怎么老谢我?」,他收回目光,看着鹿邀停靠在碗边儿的勺子,启唇,「快些吃吧,一会儿要凉了」。 鹿邀笑着点点头,动起勺子来,吃了没几口又抬起头来,「你没事吧?」,说完后他又觉得自己说的太粗糙,担心对面的人会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补充道,「我以为你只是随便给我检查,没想到直接化形了,昨晚不会要耗费你的法力什么的吧?」。 他看者却烛殷,想说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话到了嘴边,怕他听不明白这现代化的词语,便换了一个,「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他想了想,继续道,「说你们都是不轻易化形的,一旦化形可能是力量不够了」。 话刚说完,却烛殷便笑出声来,他看着鹿邀道,「你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会看话本子的人,没想到看的比我还多?」。 鹿邀眨了眨眼,「所以不是这样吗?」。 却烛殷无奈地笑,「我昨夜化形只是因为那样更方便」,扣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他继续道,「不是你想的这样」。 鹿邀点了点头,他还以为昨天突然化形是怎么了,现在看来是真的没什么事,那便是好的。 他低下头来,往嘴里餵了一口粥,嚼了几下咽下一颗红枣,又想起来点什么,勺子发出一声很轻的噹啷声,靠在碗上,「那为什么要熄蜡?」。 却烛殷笑了,「你今天怎么如此多的问题?」,话虽如此,他还是仔细想了想,道,「说了是担心你怕」。 「我不怕你」。 「什么?」,却烛殷一怔,看着鹿邀一脸认真的模样,问他,「怎么这么说?」。 这时候换作鹿邀愣住了,难道是他想错了?他舔舔唇,将唇上的粥水舔去,道,「你不是因为担心我怕你化形的样子吗?」。 「……」。 却烛殷看着他,沉默良久,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这样想的?」。 鹿邀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却烛殷点点头,低垂下眼睫,「那我下次化形就把你吃了吧」。 「……」,鹿邀看他一眼,「小黑」。 「玩笑也不许我开啦?」,却烛殷抬起头来,笑起来,末了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怕,我说的是其他的东西」。 先前怪他没有多加注意,昨夜仔细看过才知道鹿邀身上有了脏东西。 思及此,他面上表情冷沉下来。 鹿邀见他脸色突然冷下来,一怔,担忧道,「是很可怕的事情吗?」。 却烛殷回过神来,瞥过来一眼,脸色稍缓,微微勾唇笑了笑,「没事,不必担心」,他看一眼空了的碗,伸手要接过来,「我拿出去吧」。 鹿邀绕开他的手,自己端着碗站起来,他刚才没有发现,现在才发觉今日的却烛殷有些奇怪,往常这人不是这样的状态,但是要他说的仔细些,又好像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 他端着碗走到门边,道,「就一个碗,我去洗了就好」,他看了看身后的却烛殷,迟疑一瞬,道,「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却烛殷与他目光相对,半晌,点了头,「好」。 鹿邀这才放心地转身走出去。 洗过碗后,鹿邀出了院子,若是与自己的地不沾上关系,那他是很喜欢雨天的,再者在屋里待得久了,也觉得闷热,不如出去透透气。 一出门,便有湿气迎面而来,夹尚未完全离开的一点儿暑气,到了脸边儿,便不是全然的湿润,带着点蒸腾过的热。 他闭了闭眼,慢慢下了台阶。 院子里果然都湿了,现在也还在下着雨,但不大,丝丝缕缕的细雨像琴弦一般,与被激起的叶片沙沙声响合奏一曲,他伸手接了几滴水珠,看院子里的一大片湿了的地面,心道昨夜当是比这要大很多。 好在却烛殷记着他的橘树,不然昨天的雨水要是全部积在土里坏了根系便不好了。 现下的这雨造不成多大的影响,衣裳也一下子湿不了,鹿邀想了想,干脆在绕着院子转了转,走到侧边一些,却看见立在一边的锄头倒在地上,上面沾着水和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把手刚好落在水坑里。 昨天是没有吹风的,他记得这锄头他之前是立的很稳的,更何况明明放在房檐下避风避雨的地方,昨天的雨不是太大,方向也并非朝着这面下,不会把这锄头淋倒的,难不成是他记错了,这锄头没放好,不小心就自己倒了? 鹿邀往前走了走,弯腰循着还算干净的中间把锄头捡起来,半蹲着身体,横着锄头在雨中,等着雨水能暂且先沖干净一点儿,一抬头,看见了房后露出一半儿的草垛,好像比之前要低了一些。 因着这雨来的突然,这草垛没提前盖住,看着已经被打湿了很多,鹿邀心中有些怪异感觉,起身要走过去看看,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他脚步一顿,转身离开了。 这雨一连下了好几日。 第115页 雨势不大,持续的时间却长,村子里的地也没法好好种,许多人都躲在家里,躲着这连绵的雨天。 好在作物成熟以后,便很久都没有浇过水,地中土壤也到了干的时候,这几日的雨也算得上是浇了水。 下了雨鹿邀才记起家中是没有雨披的,他趁着这日子,自己先用买回来的麻抽了丝,借了村里人的工具,做了些布匹,照着他画的包的模样做了几个出来试看。 做出来样子倒是不错,摸着也结实,就是这麻布到底颜色有点太沉,说不上不好看,但也绝对没有什么亮眼之处,而且这工序虽然不难,但光是抽丝做布就要费上不少时间,光靠几个人是不行的。 鹿邀把做出来的几个放在桌上,自己看着手底下一堆乱的麻团有些苦恼,他得去村里找人来帮忙一起做这个事情。 一只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包,他仰头去看,见着却烛殷很是新奇地翻来覆去,把包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笑了,「你觉得怎么样?」。 却烛殷坐下来,手里还拿着包不放,对上鹿邀视线,笑道,「我觉得很好,唔…」,他盯着这包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点了头道,「看着不难做」。 「是不难做」,鹿邀贊同地点头,「但是很费时间」。 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却烛殷把包放下了,手指在桌上一点,视线依旧落在那摆在桌上的包上,「复刻当是不难的」。 鹿邀这才想起来,之前这人说是让他把别担心,只管做出个模子来,到时候照着变出来几个。 若真的能变出来,倒是节省了不少功夫,只是……他盯着却烛殷的手,心里有些怀疑。 虽说会法术是真,但是当真能变出来一模一样的东西不成?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睛也每眨一下,却见桌山突然出现了个和他做的一样的包,顾不上惊奇,他急忙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个包来,眼神明亮,「真的可以!」。 却烛殷挑了挑眉,「看来你是不相信我」。 鹿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敢说他确实是有点不太相信这么玄学的事情,亲眼见了才相信,他手中拿着包端详,一边想着看来不需要僱人来做了,一边把手中的包转了个方向,手指一点也没放过地在背面摸了个遍,而后才低了头,两手一兜,把包提起来,想要看看里边。 却烛殷轻轻笑着看他把包翻过来翻过去的看,开口道,「如何?同你的该是一模一样吧?」。 「不对」,鹿邀突然皱起眉,他把包提到却烛殷眼前,给他看了看,「这包没有口」。 却烛殷脸上表情一变,不太相信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瞧见这包上头没有口,合的严严实实,外头看不出差别,但是要打开时就能发现。 「……我再试试」,他一点儿没想到自己还能出了错,一抬手就要从鹿邀手里接过包再试一次,却被拿着包的人给绕开了。 「你这是做什么?」,却烛殷手扑了个空,只好收了回来,却见鹿邀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包看,没空搭理他的模样。 「……」。 看来是又有什么点子了,他便也不多说,在旁边安静待着不打扰,等了好一会儿鹿邀才出了声,「不用变了」,他看着却烛殷,笑道,「与其让你都变出来,还是不如叫乡亲们自己做」。 他前面想着要僱人麻烦,险些忘了要雇也是要雇用村里人,这样到时候一边儿做一边卖,不刚好是个小小的产业链。 说干就干,他把这个『残次品』包放下来,拿了自己做的那一个,转身塞到却烛殷手里,而后弯腰把地上的东西都给收拾起来,起身往门外走,「我们去找人帮忙吧」。 却烛殷不明所以,心里还记挂着刚才他没变好的那个包,便被人拉了手腕往出走,临出门的一刻,鹿邀脚步一顿,转头盯着他,严肃道,「你换身衣裳吧」,说完又补充道,「可以易容吗?」。 村里有个议事的地方,是个比较宽敞的方形广场,鹿邀带着却烛殷,还拉着一车麻,在这里停下来。 平日里这里没什么人来,会有人在这里张贴告示,来宣布一些重要的事情,鹿邀放下车,呼出一口气,转身对改换了容颜的却烛殷道,「你在这里等我?」。 却烛殷应了他的要求,此刻换成一张极为普通的脸,这易容术出神入化,对着这陡然陌生的脸说话,鹿邀也觉得有点怪。 但总比让这人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在村里招摇惹人注目的好。 却烛殷换了张普普通通的男人脸,此刻脸色有些不好看,说话时声音都重了些,随便应和了一声,便闭着嘴不说话了。 「你别生气」,鹿邀看他皱着眉不高兴的样子,笑了笑,伸出双手在他两边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认真道,「这样也很好看的」。 这话一半儿是假的,一半儿是真的,假是因为却烛殷变出来的这张脸确实不太好看,真是因为虽然变了脸,但是身形气质还在,哪怕是顶着这张脸,乍一看也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听了这话,却烛殷斜睨他一眼,「你别逗我」,顿了顿却又问道,「真的?」。 鹿邀很真挚地点点头,「是真的」。 他这才脸色稍缓,捏捏他的脸,「快去吧」。 鹿邀是想挨家挨户把人都叫来的,到时候把人都聚集在这里,也好说话。 第116页 却烛殷在这里等了许久,没等来鹿邀,却是见原本空旷的地方渐渐被许多人给填满,眉头不由地便皱起来了。 偏生鹿邀把一车麻都停放在中心,他站在车旁,自然也一样瞩目,来的男女老少都有,少不了都要往他这边儿看一眼,他忍着没说话,只移开视线,往远处看,看鹿邀何时能来,烦躁溢于言表。 「你怎么在这儿」,背后有人拍他肩膀,声音倒是熟悉,却烛殷不喜欢旁人碰他,皱着眉头转身,看见了张成的脸。 他记得这人,是之前常往他们家跑的那个。 张成远远看着这人背影很像是鹿邀家里那一位,这怎么样一转身就不是了? 他把手收回来,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认错人了,兄弟我怎么没见过你?」。 却烛殷眉头皱的更深了,后退一步,离他远远的,视线越过张成看见赶来的鹿邀,脸色好转了些,绕开他走过去,抓着鹿邀的手,嘟哝道,「你没告诉我会有这么多人」。 「……马上就回去了」,鹿邀轻咳一声,他方才是想带个苦力来,来的着急,都要忘了这人是极讨厌人多的。 却烛殷没再抱怨,抱着双臂跟在他身后。 鹿邀同张成打了招呼,对方凑过来,眼睛在身后紧跟着的却烛殷身上瞥了一眼,小声道,「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他?」。 「……他是我远房亲戚」,鹿邀忘了张成是见过却烛殷的,他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便借了之前的说辞,好在张成好像对他今天要干什么更感兴趣,听他这么说只是嘟哝一句亲戚真多,就没再多问。 村里大半的人都聚集在此处,还有几个在慢慢往这边走,鹿邀看了一眼底下,提高声音道,「我找大家来时是有一件事」,他顿了顿,接着道,「长话短说,我想僱佣十个人织麻织布」。 说完他把绕到车后,把车上的麻露出来,他刚刚在通知的时候已经大致说了情况,底下来的人大多是感兴趣的,现在也就不再多说,直截了当道,「如果有愿意来的人,现在可以来这里找我报名」。 众人窃窃私语,骤然喧闹起来。 张成站在一边儿听他说的,算是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走过去,笑呵呵道,「那我来报名」。 有人朝他看过来,他不甚在意地拍拍胸脯,「快点儿写我名字」。 鹿邀知道他是想捧场,朝他笑笑,但还是问了一句,「你会织布吗?」。 「……」,张成沉默了一会儿,嚷嚷道,「不会可以学嘛」。 惹来底下众人一阵笑闹,鹿邀无奈道,「这学起来可不容易」,他转头看着还在犹豫的众人,开口道,「工钱好商量的,但是可能要长期做下去,家里地不多,活不多的乡亲可以考虑一下」。 说完他便停下来,安静地站在一边,过了一会儿,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红着脸从人堆里走上前来,在鹿邀面前停下,开口时声音细弱,「我可以来吗?」。 鹿邀笑了,「当然可以」,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来,略一迟疑,问她,「姑娘叫什么名字?」。 女子脸还带着红,小声道,「谢绢」。 鹿邀点点头,在纸上记下来,随后温声道,「劳驾姑娘在这边站一会儿」。 谢绢点点头,走到侧边,看见却烛殷,朝他轻轻点点头,站在他身旁。 「……」,却烛殷眉头皱着,最终还是也朝她点了头,算作是回应。 万事开头难,这话放在人里也是真理,方才谢绢起了头,很快就有人再次走上来,不多时,便收够了十个人,鹿邀一一记录下他们的名字,剩下的有兴趣的没兴趣的,见人满了也都依次离开了。 剩下的十个人站在一处,鹿邀对着名单看看,将这些人与名字一一对应上,见到却烛殷站在十人之后,过去牵着他手把人带出来,把他手里的包接过来,举起来,道,「大家看看这个」。 第61章 这十人里有七个都是女子,剩下三个是男子,年纪相对大了些,鹿邀把包交到为首的一个姑娘手里,叫她看过后便往后传。 「到时候我想让大家照着这个包来,把麻抽丝好后,弄出来的布都要用来做这个」,看见几个人都在传着看,脸上都是好奇之色,他接着道,「这个不难做的,之后要是不明白就把这一个拆分了仔细看看」。 「好」,谢绢点点头,脸蛋红扑扑的,水灵灵的眼睛盯着鹿邀,微抿了抿唇道,「我们会好好做的」。 鹿邀一怔,随即笑道,「我相信你们」,微微一顿,他指着身旁的一车麻道,「这些我们先要全部抽丝织成布才能用,你们觉得从明天开始怎么样?」。 谢绢点点头,她扭头看看身后的几人,他们也都点了头,表示没什么异议。 「那就好,明天到我家来吧」,鹿邀道,「大家聚在一起会快一些」。 「那我们是不是以后要叫你鹿老闆呀?」,有年纪稍大一些的妇人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有人应和着笑了几声,说,「就是就是」。 谢绢也红着脸轻轻点头,小声道,「我也想问」。 鹿邀无奈道,「不用这么叫我,叫名字就可以了」。 却烛殷看他一眼,摇摇头,轻声道,「我倒是觉得该叫老闆」。 「对呀,现在我们在你手底下做事,就叫鹿老闆吧」,最先开口的那个大娘笑呵呵应和,她转头问其余的人,「大傢伙儿说是不是啊」。 第117页 张成在一边儿笑眯眯起闹,「就是嘛,鹿邀你别害羞,就该交老闆!」。 「……好吧」,鹿邀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你们想叫什么都行」。 之后鹿邀让每个人在名单上摁了手印,谈好了工钱,便叫他们都先回去,明日辰时准时在他家小院儿相见。 临走时他叫每个人都带了一点儿麻回去,让他们晚上若有时间先试着织出一块儿布来,明日带着他看看效果,这样就可以了解谁做的较好些,谁做的稍有欠缺,也好分工。 起先张成说要帮他一起推回去,后头被却烛殷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就自己打了退堂鼓,说了声明天他也来后就转身跑走了。 鹿邀看他一下子就跑远了,转头看着却烛殷,无奈道,「你别吓他」。 却烛殷把视线从张成的背影上收回来,换了刚才面无表情的样子,轻轻勾着唇笑,「我哪里吓他?」,他弯腰把车子拉起来,起身抬头时已经换回了原来的相貌,这样面对面朝着鹿邀笑时看的他心尖一颤,「我们小鹿已经有苦力了,要他做什么?你说对吧?」。 不得不说,这张脸的杀伤力真是不容小觑,鹿邀看着他弯起的眼,莫名觉得脸有些热热的,别开脸,轻声道,「可来的时候我看你好像不太想拉车」。 「莫要冤枉我嘛」,却烛殷眯起眼睛,看一眼自己握着两个车把的手,眉头微微皱起,「我现在也不想拉」。 鹿邀一愣,转头看他一眼,伸出手,「那给我吧」。 却烛殷却没给他,拉着车往前走了一步,「为了你还是可以拉一下的」,他朝着鹿邀笑,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他的眼睛却在淡色的天光下晕染出柔和的光亮,温柔勾人。 半是玩笑的话,鹿邀在心里点评一句,走在他身边,抬眼看了一眼他纤长的睫毛,声音很轻,「我拉得动的」。 却烛殷像没有听见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我知道」。 此外,别无他言。 鹿邀微微怔愣,回过脸看着前面的路,嗯了一声。 这人最近说的话越来越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远处云层渐薄,余下一半染着余晖,晕红的一大片与山峦上披着的光影相接,留下的云影与光色,浅浅淡淡,全都给予此时的人间。 第二日清晨,约定好的几人都很准时的到了小院,鹿邀专门起早了半个时辰,推门出来时没想到小院外聚集了这么多人,怔愣几秒,忙过去开了院子的门。 「你们来怎么不叫我?」,鹿邀歉意道,「是不是等了很久?」。 「哎,没有多久」,昨日说话积极的陶大娘笑呵呵地跟着他进来,她的脸圆圆的,笑起来很亲和,叫人心生亲切之感,谢绢挽着她的手臂在一边小幅度地点头。 等到人都进来后,几人坐在石桌前,剩下的他搬了凳子让暂且先坐着,鹿邀给他们倒了水,递到陶大娘手里,「稍等」。 随后他进屋取了一盘点心出来,放在桌上,「这是我昨日做的,大家不嫌弃就当早膳来吃吧」。 陶大娘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看着鹿邀的眼里满是赞许,「鹿老闆会做饭?」,她笑得合不拢嘴,拿了一块儿点心给其他的人看,像是在展示自己做的一样,「大家快瞧瞧,快瞧瞧,这小点心做的,我还没吃过做的这么精细的点心!」。 鹿邀红了脸,忙摆手道,「这是普通的点心,我的厨艺不好」。 陶大娘却是哎哟了一声,嘴里夸赞的话说个不停,到了最后带的其他人都一起夸起来,鹿邀脸都热了,一时间站在这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时候不早了,我们吃完就开始吧」,还是谢绢弱弱开口,声音虽小,却恰好够在座的人听见,陶大娘一听要干活,立刻回了神,笑呵呵道,「瞧我,咱来是要干正事的!」,她转头拍拍谢绢的胳膊,眼睛眯成一条缝,「小绢儿提醒的好!」。 鹿邀心底松了口气,下意识看了谢绢一眼,正好瞧见对方朝他抿唇一笑,他一怔,忙点点头,张嘴轻声道,「谢谢」。 看来刚刚是她刻意为自己解围的。 看着大家都做好准备,鹿邀收了昨天让他们带回去做好的麻布,放在手里仔细比对。 这些麻布大部分都很细緻,很细密,只有少数的几片略有些粗糙,但也无伤大雅。 其中有一片织的尤其好,不但细线密集,连色泽也很柔顺,表面光润的很,看着便知道是个很细心的人做的,鹿邀拿出来问了,没想到是谢绢做的,他原以为和年纪稍长些的妇人比起来,年轻些的姑娘会稍稍没有经验一些,没想到谢绢竟然是其中做的最好的。 知道了大家的情况,鹿邀很快便将车子上的麻分发出去,很快大家就都忙活起来。 鹿邀也没闲着,屋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他便席地而坐,跟着他们一同忙起来。 到了午间时刻,村中炊烟渐起,远远传来饭香味儿,勾动味蕾。 「小鹿」,陶大娘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他们方才虽说忙于织布,闲聊却也没落下多少,这一上午下来,最先提议要叫鹿邀老闆的陶大娘是第一个改称呼的,老闆也不叫了,一口一个小鹿叫的高兴。 照她自己来说,没想到小鹿看着聪明,说起话来直的很,还跟个孩子似的,还是叫小鹿适合的多。 第118页 鹿邀手底下刚刚完成最后一点,闻言放下手中东西,抬头应和道,「大娘,你叫我?」。 陶大娘叉着腰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布,笑着点点头,「想不到你不但会下厨,还会做这个呢?」。 「…我也只会一点」,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扫了一眼周围,见大家基本上都完成了,便拍拍衣裳起了身,「大家歇会儿吧,我去做午饭」。 「哎,怎么还能让你做?」,陶大娘把一旁的谢绢一把捞起来,又抓了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挽起袖子,「今天呀,叫你尝尝大娘的手艺」,说完,也不给鹿邀婉拒的机会,转身就带着人进了房门。 鹿邀怔怔看着她们进了门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就是这样」,一个老伯摸着鬍子,一边喝水一边笑呵呵道,「你就让她去吧!」。 鹿邀看着他瞭然的笑,也跟着点点头,笑了。 没过一会儿,谢绢从里头探出头来,扒着门边儿,眨着眼小声问他,「家里的面和米在哪里呀?」。』 刚刚陶大娘举动太过熟稔,叫鹿邀都要忘了这是自己家,纵使她们厨艺如何,找不到材料可就开不了火来,他忙抬脚上了台阶,「我来帮你们找」。 鹿邀家里的菜比之早前是多了不少,陶大娘的厨艺当真是不错,再加上几人撸起袖子一齐做,很快就上了桌。 屋内坐不下人,便分成两拨,里面做几个,剩下的便坐在外头院中的石桌上吃,鹿邀帮忙端菜,每端出去一道就不由在心里感嘆,比起他的手艺,陶大娘的就要厉害多了,每一道菜都是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来却色香味俱全,光是闻味道就叫人垂涎欲滴。 「米饭来咯!」,陶大娘端着最后一碗米饭出来,乐呵地一屁股在鹿邀旁边坐下来,夹了一块儿菜给他,「快尝尝!」。 「谢谢」,鹿邀忙端着碗去接,「大娘你吃就好,不用给我夹」。 陶大娘把菜放他碗里,看他一眼,怪道,「这有啥,我老了,和你们这些姑娘小伙儿在一起高兴,就跟看见自己亲闺女儿子一样」。 「小鹿,这句话她说得对」,一位眯着眼笑的大姐道,「咱村里到处都是陶大姐的闺女儿子!」。 谢绢低着头,听了这话也没忍住小声笑出声来,笑完脸也红了,抬头不好意思地看了大家一眼。 「不是,你这话说的」,陶大娘白了她一眼,转过来看着鹿邀,「哎,你别听她的,就她话多」。 鹿邀笑着点头,朝几人说,「大家快吃吧」。 「小鹿说的没错啊」,陶大娘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咱现在可是有活儿干的人!吃完好好干活!」。 「说的你像老闆似的!」,有人笑骂了一句。 「哎我这是帮着小鹿督促,督促懂不?」。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饭桌上的气氛热烈欢快,鹿邀听着她们谈笑,低头安静吃饭,时不时被叫着说两句,一顿饭吃到临近尾声,他不觉得感嘆,这样热闹的时候上次已不知是何时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陶大娘也要帮着洗,鹿邀好说歹说给拒绝了,把碟子和碗都放入锅里水泡着,出来时看见陶大娘在帮他擦桌子,忙走过去道,「大娘,放着我来就好」。 陶大娘这次倒是没拗他,把手里毛巾递还给他,人却还在一边儿站着,她看着弯腰擦桌子的鹿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会儿,又抬头在这屋子打量几眼,张口道,「小鹿,你是一个人住?」。 鹿邀手下没停,刚要说『不是』,便有一人抢先回答了。 「他和我住」。 这声音未免太过熟悉,他手里抹布险些掉在地上,忙站起身来,果然瞧见却烛殷站在门口,抱着手臂懒懒倚靠在门边,看样子仿佛已经待了许久,可这人明明早上说要出去很久的。 陶大娘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忙道,「小鹿,这是谁呀?」。 却烛殷眉峰挑起,微抿着的唇张了张,鹿邀忙先他一步开口,「他是我远房亲戚」,他眼睛盯着却站在门边儿的人,见他神色未变,松口气,对陶大娘道,「大娘,你刚刚问我是不是一个人住,我刚要说的,」,他看一眼却烛殷,继续道,「我和他一起住,好久了」。 「啊哟」,陶大娘眼睛睁地老大,擦擦手走过去,「真是你亲戚?你们家人怎么都长得这么俊?」,她很想伸出手来和却烛殷握个手,但望着眼前一身华贵衣裳的人,不由自主地有些退缩,只好收了手,只张了嘴,「你叫什么名字呀?」。 鹿邀手里握着抹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却烛殷看,担心他连话也懒得回。 却烛殷同他对视一眼,眼尾随着上挑的眉轻轻一动,竟是对陶大娘笑了,「我和小鹿一个姓」,他低下头沉吟片刻,正要开口时鹿邀打断了他,脱口而出道,「对,他叫鹿黑」。 「……」。 却烛殷脸上的笑意凝滞了,鹿邀目光落在陶大娘身上,继续道,「你叫他鹿黑就行」。 「鹿黑啊」,陶大娘脸色僵硬一瞬,很快就重新笑起来,「这名字还听特别的,好听,好听!」。 鹿邀在心底松了口气,刚刚却烛殷应该是不想说自己的真名才说自己姓鹿的,刚才说了姓鹿后肯定是不知道怎么接着说了! 还好还有小黑这个名字备用。 第119页 捏着抹布的手终于松开了些,他看着陶大娘的脸,道,「大娘,你也觉得好听?」。 陶大娘已经恢复了应对自如的交际状态,说话时眼都不眨一下,「好听呀,现在叫这个的可不多了」。 鹿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着,「我也觉得很可爱」。 「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有远房亲戚」,陶大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绕开他这句话,开了个新话题,「我看你们两个也不小了,就打算一直这么住着?」。 话里的意思明显,却烛殷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开口道,「我们二人感情好,一直住着也无妨」。 陶大娘脸色有点儿怪,她摆摆手,「你们两个年轻,现在还能住在一起,以后要是各自成家了该怎么办?」。 「这要是成家了还住在一起,矛盾可就出来了,到时候啊,感情再好,也没辙!」。 听了这话,鹿邀后知后觉好像有点明白前面陶大娘为何要问那一句是不是打算一直这么住着了,但不太确定,于是试探道,「大娘你的意思是?」。 陶大娘狡黠一笑,「咳咳,我是想着问问……小鹿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他果真没有想多,鹿邀不由想起上次在庙会上碰到的沈姓大娘,也是一来便问他是否有心上人。 为何大家都要这般关心他的婚事? 他下意识朝却烛殷那边看过去,对方也回望过来,微微勾起唇,「这个我也想知道」。 「……」,原以为他开口是要为自己救场,这人怎么还和陶大娘站在一条线上了! 鹿邀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站在这里无所适从,只有手里尚湿的抹布这时候是与他在一处,叫他捏住好有些能站住脚的底气。 每每有人问,他是每每都想要逃避,鹿邀垂眸想着,只是刚才陶大娘问时他是半点儿没有想过要仔细在心中搜罗出答案来,但却烛殷一加入,一附和,他的大脑好像当真仔细运作起来,思来想去地想腾出一个答案来。 仿佛是在配合他的思绪,屋内两人都不说话,呼吸声很轻,连空气也沉静。 这感觉有些古怪,鹿邀觉得心里感情也古怪,因为他是第一次认真想,想了许久,脑中没有其他人,全是却烛殷的脸。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人,对方依旧是笑着的,他却有点笑不出来。 鹿邀收回视线,感觉心脏猛地快速跳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攥紧——他心里现在的感觉,好像有点儿糟糕。 -------------------- 作者有话要说: 号外——老却为爱改名! 第62章 陶大娘是个圆滑的人,见他久久不语,以为他是不想说,忙打圆场道,「你们还年轻,还是大娘我问的太早」。 鹿邀没说话,笑着点点头,陶大娘看他一眼,有点儿不太好意思,觉得今天自己好像问的太多了,忙道,「我出去继续忙去了,小鹿你有事儿叫我啊」。 却烛殷挪开一步,让开门让她出去,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抬头看了眼鹿邀,朝他走过来,见他低垂着头,微微俯身,问他,「怎么了?」。 如果可以,鹿邀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却烛殷,他转过头,声音很低,「我去放擦桌子」。 却烛殷眉峰挑了挑,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过去,看着明亮如镜的桌面,实在不解,「可我方才就见你在擦这桌子」。 「……」,鹿邀手下动作一顿,盯着确实十分干净的木桌,半晌,才起了身,却没看就在他身后站着的却烛殷,转身走近厨房,把抹布淘洗一遍,碗筷刚刚已经泡入水中,上面残留的米粒经由温水一泡,现在全部都掉落下来,用布轻轻一擦就能轻易清洗。 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认真地洗碗,好像察觉不到身旁站着的大活人似的。 却烛殷站在他身边,直到他快要把碗洗完了都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眉头皱起来,出声道,「你为何不看我?」。 他抱着手臂,站在鹿邀左边,谁料这人听了他的话转了个方向,把锅中最后一个碗洗掉以后放在灶台上,双手一把把铁锅抬起来,就要转身出去倒水,这样一侧身,更是看不见却烛殷的脸了。 到底是怎么了?却烛殷这次没跟上去,看他走出门外倒水,独自一人站在厨房里,仔细想从刚才回来以后自己的一言一行,思索许久觉得好像是未说错一句话,也并未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他今日出门前也提前说了的,那难道是之前没注意到做过什么事情惹他生气了? 他这边儿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儿鹿邀倒了水回来,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进来时看见却烛殷还和个柱子似的直直立在那里,眉头微皱一下,走过去把锅放下,疑惑道,「你为何一直站在这里?」。 鹿邀趁着刚才去倒水,赶紧把自己脑中混作一团的思绪归结整理一番,将那股莫名涌现出的情绪暂且压下才进了门,他不是压着事情不说的人,关于刚才自己为何如此怪异自然是要说清楚的,但绝对不是现在。 先不说今日是有正事要干的,这事情自然是重要,更何况外头都是在为这事忙活的人,他不能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干扰大家,倒不如等到今日事结束后再说。 这般想着,他心中就轻松了很多,看却烛殷也没了先前那般古怪感觉,渐渐恢复往常之态,加之手上还有收拾厨房这活要干,心思大半都偏移开来,不单单全部落在这个人身上,说话也自在起来,「你回来的晚,饿不饿?」,他擦干净灶台上的水渍,把抹布重又淘洗一遍摺叠成方块儿安放在一边,「要是饿了,我做点给你吃」。 第120页 却烛殷摇了头,他其实没在外头用过膳,但是比起外头那样华而不实的饭菜,他更想吃鹿邀为他做的,有独属于他的味道。 不过…他看了眼窗明几净的厨房,想到这人刚才辛辛苦苦的收拾了半天,便下意识摇了头。 「看你很忙,不必管我」,见着鹿邀点点头,他伸出手,想在他脸上捏上一捏,饭是吃不上,人总该要碰一碰吧? 谁料这手刚一伸出去,就被鹿邀堪堪躲开,却烛殷的手一下子怔在半空中,可这拒绝的人却是泰然自若,一副淡然模样,好像刚才那事儿不是他做的。 「那你去歇会儿吧」。说完这句,鹿邀便没再看他,转身径直朝着房门,走了出去。 「……」。 却烛殷眉头皱起来,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这做包的活计虽然不难,但是做工要好,质量上得过得去,就得花上一点时间,更何况鹿邀为了让这包更独特一些,设计了些花纹和点缀,每个包做完后,都要经由谢绢的手再用更细一些的花线细细密密的点上花色不同的图案,而这图案大多是些小巧精緻的,更是费时,一来二去,到了下午,太阳西沉,才做出了第一批。 剩下的麻布还有将近一半,鹿邀心中掂量过,他们用了一半儿做了将有三十个布包来,剩下的估摸着也能做这么些数量。 只是今天已经很晚,他便谢过众人,把剩下的布收起来,让他们先回去了。 鹿邀把院中各处散落着的包一个个收起来放好,趁着天色还亮着,清扫了院落,才起了身擦擦汗,打算带着包进屋。 一转身,就见却烛殷抱着好些个包站在他面前,他仗着自己臂长手大的,一下子抱了好几个,现在站在哪里,像个摆满了包的货架,偏生还不够,见鹿邀盯着他看,他作出弯腰的动作,伸着胳膊要再多拿一点儿。 再拿就要全掉下来了,鹿邀忙小跑过去,把剩下的抱入自己怀中,无奈道,「这么多拿不了的」。 却烛殷重又直起身子,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又道,「我觉得可以」。 「……进去吧」。 两人把包放在屋中,暂时堆在角落,这包上的花纹是鹿邀花了心思设计的,每个上面都是只不同的小动物,花鸟虫鱼或是猫狗狐熊,经由谢绢的巧手,虽然在包表面占据的位置不大,但是针脚细密,圆滚滚的活灵活现,很是可爱。 鹿邀屈膝半蹲在地上,用手指摸了摸,下意识便弯起眼睛笑。 却烛殷对这些可爱的东西没什么感觉,他只顾着盯着鹿邀看,看他勾着唇笑,微冷的眉眼稍缓,也不觉笑了笑,他垂目看向地上的一大堆布包,目光落在上面小小一团花色上,微微一顿,也学着鹿邀的模样半蹲下来,伸手摸摸,说了句,「真好看」。 「真的吗?」,鹿邀的眼睛霎时就变得更加明亮,他扭头看着却烛殷的脸,笑着道,「很可爱对吧?」。 却烛殷点点头,声音里带着笑音,「嗯,很可爱」,时间久了,他也从鹿邀这里学会了这个词,知道是什么意思,偶尔会用在鹿邀身上。 鹿邀嘿嘿笑了,转过头盯着包又看了几秒,要起身时,却见身旁人伸长了手臂,在地上翻找,他疑惑地看他一眼,却见这人不知为何,越翻眉头便皱的越深,到了最后生生把两道长眉挤成了川字。 「你在找什么?」,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人是在这堆包里找东西,他心里疑惑,心道难不成是刚才放下的时候不小心把什么东西混进去了? 正要伸手去帮他翻找,却烛殷却收回手,他就着蹲着的姿势,扭头看着鹿邀,眼中看着似有几分委屈,「为何没有蛇?」。 鹿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问蒙了,张了张嘴,「什么?」。 却烛殷眉头轻轻皱着,一张唇几乎要抿成直线,「这东西上面为什么没有蛇?」。 这下鹿邀是反应过来了,这人口中说的『这东西』便是这包了,看来刚才在这里一个劲儿的翻,是在看有没有绣了蛇形的包,不过这堆包里是真的没有的。 这包是要拿出去卖的,且受众当大部分是女性,上头有些其他小动物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但是放了蛇就不一定了。 说的不好听些,大部分人是害怕蛇的。 没做就是没做,鹿邀是不可能撒谎的,虽然却烛殷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好,在他看来还有些难过的意味,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没在这上头绣。 他先是没说话,站起身来,却烛殷便和向日葵向日一样,脑袋跟着他转过来,琥珀色眼瞳盛着屋内暖黄的烛光,如同浓稠的蜜,在此刻却并不是甜的。 却烛殷比他高,往常因着身高差距,他说话时总得仰着头,鲜少有像现在这样,在这样的高度看他的时候,一时间觉得有点新奇。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人略狭长的眼也不似平常那般显得冽,因着这姿势,往上看着他时倒是显得圆了些,盛着屋中光亮,很像一只大型犬。 鹿邀觉得自己实在是奇怪,明明见过他真身,知道他是条光是化作原形就能叫人恐惧不止的黑蛇,却还是会在很多时候把他和狗狗联繫起来。 看着却烛殷皱起的眉,他弯了些要,手指按在上头抚了抚,手上动作轻柔,嘴上却还是实话实说,「我忘了要加蛇」。 第121页 他觉得说是自己忘了总该要比说他担心用蛇当花纹会卖不出去更好一些。『 却烛殷却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眉心的褶皱没被他抚平,反倒更深了,他不死心地望着鹿邀,道,「真的忘了?」。 其实鹿邀还做了个其他的东西,但是现在看着这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他难得起了些不一样的心思,便语气认真道,「真的忘了」,他朝着却烛殷伸出手,「先起来吧」。 却烛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视线逐渐下移,落在他手上,沉默半晌,不情不愿地伸了手出去,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一站起来就很黏人的抱住了鹿邀的腰,牢牢贴着他不松手。 鹿邀被勒地紧,脸都有些红,皱着眉拍他的背,「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做小蛇」。 却烛殷却不依不饶,摇了头,坏心眼儿地在他腰上掐了一下,好似压根儿没听见他刚才的话似的,又问了他一遍先前问过的话,「真的一点儿也没记起来?」。 声音离的很近,几乎是贴着鹿邀的耳朵说的,鹿邀最受不了这样,只觉得脖子痒痒的,偏生这人说话就说话,手上动作也是一点儿没落下,搂的越来越紧。 鹿邀被他又搂又贴的,只好妥协道,「没忘!」。 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一听见这话,却烛殷便即刻放松了力道,双手从紧紧搂着一点儿缝隙也不留变成了松松地搭在他腰上,脸也捨得从鹿邀颈窝离开,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得意笑容,「我就知道」。 看见他这表情,鹿邀便知道自己是又被偏了,他该早点儿放好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玩儿不过这人,嘆口气,无奈道,「你先松开我」。 却烛殷吃够了豆腐,心情也显然好了很多,刚才在他面前的颓靡神色一扫而去,乖乖地松开手,站在原地等着。 鹿邀看他一眼,低头在腰间掏出一个小荷包来,底层也是用麻布做的,外头罩了一层漂亮的黑绸,上面用银白的线绣了一条小蛇,栩栩如生。 却烛殷看着他把小荷包拿出来,放在手心在他面前摊开,不禁一怔。 他知道鹿邀不会忘,但是没想到他会掏出这样一个精緻的小东西来。 他垂眸看着荷包,这荷包不大,放在他掌心或许只有很小一团,上面银线绣成的蛇也并不十分精细,能看得出针脚些许粗糙。 却烛殷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你这针脚,是现学的吧」。 鹿邀没想到被他一下子猜中,不好意思起来,盯着手里的荷包看了又看,急道,「看起来很粗糙吗?」,他低声喃喃道,「我看起来还可以的呀」。 他是会做些针线活,但会的不多,手艺不精,像这样细緻的活儿就不太会了,这一条小蛇是他今天专门和谢绢求了经的,学了很久,才绣出来。 「不是」,却烛殷突然笑了,他轻轻从鹿邀掌心接过荷包,放在自己手里,「我猜的」。 那就是还不错的意思,鹿邀松口气,「我还以为太丑了……」。 「很好看」,却烛殷打断他,他将荷包整个收入掌中,抬头看着他,「我很喜欢」。 鹿邀看见他勾起的唇和上挑的眼尾,心跳声不争气地放大,他移开视线,有点不好意思,「你喜欢就好」。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敢看眼前人的眼睛,下一秒,却有一个柔软的物什落在唇上,那双好看的认真近在咫尺,极为认真地望着他,鼻尖几乎与他相抵。 心跳一下一下敲着他胸腔,几乎要跳出来,仿佛在催促着他干些什么,鹿邀咬咬牙,在却烛殷要移开的一瞬,狠狠地亲上去,这一下力道极大,却烛殷没料到,整个人都被抵在了墙上,双手忙扶上他的腰稳住对方。 心跳果然变得更快,鹿邀喘着气松开了抓着对方衣襟的手,脸和脖子一样红,「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却烛殷头一次被鹿邀逮着亲,被对方毫无章法的亲法弄得气息不稳,白皙的脸微红,「…你说」。 鹿邀喉结微动,下定决定一般,「你有心上人吗?」。 却烛殷被问的一怔,见眼前人脸越来越红的模样,心下有了猜测,稳了气息,轻笑道,「有啊」。 虽然嘴上不说,可鹿邀其实很喜欢却烛殷说话时漫不经心懒懒的声音和语气的,可眼下却觉得这有点儿妨碍,心想为什么这种时候最能说话的人不说话了呢。 只是既然已经决定要搞清楚自己今日的古怪心情,甚至都已经问出了口,便再没有退缩的道理,鹿邀给自己鼓了把劲儿,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却烛殷的。 「你很喜欢她吗?」,开口时却语气稍弱了些,他看着却烛殷,气势过头后才想起这人刚才说了有,如果真的有,那着的如陶大娘所说,他们以后就要分家了。 鹿邀心里着急,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跟着陶大娘今天的思路,把二人定位成真的表兄弟了。 却烛殷听他声音小小的,脸上红色也更艷,却是笑意愈深,「喜欢的很」。 「有多喜欢?」。 却烛殷装作很苦恼的样子,低下头思索一会儿,道,「都给他洗碗了,你说得多喜欢?」。 鹿邀舔舔唇,下意识脱口而出,「洗碗就算喜欢吗?」。 话一说出,见却烛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却烛殷帮忙洗碗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第122页 「…啊」,他短促地轻轻啊了一声,一时间没了话音。 却烛殷知道他是懂了,干脆放松地往后头墙壁上一靠,笑眯眯道,「我看小鹿还有要问的,快问吧,只要是你问的,我一定知无不答」。 鹿邀看他弯弯的眉眼,险些被那双眼给勾走了,摇摇头,迟疑几秒,才接着道,「我不知道要问什么,」,他低下头,长睫垂落,复而又重新抬起,明亮清澈的眼直直探入对面人眼中,「你能问我吗?」。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本正经地求他帮忙的,也就只有鹿邀一个了吧。 却烛殷嘆口气,食指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十足无奈的模样,却还是很听话地开口问了,「那你呢?」,他微微笑着,把鹿邀完完整整地收入眼中,「有心上人吗?」。 鹿邀心中再次出现了和中午时一样的情绪,如同涨起的潮,要将他淹没似的,一股脑尽数涌上来。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轻声道,「有」。 却烛殷眉峰一挑,直截了当,「是谁呢?」。 鹿邀闭上嘴,他不敢说现在自己脑子里好像全都是却烛殷的样子,可明明这个人就站在自己眼前。 却烛殷也不催他,问出了口,就站在他面前静静等着,一双眼却是并未移动分毫。 鹿邀不是不想回答,只是有点儿困惑,他扬起头看了却烛殷一眼,却发觉对方几乎是一刻未停地在看着他。 「…我喜欢看你吃我做的饭」,沉默半晌,鹿邀低着头道,「喜欢和你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偶尔也喜欢你笑眯眯的逗我」,稍稍一顿,他抬起头,继续说,「好像也很喜欢你的脸」。 「啊呀」,却烛殷轻笑着摇头,「最后这句我有异议」,他弯下腰来,故意似的凑近,「你确定喜欢的是我的脸吗?」。 鹿邀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脸红红的,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好像不是」。 却烛殷轻轻点头,一点点勾着他,「那是喜欢什么呢?」。 鹿邀觉得脸有点热,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接着便被一只比自己体温凉上很多的手握住,往常却烛殷的手是降温利器,今夜却并非如此,他只觉得身上热度更高,在体内激着他的气血涌动地更快似的,仿佛在逼着他张嘴。 他也确实开了口,手上力道重了些,紧紧回握住却烛殷的手,「好像是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后,鹿邀觉得自己心中的潮汐终于止息。 原来是这样,难怪之前在却烛殷面前总会觉得心跳都快一些,对方做什么、说什么,都觉得可爱。 「好——像?」,却烛殷眼中已经满溢着笑意,嘴上却不饶他,逮着这两个字眼不放,「喜欢就是喜欢,好像是什么意思?」。 他弯着腰,眼角垂落,很失落的模样,「小鹿,你要解释清楚我才明白啊」。 「……」,鹿邀深觉自己是在被对方钓着走,看了他一眼,别开眼,轻声道,「那就去掉好像」。 却烛殷没再说话,一把搂着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笑眯眯在他身上蹭,「那我可以理解为,你的心上人是我?」。 鹿邀脸更红了,紧闭着唇没说话。 「看来是默认了」,却烛殷脸上笑意不减,「看来今日还要多亏那个人,不然小鹿绝不会说出来」。 『那个人』自然就是陶大娘了。 鹿邀在心底贊同地点了头,沉默许久,突然反映过来,开口问道,「那你呢?」。 「嗯?」,却烛殷起身,无奈道,「方才我不是都说了?」。 他专注地盯着鹿邀的眼睛,看着看着,突然伸手捏他的鼻尖,笑道,「我说了,很喜欢,很喜欢」。 鹿邀任由他捏着鼻尖,「是我?」。 却烛殷点头,神色认真下来,「是你」。 「哦」。 鹿邀在脑子里反覆重复这句话,突然一把推开却烛殷,转身就跑。 「……」。 却烛殷眼看着他跑进卧房,笑着抬脚走进去,推开门后看见这人整个人都趴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进了被子里。 明明是最怕热的,眼下却包的严严实实,连脑袋都看不见。 他踱着步子慢悠悠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把手放在被子上,掀了掀,没掀动。 他没再掀,松开手,过了一会儿透过缝隙把手伸进去,一点一点摸到人腰上,灵巧一转,便解开了衣带。 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人动了一下,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却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却烛殷也不着急,手没收回来,顺着撩起的衣带往里面探,很快便摸到里头去了。 他厚脸皮地把手滑入鹿邀衣裳里头,按在腰上,鹿邀被他按的痒,在被子底下闷哼一声。 却烛殷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被子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还不起来?」,被子里没有动静,他嘆口气,「那好吧,我只好继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鹿崽终于开窍了! 小天使们冬至快乐!记得吃饺子捏~贴贴! 第63章 他厚脸皮地把手滑入鹿邀衣裳里头,按在腰上,鹿邀被他按的痒,在被子底下闷哼一声。 却烛殷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被子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还不起来?」,被子里没有动静,他嘆口气,「那好吧,我只好继续了」。 第123页 他手下动作轻佻地很,一钻入里衣里头,就放着不出来了。 鹿邀早被他碰的痒,,但此刻他脑中全是刚才的事情,没照镜子也能光凭着现在自己脸上的热度知晓自己的脸又多红,躲在被子里最有安全感。 却烛殷这个时候也不动了,冰凉的手就一直放在一个地方,只有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时不时剐蹭,逗猫儿似的来回移动摩挲。 鹿邀本来时想逃避一下,等到建设好心理再钻出来,没想到现在被这人逼迫着,再不出来,恐怕得羞死在被窝里。 紧紧抓着被角的两只手松了些力道,耐不住却烛殷撩拨,正要掀开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道熟悉高昂的声音在房子外头响起来。 「就在这儿!」。 鹿邀身体一僵,他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刘自明的声音,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干什么?听声音好像还带了很多人。 「又是他」,却烛殷的脸色霎时便冷下来,方才还温柔低沉的声音淬了寒冰一般,和,鹿邀一起窝在被窝里的手慢慢抽出来。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还有人窃窃私语的响动,鹿邀心头有异样之感,直觉今夜刘自明来不是什么好事,顾不上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外头凉气骤然侵袭而来,脸上热度顷刻间便全都降下去。 他皱起眉头,扯了扯却烛殷的一衣角,刚想说他出去看看,就听见外头有破门而入的声音,夹杂着脚步声和嘈杂人声,他瞳孔微缩,辨认出有人在说,「这样不太好吧」。 隔着一扇卧房的门,这些声音也全都清晰传来,听得鹿邀眉头越皱越深。 他从床上下来,站直身体,下意识去拉却烛殷的手,「你先躲躲……」。 随着他话音刚落,卧房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砰的一声摔上墙壁,震荡几下,在空气里掀起几股风,后头推门的人随后抬脚踏入,果真是刘自明。 在他身后,跟着一大堆村民,其中还有他熟悉的面孔,此刻或好奇或尴尬地望过来,目光不时投向同他站在一处的却烛殷。 鹿邀皱着眉看向刘自明,往前一步,侧身挡住将却烛殷挡在身后,声音都沉下来,「大家这么晚来,是有事吗?」。 为首的刘自明冷哼一声,怀抱着双臂,先是在屋子里打量一圈儿,最后四处游走的视线渐渐收拢,全部放在了却烛殷身上,对上却烛殷的双眼时却身体颤了一下,随即很快移开视线,看向鹿邀,「我说,你这屋里头藏着晦气的东西,不怕给大伙儿招来灾祸?」。 他话里话外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鹿邀稳住心神,沉着声问他,「凡事讲究证据,你说的,我不承认」。 难怪,难怪。 他想到前些日子刘自明莫名的关心,原来是为了今日。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一大堆人站在屋内,让鹿邀这小房子看起来愈发的逼兀。 鹿邀看着刘自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募地便想起那夜却烛殷化形之时他听到的声音,当时没有听得真切,加之自己很快即昏睡过去,硬是到了第二日也没再想起来。 这么说来,难怪那日他的锄头和草垛会移了位置变了模样,现在看来,他夜里听到的声音不是什么其他的,或许就是刘自明不小心发出的! 想到这,鹿邀微微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这样说地话,那一夜却烛殷化形后的模样全都被这人看去了? 「证据?」,刘自明冷笑几声,不以为意,「我的眼睛就是证据!」,他抱着手臂,洋洋得意道,「我那天全都看到了!之前还以为你是不是招上什么脏东西了,没想到是与妖物狼狈为奸!」。 他身后众人听闻此言,面露惊奇之色,大多都朝着鹿邀这边看过来,目光游移着想往却烛殷身上瞥。 听到身后的嘈杂人声,刘自明得意地哼了一声,接着道,「大傢伙儿听好了!我那日亲眼所见,鹿邀身后的这个人」,他伸出·手指指着却烛殷,却被对方的的眼神吓到,咽咽口水才接着道,「是个蛇妖!」。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一时间人声几乎能掀翻屋顶,要是说先前他们只是因为好奇频频往却烛殷那里投去目光,那么此刻便多是惊惧。 鹿邀握紧了拳头,竭力压下心中的怒气,他往日最是沉得住气,今日看着刘自明那张得意的脸,却有想要冲上去来一拳的冲动。 手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他一顿,低下头看见却烛殷握住了他的手,心里涌动的情绪霎时就冷静下来,他在心底呼出一口气,目光深深,朝着刘自明看过去,「亲眼所见有时候不一定为真,你说你亲眼看到,这算不得证据」。 刘自明面目狰狞一瞬,随即很快恢复原状,他笑着朝后头招招手,便有人往他手里递了个罈子,交到他手中时一摇晃,发出些沉沉的水声。 很快那罈子就背一把揭开,一股浓重的酒味儿在屋中蔓延开来,刘自明得意洋洋,「这是雄黄酒,你不是要我找证据?可以,但你得让你身后的那个小白脸儿配合!」。 雄黄酒酒味儿浓重,很是刺激,一经打开,鹿邀便被这酒味儿刺激地皱起眉,下一秒便觉得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他一怔,一转头就看见却烛殷不耐烦的脸。 脸上明晃晃写着一句话:把这些人全杀了。 第124页 鹿邀咽咽口水,手下用力扣紧他,安抚性地捏捏他的掌心,他没想到刘自明会拿出雄黄酒来,却烛殷虽然厉害,但到底原身还是蛇,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 刘自明手里拿着酒,看见鹿邀不说话,脸上愈发得意,一手托着酒罈子就要靠近。 「哎,小刘啊,等等」,一道女声在人群之后传来,这声音很熟悉,但是声音的主人被这一大堆人掩在身后,看不见面目,混乱之下,鹿邀也没将这声音与人对上号来。 这一声叫停了刘自明,他不耐烦地转过身,盯着人群的一个角落,粗声粗气道,「谁叫我?」。 人群让出一条道来,那个声音的主人终于钻出来了,微微弯了腰扶着膝盖,因为喘着气,肩膀微微起伏,她穿一身褐色的衣裳,腰间还繫着围裙,看样子像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等到她抬起来脸来,鹿邀才看清楚,这人是昨日还在与他在一起做活的陶大娘,他看着陶大娘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来,还腾出手中挥了挥,讶异道,「大娘,你怎么来了?」。 刘自明愈发不耐烦了,打断两人要叙旧的架势,「废话少说,你叫我干什么?没看见我正忙着正事?」。 陶大娘到底是长辈,喘够了气,先转眼等了他一眼,大声道,「怎么说话呢?来,你说说,我比你大多少岁?」。 不待刘自明说话,她啧啧两声,两只手在半空中比划出一块儿,感嘆道,「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现在长大了还不如小时候,哎你小时候尿床被你爹逮着揍的时候我还帮你拦着,现在好了,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一张圆脸皱起来,胳膊一伸,就揪住了刘自明的耳朵,「连一声大娘都不叫了?」。 陶大娘嗓门大,身上带着股与生俱来的亲和力,经由她这么一说,连屋里的气氛都变了个样,剩下的人估计本来就是被刘自明特意叫来的,心里约莫是想着看个热闹,此刻被陶大娘这么一闹,全都偷偷笑起来。 平日里再气焰高的人,见了比自己大一辈的人也是有几分敬畏的,更何况这个长辈还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窘迫,随口一抖落,就是能叫他红脸的大糗事。 刘自明被说的耳根子红,耳朵还被人揪着呢,身体就往旁边儿摆,嘴里讨饶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就别再提了行不……」。 这称谓都变成了『您』,尊敬的意思可涨了不少,鹿邀抿着唇,在这种时候竟然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 陶大娘哼了一声,手上还没松,眼睛瞄了一眼刘自明手里提着的雄黄酒,嗤笑道,「还雄黄酒呢,你先看看你自己个儿大晚上来找人家小鹿的麻烦,这是个人能干的事儿?」,说完她松开手,随手就把他手里的酒罈子一把捞过来,随后转身看了眼身后的一群人,「还有你们啊,一天天的看热闹看不够了?」。 有个胡茬茂密的男人笑了,「不是,我们不是听他说这里有……」,他瞄了一眼却烛殷,声音小下来,「就想来看看」。 陶大娘冷哼一声,怀里抱着那一坛酒,没搭理他,继续说道,「平日里小鹿没少帮你们吧?」,她指着其中一个男人说,「我看前些日子还帮你拉车呢,那时候怎么没见你对他这么热情,一听有事儿就跑过来了是吧?」。 被指着鼻子的人脸腾一下红了,忙低下头不作声。 陶大娘摇摇头,「就是闲的,这么着吧」,她停顿一下,看着这一堆人,嘆了口气,「你们是想听他说,」,她指了指刘自明,随即把头转向鹿邀,「还是更想听小鹿说?」。 「……」。 众人面面相觑,看了眼刘自明,最后都默默把头转向鹿邀,这是默认了更相信鹿邀的意思。 鹿邀本来已经在想一会儿该怎么应对这个雄黄酒,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陶大娘,帮他解了围,感激地朝她点点头,他想也没想地就把自己和却烛殷握着的两只手举起来,毫不犹豫道,「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不是坏人」。 他本意只是想证明却烛殷不是刘自明口中说的什么『污秽』,谁料这话说完,屋里沉默下来,连陶大娘的脸色都变了变,轻咳一声。 却烛殷任由他握着手给自己正名,见到这满屋的人一脸吃惊的模样,反倒是微微勾唇笑了。 鹿邀没在意,放下手来,视线扫过一圈的人,接着问,「大家相信我吗?」。 陶大娘举手,「哎,反正我相信」,她另外一只手还抱着酒罈子,身体跟着举起的手偏了偏,险些把酒掉在地上,她忙伸手拦了一下。 「我也相信!」,有人跟着喊了一声,很快便有更多的人附和。 鹿邀松了口气,接着就听陶大娘道,「这不就好了,折腾这一阵子,明天干活都不利索!」,她摆摆手,「回家回家!」。 她先带着酒罈出了门,其他人也慢慢一个个出去了,还有人来和鹿邀打了招呼道了歉才走,最后屋里就只剩下一个刘自明来。 却烛殷先前一直沉默不语,见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人,捏捏鹿邀的指头,同他商量道,「剩下这一个,总得给我泄泄愤吧?」。 「……我就说你是妖怪!」,刘自明瞪大了眼睛,身体都抖了。 刚才却烛殷这话声音不大,看似是贴着鹿邀的耳朵说的,实则在这屋里的人都能听见,看见刘自明这样子,鹿邀嘆口气,却没第一时间就拒绝,他低头沉吟一会儿,问道,「你想什么泄愤?」。 第125页 若是放在平常,他肯定是不会随着却烛殷这般吓唬人,但是一想到今天刘自明是朝着却烛殷来的,就觉得生气。 却烛殷眉峰一挑,似乎是没想到会鹿邀会顺着他,随即便摸着下巴思索道,「既然他说我是妖怪,那我就吃了他吧」。 话音刚落,刘自明就转身逃跑了,临走时还恨恨瞪了鹿邀一眼。 「……」,没胆量看小黑一眼,却能这么凶狠地瞪他。 刚才混乱嘈杂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鹿邀嘆口气,精神放松下来,却烛殷见状,举起二人交握的手,轻笑道,「刚才小鹿真勇敢呀,为了我都快要打人了」。 鹿邀无奈地看他一眼,挣了挣手,没挣脱,就也任着他去了,他坐在床上,深深呼出一口气,皱起眉头,「原来那天的声音是他」。 不过却烛殷那样警惕的人,竟然也没有发现吗,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却烛殷,把脑子里的想法说出来,「你化形后是不是会变弱?「。 他问的直白,却烛殷脸色变了变,无奈地蹙了蹙眉,捏伸手捏住他鼻子,「不会」。 说完,他有点心虚道,「只是那日太过投入」。 鹿邀还欲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几声脚步声,忙甩开了却烛殷的手把他往床上一按就要起身去看,没走几步就和陶大娘对上了视线。 陶大娘刚刚不是已经走了吗? 一瞧见他,陶大娘就笑了起来,她怀里的酒罈子早就不见了,站在鹿邀面前,抓住他的手,「我走了之后那混小子没再为难你们吧?」。 说完她侧头小心翼翼地朝坐在床上的却烛殷投去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这人刚才确实是帮了他们没错,却烛殷破天荒有了点儿感恩之心,在她望过来时点了点头回应,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 「哎呦喂」,陶大娘忙移开视线,「你这亲戚长得真俊,笑起来也俊」。 鹿邀笑了,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刘自明走了一阵子了,倒是大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陶大娘看他一眼,嗔怪道,「当然是因为放心不下你呀」,知道刘自明已经走了,她松了口气,看着鹿邀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支支吾吾,接连说了好几句话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还是鹿邀忍不住先问了。 「大娘,你有话就直说吧」 陶大娘的目光在他和却烛殷身上来来回回,终于道,「好吧」,她握着鹿邀的手把人拉着走到角落里,小声道,「大娘问你啊,他真的是你亲戚?」。 鹿邀一怔,一时没答上话来。 他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更何况是这种随口一说的谎,这一犹豫就被陶大娘逮了空子,她嘟哝一句,「我就说你们两个,看着也不是很像」,说着她又朝却烛殷看去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接着道,「你和大娘说说,你们两个都不成亲,是不是……」,她嘴张了又张,似乎是说不出来后半句话来,只好瘪瘪嘴,换了个说法,「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成亲啊?」。 她的说法委婉,鹿邀却听懂了,脸腾地一下就热起来,说话时都有些支吾,「…倒也,倒也不是」。 成亲是要成的,但得是他们两个。 心头冒出这个想法后,他的脸就更红了,之前没想通心意时没注意到,原来自己竟然能想到这么深的地方去。 却烛殷虽坐在他后面,可单看他泛红的耳朵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了,他看一眼显然对这个说法不满意还在等待后文的陶大娘,笑了笑,启唇,「成亲还是要成的,这可是大事」。 鹿邀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时却烛殷故意朝他眨眨眼,他耳根子一热,又转回来。 这一回转可要命,他一眼就对上了陶大娘脸上的古怪神色,才反应过来刚才却烛殷这一下几乎相当于在外人面前对他眉目传情了,没等他想出解释来,陶大娘就咳嗽一声,连连摆手,「行了,我不多问,这也是你们的私事儿,我就是回来看看,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转身走了几步,她又重新转回来,神色有些严肃,鹿邀也跟着板起脸,下一秒却听陶大娘开口道,「别多想,大娘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她没说清楚,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鹿邀站在怔怔站在原地。 却烛殷撑着下巴看着他,半晌出声提醒他,「她知道了」。 鹿邀一下转过身,还抱着几分侥倖,咽咽口水,道,「知道什么?」。 却烛殷身体后仰,双手撑着床榻,笑眯眯地,「知道我们以后会成亲呀」。 说者轻松,听者可吓坏了,倒也不是鹿邀想唱这藏着掖着,只是他和陶大娘日后定是要常常见面的,要是真的知道,相处起来总归有点不太好意思。 「我们成不了亲」,鹿邀沉默半晌,却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红着脸看却烛殷,眨眨眼,「我们都是男人」。 却烛殷歪头看他,眼尾浅浅勾着,长睫上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轻轻笑着,「谁知道呢」。 虽说夜里出了这么一遭莫名其妙的事,但不管怎么说,第二日的事情该干还是要干。 鹿邀本想要起的早些,但也不知是不是昨夜胡思乱想没有睡好,早上一睁开眼,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要起来时觉得身上加了点莫名的重量,微微撑着腰起身一看,就瞧见自己腰间横亘过一条手臂,再一转头,便对上了却烛殷因为闭着眼显得沉静的脸。 第126页 他顿时连呼吸都放轻了,扭头看着沉沉睡着的人,未曾注意到自己连眉眼都柔和下来。 却烛殷睡着时与他清醒时是完全不同的,他醒着时一双眼总含着各种神色,笑着时故意似的勾着人,闭着眼就安静多了,浓密睫毛薄薄一层盖在眼上,小帘子一样将那双眼暂时遮掩,精雕细琢般的一张脸便显出沉然如水的情状。 鹿邀之前说他喜欢却烛殷的脸,不是假话,他并非多在意人的样貌,但既然身边有一个,多看也是无害,便也顺着自己去看,看的久了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也沉稳,实际心里是觉得喜欢的。 等到伸手快要触上对方睫毛,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忙收回手,转头轻轻把却烛殷的胳膊移开,刚要起身,就被人揪住了衣角,力道觉着轻轻,却是一下子就把他拽住了。 鹿邀低头看了一眼,瞧见刚才还睡着的人早睁开了眼,一双笑眼就这么微眯着他,见他低头看过来,笑眯眯地问了一句,「怎么不看了?」。 「……」,果然是早就醒了,他方才确实是看的入迷,都忘记了其实这人往往睡得并不沉,往常时一点动静便能够醒来。 鹿邀嘆口气,翻身就要下床,「时候不早了」。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倒也不必说完,却烛殷光是听了这一句就松开了手,先一步从床上翻身而起,却没有紧接着就下床,反倒是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拖着侧脸,看鹿邀在自己眼前系上衣带。 里衣的衣带不宽,也不精緻,是和衣服料子一样的粗布,直接缝合在内里的衣裳上,可却烛殷看不腻烦似的,一直盯着,直到鹿邀系好了结,才慢悠悠地移开视线,却依旧坐着不动。 第64章 鹿邀要翻身下床,就得等着他让路,可眼下他衣服带子都系好了,没想到一转头这人看着没有一点要移开的意思,看着倒是心情很好,脸上一直带笑。 「我要下去」,他皱了眉,想干脆就绕开他过去,却被人拦腰搂住,一抬头险些撞在却烛殷下巴上,忙往后撤身体,头稍稍往后仰着看他,「你干什么?」。 却烛殷撇撇嘴,抱着他不撒手,手上虽然力道不大,但却掌控到一个鹿邀不会觉得难受又无法轻易逃开的度,他望着鹿邀的眼,笑着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闻言,鹿邀脑子便飞速转起来,左思右想也没记起来自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东西忘记了,更加困惑,张口要问,却见面前人毫无距离感地凑过来,眼睛弯成了一汪新月,抬手点了点自己嘴角,「忘了这个」。 这暗示实在明显,鹿邀一下子红了脸,想要伸手推开他,其实仔细想想昨夜二人算是确认了心意,可确认是确认,眼下要他主动做这事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总之,他认为凡事都有过程,就连这个也是,一步步来才更好。 却烛殷见他拒绝,也不强求,也没露出不开心的表情,反倒是松了手,主动让开路来,轻声道,「我们妖界有这个习俗」。 鹿邀刚迈开的一条腿顿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他扭头看了眼却烛殷,对方见他看过来,极轻地笑了一下,接着便垂眸,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声音都低了许多,「若是结了伴侣,那就要晨起和入眠时都要给对方一个吻,这样才能长久」。 言毕,久久不语,他并未抬头,脸也只看得见一点点,可鹿邀光看着他的下垂的睫毛便开始猜想这人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个习俗,想不到妖界比人界更浪漫些,这样的习俗他还是头一回听。 正不知所措着,刚才止了话音的人再次开口,语气里是不加掩饰地失落,「你未曾去过妖界,也并非在妖界生活,不知道也是自然的,」,他抬起头,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十足勉强的笑来,一眼望去便叫能看出他的失落,「你不是要去忙?那便快些去吧」。 「……」。 鹿邀说不出话来,心里开始懊恼为何没有提前了解过这些,既然这是习俗,那一定是已经流传良久,就算却烛殷说不在意,心里肯定还是难受的。 他看一眼却烛殷的的脸,就怎么也迈不开腿了,坐在床上犹豫良久,咬咬牙,俯身上去扶着他的肩膀,在却烛殷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之后抬起脸望着他,认真道,「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以后会学的」。 说完歉意地笑笑,才翻身下了床。 直到鹿邀出了门,却烛殷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抚上唇角,你破天荒觉得自己脸也热起来,他深深吸一口气,扶额垂眸。 真是要了命了。 栾青是和红鸦一起回来的,他本是一个人前往探查消息,没想到没几日这人倒是自己上赶着来了。 多一个人手他也乐意,总归是个帮手。 就是这厮话太多,脑子里随时随地都有些奇怪的点子。 栾青扭头看一眼还不忘一路见闻,同他絮絮叨叨的红鸦,眉头慢慢皱成一团。 君上叫他们直接回鹿邀的小院儿,栾青自然是以君上的话为尊,探到了消息就一路赶回来,径直到了这小院儿。 谁料今日不巧,这院子里老远便能闻得到一股浓重的人味儿,等到走到近处一看,果不其然,果真是聚满了人。 红鸦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本就比一般的妖怪更喜欢人类,以前还未有九阴那事的时候便经常窜到人间去玩儿,见了这么多人反倒脸上笑意愈深,他戳戳栾青的胳膊,笑道,「今天真是热闹」。 第127页 栾青懒得回他,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要走,嘴里冷冷道,「哪里热闹,人多就是麻烦」。 「哎哎哎,别走这么急嘛」,红鸦笑着拉住他,带着人又走回来,「我们是来找君上,又不是找他们,你当做看不见不就行了」。 「……」,话是如此,栾青扫了他一眼,眉头皱起,「不过还是该乔装一下」。 红鸦摸着下巴点点头,「说得有理」,说完他便打了个响指,下一秒两人便都变了装束,身上是粗布衣裳,脸也随之变了,变完后他拍拍自己的衣裳,满意道,「真不错」,言毕,看了一眼栾青,噗嗤笑了一声,见人投来眼刀,忙捂着嘴憋着笑,轻咳道,「快进去吧,别让君上等急了」。 有了昨日的铺垫,今日做起来便能称得上得心应手,几人聚在一起,效率比昨日快了将近一倍,现在只剩下最后谢绢点绣的工序。 鹿邀很欣赏谢绢的手艺,她手底下细心地一针一线绣着,他便仔细地将一步一步都纳入眼中,时不时学学手法,身旁走过两个人都没有发现,直到两人走到了门边,才回了神,站起身问道,「你们二位是?」。 栾青闻言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转过了身。 鹿邀看着他的脸一愣,轻咳一声,忍着笑,「没事了,你们直接进去就好」。 「……?」。 都已经易容了,现在他完全是一副陌生人的脸孔,怎么这人就说叫他进去就叫他进去,一点儿防范意识也无? 一旁红鸦把笑憋下去,一本正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别耽误了事」。 栾青这才不再追究,只是眉头依旧皱着,进屋时还回头看了坐在院子里的鹿邀一眼。 「小鹿,他们是谁呀?」,谢绢看他们两个进去了,才小声地出口,她和鹿邀差不多年纪,问过本人后便也跟着陶大娘这样叫,说是这样叫更亲切。 鹿邀早已恢复了常态,听她问,笑了笑,道,「两个朋友」。 谢绢点点头,便也没有多问,专心做自己手里的活儿了。 两人进去时,却烛殷就坐在桌前看书,见他们来也并未抬头,栾青便出声提醒了一句。 「……」,却烛殷抬起头,在看到栾青的脸时眉头一皱,视线与红鸦交汇时稍稍一怔,随即便低下头,半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你们查到什么了,直说便好」。 栾青点点头,神色严肃下来,「属下得知,那清瑶,确实是天帝的女儿」。 上界的事自然不是好打听的,却也不是密不透风的铁壁,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总能打听到些蛛丝马迹,更别说是与清瑶有关的这事,当年传的轰轰烈烈,四海八荒,只要不是全然闭塞耳目不问世事之人,定然是有过耳闻。 栾青先一步去了人界,虽说人界与上界隔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是一个世界,可说到底,这人界,是由上界管辖,被天帝治理的,为治理人界,天帝设二十四位上神分别管辖,不同地方的凡人与神仙们交流之地,多在庙宇,这些神庙香火不断,人与神的连接便不会断。 且每一百年上界便会开『天门』,将经由上界神与仙认可并由人界推举的凡人羽化升仙,成为上界一员,因而上界与人界其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栾青没漏了任何一个地方,本只是抱有一丝微弱希望,没想到当真会被他查到些痕迹。 红鸦来之前,他在人界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疯疯癫癫,身上穿着的却是华贵服饰,是普通人或许半生也买不起的衣料,可却披头散发在街上四处游走,嘴里念念有词,起初他并不在意,人间疾苦的事太多,像这样的人又岂在少数。 但不知有意无意,在过一道桥时,那人与栾青撞上了。 栾青自认为冷漠,但也不是个不知礼数的人,虽说他厌弃凡人,可到底是他撞的,扶起便是。 可就在他扶起那人时,却终于听清了这人嘴里疯疯癫癫喊了一路的话是什么。 茶杯叮噹一声坠在桌上,却烛殷神色淡淡,挑眼看他,栾青会意,微微皱了眉,开口道,「他口中,一直在念一首词」。 并不是人间才有诗词歌赋,栾青很小之际便开始接触这些,因而当时扶起那人时,听完了对方的话,即刻便知道这是首词,他将这词默默记下来,回去想了许久,都没能读懂其中意味。 却烛殷沉默良久,开口道,「写下来吧」。 午后一刻,剩下的包才全部做完,鹿邀先付了这次的工钱,送走了众人后,把包收拾齐整,打算全都抱进屋里。 刚抱上一摞,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栾青的装束还没有变回去,开了门看见院子只剩下鹿邀一个人,皱着的眉头稍稍松开些,他下了台阶,一把抱起地上堆在一起的包,喊了声,「红鸦」。 红鸦很快就从里头出来了,与栾青不同,他早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看见鹿邀时笑了笑,弯腰抱着剩下的一摞,起身时关切道,「你今天很忙吧?」。 「啊,还好」,鹿邀视线还停留在栾青的脸上,看着那两道都快要同玉米须一样躁乱粗狂的浓眉和下巴上的一茬青鬍子,心道平常自己没看出来,难道栾青易容时竟然是这样的偏好? 见他盯着栾青不放,红鸦噗嗤一笑,没多说话便转身进了屋,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儿。 第128页 刚才进来时栾青就注意到鹿邀在忍着笑,那便也算了怎么现在还用这样古怪的眼神看他,他脸上画了花不成? 鹿邀看他这副表情便打消了刚才的想法,他想到刚才红鸦怪异的笑,就知道栾青一定是被红鸦给耍了,他无奈地嘆口气,伸手在自己脸上点了点,提醒道,「栾青,你的脸」。 栾青皱着眉,语气不善,「我的脸怎么了?」,边说着边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手指探到下巴处时脸色都变了,手指下粗粝的触感将他惊地手都一瞬间弹开。 这是什么?他皱着眉,回来时着急,他便由着红鸦随手给他变了,原以为正事面前这小子会正经一些,便没多加注意,谁料正事当头,这人还能空出时间和心思来和他开此等玩笑! 光是摸着这鬍子,栾青就知道其他他还没有摸到的地方肯定要比这处更严重——光靠这下巴上的一圈儿胡茬儿定然不会引的连鹿邀也笑。 鹿邀见他表情变了,心中明白这人大概是知道了,看他手上还在乱摸,忍不住再次开口道,「眉毛」。 「……」,栾青低声骂了句什么,具体是什么话他没有听清,总归看他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和栾青手里还都各自抱着一摞的包,手上都不是很方便,栾青就是想摸也摸不到,也不再伸手,没再说话,臭着一张脸转身就进去了。 鹿邀摇摇头,心道红鸦当真是喜欢玩儿,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进去了。 一进门就瞧见笑眯眯的红鸦,他站在却烛殷旁边,抱着手臂,一会儿对着栾青笑笑,一会儿朝鹿邀眨眨眼,看着心情十分愉悦。 鹿邀移开视线一看,发觉坐着的却烛殷好像没看见似的,只一个劲儿瞧着自己。 这若是放在往常,却烛殷也不喜欢红鸦这么做,往往要说他一句,今日倒是奇怪,非但不言不语,连看也不看,真就当做没看见似的。 鹿邀走到先前堆着包的墙角,把手里的一堆给放下,扭头看见栾青半蹲在一边,虽说脸色不好,但手下却是在仔仔细细地帮他把墙角凌乱的包都给堆放整齐,果然,他在心底再次感嘆一句,这三人中,虽然栾青的脸看起来最冷,但实际上最靠谱的人就是他了。 堆在最顶头的包不小心坠下来,他忙伸手去拦,刚一抬手,就被栾青的手臂给挡开,落下来的包很快复归原位,他收着胳膊,一抬头,还没来得及道谢,栾青已经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了,脸色黑的厉害。 鹿邀想了想,看栾青嘴唇微微煽动,再一看他的脸,明白他是在想办法恢复原状呢,这时候红鸦轻咳一声道,「这个得用水擦」。 这话就是直接承认了这恶作剧是他做的,眼看着栾青脸上怒色更盛,他一边出声求饶,一边装作看不见他脸色似的扭过头去,身子倒是一动不动,一点儿躲的意思都没有。 「……好了」,却烛殷终于发话了,他看了栾青一眼,脸上表情也忍不住变了变,刚欲开口命令红鸦给他恢复原状,就见鹿邀扯了扯栾青的衣袖,开口道,「我帮你擦吧」。 长在自己的脸上肯定不好擦,怎么擦拭说不准都会留下些痕迹来,此刻他正好无事,帮他也是顺理成章。 却烛殷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同时叫了一声『栾青』。 栾青看他一眼,脸上还带着惊异神色,显然是没料到鹿邀会提出要帮他,正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时手臂便被鹿邀不容置喙地拉走,再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做在了椅子上,面前正对一面镜子,只消一抬眼,就能看见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 横眉怒张,胡茬能扎死人,那两道浓眉简直像是被贴上去的两把刷子。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他转过身,看见红鸦做了个鬼脸,气的连一旁自家君上黑着的一张脸都没看到。 「转过来一点儿」,鹿邀浸湿毛巾,微微弯下腰来,等栾青转过脸,才抬手试探性地擦上去。 「……」,栾青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连呼吸也一併暂且屏着。 里屋安静平和,外头的二人就不是如此了,红鸦看一眼身旁却烛殷的脸色,深觉自己今日这玩笑儿似乎是不该开,眼珠子一转,趁着没人注意,退出去了。 却烛殷一双眼盯着鹿邀不放,看了一会儿眉头皱起,坐下来不出声了。 栾青脸上的东西确实要用水洗,鹿邀原以为这用了术法的东西怎么着也得靠着术法解开,没想到红鸦到底还留着点良心,他脸上的两道粗眉和胡茬,摸着、看着都像是真的,可一用水就轻而易举被擦下来,完全擦干净也没费多少时间。 等到两人从屋里出来,栾青难得红了脸,低声道了谢,谁料一抬头,就看见却烛殷一张黑极的脸,登时身体一抖,后背冷汗狂流。 糟了糟了,千不该万不该,他怎么就随便答应让鹿邀帮自己。 鹿邀全然不知发生何事,见栾青站在原地不动弹,疑惑道,「你怎么不走了?」,他从他身后绕出来,一眼瞧见却烛殷,一看对方脸色,心道不对,便先一步走过去,仰着头把这人的脸给捧起来,「你脸色怎么又不好了?」。 却烛殷本还生气着,被他这么一碰,连生气也忘了,入目皆是鹿邀一双澄澈的眼,半晌才说了句,「我没事」。 栾青看到君上脸色变化莫测,只这么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从风雨欲来,变成了晴空万里,心里一边感嘆,一边觉着自己还是得靠着这机会先熘走。 第129页 便转身悄悄回了里屋,掀了窗户出去了。 「…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喜欢碰我了?」,却烛殷顾不得生气,看着鹿邀的脸,笑着双手把对方的手给拿下来,微微弯腰道,「不过我很喜欢」。 鹿邀刚才完全是心念一动就走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随便就把人的脸给捧起来,现在再回想,羞意就接连涌上来,他移开视线,挣开手,「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要碰。 暖和的手从掌心熘走,却烛殷很是遗憾地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来哄我的呢」。 这有什么好哄的?鹿邀实在疑惑,难不成自己是无意中做了什么错事? 却烛殷觑一眼他脸上的困惑神色,撑着下巴,长嘆短嘆接踵而来,「你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他眉目微吹,语气稍稍一沉,不知是真的生气还是假的生气,「我看栾青才是有错」。 正在外头四处找红鸦那罪魁祸首的栾青打了个寒颤,觉得后背一阵发凉,皱眉四处看看,才继续去找人了。 「……那你们会帮他吗?」,鹿邀看他一眼,淡声道。 短短一句,却烛殷成功闭了嘴,反应却是快,刚才还是要找人说理、气势汹汹的主,现在很快就垂了眼尾,长眉耷拉着,一副委委屈屈我错了的样子,变化之快速,真如天气般不同寻常。 鹿邀把他压下去一句,就停在这个档口,趁着机会换了个话题,「你今日不出门吗?」,他坐下来想喝杯水,手一伸就有杯子到了手底下,便顺势一拿,抬头一看,却烛殷朝他笑得得意,仿佛在说我厉不厉害。 「……谢谢」,鹿邀浅浅抿了一口,继续道,「你派栾青他们出去,现在他们回来了,你不用去忙吗?」。 「你不会是在赶我吧?」,却烛殷故意皱起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我只是担心你,希望你不要耽搁」,鹿邀看他一眼,补充道,「不是想赶你」。 却烛殷这才又眯起眼笑了,「是有事要做,不过不是现在」。 鹿邀点点头,不再作声了。 「……你没有其他话要说?」,却烛殷期待地望了他好几眼,没想到这人随口问了几句,就再没有了话音,无奈道,「我看你比我还要关心妖界的事情」。 鹿邀看他一眼,笑道,「我只是问问」,刚才出去的两人看样子都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他犹疑几秒,开口道,「他们是先回了妖界吗?」。 却烛殷点点头,嗯了一声,突然站起了身,鹿邀吓了一跳,仰头看他,微微瞪大了眼,「你怎么站起来了?」。 这人没说话,双手却是一环,手臂刚好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身后站定了,才开口道,「想碰碰你」。 「……」,鹿邀霎时红了脸,低下头来,伸了手握住他的,轻轻『嗯』了一声。 却烛殷眯起眼睛,自上而下看着鹿邀的脸,薄唇抿了抿,弯腰低头,正欲在鹿邀脸上碰碰,就见刚刚才默许了他的人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道,「差点儿忘了!」。 「……」生生被打断了动作,却烛殷举起双手,疑惑道,「忘了何事?」。 鹿邀一边喝干净了桌上水杯里的水,一边转身往外头走,临出门时对他道,「这几日忘了我的橘树!」。 他口中的几日也不过刚刚三天,却烛殷无语凝噎,还欲出口拦一拦这人,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这才和他待了多久,还真是忙啊,他嘆口气,笑着摇摇头,却没再坐下来,反而也跟着出了门。 第65章 自从那一日从妖界回来后,却烛殷便再未回去过。 这几日他一直在打听有关于清瑶的事情,所幸是有收穫。 既然清瑶当真是天帝的女儿,天帝为何会就这样任由她被九阴带到妖界来,除非天帝别有所思,不过眼下看来这暂时并无可能,却烛殷眉头一皱,再一看清瑶的态度,难不成还是她自愿来的? 他站在一块儿巨石旁,却忽地听见极轻的一阵脚步声,顷刻间掩去身形。 片刻后眼前出现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那人一径走到结界前,这结界除非妖界之人是无法撼动的,再说这之后,九阴又再其上添了些莫名的咒术,更是不可能容易打开,可眼下这人却轻而易举就开了结界,下一秒竟是直接踏入其中。 却烛殷眉头轻皱,只是凭藉气息,他便感知的出这人来自上界,可上界之人从不会来这里,今日来,想必是和清瑶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他抬脚也随后进了结界。 那个一身仙衣的男子似乎是对妖界的地形十分熟悉,竟然毫无阻碍便直抵妖宫,更奇怪地是妖宫守卫见了他并不惊讶,那人只给出一个信物模样的东西,便轻易将他放入。 他掩了身形,悄声跟在那男子身后,却见他朝着偏殿方向去了,忙抬脚追上。 那人一路到了清瑶所在的偏殿门口,四下里看了看,便推门而入,大门合上的一瞬,却烛殷跻身而入,站在柱后,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 他身形高挑,背后看着一派正气,一张脸却生的有几分阴柔,仔细看,竟是与清瑶有几分相似。 清瑶见了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她坐于镜前,只轻轻瞥了那人一眼,轻声道一句,「兄长,你来了」。 兄长?却烛殷眉峰挑起,他怎么不知道天帝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第130页 不待他多想,那位被称作兄长的人开口了,「清瑶,你近来可好?那九阴没对你做什么吧?」。 语气里满是关切,眼角也兜满关心的情绪,可清瑶却还是那副冷口气,不咸不淡,「劳烦兄长关心,清瑶一切都好」,说完,她终于起了身,转身看着他道,「近来父君可好?」。 她语气淡淡,问的是关切之语,可听着倒是叫人觉得敷衍。 「你问我?」,男子突然一改刚才的亲切模样,冷笑一声,「父君日理万机,哪里还能记得他还有个我这样的儿子?」。 清瑶看他一眼,却是笑了,「君承,他想不起来,你便让他想起来就是,在我这里撒什么气?」,她走到君承身边,眉眼淡淡,口里的话却有几分狠意,「他眼里只有他的天下,哪里还能顾得上没有名分的我们啊」。 她的声音轻轻,云雾一般在空荡的殿内响起,陡然叫人觉得背后一愣,君承看她一眼,狭长的眼挑起,面目更显阴柔,「说的也是啊」,他低下头,从袖中掏出一块儿玻璃碎片式样的东西,隐隐约约发着光。 清瑶眼睛一亮,连神色也变了,抬手就要去拿,却被君承虚晃一下绕开,抓了个空,她眉头微皱,「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当初说好,我来妖界同九阴合作,你在上界取我想要的东西,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合作?却烛殷眉头一皱,他遥遥看了君承手中的那东西一眼,因着君承的动作,那碎片随着他的手往后翻过来,倒是方便了他看得清楚。 碎片不及人的掌心大,可只是远远望着,也能感觉到其中有神力暗暗波动。 君承收回了手,却烛殷收回视线,看着那碎片若有所思,没再听下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偏殿。 戍时,上界灵华殿。 殿外有数名银甲天兵守卫,自天门到正殿,长阶旁两列,天兵手持长矛,依次往前,离正殿灵华愈近,天兵身上兵甲便更加硬厚,手中武器换做配在腰间的银白长剑。 天门轻易无人能入,就是往常神君仙君也得经过查验才得以进入,更别说妖界的人。 纵使却烛殷为了方便,自然是将自身妖气常常掩去,到了天门前,望一眼高耸雄伟的大门,还未有所动作,就被门口守卫的天兵挡住去路,他们举起手中长矛,茅尖直冲着却烛殷鼻尖,脸色紧张,一副下一秒就要直接冲上来的样子。 却烛殷轻轻扫了他们一眼,脚底下没动,语气淡淡,「我要见天帝」。 天兵大喝一声,「天帝岂是说见就见!」,说着,他手中长矛往前又探去一步,「天门重地,速速离开!」。 却烛殷眉峰挑起,哼笑一声,「本君要是说不呢?」,他低头看一眼抵着自己的长矛,眼中闪过一抹冷色,手下速度很快,两指捏住其尖端,轻轻一折,长矛就发出断裂声响,下一秒竟然是生生坠落在地,天兵手中的尖利长矛霎时就只剩下半截。 其余几个见状,都警惕地凑上来将却烛殷围在一处,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却烛殷嘆口气,很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带起极大的波动,瞬间便将天兵震开,他敛了衣袖,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抬脚跨过高高的门阶,跨入天门。 灵华殿通体是白金两色,墙壁白的剔透,边边角角镶嵌着金边,其上云雾仙气缭绕,壮丽宏伟。 却烛殷一进入天门,两列的天兵便骚动起来,手中武器无一例外全都朝着他直指过来,却并未有其他大的动作,站在原地,都不敢肆意乱动。 「不如你们去通报一声」,却烛殷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袖,语气淡淡,「总比硬闯的好」。 他神色平淡,说出的话却似挑衅,天兵们脸色一变,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该如何做时,却听一道人声自远处传来,在这仙气娆娆的灵华殿前显得清灵空荡。 「别来无恙啊!」。 却烛殷手上动作一顿,抬眼敲过去,看见穿一身浅色衣衫的男子,一头银发随着脚下走动,在半空中飘飘然,他勾起个笑来,开口道,「卓然神君」。 卓然在他面前一米外站定,桃花眼潋滟,朝他微微躬身,双手合在一起,行了个上界的礼,「妖君,许久不见」。 「是许久不见了」,却烛殷不愿与他多话,他见过卓然,是个能说会道的主,舌灿莲花不说,为人甚是圆滑,若是回了他这句问候,不知道还要把他在这里耽搁多久,他看一眼卓然背后的宫殿,启唇,「想必卓然神君是来带本君去面见天帝的」。 卓然神色一顿,微微一笑道,「正是」,他看一眼围上来的天兵,语气稍沉下来,「不必惊慌,我想妖君来是有事相商,不会闹出什么乱子的」。 却烛殷轻笑着看他一眼,没多言语,见周遭的天兵们都收了手中兵器,才笑道,「现在就走?」。 卓然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来,「妖君请」。 灵华殿是天帝和众神、仙议事之地,这个时辰,恰是往常他们议事之时。 却烛殷进了门,卓然便跟在他身后,里头站着的神、仙不少,一见他进来,都转了脸过来看,目光灼灼,要将人看透了似的。 卓然一边走,一边在给那些看过来的目光同样以眼神回过去,一直到了大殿中央,前面却烛殷停下来,盯着坐于高位的天帝,连叙旧的功夫也没了,开口便道,「听说你有个私生的女儿?」。 第131页 此话一出,身后众人皆都唏嘘不已,私语声接连不断,卓然站在却烛殷身后,一时汗颜,轻咳一声以作提醒,身后的嘈杂声响这下一瞬间止息。 长长玉石阶节节往上,上有一个金玉相衬的宝座,座上便是一人身着暗银色的华服,头戴银冠,容貌俊美,便是天帝了。 天帝闻言,并未有多大反应,一双瑞凤眼沉静地望过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却烛殷。 气氛一时冷然,卓然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妖君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陛下他……」。 话还未说完,天帝轻轻抬手,示意他停下,卓然便即刻住了嘴,「妖君此行,就是为了此事?」。 却烛殷摇摇头,又点点头,作出一副思索的模样,过一会儿才道,「只是提醒天帝陛下一声,你的女儿似乎不在上界,下头可不安全,你不怕她出了什么事?」。 天帝脸上表情毫无波动,「妖君可是说清瑶?」,他轻轻一顿,接着道,「她一直在上界,从未离开」。 这倒好,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 却烛殷嗤笑一声,「在不在的,看一眼不就知晓?」,他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坐于高位的人,「就本座所知,她可不是如你说得,在上界」。 此话一出,天帝的神色终于变了变,他抬起手来,身旁的两位侍女便微微躬身,下了台阶,朝着灵华殿外走去。 「既然妖君不信,便等本君将她传来看看即可」。 却烛殷轻笑一声,「那本座便等着了」。 在妖界妖宫偏殿里的那个清瑶定然不是假的,至于为何天帝说清瑶一直在上界,要么是他说谎,要么就是清瑶在骗他。 不出片刻,刚才的两位侍女便回来了,她们低眉颔首走在后面,为首那个一身绯色衣裳的女子,赫然便是清瑶。 却烛殷眉头微微皱起,目光紧紧盯着清瑶的脸,直到清瑶走过来,与他并肩停在一处,才收回视线。 清瑶双手在前,躬身行礼,「父君」。 天帝点点头,看向却烛殷,「妖君还请看看,清瑶就在此处」。 却烛殷冷笑一声,突然猛地抬手,朝着清瑶投去一击,乱光闪过,天帝脸色骤然一变,卓然慌张上前,却见光芒消散后,清瑶瘫倒在地,悄无声息。 「现在再看看?」,却烛殷拍拍手,抱着手臂,低头看着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清瑶,淡声道。 天帝搭在扶椅的手骤然缩紧,卓然脸上怪异,蹲下身小心地将清瑶翻了个身,翻过来的人却没了刚才那张脸,脸上空白一片,他收回手,眉头紧皱,「陛下,清瑶殿下她……」。 却烛殷瞥去一眼,抬手挥了挥,那副『人身』便开始变化,手臂和双腿开始萎缩,直到最后,这一副身体竟然慢慢变成了一株干枯的肉芝模样。 天帝神色微变,声音沉下来,「妖君玩笑开的太过了」。 「玩笑?」,却烛殷看他一眼,扭头对着卓然道,「不如卓然仙君再仔细看看,这是不是本座的玩笑?」。 卓然看着地上的灵芝,倒吸一口冷气,抬头看一眼天帝,得了肯定后,再度蹲下身来,探查过后,脸色骤变,他慢慢站起身,声音沉沉,「…这只是一支千年肉芝」。 却烛殷轻嗤一声,抬头看向天帝,「这样卑劣的幻术也能将陛下给骗过去,看来陛下对这女儿没有几分关心」。 天帝沉默不语,半晌,摆摆手,「收拾了吧」,刚刚在清瑶变成灵芝后被吓的不轻的两个侍女收拾了慌乱,忙道,「是」,便蹲下身,将地上的肉芝和衣裳收拾了,转身离开。 卓然看着她们二人远去,紧皱眉头,看了眼却烛殷,「妖君早就知道?」。 却烛殷看他一眼,举起双手,笑道,「我也是猜测」。 「恐怕妖君是知道了什么,绝非猜测这般简单吧」,天帝沉然开口,一双眼静静地望着却烛殷,「有话不妨直说」。 却烛殷收敛了玩笑神色,回望过去,「没什么,只是觉得陛下的女儿,当真是聪明」,言毕,转身离开了。 灵华殿内一时气氛沉冷,底下众人皆不敢言语,天帝沉默着看着大开的大门,半晌,出声道,「卓然,传令下去,找出清瑶来」。 亥时三刻,却烛殷才到了小院前,推门进去后,发觉院中多了些木头,木头不多,但是小院太小,因而便显得拥挤。 屋中黑魍魍,他只抬头瞧了一眼,没进去,在外头石凳上坐下来。 外头天色黑沉,圈里的鸡耳灵,听见来人,叽叽咕咕发出几声鸣叫。 却烛殷想着今日君承手中那块儿琉璃片似的东西,难得疑惑。 那东西看着脆弱,一打就破的样子,可既然是清瑶想要的,那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栾青之前探到的消息是清瑶的母亲是个凡人,也有不少上界的神、仙与凡人相爱的事例,但对于上界人来说,算是触犯天规,一经发现,是要受刑的。 可这刑罚并不重,最多是降了神阶、仙阶,对于凡人来说,也不过是不得再与另一半相见,大多会被妥善安置。 可清瑶的母亲却不同,早早便丢了性命,这实在不应该。 清瑶和那个被称作兄长的君承看来都对天帝没有好感,尤其是君承,言谈间皆是不满,更何况……却烛殷眉头皱起,他并未听说过天帝有一个叫君承的儿子。 第132页 难不成是同清瑶一样的私? 他垂下眼睫,脑中回想起九阴那张惨白至极的脸。 过去他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九阴竟然会与上界的混在一起。 脑中思绪万千,还未能全然解开这些纠缠在一起的『结』,屋内便传来一声打碎了什么物什的声音,却烛殷神色一变,顾不上多想,三两步迈上台阶,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暗暗,他一进门,就看见倒在地上的鹿邀,他微微躬身,在低声摸索着什么,声音干涩,「水……」。 却烛殷忙冲上前一把把人揽在怀中,低头一看,地上全是打碎后杯子的碎片,还沾了点血迹,他收回视线,眉头紧皱,轻轻抓着鹿邀的手,上面果然划破了一道,口子很长,却不是很深,一点一点渗出血来。 他微微低头,把伤口上的血迹舔去,再抬起头时手指上恢复光洁,伤口消失不见。 鹿邀抓住他的手,眼睛紧闭着,嘴巴微微张开,「小黑」,他轻声唤着,「水」。 却烛殷轻轻扶着他起身,为他倒了杯水小心餵下去,继而抱着人起身放在床上,挥挥手,外头水壶便随后进来,稳稳落在床头的小木桌上。 喝了水,鹿邀紧皱的眉头才缓和开来,手却还抓着他的不放,哪怕是没开灯,也看得出脸色十足苍白,嘴唇更是干的厉害,起了一层皮。 他的手很凉,像是被冷水浸透一样,却烛殷倾身,摸摸他的额头,再抬起时手上沾染了一手冷汗,他眉头紧锁,伸手按在鹿邀胸膛,眉手中微光渐显,流入鹿邀体内。 时间越久,却烛殷的脸色就越难看,到了最后他抽了手,眉眼已经冷成了冰。 之前他为鹿邀探查过,他体内确实有东西,但经过那一次已经全部取出来,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才对,可他刚刚再看,他体内却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伺机而动,侵蚀着鹿邀的身体。 鹿邀闭着眼,极不安分地动了动,不出一会儿,嘴里又开始念叨着要喝水,却烛殷端起水杯,刚要扶起他为他餵水,就又看见他转了身,整个人缩成一团,大口喘气,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嘴里喊热,冷汗直流。 却烛殷心疼地厉害,上了床,把人紧紧抱在怀里,盖上被子,一点一点地用妖力在他体内轻缓流窜,试图逼出那个不知名的东西,鹿邀眼睛依旧紧紧闭着,却下意识地往他身上贴地更近了些,贴着他的胸口,脸色苍白。 他有些后悔偏偏自己是今日出去,若是之前在,他也不会如此难受。 鹿邀仿佛在做梦似的,梦里黑黑一片,要下雨似的,后头有个黑乎乎的影子一直在追,他尽力跑了,身体却越来越软,最后连呼吸都开始不畅。 恍惚间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把他围起来,身后冷冰冰的寒意渐渐消退,身体虽还软绵绵没有力气,却不再继续冒冷汗。 察觉到鹿邀呼吸平稳下来,却烛殷松了口气,微微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双目沉沉,辨不清神色。 第二日醒来时,鹿邀觉得身上沉的很,一睁眼,就瞧见却烛殷闭着眼在他身旁睡着,几乎将他半个身体都拥入怀中。 他试探着抬了抬手,刚一动作,便觉得浑身酸痛,仿佛被大石头碾过一般,疼的眉头都皱起来。 这一动,却烛殷也醒了,声音带着晨起时的哑,脸上带了点儿疲态,见鹿邀醒了,清醒几分,轻声道,「感觉如何?」。 鹿邀看着他发白的脸色,皱了皱眉,「感觉有点疼……」,等回了他话,接着问他,「你昨天是受伤了吗?」。 却烛殷一愣,无奈道,「为何这么说?」,他听鹿邀说痛,手臂一撑便起了身,双手暗暗他肩膀,看他痛的眉头都皱起来,出声道,「转过身,我给你按按」。 酸痛他是无法一下子消除的,唯一的好办法也只能是多按按,松松身上肌肉。 鹿邀没听他的话,一骨碌爬起来,坐起来时一张脸都挤成一团,他伸展了几下手臂,「没事的,我一会儿多活动一下就好」,他还注意着却烛殷苍白的脸色,虽说这人说没有受伤,但也至少是没有睡好,「你再睡会儿吧,脸色很差」。 却烛殷弯起眼睛,笑道,「亲一个才睡得着」。 他使坏似的故意点点自己额头,眼波流转,盯着鹿邀看。 鹿邀只看了他一会儿,就倾身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不容置喙地把人按倒在床上,「好好休息」。 却烛殷愣了愣,过了一会儿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得寸进尺地点着自己的嘴唇,「那还要这里」。 「……快睡吧」,鹿邀翻身就要下床,被人一把抓住手腕,他扭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却烛殷脸上笑意淡了淡,「我以后会早回家的」。 「你有事要做,多久回来都可以」,听了这话,鹿邀心中觉得暖洋洋,可还是觉得不必做到如此,笑了笑,「不过我昨晚是想等你回来的」,他皱起眉想了想,继续道,「可是后面莫名其妙头晕,就睡了」。 说到这里,鹿邀脑中闪过一点模糊画面,眉头皱的愈发紧,他望着却烛殷,犹豫片刻,还是出声问道,「我昨晚好像做了梦,梦里有人一直在追我,很难受」,他笑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后面你好像回来了,就不难受了」。 却烛殷静静看着他,脸上笑意浅浅,他捏捏鹿邀的手,轻声道,「那是不是得感谢我一下?中午要吃好吃的」。 第133页 鹿邀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站起身来,「我得出门了」,他弯腰替却烛殷掖了掖被角,严肃道,「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能起来」。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转身跑回来,低头很快在却烛殷唇上亲了一下,再起身时神色认真,「我有认真学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合上。 却烛殷怔愣好久,才反应过来鹿邀说认真学的是什么。 之前他说的妖界习俗。 「真是……」,他抬手挡住眼睛,耳朵尖儿慢慢红了。 第66章 在县里租的店铺无需过多修整,原本的模样便是很好,鹿邀这几日趁着有时间,与张成给铺子进了几个柜子放下,届时也好分类。 他和张成收拾好了店铺,便一起将做好的包带过去,摆在一块儿,多余的版块划分出来,留下一块儿给蛋糕,剩下的鹿邀这几日想清楚了,等到橘子成熟后便卖橘子,剩下的便卖些小东西,他做些木簪和小荷包,摆在店里也是不错。 橘树种下约莫已经有了半月时间,原本还担忧橘树长不好,好在昨日鹿邀去看了后,发觉橘树长势很好,枝叶繁茂,一派欣欣形容的样子,就放下心来。 他撑着剩下的闲暇日子做了许多的木簪,每一支上头都是不同的花样,小巧俏皮的小狐狸、圆润光滑的果子,形状各式各样,虽说材质普通,但胜在质量很好,且外表可爱漂亮,光是看着就很吸引人。 鹿邀之前专门向谢绢学习了更加细緻的绣法,绣每个荷包的时候都会在上面仔仔细细绣上一朵不同色彩的小花,荷包的形状也各式各样,摆在一处,看着十分有趣。 因为还不知道这些到时候能不能卖不出去,他只做了一些,剩下的打算等到时候看看售卖的情况再增加数量。 这几日日子过的充实,一切准备就绪后,便静静等着橘树长成。 到底不是淮南那边,气候有差异,目前来看橘树是长得不错,鹿邀虽说不及最开始时紧张忧心,但还是害怕橘树半路再出什么事端,时不时就去看看,好在目前一切正常,并无什么异状。 这几日他倒是隐隐约约想起来,前些日子却烛殷出去的那一天自己好像做的那个梦好像并不是虚构的,现在再想起来,倒是觉得十分真实,梦里的感受现在再回想起来,恍惚间还能感受到得到。 他记得却烛殷是夜里回来的,虽说他夜里糊里糊涂,记忆模糊,但还是能想起来自己是因为口渴出去倒水,恍惚间却烛殷就从外头进来了。 当时情况他也并不十分清楚,只觉得自己十分难受,到了后半夜却慢慢地舒服起来,这都是发生在却烛殷回来之后,那他第二日看见却烛殷一脸色疲惫,难道是整夜都在帮自己? 彼时鹿邀刚从橘树园里出来,手里带着个锄头,是为松土,刚刚下了刘氏家所在的那个土坡,想到这里,心尖一颤,忙加快脚步往家里赶,走到一半儿便跑起来。 气喘吁吁到了小院子前的时候,却烛殷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低眉喝茶,他松口气,忙推门进去,两三步走到人跟前,也没有半点儿铺垫,一屁股坐下来,抓着对方的手,就问道,「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更何况那一夜已经过去许久,乍一听叫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却烛殷何等聪明,只消几秒就消化了,笑着回握住鹿邀的手,脸上一副疑惑的神色,仿佛自己真的不知道似的,「你说的是哪一夜?」。 说完,不等鹿邀回答,他便低下头来,眉眼低垂,作出一副思索模样,一边回想,一边开口道,「我每夜睡前都要看看你,时常看的忘了时间,没睡的日子多了」,他仰头,眼尾上挑,微微笑道,「你问的是哪一天?」。 鹿邀刚刚一路跑来,知道自己是来问正事的,可眼下听对方这么一说,也实在没抵挡的住,脸颊微红,察觉到脸上热意骤升,他回神皱起眉,「你别开玩笑」。 却烛殷惋惜地嘆口气,为自己辩解道,「怎么就是开玩笑?你知道我这人最不会开玩笑。」。 鹿邀看他脸上狡黠的笑意,无奈道,「我是认真地在问」,顿了顿,他接着道,「而且你最会开玩笑了」。 却烛殷眉峰挑起,捏捏他指尖,「我说的也是正事嘛」。 这样子就奇怪了,鹿邀心想,连他也看得出来这人是在勾着他往别处想,他一把抓住却烛殷捏着自己手指的那只手,正色道,「我说的是哪一天晚上你知道」,犹疑几秒,他开口道,「第二天你很累,是因为我吧?」。 「……」,却烛殷沉默片刻,抬眼又看了他一眼,才缓缓点头,而后笑道,「你为何突然想起这事来?」。 鹿邀唇快要抿成一条直线,他轻声道,「我突然想起来的」,他握着却烛殷的手,低头看着,手指捏着对方指尖,直到白皙的皮肤都变成了红色,才接着道,「你回来后我才睡着的」。 却烛殷手被捏的痒痒,看他低垂着的眉眼,于是心也跟着痒痒,忍不住抬起另外一只手在他脸上轻捏一下,语调故意似的托的很长,「原来如此」。 鹿邀还是垂着头,声音低了些,「所以就是因为我?」。 却烛殷嗯了一声,轻笑着挑起他下巴,笑道,「你是要感动哭了?」。 第134页 这一抬可要命,鹿邀倒是顺从地抬起脸来,可脸色看着确实是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却烛殷一下子慌了神,抽出手来,捧着他的脸,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哎,你别,别哭呀」。 鹿邀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眼睛眨了眨,「我没哭」,话音刚落,却烛殷就说了句我不信,手指轻轻放在他眼睛下边儿,「我瞧着这里可是都红了」。 「……」这倒是真的,鹿邀一着急,无论是生气还是激动,眼圈儿都很容易后,常叫人以为他要哭,以前还引出不少麻烦,现在倒好,叫却烛殷也跟着误会了。 「我这里容易红」,他把却烛殷的手抓下来,无奈道,「不是要哭,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见他当真不是要哭的样子,却烛殷才松了口气,看他一眼,「对不起我?」,他盯着鹿邀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可把鹿邀给问的蒙住了,睁着一双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脸却是慢慢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道,「你知道」。 却烛殷盯着他泛红的耳廓,心尖一颤,长嘆一声,一字一句道,「那就我来说」,他笑眯眯地望着鹿邀因为低下头露出来的发顶,「我们是未来要成亲的关系」。 见着鹿邀的脖子都跟着一起红了,他不依不饶,又添油加醋道,「是互相束发的关系,在一张床上睡的关系……啊,还有」,他眯起眼笑,凑近在鹿邀耳边,声音轻如薄云,「是要入洞房的关系」。 鹿邀登时瞪大了眼,反应过来时,已经用手捂住了却烛殷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你,你别说了」,他声音低弱,「我知道」。 却烛殷被挡住嘴巴也一脸笑嘻嘻的,一双眼紧盯着他不放。 鹿邀掌心倏地痒了起来,湿润柔软的一片在他指缝间轻舔,他忙收回手,「你舔我干什么」。 却烛殷无辜地摊开双手,「我要说话,你捂着我,那我自然是要自寻出路了」,他笑眯眯地凑近些,望着鹿邀清澈的眼,笑道,「你说知道,可你刚才声音那么小,又让我觉得你不知道,不如你再说一遍?」。 「……」,鹿邀看他一眼,好不容易脸上热度消去,稳了稳被打乱的心神,别开话题,「我身体里的东西很厉害吗?」。 提起这个,却烛殷脸上神色这才认真了些,他眉头微微皱起,声音沉下些许,「尚可,只是很难缠「,他看着鹿邀,问他,「按理来说,这东西不该存活这么久……你近日感觉如何?」。 他尚未完全准备好,因而没有直接去找九阴,自从上次从天界回来,他便一直要红鸦和栾青二人关注着妖界的情况,外界既然已有传言,清瑶又当真不在,那天帝不会没有动作。 鹿邀摇摇头,「没有什么感觉」,末了还是关心他的事情,「就算以后我发病了,你也别整夜都不睡」。 却烛殷一怔,随即笑道,「我看起来当真弱不禁风?」。 他随口一问,谁料鹿邀还当真垂眸好好思考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你那天的脸色看起来很虚弱」,鹿邀回想起那天这人的脸色,现在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他当时竟然想也未想,就以为这人是没休息好。 却烛殷沉默片刻,反问他道,「有多虚弱?」。 鹿邀被他问住了,想了想,认真回他,「说不出来,但就是很虚弱」。 末了,他补充一句,「脸色发白」。 「好像被妖精吸了阳气」,鹿邀又想到了自己之前看过的小说,眼睛微亮了一些,说完又反应过来,「啊,我忘了,你好像就是妖」。 他说的情绪高涨了些,却烛殷可不觉得自己高兴,看他几眼,脸色微黑了些,「我只是没有休息好,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至于是被妖精吸了阳气这么严重? 他自己就是妖,怎么不知道妖精这么喜欢吸人阳气呢。 鹿邀眨眨眼,「我只是形容一下」,微一停顿,他开口道,「好在现在好了」,他抓住却烛殷的手,严肃道,「下次我就算再发病你也不要一整夜看着我了,我熬一晚上就会好」。 却烛殷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半晌,突然笑了,伸手捏捏他的脸,笑道,「你要是难受,我怎么能睡得着」。 鹿邀一怔,朝他笑笑,「…可是我也担心你」。 还欲再说些什么,鹿邀眉头忽地皱起来,握着却烛殷的手募然收紧,脸色渐渐苍白,却烛殷神色一变,忙将他揽入怀中,手搭上他后背,轻轻往内里传送着妖力。 妖力在体内不断深入,鹿邀的脸色却变得愈发难看,却烛殷冷下脸来。 这才过去几日便又发作起来,九阴这混帐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悄无声息在他眼皮子底下进了鹿邀体内。 他手上力道加重,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鹿邀的腰,时不时抬手为他擦汗,好在这未知的东西只活跃了方才一会儿时间,现在已经渐渐有所止息,却烛殷微微低头,看鹿邀脸色稍缓,才松了口气,后背的手微一用力,怀中人便闭上眼睡了过去。 把人放入屋内床榻上躺好了,却烛殷浸湿毛巾,轻轻给鹿邀擦了手脸,随后坐在床边,低着头沉默不语。 半晌,他给鹿邀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临走前,在小院设了道结界。 夜色渐深,一道黑影绕过妖宫前的巨柱,闪身进了偏殿。 第135页 偏殿内清瑶静坐在榻上,手掌心托着一个圆盒,打开的盒盖下,是那日由君承带来的琉璃样碎片,在殿内微沉的光亮下闪着微弱光芒。 注视良久,清瑶忽地抬手,拔下了头上发簪,簪子一握在手中,便倏地变长,远看便是一把趁手的匕首,手中紧握着簪子上端,清瑶目光冷淡地盯着盒中的碎片,目光一寸寸掠过流光溢彩的表面,突然猛地抬起手,手中簪子骤然突刺而下,朝着碎片而去。 恰在此时,偏殿的门打开了,清瑶霎时止住动作,脸上神色一变,动作迅速地将手里的盒子收拾了,长簪眨眼间变回原来大小,在来人进入之前插入发间,不消片刻,又恢复了端庄的姿态。 清瑶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来人异色的双瞳,微微垂了眉眼,「你来了」。 九阴轻轻嗯了一声,瞥她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半晌轻声道,「上界有人来找你」。 清瑶神色一变,眉眼间浮现出明显的厌恶,「那又如何?他们找我,与我何干?」。 「……」,九阴沉沉看他一眼,突然极轻地笑了一下,「你果真是恨他啊」。 清瑶语气冷冷,看他一眼,「你不也是」,她转过身坐在桌前,背对着九阴,继续道,「你的计划呢?施行的如何?」。 「我的计划不会出错」,九阴扭头看着她的背影,「上界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在四处找你」。 清瑶背影一僵,声音提高了些,「四处找我?」。 九阴踱步到她近处,声音轻飘飘的,「这么看来,你以为天帝不会来找你?」。 「……」,清瑶沉默片刻,眉眼间流露出几分阴狠,「那就全杀了吧」。 九阴看着她半晌,点点头,顿了顿,道,「伏妖塔,你打算何时给我?」。 长袖中的手募地收紧,清瑶没回头,轻声道,「答应你的,自然会给你」,她突然转过头来,目光沉沉,「你答应我的呢?」。 她与九阴合作其实只是巧合,在此之前她只听闻过却烛殷这人,对于九阴,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听闻,可没想到这人在何处打听到了自己,竟是毫无顾忌地直接来寻他,开门见山说要合作。 只是相处的日子久了,她愈发看不清这人的心,更比别说相信他,虽说一开始他们二人便各自承诺一定会协助对方,可到了最后,谁知道九阴会不会帮她。 闻言,九阴半点儿也没有犹豫,宽袖中的手倏地在半空中闪过,下一秒,眼前便出现一面水镜,波纹渐渐平息后,镜中慢慢浮现出一副画面来。 清瑶静静看着,看魔兵手持魔器,将身着银甲的天兵拦腰砍断,鲜血迸射而出,眼中缓缓流露出疯狂的神色,她微张了口,喃喃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画面很快便被无边无际的的血占满,九阴阴恻恻地望着清瑶的侧脸,轻声道,「事成之后,我会帮你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他收回手,水镜也随之消失,一点儿尾光坠落在地,消失不见。 清瑶唇角微勾,轻声道,「伏妖塔我会带给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今天差点丢稿,体验了一把生死攸关的感觉…点菸jpg. 第67章 天梯上,一身绯色衣裳的人走的飞快,眉头紧锁,脸色焦急,直抵天门,正是卓然神君。 天门外的守卫见他急匆匆,担忧道,「神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卓然没有多言,指示掏出仙牌给他们看了一眼,进门时叮嘱道,「这几日一定要多加警惕」。 「是!」。 灵华殿内,气氛沉凝。 卓然也顾不得礼节,径直推门而入,一进门便高声道,「陛下,大事不好!」。 天帝稳坐于其上,闻言长眉微皱,开口时音量并不大,声音却落于大殿每个角落,「卓然,慢慢说」。 卓然微微稳了稳气息,才道,「上界派出的天兵,全都被妖界出兵……剿灭」。 此言一出,满堂人声大噪,天帝表情肃穆,一出声,众人便都静下来,不再多言,只静静听他说,「妖界?」,语气稍稍一顿,他道,「此事该去问妖君」。 虽然天帝语气沉稳,似乎并无波动,卓然却骤然冷汗连连,低眉颔首,「听闻妖界早前闹了内乱,此刻妖君并不在妖界」。 「闹了内乱?」,一个武神听闻此言,喜道,「那不如我们趁着此时将妖界一举歼灭!」。 虽说千百年来,妖界和上界经过无数征战,到了如今称得上是和平相处,但是双方积怨已久,对对方也都含着不满,因而这话一处,他身后便有许多声音附和。 卓然朝着那神官看一眼,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却见天帝抬手制止,他只好闭了嘴,身后的一众声音也渐渐止息。 直到大殿内全部安静下来,他才再次开口,「派一万天兵,去妖界」,天帝目光下移,「卓然,你去找一趟妖君」。 卓然一怔,随即颔首,「是」。 栾青从妖界出来后,便在栖梧山等着,他坐在一棵高大树木后头,等却烛殷来与他汇合。 夏日燥热渐渐散去,栖梧山要比人间四季变化地更加明显,冷起来也更厉害些,白日里倒是感受地不甚清晰,到了晚上就能感受的清楚秋季寒凉。 第136页 冷月寥落地挂在天际,栾青抬头看了一眼,再度低头之际便听得身后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忙起了身,转身时果然瞧见却烛殷站在他身后。 冷冷月光下落,将却烛殷面容照的极其冷峻,那冷然的神色,同月色一般寒凉,栾青同他对上视线时一顿,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君上,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却烛殷轻飘飘瞥来一眼,随即又移了开,却是没回答他的问题,问他,「红鸦呢?」。 栾青心头一跳,忙道,「尚在妖界内,正在与部下汇合」。 却烛殷点了头,鼻尖微动,下一秒眉头便皱起来,「血腥味」,他朝四下里看了几眼,声音沉沉,「你一直在这里候着?」。 栾青随着他视线看过去,心中疑惑,「自君上派我来以后,属下一直在这处,未曾发现有何异样」,怎么会有血腥味儿? 「不对」,却烛殷两道眉紧紧皱起来,显得他眉目凌厉,「这里死过人」,他话头一顿,稍一迟疑,很快便道,「这气味又不像人」。 这里的血腥味已经很淡,若是不仔细,并不能察觉到,看起来是被人处理过的,可血腥气被掩盖了,气息还在,光是凭这一点气味,他便能猜出这血的主人是来自上界的人。 常言妖身上的气味明显,可其实不然,无论是凡人,还是上界的神仙,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气息,稍加仔细地观察,并不难辨别。 这里天兵的气味很重,看样子死的还不止一个两个。 既然天兵来了这里,说明天帝是信了他的话,派人来搜查,甚至还猜测清瑶就在妖界,只是就算是天兵与魔兵相遇上,也断不会就这么起冲突,更别说山上全是天兵的血腥气,妖的气味倒是不甚明显,说明是压倒性的杀戮。 却烛殷眉头微皱,心下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他收回视线,看一眼栾青道,「红鸦何时能准备好?」。 九阴如果是开始剿杀天兵,那便是铁了心要和上界对着干,倒是一定会引着整个妖界与上界硬拼硬,虽说他也对上界并无什么好感,可到底是两界人安居乐业更为重要,若是一着不慎,两界再像千百年前那样打起来,不争不休,这战争定是要持续许久,对谁都不利。 栾青听他这话,便明白自家君上是要即刻行进计划了,君上从来是深思熟虑后才下棋,今日却甚至着急,他眉头微皱,先回答道,「不出意外,约莫半个时辰便会出来」,语气稍停,他犹豫几秒,接着道,「君上,这血气可是有何古怪?」。 若是普通血气,君上一定不会如此在意,以他的修为是闻不出来,只能张口去问。 「半个时辰」,却烛殷轻声重复一句,抬头看他一眼,「这血气是天兵的」,他转身踱着步子没入刚才栾青所在的阴影处,等到栾青走入,才接着道,「九阴派人杀了上界的人」。 栾青瞳孔猛缩,「这血是上界人道?!」,他忍不住咬牙低骂了一句,「九阴这个混帐!」。 听他骂了一句,却烛殷倒是笑了,他微眯着眼看一眼栾青,问他,「之前倒是没有听你骂过他」。 栾青一顿,耳根子一红,低声喃喃,「那只是君上没有听到」。在君上面前自然是不能胡乱骂人。 却烛殷轻笑一声,这之后便不再作声。 栾青看一眼他冷冽的侧脸,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想问的还有很多,有关于天兵为何会来这里,九阴为何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了他们,但眼下却烛殷似乎并没有要给他解释的打算,他便静静闭了嘴。 君上做事一向有自己的理由,无需过问。 夜里沉寂,栖梧山内有夜间为不眠的妖兽,嚎叫声穿透山林,声声入耳。 半个时辰过去,红鸦还未出来。 却烛殷望着安静的结界口,突然出声问道,「你和红鸦怎么说的?」。 「属下把君上安排的话原话告知」,栾青心里也很是着急,之前红鸦和他说的很好,半个时辰后一定会带着部下出来,可眼下这都过了半个时辰,这人却一直不见踪影…… 虽说红鸦平日看着吊儿郎当,可他心里也清楚,这人其实很靠谱,说半个时辰,那就一定不会晚,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周遭野兽嘶吼的声音愈发大了,甚至能听见重重的足音。 却烛殷微微皱起眉,语气冷冷,「他一定没按我说的来」。 栾青也察觉到这周围的响动不太对劲,闻言,急道,「红鸦他知道轻重!」。 「我知道」,却烛殷望着远处深密的林,秋色尚未染上绿叶,栖梧山上又灵气充足,树便长得更好,叶子浓绿的如墨一般,在夜里看时,远处一大片,都像是黑色。 红鸦是知道轻重,他最是机警,可也正是因为太过聪慧,有时才会跌入陷阱,却烛殷眉心隆起,心中猜测红鸦许是发现了什么,想去探听消息,这才耽误了时间。 山中的灵兽妖兽虽然多体型巨大者,但大多脾性温和,有的甚至胆小怕人,因为平日里这些兽类是断不会轻易出来的,鸣声也大多被密密的山林给掩,哪里会像今天这样,各样鸣叫简直聚在一处似的,叫人分不清是从四面八方何处传来。 这些兽类虽然平常和善,可一旦发了狂,便难以控制抵挡,即便是天兵也…… 第137页 却烛殷神色一变,栾青也同时在他耳边喊道,「君上,那些天兵或许不是被魔兵杀死的!」。 是了,之前妖界未乱的时候,却烛殷哪怕心中对自己训练出的魔兵满意,可也从未自大到让他们与天兵面对面,一旦碰上,绝不会有一方能轻易就大败另一方,除非是提前有所准备,或是有利器相助。 依照九阴的性子,断不会无缘无故损失这么多的魔兵与天兵对抗,而若是将这些妖兽引出,便便利许多。 兽类的吼声愈发高涨,四周林木、草叶沙沙作响,听起来,似乎那些妖兽正在往这里赶来。 却烛殷神色一变,突然道,「不等了,我们直接进去!」。 栾青闻言忙点头,沖向结界处,却烛殷紧随其后,两人刚到了结界处,妖兽的吼声便愈发大,栾青往后一看,远处山林悚悚而动,叶子随着动静四处散落,赫然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其中而出! 「看着背后」,却烛殷沉声叮嘱,随即伸手去打开结界,手还未碰到,结界忽地发出强烈光芒,往后骤然一缩,随即以极快地速度反弹回来,带起的气流震荡,他一时未来得及躲开,竟是被生生给弹开了。 栾青险些被弹走,及时抽出骨鞭来绕住一棵巨树才堪堪稳住身形,他一稳住便忙抬头去找却烛殷的影子,见他安然落地,才松了空气。 却烛殷眉头紧皱,看着那结界沉默不语,半晌,才沉声道,「红鸦怕是出不来了」。 栾青脸色一变,「那君上的部下该如何?若是被困在里面,只有我们单枪匹马,就算是有君上在,也未必……」。 「他加固了结界」,却烛殷喃喃道,恍若自言自语地打断栾青的话,刚才这一下并未伤到他,只是这结界的却是奇特,虽然没有攻击性,可防御性极强,到了这种地步,便也成了攻击的利器。 身后的声音愈发嘈杂,却烛殷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冷声道,「我们先走」,话音稍顿,他看一眼栾青,道,「你之前抓到的人,在哪里?」。 话音刚落,栾青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却烛殷身后钻出一头巨大的猛兽,张牙舞爪朝着却烛殷扑过来,他急忙抽出骨鞭,用了全身力气,狠狠朝那猛兽击打而去,骨鞭上细小的黑刺猛然扎进那头兽的眼睛,猛兽惨叫一声,狂乱地朝后倒去,巨爪落地,在地上砸出一声巨大声响。 却烛殷闪身移开,看着地上暴怒不已的猛兽,神色冷冷,从栾青手里接过骨鞭,一鞭下去,鲜血迸射,地上的猛兽呜咽几声,便没了声响,他轻皱了下眉,骨鞭在半空中晃了晃,血点尽数抖落之后,才归还给栾青。 栾青收回骨鞭,看着地上静默无声的兽,皱起眉,「君上,这些妖兽往日并不如此」。 却烛殷拍拍手,低头在自己腰间逡巡一圈,目光落在那与他衣裳颜色相似的精巧荷包上,才眉目松缓下来些,看一眼散落在地的血,转过身,「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抬头望着不远处隐隐发光的结界,轻声道,「这结界不得不打开」。 栾青随着他视线看过去,想到刚才碰到结界时的景象,犹豫片刻,出声道,「可是君上,这结界该如何打开?」。 九阴最是阴险,既然已经改了结界,就说明已经知道他们会通过结界往来的事,再设置时便不会轻易叫他们破开。 却烛殷看了那结界几眼,半晌,道,「九阴还从没比得过本座的时候」,说完,便朝着那结界径直而去。 栾青看着他的背影怔愣几秒,随即眼中露出光亮,抬脚跟上去。 另一边,鹿邀再次醒来时,外头微微透出点光亮来,他睁开眼,透过木窗,刚好瞧见外头蒙蒙亮的天色,眼睛尚未习惯光亮,他抬手挡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起身,就听见有人在外头敲门。 这时候敲门,实在是有点早,鹿邀从床上爬起来,揉着酸痛的肩下床,穿戴好衣物才出了门。 一开门,便对上一张陌生的俊脸,他一怔,看着对面着一袭深蓝广袖华服的男子道,「公子,你找谁?」。 公子?卓然一怔,桃花眼微睁大了些,上下打量他几眼,最后对上他那双溢着疑惑的眼,温声道,「我来找一个……嗯」,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后面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两道挺秀的眉微皱了一下,才接着道,「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却烛殷的人」。 鹿邀看着他眨了眨眼,来找小黑的,他看看卓然周身的气度,有点惊讶。 卓然见他不答,便伸手比划几下,将手比过他肩头一小截,「约莫这般高,生的好看,啊」,他想起来一个关键词,笑着补充道,「琥珀色的眼睛」。 「……我知道」,鹿邀刚才就迟疑了几秒,没想到对方以为他是不知道这个人,开口叫停他,一直叫人家站在门口不是个事儿,他侧身让卡前路,「公子进来说吧」。 卓然已经寻了一夜,最后才寻到这个地方,他虽说与却烛殷不熟,可对于对方不喜凡人的传闻也是略有耳闻,因为虽说最后线索断在这里,他也只是抱着侥倖的心思来的,没想到这个清秀的小郎君还当真知道却烛殷这一号人。 而且就他听到名字时的态度来看,或许不仅是知道,还认识,再大胆些,说不准是二人很熟。 卓然跟着鹿邀进了门,被对方安置着坐下来,看着这人忙前忙后泡了热茶还端了点心出来,一时有些吃惊,他看着桌上精巧的点心和盈盈冒着热气的茶杯,忙道了声谢。 第138页 鹿邀笑了笑,「这是待客之道」,他看了卓然一眼,问道,「公子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卓然被他一口一个公子叫的不好意思,摆手先把这称呼给婉拒了,「你不必如此叫我,我也不是什么公子,至于找他确实是好事」。 话音刚落,他目光落在鹿邀脸上,「看来你同他是很熟识?」。 鹿邀『嗯』了一声,「很熟,你若是有事找我说就好」。 听他这么说,卓然神色一变,讶异道,「很熟?」。 鹿邀见他如此吃惊,好奇道,「这很奇怪吗?」。 卓然抿抿唇,看他一眼,眉峰轻轻一挑,随即笑道,「倒也不是很奇怪……唔」,他脸上笑意愈深,「你或许不知道,我与他认识的时候,那人还十分讨厌凡人,没想到经久不见,竟然也换了性子」。 「原来如此」,鹿邀点点头,心道这人讨厌凡人当真不只是嘴上说说,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似乎都知道这事,思及此,他不禁笑了笑,「现在好像还是很讨厌」。 卓然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一时有些愣神,忽而笑道,「看来是只喜欢你一个?」。 却烛殷此人可是妖界之主,光是名声就能吓倒一片人,旁人若是见过他,口中吐出这个名字时,绝非眼前让这样笑着的表情,估计大多都是惊惧。 「…也不是」,鹿邀被这句话给噎住,耳尖一红,他看一眼卓然,不好意思地笑笑,举杯喝了一口水。 卓然自然觑见了泛红的耳尖,反应过来时唇角已经轻轻勾起,笑道,「小郎君贵姓?」。 「姓鹿」,鹿邀抬头看他,笑了笑,「单字一个邀」。 恰卓然点点头,低声念到,「鹿邀,好名字」,再一抬头,瞧见鹿邀清澈的眼望着他,神色很是认真,「你呢?」。 「啊,我嘛」,卓然看着他那双眼,有些犹豫。 他也来过人间,当然每每大多是来办事,每次来都不会透露自己的真实名姓,可这次他有些犹豫了。 鹿邀见他没有回答,以为是自己唐突了,歉意道,「若是不好说,不用告诉我的」。 卓然看他有点慌乱的模样,方才还盘桓在心间的犹豫消散而去,他轻松一笑,,道「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你叫我卓然就好」。 「卓然…」,鹿邀轻声念了句,仰头笑道,「你的名字很好听」。 「……」。 还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赞他的名字,骤然直面这样真诚的夸赞,卓然甚至有些反应过来。 鹿邀没注意他的表情,两人互通了名姓,他还是关心卓然来找却烛殷是有何事要说,「卓然,你还没有说,来找他做什么呢?」。 卓然这才乍然回神,歉意地看他一眼,「瞧我,险些给忘了」,他心里感嘆一句,也难怪却烛殷那么讨厌凡人却独独与他相熟。 沉吟一会儿,他开口道,「我与他借了一物,约好今日相还」。 他还不知道鹿邀是否知晓却烛殷的身份,将来意层层叠叠地裹起来才说出来。 「借了东西?」,鹿邀有点吃惊,一时对卓然更加好奇,「看来你与他关系很好了!」。 卓然一愣,看着他道,「何出此言?」,不过是借个东西而已,就是普通认识的人也是可以借的,怎么就定义关系好? 这边他正想着,鹿邀下一秒就笑着解了他的惑,「他不是会大方到给人借东西的人」。 第68章 「……」,原来如此。 看来妖君是一点儿也没有在这人面前隐瞒自己的本性,刚才他都忘记了,没想到这人就这么坦然说出来。 鹿邀看他表情奇怪,疑惑道,「怎么了?」。 卓然看他一眼,轻咳一声,「没事,只是觉得他与你关系当真是好」,他微微一顿,补充道,「竟然连这种事都告诉你」。 「啊,」,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他告诉我的,在一起时间久了,我看出来的」。 卓然瞳孔微缩,「在一起?时间久?」,他眉峰挑起,看了鹿邀一会儿,轻声道,「看来他是经常到你这里来了?」。 「不是」,鹿邀笑笑,「他就住在这里」。 「……」,卓然自诩经历过许多大事,现在想来,竟然觉得没有哪一件是与他此刻听到的事情相比拟的,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张了张嘴,问道,「我没有听错吧?你说他住在这里?」。 他来时已经将这里打听的清楚,知道这个村子是个偏僻的地方,人口不多,至于这小院儿,他在进来时看了几眼,也是个简简单单的农家小院,甚至要比他一路走过来看到过的其他人家的要古旧许多,却烛殷那般挑剔的人竟然会住在这里,倒真是一件奇事了。 鹿邀看他脸上的吃惊神色,也并不奇怪,微微弯了眼睛,「听着是有点不可思议,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吧?」。 光是听这句话,便能知道这二人关系当真是好,卓然在心底暗嘆一句,觉得却烛殷在自己心底当是要改观了,不过他此行来不是为了探听这些……他抿抿唇,笑道,「既然他人不在,我也不便多待,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几时回来?」。 鹿邀摇摇头,「说来惭愧,我昨晚身体不适,刚刚才起来,一起来就没有看见他」,他看一眼卓然,犹疑几秒,道,「往常他晚上就会回来,你要给他的东西十分重要吗?如果不介意,我可以代为转交」。 第139页 卓然汗然,心道这东西当然不重要,甚至压根儿就没有这样东西,他瞥一眼鹿邀的认真神色,笑了笑,起了身,「不必了,那我便晚些时候再来找他,这东西…不太方便代为转交」。 听他这么说,鹿邀也不好再说帮忙的事情,跟着起身,忙道,「要是不嫌弃,可以在这里等他回来?」。 卓然摆摆手,走到门边,「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今日忙,抽了空才来」,他出了门,笑望着鹿邀,微微颔首,「晚些时候再来拜访,多谢招待」。 鹿邀点点头,看他转身离开,站在门口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说起来却烛殷似乎昨夜就离开了,这几日他似乎频频出门,看来是有很忙的事情。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屋。 彼时妖界,结界终于被打开,却烛殷脸色微变,略有些苍白,他回首看了眼身后,轻声唤道,「走吧」。 栾青喘着气,收了骨鞭,看一眼地上躺着的许多兽类尸体,稳了呼吸,低声应了句,随后便跟了上去。。 妖界内安静地很,远处山峦青青,光线比外头要黯淡许多。 却烛殷自从开了那结界后,眉头便一直皱着,进来后脸色就愈发不好,他没在这里多停留,径直飞身朝着妖宫而去,栾青紧随其后,抬脚跟上。 两人到了妖宫后殿,转过一道长长檐廊,恰好与一人猛然相撞,栾青霎时脸色一变,抽出骨鞭,冷冷喊道,「何人!」。 同他们相撞的人轻盈一跃,绕开骨鞭,立稳了身形,才低声道,「是我!」。 随着话音刚落,他脸上易容陡然消去,那张脸,赫然是红鸦。 栾青眉头皱起,「你怎么在这儿?」。 红鸦刚才似乎是很紧张,这时候才松开一口气来,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撩开耳边因为奔忙乱下来的长发,「自然是有事做才会在这里」,他说的振振有词,可看向栾青身后的却烛殷时脸上却闪过心虚之色,不一会儿便绕开栾青,在却烛殷身前单膝跪地,「属下误了时机,请君上责罚」。 「你也知道误了时机!」,栾青一脸怒色,转过身来怒目而视,「你可知道刚才我同君上在外头遇上了多少……」。 「你探听到什么消息了?」,却烛殷抬手打断栾青的话,面目沉静,看不出有生气的神色,「能绊住你的脚,一定不是小事吧」。 红鸦点点头,他低着头,将方才所听地都告诉了却烛殷。 「封妖塔?」,却烛殷眉头微皱,九阴要这东西目的大概只有一个。 「九阴这厮竟然如此阴毒!」,栾青在一旁愤愤道,「不但引得妖兽发狂,竟还想用封妖塔来对付君上」。 却烛殷垂眸沉吟,半晌,道,「红鸦,你带着部下出结界,小心一些」,他侧转头,看着栾青道,「你随我一起,去一趟沉水殿」。 沉水殿在很久之前只是一处森林的地下宫,鲜少有人踏入。 栾青还记得上次他与君上来时,沉水殿地下被九阴引出的那些鬼影,至今想起,犹觉得后背发凉,他以往并未对九阴这人过多了解,未曾想到这人竟然是这样阴冷的性子,甚至连那种脏东西都能造出来为他所用。 沉水殿内常有水声,声声沉沉,点点坠入殿内一汪深泉,因而名沉水殿。 却烛殷脚步放地极轻,与栾青二人来了侧门,还没进去,便能感觉到阴冷的湿气刺骨而如,也难怪九阴选了这里来召出那些鬼东西。 「君上」,栾青压低了声音,「九阴或许就在里面」。 他不解为何君上要带着他再来沉水殿,眼下什么都还没准备好,若是贸然进入,说不定会像上次一样被九阴打个措手不及。 却烛殷没应声,望着侧边的矮小石门,半晌,才轻声道,「他不在这里」。 栾青表情微变,「君上,你怎么知道?」。 「这里没有他的气息」,却烛殷淡道,刚才红鸦所听到的是九阴与清瑶在偏殿时的谈话,想必此刻九阴并未回来。 他需要搞清楚这殿内的阵法到底有无破解之法,不然届时就算他万事俱备,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抬手一挥,石门便倏然而来,阴冷之气扑面而来,栾青即刻走于他前,抽出骨鞭来,警惕着周围状况。 殿内果然空无一人,沉沉水声殿内回响,却烛殷走到地上奇怪符文的边缘,低头望着几秒,按住栾青的肩膀,「在外面等着」。 栾青眉头皱起,担忧道,「可是君上……」,话音未落,却烛殷已经飞身而入,到了中央石台之处,他咬咬牙,最终还是持着骨鞭站在最外沿,时刻观察着状况。 这石台上有红色圈状纹路,每一层内都刻有暗红的符文,模糊古旧,辨不清内容,却烛殷望着它一会儿,突然伸手,手指落凹陷下来的圈纹上,轻轻抚摸,那红纹似有所感似的,在他触碰上的一瞬间,忽地慢慢漂浮起来,在半空中绕成红色线,缠上却烛殷的指尖,倏地缩紧,痛感一瞬传来,被缠住的手指缓缓渗出血来,血渗出的一瞬,便被手上的『红线』贪婪的吸收干净。 却烛殷看着手上的血液被吸收干净,目光沉沉,抬手划过去,手指上缠着的线就倏地断了,重新变回了无声无息的纹路,石台上的暗红符文颜色却比原来更暗、更沉。 第140页 原来如此。 九阴是以血来养这些东西的。 他收回手,食指上赫然是好几道红痕,纠缠在一起,像红色的小蛇。 栾青在远处看的心惊,距离太远,他只能看到却烛殷手上刚才缠上了什么红色东西,现在那线断了,他一边忧心那东西是何物,一边注意着身后动静。 手上红痕纵使是用了妖力也很难即刻消去,却烛殷微皱了下眉,手掌朝下正对石台上的符文,略一施力,石块儿碎裂声响骤然而起,移开手后,却不见石台有任何破裂的迹象,其上的符文也安然如初。 他最后看了一眼,没再石台前多待,转身离开。 栾青见他过来了,忙迎上去,担心道,「君上,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却烛殷摇摇头,盯着地上的符文多看了几眼,便转身道,「快些走吧」。 这就走了?栾青讶异道,「那这些符文可有什么破解的方法?」。 却烛殷自顾自走向二人来时走的侧门,在门边时脚步一顿,「没有」。 「看来九阴还是有些本事的」,栾青神色严肃,刚要抬脚跟上去,却突然脚步一顿,瞳孔微缩,压低了声音道,「君上,有脚步声!」。 却烛殷嗯了一声,从侧门匆匆而出,栾青忙跟上去,两人一出去就瞧见一道白色身影自前头绕过,看那背影,就是九阴了。 见九阴并未注意到这边动静,栾青不自觉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发现」。 却烛殷看着九阴方才走过的地方,半晌,才道,「走吧」。 二人出来时,红鸦早已在外面等候,他坐在一块儿巨石上,百无聊赖地用手中的剑拨弄地上躺着的妖兽身体,见到他们出来,从巨石上跳下来迎过去。 「君上,我已经把部下们全都召集遣往别处」,红鸦收了手中的剑,低声道,「听从调遣」。 「嗯」,却烛殷脸色不佳,「叫他们藏好了」。 「君上,你的手当真没事?」,从里面出来,刚才紧绷的心弦才稍松了些,他还记着方才那些红线样的东西,虽说并不知晓到底是何物,可光是远远看着,便觉得那是个十足危险的东西。 「手?」,红鸦脸色一怔,眨眨眼,目光垂落,找寻却烛殷垂在身侧的手,「君上的手怎么了?」。 栾青看他一眼,「方才我与君上去了沉水殿,九阴不知道在里面养了什么东西」,他眉头一皱,「后来我们还险些与他碰上」。 却烛殷抬手,宽袖随着动作往后抖落,露出一截有力的胳膊,修长的手指上红痕显显,没有半分要消解的意思,他低头看了一眼,拇指在上头拈了拈,淡淡道,「他早发现我们了」。 「什么」,栾青神色一变,「可是当时他分明是并未看见我们」。 「他有更长远的计划,就算看见,也会装作没看见」,却烛殷重新收了手,看一眼狼藉的地面,轻轻抬眼,「回去吧,栾青,带我去找你找到的那个人」。 栾青尚还震惊着,闻言忙道了声『是』,抬脚跟上去,红鸦见状也随后跟上。 「等等」,走出去还没有十步,却烛殷突然停下脚来,扫了一眼脚边的妖兽,「带一只回去」。 「……」,栾青眼睛募地瞪大了,刚欲张口说些什么,就被红鸦按住肩膀,红鸦笑眯眯地朝他竖起手指,在唇中比了个『嘘』的动作,「别问,带回去就是了」。 上次见到的那人是在一个临近水岸的小城,栾青将他安置在一处郊外的房屋内,备好充足的食物,且在外头设了结界。 二人到时,正是午后,阳光微漾,被关着的那人,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着眼晒太阳。 栾青见他如此享受的模样,眉头一皱,嘟哝道,「那日我走时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他走时这人还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这才不过数日,看起来就大变了个样子。 「他看着倒不像是个疯的」,却烛殷笑着说了一句,抬脚跨入小院儿,径直走到那人跟前, 栾青在后头嘟哝,「谁说不是」,也跟着一起走过去了。 那人在藤椅上躺的舒服,冷不丁被人挡住了日光,眉头皱起来,很快就睁开眼,目光先是在却烛殷身上扫过一眼,随后便往后落在栾青身上,定格几秒,猛地瞪大,一个猛子从藤椅上跳下来,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躲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却烛殷看着那人缩成一团的样子,挑了挑眉,「把他抓过来」。 「是」,栾青过去拎着后脖子把人带过来,丢在地上,眉头紧皱着,「君上,我现在怀疑这人是不是在装傻」。 却烛殷笑着摇摇头,「谁知道呢」,他半蹲下来,捏着他的下巴把脸抬起来,对着那张脸仔细端详,从眉骨到干裂的唇,最后视线停留在他侧脸一道结了痂的疤痕上,看了几秒,才啪的松开手,他朝栾青招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栾青一手抓着这人的衣领,见状只能半蹲着身体前倾,低声道,「君上是有什么发现吗?」。 「你觉得他长得像谁?」,却烛殷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来,说完抬头盯着栾青看。 「……」,栾青盯着这人的脸仔细看了看,半晌才道,「…属下眼拙」。 却烛殷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起了身,挽起袖子,转身四下里看了看,瞧见院子里流着水的小竹管,脚步一转,走过去把手放在水里头浸了浸,而后甩甩手,重又走过来,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栾青,「上次你写的,念给他听」。 第141页 栾青一怔,松开手里人的衣领,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看了几眼这人,才开口念起来。 他每念一句,瘫坐在地上的男子脸色就变一分,等到他念完停止,这人眉宇间的疯色便掩都掩不住,他紧紧抱着脑袋,看起来痛苦万分。 却烛殷眉峰一挑,道,「接着念」。 栾青看他一眼,才对着手上的纸接着念,语调稍慢了些,一字一句,没念一句,就往地上瘫坐的人脸上看一眼。 眼见着那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皱起眉,循着他跟着词句变脸的规律,将有些句子重念了一遍,果然见那人身体猛地一缩,脸色愈发苍白。 却烛殷在一边静静看着,坐在桌旁,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腰间小荷包的短绳,圆鼓鼓的荷包被撩地起来下去,像个小球儿。 这是首若是单听很普通的词,第一次入眼只会觉得这是爱侣间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罢了,可问题就在于,这词中有两个字。 『清瑶』。 「箫声迟,长梦无别时,今日见清瑶」。 这二字放在往常绝对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可这一切太过巧合,为何偏偏是在栾青去找线索的时候出现这个人,又为何这词中还偏偏会出现了这两个字。 等到栾青将手里的词读了一遍又一遍,而半跪在地的男子也崩溃似的躺倒在地,疯子一般打起滚来,双数紧紧抱着脑袋,嘴里喃喃道,「错了,知语,我错了,知语」。 却烛殷眉头一皱,忙起了身,蹲下来,将男子的衣领一把揪起来,单手一挥,男子本就不甚清明的眼神便变得愈发迷乱,仿佛陷入幻境一般,脸上痛苦之色渐渐隐去,逐渐有了笑颜,他稍稍松开手,沉声道,「告诉我,知语是谁?」。 男子低着头玩弄着手指,眼中一片混乱,呆呆地笑了许久,才痴呆地抬起头看着他,嘿嘿一笑,「知语就是知语啊」,他双手不停地搅弄在一起,痉挛似的交缠、分开,最终又泄气似的垂落下去,目光也随之落在地上。 「就是林知语啊,林家的、大、大小姐」。 第69章 栾青神色一变,他扭头看了却烛殷一眼,用口型道,「君上?」。 却烛殷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出声,他放低了声音,朝男子伸出手,语气很柔和,「把手给我」。 那男子呆呆地在原地坐着,过了好久才抬起头,半是怯懦半是好奇地看他,「你是,你是谁啊?」。 却烛殷并未回答他,手往前伸了伸,那男子盯着他的手呆愣着看了许久,才轻声的、短促的『啊』了一声,随后便颤颤地伸出手来,缓慢地放在了面前的那只手上。 栾青在一旁静声看着,知道君上是察觉到什么了。 双手相交握的一瞬间,却烛殷便闭上了眼,前尘旧事扑面而来,他循着这人的所有记忆,来到了一座豪奢的府宅前。 这是许多年前的林家。 林家是大户人家,家主官至尚书,去了长安上任,因担心水土不服,便并未带着妻儿一同前往,因而这偌大的府邸中,主人只有主母和两个孩子,剩下的便都是服侍的下人。 林知语是这家的二小姐,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子,刚一过可以谈婚论嫁的年头,便有数人来提亲,来人都要踏破了府门的高槛,全都是富家公子,再或者便是为官者,却全都被拒绝了。 黄喜是在这家长大的僕人,和林知语差不多年纪。 外人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他家小姐是为什么拒绝这么多的青年才俊。 原因是心有所属。 前些日子是端午佳节,这是个好节日,以往都是派家中下人出去买些粽子回来的,可是今年不同往年,小姐打算自己出去。 黄喜是很喜欢小姐的,像对待亲人一样的喜欢,因为他算是从小在这里长大,虽然比小姐大不了几岁,但到底也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夫人也信他,小姐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出去买粽子,便专门派了他跟随,他自然是很乐意。 端午节外头也挂了不少灯,街上全都是粽叶和糯米的香气,黄喜以往也常出来採购些东西,但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来的高兴,他一上街就在街上到处看,看哪一家的粽子好,哪一家的形状样式好看。 他一边看一边想同小姐说——小姐一向不介意这些,可今日却是不同,小姐只回了他几句,注意力就全然不在粽子上了。 小姐不喜欢热闹,不看粽子,那这四处看的,自然不可能是在看嘈杂的人群,那到底是—— 黄喜渐渐移了视线,顺着他家小姐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见在远处桥头处,长身玉立,有位素衣公子。 这便是开端了。 端午节那一日,他没告诉小姐自己发现了,只是在心中暗喜,感慨自己明明只是个下人,此刻看着小姐有了心上人,竟然也生出一些为兄的高兴喜悦来。 自那日以后,小姐几乎是千方百计地骗了夫人要出门,黄喜知道这其中缘由,也在旁帮着,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行的,到底是因为那公子他偷摸着跟了一回,觉得当真是个不错的人,才帮着小姐一起骗了夫人。 日子就是这么过的,黄喜在心里替小姐计算着时日,看那公子何时来提亲,可没想到,没等来提亲,却是等到了小姐怀孕的消息。 第142页 林夫人宠爱小姐,但纵使再宠爱,这种大事,也是不会放纵的,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在院中清扫,听见了哭声就提着扫帚赶过去,站在正堂门前,从后头看小姐背对着他跪着的背。 林夫人看见他,流着泪的眼倏地一瞪,一甩手里的茶杯,叫他也进去跪下。 黄喜沉默着走进去跪在小姐旁边,偷偷看她一眼,却是意料之外没看到眼泪。 他知道小姐是个容易流眼泪的,但若是不哭,便说明这事是极为重要。 看来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黄喜还是没能一直闭着嘴,他抬头看了老夫人一眼,问,小姐是做了什么错事。 老夫人脸上的怒容消解了些,没回答,却是反问他,你不知道这事? 黄喜心道若是在问那公子的事情,那他是知道的,其余的却不知晓。 老夫人见他不回答,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跌坐在太师椅上,指着低头的小姐,「你自己问她!」。 家丑不外扬,黄喜知道,还是老夫人信任他,才会在他跑过来看的第一时间将他赶走,反而给他机会询问。 那个词从小姐口中几经辗转,最后落在他的耳中,犹如五雷轰顶。 小姐喜欢听戏,偶尔也会唱戏,但最喜欢的还是诗书,这张嘴里要吐出的该是那些绝妙的诗句,怎么能是这样一句……这样一句叫人心碎的话。 女子还未过门儿便已经有了身孕,这传出去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会被人耻笑的。 黄喜以为那公子会即刻来提亲,因为小姐在说服母亲后,说会带着她看中的人来看她,到时候大家一定会满意的,第二日便出发去找那公子。 谁料这次那公子脸上却不是往常常见的笑容,那张如玉面容上冷冰冰的,看着比寒江的水还要冷,前些日子的柔情蜜意似乎都是错觉一般,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他家小姐一个人沉在里头了。 自那以后他没再见过那公子,他从小姐那里听来过这个人的身世和姓名,可到了最后查遍了也没有这样一户姓君的人家。 他不敢告诉小姐,这些东西,可能也都是假的。 小姐后来足不出户,每天都哭,后来却坚持要生下那个孩子,夫人和老爷其实都是很善良的人,一边照顾着自此以后带了病的小姐,一边将孩子也养到了十几岁。 黄喜想,这样也好,至少还有个孩子让小姐作念想。 直到后来一日,有个蒙面的男子,说是要见小姐,当时他在门外,一看这人装束奇怪,还蒙了面,当然是一口拒绝,可没想到,这人说,他是替他们家公子来的。 黄喜一生中没有多少后悔的事情,唯有的两件,全都在小姐身上。 他记得当时自己在问是哪一家的公子,姓甚名谁,为什么要见他家小姐,嘴上问的连续不断,可心里却有预感。 果不其然,那个人说他家公子姓君。 黄喜连关门的手都是颤的,他不记得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一定是很生气。 时隔多年,那个公子有什么资格来找他家小姐。 那日以后他照样该做事做事,偶尔会看着小姐和小小姐在院子里玩儿。 本该如此,直到一日他看见小姐夜里坐在小小姐的床前,看着看着就落了泪,他才知道,小姐其实一直都记着那个负心汉。 如果能再见一面,会不会就了却心愿,自此两不相干? 黄喜将那公子的事告诉了小姐,小姐初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他以为自己是猜错了,还不等松一口气,第二日小姐的尸体就被送了回来。 也是由他第一个发现的,送的人没有和他打照面,尸体似是被好好照看过,穿戴整齐,就连面容也如小姐生前一般好看,可摸上去到底已成冰的。 仿佛能真切地触碰到林知语的手似的,却烛殷手指轻轻一动,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睁开了眼,眼前的男子已经泪流满面,他松开他的手,没有一下就站起来,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沉吟片刻,道,「黄喜,她的孩子呢?」。 黄喜?栾青瞳孔一缩,他与清瑶会是什么关系呢? 被叫做黄喜的男子身体一颤,好似全身的肌肤都跟着这一声颤动,他缓慢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却烛殷,不一会儿,空洞的双眼竟是生生流下两行泪来,泪珠顺着他粗粝的皮肤往下,最终坠入身下土地,他张了张嘴,终于开口道,「孩子,孩子……」,他伸出双手来,朝着却烛殷,可双眼却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小小姐在哪里啊?」。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却烛殷的衣摆,手指狠狠用力,脸上的悲戚神色倏然变成怒火滔天,「他抢走了她!抢走了!」,黄喜低声抽泣着,「这是小姐最后的念想啊……」。 栾青眉头紧皱,忙蹲下身来,就要掰开他的手指,却被却烛殷轻声唤住,「叫他先抓着吧」,他轻飘飘地说出这一句,沉吟片刻,接着对黄喜道,「告诉我,她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方才在黄喜的记忆里探出了许多,结合这千百年来,人间上界传言地各种版本,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姓『君』的公子,就是天帝。 「……名字?」,刚刚回想起一切后,黄喜便好似不再那般疯癫,痴痴地看着却烛殷半晌,喃喃道,「你是说,瑶儿吗」,他轻轻地笑着,眉眼渐渐柔和下来,声音也跟着温柔,「瑶儿她,长得最像我们小姐」。 第143页 瑶儿?栾青表情变了变,「君上,看来果真是清瑶!」。 「嗯「,却烛殷轻声应了一声,他盯着黄喜,突然冷笑一声,「他最会使骗人的伎俩,不过这次倒是有点儿良心」。 黄喜呆愣愣地望着他好久,才干涩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栾青下意识看了自家君上一眼,君上脾气不算好,已经说过一遍,怎么会再说一次? 「我说」,却烛殷终于起了身,他扯开黄喜攥着自己衣裳的手,掸掸衣摆,垂着眼睫,「他说他姓君,这倒是真的」。 栾青有点吃惊。 他没想到君上会这般有耐心地和他解释清楚,看来自从和那个凡人在一起生活过后,君上的性子也变了很多。 想到鹿邀那张时刻都写满认真的脸,栾青下意识摇摇头,将这些不该想的挥出脑去,他低下头看着还蹲坐在地上的黄喜,见对方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捂着脸,指缝间流出一大串泪珠来。 做个凡人,也当真是可怜。 君上时常说天君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栾青」,却烛殷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好生安置吧」。 「……是」,栾青低头看一眼地上的黄喜,蹲下身来,看到他一脸的仓皇,眉头微微皱起,心中竟也奇异般涌上些许同情来,他揪着人的领子把对方的身体拉的直起来些,嘴唇抿了又抿,还是开口说了句,「不必担心,清瑶活得很好」。 黄喜身形一窒,低头静默许久,突然抬头看着他,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眼睛朦胧,「多谢」。 这座小院子是个不错的地方,却烛殷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望着眼前光景,心里不怎么的,觉得有种异样的难受。 妖界也有情感,可比起人类来就少的多了,千年来他实在鲜少有过这样鲜明的情感,一时半会儿竟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叫他不舒服,没来由地烦躁。 栾青在屋内替黄喜治疗,黄喜的身体尚可,只是这些年被愧疚和痛苦压的心沉,才变成了疯癫模样,不难处理。 他轻轻朝院外瞥去一眼,登时视线凝滞了。 栾青恰好在这时出来,合上门道,「君上,已经处理好了」,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顺着却烛殷目光而去,看到院外站着一个人,他的脸色登时不好起来,眉头紧皱,手下意识便搭在腰间骨鞭上,「属下去看看」。 却烛殷望了外面许久,听他这么说,轻轻笑了,「无妨,你去叫他进来便好」。 栾青看他一眼,心中困惑,却并未多言,下了台阶,将院外的人给迎了进来。 卓然找了许久,光是茫无目的地找是找不到人的,好在这一路却烛殷似乎并未故意掩去身上的妖气,他才能凭藉着这找过来,方才掩去气息,在外面看了许久,原以为他是要杀了这个人,没想到是放了他。 栾青语气不善,「见了我家君上也不问礼?」。 卓然神阶很高,在上界也是受人敬仰的,这多少年来才能听得见两次用不敬的语气说出来的话,第一次是却烛殷,没想到第二次是却烛殷的部下。 不过也是他先鬼鬼祟祟偷听在先,说来也是理亏,加之若真要算起来,却烛殷确实在他之上,他轻嘆一口气,微微拱了拱手,「妖君」。 却烛殷轻嗯了一句,看他一眼,「看来卓然神君方才都听见了吧」。 卓然心道你这都不是问句,叫他怎么回答。 他刚才自然是都听见了,因而此刻才会觉得情绪复杂难以调和。 「君上问你话呢!」,栾青见他不说话,眉头一拧,手就要去抽骨鞭了,却被却烛殷轻轻拦下,「别急,看来是都听见了」。 他玩味地盯着卓然的脸,双目沉沉,望进他的眼中,「不过你看来不是很吃惊啊,是不是天帝他这样的事做多了,你们这些下属倒也觉得不稀奇?」。 卓然被他看的心慌,险些连上界神仙的威严都失了去,稳了稳心神,才勉强笑着开口道,「妖君说笑,陛下最是爱惜人间子民,这等事情……」,他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才接着道,「他是必不会干的」。 「道貌岸然」,栾青冷哼一声,抱着手臂冷冷瞥他一眼,也不知说的是天帝还是他。 却烛殷笑着看了栾青一眼,「我这属下不知礼」,他沖卓然眨眨眼,「神君是明理的人,不会怪罪他吧?」。 话说的好听,可话里话外这语气却没有半点真的在说他是个明理的人。 卓然自觉自己是个还算会说话的人,无论在何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偏偏今天,这主从二人一唱一和似的,叫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栾青见他脸上变了表情,神色才稍稍缓和,抱着手臂在一旁冷眼看着,默默不语。 「妖君说笑」,卓然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只是他到底是带了命令来,来这里是为正事,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他微笑着道,「我此次来找妖君,是有要事要问,还望妖君容我说出来」。 却烛殷眼尾轻挑着,抬眸看他一眼,脸上吧表情似乎是比方才认真些许,「我可没说不让神君说」。 「……」,卓然轻嘆一口气,才接着道,「不知妖君可知道,你的魔兵斩杀了上界派去的天兵……」。 「哎」,还未说完,却烛殷就出声打断,「你这话可说的不对」。 第144页 卓然一怔,下意识便道,「哪里不对?」 却烛殷摇摇头,纠正他道,「神君说是『你的魔兵』,这话,是错的」,他微微眯起眼睛,「神君怎知这魔兵就是我的?」。 栾青在一旁听着,心里连连点头,一边点头一边道,你们上界一向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寻人。 听了这话,卓然却并不是十分讶异的模样,沉默一会儿,便接着道,「既然妖君都这样说,看来传闻便是真的了」,他微微一顿,接着道,「妖界眼下原来并不在妖君掌心」。 他这话一说完,便觉得耳边什么东西滋滋作响,微一抬眼,瞧见栾青手下按着的黑色骨鞭正滋滋冒着黑气,那黑气煞的很,还未从鞭子上离开,隔着这么些距离,就已经要吃人似的不停乱动。 眼睛再稍抬起一点儿,果然看见了栾青一张黑脸。 难不成说实话也要叫他生气? 卓然移开视线,没再去看他,一双眼直直盯着却烛殷的,「妖君不答,看来就是默认了」。 空气静默许久,久到他手都握紧了,以为对面沉默不语的人身是生气了,却烛殷才再次张了口。 「你说的没错」,却烛殷轻声道,他的眼里笑意减轻了不少,添上认真的冷,「所以你来的正好,既然来都来了,我便和神君做一桩交易如何?」。 送走早上那个气度不凡的卓然后,鹿邀便收拾收拾出了门,这些日子橘树长得好,也就更需要人的照看,又到了修剪枝叶的时候,这一园子数量不少,一天剪不完,他就只好去的频繁些。 回来时已是下午,他手里握着粗剪,还没开院子门,就闻到了一股很腥的血味儿,脚步登时便停在门口。 没杀鸡没宰猪的,院里哪里来的血腥味儿? 心脏渐渐悬起来,鹿邀低头看一眼手里剪刀,心中有些庆幸自己手中还带着个可以在危急时刻当做防身武器的东西,这般想着,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推开门。。 院内静悄悄地,进来后血腥味儿就闻地更加明显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一大段二路,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没在地上看见红色的痕迹。 这血味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鹿邀下意识紧皱着眉,小声地走到屋子前边儿,盯着紧闭的房门,做好心里建设要开门时,却忽地听见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不加掩饰,好像根本就不怕被人发现似的,一熘儿地到了门边。 他握紧了手里的粗剪,手上用力,下一刻却见门从里面开了,露出一张写满疑惑的脸来。』 「鹿邀?」,红鸦两只手插在腰上,袖子高高挽起,见他手里握着个大剪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你不会以为家里进了贼吧?」。 「……」,鹿邀心道其实更糟糕,血腥味这么重,他以为家里藏了一个杀人犯。 不过好在知道是谁在里面就松口气,他放下戒备,把手里的剪子立在屋里墙角,问红鸦,「屋里好大的血味儿,你受伤了吗?」。 红鸦摇摇头,看一眼开着的门,为了透气便也没关上,他跟上鹿邀的脚步,笑道,「这可不是我的血」。 鹿邀眼睛登时睁大了,他猛地转身,看一眼笑意盈盈的红鸦,面设计紧张,红鸦知道他是误会了,忙摆摆手,「想什么呢,我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好吧?」。 他拉着鹿邀的手腕进了厨房,「你还是自己来看看吧」。 厨房的灶台上、地上摆满了形状大小不同的容器,相同的是里面清一色都装着清洗干净的肉块儿,这肉看着同鱼肉一般鲜嫩,瞧着很是光滑,鹿邀讶异道,「这是哪里来的肉?」。 红鸦倚着门边,道,「这是君上叫我带回来的」,他观察着鹿邀的脸,微微一顿,才笑着道,「是他打的妖兽,叫我带回来给你尝尝鲜」。 妖兽?鹿邀瞳孔微缩,一下子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他道,「他们去哪里了?怎么还会遇到妖兽?这妖兽厉害吗?没有受伤吧?」。 眼见着他还想要接着抛出问题来,红鸦忙举起一只手,「打住!区区妖兽而已,君上随手就杀了」,微一停顿,他笑道,「不过若是君上知道你这般关心他,一定开心的很」。 得知人没事,鹿邀松了口气,看着红鸦脸上打趣的笑,有点不好意思,一扭头,硬生生转开了话题,「妖兽的肉,可以吃吗?」。 第70章 妖兽妖兽,想来肉也不该是随便就能吃的吧? 鹿邀盯着地上的这么多肉看了一眼,接着道,「而且这个妖兽长得是不是像鱼?肉质看着是和鱼肉很像的」。 「这你大可放心」,红鸦笑了一下,「我可是处理一天了,这肉干干净净的」,他上前一步,蹲下身来看着这肉几眼,沉吟半晌,道,「确实很像是鱼肉」。 说完他站起来,拍拍鹿邀的肩膀,「不过这肉原本也是无毒的,其实就算是有毒也无妨,处理过后依旧能吃,但是君上自然捨不得叫你吃,所以选了这只来」,红鸦摸摸下巴,感慨道,「这可是妖兽里肉质最好的」。 虽说现在却烛殷并不在这里,可是光是听着红鸦这样说,鹿邀似乎就能想像到那人当时说要给他带回来时是何种表情,不知不觉就笑起来,「辛苦你了」。 只是虽然红鸦说是肉质最好的,但再怎么说原身也是个妖兽,要叫他连妖兽生前是何种模样都没有见过的人就这么吃,也还是要有些勉强。 第145页 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红鸦已经将这肉给处理干净,基本上不需要再多加处理,鹿邀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这么多一次性吃不完,也没有冰箱,会浪费的」。 他这院子里还没有来得及修地窖,这么多肉无处可放,若是就这么放着坏了太可惜了。 红鸦看他脸上的担忧神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把那句『君上要是化了形这只妖兽根本不够吃的』给说出来,迟疑几秒,他道,「也不算是浪费,丢在外头,有野狗吃」。 鹿邀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他眼睛倏地亮起来,抬头看着红鸦,「我们把多余地送去给村里其他人的?」。 「……」,红鸦本是想拒绝的,但是看着他的眼睛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应了一声好,顿了顿,又赶忙道,「等到君上回来你千万要说我不知道送肉这事!」。 鹿邀看他一眼,笑道,「不会,就说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送了肉回来,回到小院儿前头的时候,红鸦停了停脚,站在原地往里面瞥了一眼,眯眼笑道,「看来是君上回来了」。 「真的?」,鹿邀眼睛亮了亮,虽说是问了,但是还不等红鸦回答一句便抬脚跑了进去,跑到门前的时候险些撞上从里面出来的栾青,他捂着头后退,连连道,「不好意思」。 栾青让开道,今日倒是脸色很好,「快些进去吧」。 鹿邀这才绕过他进了屋里,站在门口的时候,一抬眼,瞧见却烛殷正在喝水,他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等到人喝完水后才两三步走过去,不知怎么地心跳跳的有点块儿,「你回来了呀」。 却烛殷一言不发地看他一眼,朝他伸出双手来。 鹿邀一愣,随即抬脚走过去,刚要问句『怎么了』,就被双手环住,却烛殷整个人埋在他身上,抱得很紧,低声道,「好累」。 这是……他怔愣片刻,把手放上他的脑袋上摸摸,眼睛下意识便弯起来,「是在撒娇吗?」。 却烛殷闭着眼哼哼了一会儿,毫无心理负担地应了,「是啊」。 鹿邀可没想到会等来这人肯定的回答,鹿邀险些都给惊地手上动作都停了,他低头看一眼怀里人的发顶,笑了笑,「你怎么还真的说是」,末了又问,「吃饭了吗?」。 却烛殷稍稍松开了些,就着这姿势仰头看他,一双眼半眯着,「你怎么总问我这一句?」。 鹿邀脸一热,「那我该问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担心他出门有没有睡好、吃好。 这样一想,好像有种老父亲的错觉,他轻轻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却烛殷没忽视他的笑,在他腰上轻轻捏了一下,「算了,你问什么我都爱听」,微微一顿,他笑道,「也只有你会这么问我了」。 「对了,我让红鸦带回来的肉」,他直起身来,绕过鹿邀的身体,探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你看见了吗?喜欢吗?」。 「…不知道」,鹿邀无奈道,「没吃怎么会知道喜不喜欢?」。 「……」,却烛殷眉头皱起来,沉默着看他一会儿,突然道,「你这样不对」。 「啊?」,鹿邀眨了眨眼,「哪里不对?」。 却烛殷一本正经地教他,「你应该说『你送的我都喜欢』」。 「……」,鹿邀张了张嘴,实在说不出来,打算转身,「我还是去做饭吧」。 却烛殷拉着他的手不放,人跟着站起来,一路走到厨房边,手上还是没松,看着鹿邀认真道,「我刚回来」。 鹿邀嗯了一声,「我知道」。 「……久别的夫妻该做些什么?」。 「那是夫妻间该考虑的事「,鹿邀头也不回,耳朵尖儿却慢慢红了,他看却烛殷一眼,补充道,「而且才半天,不算久别」。 「怎么不算?」,却烛殷故意凑近,脸贴着脸,然后闭上眼睛,「我等着」。 「……」,鹿邀沉默着看他半晌,目光落在这人一张难以叫人移开视线的脸上,嘆口气,微微仰头,在他唇上很快地亲了一下,然后闪电似的转身站在锅台边,一会儿挽袖子,一会儿倒水,总之就是不闲着。 却烛殷得了便宜,倚靠在门边笑意深深地望着他背影许久,才满意地转身离开。 鹿邀晚上多做了几个菜,把带回来的肉做成了糖醋的味道,摆在最中间,为了解腻,旁边放了一盘清拌黄瓜。 却烛殷其实对吃妖兽的肉没什么兴趣,可看见鹿邀端上来的这肉,霎时就不那么想了。 「鹿邀,你的手艺真好」,红鸦端着碗吃的不亦乐乎,他喜欢人间美食,早年游山玩水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些日子到了鹿邀这里,也被养的喜欢上了家常便饭,觉得怎样做都很有风味。 栾青往常吃饭时是绝不多说一句话的,今天却破天荒出声附和着红鸦道,「嗯,是很好」。 鹿邀看他一眼,他又重新低下头,好像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红鸦笑出了声,对鹿邀道,「他的性子就这样,这会儿不知道在心里怎么夸你呢」。 鹿邀回了他一个笑,「你们喜欢吃就好」。 「喜欢喜欢,我今晚要多吃点儿!」。 「…吃饭时少说话」,却烛殷看他一眼,眉头皱起来,说完筷子一伸,夹了一块儿肉放入鹿邀碗中,看过去时眉头舒展,又换了一副温和带笑的表情,「你多吃点儿」。 第146页 鹿邀刚才一直没有动这肉,虽然是他自己做的,但说到底他还是有点儿没过这一关,只是眼下却烛殷已经给自己夹了,好意自然是不能拒绝,他犹豫几秒,夹起碗中那一块儿肉,轻轻咬了一口,嚼着嚼着表情微变。 却烛殷一直在一旁看着他,见他脸上出现的惊喜神色,笑眯眯道,「如何?是不是味道还不错?」。 鹿邀将整块儿都吃下去,抬头时眼睛都瞪大了些,「味道很好!」,他舔舔唇,不好意识地接着道,「起初其实我有些不太敢吃,没想到味道会这么好」。『 这肉确实如红鸦所说的,肉质极其鲜美,虽然看着与鱼肉相像,可是尝起来却是比鱼肉要好吃百倍,更嫩也更鲜,却是没有了鱼肉的腥味儿,没有肥肉,到了口中却有种入口即化之感,总之口味既独特又美味,是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我就说吧」,红鸦笑道,他看一眼却烛殷,突然凑到鹿邀耳边,极快地低声说了句,「我就说君上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鹿邀耳朵尖儿一下子就红了,他扭头看了红鸦一眼,抿抿唇,目光流转,落在却烛殷身上,伸手也给他夹了一块儿肉在碗中,认真道,「你也多吃」。 「…嗯」,却烛殷脸上神色霎时便明朗的过分,笑眯眯道,「我一定多吃」。 自从昨日其乐融融吃过一顿饭后,栾青和红鸦早早便离开了,走时也不说是要去做什么,只说是重要的事情,鹿邀便没有多问,他今日得去一趟县里的铺子,把昨日添置的新的东西给摆进去,过些日子就能够开店了。 昨日红鸦很是贴心地把妖兽的皮毛剥下来堆在一起,和鹿邀说时只说是觉得他或许用的道,所以便留下来了。 妖兽的皮毛与寻常野兽的是万不能比较的,因着是在栖梧山上生长,皮毛油亮,爪牙锋利,若是拆卸下来,都是极好的东西,以前鹿邀可是没想过要售卖野兽的皮毛一类,但这次既然有现成的,便不能浪费,刚好填补了店里的空子。 皮毛有一大堆,色泽是偏白略银,光是这样摆着在墙角,也很是好看,鹿邀原本就这样分成几块儿去卖,蹲在这一堆毛钱看了半天,又觉得这决定过于草率,若是就这样拿去卖,实在是有些可惜了这般漂亮的皮毛,便连夜把这皮毛做成了围脖样的装饰品,虽说现在距离冬日还有一段时间,但这样漂亮的围脖,到时应当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这些东西可不少,要带着去县里,一个人够呛,鹿邀把这些都装好后,包裹鼓鼓囊囊暂且放在桌上,就要转身出门,刚走到门边便被拉住了。 他伸手在腰上摸了一把,手上霎时一凉,登时瞳孔微缩,再一低头,果然瞧见自己腰间挂着一条深黑色的尾巴。 「尾巴怎么出来了?」,鹿邀只好暂时止了自己要开门离开的念头,转过身来,顺着尾巴走到尾巴主人跟前,手上没忘了一边走一边摸,最后在却烛殷面前停下来时还点评了句,「你的尾巴好凉」。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却烛殷笑意盈盈,尾巴把人带到了跟前,他也不松开,反而缠的更紧了,他伸出手,牵住鹿邀的手,仰头问他,「你刚才是打算去哪儿?」。 鹿邀实话实说,「去找一趟王耕,」,他微微一顿,摇摇头又点点头,接着道,「或者张成」。 却烛殷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放下来,脸稍稍往下就贴在他腰上,尾巴藉机撤开,恢复了原状,「你找他们做什么?」。 「这些东西得带去县里,但我一个人拿不了」,鹿邀指指桌上地上大大的两个包裹,其实这硬要一个人拿也不是拿不了,只是等到拿到地方,估计也累的不想收拾,不如找人来帮忙。 「一个人拿不了……」,却烛殷复述了一遍他的话,突然嘆了口气,「看来我不是人了」。 鹿邀不知道他嘆气的点在哪里,想想他的话,思索几秒,一本正经道,「你确实不是人啊」。 「……」,却烛殷沉默几秒,半晌才道,「那好吧,我是妖」,顿了顿,他接着道,「那这样你也不是一个人嘛,我能做的比他们更多」,话说着,他人站起来,伸手在鹿邀脸颊上轻轻捏了捏,「我和你一起去」。 既然是却烛殷去,自然便不可能是普普通通走着去,鹿邀怀里抱着包裹,落地时还是觉得脚步有些虚浮,好在这次比起第一次来他适应了很多,说是晕,其实很快就好了。 一落了地,却烛殷便把他怀里的那一个包裹也拿到自己手里,「到了」。 鹿邀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无奈道,「给我一个吧?」,他伸手去拿,却被人绕开了,只好重新放下手来,低声喃喃道,「还好铺子离这里不远」。 两人一路走过去,收穫了不少目光,鹿邀盯着大半视线,有点后悔今日出门时没有再坚持一点。 再坚持一些叫却烛殷易容一番,也不至于是眼下这种引人注目的境况,再不济,换一身装束也是好的,总归是比现在要好很多。 等到好不容到了铺子门口,鹿邀才松了口气,用钥匙开了锁,进门后叫却烛殷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用前些日子打的水将屋里给打湿了些,把尘土压下去才叫喊他进来。 却烛殷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把两个包裹给放下,拍拍手站在原地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这地方看着倒是不错」。 第147页 鹿邀正弯腰擦着桌子,听他这么说,笑了笑,「是我和张成一起收拾的,」,他仰头对着却烛殷笑笑,「我也很喜欢」。 「张成,张成」,却烛殷挑了挑眉,轻笑道,「你为何做什么事都是和他一起?」。 桌子拾掇干净,鹿邀把手里的毛巾用水淘洗干净,叠整齐放在一边,「他人很好,又热心,总是来帮我」,他直起身,拍拍手,望着却烛殷的眼睛,「但以后应该都会是和你一起了」。 刚听着鹿邀夸张成正打算寻个机会占便宜的却烛殷装不出不好的脸色,只好笑着弯起眼睛,走过去轻轻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嘬了一口,「好吧,你安全了」。 「…这话听着好奇怪」,鹿邀看着他笑,盯着他的嘴巴看了一会儿,突然凑过去也亲了一口,末了红着脸扭过头,「好了,我们快点收拾吧」。 却烛殷眉眼含笑,「好」。 本来店内该放的已经放好了,上一回专门空出了位置来,现在两人就只需要把这次带来的两样物品给摆好了就行,工作量并不大。 鹿邀计划是后日开店,到时不能悄悄摸摸地就这么开了,毕竟是新店,不知道的人多,虽说这里位置好,但还是需要些宣传。 他原本是打算像上次一样先忍痛雇几个人在门口排着的,后面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不太好,有点太假了,现在还没有敲定后日要如何做宣传。 他摆好了这边的,起身打算把剩下的也拿过来摆完,一回头看见桌上的东西都空了,却烛殷手里正拿着最后一个围脖对着早已满满当当的木柜比划,不知道往哪里放似的。 本该第一时间就过去帮忙的,但鹿邀站在他身后看着看着就想再多看一些,越看越觉得正着急的人有些可爱。 却烛殷以前哪干过这些啊,现在却一点一点地为了他在学、在做。 似乎是实在找不到地方塞,又不愿意勉强,却烛殷终于是转过身来,转过来时脸上委委屈屈的,喊他,「小鹿,这个放哪里比较好?」。 刚说完就看见鹿邀背靠着身后的柜桌斜斜坐着,明明是看了他许久了。 「好啊」,他一步步走近,故意皱起眉,「就在这儿看我笑话是吧?」。 鹿邀冷不丁被他抓住了偷窥的视线,脸登时心虚,「没有…」,他小声道,接着看看却烛殷手里的围脖,又歪头看看他身后满满的木柜,突然灵光一现,从他手里接过来,两三步走过去,「小黑,弯下腰」。 却烛殷没问为什么,乖乖弯了腰,接着便觉得脖子上一暖,一条长长的白在视线里轻晃,他一怔,随即抬头,无奈道,「所以是放在我脖子上比较好?」,他挑起长长的眼尾,笑道,「我们小鹿当真聪明,知道怎么最节省地方?」。 鹿邀笑了笑,没否认,他看着却烛殷披着围脖的模样,看了许久,点点头道,「好看」。 「啊,我想到了」,他双手扶上却烛殷的双肩,严肃道,「后天你来帮我做宣传」。 「宣传?」,却烛殷一怔,下意识道,「我该怎么做?」。 「做我的模特」。 开业那一日,鹿邀带着却烛殷早早便来了铺子里。 铺子里已经提前一日打扫过,现在只需要最后再简单清扫一下,给牌匾挂个红绸就行。 鹿邀给这店起名叫『』,牌匾早些日子便已经做好了,他刚才来的路上买了红绸,挂上了花,刚打开门,张成到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正是谢绢。 鹿邀彼时还站在凳子上,看到谢绢,有些惊讶,随即就要从凳子上跳下来,腿刚弯,腰就被人揽住,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抱下来,一阵天旋地转后便稳稳站在了地面上,他还呆着,身上的手就已经松了开来,一稳了心神,抬头就看见张成和谢绢两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猛然回神,转头看了却烛殷一眼,却见对方还笑着,见他看过来,还冲他笑了笑,很得意的样子。 「……」,鹿邀脸红的厉害,不再看他,忙对着张成他们道,「你们来了,路远,要不要先喝点水?」。 张成很快回过神来,他之前便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好的过头了,但怎么说人家也是亲戚,再怎么好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不过今天……他看一眼这板凳儿,这也不高啊? 「咳咳,不用」,他不再多想,看一眼却烛殷,心想,反正人家长这么高,帮个忙也是应该的,他往旁边绕开一些,道,「我出门时碰上谢绢了,她听说后说什么也要来给你帮忙,我就一起给带来了」。 谢绢点点头,上前一步,脸有些红,「我也来帮忙」,说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却烛殷,慌乱地扭过头来,「你们关系真好」。 「是吧?」,却烛殷突然出声了,他笑眯眯地看着谢绢,「姑娘眼光真好」。 鹿邀注意到谢绢的脸更红了,他无奈地看了却烛殷一眼,转头对谢绢道,「谢谢你来」。 「行了行了」,张成挥挥手,「咱站在大门口聊,这门儿还啥时候开?」,他笑道,「我们一会儿需要做啥?」。 谢绢附和着点点头。 鹿邀笑了笑,「麻烦你们先看一会儿店」,他拉住却烛殷的手,「我去做宣传」。 「……」,却烛殷有些后悔轻易便答应鹿邀这个要求,他摸摸自己脖子上厚厚一层白毛,无奈道,「…我真的要戴着这个东西一直走?」。 第148页 鹿邀点点头,打量了一眼却烛殷,满意地笑了,「大家都在看你」,他看看周围的目光,移开视线,接着道,「你长得太好看了」。 却烛殷沉默半晌,「仅此一次」。 这东西其实是好看的,但再这么说,现在季节还没有到,戴着它实在是有些古怪,却烛殷身高腿长,披片儿麻布都很好看,更别说鹿邀今日出门前还专门叮嘱过叫他穿的隆重些,眼下这一身在大街上便愈发瞩目,配上脖子上一层白毛,效果更不用说。 「原来你今日叫我穿身其他的是这个意思」,却烛殷垂下眼角,可怜兮兮地看着鹿邀,「好狠的心」。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好了,大家都要注意身体! 第71章 鹿邀悄悄牵了下他的手,「那我回去感谢你」。 却烛殷瞥他一眼,「怎么感谢?」。 「……」,鹿邀耳朵红红的,「总之是正经的感谢」。 走了一条街,除了有看的,还有人上来问,大多是以这东西为切入口,问这是什么东西,是在哪里买的,鹿邀便在一边仔仔细细地把店的位置、叫什么名字说的清清楚楚,末了还补充一句,「我们可以带路」。 这样,最后两人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串人,张成和谢绢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出去一圈儿招惹了什么仇家,听了鹿邀的解释才松口气。 「你们出去原来是为了这个」,张成偷偷瞄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却烛殷,心里头一次对他有点同情,「不过你们家那个看起来不太高兴,没事儿吧?」。 却烛殷耳尖地听见这个『你们家那个』这称呼,脸色变了变,眉眼舒缓了些,不知道怎么地高兴起来,出声替鹿邀回答,「没事」。 张成没料到他会突然和自己搭话,险些都口吃了,「啊,没事儿、没事儿就行哈哈哈」。 虽说一大波人很多都是被却烛殷吸引来的,进了店后却确实认认真真地逛起来,最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店里的新奇玩意儿上。 这一拨人浩浩荡荡的来了又离开,慢慢地店里的人也开始多起来,很多准备的不多的小商品很快就所剩无几,鹿邀没想到第一天就有这样的效益,店门还没关,就开始思考回家后赶制的事了。 张成在一边儿记帐记得匆忙,额上都有了汗,等到好不容易店里清闲了点儿,他忙抽空喝了杯水,倚在柜檯边冲着鹿邀道,「真是没想到啊」。 鹿邀把水杯递给谢绢,她脸红的厉害,看来也是有些招架不住一下来这么多人,他递给她一方手帕,「辛苦了,擦擦汗」。 谢绢轻轻地笑,「我没事,谢谢」。 鹿邀笑着点点头,转过身来回张成道,「我也没想到,看来今天回去要想想后续的事情了」。虽说筹备期间他也没闲着,和大傢伙儿做了不少存货备着,但是光看今日这卖出去的速度,明日要撑过去也是不容易。 「那都不是事儿」,张成脸上都有了红光,一双眼睁地圆圆的,「只要有人买,那咱做就行了」。 「也是」,鹿邀点点头,还欲说话,就见有人又进来了,便又迎上去忙活起来。 店里初次准备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卖光了,鹿邀看看外头天色,挂上了关店的木牌子,写上『明日辰时开门』,转身进了店里。 早上还满满当当的木柜和箱子眨眼的功夫就空空如也,张成照着蜡烛,在光下眉头紧蹙对完最后一笔帐,啪的一声合上本子,往后一靠,长出一口气,「累死我了!」。 谢绢在一旁轻轻捶着肩膀,笑吟吟地望过来,「辛苦啦」。 鹿邀凑过去趴在柜檯前,翻开帐本一页一页地看,「算完了?」。 「算完了」,张成点点头,看鹿邀低着头仔细看帐本的模样,笑了笑,「你怎么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 鹿邀大致翻看了一遍,有了了解,听他这么问,抬头笑到,「那我该是什么样子?」。 「哎呀你怎么着也该和我一样」,张成摸摸脸,「嚯,你看,现在脸都是热的!」,他凑过去,「你摸摸,你摸摸!」。 「这么严重?」,鹿邀笑着伸出手,却见一只手伸出来在张成手上短暂地贴了一下,他稍一转头,看见却烛殷正笑着盯着张成,「我的手凉,你试试现在还热吗?」。 「……」,张成瑟缩了一下,干笑两声,「不热了不热了,凉的很!」,他看一眼鹿邀,犹豫几秒,还是道,「他刚刚是在笑吗?」。 怎么看着像是要杀人似的。 却烛殷瞥去一眼,轻飘飘道,「是在笑啊」。 「…哈哈哈哈是吗」,张成干脆闭了嘴,收拾起东西来,「我还是赶快回家吃饭吧」。 谢绢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她看一眼却烛殷不太好的脸色,捂着嘴道,「张成哥,我帮你吧」。 当然是不能让他们两个人收拾残局,鹿邀看了却烛殷一眼,小声道,「回家再说」,便也过去帮忙了。 山峦云间,光影次第黯淡,从好远处就能看得见村里炊烟裊裊,近了便闻得见家家户户传来的饭香味儿。 回来的路上却烛殷提议要把他们都打晕了飞着带回来,省事多了,被鹿邀严词拒绝,最后还是缓缓走着回来。 虽说距离也算不上是很远,但因着白天本就忙了一天,走了这一截儿更添了些疲惫,鹿邀在村口停下来,稳了稳气息,道,「张成,你和小绢去我家吃饭吧?」。 第149页 今日多亏他们帮了大忙,要是光靠他可绝对忙不过来。 「哎不用了」,张成笑呵呵地拍拍他肩膀,「我家里人等着我吃饭呢,你也累了,回去简单做点儿吃了就休息吧」。 谢绢点点头,小声道,「我也是」。 鹿邀只好道,「那我改日再谢你们」,他看看天色,续道,「不早了,大家都早点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却烛殷一直没说话,等到了家里,才抱住鹿邀,搂着他的腰,鹿邀走一步,他就走一步,「好累」。 鹿邀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我热点饭吃,然后我们就休息了」。 其实今天却烛殷也帮了他不少,没有做过这些事的人乍一做起来虽谈不上上手,但也做的井井有条。 话刚说完,却烛殷动了动身体,下巴在他肩头点点,「你坐着吧,我去热饭菜」。 正挽袖子的鹿邀手上动作一顿,「你可以吗?」。 「我怎么就不可以了?」,却烛殷直起身,探头在他脸上咬了一口,「我什么都可以」,他按着鹿邀的肩膀把人按倒在桌上坐下来,「你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鹿邀被按在椅子上乖乖坐着,看着却烛殷果然是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最终还是起了身,走过去站在门边看着。 他看着里面人手下动作利落地生了火、放了水,把菜放进去,才松了口气,出声道,「你现在好像真的什么都会了」。 「我会的还有很多」,却烛殷抽空回他一句,「日后你才知道」。 鹿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思绪不知不觉又回到许久之前,那时却烛殷还只会坐着等饭吃,眼下竟然都能给他热饭吃了。 啊,好欣慰。 鹿邀心间涌上一股满足感,看着却烛殷的背影移不开视线,不知道过了多久,菜香味渐渐飘出来,却烛殷端着两盘菜出来,唤他,「快来」。 回来时时候不早,吃的便全都怎么简单怎么来,简单吃完后,鹿邀包揽了洗碗的工作,好说歹说才叫却烛殷先去床上躺下。 收拾完天也刚刚黑下来,鹿邀洗干净手,进屋时脱了外衣,把衣裳挂好了,才慢慢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 却烛殷说让躺着便乖乖躺着,整个人都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来,双眼一直盯着鹿邀看,见他身上衣裳脱得差不多了,弯了眼角,一掀被子,给他让出一大半的位置。 鹿邀看看他脸上的笑,不自己也跟着勾起唇角,没说什么,很快爬进去,刚一躺下便被这人一把搂在怀里,冷香淡淡,便全都没入他的鼻间。 「勒地太紧了」,鹿邀被他抱孩子似的整个搂在怀里,险些呼吸不畅,只好拍拍他的手示意松开些来。 却烛殷任由他指挥,乖乖地松了手,鹿邀得了自由,稍稍往后靠了一些,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开口道,「你今天好乖」。 「乖吗?」,却烛殷笑眯眯的,往近处凑了点,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笑道,「你喜欢我乖还是不乖?」。 「……」,鹿邀被他问的噎住,视线稍稍上移,不去与他四目相对,「我不知道」。 「这回答我不喜欢」,却烛殷皱了下眉,刚才松开没多久的手倏地又收紧了,只是这次有了些分寸,只在他腰上紧了些,双手环过腰间,把鹿邀带着往他这边移动了一些,他把脸贴近鹿邀的,用鼻尖蹭蹭鹿邀的鼻尖,「你该说,你两样都喜欢」。 鹿邀叫他盯的脸烫,两片嘴唇粘在一起半天,才轻轻开了一条缝,用气音回应了他一个『嗯』字。 「这可不算」。 屋内烛火一下子灭了,光线渐渐黯淡直至消失,最后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光能勉强叫人看清楚前方。 鹿邀干脆闭上了眼,「睡觉」。 对面人没应声,没多久他便觉得耳朵被人轻轻叼着,一下下的咬、磨,力道却很小,逗猫似的不肯用力,叫他皮肤痒痒。 「你别咬我」,他抬手想去把这人给推远点,手却被对方的手按住不得动弹,没了反抗的『工具』,只好任由这人坏心眼地在自己耳上留下痕迹。 却烛殷的唇也是凉的,但却很软,贴在皮肤上时像凉却温柔的月光,鹿邀其实很喜欢,但他不会说,就只好红着脸挣扎,装作不喜欢的模样。 「你刚刚还没说」,却烛殷停下来,在一片黯然的黑里用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瞳看着鹿邀的脸,他背对着窗,光便逆着他而来,映照出眼角眉梢的笑意。 鹿邀沉默着望了他许久,没说话,脸却是红的。 却烛殷瞭然地点点头,一低头,贴在了他的脖子上,磨磨蹭蹭地,一点点顺着还在往下。 鹿邀这才瞪大了眼,可他双手被束缚着,动也只能动动身体,连抓衣领的时机都没有,只好感受着脖颈间轻轻凉凉的触感,明明是不高的温度,却叫他皮肤都更加热。 「…喜欢」,他猜这次自己不仅是脸红了,恐怕全身都如蒸熟了一般红。 却烛殷笑了,「好小气,我都听不清」。 鹿邀眨了眨眼,清澈的眼望向他,这次声音大了,且坚定,「我说都喜欢,什么样的都喜欢」。 他省略了中间那个『你』字,却已经足够叫人脸红心跳。 却烛殷深深呼出一口气,再次低下头,却是在他脖子锁骨上咬了一下,这一下倒是用力,似乎还用了那两颗平日不见的尖利犬牙,一移开嘴,就能看见上面红色的印记。 第150页 鹿邀忍着疼,低声埋怨,「你又咬我」,手终于被放开,他伸手摸摸锁骨上的印,嘆了口气,「你是不是想吃了我,总咬我做什么」。 却烛殷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侧身躺下,贴他很近,声音很低很沉,嘆息声一般悠长,「就是想吃了你啊」。 「……一定是骗人的吧」,鹿邀脑里这『吃』就只有一层含义,被说的身体都僵硬了,见这人不回复自己,只好慢慢自己恢复过来,也往却烛殷身边靠靠,「不睡觉的是你,第一个闭眼的还是你」。 却烛殷伸手搂住他的腰往怀中一带,话里带着笑音,沉沉的,「睡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却:我就是想吃了你 鹿崽:……我的肉不好吃 今日略短~ 第72章 关于伏妖塔的事情,之前栾青也早有耳闻,但这东西虽是听过,也只限于听过,只知晓其威力巨大,若是被镇压在塔里,不知道几千年才有机会出来。 没想到九阴一直想要的是这么个东西,看来实在是积怨已久。 噹啷一声,一颗石头骨碌碌滚入沿路的小河中,发出扑通水声,栾青神思回笼,被这一声给吓得身体僵硬。 「走路不看路,小心掉到水里」,红鸦蹲在河边看石头溅起的水花,伸手舀了一捧冷凉的河水,洗了洗双手,扭头朝他笑道,「做什么事可急不得」。 栾青看着他脸上悠然的笑意,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迈开长腿两三步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忍了忍没忍住,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你何时何地都是一副这样的态度,难道不着急?」。 红鸦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来上一脚,好在虽然没有准备,但重心是稳的,身体虽然前倾了一瞬,却是很快回了来,没掉入冷冷河水中,他站起身,一手搭在他肩头,委屈道,「你这人也是,我好心疏导你,你怎么还反过来打我?」。 栾青轻轻瞥他一眼,冷哼一声,「就是看你不顺眼」。 「对对对」,红鸦无奈道,「这事我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些?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搭档,这样对搭档也实在太过粗暴了」,话虽是这般说,他语气里却多的是无奈的意味,并无生气的意思,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再一看栾青那张冷冷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红鸦把他给打了。 「搭档没了可以换新的」,栾青毫不留情,抬手把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拍下来,转身就走,「还是快些去办事吧」。 君上让他们在仙山和卓然相见,说是要换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君上是如何想的,竟然与上界的人有了瓜葛。 红鸦看他走得飞快,摇摇头,笑着跟上去,「你慢些,君上给我们的东西还在我怀里,若是走得太快摔坏了可就不好了」。 「……那就小心些」。 这座山是上界的地盘,但位置极偏,很少有上界的人来,在寻常时候也没什么人往来,说是人迹罕至也不为过。 他们到时,卓然已在密林中一座石亭中等候,见他们来时点头致意,「来了」。 栾青至今还是对上界的人没什么好感,哪怕卓然现在算是他们半个合作对象,他还是拉不下脸来和对方好好说话,只随意点了头,当做看到他的回应。 「哎呀,神君莫要理他」,红鸦笑眯眯地挥挥手,似乎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刚才自己也是被栾青嫌弃的那一边,手不安分地再次搭上身旁人肩膀,「你来的这样早,可是带着我们要的来?」。 栾青这次没理他方在自己肩上的手,在他问了后,双眼便直直地望着卓然,眉眼冷淡的很。 卓然擦了把汗,不知道为何却烛殷要派两个人来,若是单派旁边这个笑着的来,他会觉得自在多,眼下把这个冷冰冰的也一起派来,倒是叫他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他在心底嘆口气,看一眼桌上的银白茶壶,这还是他千里迢迢从上界带来的仙茶,还想与他们坐下来慢慢说,没想到这二人倒好,一来便直冲主题,一点儿缓冲机会也不给他。 「罢了罢了」,卓然施施然起了身,喝了一半的茶也只好暂且抛在原地,他上前一步,掌心朝上,金光闪过,一卷指节长短大小的捲轴便赫然出现在手心间,其上绑着一条细细的金线。 栾青脸上的警惕之色在见到他掌心的捲轴后终于稍稍消减些来,他语气稍缓,对红鸦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红鸦此时倒是认真了许多,脸上时刻带着的轻佻笑意渐渐淡去,他伸出手,顷刻间掌心便出现一个小黑匣子,那匣子虽只是用木做的,但外表精緻,光是瞧着便沉甸甸。 卓然目光落在他手掌心,轻轻松口气,又上前走了一步,直视着红鸦的眼睛,「换吧」。 那一日却烛殷说要与他做的交易便是这东西。 若是对方说的是真的,那这匣子里装的应该就是天帝的一缕灵识。 若非和他说这话的人是却烛殷,他是万万不会相信,会有人有能力取天帝的灵识,还能成功运出上界,带到别处去,虽说却烛殷并未和自己说到底是何人做的,再仔细些也说的并不清楚,但他不会轻易骗人。 天帝是一界之主,是绝对不能出任何事的,哪怕这东西不是真的,那也要先确认过再说。 第151页 再说对方要的不过只是一个消息,这他还是给的起的。 红鸦捏捏栾青的肩膀,随即松开他,上前一步,出声道,「丢过来吧」。 卓然浅浅呼出一口气,把捲轴丢了过去,红鸦接过在手里的同时,把那黑木匣子也扔了出去,见东西被卓然握在掌心,他轻笑了声,晃晃手里的捲轴,「两清了」。 「……走好」,可不是两清,卓然嘆口气,看着手心的黑木匣,你们君上已经把我牵扯进来了,不利用个完全是不会捨得放手的。 幽林空空,飞鸟掠过低鸣,重又剩下他一个。 卓然回过神去,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掌心的盒子,骤然惊得睁大了眼,他将盒子啪的一声猛然合上,转瞬间便消失在林中。 远处天有青青之色,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鹿邀这几日在村里寻好了地方,将之前很想做但总觉得做不了的开学堂的事重又提上日程,还和村长协商过,商量村里后山开发的事情,与想像中不同,对方是一副全然贊成的态度,对他的提议很是感兴趣,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有几分犹豫,约莫还是觉得这东西陌生,虽然是感兴趣没错,但到底是未曾听说过的新东西,内心里定然还是觉得担心。 这倒并不难,之后等到制定好计划再去和村长具体说说,应该就可以了。 天突然阴沉下来,鹿邀抬了抬帽檐,抬头看了看天,雨滴便恰好落下来,滴在他脸上,他低下头,把帽子重新戴好,抱着怀里的小布包进了小院儿。 门刚开,却烛殷便从里面开了门出来,没看见正在下雨似的,两三步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布包,眉头还皱着,嘴里嘟哝道,「都说了该叫我同你一起去的」。 这会儿雨并不是很大,鹿邀被推着进了门,刚要伸手,头顶上的帽子便被摘下来放在一边,他松口气,抖抖身上的湿气,把手里的包裹放在桌上,一时没顾得上安慰因为今日没被允许跟着自己一同出门闷闷不乐的却烛殷,便拉着他手按着叫他坐下来。 「你等等」,他有点激动地把包裹一层层给打开,随着层层包裹在一起的布被解开,里面渐渐露出一点青绿色,最后完全展现在眼前,是几个青涩的橘子。 这是鹿邀刚刚去橘子园里摘得,他这些日子去的次数少了,今日再一去,发觉有的橘树已经开始生了果子,这果子个头还不小,虽然尚且青涩,但已经初具雏形,颜色看着也很鲜亮,光是看着便叫人脸上禁不住生出喜色。 却烛殷老远便看见鹿邀手里跟抱着宝贝似的抱着这包裹,现在打开来才知道原来这里头装的是这个,难怪这么宝贝。 他拿起一个来,有点惊异道,「这么快就长大了?」。 鹿邀笑着道,「还没有完全成熟,但算着日子也快了」,他看着却烛殷脸上的好奇神色,突然道,「你尝尝吧」。 这个长得同野果子一样的东西看着颜色倒是好看,却烛殷在心里点评了一番,而后眉头皱起来,举着在眼前看了看,「这能直接吃吗?」。 「当然可以的」,鹿邀笑着点头,伸出手打算帮他,「我帮你剥皮吧」。 刚要张口的却烛殷动作僵硬了一双,扭头时面色有几分尴尬,「这是要剥皮的?」。 「对啊」,鹿邀皱起眉头看了他许久,恍然大悟,「你肯定没见过长出来的橘子」,他嘆口气,从他手里把橘子接过来,自己也在凳子上坐下来,把袖子稍稍挽起来一些,「你看,是这样的」。 他用拇指在橘子最顶端的小圆窝往下一摁,轻轻扣开一点儿皮,顺着皮往下剥,一片一片慢慢地撕下来,酸酸甜甜的气味顿时在小屋里传开。 却烛殷认真瞧着他手上动作,看他把皮全部都剥下来,最后剥出一个完整的橘子来,却见他还不停下来,把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儿,最后才递到他面前。 「…闻着好酸」,他皱了皱鼻子,被这酸味儿激地眉头也半皱起来,抬头确认似的看了鹿邀一眼,「真的可以吃?」。 鹿邀看他脸上的犹疑神色,无奈点头,「可以」,他低头看一眼手里的橘子,掰下一半儿来餵进自己嘴里,神色自若,「可以吃的」。 却烛殷半信半疑地移开目光,伸手要去拿,半路又停下来,眯了眯眼,微微张大嘴巴,「你餵我一个」。 「……我看你刚才要伸手,是准备自己拿」,鹿邀没动,皱起眉看他。 「但是换了想法嘛」,却烛殷笑眯眯的,「你餵的更好吃」。 「……」,鹿邀红了脸,只好取了一瓣橘子,轻轻餵给他,之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怎么样?」。 却烛殷一口咬下去,嘴里汁水便爆开般满溢唇齿间,虽闻着是酸味为主,可入了口却没有想像中那般算,果实有点涩气,但甜的气味已经很明显了,入口时很清爽,再长几天便能採摘。 他舔舔唇,看向一脸期待等待他评价的鹿邀,笑道,「好吃」。 鹿邀松口气,「连你也觉得好吃,那一定是真的好吃」。 「……」,不是,这话听着不太对。 却烛殷看他一眼,问道,「何出此言?」。 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比较挑剔嘛」。 「……」,却烛殷气笑了,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你这是嫌弃的意思?」。 第152页 鹿邀连连摆手,「没有,我只是说了实话,不嫌弃的!」。 「嫌弃什么?」,屋子门从外头推开,红鸦背着手,笑眯眯地跳进来看着他道。 栾青随后进来,无情地踢了他一脚,「多管闲事」,他微微躬身,伸出双手,「君上,东西带回来了」。 「今日是开了什么窍?」,红鸦嘟哝道,「踢我踢上瘾了……」。 鹿邀见他们有事要谈,起身要走,被却烛殷拉了手腕,动弹不得,扭头看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继续坐下来。 却烛殷取过那小捲轴,抬头看他一眼,「我给你的东西他收下了?」。 栾青直起身,提起卓然态度还是不太好,「自然,不然也不会捨得给我们这个」。 红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对却烛殷道,「君上,你是不知道,栾青见到那神仙就和只狼崽子似的,恨不得扑上去咬上几口才舒心」,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搭上栾青肩头,说完没忘了打趣栾青,「你说是吧?小狼崽儿?」。 「……」,栾青沉默着看他一眼,握紧了拳头,没搭理他,「君上,你给他的究竟是什么?就换来这么个小东西……」。 「不值当?」,却烛殷轻笑着收下捲轴,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这可太值当了,他现在恐怕已经急匆匆去寻他的天帝陛下了「。 鹿邀被他们口中一口一个的『他』给弄混了,还没反应过来,又出现了一个天帝,一时觉得刚才还不如先离开,听了这么多,不但脑子不清楚,还愈发混乱。 却烛殷收回视线,扭头轻轻瞥他一眼,见他脸上有些懊恼的神色,弯起眼睛笑了,「好了,若是他再来,你和红鸦及时接应便好」,他看一眼桌上的橘子,叫住他们,随手拿了两个丢在他们怀中,笑道,「这个小鹿刚才餵了我尝,好吃,你们也试试」。 「这橘子一定很酸」,关上门,红鸦站在门外边儿沉默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栾青拿着手里的橘子看了许久,困惑道,「很酸吗?」。 红鸦看他一眼,摇摇头,嘆气道,「你果然是不懂「,他眼珠子一转,趴在栾青肩头,眨了眨眼,「要不你也餵我一个尝尝?」。 「……」,栾青握紧拳头,狠狠砸过去一拳,「滚」。 「小气呀小气」。 夜里休息时,鹿邀脑子里还是想着天帝的事情,他今日难得比却烛殷要早些收拾好在床上,一躺下脑子里便想到了今天栾青同却烛殷说的事。 他原不是什么容易好奇的人,但再怎么说,从栾青口中说出的那个名词可是『天帝』,这样一个词在耳边出现,怎么样都会有几分好奇的。 更别说,鹿邀其实对神还真的很感兴趣。 却烛殷收拾好了进了房,一进门就瞧见他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都呆滞了。 他脱了鞋袜上床,单手支着脸,居高临下地望着鹿邀的脸,看着看着伸手在他脸上碰了碰,「在想天帝的事?」。 一声便将鹿邀的神思拉了回来,他扭过头,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盯着却烛殷的眼睛,诚实道,「我有点好奇」。 却烛殷勾唇笑笑,伸手在他鼻尖点点,「知道你好奇」,他收回视线,语气里的温柔淡下来些,「他不是什么好人,我本是不想和你多说他的事情」。 「不是好人?」,鹿邀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在他的印象中,天帝是该是统领一众神仙的人,不可能是坏人,可却烛殷不会骗他。 「其实也不惊讶」,想了想,他道,「神仙也有坏人,我一开始把天帝放的位置太高,有点先入为主」,说完,他轻轻笑了一下,「你说吧,我只是好奇,也不是很想什么都知道」。 却烛殷看见他弯起的眼睛和勾起的唇角,便忍不住想低头吻他,他这般想,便也顺着想法这般做了,得了满足才慢悠悠地开口,「天帝嘛,是统领上界的人,他是四界最受人敬仰的神」,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语气微变,「这不是我说的,只是外界对他的看法罢了」。 鹿邀看着他谈到天帝便不太好的脸色,笑了笑,点点头,「我知道,是『盲目的评价』是吧?」。 「对」,却烛殷勾勾他的鼻尖,重又笑起来,「看起来公正,可事实上最虚伪的便是他。」 「他和你关系不好吧?」。 却烛殷眉头皱起,「谁会同他关系好?若不是顾虑良多,我早就同他打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鹿邀点点头,抓住他的手,「那就不说他了,我不想听了」。 却烛殷手被他握着,渐渐暖和起来,听到他这么说一怔,下意识便道,「为什么?」。 鹿邀抬眼看着他,「因为你不喜欢他」。 「……」,却烛殷沉默许久,俯下身来,在他脸上克制地咬了一口,「想吃了你」。 「……你怎么老说这个话」,鹿邀把自己缩紧被子里,皱起两道眉,「都说了不能吃」。 却烛殷躺下来把他抱在怀里,「那就等能吃的时候再吃」。 「……那也不行」。 「那我也不行」。 「……睡觉」。 店里鹿邀不能一直去,连着去了好几日后,便伸出雇个人来看店的想法,这想法刚冒出来,张成便来找他了。 彼时他刚带在院中坐着,思索要在村中哪个合适的地方建一座工坊,到时便可以叫陶大娘他们在工坊里工作,也更加方便一些。 第153页 张成手里带着厚厚一大本帐本,乐呵呵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坐下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才对他道,「小鹿啊,你之情不是说店里要雇个人嘛,你别雇别人了,雇我吧」。 鹿邀没想到他是来说这个的,听了思绪,惊讶道,「你确定吗?」。 照着张成的性子应该是不喜欢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的人,因而最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便将张成排除了,没想到眼下这人倒是自己找上来和他说这个。 「有啥不确定的」,张成把帐本拍在桌上,手指在上头敲了几下,「这些帐本我都记好了,剩下的交给别人,嘿嘿」,他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之前有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兄弟要学算术,我就记帐的时候顺便教教他,没想到他挺聪明,现在学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两次都是他自己记得,我后面比对了一下,没啥大问题」。 之前没找张成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给酒楼和饭庄送菜的帐一向都是他记,要是缺了人他还真不知道该找谁。 鹿邀犹豫一会儿,迟疑道,「我其实之前也想叫你,但是想想觉得一整天都坐在店里你会不太喜欢,就放弃了……你想好了?」。 张成一拍胸脯,爽朗道,「我想好了,我去试试,前几天和你一起去,我觉得挺有意思,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多有趣呀」。 鹿邀看他说的脸都有些红了,笑了笑道,「你要是想去,那我一定是交给你的,僱佣的费用你觉得多少合适?」。 第73章 张成摆摆手,「钱的事儿不重要,每个月你照着情况结给我就成」。 鹿邀点点头,顿了顿,他看一眼张成,道,「张成,我有件事一直想做,但是现在只是有个大概想法,具体实施得等一阵子,想先来问问你」。 「啥事啊」,张成一听他说有事,脸色严肃下来,「你说,我要是能帮上忙肯定帮你」。 「谢谢你」,鹿邀呼出一口气,斟酌了下语言,道,「我想在村里建一座学堂」。 他之前去长安那次便已经了解清楚,现在这个朝代还是有类似乎科举一样的制度,无论什么出身都可以参加,当然,他不认为这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至少要让村里的孩子知道,未来也是有这么一条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出路的。 张成果然很是惊讶,「办学堂?」,他盯着鹿邀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说呢,你很久之前还仔细和我问过关于之前学堂的事情,原来是为了这个?」。 鹿邀点点头,「我觉得得让孩子读书」。 「读书是好事儿啊,只不过……」,张成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眉头皱起来,犹豫几秒,道,「办学堂可不容易,先说钱的事儿,要建一座学堂,得费不少钱,这目前姑且能拿得出来,再说建好后买书的钱,还得请教书先生吧?教书先生估计要是不出个高价是不会随便就来咱们村儿的」。 「所以才说目前只是个想法」,鹿邀嘆口气,他也知道办学堂不是说说而已,要准备的事情很多,要花的钱也不少,「你刚才说的我都考虑过了,钱的事可以这段时间筹,我算过了,能拿得出来,至于教书先生,村里的孩子不多,我可以先给他们上课,到时候再一边找愿意来的教书先生,总之,学堂是不能少的」。 张成眉头皱的很紧,半晌,他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还得有个学堂,只是这不好办」,他抬眼看了鹿邀一眼,「这些问题是一方面,关于孩子爹娘那边儿,到时候也不一定能说得通」。 「嗯,我想总会有愿意送孩子来上学的,只要有一个人,就不难说服他们」,鹿邀沉吟几秒,接着道,「这件事之后再说吧,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他把帐本拿过来,起了身,「稍等」,说完起身进了屋。 不一会儿鹿邀手里拿了个新的帐本出来,递给张成,「这是店里的,交给你了」。 张成点点头,接过来夹在胳膊底下,「不是你说还有其他的事,是啥事儿啊?」,他现在很信任鹿邀,基本上不会过问他要做什么,只在对方需要帮忙的时候帮个忙,刚才一听他要办学堂,便直觉鹿邀说的另外一件事也不是什么小事。 鹿邀看他一眼,有些犹豫。 「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张成摆摆手,「你放手做就行」。 「不是不能说」,鹿邀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和你说」。 张成一听不是不能说,也不走了,眼巴巴盯着他,「你随便说说就成,不用太注意措辞」。 「……」,鹿邀心说其实也不是因为措辞的问题,他抿了抿唇,斟酌许久,才道,「你知道我们村后山吗?」。 张成『咦』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怎么去过」。 鹿邀点点头,「往后山东边走些,还有一条河,河边再走些距离,是一片枫林」。 「呀,我知道有条河,不知道那林子是枫林」,张成摸着下巴,「唔,你想用用那几处地方?」。 「对,后山有很多药材,还有菌菇这些可食用的菌类,风景也不错,我想藉助这些,把咱们村朝旅游村的方向打造」。 「…不是,旅游村?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其他地方的人来这里参观」,鹿邀想了想,接着道,「到时候村里的房子可能也要稍微改造一下」。 第154页 虽说原汁原味的更好,但既然是要做农家乐,条件就一定要好,才会有人愿意来。 张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又问,「这改造一下也不容易啊,又是一大笔钱」。 他光是听鹿邀讲,就觉得肉疼,村里几十户人家要是都要改造,那得花多少钱? 鹿邀笑笑,「是要很多钱」,他轻声道,「所以才在努力赚钱嘛」。 「虽然我也不是听的太懂,」,张成站起身,双手撑着石桌,严肃地盯着鹿邀,「但是隐约能感觉出来,你的想法很好,要是这事儿能办成,一定能回本」。 「希望如此」,鹿邀拍拍他的肩膀,「那店里以后就靠你了」。 张成笑着眯起眼睛,爽快道,「没问题,放心交给我就成!」。 流言有时是比刀剑还要锋利的东西。 卓然一向视这东西为可有可无,在他看来,很多流言信则有不信则无,说白了,他并不过度关心旁人的事情,旁人在何时、在何地做了些什么,做的时候好事还是坏事,他一概不感兴趣。 全都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多分出去一点多余的关注,只能说明自己实在是太无聊了。 可现在情况有些变了,他握紧手里的木匣子,脚步飞快,却不是直冲着灵华殿,而是径直去了天帝寝宫云霄殿。 天帝的寝宫不是常人能去的,守卫并不很多,但却威严不可接近,若非天帝有事需在寝殿传召,才会有人来这里。 说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是一千年前,他受天帝的命从寝殿里把清瑶亲自给领出去,帮忙安置在一处幽静的居所。 没想到现在要来第二次了。 自从那一日他在人界那个小院儿里听见却烛殷和他的部下对那个看似有些疯癫的凡人的对话后,其实脑中有些根深蒂固的认识便变了,只是那时候他无非是听过一遍那凡人讲的故事,信与不信全靠他自己抉择。 所以他选择不信,他是个不轻易相信什么事的人,对于人当然也是,可天帝是个例外。 早在很多年前他飞升上界,成了众人口中的『卓然神君』,第一眼在灵华殿里看见脸上无悲无喜,却仿佛写满众生慈悲的天帝时,心中便对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这可是天帝啊,他执掌上界人间,掌握着众生命运,同时也解救人于悲苦境地之中,是由内而外的慈悲。 可那一日到底是叫他惊诧,那故事太像真的,对上他多年建立起来的信仰,又太像假的。 真真假假,一时间,竟是连他自己也无法分的清楚,最后只得假装忘记,好像那一日自己没有见到那个一脸悲怆痛苦的凡人,没有听到那个叫任何人听了都会动容的故事。 卓然走的飞快,手掌心握着的力道越来越大,他修剪的齐整的指甲紧紧扣着木盒的表面,脑中满是那木盒中东西的模样。 却烛殷只用了一件早已不被当做秘密的故事来做交换的筹码,给他的东西却称得上千钧之重。 虽说事前说好是一物换一物,可到底是他的物轻了,现在再怎么说也是欠了人情。 他嘆口气,远远看见了云霄殿盛开的桃花,眉眼间的冷峻消解些许,步子也慢下来。 此时此刻,陛下该是就在寝殿里。 寝殿入口处,有两位守卫阻挡,见卓然步履匆匆似有急事,便提前派了一人去通告,等到卓然走至跟前,那人刚好得了天帝的允许回来。 卓然顺利地进了殿,绕过挂着几片纯洁白纱的檐廊,一路来到了寝宫门口,站在门外时,才堪堪将心底的急压了压,紊乱的气息在剎那间恢复原状。 他太着急了,刚才竟是想就这么直接闯进去。 盯着门上雕刻的云纹看了一会儿,卓然轻轻拱手,微一躬身,「卓然求见陛下」。 门内沉寂几秒,很快传来一声浑厚的『进来』。 卓然深吸一口气,起身推开门,抬脚跨过门槛进去了。 天帝寝宫内与外头一样,里头摆放的用具古朴,并不奢华,内敛安静,走进去时叫人连脚步也跟着放轻了。 寝殿内与他第一次来时无异,只多了一架纯白古琴,在旁边静静摆着,卓然走过时,不禁用余光多看了这琴一眼。 天帝果然在殿内,他坐的笔直,摘除了在灵华大殿上戴的玉冠,长发披散开,是一副较往常更平和的模样,此时正手持细细一支硃笔,手下是众神投上来的摺子,他在其上圈圈点点,批改的认真。 卓然静默着走近,听着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响,一时间竟是没有出声打断,他望着天帝那双如玉雕琢而成的手,往上,目光落在他那一张多少年来都未曾改变过的脸。 这是一张极俊美的脸,长眉入鬓,因着平日的气度和威严,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些。 虽然天帝的实际年龄也并不小了,说起来,他似乎要比卓然、比这上界几乎所有的神仙都要大上个千岁、百岁。 卓然已经不记得天帝是何时即位,又掌管了上界多少年。 天帝的笔尖圈下一个红圈,微微一顿,抬眼看他,语气比在大殿之上时要柔许多,「你为何不说话?」。 卓然这才回过神来,忙低下头,觉得方才的自己真是失礼,他微微躬身,心中计算着若是将手中琉璃片的事情同陛下说了,能得几分信任。 第155页 想是如此想,这事情在他看来是耽搁不得,即刻要说的。 因而只犹豫片刻,卓然便开口了,「陛下,我有要事要报」。 天帝放下笔来,合上摺子,似乎是打算歇息一会儿,坐的笔直的身体稍稍松懈下来,随着动作,身后长长的白发搭在肩后轻轻地动,「听守卫说你来的着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卓然手心里渐渐盈出一点汗来,此事其实无需这么紧张,不管天帝信与不信,他只要说出来,便知真假。 他轻轻调整了下呼吸,点点头,单手展开,将拿了一路的盒子盛在手心,「陛下,我无意中得到了这物」。 卓然刻意隐去了这琉璃片的来处,说完便一直观察着天帝的表情变化。 「这是何物?」,天帝面色淡然,朝他伸出手来,竟是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难不成卓然你又去寻了什么奇珍异宝?」。 卓然看见他的笑,一怔,随即摇头,有些勉强地笑道,「陛下说笑了,还是打开看看为好」,他走近了些,把东西递到天帝手里,临起身时视线滑过天帝的手,他骤然发觉,陛下的手有些太苍白了。 天帝接过盒子,慢慢把匣子的木盖打开,脸上凝结起来的浅淡笑意顷刻间便消失的无隐无踪,眉眼冷下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卓然知道这是生气了。 他抿抿唇,在回答的间隙之中思索一瞬,还是选择暂且将却烛殷隐去,「陛下叫我去找妖君,我第一个便去的是栖梧山,这东西便是在那里找到的」。 卓然很少撒谎,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撒谎的技术是一流的,若不是有意披露,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说谎话。 他语气与往常无异,心中却是有些波涛汹涌的感觉。 天帝果然并未怀疑他,盯着手中木匣子,半晌,伸手将其中的琉璃片拿出来放在掌心,不消片刻,那小小一片东西便融化在他手心里,融进体内消失不见。 卓然松了口气,知道现在这一抹灵识是回了天帝体内,他抬眼看了对方一眼,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陛下,上界无人能近你的身,你的灵识怎会突然出现在妖界境内?」。 他嘴上这般说,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那一日却烛殷来上界找清瑶时的画面。 至今派出去的天兵都毫无所获,去的偏些的,甚至都被斩杀殆尽,无一生还,而那手笔,一看便知是妖界所为,但看却烛殷的样子,又像是不知情。 上界与妖界太平了这么些年,难不成现在要因为清瑶一个人就起了争端? 这端他正思绪万千,那一头天帝却一直没有说话,半晌,往后靠了靠身体,卓然讶异于他露出这样松懈的一面来,却转念一想,这里是寝宫,在这里若是还不能放松,那该紧绷地如琴弦一般了。 天帝抬手摁住眉心,手指并没有动,可光是这一个动作,便已经透露出他的疲态。 他不说话,卓然自然是不会先一步多言,两人各自沉默着,叫殿内的气氛一时沉凝下来。 「并不如卓然你想的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天帝终于开口。 卓然忙道,「是」。 天帝把手移开,继续道,「若想近本君的身,现在似乎并不难」,他抬头,一双极黑的眼瞳望向卓然的,「譬如此刻,你我便离得很近」。 他说话时唇间带着浅淡笑意,这笑虚无缥缈,叫人难以确认是否真的存在,乍一看有,可仔细看却又没有,卓然听了这话,一时连心脏都绷紧了,忙道,「陛下说笑了!」。 「只是举个例子」,天帝轻轻挥了挥手,随即又握紧掌心,握住的正是刚才那只抓过灵识的,「你说是在栖梧上发现,可既然是灵识,又怎么会随意就丢在那里?」。 卓然神色未便,「我也觉得奇怪」,他犹疑几秒,还是提起了清瑶,「陛下,天兵找遍了四处,现在几乎能确定,清瑶殿下就在妖界」。 这句话说的简单,其中的暗示意味却很明显,卓然知道自从清瑶回来后,天帝虽然面上不显露,其实很是宠爱她,这宠爱有时都过了头,就好像,就好像是在补欠下的什么东西似的。 若说能谁能近身,他只能想到清瑶。 「那一定是被妖界的人哄骗去了」,提起清瑶,天帝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收了手,抬手端起桌上的白玉盏,轻抿了一口,「卓然,妖界现在不在妖君手里吧」。 卓然一愣,随即道,「目前来看,似乎确实如此」,更多的他不知道,上界与妖界自从决定和平相处以后便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之前也不是没有因为担心妖界出事端派人去盯,但被发现后,却烛殷虽然没杀人,却是揪着那人的领子直接来了上界,当着众神的面儿把事情抛开了说,自那以后,两界便当真是各不相干了。 现在妖界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能完全知晓,只是从却烛殷的各种行为中窥得一二。 「本君本来不想管妖界的事」,沉吟片刻,天帝开口了,他抬头看着卓然,接着道,「清瑶必须要回来,待在上界,我会叫人去一趟妖界,和妖界现在的掌舵人谈判」。 卓然一愣,他没想到天帝当真会对清瑶这么好,既然现在要一点一点补偿,那为何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对她好? 第156页 「卓然?」,天帝沉声叫他的名字,他才恍然间回过神,脑子嗡的一声。 明明之前还说会将在却烛殷那里听到的故事当做耳旁风,现在他却已经先入为主,将天帝完全与那故事中的君公子当做一人了。 他忙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想,妖界的叛徒到底是谁,竟是连陛下也未曾了解」。 天帝看他一眼,「这与上界无关,妖界无论如何争斗,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语气稍顿,继续道,「这事本君会处理,下去吧」。 话已至此,卓然便没有再待额理由,他微微躬身,轻声道一句,「是」,言毕便退下了。 出去的时候卓然心中思索着事情,绕过拐弯处时,险些与一人撞上,好在神思虽暂且出逃了片刻,身体却适时作出了反应。 他忙止住脚步,往后一靠,抬头时神色一怔,唤道,「殿下」。 面前人一张略有些阴柔的脸,闻言只是轻轻看他一眼,回了个礼,「卓然神君」,行过礼后便绕过他离开了。 卓然站在原地许久,一时心中困惑。 君承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就他所知道的,君承是多年前天帝一位宠妃所生,当时那宠妃盛极一时,却在要被册封为天后的前一夜,暴毙而亡,只留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小殿下。 可说来奇怪,虽说陛下宠爱之前那位仙子,仙子死后却对这孩子兴致缺缺,若非是有人提到,是压根儿想不起来的,更别说让君承殿下进到寝殿。 难道是陛下近日来又喜欢上这位殿下了? 自从却烛殷来过一次上界后,搞不清楚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多了,卓然摇摇头,轻声嘆一口气,刚要抬脚离开,却觉身后一阵脚步声,他一怔,脚步顿住,还没回头便听得有人叫他。 「卓然神君」。 正是方才的君承。 这不是瞧着有急事的样子已经走了?怎么还折转回来找他? 卓然忙转过身,拱手道,「殿下找我是有何事?」。 君承一双眼微微眯起来,他与天帝长相大有不同,若非是卓然知道他的身份,单是在上界其他地方遇上,光看长相,他是绝对想像不出这人是天帝的孩子,可偏偏很多时候,这位殿下的气质倒是当真与陛下相似。 譬如现在,这样深深地望过来,一瞬间叫卓然以为自己是站在天帝面前。 君承看了短短几秒,倏而又笑了,「神君莫要这样紧绷,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卓然心上一紧,心道他当真表现的有这样明显? 显然君承只是客套一下,不等卓然绞尽脑汁说些什么,便再次开口,「我看神君也是从父君寝殿出来,行色匆匆,看来刚谈完急事?」。 这是在问他刚才是因为什么事去找天帝了。 卓然在心底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面上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道,「殿下说笑,我一向喜欢淘些奇珍异宝,淘到了便想来送给陛下看看,方才是寻到了一片成色上好的琉璃」。 「琉璃?」,君承眉头微皱,「这样普通的东西,在神君眼里也是奇珍异宝?」。 卓然笑了笑,「殿下可有所不知,这琉璃不是一般琉璃,虽然只有小小一片,可里头能装不少东西,若是殿下感兴趣,现在可随我一起去,我仔细说与殿下说……」。 「不必了」,君承眉眼间漫上一分不耐,摆摆手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不劳烦神君了,我找父君还有事,便不陪着神君了,神君慢走」。 卓然拱拱手,「是」。 等到君承走远,卓然才松口气,转身就走。 以往他怎么就没有发现过,陛下的寝宫也是是非之地。 第74章 彼时,妖界。 结界自从被却烛殷打破以后,便再无人来过,远远看过去,破开的地方眼下已经被修复好,恢复原样。 一人施施然从结界中出来,面色阴冷,他出了结界,站在结界以外,大手一挥,微亮的一层薄薄结界便消失不见,空中清透,只看得见对面远山密林。 做完这一切,那人并未离开,站在原地对着那一片空看了许久,才转过身来。 他静静站在原地,看样子似乎是在等谁。 不多时,有一人急匆匆行来,身后跟着几个银甲天兵,到了距离他不远处,那人停下来,把身后人摒退,才继续过来。 到了十米之内,那人缓缓举起手来,示意对方停下,丢过去一个捲轴,叫他打开。 对面人闻言点点头,打开捲轴仔细阅读后,脸色大变,忍不住出声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要你们的清瑶殿下,还是要这个,自己决定」,说完这句话,那人转身就走,顷刻间便消失在原地。 上界的人手里紧紧握着捲轴,沉默半晌,转身离开。 进了结界,清瑶便迎上来,她戴着兜帽,暗紫色的衣裙衬得她神色暗沉,她看了眼对面人的脸,冷哼一声,「何必多此一举」。 「只是不想叫他们看见我的脸」,九阴挥手自眼前过,红瞳瞬间恢复,他看一眼清瑶,道,「我允你自由,可没说让你来这里」。 清瑶冷冷瞥他一眼,「既然是自由,那我何处都能来去」,她直视着九阴,道,「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九阴语气森森,对着她露出一个笑来,却更显得他眉眼阴冷,「等着她来换你吧」。 第157页 说完,似乎不想多说,转身便离开了。 清瑶望着他走远,目光沉沉,狠狠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半晌,才抬脚跟上去。 自从那日尝过以后,却烛殷便喜欢上了橘子,日日找鹿邀讨要,鹿邀要去橘子地里,也一直跟着,只是这人奇怪,没去之前说想吃的很,真的去了又不说吃的事情,一来二去的,鹿邀都忍不住了。 这日他修剪完枝叶,站在方才剪完的最后一棵橘子树前,仰头看了半天,摘下来一颗颜色最好的,带出去塞到却烛殷手里,随后弯腰把地上的其他工具捡起来,道,「回家吧」。 却烛殷捧着橘子跟在他后头,耳朵尖有点红,走到半路上,才问他,「这些不都是要卖的吗?」。 鹿邀听到这问题,心里霎时便有些明白这些日子为何却烛殷只是嘴上说想吃,每每跟着他来却怎么都不动手的原因了。 他嘆口气,抬头看见却烛殷的脸,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也有笨笨的时候」。 「我怎么就笨了」,却烛殷不满意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只是问个问题,你不但不为我解答,还说我笨,伤心吶」。 鹿邀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这橘子虽然是要卖的,但给你吃的还是够的」,瞧见却烛殷脸上表情,他又多嘴一句解释道,「橘子没了可以再长出来,光靠你吃不完的」。 却烛殷松口气,没拿橘子的那只手牵着鹿邀的手,「这话我喜欢听」,他笑眯眯道,「听起来就像是你要养着我一样」。 鹿邀笑了笑,思索一会儿,认真地反问他,「现在确实是我养着你呀」。 「……你说是就是」,却烛殷笑着要去捏他的脸,脸与他凑的很近,最后贴在他耳朵边上,旖旎地叫他一声,「相公」。 「……」,鹿邀僵在原地半晌,脸后知后觉红了大半儿,抬头呆呆看了却烛殷一眼,转身就跑。 却烛殷在后头一边笑,一边慢悠悠地跟上。 回到院子时,鹿邀脸还是红的,看的在院子里餵鸡的红鸦好奇,凑上去要问,就见他家君上后脚也踏进了院子,他于是转了个方向,朝却烛殷走过去。 「君上,你们吵架了?」,他与栾青不同,有什么问什么,纵使是在却烛殷面前也是一样的有什么说什么,心中怎么想,嘴上便直接怎么问了。 却烛殷瞥他一眼,「不餵鸡?」。 红鸦抖抖手里缺了一部分的饲料,笑眯眯道,「餵好了,这不看见你们回来了嘛」。 「那就去做饭吧」,却烛殷没看他,目不斜视往前走,不管身后望眼欲穿的红鸦,径直进了屋。 红鸦在后面观察着,等了许久见君上没有关门,轻声道,「没关门,看来不是吵架」,他回想着刚才鹿邀的样子,恍然大悟,「那必然就是君上又闹了他」。 原来是这事,这事一日能发生八百回,最开始他也爱问,见得多了就能当做没看见,方才还以为是他们二人吵架了,那还能有点乐趣,既然不是,那便没什么乐子。 他摇摇头,转身重新去餵鸡了。 却烛殷脸上的笑一路上没下来,见鹿邀在屋里四处转悠,便也跟着四处转悠,只是他每每要靠近鹿邀时,对方便又换个地方,叫他贴也贴不上,只得不近不远地跟着。 难不成是生气了? 一想到这,他脸上的笑便凝滞了,脚下跟着一顿,一双眼还跟着鹿邀转,趁着对方挽袖子的时候,他两三步走过去,终于如愿以偿缠在了鹿邀身上。 鹿邀挽着袖口的动作一顿,没回头,声音有点闷闷的,「我要忙了」。 却烛殷四下里看看,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自顾自地评价,「水盆倒了,地也扫过,房中干净,你要忙什么?」。 「……」,鹿邀抿抿唇,依旧低着头,「还要做饭」。 「我不饿」,却烛殷抱着他的腰不松手,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亲昵地蹭蹭,「我不饿」,他重复道,「你理理我」。 鹿邀脸渐渐热起来,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红起来,他低声嘟哝道,「我现在就是在理你啊」。 却烛殷把嘴唇贴在他耳朵上,声音轻轻地,尽数落入耳中,「现在这可不算」,他伸手去牵住鹿邀的一只手,声音极尽缠绵,「现在是我缠着你,不是你主动理我」。 见鹿邀不说话,他便继续道,「从刚才在外面到回了家中,这可有半个时辰了,你怎地如此狠心?」,他拖着声调『哦』了一声,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我知道了,是因为那一句相公不是?」。 鹿邀心道你其实早就知道,不过他并不是生气了,只是那样一个词从却烛殷口中就这样随便说出来,叫他实在是觉得——羞涩。 「那这样吧」,却烛殷很是大度的模样,转了个方向,站在鹿邀面前,笑眯眯地,一双眼轻轻弯起来,如同早夜里升起的月,「你别叫我,我叫你相公」。 说完不等鹿邀回答,他凑得更近些,微微弯了腰,与他视线相对,接着叫了一声,「相公?」。 鹿邀脸登时红了个彻底,他想要挣脱开跑去别处,可却烛殷的手握着他不放,他稍稍一使力,便被牵制的厉害,全然没有能逃开的趋势,最终只好暂时低了头,装作没看见、没听见的模样。 他是个脸皮薄的,偏偏对面这人是个不害臊的,叫了一声更觉不够,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一开了口便再也止不住,一声一声叫他『相公』。 第158页 光是叫还不行,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很柔,一边叫一边说着叫他原谅他,别生气了。 就好像在撒娇一样。 鹿邀被自己脑中的想法惊了一下,他不喜欢看人家撒娇的模样,一直觉一个人既然可以好好说话,那为何要那样撒着娇说,现在放在自己身上,他好像是能明白一些。 撒娇有时好像真的很可爱。 他咬咬唇,终于是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烛殷,这一抬头便是彻底逃不掉了,却烛殷趁着他抬眼的功夫,脸上作出一副委屈的神色来,眼尾都垂落下来,若是身后有尾巴,此刻想必也是耷拉下来的。 啊,他确实有尾巴。 鹿邀擦去脑中自己为却烛殷幻想出来的小狗尾巴,想到这人确确实实是有一条尾巴的,虽然漂亮,可比毛茸茸的狗尾巴吓人多了。 虽说现在他知道却烛殷大概率是在装乖哄他,但一看到这张脸露出这样的表情,还真就无法忽视,脸上热度还没有散去,身体便先一步作出动作,等到回过神时,手已经放在却烛殷的发顶,轻轻拍了拍。 「没生气」,鹿邀张了张嘴,看着眼前人好看的脸,无奈道,「我不会随便生气的」。 却烛殷勾唇笑笑,修长手指在他鼻尖轻点一下,「我知道」,他俯下身来,在鹿邀颈窝蹭蹭,声音被埋着,听着有点低沉,「那你现在叫我一声」。 鹿邀手一顿,随即推开他,脸红红的,「我去做饭」。 却烛殷这次倒是没有再强行抓着他,笑眯眯地跟上去道,「我帮你嘛」。 他走到鹿邀身后,挽起袖子,补充没说完的话,「相公」。 「……」,鹿邀倒水的手一抖,要淘洗蔬菜的水险些倾倒下来,他稳了稳心神,低头专心洗菜,却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橘子一经生长,便长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能採摘的时节。 鹿邀从很早就开始想人手的问题,在採摘的前几天便在村里发了徵集人手的通告,若是有人愿意来,便在今日来早晨在橘子园集合。 他去的早,其实心中有几分忐忑,担心最后来的人不多,刘氏和孙子比他稍稍晚些到,他们身上换了方便活动的衣裳,刘氏手里挎着个篮子,小孩儿也挽起袖子,一脸认真,两人从土坡上下来,见到鹿邀都面带笑容。 「小鹿啊,吃早饭了吗?」,刘氏笑呵呵地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个烙饼递给鹿邀,烙饼还冒着热气,显然是不久前才出炉,外表黄亮,看着就很香。 鹿邀早上起得早,也有吃早饭的习惯,早起时自己熬了粥喝了些,又吃了一个煮鸡蛋,虽然不算多,但对他来说也足够支撑一早上,他摆摆手,笑着道谢,「我吃过了,您吃吧」,他弯腰摸摸孩子的小脑袋,笑道,「挽袖子做什么?要跟着我一起摘橘子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小孩儿听了他的话,举起手臂,信誓旦旦,「奶奶说了,我是大孩子了,能给大人们帮忙的!」。 「这孩子」,刘氏笑呵呵地摸摸他的头,转头看着鹿邀道,「他这几天可想你了,一直嚷嚷着要见你,听说今天小鹿你要来摘橘子,一大早就不安生!」。 鹿邀一怔,随即笑道,「这几日太忙了」,他朝孩子伸出手,「小宝一会儿就负责给我加油就行」。 小宝嘿嘿一笑,双手叉着腰,「那我一定喊得超级大声!」。 鹿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点头道,「好」。 不多时,便有人陆陆续续往这边赶来,等到人来的差不多了,鹿邀数了数,算上他大概有十个人,他把採摘时要注意的事项和众人说了,便不再耽搁,带着大家进了果园。 这一早上下来,橘树上成熟的橘子都已经被摘下来,剩下的是还在生长的青涩果实,掩在枝叶之下,等待着下次採摘。 这些橘子摘下来大概有二十公斤,鹿邀打算给店里送去一半儿,剩下的想想还能做些什么衍生产品,到时售卖时便不至于单调。 恰好今日是送菜的日子,装好车后,鹿邀便叫一同带着去,同时给张成捎了个口信,让他把橘子摆在显眼的地方。 给帮忙来採摘的人发了工钱后,鹿邀回了家,把橘子卸下来,在院中铺一张大大的地毡,把橘子对方在一起,开始思索着做些甜点之类的。 今日这屋中只有他一个人,红鸦栾青说有事,昨夜便已经离开,至今没有回来,至于却烛殷,早上也早早出去,只说是要去见一个人。 鹿邀看着眼前一大堆橘子,半晌,嘆口气,有些苦恼。 这橘子若是有能做橘子汁,说不定是能卖个好价钱,但若只用橘子做材料,显然有些单调,他边想着,便拨开一只橘子来,尝了尝完全成熟后橘子的酸甜度,小瓣橘子入口,甜味先至,酸味渐渐尾随,将前面的甜中和了,酸酸甜甜,很是清爽。 这是鹿邀最喜欢的橘子口感,不过分甜,酸味却也不会喧宾夺主,是正正好的味道。 做成果汁一定是好喝的,只是现在没有榨汁机,他若是直接捣烂了橘肉做成汁水,汁水里一定会有果肉残渣,到时候定是不美观,里头果肉既不完整也被榨干了味道,只会成为果汁气味的阻碍。 这样的话,要做果汁就得再多想想,那这橘子还能用来做些什么其他的呢? 院中寂静,偶有阵风吹过,吹得院外树叶沙沙作响,鹿邀正沉在思绪里,忽听得鸡圈里一声鸡鸣,他眼睛亮了亮,从地上起身,走到鸡圈跟前,两三下取开铁钩,进去取了两三个鸡蛋出来。 第159页 说到鸡蛋,他之情说要做些蛋糕来卖,也只做过一回,还是在庙会上卖过,那以后虽说是要在店里也放一些蛋糕来,但后面准备的中途因想着没有冷冻措施,便作罢了。 其实冷冻设施他完全可以自己做一个,只需要有冰块即可,当时是自己想的太过迂腐,现在有了橘子,倒是可以尝试给蛋糕里头加一点材料,做一款橘子味的蛋糕,说不定会卖出个好价钱。 这般想着,鹿邀进屋把刚取出的鸡蛋同之前积在一起的两匣子放在一起,接着全都端出来,再取出许久之前便准备的糖和面粉,把材料备好,打算过会儿就开工。 只是这冰块儿的事情,现在这天气自然是不好冻出一块儿来,但可以等却烛殷回来,鹿邀微微勾唇,心想却烛殷一定有办法。 还在外头忙着正事的却烛殷正在赶往与卓然相见之地,自然是不知道家中有人盼着他回家。 他将卓然给的捲轴仔仔细细全都看过,现在终于大致了解有关于清瑶母亲的事情。 照那捲轴上记录的,天帝曾去过三次人界,第一次不知是为何事,这后面两次,便全都与林知语有关了,只是那捲轴最后说的一句话,叫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黄喜所说无疑,那林知语是确确实实下了葬的,可捲轴上却记载着一句:知语仙子,不幸早亡,仙骨沉于碧瑶池。 且先不论林知语的尸骨在何处,光是仙子的封号就叫人难以相信。 黄喜口中,林知语明明是到了最后也没有得到过一个名分,怎么会被称为仙子,还挂在上界的史册上记载? 却烛殷眉头微皱,在到达一处僻静湖岸时,速度渐慢下,远远便看见一个声音背对他而立,他脚尖一点,在地上停下来,落地时衣摆随着动作起伏,轻轻摇曳,最后渐渐止息。 这是一片仙湖,虽在人间,却灵气丰沛,景致绝美,人站在此处除去得了欣赏之趣,连体内的浊气都会被渐渐排空。 背对着他的人影站在湖边,碧蓝色的衣裳远远看起来,仿佛与面前的大片湖泊融为一体。 听到身后动静,他才微微一动,转身时看到却烛殷,轻轻抿着唇一笑,点头示意,「妖君,你来了」。 「嗯」,却烛殷方才来时路上思索良多,越想便越觉得天帝那人深不可测,虚伪至极,乃至于往常见了还能给了笑脸的卓然,今日一见也将其归类于天帝一类,给不了好脸色。 卓然多圆滑的人,自然是发觉他情绪不对,但他来不是为关注这人情绪来,自有他的正事,因而只要却烛殷不会因为脾气突然便与他打起来,那他便没什么要求。 见对方步步朝自己走过来,最后并肩而立,卓然微微颔首,轻声道,「想必妖君已经看过我给的捲轴」。 却烛殷看也不看他,双眼朝着远处看过去,眼底荡着微漾的湖面水波,因而将琥珀色稍稍掩去了些,「是我要的东西,自然看过了」。他懒得废话,直言道,「在你找我说你要说的事之前,我有一事要先与神君说」。 本来今日却烛殷来赴约卓然便已经有些讶异,他原只是想用极短的时间说完他要说的便离开,没想到却烛殷也有事要问他。 他轻轻点头,道,「妖君有事尽管问就好,上次的事,是我亏欠神君」。 「上次的事?」,却烛殷轻哼一声,转头来看着他,视线轻轻渺渺,仿佛也沾了湖中的水似的,冷冷淡淡,「若是说那琉璃片的事,那卓然神君大可不必与我客套」,他移开视线,声音冷沉,「若要说亏欠,也不是你亏欠我」。 卓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时面色有些许尴尬。 看来妖君对陛下果然态度恶劣。 他在心底嘆口气,接着开口道,「妖君要问我什么事,尽管问就好」。 却烛殷这才说起了正事,「捲轴上说的知语仙子,当真存在?」。 当时对方同他做交易索要这一部分的捲轴时,卓然便觉得奇怪,这部分的捲轴包括上界史册的下部分,都是经过一场大火焚烧过后后来才重新填补上的,由专门的史仙记载,不会出错,他微一沉吟,道,「既然是记录在上界史册之上,那便定有此人」。 却烛殷殷眉峰挑起,眼尾上挑着朝他望过来,「因为记录在史册上,所以一定就有?」,他轻笑两声,道,「我未曾想过连卓然神君也是如此随意之人」。 卓然眉头一皱,「妖君这是何意?」。 他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极为厉害之辈,但对万事万物皆认真仔细,说他随意是为那般? 却烛殷笑着移开视线,「人界皇帝召起居註记载自己每日言行,可起居注是官,皇帝却到底是皇帝,身份不同,若是卓然神君是记载之人,能万分确定所记录的一定属实吗?」。 卓然噎住了。 虽然他很想反驳,但事实确实是如此。 他咬咬牙,反他道,「可人界是人界,上界是上界,凡人皇帝与天帝也无可比之处,怎能混为一谈?」。 「都掌管一方天地,有何不同?」,却烛殷望着他眼前,眼里含着讥讽的笑意,只有一分一缕,却有如寒冰一般,几乎要将人刺伤。 卓然看着他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湖面,稳稳心神,「妖君说的固然有理,可我还是相信陛下为人」,他语气一顿,继续道,「妖君方才说要问的事,只此一件?」。 第160页 却烛殷望着他冷下来的侧脸,笑了笑,「要问的事情是问不完的,只是现在看这模样,倒也不必再问神君了,」,他稍一停顿,接着道,「还是由神君来说,要与我说什么事吧」。 第75章 卓然紧了紧双拳,才开口道,「那日妖君给我的确是天帝的灵识」,他扭头,看一眼却烛殷,犹豫片刻,才继续道,「可陛下身旁并非常人能近,妖君觉得会是何人?」。 「我觉得?」,却烛殷笑出声来,看着卓然,笑道,「神君是当真在问我?」。 卓然不解他的态度,一点头,道,「我自然是诚心向妖君发问的」。 却烛殷不再笑了,两道好看的眉皱起来,将他打量几眼,一张脸上才重新带上笑的意味,「既然神君问,那我不能不答,不过在说之前,我想问问神君,你怎么看?」。 「什么?」,卓然一顿,疑惑地看着他,「正是因为没有头绪,什么都不知晓,才来询问妖君」。 「你知道」,却烛殷淡淡道,他望着卓然的眼,皱起的眉舒展开来,极为浅淡地笑了笑,「神君心中有想法,便不放顺着多思虑些,何必四处找别的答案?」。 心中想法?桌然眉头紧皱,「妖君是何意?我心中当真没有……」,话未说完,他语气一窒,脑中浮现出一副熟悉的眉眼来。 他沉默片刻,声音放的轻了些许,「清瑶殿下」。 却烛殷挑了挑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半晌,才道,「我说的不错吧」。 卓然握紧双拳,「可是,陛下对殿下一向亲厚,殿下在陛下面前也是乖巧端庄,不会做出此事,更何况眼下殿下并不在上界,时间无法对上……」。 「哎,说服自己的话就不必对我说了」,却烛殷抬手打断他,「冒昧一问」,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卓然,在对方看过来时才懒懒开口,「天帝是曾对你做过何事?」。 卓然脸色一变,「此话怎讲?」。 「比如救了你一命之类」,却烛殷轻飘飘补充道。 这下卓然明白了,他登时皱起眉,「我不是因为小恩小惠才对陛下这般拥护,只是……」。 「我说过了」,却烛殷的神色冷下来,语气不耐地打断他,「所说服自己的话,不必在我面前说」,他轻轻瞥去一眼,勾起唇角,笑道,「不过,神君若当真觉得你家陛下待她亲厚,那便是吧」。 闻言,卓然握紧双手,还欲再说些什么,但却烛殷显然不想再与他讨论此事,他只好作罢,话音一转,道,「还有一件事,陛下决意与妖界相商,无论条件,要换回清瑶殿下」。 说完,他沉默许久,犹疑着开口,「妖君,恕我冒昧,眼下妖界到底在谁手中?那人行事也太过极端,若是长此以往,恐怕会有祸患」。 却烛殷轻轻扫过来一眼,眼神冷冷薄薄,「一个孽障罢了」,他收回视线,语气稍轻了些,不知是在低声呢喃,还是在说与卓然听,「无论条件?」。 卓然沉默着看他一眼,将这句话擅自当作是与自己说的,便接话道,「妖界那边,说想要一颗御灵珠」。 却烛殷眉峰陡然挑起,脸上表情微变,「御灵珠?」。 御灵珠不过是个装载神力灵识的容器,对神来说有用,对妖的作用却并无几分,九阴为何要这个什么劳什子御灵珠,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御灵珠对你们妖很重要?」,见却烛殷脸色冷沉的可怕,卓然没忍住出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用」,却烛殷眉头微皱,不耐烦地看他一眼,「神君还有别的事?」。 卓然一愣,心道这是在赶自己走啊,他脑中极快地把这一段时间的事情过了一遍,最后道,「没有了,劳烦妖君来这一趟,我先告退」。 说完,他微微躬身,顷刻间便消失在原地。 卓然离开后,却烛殷望着湖水久久不能回神。 九阴真正想要的绝对不是御灵珠,可他现在把握着这么好的机会,也绝不会放任机会跑掉,索要的东西虽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但也绝对是对他有用的。 他想起上次在沉水殿见过的那吸血的符文,眉头微皱。 符文看样子是只能在沉水殿内那石台上存在,不仅带不出来,还需要用血滋养着才可使用,御灵珠虽然叫御灵珠,但里面能藏的东西却有千万种,若九阴有意,那符文也有可能被引为与神力与灵识相似形态的东西装在御灵珠中,这样一来,要把那东西带出来,就简单的多乐。 湖面忽地吹来一阵清风,吹动水面上薄雾柔柔飘动,却烛殷望着湖水许久,突然抬手从腰间提出个葫芦来,拔开塞子,握在掌心呈倾倒状,湖水便自发往上而来,聚成小流,钻入葫芦里,不消片刻葫芦就满了,他把葫芦倒过来,塞住葫嘴,才转身离开。 这仙湖虽在人界,但所在之地偏远僻静,来回一趟饶是却烛殷,也要费不少功夫,他赶到鹿邀的小院儿时,天已经暗下来,几颗早出来的星星在空中一闪一闪,显眼的很。 今日除了赶路,他没做什么费力气的事,路上也是全然没什么感觉的,可一旦站在小院前,却忽地觉得身上一寸一寸,疲意渐生。 归家时果然容易叫人卸下心防。 却烛殷笑着摇摇头,推门而入,一进门便看见院中堆满一地的橘子,抬头看时,见屋中窗户透出来一点暖暖烛光,两三步迈过台阶,推开门进去。 第161页 推门的瞬间,空气中便有一股香甜微酸的清爽甜味儿迎面而来,视线稍转,果然看见桌上摆着好几盘黄橙橙的糕点,香味儿大抵就是从这里发散而出。 他合上门,往里面走了些,路过厨房是脚下一转,便循着厨房进去,果然瞧见鹿邀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围着裙布,腰上带子细细一条系在后腰上,屋内放了两根蜡烛,烛火莹莹,照出鹿邀印在地上的影子。 却烛殷霎时便觉得心里暖融融,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来到人身后,双手一伸,搂住了面前人的腰。 手底下正忙活的鹿邀吓了一跳,身体一僵,感受到是谁后很快缓过来,他微微侧头,蹭蹭却烛殷的脸,对他道,「回来了」。 手底下动作却没停,却烛殷对他蹭自己脸颊的动作十分满意,顺着他肩膀往下,看见他手上正捏着一个面团,旁边还摆着几瓣还没用的橘子。 「又在做什么?」,他搭在鹿邀肩膀上,抱着便不愿意再撒手,靠着靠着便觉得鹿邀身上似乎也有一股淡淡的橘子香气,下意识便循着这气味过去,在他脸上亲亲,亲了犹觉不够,便顺着往下,摸到了两片柔软,张嘴咬了咬,果然尝到了酸酸甜甜的味道,这才满意地重新靠回鹿邀肩膀,半眯着眼,懒洋洋的模样。 鹿邀被他咬的瞪大了眼,刚想要出声说他,见这人当做没事似的恢复原状,嘆口气,便也不在意了,「在做橘子蛋糕」,他放下手里面团,双手在围裙上擦擦,转身拉着却烛殷的手腕,拉着他从厨房里出来。 却烛殷任由他拉着自己在木桌前坐下来,看着眼前这片与橘子一个色调的松软蛋糕,笑道,「看着倒是好吃」。 鹿邀坐下来,拿起一个来递给他,瞪他接过去,期待地望着他,「你尝尝好不好吃」。 却烛殷勾唇挑眉,「我光看也知道他好吃」,他笑眯眯地拿着手里蛋糕看了又看,目光滑过来落在鹿邀脸上,「你做的什么都好吃」。 「……你现在有点油嘴滑舌」,鹿邀脸红了,嘴里却不饶人,他催促道,「你快试试」。 却烛殷见他一脸的期盼,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咬下一口。 鹿邀自他咬下一口后就一直盯着他的脸,眼睛亮亮的等待着评价。 却烛殷慢悠悠地把一整个小蛋糕都吃完了,优雅地擦去手指上的碎屑,却还是沉默着不说话。 鹿邀有些紧张了,他看着却烛殷一点一点擦着手指,着急地把他手拿过来放在掌心,另一只手接过他手里的手帕,替他擦干净了手指,问道,「你说句话呀」。 这蛋糕其实他自己也尝过,味道如他所想的一般好,只是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喜好,他喜欢不一定旁人喜欢,但这千人里头,却烛殷又有所不同。 却烛殷口味最为刁钻。 鹿邀在心底轻咳一声,觉得这样想是有点对不起却烛殷,可若是他觉得好吃,那一定是众人都觉得好吃。 却烛殷看着他还放在鹿邀手心的自己的手,眉眼舒展开来,笑眯眯地趁机回握住鹿邀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好吃」。 鹿邀松了口气,末了还是觉得怀疑,又问了一句,「真的?」。 「我不说谎话」,却烛殷在他额上轻敲一下,笑道,「自然是真的」。 鹿邀这才全然放下心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起身来,打算去厨房里继续把剩下的做完。 却烛殷在他转身之际勾住他手指,「且慢」,他手指一点点在鹿邀掌心滑过来滑过去,挠痒痒似的,话里带着笑意,「你教教我,我和你一起」。 鹿邀看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起来,「那我教你」。 最后捏出来的面团都是奇形怪状的,却烛殷自己倒是很满意,他千百年来不下一次厨,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觉得很新奇,鹿邀本来是眉头紧皱的,有点嫌弃他浪费了这么些的面和橘子,但看他心情愉悦的模样,便将那点东西被浪费的不满跑去脑后,脑子罢工,跟着一起高兴了一会儿。 把最后一笼蛋糕蒸出来,鹿邀把却烛殷做的那几个样子与其他圆圆的蛋糕不符的挑出来单独放了一个盘子,接着就开始装其他的了。 却烛殷本来还高兴着,见他把这些给分出来,眉头就皱起来了,直接道,「你是不是嫌我做的不好看?」。 照着鹿邀往常的脾性,他既然都这么问了,他也一定会认真地回答一句「是不太好看」,但今天他有点开窍,实话在要出来的一瞬间被他提前意识到,重新给塞了回去,于是出口的便自然而然换了另外一句话。 他捏捏却烛殷的手指,低头看一眼被他单独摆出来的小蛋糕,眉眼弯了弯,「是不一样的好看」。 这话单听就是夸了,却烛殷眉头皱的快,舒缓的也快,很快就又笑起来,像是个被先生夸赞的小孩子似的,「我也觉得做的不错」。 鹿邀看他点着头,转头把之前在庙会上用过一次的两个大木箱找出来,用湿抹布擦拭,把早早准备好的一层油纸铺上去,往里面要塞蛋糕时,想起来他等着却烛殷回来要说的事情了,手底下动作一顿,他把油纸给拿出来,把今日做的一个笼屉一样的东西放入箱子,扭头对着还坐在桌上欣赏自己做的小蛋糕的却烛殷,「小黑,你过来一下」。 却烛殷听见叫他,便起了身,两三步走到他跟前,也学他一样蹲下来,看了木箱两眼,「要我帮忙吗?」。 第162页 鹿邀点点头,侧目看着他,「你能变一块儿冰块出来吗?」。 「能」,却烛殷眉峰一挑,「要几块就能变出来」,他用手扶着木箱的边沿,问他,「你要冰块做什么?」。 鹿邀摸摸木箱里搁起来的一层木屉,「现在天气还不冷,屋里热,蛋糕直接放着会坏,放点冰会好一些」。 却烛殷瞭然了,他抬起手来,掌心朝下对着鹿邀手搭着的地方,开口道,「手挪开些,小心冰到」。 鹿邀听话地把手移开,下一秒就见箱子里多了几块儿大冰块,往外冒着寒气,他眼睛一亮,重新铺上那一层油纸,抓着一边儿装着蛋糕的圆盆,把蛋糕一个个放进去,摆成整齐的行行列列。 却烛殷想要伸手帮他,手都伸出去了,却发觉自己插不进去,只好不帮倒忙,就在一边眼睛转也不转的盯着看。 他看着鹿邀修长的手指捏着蛋糕往木屉上放,不知不觉便想到自己抓着这只手时的触感,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鹿邀怎的还叫他小黑? 这人这样叫他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自己,越来越觉得这名字熟悉,乃至于现在一听到下意识便来了。 鹿邀一直都这样叫他,好像从未叫过他真正的名字。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听他这样叫,鹿邀叫他什么他都喜欢,从他口中出来,连他也觉得这名字可爱,但多少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声自己的名字。 他一边想着,一边把视线投到鹿邀的侧脸上,为了节省吹灭了一根,现在厨房里就只点了一根拉住,光线并不明亮,鹿邀的侧脸却被这柔和的光涂上一层,光影明明灭灭,他的脸却清清楚楚全都落入他眼中。 鹿邀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却也是感受到了自刚才起就一直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他放完最后一个蛋糕,把箱子移开,打算继续装另一个,换箱子的时候身旁一只手先一步探过来,轻轻松松便把木箱搬开,换了空的那一个过来。 不会干活也耳濡目染,方才全都看了一遍,现在知道步骤,却烛殷便抬手在木箱底下变出几块儿冰来,厚厚一层冰块铺满了木箱底部,寒意一点一点渗出来,扑面而来,打在脸上湿湿凉凉,手指一挑一旁的木屉,随手覆在冰块儿上方,他才转过头看着鹿邀,脸上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有几分得意的笑,「这次我来吧」。 鹿邀忍不住笑了,「你想听我夸你吗?」。 却烛殷耳朵尖微红,眨眼睛的样子哪里像是活了千年的妖君,配上红耳尖,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这话不是我说的」。 鹿邀心里对自己现在察言观色的能力有点赞嘆。 这样说也不对,说是察言观色,其实察的是一个人的言,观的也是一个人的色。 他轻轻抿着唇笑,不知怎地就抬起手,在他头上拍拍,逗小动物似的,「你很厉害」,话语里都是认真,是真的在很认真地夸。 却烛殷这会儿从刚才有些脸红的情绪里出来,挑着眼笑,「就这样?」。 鹿邀不解地歪头,「就这样啊」。 「……」,却烛殷沉默几秒,从他手里把剩下的蛋糕接过去,手法很快地摆好一箱子,把圆盆往旁边一放,箱子也很快就移到一边。 鹿邀看他做的这样快,有点不太放心,偏头看了一眼,见到那木箱内摆放的比他还要整齐的蛋糕,有些惊讶的同时放了心,没想到再一回头,就和忽然凑近的某人对上视线。 两对眼睛离得极近,鼻尖也近,呼吸近在咫尺,缠绵旖旎地交缠在一起,交织成细密的网,一呼一吸,都是对方的味道。 鹿邀现在基本习惯了和却烛殷离得这么近,但是偶尔还是会被吓到,现在就是。 刚才这人凑近地太突然,他没有防备,一回头便对上,眼下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两只手下意识往身后一伸,撑在了地上,身体随之往后撤出来,拉开了一点距离。 却烛殷轻笑出声,没再往近处逼他,只是垂下一双上挑的眼,眼尾耷拉下来,看着很委屈的样子,他小声开口,语气里有点不满,「不够」。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鹿邀觉得往常自己迟钝,现在也能够一下听懂,他下意识吞咽口水,双眼想要避开却烛殷的眼睛,但事与愿违,对方没有逼着他看,他主观意愿也想要移开,可身体做不出反应。 这双眼睛太过深邃好看,无论何时,好像都总叫他移不开视线。 既然移不开,那便不移了,鹿邀眨眨眼,迎难而上,「不够吗?」,他垂下眼睫思索了一会儿,睫毛颤动,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他抬起眼,试探着道,「那我,再摸一下?」。 「……」,若是面前人不是鹿邀,却烛殷一定甩袖离开。 他抿抿唇,稳了稳呼吸,上来的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在鹿邀清澈的视线注视下灭了火,他耷拉着脑袋,这次往前凑近几分,望着鹿邀,眼尾更加低垂,他的眼型是眼尾长长又挑起的样子,抬起时看人是很凌厉的,可若是垂落,便会营造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却烛殷舔了舔唇,声音都跟着弱了几分,「再摸头发都要掉了」。 「……」,听他这么说,鹿邀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他的脑袋上,盯着那头浓密柔顺的黑发看了许久,才迟疑道,「可是现在你的头发看起来还很茂密,往常洗头的时候也不会掉的……」,他说着说着就上了手,在他发顶摸摸,手指成功感受到柔滑的触感,眉宇间的疑惑就更加明显了,「唔,你要是觉得会掉,那我明天想办法在院子里重点黑芝麻,等到成熟了熬芝麻糊给你吃」。 第163页 却烛殷听他讲了这么多,甚至已经开始计划要在院里种芝麻的事情,险些要摔在地上。 他本意可不是这个。 见鹿邀还在想关于他头发的事情,却烛殷没出声,伸手握住他手腕,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看着鹿邀霎时瞪大的双眼,他好心情地弯了眼睛。 屋内烛火的光影虚虚地晃,鹿邀本就是往后倾倒的姿势,被这么一压,整个人都倒下去,他本能地去拽上方的却烛殷的衣角,人没稳住,外衫拽下来一大半,滑落在肩头,两个人都倒了下来。 却烛殷忙伸手护住鹿邀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撑着地面,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眉头皱起。 不待他们起身,外头响起开门的声响,接着一声很冷静的『君上』。 是栾青的声音,鹿邀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转头去看,却见不止是栾青一人。 红鸦也在。 气氛一时沉凝。 鹿邀冷静地移开视线,把头转过来,闭了闭眼睛,在却烛殷挡着的阴影处红了脸,抬手推推他,「你起来」。 头一次被部下看到摔在地上的倒霉模样,却烛殷刚才第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得了鹿邀提醒,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随后弯腰把鹿邀也拉起来,他瞥一眼站在外头的两人,眉头一皱,「没有眼力见儿」。 「……」,栾青轻咳一声,低下了头,红鸦移开视线,在尬笑。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该做的事情是做完了,鹿邀看着两大箱蛋糕,蹲下来,趁着还没站起来的时候对着箱子嘆了口气。 他不该什么事都任着小黑来的。 却烛殷扭头看他蹲在地上不起来,微微俯身,轻声道,「这是做什么呢?」。 鹿邀仰起头看他,一张脸红的很,眼睛瞪大了,无声地控诉,嘴唇舔了又舔,才出声又动手,把两个木箱抬起来转身往外走,「我搬到外面去」。 却烛殷跟上去,「我搬吧」,伸出去的手落了空,鹿邀搬着两个箱子出了厨房,路过还站在原地的栾青和红鸦,歉意地笑笑,才很快地离开。 第76章 「生气了?」,却烛殷轻声道,没留意到他这句话说的小声,却是叫这屋内除他以外的其余两人都听到了。 栾青和红鸦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来的不是时候的无奈。 到底是红鸦应变能力快,他轻咳一声,道,「没生气,君上刚才还替他垫着后脑勺呢,这么贴心,哪里会生气」。 「……」,栾青头一次觉得红鸦能说会道的一张嘴出了故障,心道你还不如不说话。 这不是摆明了说他们两个什么都看见了吗? 却烛殷被他这句话说的回神,目光朝这边压过来,在厨房昏暗的光线下显出的沉沉的。 栾青心底咯噔一下,正欲出口说点什么补救,却见站在厨房里的人走了出来,他跨过明暗交界的那条线,走到光亮更强些的地方,看一眼红鸦,犹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红鸦眼珠子转了又转,眼角那颗痣都跟着脸上表情生动起来,他笑眯眯道,「当然是说真的」,他瞅准机会,接着道,「鹿邀不是会随便生气的人,更何况君上刚才也没做什么呀」。 若是在平常,红鸦嘴里的话,除去和吩咐下去的事儿有关,其余大半却烛殷都是不会信的。 今日却是轻而易举地被他三言两语给说的神色都认真起来,看那样子似乎是想要再和红鸦深谈一下。 栾青觉得自己再不出声打断,他们二人一个说的兴沖沖,一个为了鹿邀愿意听,到时候正事估摸着一个也谈不成。 他上前一步,压着蠢蠢欲动恨不得撸起袖子大说一场的红鸦,看着却烛殷,沉声道,「君上,九阴有了动静」。 此话一出,红鸦也回了神,他敲敲自己脑门儿,有些懊恼,「君上,你要问的我改日再同你说」。 却烛殷鹿邀的事上抽离出来,凉凉瞥他一眼,沉默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九阴要的东西拿到了?」。 栾青神色严肃,眉目冷沉,提起九阴时语气都冷下来,「他与上界的人汇合,似乎是拿了什么东西回去」,他语气一顿,再开口时语气里有几分犹疑,「清瑶也被送还回去」。 他一直在猜测九阴抓着清瑶的原因,心中思考了万种可能,却未曾料想这人竟是说放就放,毫不犹豫地便把人送还回去。 难不成一开始他就只是想用清瑶来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却烛殷看他表情里的凝重和疑惑,轻轻笑了,「别想太多,」,他声音停了停,将那点拿出来安慰人的笑意从眉眼间捻去,才接着道,「他要的东西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至于清瑶,我想她自己还不想回去」。 栾青眼皮子一跳,「她自己?」。 红鸦这时候的表情变了变,没了先前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严肃认真起来,是和栾青一样沉冷的神色,「君上的意识是清瑶是自愿去妖界的」。 他想起自己那一日在偏殿听到的对话,眉头皱了皱,「她可不简单」。 却烛殷轻点了下头,「九阴要御灵珠,或许和沉水殿里的那东西有关」,他停了停,脑中想到那一日在沉水殿的暗红色符文,冷笑一声,「它还喝过我的血」。 「君上的血?」,这事红鸦不知道,一听见便担忧起来,「君上你……」。 第164页 「无妨,只是试试」,却烛殷抬手制止他要问的话头,转开话音,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转而一想,清瑶或许是真的回去了」。 栾青被他口中说的话搞得心绪有些混乱,那一日他确定看到那人是清瑶,但眼下听了君上的话,又不确定了。 清瑶到底在计划些什么? 却烛殷垂眸,神色看起来并不严肃,倒是一派轻松的模样,他目光落在桌上样貌普通的盘中摆着的那几个样貌不普通的蛋糕,睫毛微动,抬头看了眼两位面色都有些沉重的部下,开口道,「坐下来」。 「?」,栾青的眉宇间闪过几分困惑,他望着却烛殷,对方却似乎不打算解释他说这句话的动机,要他猜似的,他只好转头看了一眼红鸦。 这人一向不脑子灵活,就是在君上面前也是一副十足轻松的模样,眼下却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同他目光对上时,摊了摊手,用口型道,「坐吧」。 说完自己先上前一步,在却烛殷对面坐下来,栾青站在原地沉默一会儿,也跟着一同坐下。 难道是关于清瑶的事情太过复杂严肃,君上要说的太多,担心他们站着时间太久,所以才叫他们坐下? 这念头一出便被栾青自己给打破了。 这都多少年了,君上要体贴他们,早几百年前就体贴了。 两个人面上都摆着一副很困惑的模样,心底没少猜测,多少个想法一闪而过,最后没能留下一个让人觉得合适的。 却烛殷把目光从两张脸色精彩纷呈的脸上移开,指节轻敲在桌面上,仰起下巴点点盘中的蛋糕,「尝一下」。 「是,君上」,栾青回应惯了,虽然手上还没有动作,嘴下意识先张开了,等到说话这话后,发觉红鸦和却烛殷两个人都盯着他瞧。 虽然两个人两双眼睛都在他脸上,表现的意味却全然不同。 前者一脸不可置信,在用眼神问他为何张口就答应了,这么爽快,后者在用眼神传达疑惑,既然嘴上都应了,为何手上不动? 栾青顶着这两道视线,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就着桌上的蛋糕拿了一个,看一眼这糕点的形状,决心说点什么来解决眼前这有些寂静的局面,他抿抿唇,道,「这糕点形状真特别」。 却烛殷想起方才鹿邀也是这样说的,眼里有了笑意,点点头附和他,「我也觉得」,他看一眼红鸦,询问,「你为何不动?」。 「啊,动,我现在就动」,红鸦立刻笑着从盘中取了一个出来,他取出来的这一块儿样子有点畸形,比栾青手里的那一个都要长得奇怪,体型也大得多,他喉结微动,也笑着说了一句,「我这个形状更特别一些」。 同样的话说第一次是好,第二次也能算在好听的行列,到了第三次落在耳中便不那么动听了,红鸦自然深知这样的道理,但此情此景,他还能说些什么,只能照搬栾青的话。 他看一眼手里蛋糕,心里便清楚这必不是鹿邀做的,既然不是鹿邀做的,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红鸦抬眼偷偷看了眼却烛殷,在看见对方眼中隐隐透出的、若非仔细捕捉根本看不出来的期待时,眉心一跳。 看来是猜对了。 说起来也算一种独特的福气,这辈子还能吃到君上亲手做的东西。 红鸦舔舔唇,终于还是没再多想,一口咬下去,酸甜香软的蛋糕一入口,他的眼睛便微微瞪大了。 与他所想的不同,这蛋糕看着虽丑,但味道却很不错,一口下去,橘子味鲜明,糕点香甜也没有被橘子气味压住,杂糅起来,口感层次分明。 红鸦很快吃完了,他迟疑地看了却烛殷一眼,回味着刚才口中的滋味儿,开始怀疑前面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栾青先他一步吃完,同时先他一步说话,眼中有惊喜之色,「君上,这糕点叫什么名字?味道当真不错!」。 红鸦瞥他一眼,心道还说自己不会说话,这不是很会夸,他笑笑,随即也跟着道,「君上,我猜这糕点是你亲手做的吧?」。 盘中还剩下三个,却烛殷把盘子往自己这边收拢一下,露出点浅淡的笑意,「是我做的,」,他迟疑几秒,道,「真的好吃?」。 栾青认真地点头,「很好吃」。 红鸦也扬起一个笑,「君上,真的好吃」。 却烛殷松了口气似的,低头看一眼手边的盘子,心中记挂着要将剩下的都给鹿邀尝。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心情不错,把茶壶往那边儿推搡一下,道,「喝点茶水」。 栾青简直有些受宠若惊,道一句多谢君上便接过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的茶水,还没放下水壶,见自己杯子旁边又放了一个空的,一抬头,红鸦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一怔,便给他杯中也倒了些。 红鸦接过杯盏,笑道,「多谢」。 「清瑶既然回上界,那必然是有需要的东西」,却烛殷见茶壶回归原位,突然道。 二人没想到话题转的这么生硬,热乎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喝第二口,只好赶紧收了方才的心思,投入到正事里。 恰在这里,鹿邀进来了,他前面带出去的东西没了,手上多了几个鸡蛋,看样子是这几只鸡今日的贡献,关上门后看见三人围着桌说话,脚步轻了轻,语气平淡,「在谈事啊」。 第165页 他扫了眼栾青和红鸦的茶盏,看到里面泛着的水光,移开视线,进去厨房把鸡蛋放到匣子里。 「叩叩叩——」。 却烛殷皱起眉头敲了一下桌面,不耐道,「放个鸡蛋而已,你们为何要一直盯着?」。 栾青忙回过神,之前鹿邀总会在他们谈事的时候端出来些什么东西,再者便是坐在一边,听也听着,但手里头走在忙自己的事情,他视线下意识便跟着鹿邀走,看他一会儿会不会出来。 「君上说清瑶有需要的东西」,还是红鸦及时出声,他皱着眉,面色凝重,「她需要什么东西,需要自己亲自回去?不怕再出不来上界?」。 之前君上和他们说过清瑶在上界的寝宫放了一截千年的肉芝代替自己的事,现在这样清瑶回去,哪怕面上大家都以为她是被妖界的人掳走了,但这事太过蹊跷,一定少不了一番询问,到时候不好糊弄。 却烛殷却语气淡淡,道,「伏妖塔」。 栾青神色一变,握紧了拳头,声音冷沉,「伏妖塔是上界宝物,就算天帝再宠爱她,也不会给她的」。 「宠爱」,却烛殷把他话里的这两个字挑出来在口中咀嚼,眼中含着淡漠的笑意,「嗯」,他意味不明道,「会给的」。 红鸦望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半晌,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按兵不动?」。 栾青点点头,神色严肃。 修长手指轻轻挑起桌上杯盏,温热的茶水在杯中激荡了一下,却烛殷望着杯中渐渐平息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良久,道,「要动」。 鹿邀在厨房里待了许久,没事做便干脆打扫起卫生来,等到听着外头终于没了手滑声音,才收起抹布,叠成小块儿放在一边,出了厨房。 屋内就只剩下却烛殷一个人,他看一眼紧闭的门,想怎么那两个人关门走路都没声儿的。 见到他来,却烛殷抬眼看他,轻声道,「怎么待在里面不出来?」。 鹿邀弯着眼睛笑笑,坐下来时给自己倒杯水,「看你们在谈事嘛」。 「没说不让你听」,却烛殷望着他带着盈盈笑意的双眼,无知无觉地弯了唇角,「往日都叫你在一边的,我不在意」。 鹿邀低着头喝水,抬头时睫毛晕染上热气,眼里也一片湿润,「我听不懂嘛,就在里面做点事情」。 却烛殷笑出声来,他盯着鹿邀那两片睫毛看了好久,想到红鸦说的没生气那话,又盯了好一会儿,才在心里确信点头,是真的没生气。 鹿邀其实也听到了些什么,还是关于上次说的天帝的事情,他有点好奇,但也仅限于好奇,心底里相信最后却烛殷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得有些远,他开始在想,却烛殷最后是不是还要回妖界。 想着想着出了神,没听到却烛殷连着叫他三声,最后还是感觉到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才回了神,抬头时眼中有几分神思尚未回笼的茫然,「啊,你刚才叫我了吗?」。 却烛殷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心痒痒的,手也痒痒的,心暂时没办法,他便动动手,手顺着鹿邀的脸捏捏,很轻的力道,摸完就不痒了,「想什么呢,出神到叫了三声都回不了神?」。 鹿邀是个有话就说的性子,既然心里想到了,便直接说。 他看着却烛殷许久,目光不遮不掩,在他脸上一直停留着,直到把人看的脸颊微红,才出声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你每天想的问题能凑成一本书」,却烛殷笑道。 鹿邀一愣,随即笑出来,「那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了」。 却烛殷随口一说,被他的笑晃了眼,听他这么说,道,「不是吧,当真有这本书?」。 鹿邀揉揉眼角,把笑出来的一点眼泪擦去,「这里没有」。 「那哪里有?」,却烛殷眉头微有些皱起,他现在慢慢发现,鹿邀总会说些他不懂的话,比如现在,比如上次的『模特』,不是人界的,更不是妖界、上界,这样陌生的、无法把控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烦闷。 鹿邀想了想,用很迟疑的口吻说,「在很远的地方」,说完他停顿了很久,在想一个更好的说法,「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也能去那里」。 却烛殷眉头稍稍舒展,但心里还是有一块儿不太舒服,他将这感觉挥去,看着鹿邀,「我去过很多很远的地方」。 鹿邀无法和他直接说,很远的地方不是这里,不是这个时代,只好笑着摇摇头,话题转向那个问题上。 「你处理好妖界的事情,会回去妖界吗?」。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却烛殷,说完又添补一句,「因为这里不是你的家嘛」。 却烛殷脸色登时变了,他皱着眉望着鹿邀,重复他的话,语气有些冷,「这里不是我的家」。 鹿邀盯着他,看他脸色这样不好,糊里糊涂觉得自己可能是话说错了,回过头来找补,「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寻了个最合适的话开口,「我觉得这里是你的家,但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不是这里,就像我,现在这里是我的家,但我也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解释了一大堆,他看着却烛殷,微微隆起眉头,两只手缠在一起,手指互相牵绊,「我说的不太明白,但是……」。 却烛殷生生给他说的脸色阴转晴,方才还在散发寒气的人,被这不甚清晰的三言两语哄得豁然开朗,眉头骤然松开,面上恢复了笑意,「你早该这样说」,刚才这话从鹿邀口中说出的时候,他心脏一痛,险些没撅过去。 第166页 他望着鹿邀松口气的脸,笑了,反过来问他,「到时候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第77章 却烛殷眼中殷殷,含着笑意,一双眼含着情望着鹿邀。 鹿邀往日回答什么问题都思考不过多久,是要当场便回应的,可偏偏眼下,过了许久,都没有给出一个答案来。 却烛殷的神色渐渐变了,眉头没有皱起,眼里的情意也在,笑意却有要干涸的意思,鹿邀不说话,便也跟着不说话,两个人相对无言,都这样沉默着与对方相视。 不知过了许久,手中刚倒的新茶都凉了,握在手心里凉凉的,鹿邀才终于撩起眼睛,看起来是要说话了。 却烛殷这时候思绪却有些跑远,他想到今日从那仙湖带来的湖水,好像还没有拿出来给他,葫芦被他隐去,险些就要忘记了。 他为什么不说话呢?葫芦和水的事情填满了脑海,最后一闪而过的,是这句话。 鹿邀脑子常要转,对着却烛殷时转的没有那么厉害,大概是因为放松,可刚才那个问题,他想了很久。 当然是愿意的,他在心里假设,以后他一个人生活在这小院儿里,光是想想便觉得难以忍受,但在这村子里,他也不是没有牵挂,也该做的事情要都做好了、安排好了,才能放心地一起去别处。 他想了许久,现在打算说话来,谁料一抬眼便望上却烛殷一双眼,对方双眼沉沉的,像一片深幽的湖,那沉不是对着他的,看了不叫人害怕,却让他心底有几分心疼。 不该想这么久的。 鹿邀猜测这样长的等待时间或许叫对面人心情也跟着不好,毕竟最开始时他眼里还带着笑意,此刻却冰块儿似的,嘴唇都要抿成一条直线。 他只看了却烛殷一眼,下一秒伸出手来,从桌上伸过去,抓住他的一只手,双手捧着在掌心轻轻的捏、碰,「我想了一下,这里有太多事情还没有做完,我还想要建学堂,还想再开农家乐,改改村里的房子」,他快速地笑了一下,手上动作不停,接着道,「要做完这些要费不少时间,可能没有你处理你的事情那样快,等到你处理完,可能我还没有收尾」。 却烛殷静静听着,手上被捏的痒痒的,冰凉的手指渐渐被捂热了,是不属于他的体温。 说完后,鹿邀稍稍停顿一下,接着道,「这些事情总是要做完的」。 却烛殷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却不知道怎么了,到了嘴边叫他锁住,重新退回去。 现在他只想听鹿邀说话。 鹿邀手上动作终于稍停,视线从掌心里那只修长、漂亮的手上移开,望过去,直到目光落在却烛殷眼底,「所以我想你到时候忙完等等我,要是忙的话,你就先过去,等我把要做的事情都妥善处理,我再去找你」,他看却烛殷紧抿着的唇,称得上急切地补充道,「我会很快的,不需要多久!」。 却烛殷面上沉静,可一颗心早就从开头跳动到了结尾,此刻声音很大的,在胸腔内一刻不停地动,他点了头,望着鹿邀的眼湖水一般,里头满溢的水流仿佛要尽数而出,将眼前人淹没,他反扣了手,轻而易举便将鹿邀的手握在掌心里,冰凉的手指轻轻摸索他的手背、掌心,再到指尖,一寸一寸地。 「那我等等你」,他笑着停下手里动作,望着鹿邀一双极其认真的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一直等着你」。 鹿邀和他对视良久,脸红的厉害,移开视线,「那我尽量快一点」。 却烛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却是没再说话,他握着人的手,轻轻一拽,鹿邀上身便倾倒过来。 鹿邀别拉的愣住,空出来一只手撑着木桌维持着,才发觉自己腰上早缠上一只手,稳稳地替他稳住身形,他抬眼望过去,见却烛殷脸凑过来,以为他要亲吻,闭上了眼睛。 可吻没落在唇上,极尽温柔地落在他侧脸上,轻轻柔柔的一下,像落了一片花瓣。 尝到甜头,却烛殷双手一用力,干脆把人抱起来塞进自己怀里,从他背后贴着,下巴垫在他肩膀,「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去」,现在还是初秋,叶子花朵都还没有到凋谢的时候,他却已经开始想来年春天院子外头刚抽芽的榆树是何种模样了,「我喜欢这里,到时候就一直在这里」。 鹿邀没点头,也没摇头,听着耳边话音渐渐消散,想了想,问他,「可是那是你的家呀,你要多回去住住的」。 却烛殷轻轻哼了一声,「那这里也是我的家」,他蹭蹭鹿邀的脸,眼睛舒服地眯在一起,「不过你还是得和我一起回去一趟」。 鹿邀任着他蹭着自己的脸,觉得皮肤痒痒的,「你别蹭」,抬起的手却落下来,没有去推他,过了一会儿,他问,「妖界是什么样子?」。 「想知道呀?」,却烛殷贴着他的耳朵,长长睫毛跟着弯起的眼睛一起挤在一起,密密的,「等我把你娶回去就知道了」。 「……」,鹿邀霎时红了脸,在他身上坐着便愈发觉得不舒服,想要起来,「你怎么老说这种话」。 却烛殷依旧笑,很开心的模样,声音软下来,轻轻在鹿邀耳边响起,「我说错了」,他一顿,沉吟几秒,道,「是我嫁过来」。 「……」,鹿邀脸热的厉害,面上装着镇静,其实对却烛殷说的话很受用,「那就是你嫁过来」。 第167页 却烛殷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的,笑音震在鹿邀耳侧,「原来你想娶我呀,早说嘛,我早点收拾着嫁过来」。 「…该睡觉了」,鹿邀别开脸,挣脱开怀抱,从他身上起来,说着要去睡觉,身体却十分诚实地站在原地,他犹豫半晌,转过身盯着却烛殷的脸,直到把人盯的都脸上都有了困惑的神色,才眨眨眼,认真道,「要是我娶你,就要从现在开始准备彩礼了」。 却烛殷看他瞧着自己半晌,看他通红的脸,以为他要说自己几句,没想到会听到他这么问,一时间有几分愣住,反应过来后勾唇笑了,「我不收你彩礼,」,他狡黠地眨眨眼,「你把自己给我就行」。 鹿邀脸还红着,听他这么说,脖子都染上一层薄红,「不是,我自己不算彩礼的,而且,要是我娶你的话,也是把你给我呀」。 他说什么都认真,却烛殷听得习惯,知道他现在口中所说也是极认真的,笑意愈深,嘴上道,「对,是把我给你」,他撑着下巴,两人一站一坐,他便就着这姿势仰头看鹿邀,逗他道,「你想怎么要我呀?」。 鹿邀嘴巴张了半天,才道,「这要怎么给?」。 在他看来,娶回来便是一家人,那就是他的了,还要怎么给? 却烛殷笑弯了眼睛,起了身,牵着他的手,「我教你」。 这也要教?是什么很难得事情吗? 鹿邀嘟哝着,脚却抬着,跟着他一起进了卧房,却见却烛殷把他按坐在床上就出去了,不多时带着一个木盆进来,是往常他们用来泡脚的,他看着却烛殷半蹲下来,把木桶放在他脚边,手托起他的脚,一下子慌了,把两只脚缩回去,瞪大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他还不习惯别人给他拖鞋子。 却烛殷笑眯眯回他,「给你脱鞋袜」,他说着,手上动作未停,不容置喙地托住鹿邀的脚,轻轻给他脱去鞋袜,把他的脚放在两边,过了一会儿,手里出现个酒葫芦。 鹿邀好奇起来,「这葫芦里装了什么?」。 他猜测是酒水一类,但要是酒水,这时候拿出来实在是时机不对。 却烛殷没抬头,摘了葫芦塞子,把里面的水尽数倒出来,这葫芦看着不是很大,可容量却出人意料,这一葫芦的水倒出来,竟是有小半桶,鹿邀低着头,看见却烛殷把葫芦放在一边,手掌拖着木桶两侧,不出片刻,木桶内的水便开始冒起热气,一点一点的窜上来,莫名其妙地,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好了」,却烛殷倒好了水,仰头看他,「把脚放进去」。 鹿邀点点头,把两只脚一前一后放入水中,这水温出奇的合适,双脚放入时,温温软软,很舒服,他低头多看了几眼,「这水好像不太一样」。 却烛殷站起来,坐在他旁边,头靠在他肩膀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是不一样,这是仙湖的水」。 鹿邀吓了一跳,险些把脚给抽出来,他一扭头,对上躺在自己肩头的却烛殷,对方没移开眼,就着这姿势亲他一口才起来,「我今日恰好去了,便带回来给你用」。 这仙湖的水往常是用来熬药泡茶喝的,沐浴泡脚一类,还真没有人能做出来。 「原来是这样」,鹿邀还是有点惊奇,他本来就觉得这水似乎是和普通的水不太一样,知道是来自仙湖的水,便愈发觉得不同,他看了却烛殷一眼,「用来给我泡脚是不是太浪费了?」。 「这有何浪费的」,却烛殷不置可否,唇角勾着温柔的笑意,「给你用的才不浪费」。 鹿邀总觉得却烛殷说话虽然常是拐着弯儿的,但偶尔会直白地过分,比他还要直白,嘴里总会突然蹦出些情话来。 本人却不以为意。 他摸摸自己热乎乎的脸,盯着木桶,不说话了。 却烛殷这几日因为妖界的事情烦着呢,也只有现在才觉得轻松,见鹿邀不说话,他便静静地坐在一边,视线却一直落在鹿邀的脸上,看他微红的耳朵,高挺的鼻樑,看着看着,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这人脸越来越红了?这水温是刚好合适,不至于叫他跑的整个人都红起来,却烛殷眉头微皱起,手贴上他的脸,轻声叫了一声,「鹿邀?」。 鹿邀泡着脚,觉得越泡那香气便愈发明显,水倒不是很热,可他体内却热得很,整个人覆上一层热雾似的,脑袋也昏昏沉沉,脸颊上一点冰凉叫他稍稍回了神,他才收回有些雾蒙蒙的眼,转头看着却烛殷,「你叫我啊?」。 却烛殷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他把人从木桶里捞出来,木桶摆在一边儿,还冒着热气,他只记得想要让鹿邀试试这湖水,忘了凡人的身体,或许对这湖水有严重的反应。 虽然在人界,可毕竟不是人界的东西。 鹿邀有点迷糊,这水舒服是舒服,却不知道怎么的,时间越久,就觉得越热,倒不是难受的热,不出汗,可就是很想摸摸冰凉的东西。 他这样想,身体便本能地开始找凉凉的东西,抓住却烛殷放上来摸额头的手,搭在脸颊边蹭蹭,嘟哝着,「我有点热」,他睁开眼睛,仰躺着看却烛殷的脸,思索一会儿,问他,「我是不是醉了?」。 却烛殷有些后悔,他该做些处理再叫他用的,方才太急切,才招致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嘆口气,眉头微微松开些,替鹿邀解开一点外衫,「你是醉了」,是醉水了。 第168页 鹿邀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迷瞪瞪地看着却烛殷,给自己正名,「可是我没喝酒啊,怎么会醉」。 「……怪我」,却烛殷贴着他的脸,见他渐渐要闭上眼睛,用另一只手摸摸他发烫的耳垂,「明日睡醒后就会好了」。 这水汽自然是可以强行逼出来的,但进入到体内,不算是坏事,可以疏通筋骨,除去些小病症,副作用也只有热这一个,算是划得来,却烛殷为他降了点温,决意还是等到明日这湖水自己消解,也算能除去体内郁气。 鹿邀渐渐不出声了,手还抓着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却烛殷以为他睡着了,却见这人手动了动,把他的手翻了个面,捂热的一面换过去,凉着的一面重新贴在他脸上。 却烛殷哭笑不得,看着他身上还穿着衣裳,想抽出手给他解了衣衫,手稍微一动,鹿邀就睁开眼,他手上动作于是暂且停下来,轻声细语地哄,「我给你脱衣裳」。 鹿邀睁着眼看他许久,松了他的手,却烛殷松口气,轻轻甩了甩手腕,刚伸手要为他解衣裳时,就见鹿邀自己直直坐起来,一副已经清醒的模样,自己动起手,两三下把身上衣裳脱得只剩下一件薄薄白色里衣,坐在床上不动了。 「…清醒了?」,却烛殷微微俯身,望进他的眼睛,伸出去的手错失良机,无奈放回。 鹿邀点点头,脸还是红的,他坐了一会儿,半起身,往前一扑,双手搂住却烛殷的脖颈,整个人埋进他怀里,脑袋在他颈窝处蹭蹭,嘴里小声道,「凉」。 这是将他当冰块儿用了。 却烛殷两只手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垂着许久,搂上他的要,小声哄,「冷寒交加,若是得了风寒就不好了,进被子里好不好?」。 鹿邀乖乖点了头,应他,「好」,身体却是一动不动,手抱得更紧了。 他整个人都热的很,穿的又单薄,贴在身上,却烛殷呼吸有点不稳,他还捏着鹿邀的腰,平日里想尽办法吃豆腐的人,现在却动也不敢动。 见身上人不撒手,他只好自己也上了床,一只手掀起被子,想要给他盖住些,被子还未搭上肩,鹿邀就从他怀里起来了,他望着却烛殷,眨了眨眼,「我忘了一件事」。 却烛殷盯着他的睫毛,手指动了动,「忘了什么?」。 鹿邀往后一坐,上手解开自己的裤子,一把提熘着脱下来,还不忘了叠成整齐的小方块儿放在旁边,光着两条腿,仰头看着却烛殷,眉眼弯弯,嘿嘿一笑,「忘了脱裤子」。 「……」,却烛殷呼吸一顿,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把视线从那两条白皙笔直的腿上移开,鹿邀就再次动起来,他双手伸出来,重新挂在却烛殷身上,环着他的脖子,两条腿蹬着被子往前磨蹭,最后把自己团进却烛殷的怀里,膝盖抵着他腹上,脸贴着胸口。 两三下蹭的腰带也松了,里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要掉不掉的样子。 却烛殷手上的被子掉了,心跳也慢了一拍,要跳出来,一双琥珀色眼瞳颜色暗了暗,在屋内不算明亮的光下暗沉成粘稠的暗金,晦暗不明。 鹿邀把他当枕头似的抱的紧,两条腿无意识地乱动,他看起来舒服了,真把人当冰块儿使,可冰块儿本人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故意的吧?」,却烛殷嘆息着捏捏他鼻尖,想为他系上松开的细腰带,一低头,看见白花花一片,脸红了。 他其实有点纳闷儿,鹿邀常往地里跑,身上却白的很,晒不黑的样子。 却烛殷移开视线,伸手把腰带揪起来,两三下绑好,手要放开时,碰到一片温热,他再次低下头,瞧见自己的左手不偏不倚,刚好摸在鹿邀的腿上。 里衣宽大,但长度适中,下摆刚好遮住一点不该看的地方,却烛殷怀里抱着个火炉,心快要被烤焦了。 怀里人呼吸声绵长,却烛殷听着听着,静下心来,嘆口气,轻轻动动身体,想要把他放下来,塞回被子里,谁料这一动,刚才还闭着眼似乎睡着了的人就睁开了眼,两只手摸索着,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最后一把捧住却烛殷的脸,啪叽一声,声音有点响。 却烛殷被拍的眉头一皱,望着他,无奈道,「小祖宗,又要做什么呀?」。 「不干什么」,鹿邀望着他许久,放在脸上的手动起来,最后捏住他嘴唇,脸凑近了,「你的嘴巴好看」。 「知道了」,却烛殷笑着点头,有点被夸的得意,故意逗他,「你喜欢吗?」。 原是没打算听人回答的,谁知鹿邀盯着他认真地看了许久,手捏了捏,「喜欢」。 空气沉默许久,鹿邀眼睛亮晶晶地,看了好一会儿,手移开了,嘴贴上去。 湿湿滑滑的东西熘进缝隙,却烛殷微睁大了眼。 鹿邀舔了舔就要收回去,他眼皮子耷拉着,马上就要闭眼,却觉得有人按住自己的腰,下一秒捏了他的腿,下一秒就被推倒在床上,他大睁着眼,对上却烛殷的脸,看他红唇微张,喘着气。 他委委屈屈地看着鹿邀,「你勾我」。 鹿邀脑袋迷糊着,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半天没回过神,呆呆点头,「对,我勾你」。 「……」,却烛殷没说话,气喘地更厉害,他挥挥手,带灭了蜡烛,在漆黑一片里,和鹿邀四目相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问,「可以吗?」。 第169页 鹿邀呼吸很轻,觉得还是迷迷糊糊,听了问题,只是笑,搂着他的脖子,「什么都可以呀」。 下一刻就没了声。 初秋的夜不冷,却卷着秋风,垂着早落的叶,月明星稀,已是一副萧瑟的图景。 屋内冒着热气,能做的事不少。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觉得这章有点水,嘤 第78章 鸟鸣声比夏天的时候小了不少,今日外头起了不小的风,敲打着窗户,把捲起的叶子拍在上头。 鹿邀被这声音吵醒,睁开眼的时候神清气爽,但他记得昨晚好像还晕晕乎乎的,因为却烛殷带回来的湖水…… 啊,却烛殷,他转了个头,意料之外,对上一双睁着的眼睛。 「……你醒着啊」,鹿邀想要起身,刚坐起来一点,腰处传来一阵酸痛,那点神清气爽的感觉霎时没了。 却烛殷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哑,「感觉如何?」。 鹿邀这时候才觉得不太对劲,盯着他看了好半天,视线落在他的眼下,瞧着两片有点明显的青黑,眉头一皱,手指头就先一步抚上去,「你是不是没睡好?」。 却烛殷闭了闭眼睛。 何止是没睡好,昨夜时机太好,他没忍住。 但没忍住是一回事,没有准备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担心鹿邀受伤,到了最后关头才想起来,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夜都没睡。 鹿邀见他不说话,翻了翻身,起来时『嘶』了一声,一手扶着腰,「奇怪,我腰有点痛,昨天也没有做什么活呀」。 「……」,却烛殷有几分心虚,昨夜他没有做全套,可把能占的便宜全占了,他眨眨眼,作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害臊,「抱歉,我昨夜太用力了」。 「……」,这下换做是鹿邀怔愣了。 这句话简明的很,但是落在耳中,就叫他怎么都听不懂了。 什么叫太用力了?用力做什么? 他想着想着眉头皱起来,脑中还没想到个结果,手却是先一步地把被子掀起来,这一掀开不要紧,昨夜还干干净净的两条腿现在全是红痕,各处都有,最多的集中在两腿之间的尴尬部位。 后知后觉地,鹿邀发觉自己没穿裤子。 却烛殷昨夜没吃到,但眼下看他渐渐要红了脸的呆呆模样,嘴上如往常一样,开始讲些逗趣的话,出口的话夸张得很,「哎呀,我没想这么早的」。 没想这么早什么,他没说完,鹿邀却是呼吸一窒,目光也终于从腿上移开,放到却烛殷的脸上,对方一脸无辜委屈,不待他出口便接着道,「没想到小鹿你力气这般大,连我都无法反抗」。 这话说得,好像是鹿邀强迫了他似的。 可这人再不济还是个妖君,且不说用不用妖力,就是在平日里,力道也要比鹿邀的大上一些,还别说,鹿邀自己因为经常下地,力气不小,可想而知这人力道如何。 放在往常肯定是想想就能想通想明白的,可现在鹿邀整个人宕了机,被他这么一说,抿抿唇,心里已经开始谴责自己,他想,难怪却烛殷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他也太,太不是人了,让他一夜没睡。 却烛殷看他脸上这幅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勾唇笑了,「这下无论如何你都得娶我」。 鹿邀呆呆点头,张了张嘴,「本来,本来也是要娶的」。 「……」,却烛殷没想到还能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心道当真是意外之喜,再看着对方一脸自责的模样,心一软,骗不下去了。 他启唇,起了身,揉揉眉心,凑过去在鹿邀唇上亲一口,笑得眼睛弯起来,「我说实话」,他揉揉鹿邀的发,爱不释手,摸小动物似的,搭上去手就不愿意再放下来,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掀开被子,露出鹿邀两条嵌着红点的腿,眼神暗了暗,声音低下来,「疼吗?」。 鹿邀对他口中所说的这一句『说实话』不太理解,心里回味一番,才有了个头绪,知道刚才这人说不准是在骗他,还不等问,就被这问题给噎住了,他随着对方视线看过去,目光落惨不忍睹的腿上,眉头下意识一皱,上手轻轻暗了暗,眉头又松开了,「好像不太疼」,他转头看着却烛殷的脸,思索几秒,认真地回答他,「有点酸酸的感觉」。 却烛殷呼吸急了些,脑中想着的是昨夜的画面,心一紧,手指便压上去,一点一点地碰那些红痕,轻声问,「这样呢?会疼吗?」。 其实他力道比鹿邀自己摸还要更小些,手指搭上去连酸痛的感觉也没有了,冰冰凉凉,倒是挺舒服,鹿邀摇摇头,抓着他的手指,耳朵有点红,「不疼,但是」,他顿了一下,小声道,「但你摸着,有点痒,很怪」。 却烛殷手指停下来,往回一缩,抬眼看着他,坦白道,「这些都是我弄的」,他低头凝视一会儿,没忍住又摸上去,在那块儿皮肤上细细摩挲,声音很轻,「你昨夜一直缠着我,我忍不住」。 鹿邀现在红了个彻底,把被子猛地一盖,隔开却烛殷的目光,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我怎么会缠着你」。 他有些不敢看此刻的却烛殷,对方虽是垂着眸,可光是从那一点透露出来的神色来看,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怎么不会?」,若说刚才是装的,现在却烛殷就是切切实实的委屈了,他垂着眼,控诉道,「我昨夜只是想为你脱衣裳,你非要自己脱,拒绝了我的好意也就罢了,你还抱着我不松手,黏糊糊的」,话说的委屈,他眼中却是看不出来一丝委屈,「像只小狗崽」。 第170页 「……」,小狗崽鹿邀不说话了。 他昨夜毕竟不是真的醉酒,记忆只是暂时没想起来,并不是忘了,随着这人的声音,昨夜的画面一点一点回想,完全睡着以前的事情,他是全部都记起来了。 包括自己脱了裤子主动钻到人怀里的事情。 鹿邀不说话了,耳朵尖红的滴血,他捂着脸,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别对不起呀」,却烛殷现下又换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舔舔唇,笑着去掰鹿邀的手,露出对方的脸来,「我可喜欢了,你日后可以多这样做」,他盯着鹿邀垂落的睫毛,补充,「真的,我喜欢」。 鹿邀眨了眨眼,对上却烛殷含笑的眼,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扭过头,「真的都是你咬的?」。 却烛殷摇头否认,「不是」。 鹿邀眼睛微微睁大,忍不住回头看他,「不是?」。 却烛殷点点头,随即笑着道,「是又亲又咬的」。 「……」,鹿邀不想和他说话了,他想到昨天却烛殷给他的湖水,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皱着眉道,「那仙湖的水是不是白用了?」。 他早晨刚睁开眼觉得通体舒畅,估计是没调动身体各部分加上湖水起了效果的原因,可那舒服的感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多久,一起来就四处酸痛,舒畅的感觉荡然无存。 却烛殷双手把人环住,手偷偷塞进被窝里,「怎么是白用了呢?仙湖水只要进了体内,就是有用的,」,他把下巴垫在鹿邀肩头,低头看着锁骨上一小排牙印,好心情地眯了眯眼,「我还没有做什么,身体若是太难受,给你按按」。 鹿邀的关注重心全在他那一句还没有做什么上,他简直不忍回想刚才看过的自己的两条腿,便重复了一句,「你还没有做什么」。 却烛殷蹭蹭他的脸,惬意道,「确实还没有做什么嘛」,他想做的都做不了,昨夜可是这多少年来,最难熬的一夜。 身体过了一会儿恢复了些,没有那么难受了,鹿邀看看窗外的天色,听着风声,打算出去看看,把院子里容易被吹走的东西收一收,到时候若是丢了什么,可难找回来。 他刚动了动腿,便觉得腿上搭上一只凉凉的手,登时不动了,微微转头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却烛殷,犹豫着道,「你别摸我」。 却烛殷半眯着的眼瞬间睁开了,其中一片委屈失落,「我现在还不能碰你了?」,他垂下眼,长睫掩映着一双眼,瞧着可怜兮兮,手却是一动不动,依旧搭在鹿邀腿上,还不安分地蹭蹭摸摸。 「……」,鹿邀知道这话不过是糊弄他,但他还偏偏就看不得这人这样一副模样,只得认栽,半晌,小声道,「那你换个地方行不行?」。 却烛殷眼睛亮了亮,「什么地方都可以?」。 鹿邀抿抿唇,「也不是,你可以摸我的……」,『手』字还未说出口,却烛殷的另一只手也探进去,食髓知味地滑进半开的里衣,摸上一片结实的腰腹,手指轻轻滑过鹿邀身上的软肉,摸得不亦乐乎。 「……」,鹿邀刚散去热度的脸温度重又回升,他被摸地身体软了几分,趁着神志清醒赶紧一把抓住却烛殷的手,把他两只作乱的手抽出来,和他讲道理,「你不能这样,你昨晚刚刚摸过」,他低头看一眼却烛殷也穿的不太多的衣服,脸一红,小声道,「而且不太公平」。 话说完,他撒开人的手,就要从被窝里起来,可想到自己还光着腿,就又不动了,他四处看看,看到整整齐齐摆放在床边的长裤和外衣,松了一口气,伸手拿过来,刚要动手,见却烛殷还盯着他,他脸上一热,叫他,「你能不能先转过去」。 却烛殷无辜地眨眨眼,「我不能看吗?」,他装作思考的模样,面上认真道,「可是昨夜我都看过了」,他抓住鹿邀的手,拉过来塞进自己衣裳里头,按在结实漂亮的肌肉上,很是真诚道,「你方才说不公平,那你也摸摸我吧,我不介意的」。 「……」,鹿邀简直要给热气蒸熟了,感受着对方体温比常人低上一些的皮肤,手指动了动,赶紧抽了回来,「我不要」,他看这人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眉头一皱,一咬牙,干脆就自己背转身,两三下套上裤子。 却烛殷撑着下巴,看一眼背对着自己的鹿邀,抓住一点间隙,看到了一点挺翘的弧度,微微眯起眼,直到满是红痕的腿完全给朴素的布包裹起来,他才收回视线。 身上有了衣物,鹿邀有底气许多,两三下就从这头爬到床边,下了床穿鞋一气呵成,最后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还坐在床上的却烛殷,抿抿唇,「我先出去,一会儿叫你清洗」。 却烛殷见他逃也似地离开,眯着眼睛笑笑,却听得外头一声短促的撞击声,眉头霎时皱起来,顾不上穿好衣裳,推开卧房的门跑出去,关心道,「是不小心碰到什么了吗?痛不痛?」。 没看到想像中鹿邀碰撞到什么的景象,却和显然更进门不久的栾青对上视线。 鹿邀把不小心撞到门边的水盆移开,默默看了却烛殷一眼,回他,「我没事」,他举了举手里的盆,解释道,「不小心碰到门了」。 「……」,却烛殷松了口气,等到鹿邀出去,却听栾青很是犹豫地叫了一声「君上」。 他干脆将身上衣衫拢了拢,扣上腰带,大致收拾的齐整了,出来在桌前坐下,手指往后挑了挑耳边未束的长发,看他一眼,「来的挺早」。 第171页 「……」,栾青不敢吱声,抬眼轻轻瞥一眼自家君上露出来的脖子,被上面几片红给看的一怔,嘴里的话没经大脑便跑出来,「君上,这是鹿邀咬的?」。 却烛殷眉头一皱,眼中疑惑,「你说什么?」。 话说出口,栾青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话已经说出了口,犹如木已成舟,只得硬着头皮一指自己的脖子,「这里」。 却烛殷抬手倒了杯茶水,暗褐色的杯盏放在桌上,他一挥手,其中水流便涌出来,在他面前形成一片水镜,目光触及到水镜里映出来的脖颈上的红时,他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笑来,水原封不动地坠入杯中,没有溅出来半分,他仰头看着栾青,心情很好的样子,问,「瞧着明显吗?」。 栾青犹豫一会儿,点了头,「回君上,是很明显」,没忍住,又补充,「而且不少」。 此刻他心脏都要停了,方才君上没有否认他的问题,那看来如他所想,真的是鹿邀干的,只是这是不是太快了些?才在一起这么些时间就已经做了这事,而且看情况,他偷偷抬眼看了看那几处红,眉头一皱。 凡人的情爱他不懂,男子间更是不了解,可耐不住身边有个红鸦,人间的事,这人最是清楚,往常还会搜罗些话本子看,他虽不看,可听得多了,也能明白一二。 眼下看着情况,君上在和那凡人的感情里,占据下风啊。 这般想着,栾青的眉头便皱的越发深了,深深一个川字,在两道俊眉间填起一道沟壑。 或许是他想多了,君上那样强大的一个人,怎么会…… 他在心底止住话头,不愿再多想,看一眼还勾唇淡笑的却烛殷,开口转移了话题,「君上,我已经派人去妖界了」。 「嗯」,却烛殷敛了敛衣领,脸上的笑瞬间就淡去了,声音沉下来,「我猜清瑶已经回了上界」,他整理着衣袖,展开最后一道褶皱时手指一顿,掸了掸边角,抬眼道,「天帝此刻想必正烦忧着」。 栾青点了头,「可是她之前那样欺骗天帝,回去后还能得到之前的待遇吗?会被关押起来也有可能」。 「不会」,却烛殷皱起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叫他恼火的事情,眼中神色称得上厌恶,「天帝做过的龌龊事太多,没见他后悔过,这次倒是稀奇」。 栾青一怔,随即想到之前安置过的名叫黄喜的男子,眉心一跳,不可置信道,「君上是说,天帝对她的母亲怀有愧疚?」。 却烛殷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接着道,「你可知道碧瑶池?」。 碧瑶池?这听着似乎是上界的属地,栾青摇摇头,「未曾深知」。 「上界史册上记载,林知语曾被葬在那里」。 「这怎么可能?」,栾青皱起眉,「那黄喜明明说林知语是下了葬的,尸骨还在人间,怎么会在碧瑶池?」。 却烛殷眉眼深沉,「但史册若是有记载,那这说法,就一定是有来头,空穴来风,不太可能」,他稍一停顿,两道眉皱起来,低声念道,「碧瑶池……」。 栾青忙道,「君上可是想到了什么?」。 却烛殷思索片刻,出声道,「上界的每个地方,都派人神或仙守着,碧瑶池,想必也不例外」,他脑中不知为何冒出来君承的脸,登时有什么藏在迷雾后的东西渐渐清晰起来,他眉心一凌,起身沉声道,「去一趟碧瑶池」。 鹿邀的反应(待定) 瑶池灵境,碧瑶池。 自近瑶池百里处,便有浓雾遮掩,仙气阵阵,朦胧虚幻,遮人眼目,隐约可见青山冒头,上头也是绕着朵朵云雾,真真假假瞧不清楚。 却烛殷稳稳落于地面,看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象牙白大门,唤了身后紧随的栾青,叫他到跟前来。 「君上,这仙境恐怕难进去」,栾青仰头望着高大的门,这门隐在仙气中,看不清晰,瞧着安静,却不知拨开这些雾,后面是什么,正是看不见,才更叫人觉得危险。 却烛殷颔首以作回应,他收回视线,转身站在栾青面前,上下打量他好几眼,问他,「见过上界的仙子吗?」。 「啊?」,栾青冒着冷汗经了君上的打量,没料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这话,他便迅速开始在脑中想,最后得出一个答案来,「未曾见过」。 妖界的妖他见得多,就是人界的女子,他也见过不稍,但就是这上界的仙子,他是真的未曾见过。 却烛殷点点头,「没见过倒也无碍」,他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勾唇道,「我见过」。 「啊?」,栾青摸不准君上要做什么,一时有些愣住,下一秒却见他家君上一挥手,他身体便轻盈起来,仿佛有水漫过身体,不多时,这触感消失不见,他依旧好好地站在原地,抬头疑惑道,「君上,这是?」。 却烛殷看着他好一会儿,眉头蹙起,「缺点什么」,他抬抬手指,凭着脑中印象,在栾青身上又添了些东西,同时把衣裳颜色变成了青白两色,宽袖长裙的款式,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对」。 栾青一头雾水,被他打量的愕然,遂而低头一看,这一低头就看见盈盈一握的一截腰肢和长长的裙摆,轻轻一动,底下裙摆便随之而动,由深至浅的颜色,晃动起来,如青山裊裊。 不用猜测便知晓,此刻他的脸也变成了女子的。 第172页 他瞪大了眼,看着却烛殷,「君上,你方才问见没见过仙子,就是为此?」。 却烛殷瞧着他一张脸,笑道,「想不到你变作仙子,倒是貌美」。 「君上!」,栾青脸都红了,「哪有夸男子貌美的?」。 却烛殷不以为意,随即给自己也换了一身,掩去一身妖气,扶了扶发簪,浑不在意的模样,「若是红鸦听到我夸他,尾巴定是要翘上了天」。 栾青想起红鸦那张欠揍的脸,嘟哝道,「那只狐狸本来就喜欢翘尾巴」,天天都翘。 他抬起眼,看着却烛殷的脸,呆愣一瞬,小声道,「君上,你变的才好看」。 「你鲜少夸人,既然说了那我便收下了」,却烛殷笑了,他将自己一双极具特色的琥珀色眼瞳掩去,漆黑的眼衬着这张柔和了轮廓的脸,放在一众仙子里,也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栾青也难得抿唇笑了笑,他看一眼就在眼前的仙门,犹疑几秒,道,「可是君上,我们这样就能悄声进去吗?」。 「不是」,却烛殷敛去脸上笑意,远处看,便是一个清冷出尘的仙子,「瑶池仙境只准许仙子进入」,他看着这门,轻声道,「这是很多年的规矩了」。 栾青一怔,「即便如此,门口定是有人把守,我们该如何混进去?」。 若是打草惊蛇,那今日就白来了。 「这就看我们这『仙子』当的如何了」,却烛殷轻笑道,他抬起手,掌心赫然出现一块儿玉牌,他收了手,把玉牌挂在腰间,双手收拢在长袖中,低眉抬脚,「走吧」。 栾青忙抬脚跟着,也做出一副柔柔仙子的模样。 这仙门看着很近,可真走起来,却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到了门前,那些仙气便遮不住眼,将整一扇门都露出来,门前果然有守卫,身上倒不是与上界灵华殿一样的白色甲冑,而是天青色。 见有人前来,守卫手握着腰间佩剑上前,扫了他们两眼,脸上严肃的神色稍缓,「两位仙子可有腰牌?」。 却烛殷点点头,抿唇一笑,拿了腰间的玉牌递给他,他看着守卫一板一眼检查着手中玉牌,沉默片刻,开口道,「这几日清瑶殿下回了宫,陛下特叫我们来瑶池采些补气血的药给殿下服用」。 栾青在身后跟着轻轻点头,心中却是疑惑的很。 这瑶池原是上界採药的地方,他没想到君上连这都知晓,心中便更加敬仰。 守卫一听这个,抬眼看他们一眼,犹疑几秒,把玉牌递还回来,轻声道,「不知道仙子可否透露几句」,他语气一顿,往四周看看,似乎是有些疑虑,可耐不住心中好奇。 却烛殷微微一笑,「自是没问题的」,他微一抿唇,轻声细语道,「清瑶殿下刚从妖界回来,受了些轻伤,现下在寝殿修养」。 只说了这一句,他便止住口,为难地看着守卫,「其余的不便多说,还望体谅」。 守卫忙摆摆手,「叨扰仙子,我只是好奇,因而一问」,他侧身让开门,笑了笑,「二位仙子请进」。 入了仙门,便是另外一番景致,这瑶池多水,九曲回廊曲曲折折,都建在水上,水面上有浮荷几许,莲花朵朵漂浮在水面,纯净如云,仙气环绕,瞧着出尘。 进去后栾青松了口气,走的离却烛殷近了些,低声道,「君上,这里面看着不像是有人」。 若说在仙门之外还能听见一些鸟鸣风动的自然之音,一进入仙门,这些细微声响便都消失了,空间之内,唯有轻荡的水声,波纹一动,便有清灵水声在四面八方响起,有如清透古琴,奏一曲静谧的调。 却烛殷转过一个弯,神色淡淡,「有人,但不多」,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但得小心」。 栾青闻言,点点头,不再说话,悄声跟在他身后。 水飘莲动,两人没走一步,木回廊下的水面上浮着的白莲便也随之颤动,仿佛是有生命的灵物一般,能感知到人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二人终于走过那弯折的长廊,前方忽见一座象牙白石亭,亭中唯有一石桌、一石凳,瞧着静谧,立在随中央,十分醒目。 只是这石亭与这长廊并不是连接在一起的,中间断开,四面八方都只连接着水,看着似乎只具有观赏性,并不能被使用。 却烛殷停下脚步,站立在那石亭百米之外,遥遥相望,半晌,轻声道,「跟着我」。 栾青不敢多言,这里太过静谧,他生怕二人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瞧了去,闻言只是轻轻点了头,便抬脚紧跟。 这一段木廊断开,却并不影响美感,在水边犹如断崖一般,却烛殷走前一步,只看了脚底下的清水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抬脚而上。 栾青讶异过头,险些没叫住他,却想到方才君上叫他紧跟自己的嘱咐,忙噤了声,抬脚跟上去,却不料这水有神力一般,两个成年男子踩上去,却只荡起阵阵水波,并不如想像中那样似水凹陷,脚下没有实感,虚浮着托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到那石亭上,脚踩上了石亭的台阶上。 栾青抬脚打算跨越最后一步,水上却忽地震荡一声,水波捲起,他一时没稳住脚,险些要往后倾倒,却被一只手及时拉住,身体往前,下一秒便站在了石亭之上。 「倒是神奇」,却烛殷松开手,瞥他一眼,「说了,要跟紧我」。 第173页 这看似无波的平静水流下,果然藏着玄机。 栾青应了声,却突然觉得这石亭轻轻晃动起来,他一怔,随即道,「君上!」。 话音刚落,却见石亭四面的水翻涌而来,顷刻间便包围住他们。 -------------------- 作者有话要说: 按理是快要完结的,可屑作者怎么越写越长,哭唧唧 第79章 这水来势汹汹,犹如罩子一般,将整个石亭包裹起来,栾青下意识便伸手去腰间,想要抽出骨鞭,手触碰到腰间的衣裳时才恍然惊觉,自己此刻不能用骨鞭,若是妖气泄露,定会引得他和君上被人发现。 他只得收回手,下意识后退,挡在却烛殷面前,作出一副警惕对敌的模样,却在这时,却烛殷按住他肩膀,尚是女子的声线,却能听出几分冷沉来,「不必担心」。 得了君上嘱咐,栾青一怔,紧张还未完全散去,便忽觉脚下石亭的动静愈发地大,水流将石亭围绕起来后便再无动作,水罩将二人紧紧包围,亭子内水雾阵阵,下一秒,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栾青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方才眼前景象全都消失不见,栾青微瞪大眼,看着面前景象,讶异道,「君上,这里是何处?」,他们方才还被那奇怪的水包围在石亭中,怎么忽地一下石亭不见了,他们也在这陌生之地? 眼前也是一片朦胧水天,却又好似与刚才全然不同,水呈碧色,其上空荡,不见白莲与绿叶,唯有水波轻漾,片片荡漾着,从这处抵达水天相接之地。 肩头的手这时松开了,栾青肩头霎时一松,望着眼前仙境,一片愕然。 「这里便是碧瑶池」,却烛殷轻声道,他上前一步,目光深深,望着眼前由暖白玉石围绕起来的水色,「瞧着倒是个好地方」。 碧瑶池在瑶池灵境之中,那来看方才在外头的水并非是在袭击他们,只是在将二人送入其中。 栾青明白了,他朝四周看看,隐约听到几声鸟鸣,登时一惊,忙顺着这声音转头,瞧见身后竟是一片桃林,桃花簌簌,花瓣片片飘落,形成一片花雨。 十里桃林,正是花开的好时节。 「君上,此处竟有一片桃林」,栾青不禁道。 却烛殷没有回头,嗅着身后桃花的香气,笑了笑,「这桃林,可不是给我们看的」。 闻言,栾青更是疑惑,他看一眼君上的神色,却实在没从他脸上那一点笑意中看出什么,只得开口问道,「君上,为何感觉你对这里十分熟悉?」。 却烛殷摇摇头,「算不上熟悉」,他侧头看了栾青一眼,微微弯了下眉眼,「活了千年,总得知道些东西,这倒也算不得什么」。 栾青顿时了悟,他将视线移开,看向平静的水面,眉头皱了皱,「这碧瑶池除了色泽与普通的江河湖海不同外,看着没有什么特别,林知语的尸骨,怎么会埋在这里?」。 却烛殷没有回应他,双眼望向远处,看着这水面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半晌,他抬起手来,指尖一点莹润光亮顷刻间没入水中,一时间水面上碧波荡漾,起了风。 栾青还欲张口再问,却见君上一脸严肃的神色,便及时噤声,只静静看着水面。 水上波纹渐渐止息,风声暂停,却烛殷收回手,转了头,唇角噙着一抹瞭然的笑,对他道,「来都来了,去赏赏这桃林也是不错」。 栾青摸不准他的意思,抬脚跟上去,径直朝着那桃林而去。 他们二人还是进来时仙子的模样,裙摆太长,他走几步就要踩到自己的衣裙,连带着走路都格外小心,有点别扭,却烛殷却驾驭的很是熟练,哪怕穿着女子衣裙,走起路来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栾青嘆口气,只得提了提裙角,紧跟着君上步子,他想君上既然不看重那片池水,而要来这桃林,就说明池水无用,桃林中反倒暗藏玄机。 桃林花瓣簌簌坠落,一步入其中,便如走在浅粉淡红的花海之中。 脚底下铺了一层厚厚花瓣,踩上去时脚落不在地上,脚下触感,尽是绵软的花瓣,铺了毯子一般。 这花瓣瞧着娇嫩,哪怕是落在地上,瞧着也和生长在枝头时没有什么两样,叫人不忍抬脚去踩,却烛殷却连一点眼神都未曾给予,走过时毫不犹豫,脚下力道不轻不重,走过时,脚底下落下一个轻轻脚印,不多时便被顶上落下的花瓣再次填满,恢复原状,仿佛无人走过。 一径走到桃林深处,却烛殷放慢了脚步,低着声音叮嘱,「我们慢些」。 栾青点点头,放慢脚步,一抬眼,看见前面距他们不足五里处,有一座小木屋,屋子掩映在桃林之中,花幕作挡,遥遥看去,隐隐约约如梦中之景。 他霎时连呼吸也放轻了。 未曾听受过,碧瑶池里有人居住,若这里真的有林知语的尸骨,难道这里便是看守人的居所? 不待他多想,却烛殷便道,「看来天帝瞒了不少」,他转了目光,往栾青处投去一眼,笑道,「莫要紧张,这个时间,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栾青虽不明白为何君上对这里了如指掌,但他下意识便信任他,听了这话,点点头,随后猜测道,「君上,莫非这里与林知语有关?」。 「不一定」,却烛殷轻轻摇了头,却道,「进去一看便知」。 第174页 桃林内时有鸟鸣,估计是某种灵鸟,看不见影子,只能听得见空灵的叫声,这木屋远看很小,走近了却能看得出面积算大,前头有个小院,院中种了一棵红枫,与桃林格格不入,院内一个小石桌,桌上摆着一套水青色茶具,屋上挂着紫藤,紫藤本不该与桃花一个时节开,可在这里,二者相融,却并不怪异。 若只看这些,这小院,赫然是一处远离尘世的桃源之境。 却烛殷双目在那棵枫树上停留一瞬,转开视线,抬脚跨入小院中。 栾青随之跟上,一踏入这小院,他心脏猛地紧锁,涨涨的,很不舒服,似乎是被什么攥住一般,他忙抬头去看前面的却烛殷,却见对方毫无反应,咬咬牙,忍住这阵难受的感觉,继续往前走。 却烛殷淡淡看着那扇小小木门,突然出声道,「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他声音不大不小,在这静谧的院中却清晰异常,尾音最后一抹消失后,木屋里头并未任何反应,栾青捂着胸口,四下里看看,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皱起眉,道,「君上,这里当真有人居住?」。 却烛殷轻点了下头,道,「别出声」。 栾青忙闭了嘴,双眼却紧盯着眼前木屋。 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地上行走,可仔细听却又不像,那声音一点一点靠近,从屋中深处一直到门边,最后在那扇木门后停下来,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 栾青看着门内出来的人,倏地瞪大了眼,脸上写满惊异之色。 从门内而出的人是个紫衣女子,面目妖艷,两只狭长凤眼眼尾下,各生一枚艷红的眼下痣,双眸呈淡紫色,在白的过头的肤色衬托下,漂亮妖冶,是一副颠倒众生的相貌。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下半身却是蛇身,长长蛇尾拖拽在身后,暗色的鳞片瞧着早已失去光泽,掩在衣裙之下,黯淡无光。 却烛殷神色淡淡,看也不看她下半身的蛇尾,看向她的双眼,「叨扰了」。 那那女子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目光,歪了头看他,声音如古琴动听,「你们是何人?」。 却烛殷朝她微微颔首,「我们是来寻你的人」,他看着对面女子淡紫色的眼眸,笑道,「想必姑娘许久没有见到过旁人,不如和我们聊聊?」。 栾青手心冒了冷汗,这女子虽说看着一副天真的模样,可周身却有一种森然气质,叫人一时半会儿无法卸下警惕,他悄悄看一眼君上侧脸,却见对方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心中不解霎时更盛。 君上瞧着也不认识这人,怎么会直接了当地提出那话? 他抬眼又看了这女子一眼,心道这位女子该是不会答应的。 这想法出来后不多时,却见自却烛殷问出那话后就一直沉默的女子勾唇笑了,她笑得天真,道,「好呀」。 木屋内与屋外的气氛全然不同,女子带他们进来后便去提了一个精巧的茶壶来,杯盏用的是院外那一套,放在眼前,水青色更显得纯净。 却烛殷接过杯子,点头道,「多谢」。 栾青看一眼女子的脸,点点头当做道谢,手放在桌下,等着她为自己斟茶。 茶壶是碎花的白瓷,从外面看是一副要碎的模样,片片如雪花一般,冰清玉洁,女子双手执壶,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壶盖之上,往下倾倒,可壶中倒出来的却并非茶水。 栾青眼睁睁看着她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水,看着手底下空空的杯盏,抬眼跟着看过去,果见君上杯中也是空的,恍然惊觉,那女子手中的茶壶,是空的。 倒完茶水,女子抬眸一笑,放下茶壶,款款坐在桌前,柔声道,「二位请用」。 却烛殷淡淡一笑,依旧是那两个字,「多谢」。 栾青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觉有多看了那女子一眼,却与对方视线相撞,正要匆忙移开视线,对方却弯眸沖他一笑,眼尾两颗艷丽的红痣很是动人。 他无法,只得也回了个极其僵硬的笑。 这女子生着蛇尾,显然不是上界的神仙,可若非神仙,又怎会住在这里? 疑惑越积越多,栾青只得看君上一会儿会如何做。 却烛殷手指轻点一下茶盏杯壁,抬眸沖女子笑道,「姑娘在此处多久了?」。 紫衣女子双眼含笑,开口时语气却天真的要命,仿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呀,我在这里多久了?」,她撑着下巴,仰头看着上方,半晌低下头,回望过来,纤细的手指在桌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线,笑着道,「有这么久了」。 却烛殷还是笑,眼中却闪过一抹瞭然神色,他点了点头,沉默许久,再次道,「我们这次来,是奉君承殿下的命令」。 只说这一句,便戛然而止。 栾青一怔,君承又是何人? 他尚在困惑之中,却见眼前女子变了样,刚才还柔婉地笑着的女子,此刻骤然换了一副样貌,眼角鳞片若隐若现,双眸中紫光大盛,她紧紧扣着自己的手,掌心几乎要挤出血来,「你说谁?」,她喃喃道,「君承?」,复而猛地抬头,狠狠抓住却烛殷的手臂,不知何时生长而出的尖细指甲将他衣袖都抓的抽开了线,「你说君承?君承、君承啊——」。 栾青眉心蹙起,抬手就要去帮却烛殷甩开他,却被抬手挡住,他皱着眉抬眼,只得作罢,眼睛却还一直盯着那女子的手臂。 第175页 却烛殷不为所动,仿佛扣在他手臂上的不是什么尖利的手爪,他弯着眉眼,与方才比起来,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此刻低眉看着女子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目光一寸寸在其手背上显现出的鳞片上滑过,「就是君承,他可一直念着你,这样说也是废话」,他轻笑着抬眼,深深望入女子的眼,「有哪个孩子会不挂念自己的娘亲呢?」。 娘亲?栾青瞳孔骤缩,从刚才进了瑶池时便萦绕胸中的迷雾似乎散去许多,他抿抿唇,看着女子愈发狰狞的面目,沉默不语。 「不过你最想知道的不是君承的消息吧?」,却烛殷笑眯眯地,在与人话家常一般,话说到这里,他低头重又看了眼狠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无奈地抬手,没用多少力气便挣脱开来,另一只手抬起,修长手指轻轻抚平袖上褶皱,指尖掸掸,最后抬起眼来,道,「关于天帝,你该更该兴趣」。 若说刚才听到君承时女子脸色骤变,此刻便恍若疯魔,她一甩长袖,桌上的杯盏便尽数掉在地上,精美瓷器顷刻间就化为丑陋的碎片,被粗壮的蛇尾覆盖、碾碎,最后被挥无情地甩向远处。 女子抱着头,目眦欲裂,那张妖冶的面孔因为这动作狰狞起来,眼角两颗痣红的像血,要滴垂下来似的,挂在眼尾,像两颗血泪,「混蛋!混蛋!」,蛇尾开始在屋内大肆破坏,不放过每一处,横扫而过的地方全都一片狼藉,「天帝?他算什么东西!」。 栾青眉头越皱越深,想要上前制止她的破坏行为,却烛殷却再次开口了。 「他不算什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烛殷淡淡然说出来,抬眼望着女子,确信道,「但你爱他」。 「君上,这是……」,栾青惊讶至极,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这女子是天帝藏在这里的? 女子的尾巴猛地一顿,浓郁的紫色几乎要从眼中满溢出来,将这小屋淹没,她微张了张嘴,那张原本饱满的笑唇经过刚才,变得干涸起来,「我爱他?」,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却烛殷,缓缓抬手,纤细的手指指向自己,怔怔道,「我爱他?」。 「这要问你自己了」,却烛殷笑着,他从凳子上起身,「你若不爱他,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他眉头倏然皱起,眼中染上冷色,「一个妖,却待在神仙的地方」。 栾青转头看着他,「君上,她真的是妖?」。 「在这里磨了多少年,妖气早就没了多少」,却烛殷瞥他一眼,「看不出来也正常」。 女子低声喃喃,蛇尾慢慢卷过来,将自己包围起来,那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因着刚才一顿胡闹,她的长发披散开来,黑发如墨,将那张脸衬的愈发苍白,「他骗了我,骗了我,我怎么会爱他呢」。 却烛殷冷眼看着她,双眸中尽是冷色,「你们之间是为何我不想知道」,他上前一步,半蹲下身来,直视着女子的眼睛,「我猜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见不了自己的孩子,一生都只能待在这里,失了神智出不去」,他语气倏地沉下来,冷如冰雪,「好歹曾经也是个妖,竟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女子呆呆地抱着头,垂眸看着自己的蛇尾,目光落在上面黯淡的鳞甲上,久久不语,半晌,才抬头,怔怔道,「那你呢?」,她转头,同样看了一眼栾青,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回转过来,重新定格在却烛殷脸上,声音低哑,「你们找我做什么?」。 却烛殷笑了,他紧紧盯着女子的眼,轻声道,「你想见你的儿子吗?」。 从瑶池出来后,却烛殷不做停留,径直往人间走,回去时,已是未时,早上的风小下来,吹得树叶哗哗。 二人抄了小路,路上无人,安安静静,只有二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此起彼伏。 栾青走在后面,虽是已经回到了宁静的人界,脑中想的,却全都是今日所见,心上有事,脸色也凝重,脚下光顾着走路,眼睛没有注意前方,没料到前面人突然停下来,他没注意到,脚尖撞上却烛殷的后跟儿,霎时清醒了,整个人连着后退好几步,张口便道,「对不起君上!」。 却烛殷浑不在意地抬抬脚,转头看他,「君承,也就是天帝的儿子,是她所生」,顿了顿,他接着道,「那女子想必被关在那里许久,都是天帝的手笔」。 栾青还未回过神来,冷不丁被灌进这些东西,登时觉得脑中有如被潮水沖刷,他讶异道,「那君上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却烛殷挑眉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声音遥遥从前头传来。 「猜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收尾,哼哧哼哧 第80章 二人行至小院门口,却烛殷突然停下了。 这次栾青收了乱跑的思绪,注意力集中,及时站在一米处,疑惑道,「君上,不进去吗?」。 却烛殷站在门口思索半晌,能看出来他视线凝在那扇门扉上,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对栾青道,「你可知晓哪里有卖脂膏的?」。 脂膏?栾青虽是因为个人喜好原因,若是能不来,就不来人界,但到底是常有要办的事情,不来不行,一来二去,虽心中是极其不愿,但也把各处摸了个清楚,现在自家君上口中的『脂膏』,他也知晓。 只是脂膏多种多样,要的不知道是哪一种。 第176页 只有一片刻,栾青便道,「这脂膏县里当是就有的,只是不知道君上要的是何种脂膏?」,稍稍一顿,他补充一句,「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问题一出来,却烛殷沉默下来。 栾青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心中只想着难道是君上不知道该如何说? 正欲给君上好好说说到底是有哪几种脂膏,又分别用在何处,却烛殷却是开口了,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不看栾青,偏向别处一棵落了些叶子的树,「大概是能做润滑用的」。 「润滑用的……」,栾青思索一会儿,道,「这脂大多是柔软的材质,按理来说都能做润滑用」,他略一停,觉出些不太对劲来,只是说不上来,只得接着道,「君上要的是哪一种润滑?」。 此话一出,二人都沉默了。 栾青还看着却烛殷的脸,却恍然发现一向杀伐果断的人,此刻却红了耳朵,耳尖一片红,叫他看的心中惊恐。 糟糕了,他不该多问这一嘴。 就君上现在的处境,还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润滑?那自然,自然是只有那一件! 这想法一出,栾青险些没咬了自己舌尖,开口时堪堪压着才没有将语气变得奇怪,他犹豫几秒,斟酌着开口,「君上何时要用?」。 要是此刻红鸦在便好了,他之前嫌弃那人,嫌他多嘴,可眼下却觉得要是这人在,这气氛就不至于这般尴尬。 栾青觉得鹿邀有点厉害。 以前君上在妖界,可不是没有人给他送过美人,这自然是男的女的都有,各个单挑出来都是绝色美人,可君上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别说是要做情爱之事,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前脚美人刚送来,后脚便被他给毫不留情送出去。 现在倒好,不过是和鹿邀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不但万事都要听对方的,现在还开始考虑这事! 「不着急」,却烛殷终于将目光移回来,与栾青对上视线,耳朵虽还红着,但看着没有刚说出口时那样窘迫,他笑了一下,眼尾微勾着,「现下无事要做,你若是愿意,现在去一趟最好」。 「……」,这也叫不着急。 栾青深吸一口气,在心底把鹿邀调整了一个级别,将其放在危险人物里头,抱拳道,「是」。 真不知道一会儿他该怎么和店家说,他皱着眉飞身离开,头一次生出不想做某件事情的哀怨来。 鹿邀去修剪橘树,手中攥着橘树的枝条,每一枝上都有些绿叶,他剪的都是多余的分支,大多生的不大,聚成一团放在手心,生机勃勃的一片绿,看着便招人喜欢。 他这次带了些自己做的糕点来给住在橘树园旁的刘氏奶孙两个,小孙子近几日爱缠着他,他在园中剪枝,小孙子就在外头看着,时不时帮他捡起地上落下来的,聚成一堆放在外头,现在要走了,也不捨得的样子,跟着从小土坡上下来,一径送他到了坡地,才依依不捨地教鹿邀给劝说回去。 看着孩子小跑着回去,鹿邀笑着嘆口气,转身打算带着这些枝条回去,橘树叶子的味道清新,摆在家里,便是天然的清新剂,他打算回去后再修剪一番,找个瓶子插上。 刚迈开腿,便被人抱住了腿,他一怔,转身一看,正是刚才跑走的孩子,便把手里的枝条给挪开,用空着的手摸摸他脑袋,柔声道,「改天再来找你玩,天晚了,快些回去吧」。 孩子摇摇头,睁着双黑熘熘的大眼睛仰头看他,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小鹿哥哥,我看到有人跟着你」。 他声音放地小小的,说完还偷偷朝着四面看看,没看到有其他的人,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小声地重复道,「我看见了,你每次来,都有个人跟着你」,孩子双手紧紧环着鹿邀的腿,嘟哝着把话说完,「我好像见过他,他是个坏人」。 孩子说的笼统模糊,可鹿邀却在听到他话的瞬间,心中就有了个想法,他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轻声道,「没事的,小宝不用担心,他只是想看看橘树」,说完他蹲下来,捏捏孩子的脸,「谢谢你告诉我,快回去吧,明日带糖给你吃」。 小宝点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来,小胳膊使劲儿抱了抱鹿邀,转身跑回家了。 鹿邀轻轻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他遥遥看着不远处的橘园,眉心蹙起,过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从橘园回家,要经过村东头,这里农户多,街上热闹,这个时候正是刚吃完饭的时候,老人拿着把蒲扇坐在屋外头聊天,担着重物往家赶的人晃晃荡荡地走过去。 看见鹿邀,不少人笑呵呵和他打招呼,有的吆喝他去家里吃饭,鹿邀一一打了招呼,婉拒了邀请,继续走自己的路。 若是放在以前,他走过这条路是没有人会搭理他的,现在大家渐渐能看到他,对他的态度也好起来,倒也算不错。 鹿邀脸上带上点淡淡的笑,拐过人最多的地方,迈上回家的小路,远远看见有个熟悉的背影。 他一顿,加快脚步跟上去,在后头叫他,「栾青?」。 前头人吓了一跳,看起来莫名有几分心虚,开口时声音都提高了,「你怎么在这里?」。『 鹿邀晃晃手里的枝条,笑道,「我去修剪橘树」,他看看栾青,皱起眉,「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栾青自然是脸色不好,他方才去了县里,径直便去找卖脂膏的地方,那老闆是个年轻姑娘,听他要买那种脂膏,眼睛都笑弯了,不知为何还给他便宜了,这虽然是好事,可直到他要走,这姑娘都用一种叫人发毛的眼神看他,还叫他下次再来。 第177页 下次再来?不会有下次了,下次他定要将这事推给红鸦去做。 要么就叫君上自己去买。 说起来,买脂膏一事,到头来还是因为鹿邀,栾青一想到这里,眉就皱的厉害,连带着语气都不太好,「天寒,冻的」。 是说脸色不好,只是被冻的。 穿了一件单衣的鹿邀沉默一会儿,回了个好吧,两人一同走在路上,他瞥了眼栾青的侧脸,犹疑几秒,还是问道,「你和小黑是分开回来的啊,今日怎么走了这一条路?」。 无人回应,栾青目视前方,光看侧面也能看出来表情很臭,鹿邀碰了壁,以为他是心情不好,也就不问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鹿邀松口气,刚要加快步子赶回去,栾青却突然出声叫住他。 他转过身看着,瞧见栾青一脸别扭地看着他,张了张嘴,问他,「怎么了?」。 栾青犹豫好久,才下定决定般问出口,「你和君上,谁是谁的,额」,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说的断断续续,最终还是咬牙说出了那个词,「相公?」。 「……」,鹿邀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眉头皱起又松开,对他突然问出口的这句话有些不解,隐隐约约又好像觉得有点明白,想了想还是张口道,「我们都是男子,彼此都是对方的相公呀」。 话一旦说出口,后面的便好说的多,栾青听了他的回覆,沉默半晌,接着道,「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奈何他的性子不允许他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他咬咬牙,猛地跨步往前走,先一步进了院子,「没事,快进来吧」。 鹿邀在背后看他,觉得今日他连走路都格外用力。 橘子果然卖的很好,张成每日都会寄信回来,信上内容不多,每每都要说一句店里太热闹,他都要忙不过来了,嘴上是抱怨,字里行间却是一派满意兴奋,鹿邀每次都仔细给他回信,偶尔要去送货时,若是不忙,便自己跟着去一趟,去店里看看。 上次建的工坊已经完工数日,这些日子陶大娘带着一众人手陆陆续续搬了要用的工具和其他物品进去,比起之前的十人,现在多了一倍,确保及时给店里补充手工品。 学堂的事情,鹿邀早前几日和村长商量了,出乎意料地,村长倒是不排斥,但也没说支持,谈了一两句,就开始询问之前说过的农家乐该怎么做。 鹿邀说好了今日要把详细的计划给村长带去,把剪下来的枝叶挑挑拣拣,选了个大点儿的陶罐,里头放了些水,抱着进去放在屋内,把枝条插上去。 放好后看见却烛殷手里拿着个精巧扁平的小盒子在鼓捣什么,起身拍拍手,问他,「你看什么呢?」。 却烛殷看的很认真似的,很感兴趣的样子,头也没抬地回他,「有用的东部夏」,说话间他把这东西的盖子给打开,手指探进去转了一圈儿,挖出来一块儿白色的软软膏体。 鹿邀看见那膏体,好奇道,「你是买了什么擦在脸上的东西吗?」,边说着,他弯下腰,想要仔细看看,却烛殷却盖上盖子,挡住他视线,拿出帕子擦擦自己的手,笑道,「不是用在脸上」。 「那是用在哪里?」,看着这样细腻的东西,竟不是用在脸上手上,鹿邀伸手去拿,想仔细看看,手刚伸出去便被轻轻抓住,放在掌心,他一怔,抬眼看着抓着他手的人,「你抓着我做什么?」。 却烛殷捏着他掌心,「晚上再给你看」,说话时他一直在笑,那双眼微眯着,看着不怀好意。 鹿邀警惕地看着他,「那我不看了」,他把手抽出来,转身就走,「我去趟村长家里」。 却烛殷回来时鹿邀不在家,好不容易等到鹿邀回来,这还没有待上一会儿,这人就又要走了,他皱着眉起身,迈着长腿走过去跟在人身后,牵住他的手,「我也要去」,说完补充道,「不能拒绝」。 鹿邀在门口停下来,转头无奈道,「我很快就回来的」,他摸摸身上,没找到那张写了详尽计划的纸,记起来他是夹在书中了,抬脚要去取,奈何甩不开手里的手,只得拖着人一起进去,把纸取了再出来。 却烛殷拉着他不放,见他取好了东西,一挥手自觉地给自己换了一身装束,低头看他,手搭在脸上,「要易容吗?易容也可以」。 说完,他当真换了一副相貌,除去身形不谈,其余的便都是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他牵着鹿邀的手,垂着眼睫,「这样可以和你一起去了吧?」。 鹿邀仰头看他垂落的睫毛,手上贴着冰凉的皮肤,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好吧,我们一起去」,他就着牵手的姿势拉着人出门,刚推开门,他脚步一顿,伸出去的脚又收回来。 却烛殷还在为一起去高兴,弯弯的眉眼一看他停下来便绷直了,「你莫不是后悔了?这可不行……」。 话说一半,鹿邀转过脸来,抬手摸摸他的眼睫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后悔,就是想碰碰你的睫毛」。 「……」,却烛殷说不出话来了,乖乖跟着他出门。 明明被碰的只是睫毛,为何他连心脏也跟着一起欢愉。 天黑下来,二人到村长门口的时候,鹿邀想到了今天小宝和他说的话,牵着却烛殷的手紧了紧。 迟疑一会儿,他道,「刘自明现在肯定在,你要不要再变一下」,他指指自己的脸,解释道,「我担心他会认出来」。 第178页 却烛殷自是认得刘自明,一听到名字就皱起眉,「我为何要管他?」。 鹿邀无奈道,「这个我目前说不清楚,但我不想让他认出你」。 「…不想让他认出我?」,却烛殷轻轻点头,皱起的眉舒展开来,「怕什么」,他挥挥手,竟然是变回了本来的面貌,「就让他看也无妨,他若是再来找你的麻烦,我不会客气」。 鹿邀无法,只得按着他来,他知道却烛殷已经这样说了,真到了刘自明来找茬的时候,他一定会按照自己说的那样做。 「那一会儿你不能乱说话」,他认真道,随即放开手。 却烛殷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手伸上去勾勾他手指,「知道了」。 屋内温暖,蜡烛点了好几根,进去时比得上白昼,鹿邀一进门就被村长邀着坐下来,上了热茶。 茶水倒入杯中,热气四散,看样子是刚泡好的。 村长是亲自倒的水,把水壶放下后,也跟着坐下来,刘自明就坐在远处,时不时朝这边望来几眼。 鹿邀发觉,虽然村长和刘自明是父子,可长得却并不很想像,村长上了年纪,但眉眼舒展,两道浓眉很是凌厉,眉下双眼瞧着温和,能看出来年轻时是个浓眉大眼的俊俏小子,刘自明却不一样,眉毛眼睛都是细长一挂,吊着一双眼时,有种瞪人的感觉。 哪怕鹿邀不去看,也知道刘自明一直在往这边看,他看一眼坐在身边的却烛殷,见对方很自在的模样,松了口气,掏出带来的纸来,递给村长,「村长,这是前些日子说要带来给你看看的东西」。 「哎呀,我看看,我看看」,村长很是兴奋,接过来放在桌上,把桌子中心的蜡烛端过来,倾倒下来,眯着眼睛仔细看,把纸上的内容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脸上的笑也越发深了,「这,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鹿邀点了头,目光落在光下泛黄的纸,「这一版比之前的想法精细一些,但也有些地方没有考虑到」,他沉吟片刻,道,「村长,如果要做农家乐,村里的有些房子得修一修」。 蜡烛慢慢燃烧着,村长小心地把蜡烛移开,手一抖,没留意一点蜡油滴落在纸上,发现后哎呦叫唤一声,赶紧把蜡烛放在一边,生着茧的手指悬在凝固的蜡油上,眉头皱起来,「嗨呀小鹿,真是不好意思」,他满脸心疼,想要把那一点扣下来,手按上去又怕给纸弄坏了,不敢乱动,他抬眼看着鹿邀,「这咋办啊」。 「没事」,鹿邀沖他温和地笑笑,接过他手里的纸,看了一眼,安慰道,「这里没有字,不碍事的」。 见村长还是皱着眉,他转移了话题,道,「我刚刚说的村长你怎么看?」,他抿抿唇,补充道,「就是要修补房子的事情」。 「这我是同意的」,村长忙道,「周围的村子这些年都慢慢富起来了,只有咱们村儿,这都多少年了?还是老样子!我也知道小鹿你在村里办的事,现在你提出来的这个什么『农家乐』,我虽然不懂,但是听着觉得是个好东西!」。 「我们村里的景色其实不错」,鹿邀笑着道,「后山、红枫林,还有一条小河,这些都可以作为资源来用」,他想了想,接着道,「村里的房子也很有特色,稍加修补,一定会受欢迎的」。 村长听得连连点头,「我完了和大傢伙儿说说,但是村里这几十户人家,都要修的话,得花不少钱吧?」。 「这个不用担心,为了保留原来的风格,不需要太多的调整,钱的问题我会解决的」,鹿邀看着村长担忧的表情,笑了笑,安慰道,「这些用不了太多的钱,村长放心吧」。 听了这话,村长才松口气,他喝了口茶,舔舔唇,继续道,「那学堂的事儿呢?」。 鹿邀之前和村长讨论过一次,当时村长虽然没有反对,但也确实不太热衷,这次没想到竟然自己提出来,他心中讶异一瞬,便道,「学堂是一定要办的,但毕竟要用的是村里的地段儿,得看村长您和大家是什么意见」。 听他说完后,村长沉默良久,就在鹿邀以为他是不支持的时候,他发话了,「这事儿你上次提过以后我想了很久,是不是好事儿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坏事」,他抬头看着鹿邀的眼睛,接着道,「之前村里也办过学堂,这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和那个学堂有关的事情,我也就不再多说,虽然在那之后大家都不愿意叫孩子上学了,我心里却老是不太舒服」。 鹿邀静静听着他讲,手中杯盏渐渐变温,他听到村长最后说,「孩子还是得上学啊」。 「对」,他接上村长的话,坚定道,「孩子是要上学」,顿了顿,他道,「所以村长的意思是你同意办学堂的事了?」。 村长迟疑一会儿,点点头,道,「我同意了」,他喝了口水,长出一口气,「村里人那边我去说,但是这学堂的地段儿要选好了」。 鹿邀点点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说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勾唇笑笑,「是个好地方」。 二人将事情敲定了,气氛轻松起来,村长呼出一口气,道,「这事情还没开始办呢,就觉得已经要成了」,话音刚落,他哈哈大笑起来,揉揉眼睛,「我相信你啊小鹿!」。 鹿邀来之前没料到村长会这么支持他,感动道,「我会努力的」,顿了顿,他道,「不过之咱得尽快开工,最迟后天就得开始修村里的房子,明天我准备好材料,分发给每一户人家,得辛苦您去抽空去看看」。 第179页 红枫林里没什么要改造的,原滋原味最好,鹿邀思来想去,只给里面添了几个鞦韆,鞦韆对村里人不算是难事,村里有木工做得好的,自己就能去做了。 至于小河,河里有鱼虾,到时候可以圈出专门的区域来,供人钓鱼捉虾,届时再做些河灯出来,晚间可以在河上飘河灯,瞧着也漂亮。 他将这些想法一一和村长说了,而后道,「至于后山,虽然有很多漂亮罕见的植物,但也有一定危险性,我们村里人得定期去排查」,他低头思索一会儿,道,「可以找个熟悉后山的人做嚮导,到时候游客可以採摘野果子和菌菇,体验感会很强」。 村长听得频频点头,「哎这『游客』是啥意思啊」。 「外地人的意思」,一直沉默的却烛殷突然开口。 村长恍然大悟,「那我明白了」,他看一眼坐在鹿邀旁边的却烛殷,犹疑一会儿,道,「小鹿啊,这就是你的远房亲戚了?」。 鹿邀没料到却烛殷会突然开口,无奈地看他一眼,对村长点点头,搬出之前给却烛殷想的假名,「是,他叫鹿黑」。 却烛殷低头喝茶,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名字无论听多少次他都不能习惯。 「鹿黑啊」,村长点点头,看向却烛殷,「这小伙子长得俊,成亲了吗?」。 「他成不成亲关你啥事儿啊」,刘自明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 「嘶,你这孩子」,村长扭头瞪他一眼,「没关系我还不能问了?」。 刘自明撇撇嘴,一双细长的眼盯着鹿邀,「你别问他了,问他不如问我,我啥都知道」。 鹿邀心里咯噔一声,骤然想到今日小宝和他说有人一直跟着他的话,便觉得刘自明说的话越听越不对劲。 「人家的事你能知道什么?」,村长摆摆手,转过头来,「这小子从小就调皮,没个正形」,他嘆口气,期冀地望着鹿邀,「要是跟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话音刚落,屋里便炸起一声巨响,鹿邀一抬眼,看见刘自明瞪着个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服去,脚底下是被他踹倒在地的木桶。 村长一见这架势,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刘自明,「你这孩子又撒什么泼!」。 刘自明冷哼一声,抱着手臂盯着鹿邀,「爹你不让我说话是吧?我还偏就说!」,他伸出手点着鹿邀和却烛殷两个人,大着嗓门道,「这两位可不成亲!我告诉你——」,他故意一停顿,接着提高了声音。 「他们早就搞在一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粗不粗长!(叉会儿腰) 第81章 这句话杀伤力很大,说出的一瞬间,屋内几人,除去却烛殷,都讶异地看着他。 鹿邀握了握拳,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原本站在自己前面的村长动起来,弯下腰来,似乎是在地上找着什么。 刘自明没在意他爹的动作,说完这话就得意洋洋地看着鹿邀,叉着腰,「我说的没错吧?我早就发现了!」。 看来当真是跟了他许久,鹿邀在心底嘆口气,虽说对方说的是事实,可他现在暂时否认,要承认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由外人用揭露的口吻说出来,好像这件事是什么坏事似的。 「小兔崽子!」,一言不发地村长再次直起腰来,手里提着个笤帚,倒着拿,走早刘自明跟前就要去抽他,「看我不收拾你!现在是什么胡话都敢说?我教你的都餵给狗了是不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提着手里笤帚去抽刘自明的腿,看那架势是真的要揍人,刘自明忙蹦跳着躲开,边躲着边喊,「我说什么胡话?你不信自己去问问,看他怎么说!」。 一笤帚抽到他腿上,他痛叫一声,从房间这头跑向那头,直冲着门边跑,村长不放过他,跟着一起跑,刘自明忙打开门,谁料和外头刚进来的人撞上,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正好撞在他爹的笤帚上,实打实地挨了几笤帚,他捂着屁股看门口,嚷嚷道,「谁走路不长眼啊!」。 这时候不好插手,鹿邀寻不到机会劝说,只得拉着却烛殷的衣角,带着他站在一边,这时候也往门边看,抬眼时正对上一双和刘自明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心下猜测,这位便是刘自明的娘了。 「这又是干啥呢?」,女子进门时在身上围裙上擦擦手,眉头紧皱着,「屋里还有客人,也不嫌害臊!」。她转头对着鹿邀歉意地笑笑,虽然长相与刘自明相像,可这脾气性格一看便知全然不同。 鹿邀忙摆手,「不打紧,我和村长谈完了,打扰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先别走」,女子转头时敛去脸上笑意,皱眉瞪着刘自明,「这混小子一定是说了点儿啥吧,大嘴巴子!」,她撸起袖子来,「就该让你爹揍你!」。 这样子,是刘自明的娘无疑了。 鹿邀此刻有些后悔,他该和村长说好,在院子外头谈也要比在刘自明面前好多了,至少不会出现现在这局面。 刘自明躲在墙角,不服气道,「娘,你也不问问我,我都被打了!」,他抽抽鼻子,眼见着他爹又要动手,忙往后缩,道,「都这么大人了你还打我!」。 他娘两三步走过去,和村长低声问了几句,村长脸色变了变,朝鹿邀投过来一眼,小声地说了几句。 第180页 两口子一说完,刘自明的娘霎时就变了脸色,一双眼眯起来,气势汹汹地把笤帚从村长手里夺过来,作势就要往刘自明身上招呼,「说胡话是吧?让你说!我让你说!」,笤帚在刘自明身上毫不留情地招呼几下,还没有要停的意思,「你快点,给人家小鹿道歉!」。 刘自明被逼的上了床,揉着被打的地方委屈地皱眉,「都说了是真的,你咋不信我!」 「我信你个鬼」,他娘抄起手里的笤帚还要再动手,被村长拦下来,他嘆口气,「行了,小鹿还在家呢,让人家看了笑话」,他瞪着刘自明,「你也真是!什么话都能说!」。 边说着,村长往鹿邀这边投来视线,歉意道,「混小子说胡话,小鹿你别介意啊」。 鹿邀安慰地沖他笑笑,「不碍事的村长,事情都说完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他看一眼刘自明,眉头皱起一瞬,很快放下来,目光转向村长身上,「天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 说完,微一点头,他便带着却烛殷出了门。 门内这会儿子安静下来,村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刘自明,咬牙道,「得亏人小鹿人好,不然我打死你!」。 刘自明缩缩肩膀,看着关上的门,皱着眉嘟哝,「……我说的又不是假话」。 「嘿你小子!」,村长听他还说这话,抬手就要打下去,被他娘拦住,他深深嘆口气,甩开手坐下喝茶降火去了。 刘自明的娘看了眼瑟缩着肩膀的刘自明,沉默一会儿,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咋啦?人还不能有个自己喜欢的?」。 她一丢笤帚,甩甩手,丢下一句,「你以后呀,少再去找小鹿麻烦」。 刘自明蹲在墙角,好半天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若有所思。 走出村长家好远,鹿邀才松了口气。 刘自明既然知道他和却烛殷的关心,一定是没少跟着他,去哪里都被人跟着的感觉并不好,光是这样一想,他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刚才刘自明当着村长的面那样说,可是吓了他一跳,不知道过了今天,这人还会不会再乱说什么。 他低头走路,手指被人轻轻勾了勾,视线移过去,看见却烛殷的小指勾着自己的,两个人手贴着手,亲密无间的模样,心情莫名好转了些。 「要不要我收拾他?」,却烛殷开口时虽是笑着的,可这笑不达眼底,这话里带着些玩笑意味,鹿邀却觉得这不太像是玩笑。 他直觉,却烛殷也生气了。 他动动手指,干脆牵上对方的手,道,「没必要」。 他也不是圣人,刘自明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的麻烦,虽然多是些小事儿,可也正是因为小事,才会叫人觉得烦,就像现在,连私生活也要被这人逮着说,他心里一点也舒服不了,刚才险些就要同意了却烛殷的提议。 若是没了这个人,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可问题是,对方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人有七情六慾,想的多,贪的也多,他和刘自明鲜少有过的两次谈话,其实都能看出来他本性不坏,只不过到底是坏的情绪暂时占据上风,因而什么事都要和他作对。 说起来,也就是还没想通罢了。 却烛殷手被捂地温暖,心情可是一点儿没好,对刘自明的厌恶上了一层。 之前来家中找事的是他,现在去他家,找事的也是他。 「那就任由他这样欺负你?」,沉默了好一会儿,却烛殷侧目看了鹿邀一眼,轻声开口。 鹿邀摇摇头,「他欺负不了我,这样只是他自己难受而已」,他晃晃二人牵着的手,勾唇笑了笑,「而且,我喜欢谁,和谁在一起,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事」。 却烛殷手上力道大了些,笑道,「我喜欢这句话」,话音刚落,他挑挑眉,接着道,「那刚才不如承认了,你说完我当场收拾他」。 鹿邀听他话里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语气,无奈一笑,「我不想在那种情况下说」,他握紧却烛殷的手,想了想,道,「那不是我自己的意愿,会让我觉得对不住你和我的关系」。 「你不是说以后要嫁给我嘛」,他掐着手指头思考,认真道,「到时候我会告诉大家的」。 却烛殷静静听着,脸上的笑都要掩不住了,「你要怎么告诉他们?」。 不知不觉两个人走到了自家小院门前,鹿邀停下脚步,仰头认真地看他一会儿,道,「成亲了就不用说了,请他们来喝酒,他们就知道了」。 他盯着却烛殷的眼睛,想到成亲的时候对方穿大红的嫁衣时的样子,脸倏地便热起来,他抿抿唇,赶紧移开视线,拉着人的手往里走,「快点回家了」。 却烛殷笑着跟上,目光深深,全都落在他身上,「好」。 彼时,上界,灵华大殿。 大殿前聚集一堆神仙,大多神色凝重,卓然站在人堆里,眉心紧蹙,走过来走过去,一副急躁的模样。 「我说卓然神君」,旁边的星君皱着两道长眉,看着卓然从刚才开始就没有闲下来过的脚步,无奈道,「你别再在我面前转来转去了!眼睛都要花了!」。 卓然脚尖一顿,回转身来,对他道,「星君,这可是大事啊!」。 星君摆摆手,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知道是大事」,他环顾一圈四周,道,「这不大家都来了吗?只是就算是大事,也不必要如此着急吧?你现在着急也是白费,还不如等陛下来再做定夺」。 第181页 卓然知道他说的有理,可这叫他如何能不着急?先不说清瑶殿下回来又消失这事,光是碧瑶池藏着一位妖,就叫他心中激荡不平,一时间无法消化。 况且那妖还逃跑了。 这些日子,上界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他嘆口气,皱起的眉始终没有舒展,过了一会儿,殿外一众神仙喧闹起来,他一抬头,瞧见灵华殿的大门打开了。 大门缓缓打开,两扇门分靠在两旁,空出一条宽阔的大道,供人走入殿中。 君承从门内出来,面色凝重,双手笼在宽大的白金色衣袖中,微微颔首道,「诸位神君仙官,请进」。 卓然回了礼,在众人之前先一步踏入大殿中,走过君承身边时,余光悄悄看他一眼,眉心皱起,随即目不斜视地进入大殿,他身后,众神仙随后跟上。 天帝稳坐在上方宝座之上,神情淡然,辨不出情绪,他目光深远的望着远处,等到殿内的众神仙归位,才开口,「关于碧瑶池的事情,想必诸位已经听说了」,他低眉朝君承投去一眼,对方忙抬脚上前来,躬了躬身,随即双手呈上一个一面镜子来。 天帝微一点头,他便上前将手中的镜子呈上去,待天帝接过,毕恭毕敬地退下来,站回原位。 卓然遥遥看着那面镜子,只能看见背后紫色的花藤,很是逼真,远远瞧着像是真的花藤。 天帝一挥手,镜中便冒出些水雾来,雾气出来后即刻消散,他慢慢转过手来,把镜子的正面面朝着众人,那镜子朝着大殿上方投射出一片水幕来,水幕上模模糊糊,出现一副画面。 那镜子卓然未曾见过,光是看着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却莫名叫他觉得有一份古怪。 不消一会儿,水幕中模糊的倒影便清晰起来,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其上,众人霎时大惊失色,方才还在外头劝说卓然要冷静的那位星君此刻像是变了个人,脸色大变,「陛下,这女子可是那逃走的妖女?」。 一个妖从仙境逃出去,自然不会没有人发现,当时便派人去追捕,可那女子一出了瑶池便销声匿迹,根本寻不到踪迹,只留下这一面古怪的镜子。 卓然一怔,也顾不上这场合,张口便道,「你见过那妖女?」。 星君看他一眼,急道,「说来惭愧,彼时我刚好路过瑶池,看到过一个紫衣女子飘然而去,我与她匆匆打了个照面,那是张看了便不容易忘记的脸,我一看这就是她啊」。 碧瑶池中住着一个妖女的事情本是上界无人知晓的,此次被她侥倖逃,天帝给出的解释是,那妖女曾为救他受伤,纵使对方是妖,但救命之恩不得不报,因而放在碧瑶池养伤。 「星君既然碰到了,为何不追上去?」,君承突然出声,他沉着一张脸,那张阴柔的脸有几分恼怒。 星君擦擦汗,自责道,「那妖女速度极快,我未能追上」。 「罢了」,天帝摆摆手,目光落在悬在上方的水幕上,视线牢牢锁在那张脸上,「她不是罪人,无需去追」。 君承脸色变了变,急道,「可是父君,她毕竟是妖!」。 天帝朝他投来轻轻一瞥,眼神深且沉,摸不清在想什么,「你认为,天地间的生灵有何区别?」。 君承闻言,没再多言,重又退下了。 卓然远远望着君承的侧脸,再一看水幕上女子的脸,眉头皱起,觉出一丝奇怪来。 为何君承殿下和这女子生的相像? 不待他多想,身旁有人喊了声,「快看!」。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水幕,这一抬眼,便看见水幕上女子的脸消失不见,水雾波动间,显现出另一个人的相貌来。 正是今夜消失在寝殿的清瑶。 清瑶抬眸向上看,正好与天帝的眼睛对上,明明只是个水中影,此时此刻却仿佛是清瑶本人 不多时,镜中人影散去,水幕炸开,雨水一般落在,众神小心地回避,却听得『啪的』一声,天帝手中的紫花藤镜碎裂开来,碎片有意识般,尽数朝着天帝面门而去。 卓然心头一紧,「陛下!」。 镜子在天帝手中,哪怕是他反应极快,碎片也在他侧脸滑过,留下一小道红色划痕,红色的血液渗透而出,天帝却像是没感受到一样,拿出帕子来擦干净沾上碎片的手,低眉看着地面上的碎片,沉声道,「无碍」。 这镜子为何会爆开的这般巧合,明显是朝着天帝而去! 卓然一颗心悬起来,纵使现在天帝安然无恙,也还是没能恢复到原来位置,他皱着眉道,「陛下,那妖女和清瑶殿下出现在一处,说不定就是妖女劫走了清瑶殿下!」。 天帝神色淡淡,将用过的帕子小心摺叠起来,握在手心,宝座的扶手之上沾了一片碎片,他用空出来的手将那碎片捏下来,放在指尖看了一会儿,出声道,「她们不在一处」,他语气淡淡,却是极为自信的样子,「她和清瑶无冤无仇,不会劫走她的」。 「可是陛下,现在清瑶殿下再次消失,为何如此巧合,那妖女也是今日出了碧瑶池的!」。 「卓然」,天帝抬手示意他停下来,「你不信任本君?」。 卓然登时噤了声,低下头来,拱手道,「…我并未这样想」。 天帝收了手,抬起眼睫,「至于清瑶,本君亲自去寻」。 第182页 君承神色一变,忙站出来道,「父君,由我去寻妹妹便可,不劳您动身!」。 「不必」,天帝起了身,瞥他一眼,微微一顿,道,「你就待在这里」。 卓然看着天帝离开的背影,皱起的眉一直未曾舒缓下来,垂眸思索半晌,他抬脚朝殿外走去。 或许妖君会知道这事,他不得不再去一趟。 小屋炊烟裊裊,却烛殷坐在院中喝茶,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屋内,唇角勾着一抹温柔的笑。 门口老树叶子落下来几片,飘飘然飘落在地,他敛去脸上笑意,将扣在桌面的茶杯拿起来摆在对面,提起茶壶来倒了一杯茶水,热气蒸腾间,他语气淡淡,道,「喝杯茶吧」。 「……妖君果然厉害」,卓然现了身,犹豫几秒,还是走过来坐下,却是没碰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他看一眼却烛殷,见对方神色淡然,咬咬牙,直接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此次来找妖君,是有事相问」。 边说着,他抽出手来,合着的掌心展开,一片玻璃碎片赫然躺于其上,上面还沾着几滴水渍。 却烛殷喝茶的手一顿,目光落在那碎片上一会儿,抬眸笑道,「没想到她如此沉不住气,竟是直接动手了?」。 卓然神色一变,「你果然知道!」,他抿抿唇,,皱眉道,「那想必今日上界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必再告知妖君你一遍了,此次我来是想问,这碎片——也就是那镜子,是逃出去的妖女之物?」。 「为何不告知我?」,却烛殷轻笑着开口,「天帝的糗事我自是知道的越多越开心,不如神君你还是再讲一遍,让我高兴高兴?」。 他语气轻佻,说的卓然一怔,表情都变了。 却烛殷抬手给自己添茶,扶着茶壶的手修长有力,放下茶壶后,他道,「妖女?」,他轻轻将这词在口中念了念,摇着头笑了笑,「这称呼,一贯出于你们口中」。 「若是妖君不喜欢,我便不这般叫了」,卓然被他说的脸热,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先入为主便觉得那女子做了坏事,现在还用此等称呼称呼她,确实是不太对。 却烛殷摇摇头,「你爱如何叫便如何叫,同我没有什么关系」,他抬眼看着卓然,眼中含着点浅淡笑意,「事情问完了,神君不走?」。 「……」,卓然噎住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还有事要问」。 他说完便去看却烛殷的脸色,见对方脸上并没有不耐之色,松口气,等待着答覆。 「今日心情好,你问吧」,却烛殷微眯着眼,轻抿一口热茶,等着他开口。 「这个问题可能有些许冒昧……」,卓然一顿,抬眼观察着却烛殷的表情,「那女子从碧瑶池逃出,妖君早就知道?」,或者说不只是知道,还插手了。 他心中猜测连连,掌心冷汗津津,却烛殷却不以为意,轻轻点头,笑道,「我知道」。 卓然一怔,将这回答消化了才继续问,「那妖君与那女子认识?」。 却烛殷诚实道,「不认识」。 卓然捏捏手指,没停下来,「清瑶殿下呢?她的行踪妖君可知晓?」。 自从却烛殷和他说过些莫名的话,他心中对清瑶的信任便减少了许多,在大殿上他说清瑶可能是被逃出去的女子给劫走了,从大殿退下后这一路他想了许多,脑中便多了个想法。 ——或许这次当真是清瑶殿下自己离开的。 这次却烛殷却没有很快回答他,慢悠悠地喝着茶,视线一点儿没放在他脸上,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卓然自觉已经问了太多,他们之间没什么情分,光是回答前面的,就已经叫他觉得难以置信,这最后一个不回答也没什么问题。 「之前我便提醒过你」。 这边他脑中想法不断,却听得却烛殷突然开口,猛地抬头,「所以清瑶殿下当真……」。 「哎」,却烛殷抬手制止他,「我说的清楚的哼,你可莫要再重复,听着烦」。 卓然闭了嘴,看他一眼后起身,拱手行了个礼,「多谢妖君」。 却烛殷挑眉,没说话,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卓然知道自己叨扰已久,想要知道的事情此刻也大致明了,断没有再待在这里的缘由,转身离开。 「卓然?」,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卓然脚步一顿,下意识转过身,看见鹿邀站在屋前的石阶上朝他望过来。 险些忘了,这小院儿,是鹿邀的住所。 二人虽说交情尚浅,但到底是互通姓名,怎么说也是认识的人,卓然正了正身体,朝他回之一笑,正欲开口时,却见却烛殷站起身来,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挡在二人面前,脸朝着他,皮笑肉不笑,「卓然神君不是说公务繁忙要早些赶回去吗?」。 ……他是要回去没错,可哪里曾提过什么公务。 卓然心上好奇,不由地多看了这二人几眼,想了想,笑着道,「看来你还记得我,妖君说的没错,今日着实有事,下次我来找您如何?」。 鹿邀笑着点点头,「好,下次来一起吃饭」。 却烛殷眉头皱的老高,冷冷看了卓然一眼,「神君还是快些回去吧,耽误了要事可不好」。 看来这二人的关系当真是很好啊。 卓然瞭然地看看鹿邀,笑道,「这就走」,言毕便转身离开了。 第183页 「他来是不是有一会儿了?」,鹿邀招呼却烛殷过来,一边拽着他往屋里走一边问。 却烛殷不情愿地点点头,嘴上却道,「倒也不算很久」。 鹿邀笑笑,带他到桌前坐下,递给他筷子,「等着,我去盛饭」。 「我来」,却烛殷起了身,抢先一步进了厨房,端着两碗米饭出来,放在桌上,叫鹿邀坐下,「今天好不容易只有我们两个人」。 鹿邀从他手里接过米饭,无奈道,「人多热闹,我们两个多冷清呀」。 「和你一起就不冷清」,却烛殷笑眯眯道。 「……你这都是和谁学的」。 鹿邀低下头吃菜,心道时间越久他就觉得却烛殷对着他说的话每一句都能变着法儿的来,都要说出花来了。 却烛殷给他夹了块儿土豆,「不用学」,他收回筷子,弯着一双眼看着鹿邀,「想说便说了」。 「……」,鹿邀说不过他,觉得再说下去他就又要脸红了,干脆专心吃饭,提醒他,「快吃吧」。 收拾完碗筷,却烛殷自觉去洗碗了,这些日子他对这些活计是越来越上手,现在做起来都和鹿邀一样利索了。 鹿邀坐在屋里头想后日要修补村里房子的事情,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将注意的点标了序号记下来,以防明日忘掉,写着写着太过投入,未曾发现却烛殷收拾好了,在他身边轻声坐下来。 后颈上搭上一只凉凉的手,他一激灵,手下毛笔一滑,险些把他写好的给画花了,抬头时皱了眉,「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却烛殷捏捏他后颈,脸贴过去,「瞧你认真,怕吵着你」。 声调懒洋洋的,像只嗜足的猫。 纸上要记得东西刚好也记得差不多了,鹿邀把纸小心叠起来,连同笔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伸手把放在自己脖子上不松的手给拿下来,放在手心里,双手捂着,「你的手怎么一直这么凉?」。 却烛殷不喜欢太热,但喜欢鹿邀的体温,此刻手被鹿邀温暖的双手给捂着,心也跟着热乎乎的,「我们小鹿知天晓地,难道忘了我原身是什么了?」。 这些日子,却烛殷几乎没有再在他面前化形过,久而久之地,鹿邀当真忘记了,这人原身是条黑蛇。 蛇是冷血动物,皮肤哪里会是热的。 「差点忘了,不过夏天还好」,鹿邀搓搓手心的手,忍不住捏捏他指尖,笑了,「夏天我最喜欢贴着你」,他一点点捏着却烛殷的指尖,抬头看他一眼,「冬天太凉了」。 「冬天就不贴着我了?」,却烛殷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眼角眉梢都挂着笑,「你若是想要,冬日里我便把自己变热一些,到时候让你抱着取暖」。 「还能变热啊?」,鹿邀惊奇地手底下动作都给忘了,睁着眼看他。 却烛殷嗯了一声,反过来去捏他的手指,「你若是喜欢,我什么都能变」。 鹿邀被这句话给打动了,思索一会儿,犹豫道,「能变成猫或者狗吗?」。 「……」,却烛殷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时眉头皱着,「你喜欢猫狗?」,他提高了声线,「不该是最喜欢蛇吗?」。 鹿邀缩了缩脖子,低下继续看他的手,说话时有些心虚,「都喜欢」。 他是喜欢动物不错,但真的要说起来,还是更偏向于毛绒绒,看着多可爱。 这样想着,他又抬头看了却烛殷一眼,「算了」,他伸手捏了捏却烛殷的耳朵,食指按着上面那颗小小的痣,笑道,「还是最喜欢你」。 却烛殷的气焰还没来得及上涨就给这句话浇灭了,登时不皱眉了,把人搂在怀里蹭,二人脸贴着脸的时候,他看着眉眼带笑的鹿邀,沉默一会儿,突然道,「从明日开始,我要离家一趟」,他补充道,「很久」。 红鸦和栾青已经被他提早派去,想必现在一切都已经部署好,就等他前去。 鹿邀一怔,往后靠了靠,「是妖界的事吗?」,他想到今日来的卓然,接着道,「你之前说的上界,是不是也要参与?」。 却烛殷冷笑道,「他们参与什么,无非是被牵着绳子强行扯进来」,他想到天帝那张脸,眉头紧紧皱起来,「这样的烂摊子,上界的人一向躲得远」。 「会有危险的吧」,鹿邀轻声道,「叫九阴的那个人,看着很聪明」,一定会设下陷阱。 却烛殷下巴搁在他发顶,沉声道,「他没有这个命」。 他搂着鹿邀的腰,语气认真起来,「我离开后会让栾青回来」。 鹿邀扭头看他,「为什么?」,沉吟片刻,他道,「他要帮你,回来和我待着做什么?」。 「自然是保护你啊」。 「……」,鹿邀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里很安全,不需要」,他看着却烛殷,见对方还要说什么,站起身来,双手按着他肩膀,皱眉认真道,「要是想保护我,最好的办法是你快点回来」。 却烛殷无奈地仰头看他,「罢了」,他抓住鹿邀的手,承诺道,「我会快点回来的」。 卯时三刻,天色将明未明,妖界境内,也是一片暗沉。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身形一晃,径直往妖宫而去。 虽是未至天明,妖宫内却灯火通明,门外守卫见来了人,警惕地上前询问,黑斗篷把帽子往后掀开些,露出一张清艷的脸来,守卫随即很快退去。 第184页 她一路往里,迳自去了最深处的沉水殿。 与外头不同,沉水殿暗沉的很,没点烛火,幽幽暗暗,唯有水光隐隐约约倒映在石壁上。 九阴站在那石台前,看见来人,抬手挥灭石台上的红光,目光沉沉,绕开石台迎上去,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赤瞳红的吓人。 「东西带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努力的一只檐!(叉腰) 第82章 清瑶将兜帽摘下来,脸色不太好,却是没有掏出九阴口中的那个『东西』,方才在外头暗处并不清晰,借着沉水殿里的微弱光线,能隐约看出来,她衣上染血,那一片衣料暗红。 九阴脚步一顿,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停下,收回了手,「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既然同你有交易,便会说话算话」。 清瑶一双眼盯着他许久,才走上前来,将二人的间隙给缩小了,随着走动,她衣摆轻飘,刚停下来,胸膛上下起伏,微喘了一口气。 「受伤了?」,九阴挑眉看着她,目光向下,落在染了血的地方,话里是关心,语气却疏离冷淡,仿佛这事情和他毫不相干。 清瑶抬手触碰在右侧腰上,痛哼一声,「出来时被天兵拦住了」。 九阴勾起唇,那张森冷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得阴森,左眼瞳孔赤红,染血一般,「你是天帝的女儿,出个门而已,也会被人拦着?」。 若非他语气冷淡,这话让人听了去,只会以为是在开玩笑。 清瑶狠狠瞪他一眼,秀丽的眉紧皱着,「少挖苦我,你比我又好到哪里去?」。 九阴面上笑意未减,垂眸盯着她,「废话说够了,东西呢?」。 清瑶看他伸出的那只苍白的手,低眉望着,犹豫起来。 当初和这人合作绝非是她的本意,第一眼她也便知道眼前这人并非什么好人,是以至今,她还是不愿意完全相信他。 殿内的水声渐次响起,看不见的水流滴滴落下。 九阴有些不耐烦,眉头皱起,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垂目看着清瑶,在对方明显带着疑虑的脸上轻轻扫去一眼,沉默片刻,收回了手。 「罢了」。 清瑶猛地抬头看他,惊异道,「你后悔了?」。 九阴后退半步,和她拉开距离,投过来的目光沉沉,和殿内的空气一样湿冷黏腻,清瑶身体一僵,避开他的视线,与那只赤红的眼】交叉开来。 「第一个说后悔的不会是我」,盯着她许久,九阴启唇道,他转身重新回到那石台前,苍白瘦削的手按在石面上,手指一点点触碰其上符文,滑过之地,符文都仿佛活起来似的,渐渐透出微弱红光,化作道道细小柔韧的红线,缠上九阴指尖。 清瑶不止一次见过这东西,每每看见都觉得心间发凉。 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线一圈圈缠绕住九阴的手指,所过之处,都留下道道红痕,能看到一点皮肤被划开的痕迹和点点艷红的鲜血。 九阴抬手轻点了点翘起的一条红线,那线条宠物得了主人的嘉奖似的,被他一碰,便从紧紧缠绕着的指尖上退下去,回到石面上,变回了光泽黯淡的符文。 「既然殿下不相信我,那我愿意给你足够的时间」,九阴收回手,目光近乎痴迷地望着留下狰狞红痕的手指,左眼瞳孔更深了些,「伏妖塔你不必现在就给我」。 话音刚落,清瑶便道,「伏妖塔对我没用」,她攥紧手心,留长的指尖嵌进肉里,痛感让她脑子更清醒,她下意识皱了下眉,道,「现在上界的人在四处找我,我必须尽快实施计划」。 九阴收回手,终于将目光再次投向她身上,「你我现在在一条绳上,你想如何做我自然都是全力支持」,他双手扶着石台边沿,身体前倾,微眯起眼,「我会在合适的日子出兵,帮你做你想做的」,他语气一顿,接着道,「事成后,殿下再将伏妖塔给我也不迟」。 清瑶皱起的眉松开些许,点头,「可以」。 「但有一件事」,九阴笑了笑,「我需要殿下为我去办,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清瑶神色一变,直觉他口中这要办的事情不是什么容易的。 可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自己做事,那再替他做件事也不算难。 她抿抿唇,问道,「何事?」。 九阴直起身来,抬起左手,掌心红光一闪,出现一个捲轴,他抬手一丢,捲轴稳稳落在清瑶手上。 「不是什么难事,殿下看了便知」。 鹿邀原本以为却烛殷会早早离开,没想到一觉醒来,对方背对着他坐在床边。 他揉着从床榻上起来,顺着却烛殷的肩膀爬过去,低声道,「你还没走啊?」。 一见人醒了,却烛殷转过身来,顺手牵了他的手,脸上带了点儿笑,语气轻轻的,「这不是在等你醒来?」。 他没起地太晚吧?鹿邀扭头看向窗外。 过了夏,昼短夜长,这会儿外头还灰濛濛的一片,光线黯淡,太阳尚未完全睁开眼,天光蒙着一层薄薄的云,看不透彻。 他松口气,「还以为我起的晚了」,他看着却烛殷的脸,忍不住也跟着弯起眼睛,「平日都是我起的早的」。 却烛殷看他睡眼迷濛,心上暖呼呼的,手从他眼皮上一熘儿摸到下巴,爱不释手的模样,「是,你最勤快」,说完,他站起身来,伸手弯腰,一副要抱人的姿态。 第185页 鹿邀刚醒来,大脑还没完全清醒,呆愣着看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凑过去抱住却烛殷的腰,和他贴的紧紧的,「现在可以了吧?」。 「什么可以了?」,却烛殷边笑着边把人抱起来,鹿邀是个成年男人,他却抱地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怎么给他抱起来了?? 鹿邀想要下来,奈何被抱地很紧,只得环着人的腰,好把自己在他怀里放地更牢固一些,「你抱着我干什么?」。 「现在知道问啦?」,却烛殷笑地眼睛都弯起来,把人抱着到了脸盆架子边儿上,身体才弯了弯,稳稳地把人放下来,「伺候你洗漱」。 鹿邀吓得脸色都变了,一下地就赶紧往一边儿跑,站在却烛殷对面看着他,「我是个大人,这些事能自己做」。 却烛殷耸耸肩,一副我知道的样子,「我没说你不能自己做」,他笑眯眯地接着道,「就是想帮你嘛」。 「…这不是帮我」,鹿邀看着他的笑,脸有点发热,自己动手倒了水在水盆里,挽起袖子看他一眼,「你要吃点什么再出发吗?」。 却烛殷靠在一边,看着水盆里水花缓缓溅起,过去帮鹿邀捏起后颈的领子,替他揽着还未束的长发,「想吃的吃不了」。 鹿邀甩甩手上的水,干燥软和的毛巾便适时落在手上,他擦干了水,,睫毛湿漉着望向却烛殷,无奈道,「我是认真问的」。 「啊?」,却烛殷摸摸下巴,目光锁着他的睫毛,疑惑道,「我回的不正经吗?」。 鹿邀没身,就这样盯着他看。 「……」,却烛殷举起双手,无奈笑道,「好吧,我投降了」。 「好了」,鹿邀看眼窗外,此刻天光渐亮,时候不早了,他上前去拍拍却烛殷的肩膀,伸胳膊时用了很大的力,「该出发了」。 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拿出个小布包来,出来塞到却烛殷手上,笑道,「这是我提前准备的,你带着路上吃」。 却烛殷低头看着手中朴素的包裹,视线抓着那点灰色不放,过了许久,笑出声来,他揉揉眼角,轻声道,「我不是凡人,就是不吃也没关系」。 鹿邀一听这话便皱起眉,离他近了些,颇有些严肃地抬头看他,「不吃会饿,在我眼里你和我一样」。 这话平平无奇的,却烛殷听了,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将手里的小布包收好,微微弯腰,双眼与鹿邀放平,眼里的感情水一样,要满溢出来似的,「谢谢」,末了皱起眉,自顾自摇摇头,「不是这句」,他在鹿邀额上轻吻一下,笑弯了眼睛,「我一定会早些回家」。 鹿邀摸摸自己的额头,轻轻笑了,「我会等着的」。 上界一连几日都没有安生下来,因着这几日来了位不速之客,说来找自己的儿子。 天帝不知为何亲自出去寻了清瑶,这会儿众神无首,往日纪律倒是还在,武神轮流守在天门前,挡着那位一身紫衣、人身蛇尾的女子。 自从天帝离开后,卓然便一直待在天门前,其实他并非武神,虽然神阶高,可比起武神,神力更偏向柔和些的方向,不该待在这里。 可他心里忧心,且一直有不好的感觉,这不是,现在刚好遇上前些日子传闻中已经逃走的妖女。 彼时妖女站在天门外,手中未带任何武器,长长的蛇尾拖在身后,看着十分慑人,可偏偏一张脸美貌的很,若是光看脸,很容易叫人忽视她身后那条很有威胁性的蛇尾。 那般粗长的蛇尾,若是作武器,只消一下,就能轻易杀死一个人。 今日在门前镇守的武神是近日来新晋升了神位的,在一众神仙里算是年纪轻的,虽说神力有待提高,但到底是年纪尚轻,端的是好一番勇气和无畏,更添新晋了武神之位,还不曾有任何成就,任何一点事情都想要冲在最前、做的最好。 卓然心里了解,一直忧心他太过莽撞,今日一直在他身后瞧着,可不料还是给漏了,他方才注意力都在天门前突来的女子身上,一时忘了关注他,这年轻武神竟是一句话也不说,就抽了腰间长剑冲上去,长剑锋利,是他飞升后得的神器,自具神力,无人操控也能有自己的灵识,是一副好兵器。 可那女子不像她的脸那样无害,武神冲上去的一瞬,手中的长剑便被长长的蛇尾给捲起拍开,蛇麟与剑身摩擦碰撞,发出刺耳响声,女子面无表情,看着剑甩了出去,尾巴挡在自己身前,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武神,一双淡紫色的眼睛摄人心魄。 卓然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忙上前去将那冲动的武神按着肩膀带到自己身后,对那女子道,「姑娘说来找自己的孩子,可姑娘是妖」,他语气稍停,才接着道,「上界恐怕没有姑娘的孩子」。 话虽如此,卓然看着这女子的脸,一连几日盘桓在心间的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明显。 他不敢说自己看到眼前的女子,想到的君承殿下那张阴柔而称得上漂亮的脸。 这话无人会信,可他就是想到了。 女子久久不语,蛇尾一动不动,没有要与他们大动干戈的意思,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意思,她由蛇尾撑着身体,比卓然要高上些许,是以俯视的角度看着他。 见他不说话,卓然擦擦额角的汗,斟酌片刻,接着道,「不如这样」,他看着女子的浅紫色眼睛,「姑娘告诉我你的名姓,我可在上界帮你寻找孩子,若是当真有,自然是会给姑娘送出来,若是没有,也会来通知你,这样可好?」。 第186页 女子沉默片刻,双眸深邃,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视线在卓然说话时,一直未曾离开过,直到前面那话的尾音都要消失在这云间,她的面部才有了些许变化,还未开口,竟是先笑了。 卓然不知她的笑是何意,一时不敢说话,生怕激了她,那就免不了要打一场。 身后有人视线因为这笑凝滞下来,目光落在她脸上移不开,天门前此时竟因这笑,莫名气氛和谐起来。 直到女子笑够了,翘起的唇角压下来,脸上也只剩下一点极为浅淡的笑意,她看着卓然,出声道,「你这个神仙,好生奇怪」,说完,她停了停,双眼在看着卓然,却好像在看更远的地方,叫人看不透摸不清,再度开口时声音虚入缥缈,宛如嘆息,从口中刚出,便要融入这九天之上的云雾之中似的,「我的名字啊」。 卓然喉结微动,静静等待后文。 「这许多年来,没有人叫过,我都险些要忘了」,女子弯着狭长的凤眼,挑起的眼尾带着眼角的魅人红痣,让整张脸显得更加生动漂亮,眼角微折起一点笑纹,不展示年龄,反倒显出些旖旎的风情,她视线回焦,笑意盈盈,对卓然道,「你问了,所以我想起来了」,她抿了抿红唇,依旧笑着,「想起来了,所以告诉你」。 只是告知一个名字而且,卓然却觉得心头一紧,心中涌现些莫名的情绪,那些情绪叫嚣着让他及时制止对方的话——别去听到那个名字。 可他到底没开口,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光从眼里看不出内心里翻涌的风浪。 「你可要听好了」,女子蛇尾蜷缩一些,视线与卓然到了同一条线上,「我叫做紫衣」,眼中笑意在说出这个名字的一瞬消失殆尽,她沉了声音,添上一句,「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这个名字」。 卓然与她目光相对,沉默许久,话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那,紫衣姑娘可认识君承殿下?」。 话一出口,他便猛地回神,身上惊起阵阵冷汗,但这话,到底还是说出去了,也落在了紫衣耳中。 紫衣的表情并未有多大变化,在听到他口中的这个名字时,只皱起眉思索一会儿,而后蛇尾往上托起,她恢复了原来的高度,与卓然拉开距离,「你说的这个人,我不知道」,她眼中满是疑惑,刚才那点冷被这情绪沖刷开来,看着似只是个无辜单纯的小姑娘,她摸摸下巴,开口道,「我的孩子不叫什么君承,叫阿懿」,说起孩子,她便又笑了,似乎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这里都是陌生人,对着卓然便道,「他的爹爹说懿这个字好,亲自给他起的」。 阿懿?卓然皱了皱眉,看她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话,生出再继续同她交谈几句的心思,还未张口,便听见身后有人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君承殿下」。 他身体一僵,下意识后退开,与紫衣拉开距离,转身时果然看见君承从天门内出来,身上衣裳依旧是白金色,他仪态端正,走动时衣摆和两只宽大的袖子晃动很轻。 卓然忙低下头,轻声道,「殿下」。 君承走到他身边时便停下脚步,扫过卓然因为低头露出的发顶,眉头皱起一瞬,「卓然神君请起吧」,只这一声,他便不再对卓然多言,转过眼来,目光落在站在对面的紫衣身上,他冷着声道,「何处的妖孽也敢来上界撒野?」。 刚才神神叨叨的紫衣,一看见君承的脸便呆住了,蛇尾挪动几分,蜷缩在一起,竟显出几分侷促,宽袖中露出来的纤细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红唇张了又张,却没说出一句话。 「难不成是哑巴?」,君承厌恶地撇开视线,毫不犹豫地从身旁天兵的腰间抽出剑来,冒着寒光的剑尖直指紫衣,「妖族不得入上界!」。 他语气冷酷,满是挑衅的意思,可紫衣却依旧呆呆立在原地,并未作出反应,只有双眼紧紧地盯着君承的脸。 卓然在君承身后,观察着紫衣的神色,看对方眼一下不眨地盯着君承,霎时身体一僵。 紫衣的眼神不是对着其他天兵时的冷漠,其中满是探究,就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会在确认什么呢?他捏紧拳头,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身前的君承身上,最后一寸寸移动,转向对方侧脸上。 心中有个想法渐渐成形,卓然咬紧牙关,却见从天梯处急匆匆跑来一人,他微睁大了眼,看见对方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来人在几步之处倒下来,身上的银甲早已被污泥和血迹染的脏污不堪,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声喘着气,连身前袒露着蛇尾的紫衣也不在意了,扯着嗓子喊道,「不好了!我们,我们在寻人时半路遇见妖界阻截,陛下被困在其中无法脱身!」。 卓然心头一跳,顿时再顾不上想其他事,朝那天兵跑过去,将人扶起来,急切道,「具体位置在何处?陛下有无大碍?妖界又有多少追兵!」。 他一口气问完,那天兵喘着气,告知了方位,「是距栖梧上三百里处,妖兵数量、数量太多了」。 卓然朝着身后喊道,「快来人!将他扶进去!」,他看向拿着剑的君承,一时顾不得高低之分,急道,「殿下,还请即刻带兵与我一同前去!」。 君承握着剑的手停了停,面露焦急之色,把剑噹啷一声摔在地上,一甩袖,冲进天门去召集天兵和武神。 第187页 受伤的天兵被人扶走,卓然忙起了身,转身对其他人道,「大家先随我去支援陛下!」,言毕,他捡起君承扔在地上的剑,急忙赶往栖梧山,身后的武神天兵立时跟上。 紫衣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直到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天门前,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蛇尾,抬手一挥,蛇尾顷刻间消失不见,完整的双腿掩在衣裙之下,她抬头看一眼顶端高耸入云的天门,眼中渐渐漫上笑意来,片刻后抬脚跨过了面前的门。 卓然带着人匆匆赶去栖梧山附近,一行人皆心急如焚,到了地点,却并未看到那天兵口中所说的被围困在这里的天帝与天兵,周遭草木宁静,唯有清风漫过时树叶摩擦作响,哪里妖兵的影子。 「神君,他是不是记错地方了?」,是先前略显莽撞的那位年轻武神,他皱着两道浓眉往四下里看看,又弯腰蹲身,观察着地面,手指捻起一撮土,末了丢下手里的土,起身拍拍手,下了结论,「这里一点战斗的迹象也无,地上也无血迹」。 卓然心脏跳的很快,他环顾一眼静谧的四周,目光回笼时,抬眼望向就在不远处的栖梧山,眉头蹙起。 现在这情形,很有可能是被骗了。 他咬咬牙,仔细回想刚刚来通报的那天兵,回想许久,都没能想到不对的地方,当时他一听天帝被困太过着急,连天兵身上的气息也没能认真感受,现在想来,那个天兵很可能是冒牌货。 「快」,卓然收回视线,忽绝不妙,忙道,「大家快随我回去!」。 武神奇怪道,「我们不在这附近寻陛下吗?或许他们就在这周围……」,话还没说完,他倏地瞪大眼,声音猛地提高,「快看,那是什么?!」。 不远处有一团黑影正朝着这边冲过来,远看像一团乌黑的云,气势逼人。 身后众人顿时譁然,卓然握紧手中的剑,震声道,「快!快走!这是栖梧山上的妖兽!」。 他们一群人中有好几个武神,若是奋力一搏,不是斗不过妖兽,可这次的妖兽数量太多,当真要硬扛着,纵使能打的赢,也会元气大伤,届时能否赶回上界就难说了。 闻言,众人转身便跑,飞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卓然在最后,时刻观察着身后急速赶来的妖兽。 武神与卓然一样在后头,他面色严肃,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黑云』,急道,「神君,栖梧山上的妖兽为何会自己随意跑出?」。 卓然紧抿着唇,沉声道,「山上的兽大多有灵,虽离妖界很近,可脾性温和,不会轻易伤人,更不会轻易出山,现在一窝蜂似地全都跑出来,许是被有心人刺激」,他微一停顿,接着道,「那天兵大概便是那人派出的,我们得尽快回去」。 妖兽体型巨大,有的生有翅膀,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已经追赶上来,身上生双翼的巨兽轻轻一蹦便直冲众人而来,卓然忙往旁边躲开,飞向更高处,朝着前面人喊道,「小心!」。 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紧追不停,有更快些的竟跑去前方,将前面的路堵起来,卓然他们只得急急更改方向,朝着西边而去,堵在前面的妖兽登时扭转方向,在身后紧紧追着,速度极快。 这里靠近栖梧山,本就距上界有一段距离,此刻偏离了方向,朝着西边而去,更是相去甚远,卓然不断回头看,却见身后妖兽穷追不捨,无法照着原路返回。 方才他未曾想到妖兽会突然将他们前路堵住,眼下被这般追着,不免觉得奇怪。 仿佛有人在控制着它们将他们驱赶向这个方向。 这想法甫一冒出,卓然便猛地停住,他朝着远处望去,看见一片枯树林,遥遥望去,树木通体乌黑,如不久前才历经过一场大火。 这里不是妖界的地段,严格来说属于人界,可他对人界熟悉,从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片枯树林。 此刻停下已经无济于事,身后妖兽追上来堵在身后,只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卓然握紧手中的剑,盯着那片漆黑的林子,直觉告诉他,若是当真进了那片林子,或许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咬牙转过头,看着眼前凶兽,沉吟几秒,喝道,「大家别再往前了」,他微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平日里温润从容的一张此刻布上视死如归的情绪。 众人剎住脚,转身看着他,惊疑道,「卓然神君,这是何意?若是停下,这些妖兽可就要扑上来了!」。 卓然摇摇头,沉声道,「比起妖兽,那黑树林更危险」,他微偏过头,神色凝重,「有人专将我们引向那林子,若是大家信我,便与我一起对付这些凶兽」。 妖兽挡在眼前,时不时发出低吼,吐出的舌头鲜红,散发着滚烫热气,虎视眈眈地盯着一群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难以抉择。 这些妖兽数量不少,强上他们绝会损失惨重,可——众人转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遮蔽性极好的林木,目光微沉。 方才急于逃离凶兽阻击,思绪都被打散了,眼下再看,黑乎乎的树林瞧着不比这些妖兽安全几分。 至少前者就在眼前,真真切切能用双眼看到,而身后则是一无所知的幽深之地,对比起来,还是眼前地更有把握。 更何况…… 年轻武神第一个应声,拔出长剑见,剑出鞘时凌厉一声脆响,「我跟着卓然神君!」。 第188页 只这一句,其余人便都纷纷拿出武器,立于妖兽之前,有人豪气道,「区区妖兽,有何畏惧!」。 妖兽回应似的低吼几声,卓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刀光剑影、妖兽怒吼聚成一团。 卓然的剑与兽爪相撞,他皱着眉,低声喃喃,「一定要回去」。 第83章 正如早前说好的,村长隔了一日便主动去各家各户里游说,腰间挎着的一葫芦酒等到走完整个村子时已经没剩多少。 他站在鹿邀小院儿门口,拔了葫芦嘴儿把剩下一点酒仰头灌入口中,喉结微动,张口大喊道,「小鹿!我来了——」。 话音刚落,鹿邀便急急忙忙地从屋里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个木箱子,远远看过去很重,他抬在手里却并不很吃力,看见村长在院门口站着,他两三步下了台阶,把箱子给放在院子里,低头数了数院子里的木箱,数量对了,才忙抬脚走过去,把院子门打开,「村长,你和大家说好了?」。 村长爽朗一笑,酒葫芦在腰间欢快地晃荡,眯着眼拍拍鹿邀的肩膀,「那是自然!说不好不敢来见你啊」。 鹿邀笑着回他,「别打趣我了」,他一扭头,看着院中的木箱,眉心挤了挤,「村长,你先去村里等我一会儿,我把这些箱子拉过去」。 村长绕开他,踮着脚往院中看了一眼,一看见地上那好几个大箱子,忙道,「这么多你一个人咋能拉的的过来?」,他摸着下巴上黑白参半的鬍鬚,皱起眉道,「反正我人在这里,和你一起拉,哎你有板车吧?」。 「不用」,鹿邀哭笑不得地揽住撸起袖子就要干的村长,解释道,「我叫了村里的年轻人帮我」,他握握村长的手,弯着眼笑道,「村长你得先去和其他人说好,到时候我带着材料去,大家直接开工即可」,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村长,「你识得字,这个你拿着,先给大傢伙儿简单说说」。 村长接过纸,低头看了好几眼,也不再坚持,抬头对鹿邀道,「那成,我先去,要是人手不够来找我」。 村长走后不多时,鹿邀叫的来帮忙的人来了,他们都是村里的青壮年,搬起箱子来毫不费力,全部堆在板车上,几人一起拉着去了村里。 到了地方,几人开始卸货,鹿邀在一边儿把搬下来的木箱盖子打开,将里面东西都给拿出来,分发给每户人家,村长在旁边吆喝着,「大家别站着,快,快,早点动起来!」。 鹿邀起了身,拍拍手,看着被村长鼓动起来的众人,笑道,「咱不着急,慢慢来」。 「哎呀,着急,怎么能不着急!」,村长半弯着腰把空木箱放回车身,「我打从听你说起这事儿就急,现在真动起来了哪能慢慢的呢」。 村长边说着,脸上露出兴奋的红,他擦擦额上的汗,按着鹿邀的肩膀,「我都和大傢伙儿说清楚了,你瞅瞅,不是我一个人着急吧?他们平时吃饭都没这么积极!」。 鹿邀脸上带着笑沖他轻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儿,看见各司其职的大家,心里放松下来,他没想到大家会这么配合,原以为会有人抵制,没想到最后会这么水到渠成。 「对了」,鹿邀一高兴险些忘了旁的事,他看了村长一眼,道,「红枫林的鞦韆最好也一同修建好」,他低下头在打开的木箱里头找自己早早裁好的粗绳和木板,把一熘儿的箱子给看完了都没有找到。 村长在他后跟着,看他这模样,道,「是不是把啥东西落家里了?」。 还真是落家里了,鹿邀嘆口气,抬眼看他,「是鞦韆绳子和木板,我原以为装这些木箱里头」。 约好一同前去的两个高大青本是等着和他一起去,见状都上前来关切道,「这是咋啦?」。 鹿邀记性好,鲜少有这样忘东忘西的时候,他解释道,「我忘了点东西,劳驾你们先去红枫林前等我,我取了东西便直接去那里」。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点点头,转身便带着工具自带着的工具朝着红枫林而去,鹿邀转头对村长叮嘱道,「村长,这里就辛苦你了」。 「害,这有啥辛苦」,村长满面红光,袖子撸地高高的露出两条小麦色的胳膊,「我今日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你快去做别的事,这里有我呢!」。 鹿邀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他两条裸露的胳膊上,提醒道,「入秋了,别着凉」。 村长推着他走,「庄稼人还怕这个?你快去」。 鹿邀无奈,只好转身往家里折返。 为了快些赶去枫林,他是小跑着回去的,进了屋里把结实的麻绳挽在胳膊上,木板抱在手上,锁了院门便直接往红枫林去了。 从家中去村里会远些,但因着这份偏僻,倒是离后山和红枫林很近,直接去快得多,鹿邀带着东西不好跑,只好迈大步子,走的快些,直到脚下踩着的地从土地变成河岸边独有的鹅卵石,他才慢下脚步。 这些东西算不上多重,但胜在数量多,走了这么远路,哪怕有凉爽的秋风,鹿邀也出了不少汗,到了河岸边,他遥遥望一眼近在眼前的林子,松了口气,抬手擦去额角的汗。 刚要抬脚继续往前,一阵微弱的□□传来。 村里没有猎户,这里并未设置捕猎的陷阱,况且这个地点,不会是受了伤的动物。 许是听错了,鹿邀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步,便听见那□□再次传来。 第189页 这次更清晰一些,声音清楚了,像是人的呼气声。 鹿邀转了头,顺着声音的来处往前走了几步,径直到了那架在河上的木桥前,微弱的气声大了起来。 看来是在这里了。 那声音听起来很是痛苦,仿佛受了什么极重的伤,在自己面前出现这种事情,鹿邀无法视若无睹,他看了河岸一眼,把手里的东西寻了个干燥的地方放下,想了想,又拿了一块儿长木板在手上,接着便探头往拿桥下看。 他小心地弯腰钻入桥洞,刚一进去便和一双淡漠的眼对上,是个美貌女子。 女子脚似乎受了伤,她手里拿了草叶,鞋履脱在一旁,正在往脚腕上涂抹,看见鹿邀,她手上动作一停,半晌,突然勾唇笑了。 「你来了啊」。 却烛殷到了栖梧山脚下,正欲上山,便嗅到一阵浓重的血腥气。 他本无意多管闲事,无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死过多少人都与他无关,可今日不同。 因这血腥气里掺杂着一缕他熟悉的神息。 是卓然的。 却烛殷改了方向,转身朝着栖梧山相反方向行去,一路看见地上掉落了厚厚一层的落叶,抬眼往四周看时,发觉两旁的树上大多有剐蹭过的痕迹。 他目光稍顿,在一棵树上三道爪痕上扫过,目光冷下来,加快了脚步。 血腥气很重,几乎要将神息全部掩盖,却烛殷在这气息最浓郁的地方停下来,稳稳落地。 四下里安静地厉害,风声都极为轻,他上前几步,看着地上的凌乱血迹,最后在一把沾染了血迹的长剑前停下来,低下头看了许久,忽地抬脚将剑踢开,很快地往前走。 卓然靠坐在树干之上,衣衫之上尽是血迹。 他面前面前是一只妖兽的尸体,庞然大物还张着生满獠牙的大口,粗长的舌头伸出来晾在空气中,已经僵硬,上头还沾着早已凝固的血迹。 卓然手中长剑的剑尖抵着地面,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他微微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嘴角沾着暗沉的血迹。 方才这些妖兽仿佛发了疯,斗起来毫无章法,到底是身形巨大,打起来并不容易,更惘论其数量繁多,只有他们一群人,根本抵抗不了多久。 他低垂着眼睫,没那剑的那只手擦了把脸上的血迹,剑身一晃,他撑着长剑欲要起身,却忽地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登时警惕起来,躲在妖兽尸体之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卓然与妖兽大战许久,此刻力量还未恢复,还受了伤,只得将身体压地极低。 他屏住呼吸,静静听着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却听得这脚步声在行至挡在他面前的妖兽之前时便停下来,不再动弹。 卓然心间一紧,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剑,谁料还不及他作出反应,眼前妖兽尸体却被掀开,砰的一声落在远处,他猛然起身持剑挡在身前,对上面前人的眼睛时却生生怔住,「妖君?」。 却烛殷方才抬脚踢了妖兽,脚尖沾了些妖兽身上的血,他皱着眉不太舒服地甩了甩鞋尖,等到鞋子上干净了,才抬头看着卓然。 两人沉默着对视良久,却烛殷忽地笑出声来。 「……」,卓然心中紧张被这一笑给散去不少,他皱着眉,声音虚弱,「妖君笑什么?」。 却烛殷掩了掩了嘴角,将那点笑给压下去,回他,「自然是在笑神君你呀」,他上下打量了卓然几眼,眉峰挑起,「神君这般狼狈的模样,我还从未见过」。 若说刚才见到面前人时,卓然还在心底怀疑过这一切是否是他做的,可对方行为举止……他说不上来,只能说莫名便打消他的疑心。 「玩笑罢了,神君莫要当真」,却烛殷自己乐够了,见卓然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转开话题,「看你这幅模样,是被骗了?」。 卓然神色黯淡下来,干涩的唇张了张,没说出一句话来,半晌,轻轻点头权当做回复。 却烛殷勾着眼尾,脸上一片淡然,站在卓然对面与对面人赫然是两幅全然不同的样子,他目光稍转,在卓然手中染血的长剑上扫去一眼,启唇道,「这把剑不适合神君」。 这话不着边际,卓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眼睛下意识下垂,落在脏污的剑身上,沉默片刻移开眼,「妖君来此是为何事?」。 却烛殷看他一眼,转身道,「总之不是来救神君你的」。 卓然一怔。 妖君说这话,那便意味着他对于此事并不知晓,那便是现在占据妖界的那一位了。 在原地怔愣片刻,卓然收了手中长剑,抬脚跟了上去。 却烛殷折返要去栖梧山,见卓然一直跟着自己,眉头皱起又松开,脸上一副不解神色,「你跟着我做什么?」。 卓然腰腹被妖兽利爪划伤,他神力流失太多,此刻又没有仙药,身上伤口晾了许久,那一处的衣裳都被染红染透了,他捂着腹部,开口时喘了口气,颇有些艰难道,「我想妖君应该会知道……」。 话还没说话,却烛殷眉头便皱起来,他停下来,转身冷眼看着卓然,视线落在他渗透了血的伤口上,语气微冷,「知道又能如何?有这功夫,神君不如去先想办法保住你的命」。 卓然听出他语气里头的不耐,心下却更加坚信他知道些什么,他忍着痛直起身体,伤口因为这动作裂开了些,痛感更甚。 第190页 他直视着却烛殷的眼睛,「妖兽的事情我知道妖君你不知情,但是紫衣的事,一定与妖君有关」,他语气微顿,等腹部剧痛过去了些才接着开口,「她说要找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是君承殿下吧」。 却烛殷就那样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作,琥珀色的眼渗透寒意,本是温暖的色泽,却生生给人如临寒冬之感。 卓然依旧害怕这双眼睛,可眼下境况,他若是想知道真香,只能问他,他咬咬牙,硬生生与那冷冰的目光相对,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和身上的血一起贴在衣物上,黏黏糊糊地,冷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却烛殷笑了,他上前一步,拉近二人的距离,凑近了些,与卓然四目相对,「看来你是当真想要知道」。 话落,他直起身,耸耸肩,道,「罢了罢了」。 卓然眼睛亮了亮,开口便道,「多谢妖君!」。 「先别谢」,却烛殷抬手叫他停下,两道眉因这句道谢皱起来,「上界的生死与我无关」,他微眯着眼,眼尾随着撩起,「你该庆幸曾与我做过交易」。 「……是」,卓然微垂着眼,手再度按上腹部伤口,掌心糊了满手的血。 「紫衣现在恐怕已经和孩子相认了」,却烛殷抬眼看一眼远处的栖梧山,继续道,「至于你们的天帝陛下,此刻想必正与清瑶在一处」。 相认?也就是说君承殿下当真是紫衣的孩子? 卓然心神大震,可君承同样是陛下的孩子,这样说来,他是陛下和紫衣所生—— 这时他才记起,自己带兵先一步赶来此处时,是叫君承殿下带援兵来的,当时那个假天兵说位置时君承殿下是知道的,可如今已经过去这么久,却依旧没有半点儿援兵的动迹。 到底是在路上耽搁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来的打算? 不祥之感愈加浓烈,电光火石间,卓然想起自己在陛下寝宫内遇见君承的那一次。 当时二人交集并不深,他离开时君承却主动询问他是来做什么的,那时他以为这不过是个莫名其妙的问候,现在想来,或许当时君承是真的想知道自己寝殿做什么,不过被他搪塞过去而已。 他越想便越觉得冷汗连连,猛地抬眼看向却烛殷,声音微微颤抖,「妖君是说,陛下此时已经找到清瑶殿下了?」。 却烛殷淡淡看他一眼,「是,也不是」,他看一眼卓然紧紧捂着腹部的手,眉头一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上前一步,沉声道,「把手拿开」。 卓然还浸在他方才所说的话中,不知他是何意,忽地听对方这样说,表情霎时凝滞,下意识张口道,「为何?」。 「……蠢」,却烛殷眉头都要皱成一个川字,看起来十分不耐烦,「这样捂着,等你问完一切想问的,怕是会当场死掉」。 这意思是,要给他疗伤? 卓然一脸讶异,慢慢把手从伤口上移开,将伤口完全袒露出来,那里血肉模糊,衣裳和皮肉粘在一起,看着很是可怖。 却烛殷皱着眉,抽出他腰间的剑,轻轻捏着手柄唯一干净的那一段儿,剑光闪闪,两三下便将卓然伤口处的衣裳给片片切开,露出伤口的全部面目来,随手把手里剑一丢,重新佩回卓然腰上,走近一些儿,抬手对着那伤口开始疗伤。 这滋味儿不好受,卓然咬着牙,待到结束后额上全都是汗,他喘了口粗气,拱手道,「多谢妖君」。 「若是你没了,他一定会记挂着」,却烛殷收回手,皱起的眉终于松缓下来,他捻捻手指,没回应他的道谢,前边那句估摸着能算作对救他的解释。 对方没说名字,卓然却几乎不必多想,就知道他口中这个『他』是何人。 伤口痛感减轻许多,不再流血了,他松口气,不禁道,「看来二位感情真的很好」。 却烛殷嗯了声,对这话很喜欢,「你虽然蠢笨,但眼光却是不错的」。 「……」,卓然莫名便被嘲讽一顿,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如今沦落为这种地步,不是蠢笨是什么? 他舔舔干涩的唇,思及却烛殷说的清瑶和天帝在一处的那事,忧虑道,「妖君可否将天帝的位置告知于我?」 现在看来,当初从凡人黄喜口中所得知的一切都是真的,无非是他不愿意相信,现在他信了,却为时已晚。 事情为真,那清瑶殿下对陛下,绝不会是普通的父女之情,她自愿去妖界,一定也是在计划着什么。 「你怎知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却烛殷挑眉看他,环抱着手臂。 卓然毫不犹豫道,「妖君没有理由骗我」。 事实上,他认为却烛殷是不屑于骗人的。 却烛殷看着他许久,勾唇笑了,「你是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卓然摇摇头,「了解妖君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他勉强勾出一个笑来,唇角勾起时牵动嘴上几道细碎的伤口,他重复着之前的请求,道,「请妖君将天帝的方位告诉我」。 「罢了」,却烛殷眉头微皱一下,又很快松开,他最后看了卓然一眼,转身时道,「真的想知道就跟上」。 卓然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半晌,跟了上去。 沉水殿内今日点了许多支蜡烛,一向冷沉的大殿此时却光芒大盛,亮如白昼。 九阴站在大殿中央,手里悬浮着一个精緻的小塔,这塔通体浅金,足有九十九层,每一层上都有伏妖珠一枚,嵌在飞起的檐角上。 第191页 塔在他掌心散发出幽幽金光,将底下暗红符文照的清清楚楚,九阴收回手,金塔浮在半空中,他拿出御灵珠来,灵珠出现的一瞬便发出耀眼的幽蓝光芒,跃动的灵气盘桓跳跃,构成一道道波形的气纹。 灵珠之下,石台上的符文蠢蠢欲动,贪婪地吸收着御灵珠释放出的灵气,不消片刻便从冰冷僵硬的石台上爬起,不断向上、向上,朝着御灵珠的光芒而去。 九阴垂眸静静看着,掌心覆盖在御灵珠之上,待到那些红线盘桓着缠绕在御灵珠表面之际,他割破手掌,鲜血顿时如雨一般淅沥下落,全部落在红线与御灵珠上,血一落下便被吸收殆尽,红线喝光了他的血,动作缓慢下来,却依旧一寸一寸将御灵珠包裹起来,微弱光亮被遮挡,红线竟是开始往珠子里面渗透,不久后这颗珠子便全然变成了暗红色,原本缠绕其上的红线消失不见。 九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把暗沉的红珠收入袖中,手指沿着掌心伤口擦过,划伤的皮肤顷刻间便恢复光洁,血迹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伏妖塔浮在半空中,发出微弱光亮,他抬手将金塔收回掌心,塔霎时缩小,直至消失在他掌心。 他从石台上下来,走向大殿深侧的石床,掀开衣摆刚坐上去,便听得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来者是清瑶。 她手中扛着一个麻袋,一进来便丢在地上,轻喘了口气,直起身道,「人我带来了」。 九阴挑眉看过来,赤红的眼瞳仔细盯着地上的麻袋瞧,末了移开视线起身,慢悠悠踱着步子过来,对清瑶笑道,「辛苦了」。 清瑶没理他,瞥着地面上的麻袋,皱起两道黛眉,「你要这个人做什么?」。 当时她以为九阴的要求会是什么难事,却没想到竟是要她去抓这个凡人过来。 九阴摇摇头,蹲下身来,手指搭在麻绳上,转了一圈儿,瘦削的手背在烛光下苍白的厉害,「抓他自然是有用」,他把玩着绑着麻袋的绳子,一圈一圈儿缠绕又松开。 清瑶最是烦他的古怪行为,见状抬脚把袋子踢开一些,麻绳便被拽着从九阴手中挣脱开,耷拉着垂落下来,她蹲下来,皱眉拿过那两截绑在一起的麻绳,手指灵活地解开,「要么就解开,要么便别碰」。 九阴不作回答,就这样与她蹲在这袋子前,目光垂落,黏在清瑶开解袋子的手上。 这绳结是清瑶自己绑的,轻松绕了一圈儿便解开了,她往两边各自抽开两条麻绳,麻袋露出一个开口,能看得见里面人的发顶。 「看来你喜欢自己动手」,九阴撑着下看她把袋子撑开、蜕下,将里面的人给完全露出来,继续道,「这袋子割开便好,你为何还要这样烦琐?」。 清瑶把袋子丢在一边后起了身,没有回应他的话,盯着地上晕厥的人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他要干什么了吧?」。 九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被绑着双手双脚的人,抬了抬手,便有一股水流直冲过来,尽数泼在地上人身上。 清瑶见着那人睫毛颤了颤,后退了半步。 九阴收了手,低头笑着看向睁开眼睛的人。 「好久不见」。 第84章 鹿邀脑袋尚且昏昏沉沉,他闭着眼太久,眼皮刚刚掀开,便对上这一大片光亮,下意识眯起眼,想要抬手遮挡光线,稍稍一动,却发觉手动弹不得。 「太亮了?」,九阴好心地移动身体,将他还未适应的光线挡住大半,赤瞳微眯起,脸上笑意不知是真是假,他看一眼对方试图要抬起的双手,轻嗤一声,「怪你,绑的太紧了」。 这话是清瑶说的,可他目光一分一寸都没有移开鹿邀身上。 鹿邀眼睛适应了光线,看见半蹲在他眼前的人,眉头一皱,开口时发觉自己声音都哑了,「是你要她绑我来」。 「这般冷静?」,九阴装作吃惊的模样,伸出手来,手指轻轻挑起他下巴,轻而易举便将鹿邀的脸翻来覆去地看,「上次见时你还是一副很怕我的样子」。 鹿邀的手脚动弹不得,脸动了动,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捏的更紧,他只得咬着牙受着。 他不愿意与九阴的目光相对,余稍移,落在站在斜后方的清瑶身上。 清瑶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眉头皱起,冷声道,「看我做什么?是你自己蠢笨,轻易被骗」。 说完她自己倒有些唾弃自己,她不过是奉命办事,为何要给一个凡人解释? 鹿邀没回应她的话,默默收回视线,干脆低垂下眼睫,不再多言。 九阴抓他,无非是为一个人,他心里清楚,也更明白,这种时候最好是少说话。 九阴甩开他的脸,掌心朝上,先前收回的御灵珠出现在手中,他将灵珠抛开,珠子便直直飞向鹿邀头顶,在他上方三寸之地悬停,幽幽散发着暗沉红光。 「你打算做什么?」,清瑶抱着双臂,眉眼冷淡地看着九阴举动。 「做我想做之事」,话音刚落,九阴手中出现一把黑色匕首,匕首手持一端上有蜿蜒金文,锋利的刀刃是暗沉的铁色,他握住匕首一端,揪着鹿邀的头发将他拽过来,手起刀落,鹿邀脖子上便出现一道血痕,这痕迹割地十分有技巧,口子不深不浅,能流出血来,却并不伤及要害,只有痛感。 被匕首隔开的地方痛感一跳一跳的传来,鹿邀呼吸声都放轻了,感受到脖颈间的热流顺着喉结滑落。 第192页 眼看血液要滑下脖子落入衣领中,九阴指尖一点,那血珠便循着他手指过来,并未在指尖停留,而是往上飞升,向那暗红发光的珠子靠拢。 鹿邀一怔,不由地抬眼,目光顺着那一滴血往上而去,眼睁睁看着血珠渗入珠子内部消失不见,而后那珠子便有如被唤醒一般,光芒大亮,红光慑人。 还未移开视线,便见从红烛外部往外延伸,冒出些细小的红线,这红线刚冒头时只有普通麻线般粗细,可随着其越伸越长,便变得有如触角一般粗细,活动着朝下而来,所过之处留下一道蜿蜒红光。 清瑶蹙起眉心,「你打算做什么?」。 她能感受到从刚才开始这殿内的气氛便变了,虽本就阴沉冷寒,可从方才这珠子出现之际,便变得愈发阴森,此刻只是站在这里便觉得脚下寒气顺着脚腕一路攀升,所过之处撩起一片冷战连连,叫人毛骨悚然。 九阴望着御灵珠,目光轻轻地落在那缠上鹿邀脖颈的红线,赤瞳红了几分,渐渐露出些恨意与疯狂。 「只是要他一点血而已」,他轻声道,说完,移开视线,看向清瑶,眼中带笑,看着那笑意,却叫人遍体生寒。 清瑶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内心暗骂一句疯子,她看一眼地上的鹿邀,皱起的眉松开来,「天帝快要到了,这人还是别此刻处置」。 她要做的事情比处置这凡人重要多了。 九阴轻轻点头,举起双手,手中黑气阵阵,尽数朝着红珠而去,将表面包裹后,沉水殿内瞬间寒气大增,潮湿的地板上有黑气隐隐渗出。 这红线缠着鹿邀脖颈,收的并不很紧,因而呼吸并未有什么问题,可却贪婪地在他伤口上盘桓,将流出的血液吸收殆尽还不够,尖端竟是透过那个口子试图钻进他皮肤,获取更多养料。 他能感受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吸出来,内里虚下来,心跳也缓慢起来,他大口喘着气,这样缓慢地、没有痛感的折磨甚至不如窒息来地痛快。 鹿邀竭力睁着眼,视线模糊地往前看一眼,却忽觉得身上一冷,这样黏腻湿冷的感觉,他曾经感受过两次,绝对不会忘记。 他稳着尚清醒的意志顺着寒气来源向下看,目之所及处,全是虚化的黑影,他们发出轻声的喘息,微弱的□□从看不见的嘴里跑出来,全部落在他耳中,将他团团包围,黑色的、冰冷黏腻的黑爪利甲朝他,要将他撕碎似的。 原来是从这里来的。 鹿邀握紧手掌,指甲嵌入皮肤深处,靠着这点痛感努力保持清醒,脖子上的东西还在蠕动,随着它们动作,他发觉周围的黑影声音似乎更大了,伴随而出的寒气也越来越凌冽,如沐寒冬。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低弱,「你在干什么」。 「还能开口说话?」,九阴轻笑一声,微微俯身与他四目相对,往日遮掩在白发之下的赤瞳完整地显现出来,里头混杂着嘲讽和冰冷的笑意,「我不过是取个东西」,他盯着鹿邀的脸看,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兄长喜欢这种」。 兄长? 鹿邀募地怔愣,「你们是兄弟?」。 清瑶也皱起眉,看了九阴一眼,眼中是探究的意味,却也只是闪过一瞬,很快便被淡漠取代。 是不是兄弟又与她何干。 九阴直起身来,神色冷下来,明明是如火的瞳色,一旦失了刻意造出的笑意,就变得和冰一样冷寒,他看一眼颜色更深一些的御灵珠,朝上伸出手,珠子便落入他手中,那些缠绕在鹿邀脖颈上的红线仿佛受到徵召,速度极快地钻回珠内。 周围的黑沉鬼影也随之消失地一干二净,殿内冷寒之气渐渐消散,阴风渐退,没了鬼哭声遮掩,殿内水声一滴一滴,再次响起来。 方才那些鬼影在他前后左右托着,他被强行挤着立直了身体,这会儿没了支撑,整个人狠狠跌倒在地,恢复了一开始时躺着的姿态, 他微微喘着气,眼皮沉重,只得半掩着眼,脸颊侧贴着湿冷的地面,被寒气渗透。 九阴瞥他一眼,一甩袖,御灵珠便消失不见,他抬眸对清瑶道,「行了,去寻你的仇人吧」。 「注意你的言辞」,清瑶眉头紧皱,冷冷朝他投来一眼。 九阴笑了笑,并未回他,微一抬手,鹿邀便从地上飞起来,下一刻便被移动在大殿中央,那石台之下,胸膛微微起伏。 见九阴离开,清瑶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大殿。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水声与鹿邀的微弱呼吸。 他试着动动手脚,努力睁开眼,看着被绑在一起的手腕,末了抬起头,脚下用力蹬着地面,慢慢蹭着靠坐在石台上,上半身好歹是直立起来。 刚才那些红线不知在他体内吸走了什么,眼下他只动了这一下便觉得身体虚软地要倒下去,狠狠咬了下唇一口,用痛感让自己清醒些。 唇上腥甜味道蔓延开来,他舔舔唇,微喘着气,双眼四下里打量这座安静的大殿。 说是一座宫殿,可这大殿内四面是石壁,地面上也是石头制成,若是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一座随意建造的洞屋。 只是殿内石壁打磨的光滑,地上也无粗粝的尖锐石块儿,看得出是精心修建的。 想到修建,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绑着自己两只手的粗实麻绳上,嘆了口气。 第193页 这绳子原是他要用作鞦韆绑缚木板固定木板之用,没想到最后用来绑了他自己。 从在木桥下看到那个女子到被对方带回来,这段时间他都是晕过去的状态,整个人在麻袋里,连外头是何种天色都不知,现在这殿内又封闭,根本无从不知晓此时是什么时刻。 也不知大家是否还好。 鹿邀想皱起眉,想了想,觉得九阴只是要他一个人,该是不会对村中人出手——或许。 九阴抓他来,无非是与却烛殷有关,可方才他竟然叫却烛殷为兄长,二人模样生的并不相似,若是单看面貌和性格,断无半点儿地方像是一对兄弟。 鹿邀仰起头,看着同样冷湿的头顶上方,脑中思索半晌,终是未能想到些什么。 却烛殷很少和他提起九阴,更别说谈起二人关系,现在看来,二人关系恐怕是早有不和。 静静坐了一会儿,力气恢复了些,他垂下眼睛,看了看手上麻绳,眉头皱起。 这麻绳是他为了加固专门做的,很难割开,更别说眼下这里没有工具叫他使用,他朝着左右两侧不死心地看看,依旧是没找到心中祈愿的石头,只得重新回头盯着绳子出神。 这殿内什么能用的东西都没有,他身上也并未带锋利的器具,若当真要算起,也就只有牙齿这一样了。 只是要用牙齿将这绳子给咬开,怕是要磨个大半日,许是到了最后绳子未断,他的牙齿就先一步缴械。 鹿邀无奈抬头,往后靠了靠,用的力气稍大了些,后脑勺撞上后头坚硬的石块儿,他募地转头,抬眼朝上看。 刚才太过着急,忘了他后背靠着的是个石台,竟然是石台,那必是有稜角,可用来一磨。 九阴将他绑来,绝不是只为了他口中说的『取一样东西』,定是与却烛殷有关,就是因为这样,他绝对不能待在这里。 可他脚上暂无太大力气支撑他站起来,稍稍爬起来些就会软着顺着石台滑落下来,这样几个回合更是消耗力气,鹿邀喘了口气,干脆暂时不动了,坐在地上,手慢慢地捏着的腿上肌肉。 刚才缠着他脖子的红色物体看着小,可只有那一会儿就让他全身没了力气,若是九阴拿那东西去对付却烛殷,届时不知能不能应对。 越想越着急,情绪虽是激动,身体依旧没有力气,鹿邀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垂眸专注地轻轻捶打双腿。 他一定要在九阴回来前从这里逃出去。 与九阴一同出了妖界之时,清瑶迟后一步,伸手摸摸带在身上的伏妖塔,摸到上面的伏妖珠时才暗暗松口气,抬脚跟上去。 她从人口中听闻,天帝此次竟是亲自来找她,虽说心中惊异,可也只有一瞬。 迟来的感情,对她毫无意义。 更何况,比起感情来,将这称之为愧疚倒更能说服人心。 天帝既然要来,那就让他来,这于她而言无疑是件好事,无需她亲自去引,便亲自送上门来,省了不少功夫。 栖梧山上万籁俱寂,往日常有山中兽类低鸣,今日却安静地过了头。 九阴背对着她,身上穿着件鸦黑色的长裳,衣袖衣襟连同衣摆都绣有金色的花纹,这花纹样式奇特,似是云纹,仔细看去却更像虚渺的雾气。 这装束似曾相识,清瑶在他身后站立,觉得这一身总叫她想起一个人,是故意的吗? 九阴低垂着眉眼,苍白手指整理着袖上褶皱,指尖寸寸抚过其上凸起的纹络,仿佛这周围一切与他无关。 袖上最后一道褶皱抚平,他手指一顿,顺着平顺的袖口反向抚去,方才顺下来的褶皱重新堆起来,夹起金纹,在鸦黑的浓重色彩映衬下,仿若隆起一座金峰。 「天帝要见的是殿下你,可殿下一直站于我后,难道是不愿意见了?」。 清瑶一怔,被他这突然的出声给吓了一跳,眉宇皱起复而平复,抬脚向前一步,行至于九阴并肩之地时道,「你一会儿当真会帮我?」。 时至今日,她还是对九阴存疑。 九阴撩起眼皮瞥她一眼,目光沉沉,看的人心惊,沉默许久,似笑非笑道,「若是我不帮……」。 话未说完,因为清瑶抽剑横在他脖子上,生生堵住了后半句,她逼近九阴,语气凶狠,眼中满是狠戾之色,「可别忘了,你想要的东西还在我身上」。 九阴身形未动,就这样任由寒光四射的剑身横在他脖子前,对那锋利兵器视而不见般,「玩笑而已,你我既有交易,我自然会信守承诺」,他微弯了眼睛,脸上挤出的笑意让那只赤色的瞳显得更加妖异,他轻声道,「殿下莫急」。 清瑶与他四目相对,许久才收剑入鞘,长剑归鞘时的脆响在一片寂静里回荡,她看也未看九阴一眼,往前行至离他十米以外,声音夹在风里飘过来,「你最好说话算话」。 大不了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一会儿风声萧萧而起,夹着黄绿的叶子,片片飞舞、旋转,最后终都落于地上,残破落败,成了来年树根的养料。 清瑶抱臂立在原地,目光望着一处,一直未曾移开过,忽地她神色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极为浓重的恨意,指尖安耐不住地扫过腰间佩剑的玉柄。 来人身着一身白衣,面目俊美,一身简谱的白,却由威严肃穆的气质衬出别一种风度来,白发在风里轻轻荡起,掠过栖梧山冷沉的空气,脚下一步一步,稳又轻,仿佛脚下依旧是走向灵华大殿宝座的路。 第194页 身后步调整齐的天兵随后跟上,身上银白的亮色甲冑微微闪光,为这阴暗的天色添一笔光鲜的色彩。 清瑶忍不住握住剑柄,却在对方停下时,呼一口气,终是暂时松开握着剑的手,她与天帝隔着十步之遥,遥遥相对,中间仿佛隔着一座高大的桥。 天帝自来时,一双漆黑的眼便未曾从清瑶身上移开,对她身后九阴似乎未曾看到般一眼也不曾分去。 「清瑶」,他先开了口,声音沉稳和淡漠,一如在灵华殿之上,与众神论事。 清瑶最讨厌他这样的语气,冷淡的要命,眼睛是看着她,眼中却半点儿感情也没有流露出来。 她自从记事起,有了记忆和自己的思想后,便在无数个夜里在心底问自己。 娘亲那样温暖的一个女子,为何会偏偏将心放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明明、明明一个人是火,一个人是冰,碰在一起就是要两败俱伤的。 清瑶抬眼,就那样与天帝四目相对。 其实她不知晓,自己的双眼随了天帝,同样的黑,同样的沉,不像母亲温柔的浅棕色瞳眸,望着人时总是要溢着柔情出来的。 「天帝陛下」,她咽下叫嚣着要她冲上去的恨意,竭力用平常的语气叫他,眼睛眨也未眨,就那样望着他,「你真的是来寻我回去的吗?」。 不,不对,她不应该问这句话。 就算是来找她回去的又如何?抵不过一具尸骨和人间数年的孤单。 她的娘亲本该做最快乐无忧的林家大小姐,在遇到这个人后就全都毁了。 天帝静默着望她一会儿,缓慢地开口,「是」。 单只有一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也具有让人信服的威严,清瑶的眼却更冷了。 「如果是真的,那我愿意和你回去」,她压着心底的恨,向前一步,腰间的玉石撞上长剑剑鞘,发出叮噹一声清脆响声,她不为所动,接着往前,剑在腰间佩挂,她却想像长剑已然在手,剑尖直指天帝的心口。 天帝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没有动作,直到二人仅有一步之遥,他眉眼间终漫上一丝松懈的神色。 清瑶骤然停下脚,几乎是讶异地看着他的眼,竭力想要从中再捕捉到刚才一闪而过的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放下,指尖嵌入掌心,钝痛缓缓滋生,她咬牙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天帝沉默地望着她,「你所想,便是我所想」。 「我所想?」,清瑶笑了笑,眼角渗出一抹浅淡的红,眼中却是无泪,连湿润的水汽也并未见到,她眼睫轻轻颤动一下,声音冷然。 「你当真知道我所想为何?」。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稍短~ 第85章 栖梧山间寂静无声,只在瞬息间,风声打破了宁静,淅淅四起。 风声遮掩,断断续续地将人的呼吸声吧隔断,对面的人一直未曾说话。 直到阵风止息,才轻启薄唇,伴着轻微点头的动作,轻声道,「是」。 只这一个字,仿佛回答地与清瑶所问并无半分关系似的,她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这人,半晌,捏紧的双手松开,掌心留下几道指甲划过的红痕。 她不再多言,接着往前而去,即要到了天帝身边之际,却神色一怔。 天帝觑她目光,却是没有转头,伸出手来,这时候栖梧山上是有些冷沉的天气,可他语气却没被这天气影响,自顾自柔和下来些许,比之早先,听着少了许多疏离,「过来吧」。 清瑶不动,视线依旧停留在他身后某个地方,对这一声置若罔闻,竟是脚尖一转,自顾往后后退半步,沉声道,「他怎么会来?」。 天帝纹丝不动,眼睛稍抬,越过清瑶,落于其后的九阴身上,轻飘飘停留不过瞬息,就会转而里,一张沉着的脸仍然对着清瑶,视线聚焦在她脸上,打量一般在熟悉的眉宇间流转,最后停留在那双眼上,与她四目相对,启唇,「无论来者是谁,都与你无干」。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脆剑身拔鞘而出之响,随后紧接着的是肌肤撕裂的响动,过了一会儿,天帝终是转了头。 却烛殷脚下踩着天兵的银白甲冑,眼眸带笑,握在苍白手中的长剑淅淅沥沥滴着血,血珠沿着剑身往下,顺着剑尖直至流在死去的天兵脸上。 卓然拖着虚弱之身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目光中满是愕然,抬眼看看眼前人,却最终是没说出一句劝诫的话来。 他有求于人,是没有资格说什么旁的话的。 清瑶瞳孔骤缩,她知道九阴的最终目标便是对面的却烛殷,可按照着对方计划,这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她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九阴面上并无惊诧之色,眼中反倒闪过一抹疯狂。 这幅表情——清瑶不禁抬手捏住腰间佩剑之端,手指轻轻颤抖,灵器识得主人心中不安,剑身微动,应和着发出极轻的铮鸣声,她回过头来,胸口上下起伏。 这说明九阴是知晓这一切的,从一开始他告知自己的便是假的计划! 还好!还好伏妖塔还在她手中,有这样东西在手,她不怕九阴再搞出些什么其他名堂。 在心底宽慰自己以后,清瑶为安心,调动体内神力,探查被她带在身上的伏妖塔。 第195页 只要伏妖塔在手,九阴无论如何都会照着她说的来做——她募地瞪大眼睛,握着长剑的手一紧,手上颜色登时变地青白。 伏妖塔不在! 她自从带回来以后便一直带在身上,出妖界之前更是仔细查探过,绝不会是忘在别处,甚至在方才,这伏妖塔也是在她身上的。 「还是省着些神力为好」,在天兵之后的却烛殷站直身体,看一眼手中染血的长剑,眉宇间闪过嫌弃之色,随手将剑往地上一扔,噹啷一声摔在地上,声音清脆。 天帝目光微沉,朝他微一点头,「妖君」。 却烛殷没有搭理他,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天帝之前的清瑶,看她从方才起就苍白的很的脸,眉峰微挑,接上上一句话的话头,接着都,「你若是想问,便直接问他,怕什么」。 清瑶冷汗连连,不敢将刚才心底所想再回顾一遍。 倘若伏妖塔不在她身上,那除去九阴以外,也不会在其他任何人身上,而若是伏妖塔真的早就被九阴拿走,那对方会不会继续帮她便是另一回事了。 却烛殷说的话她自然明白,看来这人也是什么都知道? 她咬着牙,按下心中急躁,握紧掌心,好让自己不再生出要去拔剑的冲动。 时机还不到,万不能现在就拔剑。 一时间栖梧山上气氛冷沉,气氛窒息。 只有却烛殷一副淡然的模样,回家一般往前走,全然不将身旁数量庞大的天兵放在眼里,看也未看,在一众天兵的怒视下闲庭信步地走至众人之前,与天君站在一条线上,左右距离却相距甚远。 卓然来此只是为寻到陛下,可到底是随着去烛殷来此,因而此刻跟着他来到这里,目光却一直在盯着远处天帝,神色复杂。 却烛殷轻轻勾起唇,眼尾挑出细长的弧度,勾着长长睫毛,一汪琥珀色便全然显出,「既然人都在,该说什么事便继续说,莫要因我来就停下」。 神思紧张的清瑶瞥他一眼,漆黑的眼流露出万般的冷寒。 「妖君来便是」,天帝缓缓开口,他望一眼笑地轻松的却烛殷,「伤我上界天兵,是为不合」。 「我愿意如此」,却烛殷眼中笑意未消,声音却冷下来,「若是陛下当真下在乎你那天兵性命,在我拔剑之时便会阻止,不必到这时候再说起」。 此话一出,原本因着天帝出声,想要陛下为死去的弟兄寻回公道的一众天兵,霎时都神色一变,灼灼目光换了个人来点燃,稍稍偏移,便尽数落在天帝身上。 卓然待在却烛殷身后,见此心中焦急万分,可也明白此时说什么都不可,倒不如安安静静地听着。 他知晓妖君一张嘴一向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却未曾料到在这种焦灼之际,这张嘴也能像平时一样淡然吐出这离间话语。 天帝默然不语,这间隙,一身黑衣的人从结界之处飞至众人面前,从半空中落下时选定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却烛殷身前,与他隔着三米的距离对望。 却烛殷面上神色微变一下,毫不掩饰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隔开二人间距,压着身后卓然也只能跟着他一起退。 看着他一瞬间变化的表情,九阴赤瞳几乎要燃起火来,他握紧双拳,望着对面视他如无物的却烛殷,恨意翻涌而出,稍加搅弄便会掀起风浪来。 就是这样,他在心底自虐般回想起往常的记忆,一遍遍对自己重复,就是这样。 视如草芥、从未施捨过正眼给他,仿佛他是什么不可见的污秽之物。 可明明,他们算是兄弟。 九阴压下心中恨意,开口时虽语气沉沉,却十分平和,并未激荡情绪,「许久未见,不知兄长可还安好?」。 这称呼在往日是断断不能叫的,若是叫了,除了冷漠的瞪视外,再无其他所得,因而这多少年来,鲜少有人知道,他与妖界掌着大权的妖君也算是兄弟。 眼下这里有这样多的人,他偏偏要试试,在这里将这层关系揭露,叫出这声『兄长』,对面那人会有何作为。 一定是会极为恼怒,说不定会在众人前与他来一场仗…… 「託了你的福」,却烛殷淡淡开口,眉眼间不见怒气,较之往日更显得冷漠,「我虽不在妖界,却过的很好」。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入二中,将方才九阴所设想的一切后果尽数打碎了踩在脚下。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兄长也变了不少啊。 九阴笑起来,他轻声回应对面人这句称得上平和的回答,「既是如此,甚好」。 原来过得很好么,若是被我踩在脚下时还会这么说吗? 「父君!」。 这当口间,人声忽至,打破僵硬的局面。 被呼唤之人顺着这声音看去,一眼便望见身披银白甲冑的天兵随在一人之后赶来。 为首之人面色严肃,眼中满是焦急,将自己带来的天兵与天帝身后一批融在一起后,几乎是小跑着上前来,仔细束好的发松松散散,显出几分凌乱,可见一路赶来中的惊慌。 天帝看他在自己眼前站定,唤他一声,「君承」。 他往后看去,目光在一众天兵中间一一流过,停在队伍末尾,看着空空的一片地,视线回转。 君承阴柔的眉眼此刻紧皱着,眼中满是忧虑,「我赶去栖梧山下并不见父君你,便匆匆来此,好在父君没事」。 第196页 他这幅模样,在外人看来是十足的孝,眼中脸上,除去忧虑自责,找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来。 自君承出现后,卓然的视线便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此时此刻脑中所思所想,尽是他为何来这里。 来路上他又与妖君问了许多,虽然对方并不是全都告诉他,可东拼西凑,他也能猜出些事实的真相来。 君承在最需要援兵的时候并未及时赶到,甚至当时他们与妖兽困斗之际连半点儿援兵的风声都未曾听到,却在这时,在陛下找到清瑶时突然出现在此处。 看着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好景象,可君承到底想的是什么,无人知晓。 「妖君」,卓然紧盯着君承许久,倏地收回视线,对身前的却烛殷道,「早前你说君承殿下与清瑶殿下关系甚笃,可是当真?」。 却烛殷不想与九阴就这样面对面相看着,越看便越觉得心中烦躁,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人砍,这会儿卓然一问正好应了他需求,他及时换了头,语气可算作是平缓的,倒也是给予了几分耐心,「我可未曾用过『甚笃』这词」,他皱眉看卓然一眼,对他这用词实在不满,心道这人在自己说时不知有没有认真听,语气一顿,他接着道,「并非『甚笃』,而是相识」,末了,补充一句,「见过,但非在你上界」。 言尽于此,看样子这一根筋的神君这时终于动了脑子,但脑子动了是动了,照他把天帝当做信仰的架势,也不知能否转过弯来。 「是我用词不准了」,卓然点点头,随即轻声道,「多谢妖君」。 却烛殷没回应他的谢,他对一切上界人都没有好感,对他亦是。 只不过……他目光是下移,在触及到一袭紫色衣角时唇角微勾。 这下倒是有意思了。 鹿邀磨了这麻绳将有四五个时辰,到底是把手上的磨断开来。 身上力气还未完全恢复,但已比开始时好上许多,他忙将手上断了的绳子解开,弯下腰去解脚上的。 估摸着清瑶是对他的武力放心的很,绑他时虽绑地很紧,用的却非是什么复杂的绑法,只要找到绳子头头,很快就能解开。 鹿邀把脚上绳子解了开,丢在一旁,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瞧见这四面色泽暗沉坚硬的石壁在一处角落里有些许弯折进去的痕迹,他犹豫一瞬,很快朝着那地方走去。 走到一半儿恍然惊醒。 这里可是妖界,再怎么说他不过是一介凡人,而九阴是断不会不在外头设置守卫的,他连一两件可用来应急的器具都没有,就是出去了也得立刻给绑了再扔回来。 这大殿内是没有趁手的东西能给他用。 心下思量瞬息,鹿邀脚尖一转,回头就走回去,弯腰把刚被他丢在地上的麻绳捡起来,要起身是看见地上暗沉的几道符文,身形一顿,稍用了些心去看,内容没能看懂,太过靠近地面,却让他感觉先前那些鬼影似乎近在眼前。 这符文想来不是随意雕刻在地,只是光这样看着并无神奇之处,鹿邀皱眉看了一会儿实在不辨其意,想着自己还要逃出去,没时间研究这物什,带着绳子便走了。 鹿邀手里一直紧握着绳子,却没想到这大殿出去地实在容易,他来到殿外,时刻担心会遇到守卫,可别说守卫,连人影也不见,外面诡异的安静,叫人心间发凉。 像九阴那样的人,就算眼中不拿一介凡人当回事,也会做足准备,像如今这样一个守卫也看不见的境况,万是不会发生的。 鹿邀绝不会将这事归结于自己的运气,他思索良久,心中有了个猜想。 在殿内只用绳索绑他,不加诸妖术,而门外则无一守卫,这样过分的巧合只有一个解释——九阴想让他自己跑出去。 思及此,鹿邀眉心不禁紧紧蹙起,更是觉得九阴此人城府极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他现下还躲在一处隐蔽的宫墙后,一双眼一刻未停地观察着周围,这样过去数息,依旧未曾看见守卫。 九阴连遮掩的功夫也不愿意做,就这样明晃晃地告诉他:你想出来,我便让你出来。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最开始时就带着他一同出去,而费这一番功夫? 鹿邀自觉在动脑子方面不算太笨,但哪怕这会儿脑子转地再快,也无法得知九阴做这事时心中所想、所为又是何目的。 只不过眼下比起待在这里,不如出去一看。 下定了决心,鹿邀便要从墙后出来,他没失了警惕,处处小心留意,选的是最僻静、最不可能有人出现的小路走,到底是在陌生的地方,他才离开妖宫不远,就在一片林子里迷了路。 妖界的林木都生地十分茂密,树叶宽大浓绿,几近于墨色,远远望去遮天蔽日般将本就黯淡的光线遮盖住,顺着叶子间隙滑落而下的几片光影便显得弥足珍贵。 从这里到妖宫距离不近,但若转身,能遥遥看见远处妖宫矗立,华美的檐梁耸然挺立,除去色泽非是亮色,这宫殿比之人界皇宫许是都要精巧美丽许多。 鹿邀微喘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茂密的林子,一时没了主意。 这林子要是进去了,恐怕他连路都找不回来。 可眼下停在这处,他就不知道该继续往哪里走了,来的时候他全程晕厥过去,还被放在麻袋里,因此连丁点儿的路线都没有看到。 第197页 这个时候,却烛殷当是已经到了妖界,九阴也在,说不准已经开始打起来。 单论实力他并不担忧,怕的便是九阴的阴险,这人定是早早就做好准备,等着却烛殷来了。 这样一想心里就更着了,鹿邀往下走了走,四下里看看,打算赶紧去找找路,脚刚抬起,便听得不远处有一人脚步声传来,这脚步声稳重,一步一步走地极为沉稳,他忙收回脚,看一眼四周,往后看看茂密的林木,一咬牙,转身跑进去,躲在一棵高大树木之下。 这种时候出现在妖界的肯定不是人,都说妖有能嗅到人味的能力,鹿邀只得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悄悄趴在树后等着脚步声消失。 脚步声越来越近,鹿邀眼也不敢眨,耳朵仔细辨认着脚步声的来路和去向,听着听着,突然发觉听不到了。 他一时更加小心,脚步声不是渐渐远去而是骤然消失,这人可能是停下来了。 鹿邀躲在树后,眼前视线都被粗糙的树干挡住,他犹豫片刻,用手捂着嘴,小心地往外探出去一点,四下里找着脚步声的主人。 可眼前空空旷旷,一人也无,刚才那阵脚步声仿若梦中,一旦消失就没了踪迹。 鹿邀摸不准是否要出去,便收回视线,重新把自己树后隐匿好,打算再等一会儿再冒头。 他手指分开些露出一条细小缝隙,口鼻顺着这道缝吸收些空气,刚吸一口气,头顶忽地有片阴影笼罩而下,遮住他后背,带来一阵凉风,剎是瘆人。 鹿邀吸进来的气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生生停下,在他口中停留,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他一只手握紧麻绳,这人现在离他很近,一会儿能用的就只有这绳子了——刚这样一想,手里就空了。 鹿邀霎时瞪大了眼,也顾不上回头,身体一矮,想要绕过树木逃跑,却叫人揪住了后衣领,动弹不得。 「你怎会在此?」。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其中隐隐含着几分隐忍的怒气。 鹿邀的惊慌一下子就都消散了,他感觉到自己衣领被松开,下一秒就转过去去看身后人,果然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他激动地抓住对方的手,叫他,「栾青!」。 一声黑衣的栾青皱着眉看他半晌,抽了一把手没有抽离,眉头皱的更深,却没再动,暂时任由他抓着,张口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你为何会在这里?」。 在一个全然陌生且危机四伏的地方遇到一个熟人的感觉约莫等于沙漠中突降甘霖。 何况这人和他不一样,不是个普通的凡人,武功是极好的。 鹿邀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栾青,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想救人结果反被打晕给绑到这里的。 但这毕竟是事实,也无撒谎的必要,他只得斟酌一下大致讲了一下,等到他讲完这『故事』抬起头时,就见栾青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虽然嘴上没说,可那双眼却是把『愚蠢』这二字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当时伤的很重,我不知道她是坏人」,鹿邀在后头于事无补地开口,用这两句有气无力地给自己做辩解。 他看一眼栾青的表情,和刚才一个样——辩解无效。 鹿邀嘆口气,心道就这样吧,日后栾青定是要用更加严肃的眼神看他了。 栾青手里捏着麻绳,用的力道之大,简直要将那麻绳当做脆树枝一样给折断,好在树枝虽是干脆的,麻绳却是柔韧的,他到底只能把这绳子丢给鹿邀,没再说多余的话,只道,「快些跟上,我送你出去」。 看样子君上还不知道这事,在屋中的结界是布下了,可他们都忘了鹿邀是个待不住的主,绝无可能将大半时间都耗费在屋内。 算着时间,外头该到的人应该都到了,他得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把鹿邀悄无声息地送出去,免得九阴藉此再生事端。 鹿邀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紧那麻绳,走出一段路,终是没忍住,盯着栾青的后脑勺,问他,「小黑在外面吗?」。 并无回答,寂静的瞬息,只有二人脚步与呼吸声。 他问的也有些蠢了,鹿邀自己低下头想想,觉得小黑一定是在外面,事实摆明了很清楚,他再问,便显得迟钝。 前面人走的更快了些,声音却清楚地传来,「按照时间,君上已在外头了」。 鹿邀抬头看栾青一眼,脚下也加快了速度,跟上去后道,「我一会儿躲在哪里比较好?」。 栾青脚步一顿,很快就继续往前,他往后瞥一眼,眼中有几惊讶,「你不打算找君上?」。 这话倒是问的鹿邀有些疑惑了,他盯着栾青侧脸一眼,反问道,「我找他做什么?」。 栾青登时皱起眉。 看到了吧君上,你对这凡人百般关照百般好,这种关头他却想不起去找你。 哪怕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我去找他只会添乱」,没等到栾青的话,鹿邀便自顾自继续起来,「你和红鸦该是早日被部署在这里,他的计划定是一早就定好的,只不过……」,他歉意地笑笑,接着道,「只不过我被抓来了,现在算是这计划里的不确定因素,最好不出现为好」。 栾青听着他讲完,心情有些许复杂,沉默半晌,他道,「你知道便好」。 有了熟悉地形的人带路,二人很快便到了结界口,栾青停下来,在一个小角落里挥手散开一片黑色光晕,眼前便出现一个小小的口子,刚好足够一人通过。 第198页 做好这一切,他转身对跟在身后的鹿邀叮嘱道,「我先出去,若是无碍,会放骨鞭进来一半,你随之出来即可」。 鹿邀点点头,走到那小口面前,看栾青要钻进去,关心道,「小心些」。 栾青动作一顿,扭头瞥他一眼,点了点头,才顺着小洞出去。 结界虽是直面外部,可栾青挑选的这小部分出去后刚好有一巨石堆相对,恰好堵住缺口,他出去后,在石后探头去看,见着外头众人都未曾发觉,抽出腰间骨鞭,顺着小口探入,不消片刻,黑骨鞭便带着鹿邀从里头出来。 鹿邀是第一次握骨鞭,他记着这骨鞭上有小刺,这次却是没有了,心中知晓是栾青的体贴,松开手后便是先对栾青作了感谢。 不过未曾想到的是这骨鞭竟是通体冰寒,握着时寒气几乎能浸透手心。 他揉捏了下手掌,扭头顺着栾青视线看过去,看见聚在一众的人,他对这些人大多都不认识,便转开视线,四下里找了又找,终于看到却烛殷的身影,见对方神色淡然,身上也并无伤痕,才送了口气,转头对栾青压低声音道,「我若是躲在此处,应当不会被发现吧?」。 现在除去这里外几乎到处都有人,这种情况,他是下不去山的。 栾青眉头紧蹙,神色略有些凝重,听他这般问,目光便四下里游移着搜寻一番,见这里满满当当,实在没有突破口,只得道,「就在此处吧」。 他原是要和红鸦在妖界内潜伏,等君上的传唤,眼下提起出来,可这里气氛太过僵硬,甚至出现了很多让他深觉惊诧的人。 要是把鹿邀独自一人放在这里,他是不能放心的,可要是和他一起在这里待着又—— 所想未能想完,栾青便见原本鼎足而立的几方人动作起来,他一怔,随即拉着鹿邀蹲下来。 自君承突然出现,周遭的气氛便又换了一种。 清瑶一直站在距离天帝不远的地方,不过两步之遥,天帝依旧让她过来,可她死死守着那条线,不愿意踏出一脚。 这样冷沉的气氛之下,天帝不再多言,与清瑶的眼相对数息,竟是抬脚向前一步,他伸着手,苍白修长的手指从宽大精緻的袖中伸出来。 清瑶眼中有震惊之色,在她与对面人不及十年的相处中,从未见过这人主动朝谁踏出一脚,眼下竟是为了她—— 却烛殷也觉得有趣,遥遥看着这幅景象,谁料他目光不过稍移,便看见站在天帝背后的君承,神色狠戾。 而就在刚才,这位殿下还在对着天帝袒露担忧之情,殷殷切切地关心他安危。 不过是转了一下身,这就让他安耐不住展露出心中真实所想? 却烛殷轻嗤一声,抬了抬手,对身后人道,「神君当如何?」。 卓然一直关注着君承动向,自是不会漏过这一片刻的变化,他攥紧手掌,睫毛轻轻一动,启唇时却非时回应他所问,「琉璃」,他轻声道,这二字听似简单,从他口中说出却像历经艰难,翻过了山越了岭,才得以从口中而出。 却烛殷挑起眉,不置可否道,「看来神君是有所得」。 「陛下的神识是殿下拿走的」,卓然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痛色,声音跟着眼睫一起颤抖,「只是他就算离得陛下再近,也断不会在陛下不知晓的情况下拿走神识」。 「你看似了解天帝那厮」,却烛殷悠悠道,「实际上与他真实,相距甚远」。 相距甚远吗? 卓然抬头,经此一言,脑中骤然炸开一抹灵光,他忙将这一抹灵光锢在脑中,忙道,「妖君的意思是,陛下是知道的?」。 却烛殷笑笑,没说话,转头继续看这齣好戏。 ——这便是默认了,卓然瞭然,便也抬眼朝着那边看过去,却见君承手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物件,他心间一跳,觉得那物什有些眼熟。 那东西精巧,他仔细看去,发觉那是一个白玉盏,哪怕是在这等阴暗的环境下,也清透雅然,看得出是件宝物。 卓然盯着白玉盏看了半晌,心中一动,记起陛下手持白玉盏饮茶时的模样。 那时对方手中所持杯盏与眼下这一个,是同一个。 既是如此,那这物便是君承与陛下连接之纽? 他脑中思绪万千,还欲再想,却见君承抬手,手指抵着白玉盏杯沿,在其上狠狠一划,莹白的杯盏上霎时出现一抹红,红色浸染杯壁的瞬间便尽数吸进,顷刻间便了无踪影。 下一刻只见君承将猛地将白玉盏往地上一摔,与此同时他手朝后抽出身后天兵腰间佩剑,长剑在手,毫不犹豫便直冲天帝后背刺去。 卓然心一瞬间提起,却见那碎了的白玉盏白光大盛,他忙抬眼,看见君承阴柔的脸带着疯狂的笑,猛然喝道,「受死吧——」。 天帝不为所动,他看一眼清瑶,没有收手,抬起另只,手指轻点,便又银白的柔和光芒往后而去,聚成一片轻柔的屏障,猛然袭来的寒剑剑尖一碰上那白光屏,便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君承神色大变,忙去看地上的白玉盏碎片,却见其上光芒渐渐消退,直至最后消失不见,白玉盏失了光彩。 怎么会如此?明明早就用这神器将天帝的神识吸走大半,眼下怎会变成这样! 他抬眼,咬牙不死心地再度用力,手上长剑应声而碎。 第199页 天帝还是没有转身,目光深深,望着清瑶。 「君承」,他轻声道,「剑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我果然是个多情的女人,已经想要写新文了! 第86章 长剑碎片跌落在地,与硬实地面相接时,身后大片的天兵内分出一拨来,拔刀与另外一半相向,两方分出一道足两人并肩而过的过道,划开了楚河汉界。 君承及时丢了手中残留的剑柄,极快地连退后几步,站在右方的天兵之前,再抽出一把剑来,指向天帝,眉目间满是恨意,「碎了又如何?」,他的声音在风中一字不落地传到在场众人耳中,「换一把便是」。 天帝神色未有变化,只是在看着许久之后,眉眼间浮现出几分遗憾感嘆来,他轻张薄唇,声音沉稳清明,「这是何必?」。 此言一出,便有天兵惨叫之声随后炸开,这一声惨叫极高极大,听地在场众人都随着这声音看过去,目光所及,看见的是一条粗壮的蛇尾。 蛇尾卷席着一个天兵的身体,他身上银白甲冑早就被撕裂,剩余还在身上的几片也挤压着没了形状,他身体软踏踏地垂落下来,显然是被拦腰折断了骨头,没有一点血从体内流出来,青紫的脸上一双眼瞪地极大,仿佛要从眼眶中飞出。 天帝目光稍移,看到那蛇尾的主人,一双漆黑的眼在对方那清艷的脸上扫过去,眉宇微微一皱,「你怎么来了?」。 紫衣蛇尾一动,把缠绕着的尸体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蛇尾曲折着盘桓起来聚在一处,将她整个人都垫高了。 妖界人其实鲜少有将自己的原貌就这样显现在旁人面前的,大多是为了安全感。 紫衣却与常妖不同,哪怕此刻在万人之前,也毫不遮掩自己的尾巴,尾上蛇麟微微泛光,是比刀剑更为凌厉的武器。 她在瑶池时还是一副神智不归的模样,瞧着并无眼下这般的冷酷慑人,这时看着却是变了个模样,「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出口时声音轻浅,并未多余的感情外露,一双眼却夹着雨与冷雾,瞧着朦胧又冰冷。 天帝此后无话,与她四目相对,却忽地露出一个笑来。 这笑是极轻地,勾起的唇角只有一个极为浅淡的弧度,眼中笑意未达,分量却是不轻的。 「他们也是认识的」,卓然看着天帝脸上神色变化,视线流转着望向紫衣的脸,发觉原本还神色淡然的紫衣在看到天帝的笑后半便骤然改变了表情,眼中恨意几乎要化作实质而出,利剑般直指天帝心间。 却烛殷往常不喜看热闹,他一贯认为不论是什么热闹,那都是旁人的事,有何可看? 到了今日才知晓,看热闹也是要分人的。 比如现在,他看天帝一家子在这里演一场闹剧,便觉得有趣极了,一时间连九阴都觉得顺眼不少。 他抽出空来回应卓然的话,轻笑着道,「你明明都知道,还说的如此简单?」。 卓然神色一变,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之色,轻咳一声道,「…只是依旧觉得难以置信罢了」。 他以前以为陛下是个极为冷淡的性子,那些天上的条条框框大部分都是由他制定,任是何人看,也会以为他会是这些条框的最佳拥护者,可没想到到头来,他们眼中没有情爱的天帝,说起来也算是个风流人物。 不过无爱无情倒是仍然可以说,他只是风流,爱和情意是从未给出去过的。 卓然自诩识人无数,没有人会比他还会看一个人,现在却觉出深深的挫败感来。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以自己的角度去看一个掌管两界的君主。 见他陷入沉思的模样,却烛殷笑着摇摇头,回头打算接着看这闹剧。 分为两拨的天兵已经打斗起来,君承未再与天帝废话,持着手中长剑便奔袭而去,紫衣寻机而上,紧随其后加入混战。 只有君承一人,这场打斗便是没有什么可期盼的,可紫衣加入后便是一对二,她是千年的妖,妖力哪怕许久未用,一旦使出来也威力强大,再说君承,他看着差些,但到底是个潜伏多年的带仇之人,在这种时候更是拼尽全力要杀了眼前人,与紫衣配合地极好,手中长剑使地极快,几乎要看不见剑身,只瞧见剑影飞舞,光影随着打斗在落入周围人眼中。 「兄长倒是看的认真」,九阴对这等事情更是没兴趣,他的目的自始至终就只有却烛殷一个。 却烛殷一眼也未曾给他瞥过来,却是对他的话作了回应,「有趣的,我自然爱看」。 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九阴眼神狠戾,只不过转瞬其实,他垂下眼睫,再抬眼时已不见眼中的冲动与狠戾,眸光浅淡,连左眼的赤瞳都压下去几分,如烈焰的色泽暗下来,减轻了些危险意味,「这么多年,你变了许多」。 「幼年时父君与母后宠爱你,可你对谁似乎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九阴垂下眼睫,陷入回忆般喃喃着开口。 几乎是下一秒,眼前便飞来一道凌冽光芒,狠狠落在九阴脚下,在脚下土地上划开一道极长的裂口,在二人之间隔开一道宽且深的深渊。 「谨言」,却烛殷转了头看他,神色淡淡,「那是我的父君与母后,与你何干?」。 九阴看着地上的裂痕,捂着左眼,竟是突然笑出声来,「罢了,罢了」,他摇着头,再次抬头时眼中那点氤氲而出的回忆的薄雾早就消失不见,他沉默着望却烛殷的脸,唇角的轻笑一直没有再散去。 第200页 卓然看着兄弟二人,暗自嘆息,深觉不只人间有这等琐然的事,就连上界和妖界也是逃不开。 那边天帝与君承和紫衣母子的战斗还在持续,他一人对付两人,手中没拿武器,虽然气势上不输,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在紫衣的蛇尾再次狠狠噼来时,被震开一些,落在地面上时脚步稍有几分浮动,虽很快稳下来,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君承也没占上风,这一会儿的功夫气喘吁吁,他手里一直攥着长剑,指缝间流出淅淅沥沥的血——是被剑气所震。 见天帝如此,他与紫衣互视一眼,二人同时合力,一人握剑,一人长尾弹起,手中紫气凝结成束,皆朝着天帝胸口而去。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无声的清瑶猛然抽出长剑来,腰间悬挂玉石被剑身拍打开来,发出清脆一响,弹起复又落下,她毫不犹豫向前一步,长剑铮鸣,剑气噼裂空气,呼啸着朝天帝后背而去! 她的位置是最接近天帝的,这一剑探出,如若命中,必会造成致命一伤。 两方都朝着天帝而去,长剑剑锋将达之时,天帝脚尖一转,身形轻盈地转开来,同时抬手在君承的长剑剑身处一拍,君承握剑的手顿时偏移开。 清瑶用了十乘十的力道,距离又近,一出剑剑身几乎不能及时偏转,她忙握紧剑柄,偏开时带起一阵剑气。 她看一眼就在眼前的天帝,狠下心来,咬牙再次挥剑,剑风偏转,直冲天帝而去,下一秒腹部却骤然一痛,她由这剧痛止住脚步,长剑再未挥出,整个人都立在了原地。 周遭的嘈杂之声在这一瞬都安静下来,清瑶唇角溢出一丝血来,缓缓低下头。 一把长剑插在她腰腹要处。 握着剑的君承也一时怔住了,他手上一抖,便抽出剑身,低头看着剑上的血和自己的手,目光中有惊疑之色。 方才他是要去攻击天帝的,可为何回过神来,剑便没入了清瑶身上? 长剑抽出的一瞬,清瑶身体一僵,随后趔趄几步,伤口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衣裳,她握着剑的手缓缓收回,叮噹一声,剑尖抵在地面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一剑虽没有取她命脉,可命中的依旧是身体重地,且刺地极深,鲜血从她口中缓缓流出,滑过白皙的唇角蔓延至下巴,她撑着长剑,双眼紧盯着天帝。 君承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与清瑶本就无什么兄妹情意,聚在一起也不过是为各自利益,如今已到了这种地步,死了便死去了,与他无关。 他随即转了方向,染血长剑再度朝天帝冲去,天帝这次却立在原地没有动弹,见他飞来,只抬起一只手掌,掌心柔光渐散,聚出一道浅金色的长剑,剑身发光,在君承的剑到了眼前时,猛然冲去,与对方的剑噹啷相撞,空中顿时金光大盛,随后发出剑身碎裂之响,光芒散去后,光剑未停留,直冲着君承而去。 一旁的紫衣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捲起蛇尾,朝君承飞扑而来,飞身挡在君承面前,金光没有停滞之意,径直冲着二人而去。 刺啦一声,紫衣蛇尾暴动,在地面扫荡开来,击飞了好几个天兵尸体,捲起地上残留的武器在半空中乱飞,她浅紫色的眼眸瞪地极大,红唇旁,缓缓流出一道血痕来,顺着光滑的下巴,滑落在她衣襟之上。 君承慢慢低头,看着横亘过自己胸口的金剑,眼中的愤恨大涨,他用力推开眼前的紫衣,二人身体分开的一瞬,插入身体的金剑也消失不见,紫衣摔倒在地,蛇尾渐渐消失,她捂着胸口的伤,目光呆呆地看着天帝的脸。 胸口痛感强烈,君承吐出一口血来,站在原地,目光四下里看看,看见自己不远处有一把丢在血泊里的长剑,脚下一动就要冲上前去,一抬脚便身前一痛,猛地跪倒在地。 他依旧伸着手,指尖都染上了鲜红的血,身上的血汩汩而下,染红身下地面,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剑,手臂伸长,够了又够,却终是重重垂下无力的手。 「我会」,君承口中鲜血流溢,每次开口便都往下而去,「我要杀了你」,他缓缓抬起低垂的眼睫,看着面无表情的天帝一眼,忽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从不将我、将我当做亲生的孩子」。 他脸上挂着笑,这样一看,便与紫衣更是相像,「我远在极寒之地活了数百年,你才将我寻回,可是、」。 君承胸口缓慢地起伏,呼吸声很轻,「那又有何用?回来后你对我视而不见,将我接回来又不见我,仿佛我是什么污秽之物」。 他微微眯起眼,轻咳一声,口中鲜血便流地跟更加厉害,「你早知晓我要做什么了吧?因而才准许我上灵华殿,甚至准我进入你寝宫,连我送的白玉盏也毫不犹豫地接下来」。 天帝不发一言,眉眼冷淡,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冰冷的物件,他沉默许久,抬脚向前一步,站在君承的面前,眼中似有怜悯,「不该如此的」。 君承一愣,募然大笑起来,他吐出一口血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天帝干净的衣裳下摆,染红上面的细碎金纹,他猛地扭头看向紫衣,眼中只见恨意汹涌。 紫衣斜倚在地奄奄一息,见他望过来,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可唇角勾起一半,便听得君承道,「蠢货!」。 她脸上的笑登时便凝滞了。 君承却恍若未见,继续道,「你好歹是个妖,怎会被他哄骗?」,他想起在上界时紫衣与他说过的她的这些年,和过往生下他的经历,便觉得眼前人无可救药。 第201页 血继续流,他声音里满是埋怨之意,「若你没有被他迷惑,便不会有我!」。 他宁愿没有出生,也不愿意被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庸庸碌碌在天帝的光芒下活过一生。 紫衣怔愣着听他说完心里话,望着他许久,垂下眼睫,声音轻轻地,「原你是这般怨恨我」,她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不过,说得也是,是我太蠢了」。 嘆息一般的声音消失在风里,紫衣合上了眼。 卓然此刻心情复杂万分,他看着君承身下如注的血,深深嘆息。 陛下是没打算留他性命的。 君承对生母死去并无触动,目光回转,落在天帝身上,勾唇一笑,双唇被血染红,悽然惨然,「罢了」,他轻轻道,视线偏后看向倒在地上的清瑶,笑道,「原以为你是不同的,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他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身体斜斜歪歪倒在地上,脸上的笑还在,双眼失去神采,朝着天帝的方向。 天帝垂眸与那双失了神采的眼对望,许久才启唇轻声道,「不该如此」。 卓然心上一冷,下意识便去看天帝,接连失去了三个人,且无一例外都是因他而死,可他面色冷淡一如往常,这样多的血,都没有在他心间激起一点波澜。 他心间一紧,眉头紧锁,复而又想通般松开。 这一路上,他该想通的,如此,眼前一切倒也不至惊奇。 这几人一死,原本分成两拨在打斗的天兵全都停下来,天帝将目光从地上尸体上收回,抬起时遥遥望过来,在某处定格。 卓然与那目光相对,霎时一怔,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他僵硬地勾起唇角,想要作出一个笑来,僵硬的笑容刚展现而出,对面人就移开视线。 仿佛刚才投来的视线并非是朝他而来。 两双眼一错开,卓然脸上表情便垮下来,他早年对天帝的敬仰之心太高,高地容不得一点污染,眼下一旦这信仰坍塌破败,便要比寻常人受到的冲击厉害的多。 他还无法调整好自己,去面对天帝。 天兵间的内斗停止,在天帝的指示下重新融合成一队,银色甲冑发出耀眼白光,却烛殷看着天兵们脸上麻木的表情,却是眉头一皱。 似乎不太对劲。 天帝吩咐手下人将三人的尸体抬起来,自己则立在原地,自始至终都未曾看九阴一眼,遥遥远望,这里站着却烛殷和九阴二人,而他目光淡然,看的显然只是却烛殷一人。 九阴攥紧掌心,眼眸森冷。 却烛殷注意着天兵给他的怪异感觉,头一抬看见天帝在看他,一怔,随即皱起眉来,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天帝看他如此表情,眉眼间透露出一点无奈的意味,开口道,「叨扰妖君,此处无他事,本君便带他人先行离开」。 话一说完,他朝却烛殷一点头,转身欲要离开,身后天兵跟随而去,可未至下山口处,后部分天兵却都整齐划一地停了脚步,随后猛然拔出箭来,刺向前方之人。 银白甲冑变作黑色窄袖长衫,手中刀剑也顿变为各样的武器,赫然是妖界妖兵的样貌! 却烛殷神色一变,几乎是瞬间便抬眼朝就九阴看去,原来九阴这样沉得住气,便是在等待这一时刻! 前头被袭击的白甲天兵没想到自己队伍中会藏有叛军,反应并不及时,手有的手中长剑还没来得及抽出就被杀死,尸体缓缓倒下,血液沾湿土地。 天帝身形一顿,转身时也不再是一副淡然的神色,他皱起眉宇,抬手助着天兵杀死几个妖兵,沉声道,「这是何意?」。 这一次,他目光是投向九阴的,话也是对九阴所说。 九阴飞身而去,他站在妖兵之后,笑得阴冷,对还在砍杀的妖兵吩咐道,「回来吧」。 妖兵们一瞬间都停了动作,速度很快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方阵站在九阴之前,手中武器指向天帝一边。 「并无他事」,九阴笑着道,「只是见天帝陛下要走,送你一程罢了」。 天帝眉头轻轻皱着,看一眼地上死去的不少天兵尸体,沉默半晌,出声道,「既如此,该是本君要谢你相送?只是这礼,本君受不起」,他并无要等着九阴回复的意思,语气冷寒,说完后便转身拂袖而走,身后所剩的天兵尽数紧随其后。 上界人来势匆匆,去时也匆匆,不多时这山上便只剩下卓然一个上界人。 九阴看着天帝离去的地方,望了许久才回转身来,他身前妖兵紧随着他转过来,将他围在一起。 他越过一众妖兵,隔着许多人望着却烛殷,高声道,「现下便只有你我了」。 竟然连上界都混入了妖兵,看样子九阴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一切,并且关于上界天帝这不为人知的私事了如指掌。 却烛殷眉心蹙起,他心上忽觉有不祥之感,这感觉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却隐隐约约如同云雾一样轻薄,抓不住摸不着,悬在心上叫人难以平静。 「想必你也早就准备好了」,九阴看他眉眼间的情绪,嗤笑一声,面上流露出更兴奋的表情,「既如此便无需在掖着,你我明明白白打一场,谁输谁赢,由这一场战决定」。 这是独属于妖界人的争斗,卓然自知无法插手,再者他哪怕想要帮妖君的忙,以现在这负伤之躯参与,也只会拖后腿,思及此,他后退一步,站出这二人的势力范畴,默然不语。 第202页 自然是准备好的,这事打从开始他就早早做了准备,这时候只要出兵,他与九阴搏个一两时辰便会胜负大分,届时一切便都结束了。 本该如此。 可他心脏却跳地极快,一呼一吸间竟觉得心中有慌乱之感。 却烛殷压下这莫名的感觉,抬眼望着九阴得意的脸,想他方才的话,知道他决不会像他话中所说,与他光明正大地来一场,这可不是比试,九阴的陷阱随时都能出现打他个措手不及。 「既然你如此说」,他淡淡道,「那便如你所愿」。 他微一抬手,下一刻结界大破,其中涌出无数身着红黑衣裳的妖兵,数量极多,朝着这边冲过来,为首地一身红衣,手握长剑,正是红鸦。 却烛殷的兵士数量要比他多上太多,九阴望着涌动过来的人潮,面上却并无错愕慌乱情绪,冷静地对身前的妖兵下令,不一会儿,两方妖兵便混作一团。 红鸦沖在最前,长剑挥过之处,妖兵应声倒下,他见了血便愈发兴奋,连原形都懒得维持,狐狸的尖锐犬齿时不时显现而出,眼角晕着一抹幽暗的红,发间的红狐耳朵也不加掩饰,显露而出。 一时间,栖梧山上嘶吼声、短兵交接声混作一团,混乱不堪。 唯独剩下两方之首静站在两旁,九阴抱着手臂看向却烛殷,脸上笑意愈深,他舔舔唇,阴恻恻道,「兄长是在寻你那另一位部下吧?」。 此话一出,却烛殷神色一顿,即刻转头看向他。 九阴说的没错,计划中栾青是会同红鸦一起出来的,眼下却并不在这里,他倒并非担心栾青安全,他知晓以栾青的能力,是断不会被九阴的人带走,可他现在不在这里,只能说明他被其他什么事给绊住了。 问题在于,此时此刻,他不能想到是什么事。 所有兵卒都安排好了,妖界中也提前做好勘察,并无异状,鹿邀也被他安置在结界内…… 却烛殷骤然瞪大双眼,一时间琥珀色的双眸几乎要变成暗金色,蛇的本性使得他瞳孔竖起,很是慑人。 不可能的,鹿邀在结界内,他还在他身上施了法,九阴绝对无法靠近他——除非,是他人前去骗他来。 可就算如此,按照九阴的性格,要是鹿邀抓获,此刻定会带在身旁时刻作威胁自己的筹码,怎会现在还不见踪影? 「如何?」,九阴环抱着手臂,赤瞳弯起,笑道,「兄长可是想到什么了?」。 却烛殷压下心中所想,冷眼看他,「我所想为何,还不必要你知道」。 九阴脸上笑意一顿,面色冷下来,「看来是没想到了」,他摸向腰间,黑衣之下有暗光闪现,他抬手抽出,猛地丢向空中。 红珠悬浮在半空中,暗沉的红光如同血液一般缓慢地流动,九阴仰头以手催之,那红珠表面红光于是越发红艷耀眼,不多时,透过珠子外层可见其中有红色丝线一般的东西在缓缓而动。 他骤然切开手指,指尖一滴血流溢而出,红珠内的丝线便争先恐后从珠子内疯涌而出,根部依旧连接着身后的红珠,最前端却恍若藤条寻水一般循着那血珠而去,争抢着蚕食血珠。 这东西!卓然心中惊诧,忍不住道,「这是上界的御灵珠!」。 却烛殷被他这一声喊得不耐烦,丢给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现下可已经不是你们上界的东西了」。 「……」,卓然乖乖闭了嘴,目光却难以从那珠子上移开。 御灵珠是用来储存神力和灵息的,其中自有一方小天地,灵气置于其中可得滋养,难怪这人当初向上界索求的是御灵珠,原是作今日这般作用。 却烛殷早将这红线摸过一遍,心中有了大致了解,可他上次在沉水殿见到这东西时,它的样貌还和眼前这般完全不同。 御灵珠用处倒是很大。 他转头看卓然一眼,一把把他腰间佩剑抽出,「借我一用」。 卓然怔愣地点头,「……妖君用即可」。 他原以为妖君是有自己的灵器可用,现在看来原来是他想当然了。 却烛殷握紧长剑,视线从那珠子上移开,往对面上看,果见地上有黑影蠢蠢欲动,几欲破地而出。 「兄长莫急」,九阴注意到他视线,笑了笑,意味不明道,「还有贵客未到,自然是不能全都交待出来」。 他话音刚落,远处巨石之后便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叫,这一声并不算大,在厮杀之声中很快就能被掩去,却烛殷却在听到的一瞬间心间一紧。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栾青铁青着脸挥鞭抽打着死抓着鹿邀双腿的鬼影,骨鞭一下下狠狠挥下,每每落在那鬼影身上都会激出一声惨叫,可那鬼影非但不放手,手上力气还愈发的重,漆黑的利爪抓透鹿邀的裤脚,深深潜入他双腿肌肤,血流了满腿。 他手里捏着一块儿大石头,用力砸向鬼影的双手,却没有一点作用,只见鬼影痛叫,却不见他有一刻的松懈。 鹿邀紧紧咬着嘴唇,好不让自己喊出去,刚才他突然被抓刺双腿,已是没有忍住喊出声来,若是被外头人听见,恐怕不妙,现在只能竭力咬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栾青也对那鬼影无法,看一眼还在用石头砸的鹿邀,沉默数息,道,「若是砍去双腿……」,他自己止住话头,狠狠摇头,打消了这念头,再次用力一鞭子抽过去,骨鞭上的小刺狠狠扎入鬼影身上,它惨叫一声,手上骤然用了大力。 第203页 下一刻鞭子便挥了个空,鬼影像得了谁的命令,竟是飞起来,双手紧抓着鹿邀的双腿,将人从巨石后拽了出去。 鬼影阴气极重,利爪抓过之地肌肤都变作青黑色,血液红黑,一股股顺着鹿邀的脚腕往下流,一路飞,便带着淌了一路。 栾青一刻也没有犹豫地飞身而出,手中骨鞭挥过去,缠住鬼影的身体,将它死死拽住,鬼影在半空中嘶鸣一声,手下猛然用力,皮肤撕裂之声随之响起,鹿邀忍不住痛哼出声。 看到顺着鹿邀双腿流下的黑血,栾青不敢再用力,手下一松,那鬼影便十分狡猾地挣脱骨鞭抽身离去,很快便带着鹿邀飞至九阴身旁,将人扔在地上后便松开了手爪。 栾青脸色大变,咬牙正欲飞身过去,却见却烛殷抬手叫他停下,他脚下一顿,对君上视线相对,心下自责,握紧手中骨鞭,片刻后冲进混战中,与红鸦一同战斗,骨鞭黑气大涨,顷刻间便捲走两个黑衣妖兵。 九阴看一眼地上面色苍白的鹿邀,挑眉笑了,他伸手在带来鹿邀的鬼影头上轻轻摸摸,鬼影犹如得了什么指令,裂嘴惨然一笑,随即很开身体下伏,趴在鹿邀腿上,舔食腿上的血液。 却烛殷手上一紧,目光冷沉,却不发一言。 鬼影没有舌头,贴在腿上冰冷湿黏,鹿邀周身都生起冷战,想要躲开,却发觉自己无法动弹,只得任由鬼影将腿上的血舔地干净了,恋恋不捨地从他腿上移开,而后消失不见。 先前鬼影的利爪一直在他肉里扣着,□□时带动皮肉外翻,血与肉交缠在一起,看着便十分可怖,所幸是爪不是刀,伤口不是一熘而下。 鹿邀是头一次看到自己身上有这样血肉模糊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再多看,抬起眼,就着这样瘫坐在地的姿势,从这里望向另外一头,与却烛殷目光对上时一怔,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他用口型道,「我没事」。 却烛殷面色冷沉地能结成冰,他紧紧盯着鹿邀的腿,心疼地厉害。 「行了」,九阴笑着按住鹿邀的头,故意似的使劲往下一压,「既然人到齐了,那便不再废话」,他愉悦地眯着红瞳,一字一句对着却烛殷道,「想救他吗?」。 他手上用力,渐渐从鹿邀的头顶下滑摸到脖颈,手一使劲儿捏住他后颈,逼得鹿邀因失血过多苍白的脸泛起窒息的红。 鹿邀抓住九阴的手,却无法抽动半分。 「我知你捨不得他死」,九阴声线阴冷,眉眼却是带笑,他指着却烛殷身前不远处,缓缓开了口。 「你亲自过来,我便放了他」。 第87章 骨鞭刚缠住一个妖兵脖颈的栾青脸色一变,手上动作稍停,眉头紧锁,遥遥对却烛殷投去一眼,喊道,「君上!莫要被他骗了!」。 言毕身后便有刀剑袭来,光影闪过,他忙收鞭去应对。 鹿邀脖子被捏地很紧,听见九阴的话,抓着他手的力道霎时收紧,指尖在九阴苍白的手背扣出几道血痕,他被捏住脖子,喉管挤压着难以出声,哑着声音开口,「别过来」。 话音刚落脖子上便募地收紧,九阴冷笑着低声警告他,「你还是闭嘴的好」,他又抬头看却烛殷,笑地嘲讽,「如何?这选择由兄长你亲自做,可并非是我逼迫」。 他在鹿邀身后站着,屈一点膝抵着鹿邀的后腰把人顶起来,让他的脖颈更加清楚明显地展现出来,勾着唇静静看着却烛殷。 「妖君」,卓然不禁开口,「莫要冲动」。 他观察着九阴的表情,目光往下滑落在他捏着鹿邀脖子的手上,想到什么似的,对着并未出声的却烛殷小声道,「妖君,我可趁其不备将鹿邀救出来」。 「如何趁其不备?」,却烛殷淡淡开口,攥着剑的手用了极大的力道,手背青筋爆起,仿佛下一秒就会挥剑而出。 是他思虑过浅,明明之前九阴已经对鹿邀下过手,他在临走时却只设了结界,未曾再往他处多想。 九阴既然敢拿鹿邀出来要挟,那便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更何况人此刻人在他手中,那样近的距离,只要他愿意,即刻便可取人性命。 卓然说不出话来,他所想是对方既然一定要让妖君过去,那必是做了万全准备,陷阱虽看不见,但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加难以预料、更加可怕,若是妖君就这样过去,救人一时也不一定是能成的。 但真要寻趁其不备……其实不过是个安慰的说法。 他知晓九阴现在把着妖君的命门,妖君纵是不想妥协,到了最后也是无法。 「可妖君绝对不能就这样过去」,卓然皱着眉看他侧脸,忧心着小声道,「他定是早做好准备在等着你投网,一旦妖君出事,那鹿邀也无法可救」。 「知晓」,却烛殷双眼一直盯着鹿邀,看他被掐住的脖子和脸上窒息的红,眼中的冷沉几乎要化作实质从中而出。 卓然攥紧了手掌,低头看着自己腰腹伤口,心中懊恼无法使出全力帮忙。 却烛殷收剑入鞘,将长剑挂在腰上,向前一步跨出时对身后卓然沉声道,「神君与此事无关,不必多想」。 只留下这一句,他便继续往前走,行至九阴指定之地,抬眸淡声道,「如何?」。 九阴眼中兴奋之意几乎要满溢而出,随着却烛殷的话音将落,他语气故作轻柔,手上力道随之减轻,「自然自然」,他弯着唇笑道,「兄长都作出如此让步了,我怎会食言?」。 第204页 却烛殷冷笑一声,双手都没再去碰配在腰间的剑,他紧盯着九阴的动作,余光瞥向已经渐入平息之境的混战中,栾青正遭几人与杀地正上头的红鸦视线相对一瞬,相互错开。 「放人吧」,却烛殷语气淡淡,看一眼悬在九阴头顶的那颗红色珠子和从其中钻出的红线。 九阴几欲笑出声来,他没松手,反倒抬起脚来在鹿邀受了伤的腿上狠狠踩下一脚,鹿邀痛地身体缩起来,弯起腰背,却被强行拽着脖子抬起头,腿上痛感一阵阵传来,他紧皱着眉,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双腿不受控制地想要抽回来,却被九阴一只脚按住不能动弹。 却烛殷眉头皱起,语气几乎是立刻就冷下来,寒冰般直朝九阴而去,「松开你的脚」。 「我不过是踩上一踩」,九阴笑了笑,脚上又用了力,他挑眉望着却烛殷,声音放地轻了些,「当初有人这般踩我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关心」。 却烛殷无言,看见鹿邀忍痛咬破的下唇,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拨开剑柄,利刃极速而出,瞬间便刺入九阴的腿上。 九阴脸上表情一变,压着鹿邀的腿上缓缓渗出血来,他怔愣着低头看向插在大腿的伤口,却没有要移开的意思,喃喃道,「当真是狠心啊,我的好兄长」。 长剑猛然一震,由自后面发出的强大妖力推着往前深入几寸,血肉破开的声响传出,九阴脸色黑沉,阴着脸移开腿,抬手握于剑柄,剑身从血肉中猝然拔出,鲜血顿时汩汩流泻而下,染红脚下土地。 他握着伤他的剑,目光在剑身上游移,看着血珠一颗颗顺着光滑冰冷的剑身滑落至剑尖,呈水滴形坠落而下,落地无声无息。 「剑不太行」,看的够了,九阴阴冷一笑,手上稍一用力,长剑便应声而断,碎片跌落在地,有一小片跌在鹿邀身上,划过他的脸,留下道红痕,鲜血即刻渗出。 正在这时,身后有剑风侵来,九阴神色一冷,速度极快地转身,正与寒光四射的长剑相对,那剑径朝他而来,剑尖寒芒闪现,其后是红鸦染血的脸。 突袭来地突然,哪怕九阴反应极快,手中无可挡之物,红鸦手法又是极快,一时躲闪不及,身形闪躲之间,他脸上便有剑痕出现,随着他动作,血滴远远甩出。 却烛殷趁机轻声飞身上前,正要到鹿邀身前,却见头顶红珠红光大盛,散落于半空中的红线疯了般朝下而来,与此同时地上鬼影骤出,周遭登时冷下来,湿黏的空气一时间将他包围。 他脸色未变,抽出剑鞘作剑而用,银白剑鞘上还嵌有青绿的翡翠玉石,这刻因他速度极快,浅淡的一点绿光在空中若隐若现,顷刻间便斩断许多根红线,红线坠落在地,便化作丑陋的符文消失不见,地面鬼影与之紧密相关,红线断开的一瞬惨叫连连,有几只竟是直接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趁着这御灵珠光芒减弱的间隙,却烛殷挥着剑鞘穿过无数黑影而去,与艰难拖着两条腿奋力出逃的鹿邀对上一面,他蹙起眉心,加快速度,俯冲向下将鹿邀拦腰抱起,随后轻点脚尖从围拢过来的黑影和狂乱红线中飞出,落在安然一处,胸口尚在微微起伏。 红鸦虽速度极快,但九阴不遑多让,愣神的片刻过去,他即刻反应过来,将方才碎落在地的长剑碎片全都用上,作了飞器,接二连三朝红鸦飞去,碎光凌厉,红鸦用剑格挡,一时有些自顾不暇,身形躲闪之间,竟被碎片划伤一只胳膊,他脚尖轻点,速度极快地后退,看到与却烛殷在一处的鹿邀时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退开,同时将飞来的碎片震出去,在空中聚成利剑,径直朝着九阴而去。 持续许久的两方混战此刻终于有要停下的意思,栾青见红鸦后退,骨鞭挥出,在他身后当做缓冲之物,一只手随手捡起丢在地上的刀,砍去一人人头,喘一口气。 却烛殷手里剑鞘砍过红线,沾了些红色液体,顺着白玉剑鞘身滑落而下,他抱着鹿邀的腰,还不及去看他腿上伤口,就见眼前金光一现,身后卓然见势不对,忙欲上前,张口大喊,「伏妖塔——」。 闻言,却烛殷箍紧鹿邀的腰,带着人速度极快地后退,却见对面九阴低声念咒,头顶顿时有阴影笼罩而下,他神色一变,手上用力,使上妖力,用力将鹿邀从这里推出去,对身后卓然道,「接住!」。 鹿邀瞪大了眼,眼见着有一座金色的九层塔笼罩而下,那架势俨然是要将却烛殷收入其中,他身形悬在半空,前面有妖力相撑,重力向下拽着他往下坠落,他忙护住头部,即将落地之际却忽觉身后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后背托住,似水般轻轻托着他缓缓向下,直至落在地面,有一只手扶上他肩膀,轻柔地扶起他,声音微哑,「可还无事?」。 卓然身上带伤,虽已被却烛殷提早做了些许治疗,可到底是重伤,强行动用神力牵动伤口,便又开始流血,将本就被鲜血染红的衣裳渗透一层,苍白的脸上都流了冷汗。 「无事」,鹿邀心跳极快,他腿上的伤虽未至筋骨,但到底是伤地极重,这会儿难以行动,只得靠着卓然搀扶才立起来一些,他舔了舔干涩唇,轻声对卓然道,「多谢神君」。 卓然摆摆手,他擦擦额角的汗,低头看一眼他腿上伤口,抬起手来,掌心有微光顿现,正要往下时鹿邀却拦下他,「神君别再为我耗费神力了——」。 第205页 话未说完,卓然一只手按住他的,方才掌心萦着微光的那一只已经手心朝下对着他双腿上伤口,柔和光晕化作股股水流之形流入他肌肤之内,带来阵阵温和触感,痛感减轻,随后血流停止。 卓然停下手来,见伤口不再流血,抬眸对他一笑,「妖君对我有恩,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救你的」。 鹿邀抿抿唇,轻声道了声谢,轻轻活动了下腿,感觉腿稍微能活动了,他抬头看着被罩在金塔之下的却烛殷,眉头紧锁,「方才神君说这是伏妖塔,是专门对付妖的对吗?」。 说话间,金塔又往下压了一分,却烛殷面色虽未变,可额间却渐渐出了汗,他手中唯有一把没有装剑的剑鞘当做武器,此刻上面已经隐隐有了裂痕,翡翠碎裂掉了一地,在褐色的土地上闪闪发光。 卓然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那金塔,脑中飞速想着有关于伏妖塔的记载,可自从上界和妖界和谐相处多年以来,这宝物便一直放在上界的藏宝阁中,再未拿出来过,他是算起来也是个新神,未曾参与过与妖界的战争,对伏妖塔的了解也是浮于表面,眼下哪怕是这般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一点有用的。 越心急脑中便越混乱,他咬牙将脑子里清空,对鹿邀道,「在记载中,伏妖塔一出,几乎没有妖能逃出来」。 哪怕记载上会有或多或少的夸张化记录,可对于伏妖塔的记录,一字一句都是真实的记载,并无虚言。 想必九阴也是知晓这一点,才想发设法地要得到这东西。 「无人能逃?」,鹿邀脸色愈发苍白,他着急地看向却烛殷,却见那金塔已经再度往下压下一点,金塔上的珠子光芒大盛,在周围围起一层金光罩,将里外隔绝,外人无法进入,里面的人也出来不得。 绝对不能如此,他紧盯着却烛殷,心中焦急无比,却连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红鸦与栾青杀完最后一个黑衣妖兵,身上早已沾满鲜血,见却烛殷被伏妖塔盖于其下,顿时脸色大变,一刻不停朝着伏妖塔而去,冒着黑气的骨鞭与长剑一同砍上外层金光,发出噹啷巨响,响声过后,金光愈发愈发耀眼,竟是将二人一同弹了出去,摔倒在地。 伏妖塔其中蕴藏无限神力,这一层金光威力巨大,栾青唇角溢出血珠,他一把擦去,从地上站立起来,一手抓着骨鞭尖端,用力拉开,骨鞭上黑气大盛,下一秒他便沖九阴冲去,手中骨鞭先一步缠上九阴的右腿,狠狠一拽,对方身形一顿,被拽地往后倾倒,转身之际一只手握住骨鞭一端,往前一拉,栾青整个人便被拽动往前,双脚死命踩在地上,用尽力气才稳住身形。 另一边红鸦趁着九阴被托住,忙飞身再度朝伏妖塔而去,伏妖塔需一直有人往其中灌输力量,这会儿九阴被困住,就只剩下御灵珠在往其中运输着力量,金光减弱,他没有犹豫,抬剑砍下去,伏妖塔一震,珠子晃晃荡荡,撞击飞出的檐角,发出清脆响动。 那一层金光经此一剑,裂开一道裂缝。 金塔往上飞出去一些,里面压力顿时减轻,却烛殷找准时间,目光锁上金光之上一道裂缝,手中剑鞘凌厉挥出,他大喊,「红鸦!」。 红鸦顿时瞭然,剑上聚集大半妖力,与却烛殷一同砍向裂缝。 两边重击之下,金光咔嚓一声裂开,红鸦面色一喜,忙喊道,「君上,快出来!」。 一声骨头断裂之声引了他注意,他微一转头,只见空中有黑色断节四下散落,雨水一般落在地面。 却烛殷尚未从那裂缝中脱身而去,头顶金塔骤然降下,他未曾来得及回神,被这一下压的险些跪倒在地,忙抬手用手中剑鞘去挡。 「一只黑猫」,九阴手里沾着血,长发被风吹地四散,露出那一对颜色不同地瞳孔,赤瞳见风即燃,其中火焰仿佛要喷射而出,他眼带疯狂,看着在金塔之下的却烛殷,笑得怪异,「兄长啊,你的手下似乎都不太行」。 边说着他手中用力,金塔随之往下重重压去,周围金光大盛。 红鸦忙去找寻栾青身影,在一堆裂开的骨鞭碎片中间看到躺倒在地身上满是血迹的人时忙飞身而去。 「这可怎么办!」,鹿邀攥紧手掌,起身就要冲上去,却被卓然抓住手臂按在原地,他紧紧皱着眉,面色苍白的厉害,嘴唇干裂,「神君,我不能,不能看着他这样……」,看着他就这样被压在塔下。 卓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脸色也很不好看,他喃喃道,「再等等,再等等」。 他在上界时看过不少书,关于神器的记载也不少,再仔细一点,仔细一点,一定能够想到。 卓然额间的汗一滴滴往下流,眉头紧锁。 哪怕是伏妖塔千年里在内集聚许多神力,可在使用时也是要用旁的力量催动,这座塔吸收力量的所在就是——他眼眸霎时睁大,脱口而出,「伏妖珠!」。 无论是何神器,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容器,一定有积蓄力量的地方,同样地,那便是与外界力量交接的联结点。 卓然呼出一口气,抓着鹿邀的手,目光落在金塔上的九十九颗伏妖珠上,「无论是神力还是妖力,要作用在伏妖塔上,都要通过伏妖珠」。 这也是为何伏妖塔明明是用在妖身上,却能够用妖力催动。 伏妖珠会将妖力转换,那样最后灌入伏妖塔内的力量便会变得与神力相似。 第206页 鹿邀忙将视线投向那上面轻轻摇晃的珠子上面,对卓然道,「意思是只要把珠子破坏掉,伏妖塔便没有作用了?」。 他静静看着那些发出浅浅金光的珠子,握紧手掌,「可九阴不会注意不到」,他看一眼对面的九阴,咬牙道,「他一定会阻止我们」。 卓然盯着那珠子看了许久,脸上的汗顺着下巴滴落下来,他一把擦去脸上因为急切和紧张冒出的冷汗,眼睫毛都濡湿了,「还有机会」。 他抬眼望去,目光落在九阴身上以及他身后的二人,眼神凌厉起来,「还得靠他们二人」,他转过视线,对鹿邀道,「一会儿我会趁九阴不备,去破坏掉伏妖珠」。 鹿邀知晓他口中所说的二人是谁,不由地抬眼看过去,看见由红鸦扶着的栾青时心间一紧。 栾青流了很多血,看样子是受了极大的伤,若是再与九阴纠缠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卓然却不再多言,起身后四下里看看,随手捡了一把剑握在手中,「伏妖塔一旦完全倾覆而下,便再无翻身之日」,他深吸一口气,对鹿邀道,「你且将自己保护好」。 话音刚落,对面的红鸦心有灵犀般转过眼来,恰与卓然四目相对,目光交织的一瞬间,他神色一怔,扶着栾青的手紧了紧。 「我一会儿会去引开九阴的注意」,栾青微喘了一口气,他握紧红鸦的手,在对方担忧的目光里直起身,目光沉沉望着不远处的九阴,「你适时而上,给那上界人争取时间」。 「不可!」,红鸦攥着他肩膀,「你的妖力已散大半,不能再去」,他按住栾青的手,咬牙道,「我去即可」,言毕他身后忽有狐尾展开,飞身而出的一瞬间身上红光大现,一只身形巨大的红狐升在半空中,长长的狐尾甩动,下一刻便朝着九阴而去。 身后气流涌动,九阴与金塔相联繫,一时间未曾及时反应,被狐尾捲住身体,只觉腰间一紧,便被带着飞出去,气波动荡间御灵珠抖了抖,表面生生被震出好几条裂纹,红线气势萎靡起来,缩着往后回退,地上黑影于是化为黑雾,不多时便消去几只。 九阴眉眼阴鸷,抬手间地面便有散落地长剑飞入手中,剑身落入手中的瞬间,他便执剑狠狠冲着狐尾砍下一剑,剑光闪闪间,红鸦的狐尾飞速缩回,躲开那一剑。 栾青半跪在地面,仰头看着于空中打斗的二人,稍一转头,看见卓然拾剑而起,飞身朝着金塔而上。 红狐身形巨大,动作却极为敏捷,次次都躲开九阴的利剑,九阴余光瞥见身后金塔上一人声音,神色一变,转身之际剑气震然而出,裂开空气在红狐身上重重砍下,红狐惨叫一声,悽惨的狐鸣回荡山间。 九阴未再管身后红狐,飞身朝着金塔而去,却被栾青拦在半路,他蹙起眉,赤瞳烈烈燃烧,怒火喷涌而出,「让开!」。 说话间他手中长剑倏然而出,剑光闪闪间剑气直冲栾青而去,栾青毫不畏缩,抬剑格挡,被九阴压制着后退数步,眼看将要靠近金塔边上,他忙稳住身形,用力一挥,荡开九阴的剑。 红鸦缓过来,忙急速奔来,身后狐尾带动风声四起。 这边打斗激烈,九阴一时被围困住,卓然没敢耽搁,飞越金光,冲着金塔而上,长剑落下,一颗珠子随即爆裂开来,金塔发出鸣声,下降的速度慢下来。 卓然一刻也不敢停,破了第一颗,便一层一层开始,一连破开数十颗伏妖珠,伏妖塔光芒微弱下来,外罩的一层金光变作薄薄一层,却烛殷趁着时机从中飞身而出,脱离了伏妖塔束缚。 九阴见状眼中疯意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妖力顿时暴涨,他丢开手中长剑,丢在空中,剑身一脱离他手,便化作众多剑影,挥手之下便朝着红鸦与栾青冲去。 红鸦后腿受了剑伤,一时闪避不及,却见栾青竭力一掌将他推开,他身躯重重落跌落在地,却见栾青逃离时被剑穿胸而过,鲜血泗流,他如惨败落叶般跌落在地,落在他身前。 九阴收了剑,也不再估计伏妖塔,持剑直冲却烛殷而去,二人即刻缠斗在一起,九阴抽出注意,剑气猛冲而出,将卓然打落在地。 卓然身上本就带伤,落下时伤口倏然炸开,重重摔在地上,手里的剑掉出来噹啷一声摔在地上,鹿邀忙过去将他扶起,替他擦去唇上的血,轻声唤他,「神君?」。 卓然摇摇头,从他怀中起身,喘着气轻抚了下胸口,鹿邀这才松口气,目光追寻着到刀光剑影间纠缠在一起的二人,眉头紧蹙。 方才在伏妖塔下却烛殷到底是有了消耗,眼下这般长时与九阴缠斗,竟是有几分力不从心,那把作剑的剑鞘上面早已遍布裂纹,玉石在打斗间叮叮咚咚全都坠落下来,他冷着脸,破败的武器也使地凌厉生风。 九阴亦是不遑多让。 难分上下。 鹿邀看着却烛殷渐白的脸色,一只手轻扶着卓然的肩膀,余光瞥到早前他掉落在地上的剑。 「刚才在塔中消耗太多」,卓然深出一口气,皱眉担忧地看着那边打斗的二人,将却烛殷的动作收入眼中,嘆气道,「若是往常,以妖君的能力不至于此」。 鹿邀沉默着看向前方,半晌,突然道,「神君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却烛殷体力微有不支,九阴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此刻仿佛疯了一般手里乱剑飞舞,催发妖力将已有了裂纹的红珠再次催动,鬼影尖啸着围攻上来,一时间二人所在之地团团围住,从外面便只能看见一片黑影中偶有几道剑光闪现。 第207页 光是九阴一人就已很难招架,这会儿又添鬼影,却烛殷握剑鞘的手心微起了细汗,面色苍白了几分,却见黑影伺机而出,飞扑上来将他层层围住,这些鬼影没有嘴,面部嘴的位置张开后如无底深渊一般,一旦咬住便再难甩开。 九阴逮着机会,撑着鬼影发难之际,手里长剑灵巧一转,剑尖便直冲却烛殷而去,却烛殷被堵着难以行动,看寒光飞来,竭力一闪,剑错开心口,只在他左臂上划开一道长口子。 血腥味引地鬼影更加躁动,尽数沖他受伤的左臂而去,九阴冷笑一声,动作未停,一抬剑夹在鬼影中猛冲上去,招式奸诈,全都朝着却烛殷受了伤的手臂上去。 九阴步步紧逼,却烛殷被逼至一处巨石前,噹啷一声,他抬手挡住袭来的剑光,剑鞘应声而碎,锋利剑尖即刻伺机而上,将腰刺向他心口时,剑身忽地猛烈一抖。 利剑刺破布帛,撕裂之声在一片鬼影尖啸中突兀响起。 御灵珠炸裂开,鬼影尖叫着散成黑烟消失不见。 却烛殷趁着这一下闪躲开来避开寒光四射的长剑,却在看见九阴身后的人时猛地脚下一顿,神色大变。 鹿邀喘着粗气,双手握着剑柄,剑身刺入九阴的生身体,新鲜的血液顺着剑身滴答滴答掉落,他双腿抖动,伤口的血汩汩而出。 他走不远,让卓然想法子助他过来,双腿承受不了多久。 九□□角渗出血来,他慢慢低下头,看一眼穿心而过的剑尖上艷红的血,眼神阴鸷,忽地冷笑一声,单手握住穿出一半的剑,猛地往前一拽,肌肤撕裂声乍然响起,鹿邀便被扯着过来,离他极近。 这一扯长剑贯心,九阴脸色苍白着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低声呢喃,「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话里夹杂着微弱的吐息,吐字间血液染红双唇,他抬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却烛殷,嘆息般喊他,「兄长」。 却烛殷眉心紧蹙,他噼手从九阴手中夺剑而走,长剑落在他掌心,倏地一握,下一秒却刺向九阴前胸,却不料对方突然连退数步,全然不顾剑还在身体之内,身形飞动之时体内血肉被利刃搅动,到最后被他毫不犹豫从后背抽出,将剑从鹿邀手中抽出来,手间动作一转,鹿邀便被他掐着脖子带到身前。 「松手」,却烛殷飞来的动作一窒,握着剑柄的手被青筋暴起,带起剑气阵阵,长剑铮鸣,他冷冷看着九阴,声音沉如寒水,「放开他,我饶过你」。 「饶过我?」,九阴扬天大笑,眼角挤出几滴泪来,他收紧了五指,扣住鹿邀的喉咙,握剑的手微微上扬,挑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胸口,血流还在不停往下流,淌下来时染红那根手指,「看看我的样子」,他语气狠了起来,眉眼阴鸷,「这幅模样还需要你来饶我?」。 「若是没有他」,他话音一转,手指抵着鹿邀的下巴,「这时候该是兄长你求着我绕过你呢」。 九阴笑得肆意,任由心口的血流淌,感受不到疼痛似地紧盯着却烛殷,「现在好了」,他止住笑意,目光冷沉,「总归要死,换一个人陪倒也不错」。 却烛殷没有听进去一句话,他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时刻在寻着时机冲上去,却见对面话音刚落,手中长剑便骤然抬起。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脑中弦断,猛地朝九阴而去。 九阴笑地眼睛都弯起来,赤瞳挤成月牙状的琥珀,苍白的手再落下时,冷剑没入鹿邀身体内,鹿邀瞪大了眼,发不出声音来。 与此同时,另一把剑循着之前鹿邀刺中的地方骤然插入。 却烛殷红着眼狠狠抽出剑,小心地伸手,不料握着剑的人也随之将鹿邀体内的剑抽出来,往前一推,鹿邀就如木偶一般掉入他怀中。 九阴心脏受了两击,血濡湿胸前衣襟,黑衣的颜色便愈发浓重,他手上一松,手里的剑就滑下去,先一步坠落在地。 噹啷一声。 竟是死在他的手上。 他眼中恨意连绵,凝视着阴沉的天空,半晌,终是闭上了眼。 却烛殷小心翼翼地抱着鹿邀落于地上,手微微颤抖着想去擦干净他脸上的血,却抖得厉害,还没碰到脸颊,便垂落下去。 「鹿邀」,他轻声地唤,声音颤抖,抓住鹿邀的手,「很疼吧?」,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手轻轻按上鹿邀的心口,轻声道,「我给你疗伤」。 妖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鹿邀体内,流着血的口子却没有一点要癒合的迹象,血依旧在流。 却烛殷垂着眼,睫毛颤动着,挡住眼中慌乱,下一秒,手却被人握住了。 是很轻的力道,往日很温暖的手,现在变得要比他还冰。 「不疼」,鹿邀口中有血,为了不吐出来,哽咽许久才说出第一句话,他安慰地对却烛殷笑笑,轻声道,「终于结束了?」。 说不疼不是在骗人,刚开始他很疼,现在血流地那么多,麻木了一样,疼痛仿佛和皮肉隔着一层膜似的,钝钝的。 他咽下喉间腥甜,用力握了握却烛殷的手,觉得眼皮有些沉,他慢慢地说,一个字一个字地叮嘱,「你带着我回村子」,他喘一口气,接着道,「鞦韆好像还没做好,后山的蘑菇也要摘……」。 鹿邀开始时是睁着眼地,后面便是半眯着了,眼皮重重地盖下来,握着却烛殷的手都没了力气,说了一大堆,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却烛殷,「你怎么不应声呀」。 第208页 却烛殷握着他凉的厉害的手,张口时嘴唇都是抖的,「我记下了」,他握紧鹿邀的手,「我都记下了」。 「记下了就好」,鹿邀弯起眼睛沖他笑,脸上沾着血污,可他一笑,这些就好像就都看不见了,「还有啊」。 他捏捏却烛殷的手指,像以前那样。 眼皮实在重地受不了了,鹿邀松开手,想着最重要的等醒来再说吧。 ——成亲可是大事。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 终于把坏人干掉了!抽菸jpg. 第88章 夜里下了一场雪,起来时雪未化,厚厚积了一层,盖在村子里像一层厚实的白毛毡。 村里变了模样,破旧的瓦片房修缮后漂亮许多,屋顶盖着厚厚雪被,升起的炊烟裊裊,将烟囱旁边一圈的雪蒸腾地融化了,半是雪半是水地,滴滴答答顺着房梁掉下来。 村里的路经了重修,不再是土苍苍的土路,到了夏季暴雨时,总是泥泞不堪,行人走过,要是白日还好,晚上会出很多事故。 现在好了,路被压实了,结实许多,两边各自单独隔开两条细窄的道,里头是专开闢出的土地,来年春天就会洒下花种,生出漂亮的花来。 现下这路被白雪遮盖住,抬头往四周田野看,银装素裹,连冬眠的树枝干都冻地变成深色,上面垂着冰熘子,晶莹剔透。 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但雪花漂亮。 村子里宁静,可时不时能看见路上有行人走来走去,这些人身上衣着较华贵,不是村里的人,是来这里赏雪景,住住与城里不太一样的房子,顺便吃点农家小菜,过一会儿消遣日子。 下雪时无声,脚步却是有声,雪花实在厚实,两脚踩上去,会有很好听的雪碎声。 和寒冷的空气一样清新。 有个穿红衣的人远远从后山进村的那一条路进来,手里抱着一只黑猫,他身上衣裳镶着一圈圈毛,看着很暖和,但露着脸,不妨碍鼻尖都被冻得通红。 是红鸦。 他没抱黑猫的手里提着有个小纸包,隐约能看见透过一层油纸透出来的热气,化开周围的冷空气,没有碰上那点热,却能叫人想起来屋内温暖的炉子。 红鸦头发还是很长,扎成一条辫子,斜斜地顺着一侧脸颊垂落在前胸,很好看,他脸上带着笑,步子迈地飞快,朝着一个方向走。 不多时,到了一个小院儿前头。 院外积着更厚的雪,红鸦没有躲开,反倒是挑着有雪的地方一脚踩上去,直踩地雪花咯吱咯吱地响才弯着眉眼推门而入。 木门顿时抖落一堆雪。 院子里面却烛殷没闲着,弯着腰在扫地上的雪,靠近篱笆的一侧堆着个雪人,歪鼻子歪眼睛,充当鼻子的那一根胡萝蔔不太好看,因为干了,显得有点耷拉,两颗黑豆不大,要掉不掉的,让这雪人看起来呆呆的,是傻里傻气的可爱。 红鸦看着地上扫干净的雪,故意把黑猫放在没扫干净的雪堆上面,看猫崽被冰地乱跑乱跳的模样,就坏心眼儿的笑。 「君上你看」,他唤了专心垂着头的却烛殷,在一声声扫帚扫雪声中笑道,「看给他冰的!」。 却烛殷刚扫完最后一点雪,于是从院门到小屋的门,就有一整条干净的、没有雪花的路来,他把扫帚立在墙边,挽起的袖子顺势滑落,小猫正好跑到他脚下,他便弯腰将猫抱起来,手指碰到猫冰凉的爪子,捏捏那上面厚实的肉垫儿。 「别老是欺负」,却烛殷把猫放在进屋的干净石阶上,语气淡淡,眉眼却是带笑的。 红鸦不以为然,双手揣着纸包走过来,把还冒着热气的宝贝递给却烛殷,得意道,「叫我给赶上了」。 方才有卖红薯的经过,待到要出去找时,已经不见了人,却烛殷便派他去寻,没想到真的买到了。 「做的好」,却烛殷夸奖地不太上心,把还摊在门口的猫再次丢给红鸦,「一会儿你便给他洗澡吧」。 「…怎么又是我?」,红鸦眉头一皱,看见对面人投来的视线又噤了声,任命般弯腰抱起猫,冷不丁给黑猫抓了一爪子,不重,留了点印子,权当做是玩闹了,他使坏捏着猫耳朵揪了很久,打算一会儿为他清洗时再报仇,「等着吧你」,他小声地说,开门进了屋,去烧热水。 却烛殷净了手,把手在温水里浸地暖和了才擦了出来,头发松开了些,瀑布般垂落下来,他重新解了发带,手上动作简单地很,两三下就束好了发,墨蓝色发带别在乌发之间。 他拿着桌上装着红薯的纸包进了卧房,开门时的动作轻的很。 屋内暖和,放了一个小小的泥炉烧着,炭火在里面燃烧,不时发出细碎的声响,热度就源源不断地充盈着这间屋子。 他脚步放地慢、轻,直至走到床边,在床空出的边沿坐下来,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捏上纸包上的线绳,一会儿就全部解开了,纸包展开来,露出里面两个大个儿的两个红薯,腾腾地冒着热气,甜香味直钻到人心上。 绳子放在床边桌上,却烛殷拿手指碰了一下,热气烫地他瑟缩一下,他于是暂且放在一边,稍稍晾一会儿,而后抬眸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神情都温柔下来。 「今年冬天很冷」,他轻声道,手捏上床上人的手,动作很轻,「以前你说喜欢,我便堆了雪人」,他笑了一下,想到院里的雪人,「你看了一定会说丑的」。 第209页 鹿邀闭着眼,脸色却是红润的,浓密的睫毛轻轻垂落,遮住那双总是认真望着人的眼,睡着了一般。 却烛殷去捏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儿缩回来,放在自己脸上试了试,觉得好不容易热了的手又冰了回来,只好缩回来,他看着鹿邀的脸,笑着道,「一会儿剥红薯给你」。 外头传来阵阵水声,猫叫随后响起来,红鸦很是气愤地骂了两句。 他笑笑,没去搭理。 手里却突然动了一下。 却烛殷神色瞬间一怔,手上不敢动作,低头看被他握着的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看见苍白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在他掌心蹭了蹭,他才微微睁大了眼,轻声唤他,「鹿邀?」。 鹿邀的睫毛颤动了好几下,除去颜色外,很像下雪时飘落的雪花,大雪轻扬后,露出一汪冻结了好些日子的湖泊。 却烛殷不敢呼吸了,他就这么看着那双眼睁开,看向他。 鹿邀张了张嘴,好久才说出第一句话,「下雪了吗?」。 却烛殷呆呆地看着他,动也不动,半晌才猛然回过神一般,想要握紧他的手,却又怕弄疼,只得虚虚地笼着指尖,「对」,他压着自己的声音,好让颤抖的声线不被发现,他微微弯了腰,眼角红着,「下了很大的雪」。 一门之隔的外面不再吵闹,应和着屋内似的,安静下来。 鹿邀看他要哭的样子,抬起手替他擦擦,「你怎么要哭了?」。 却烛殷手指抖着,看着他很久,却没有否认,点点头,轻声道,「你再不醒,我真的要哭了」,他露出一个笑来,声音温柔地不像话,「我想抱你」。 「没有不让你抱呀」,鹿邀眨眨眼,笑了,于是朝他伸出双手,再开口时话语间极认真,「我也想抱你」。 泥炉噗噗地烧,火星子低低溅出,复而又沉落下去。 两人肌肤相贴,发丝都缠绵着卷在一起。 却烛殷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彻底落下来,有了归宿。 门外贴着门的红鸦屏着呼吸,低头与毛还有点湿的黑猫相视一眼,笑着转身,轻声道,「以后不用给你洗澡了」。 身上的伤好全了,除了留了一道疤外倒是没有其他的,鹿邀下地第二天,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能吃能喝——当然也就能动。 红鸦给他上下检查过一遍后就和他想法一样了,化成黑猫的栾青举着小黑爪子投了贊成的第三票。 可却烛殷不同意,而且他具有一票否决权。 于是一连几日,鹿邀下床要被抱着下来,吃饭也得时刻被却烛殷盯着,出过最远的门是自家小院儿里。 连雪都不给碰。 鹿邀哪里是能呆得住的人,况且他还想出去看看村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虽说却烛殷说他都打理好了,他自然也是相信的,只是无论如何还是要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于是家中大小事务还是和鹿邀昏迷的时候一样,全都是却烛殷在处理。 说来倒是很叫人惊奇的,洗手作羹汤不是第一次,但打扫院子这种更细微的杂事却也都是却烛殷在做,以前做的生疏的人,现在也能像以前的他一样熟练。 但门是一定要出去的,鹿邀坐在屋内看却烛殷为他熬汤,目光落在他挽起袖子露出的有力手臂上,没出息地移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想的正事。 他脚下便是个小炉子,烧的很旺,脚底下很暖和,他低下头盯着炉子的小洞,看里面的火星炸起来落下去,百无聊赖地跟着好一会儿,听到脚步声朝着自己走过来。 恰在这时门开了,带进来一阵子冷风,很快便被红鸦给关上,跟着一起进来的是小黑猫,它一看见鹿邀就往红鸦脚后头躲,露出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看着鹿邀。 鹿邀喜欢小动物,毛茸茸地更是难以拒绝,他看的手里痒痒,轻轻伸出手来,对黑猫招招手,两只手掌朝下做出要抱的姿势。 黑猫在红鸦腿后面躲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鹿邀看了许久,犹豫了好久,而后便被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脚,喵喵叫了一声便迈着猫步,跑到鹿邀的脚下,在他腿上蹭了蹭,毛茸茸的一层猫毛隔着冬日里厚实的衣裳都能感受到。 鹿邀忙小心地将猫给抱起来,在温暖的怀里为他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眉眼弯弯,抬手在他头顶摸摸,被毛茸茸的触感萌到了,他没忍住,手指又捏捏黑猫的爪子,黑猫抬眼瞧他一眼,轻哼一声,收起了爪子上的指甲,只露出软软的厚实的肉垫,摸在手里软乎乎。 汤锅放在桌上,却烛殷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看黑猫占据了鹿邀的怀抱,不太高兴地皱了下眉,开口道,「你被老抱着它」。 「太可爱了」,鹿邀笑笑,不以为意,头低下来,目光全部都在黑猫身上,爱不释手的模样,手是一刻也无法从吗黑猫的身上移开。 过了一会儿,他脑子里蹦出来一个想法,手下动作一停,抬头期待地看着却烛殷,「小黑」,他先是试探着叫了一声。 红鸦一双含情的狐狸眼转了转,偷笑着进厨房取碗和勺子。 「打住」,却烛殷脑中还回想着刚才鹿邀夸赞猫可爱的话,有点不太满意,连带着看着化成黑猫的栾青时眼里都是一片冷光,瞧着怪吓人的。 他刚摸过煮汤的小果锅子,手上皮肤热乎乎的,两三步走过去,在鹿邀脸上捏捏,故作严肃道,「你定是要和我说什么我不想同意的事情」。 第210页 鹿邀眉眼一下就耷拉下来。 他嘆口气,想到以前却烛殷都是很听自己的话的,怎么现在做什么都不可以了。 却烛殷看他低下头继续摸猫的模样,眉头皱的很厉害,看着那只落在黑色猫毛上的手,心痒痒的,想起这只手为他束发时的情景。 于是便凑近了些,微微弯了腰,身体同鹿邀贴的很紧,瞧着鹿邀一下下摸着猫,抓住了那只手。 黑猫移开了眼,埋首在鹿邀怀里,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干脆装死了。 鹿邀手陡然被抓住,到手的毛茸茸就这样下不了手,无奈道,「你先松开我」。 却烛殷没说话,面上却是很快皇上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叫人一看就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鹿邀以前最是怕他脸上露出这幅表情,现在自然依旧如此。 两人的手便随着这心情变化换了个姿势,一个从主动变为被动,早前被动的反而是主动起来。 「怎么皱眉了?」,鹿邀想两只手都握着却烛殷的,可怀里还抱着猫,他犹豫了许久,目光在却烛殷修长漂亮的手和黑猫光滑软乎的皮毛上游移许久,没过多久,黑猫替他作出选择,他伸展了下身体,轻敲敏捷地从他怀中跳下去,在鹿邀腿边蹭蹭后便去了墙角处窝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倒是省去他纠结的工夫,鹿邀嘆口气,顺着想法把两只手都放在却烛殷手上,把微微有些凉的手捂在合十的掌心,手指摩挲着对方的骨节,小声道,「真好看」。 却烛殷眼角上扬,他轻咳一声,很快将这笑意暂且压下去,恢复委屈模样,蹲下身体来,趴在鹿邀膝前,抬眼望着他的眼睛,回了前面的问题,「你摸别的人,我就想皱眉」。 鹿邀眨眨眼,有点疑惑,「不是人呀」。 栾青受伤太重变回了原形,日日都是以黑猫的样子和他们相处,现在姑且可以说是猫咪。 「这话不太多」,却烛殷不太满意,他低下头,看着鹿邀的手,感受着温暖干燥的手指在自己手上轻轻碰着,心底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他本质上还是栾青,你摸猫,就是在摸栾青」,他语气一顿,扬起头,煞是认真道,「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 鹿邀沉默许久,觉得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是这个道理。 栾青虽是变回猫了,但到底壳子里装着的还是栾青这个人。 若是照着却烛殷的想法,他每次摸这猫时其实手底下碰到的都是栾青——鹿邀在心底嘆口气,那股对毛茸茸的渴望忽地就减轻许多。 却烛殷看着他表情变化,心里得意,不再忍着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握紧他的手,一本正经道,「若你还是想要摸,我也可以变,到时候任由你摸」。 「好像是可以的」,鹿邀认真想了想他的提议,脑中便接着冒出却烛殷很久之前小黑蛇的样子,神色一怔,突然就有点后悔前面说还可以了。 他捏捏却烛殷的手指,低头与他视线相对,眼中尽是认真的神色,「我想了想,还是不太可以」。 却烛殷眉眼一下耷拉下来,手上力道稍稍重了一些,带着人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很不满意道,「为何?」。 「你咬我做什么?」,鹿邀脸热起来,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这是却烛殷带给他的热度还是这炉火给的。 「我喜欢咬你」,他像以前那样继续说,「若是能吃了就更好了」。 「……」,这话鹿邀从他口中听见的次数是在是多了,头一次听还能和对方理论几句,到了现在也就当个玩笑话过去了,反正他是知道的,眼前人一向是不太老实的。 无论是嘴还是其他地方。 刚才咬了他就算了,还伸舌头舔了。 鹿邀想着想着思绪便去了别的方向,皱眉看他,「你是不是想吃肉了?」。 「……」,这下轮到却烛殷沉默了,他就这样仰着头和一脸认真的鹿邀对视良久,脸上一连变化好几个,笑了,他眨了眨眼睛,睫毛跟着一起颤动几下,「我是想吃了」。 鹿邀心道我猜的果然没错,他点点头,道,「那今夜煮鸡肉给你吃」。 却烛殷摇摇头,意有所指道,「我想吃的是另一种」。 说完还冲着鹿邀很是无辜地笑了笑,勾唇的模样,看的鹿邀心上涌上点冲动来。 相处的久了,这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还是能猜出些来的。 他盯着却烛殷看了许久,耳朵都慢慢红起来,忽地抬手将却烛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轻轻遮住,微微低头在他唇上轻点一下,蜻蜓点水般,很快便起来了。 手移开的瞬间,鹿邀偷偷舔舔唇,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转开了话题,「该喝汤了,一会儿汤该凉了」。 却烛殷看他这掩耳盗铃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起了身,双手扶在椅子两个把手上,将鹿邀罩在里面,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不太行」,他俯身下来,离得更近些,眼里带着深深的笑意,「再来一下」。 「……」,鹿邀脸热着,可看着他笑得模样却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仰头亲了一下,转头就拉着他的手从椅子上离开,「快去喝汤!」。 红鸦躲在厨房里看了许久,正了正脸上神色,才端着碗出去,往桌边走时看一眼缩在墙角的栾青,对方斜斜看他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终于轮到你了。 第211页 「噗」,他笑着抬脚在栾青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得到一个大大的白眼,弯下腰低声道,「我可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这些见得多了」。 「……」,栾青看他转身的背影,一张猫脸皱起来,气地趴下来不说话了。 反正他现在是只猫,趁着现在要过点儿好日子。 这几日的雪一直每停,白日把院子打扫干净,晚上即刻就下了雪,很快就又结实地覆盖上厚厚一层,白天扫过的雪便都白扫了。 院子里的雪人也没了形状,胡萝蔔鼻子冻掉了,黑豆眼睛也给雪盖住瞧不见,脑袋、身体每次下雪就盖上一层,从屋里头远远看过去像个圆滚滚的雪球。 鹿邀虽然爱干净,可这一连几日的大雪花,是打扫不干净的,费时费力,不如等到雪停后再去扫,他现在被勒令不许乱跑,就和却烛殷说了,谁料这最不喜欢干活的一个人,这些日子却是勤快地不得了,对于扫雪这事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简单点来说便是虽然鹿邀还不能去别处,但每日还是该走动些,也利于身体恢复,为了防止滑倒,这院子就得好好清扫。 被层层保护地快要受不了的鹿邀认为自己身体已经完全好了,除了手脚容易冰凉外,也没有留下其他病根子。 今日要去县里採买些需要的东西,其中有却烛殷问了许久才从鹿邀口中掏出来的小零嘴儿,採买的事情以往是交给红鸦去做的,可今日不太一样,却烛殷总担心红鸦会把鹿邀要的东西给忘了,自早上开始就叮嘱了好几遍,最后干脆把院子的事情交给红鸦,自己则出去做採买之事。 村里现在各项业务完善地,为了照顾从远处来的客人,甚至已经设置了小商铺,东西还算是完全,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 鹿邀靠在门边看红鸦扫着地上的雪花,看的手痒,看那扫帚的目光和小狗仔看骨头没两样。 当然,看是一方面,但若是他上去和红鸦说自己也要扫上一扫,毫不意外是会被拒绝的。 他嘆口气,看着红鸦手底下熟练的动作,开口道,「红鸦,你怎么不用法术?」。 雪下地很大,一夜过去就能积下厚厚一层,因着天气冷,到了早上又会冻结一层,单靠两只手扫不太容易,若是求方便,尽可用法术给清理了。 可这几日他看了好久,却发现非但红鸦不用,就连却烛殷也从不动用法术,只是像普通人一样拿着个扫帚扫。 红鸦暂时停下来,拄着扫帚立在原地,笑着看过来,回他道,「法术用的久了,不如亲自动手来的有趣」。 鹿邀一愣,随即笑了笑,「也是」,这些虽只是生活中的琐事,某些时候却是很有意思的,亲手来做是会有趣许多。 他脸上笑意越深,见红鸦又要动起来,忙道,「那小黑可能也是同你想法一样」,他想想以前却烛殷看见这些伙计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却见红鸦对他展颜一笑,摇了摇头。 「不是吗?」,鹿邀疑惑道。 红鸦望着一会儿,忽地嘆了口气,道一句,「不是,但也可以说是」,他抖抖扫帚上的雪,接近地面的地方便下了一场持续时间很短的雪,「你不如直接问君上」,至于对方愿不愿意说,这便是你二人的事情了。 鹿邀沉默一会儿,没有就此止住,迈出房门,踩着台阶,一脚脚踩着雪走到他面前,「你同我说说吧」,他有预感,这事情定是极为重要的。 院子里的雪扫了一半,鹿邀说服了红鸦叫他先别扫了,看这天气今夜时还要再下雪的。 今日无风,天气很是晴朗,雪花白茫茫一片,光芒微有些刺眼,阳光照射下,便没有前一日那般冷了。 鹿邀包裹的极为严实,头顶戴着的帽子是却烛殷亲手缝制的,还是他从红鸦手中得到的,原因是却烛殷为了这帽子专学了针线,做的时候手指破了好几处,做出来时觉得太丑,便没有拿出来过。 据对方委委屈屈地陈述,用的还是他的毛,他可心疼了。 原来狐狸毛是这样暖和,鹿邀笑了笑,他以前反对用野生动物的毛来做衣服,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得到对方同意下赠与的毛发,思及此,勾唇笑了笑,紧了紧头顶帽子。 这帽子确实长得不好看,瞧着很像小孩子戴的虎皮帽,当然颜色是不同的,且比起虎皮帽,还要略粗糙一些,针脚并不细密。 可鹿邀一眼看见就喜欢,想也未想便戴在头上,又穿了件浅棕色的厚实棉衣便直接出来了, 这个时间点还早,哈出一口气变成白雾凝固,鹿邀走在雪厚的地方,听着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孩子似的走的高兴,一时间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他沿着村里刚修好的大路走,开始计算着却烛殷回来的时间,这样好安排回去的时间。 走了没有多远,雪花簌簌地往下落,柔柔软软洒落在肩头,鹿邀脚步一顿,仰头看一眼,睫毛上便也沾上细碎的雪花,睫毛给染成白色,他眨眨眼,雪花便从睫毛上抖落,进到他眼睛里,冰冰凉凉的,刺激到眼球,忙低下头揉了揉眼。 「鹿邀?!」。 鹿邀还没抬眼,便听得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随后便是大步踩着雪地的声响,在安静的早晨格外清楚。 他抬头,眼睛因为刚才的揉弄红了些,里头湿润着,在水汽模糊里看见一个包裹地大熊一样的人朝他跑过来,那人跑得快,两只手摆动着,没有塞入袖筒中,在雪中也跑地很快,一点儿不担心滑倒,很快就到他面前站着。 第212页 来人摇摇晃晃地在眼前站定了,鹿邀才看清了来人,眼睛一亮,惊喜道,「张成?」。 张成脸冻得红红的,眼睫毛上都像是沾上一层薄冰,身上也落着雪,整个人仿佛刚从雪堆里出来,他笑呵呵地冲着鹿邀伸出手,「快快快,太冷了,给我握一下我就收回去了」。 鹿邀哭笑不得,伸手和他握住,谁料对方说是很快握一下,实际上却是抓着就不想松手,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了,眼眶开始和脸蛋一样红了,看的他心间一紧,忙问他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张成很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几下,末了又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空着的手使劲儿一揉眼睛,把睫毛上的雪渣揉落下来,眼眶比先前还红了,「你小子从秋睡到冬,我差点以为你要没了!」。 说完他松开手,赶紧给鹿邀揣在袖筒里,自己扶着他肩膀上下打量许久,检查一遍,见没有什么伤处才松口气,抬眼等着他,「看来你家那位当初没骗人」。 鹿邀疑惑着看他一眼,募地回过神来,知道他说的『你家那个』是谁后脸登时一热,移开话题笑着给人辩解,「他一向不骗人的」。 「可别」,张成搓搓手,哈一口气,一副诉苦的样子,「那是不骗你,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他是怎么对我的」。 鹿邀勾起唇角轻笑一下,心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看一眼渐渐打起来的雪,提议道,「我们寻个地方再说吧,雪下地大了」。 村里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隔个一段距离便设置个小亭子,鹿邀跟着张成到小亭子里站着的时候对红漆的柱子爱不释手,摸了好几把,喜道,「这亭子是谁的主意?」,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成,试探着道,「是你吗?」。 张成把他手给拽回来,皱着眉唠叨,「你快把手收回去,到时候冻坏了我是要挨骂的」,他说完停顿一下,纠正自己的话,「不对,挨骂都是轻了」,想了想补充道,「这亭子是你家那人想出来的」。 要是给那谁知道了,定是要在这大冷天把他发配到后山去干活了。 啧啧啧,他摇摇头,心道当真是可怕。 不过鹿邀不在的这些日子,也多亏他,才能将之前计划的好的事情给做起来,仅仅只是从秋到冬这短短一个季度,村里就有了大变化,他也才知道这人之前看着对什么事情都一副不关心的模样,不是不会做,是真的不关心。 鹿邀手也有点冷了,就顺着他收回去,顿了顿问他,「当真?」。 张成觑他一眼,笑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他转转眼珠,故意道,「不过这功劳你要是安在我身上我当然也是愿意的……」。 「打住——」,鹿邀笑着叫停他,心里有点骄傲,斟酌了下用词,道,「他挺厉害的」。 「是挺厉害的」,张成感嘆道,他仰头看着外头渐渐大起来的雪,呼出一口白雾,「真好啊」。 鹿邀看着鹅毛大雪,脸上带着轻浅的笑意,「嗯,真好啊」。 他想做的事情有人在帮他做,而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真好。 二人都看着亭子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发一言,天地间静谧无声,唯有簌簌雪花落时的一点细小风声。 像花开的声响。 他们都看着白色的花,不言不语,脸上却都是带着笑。 鹿邀鼻尖冻得通红,收回视线,对张成说想去后山看一眼。 张成瞬间就没了刚才那样惬意赏雪的样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皱着眉看他,满脸都写着拒绝,「门儿都没有!」。 虽然后山经过改造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危险,但现在可是大雪天气,这样的天气上山,上得去,可不一定能下得来。 鹿邀看他这样警惕模样,笑了笑,无奈道,「我随口一说,这样大的雪,上山太危险」。 张成忙松一口气,很是不客气道,「你以前说话可认真了,哪里会有随口说这么吓人的事儿的时候」。 他搓搓手,发觉雪有要变小的意思,脑中灵光一闪,大叫不好,忙对鹿邀说,「今儿不是时候,改日等到雪停,你得和村里人都见见,走吧,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鹿邀疑惑地看他一眼,「我有手有脚的,能回得去」。 张成摇摇头,老神在在,「今时不同往日」。 两人还欲再说些什么,忽闻雪花簌簌下落声间有脚步声渐次响起,是朝着这边来的。 人影渐渐走进了,那人身形高挑,手上撑着伞,身着黑衣,厚重的一抹黑在一片白里沉重清晰。 张成嘿嘿一笑,捣捣鹿邀的胳膊,「这下不用争了,我且先回家了」,他挤眉弄眼地冲着鹿邀一笑,便小跑着出了亭子,却路过那人时微一点头,错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鹿邀站在亭子里没有动,看着那人渐渐走近,目光先是落在那把伞上。 纸伞上绘着细柳烟雨,小桥流水,水上轻舟慢慢,若是在雨里或许会更适合,可在雪中,瞧着也美。 伞骨是竹,撑开伞面,往下一桿直直的伞柄,接近尾端的地方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竹柄风骨依在的模样,那只手的线条也漂亮有力。 走的近了,伞面微微抬起,伞下人的脸便露出来一些,墨发今日仍是束起的,发尾垂落在腰际,伞没遮蔽地完全,沾上一点雪花,点点的白缀在其间,冷冷的,眉眼也是冷的,全身上下唯有那点琥珀色是暖色,在落雪里清透。 第213页 「雪太大了」,那人走近了,琥珀色的眼里带着无奈的情绪,眉头微蹙,没握着伞的那只手牵上鹿邀的,触到一片冰,眉头便皱地更厉害,「说了不能乱跑」,他把伞撑地高了些,将二人都笼入其中,冰凉的唇在鹿邀的唇上轻轻点了下,算作回来的招呼,「你怎么跑到了这里?」。 鹿邀和他视线对着,握紧他的手,感觉刚才的吻凉凉的,却又有甜的意味,「我已经全好了」,他视线移开些,看见却烛殷握着伞的手苍白的厉害,眉头一皱就要去接过伞柄来。 却烛殷轻巧地避开,牵着他转身,走出亭子时眼睛一直盯着鹿邀的脚,眨也不眨,直到两个人都下了满是积雪的台阶才松口气。 「我买了许多东西」,他把伞偏了偏,右肩上落了几片雪花,感觉到手里的手还是冰的,便再往自己手心里团了团,从交叉的握法变成了完全包在掌心中,「你喜欢吃的买的多了些,不过这几日天气冷,不必担心会坏」。 雪茫茫地下着,两人走出了好远,鹿邀静静地听着,在却烛殷停顿的时候抬头应和一声。 四周静谧,只有他们二人的声音不时响起,和落雪声同奏。 外头冷寒,鹿邀心里却觉得暖融融的,却烛殷絮叨个不停,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叫他日后若是想出来要和自己说一声,这样冷的天气他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 他一边踩着雪,听着耳边、脚下的声音一同响起,一边弯着眉眼笑。 到了院子前头,却突然停下脚步,却烛殷声音一下停了,脚步跟着一顿,问他,「怎么了?」。 语气比落下的雪还要轻柔。 「我有个问题要问」,鹿邀看一眼他肩膀,抬手掸去他肩头雪花,把人拉着往伞里走了走,雪花便隔绝在外。 伞里仿佛与外面隔绝了,自成一个世界。 他仰头盯着却烛殷,先是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笑了笑,语气却和表情一样认真,「真好看」。 「……」,却烛殷不是没被鹿邀夸过好看,可每次听到心跳都忍不住加快,在这冰天雪地里也能感受到热意上脸,红了耳朵尖,他舔舔唇,轻声道,「为何突然这样夸我?」。 鹿邀装作没看到他微红的脸,视线集中在他眼睛上,「先夸你,一会儿问你问题你就不好意思不回答」。 他说地一本正经,却烛殷一愣,笑出声来,眼睛完成一汪浅月,他故意道,「我这人脸皮不薄,你夸我,我便收下,至于回答,那得要另外的贿赂」。 鹿邀知道他爱说这话,捏捏他手指,张了张嘴,严肃道,「我开始问了」。 却烛殷点点头,「你问」。 「你的妖丹呢?」。 只一个问题,就让却烛殷神色一怔,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暗骂红鸦一句,知道这人定是把事情全都给说了。 一时间有些沉默,小院儿里的鸡叫了一声,在平常这声音不算大,这会儿却震地旁边树上积的雪落下一些。 鹿邀点点头,算是知道了的意思。 于是便没再问,他低下头,想着红鸦同他说的话。 「那一剑刺地太深,触及内里,本就难治疗,加之你还受了其他伤,加起来失了半条命」。 这半条命也险些没留住,是却烛殷化了自己一半的妖丹才给抢回来。 可他自己明明也受了伤的。 却烛殷见他不说话,心中有些慌乱,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伞却仍然稳稳地。 「红鸦定是说的夸张,你倒不如问我」,他急切得解释,「妖丹不过没了一半,于我而言并无太大关系,再修个几年就可」。 实际上妖族的妖丹与性命相关,哪能随意拿出来使用。 「疼吗?」。 却烛殷停下来,不再说了,他怔愣地看着鹿邀,望进他抬起的眼,不知道怎么地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当时他不觉得疼。 现在好像有点。 他弯下腰想抱住鹿邀,撒娇说句疼,让他心疼心疼自己,可双手未伸出,面前人便先他一步伸手环抱住他,用了很大力道。 怀里像扑进一片暖光,他熟悉的、温热的人和他紧紧相贴。 鹿邀觉得今天是真的有点冷,这么一会儿功夫鼻尖就酸涩起来。 「肯定很疼」,他双手收地很紧,睫毛轻轻颤动,「现在还疼吗?」。 却烛殷把他拉开,笑着道,「不疼了」,见鹿邀不相信的样子,他作势就要摘衣带,「不信?那便检查检查」。 鹿邀拉住他的手,低下头给他把衣带别地更紧了些,放好后手滑下去牵住却烛殷的,低声道,「谢谢你」。 「这句话不太行」,却烛殷皱着眉看他一会儿,「你只是谢谢我,我可是心悦你,如此这般,对我好不公平」,说完,他俯下身,鼻尖堪堪要抵上鹿邀的,笑着道,「不若你也说一句,我听了便不追究?」。 鹿邀没说话,脸倒是红了一片,不知是冻红的还是热红的,他抬头看一眼却烛殷,开口道,「有点冷」。 却烛殷表情一下变了,皱着眉转身就带着他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絮叨,「方才不该顺着你,有话去屋里说便好……这下好了,若是染上风寒,又要难受一阵子,快些回去,我熬些姜汤给你喝……」。 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人关心起人来把人当孩子似的。 第214页 鹿邀笑着跟在他后面,听着他说话,很小声说了一句, 「我也心悦你」。 尾音飘进捲起的风雪中,轻轻扬起,轻轻落下,和白雪一道,落在每个角落里。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有一万字!这在以前是我三章的更新量(目移)。 自己果然不太会写种田,总觉得最后变成了玄幻专场(点菸jpg.)会继续努力的! 超级感谢一直追更的小天使们!菜咕作者发射超多爱心! 下面就是番外啦! 第89章 番外一 喝酒了?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才停下来。 天放晴的这一日,鹿邀终于得以出门——当然,前提得是在却烛殷的陪同下。 放晴后雪融化时正是冷的时候,鹿邀还没出门便觉手脚冰凉,因而在却烛殷唠叨他之前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嘱咐却烛殷也多穿些。 放在以前出去多穿的只有他一人就可,但现在却烛殷妖丹少了一半,妖力尚未恢复,不比从前。 却烛殷很听话,说让穿什么就穿什么,后头实在不行,还是拒绝了鹿邀要把自己头上那一顶帽子给他戴着的提议。 他抬手给鹿邀把帽子戴好,两只耳朵都给塞进去,笑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这帽子是为你做的,自然只有你能戴」。 一旁的红鸦不想这样大冷天的出门,留下来当守门人,这会儿靠着门边,手里头拿着个红薯吃着,热气蒸腾,他一边吃一边摇头,心道真是腻歪。 还有——他瞥一眼鹿邀头上的帽子,有点不忍直视。 君上说的话半真半假,要说为何不愿意戴这个帽子,除去是想要鹿邀带着之外,还是有嫌弃这帽子太丑的缘故。 自己的手艺这样,有什么可嫌弃的。 在心底很是不留情地把自家君上给数落一顿后,红鸦摇摇头咬一口红薯,低头看一眼窝在他腿边的黑猫,笑了笑,「你今日为何不缠着他了?」。 这个『他』是说鹿邀。 之前鹿邀没醒过来的时候,栾青就会偷偷地钻进卧房在里头呆好久,现在人醒过来了,面上虽是一副嫌弃地不行的模样,实际上是往鹿邀身边凑。 闻言,下巴懒懒搭在双爪上的黑猫抬眸不太高兴地看他一眼,爪子一抬,就在他腿上不客气地一抓。 那意味儿十足明显——少管我。 「是是是」,红鸦笑眯眯地把腿移开,吃着热乎的红薯,笑道,「原来你们猫妖都这样傲娇」。 另一边二人终于收拾妥当,鹿邀把桌上的盒子抱起来,对却烛殷道,「我们走吧」。 盒子里装着些小点心之类,是昨日晚上鹿邀做的,她许久未下厨,挽起袖子在厨房里时有种兴奋的感觉,连着做了好些东西,打算第二日带着分给村里的大家。 却烛殷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盒子,牵住他的手,「走吧」。 外头积雪未融,白茫茫一片,村子上下皆是白色,今日阳光又好,照耀下来时光芒与雪花相交的瞬间便发出亮眼的光芒,瞧着漂亮。 自然是不可久看的,却烛殷瞥一眼身边人的视线,轻轻一拽,将他注意力吸引过来,「看会儿我吧」。 「啊?」,鹿邀微微睁大了眼,收回落在雪上的目光,这次没有反问为什么,反倒是真的盯着他的侧脸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看」。 「……」,却烛殷脸上的笑意藏不住,只得无奈地捏捏他的手以示惩戒,笑道,「你这几日怎的越来越会说话了?」。 每每都要叫他回不上话来,只顾着心中高兴了。 「不是会说话」,鹿邀笑了下,收回视线,语气稀松平常的样子,「我说的话都是事实嘛,这样的话谁都会说的」。 却烛殷心道那可不会,像是现在,不过两三句他就已经像停下来不顾场合亲亲他了。 况且就算是旁人会说,他听着也不会高兴。 两人拐过一个弯儿,第一个入目的便是一座小亭子,鹿邀看见这亭子就忍不住想要夸赞,连着说了好多话,在亭子前头站了许久,从其上融化流下来的雪水再到经由大雪沖洗变得更红的柱子,最后扭头对他认真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真厉害」。 却烛殷自觉不是个脸皮薄的,在他面前却丢盔弃甲,说什么都能惹得他脸红耳热,仅时这一句厉害便已经叫他心花怒放了。 他赶紧抓了鹿邀的手,牵着人从亭子前头离开,「厉害的地方不止这一处」。 鹿邀听着他话里有点小得意的意思,不禁笑了,应和道,「我也觉得」。 是一家一户去的,二人出来进去,不多时手里的盒子就空了许多,带去的东西快没了,要走时却多了很多送他们的。 却烛殷黑着脸看鹿邀怀里塞满了东西连手都腾不出来的样子,轻哼一声,「早该拒绝的」。 鹿邀无奈地看他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拢了拢,看他同样满着的双手一眼,「这都是大家的心意」。 而且他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村里人现在似乎都知道他和却烛殷的关系了,也不避讳的模样,当作寻常夫妻一样对待。 那日和张成见到,鹿邀以为只是张成和他们亲近,在他还未醒的时候想必也得和却烛殷在有关村里的事情上商议,少不了交流,一来二去地知道也不奇怪,现在看来不只是张成知道,是大家都知道了。 第215页 思及此,他抬头看了却烛殷一眼,欲言又止。 却烛殷正想着怎样将两人手里东西给收收,若是就这样抱着恐怕得冷了手,他倒是不怕,只是鹿邀自从醒来后手脚便常常是冰凉的,再冻到便不好了。 好在年末将近,村里人给的大多是些过年要用的东西,有小串的红辣椒和一大串蒜,倒是可以直接挎在手臂上——丑些便丑些,不能冷了他。 把手里的东西归置一番,却烛殷终于腾出一只手来,呼出一口气,伸手打算从鹿邀手里分走一些,一抬头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看。 伸出的手没有停下,从他怀里取过稍重的腊肉,一边取一边把鹿邀的手塞回袖筒里,问他,「又是要问我什么了?」。 「你拿地太多了」,鹿邀看他怀里塞得满满当当,眉头皱起,伸手想要接过来一些,却被对方强硬地握住手给重新塞回去。 「不多,拿得了」,却烛殷凑得近了些,替他把帽子往下压压,笑道,「快些问我」。 鹿邀看他几秒,犹豫一会儿,道,「是你告诉他们的吗?」。 问句没头没尾。 却烛殷却展颜一笑,同他并肩,边走边点头,「如此说,倒也不算是错的」。 他回头看一眼鹿邀,对方还在认真地盯着自己看,便一时没忍住,低下头想亲,谁料被鹿邀挡住嘴,「这是今日的第十次了」。 「……」,却烛殷只好遗憾地直起身,接着道,「不过不是我主动说起的」,他看着远处错落有致的房子,在想哪一家还没去过,「有人问起,我没有否认」。 原来如此,鹿邀点点头,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日后出门都能大大方方地出。 两人走了许久,快到村长家里的时候,鹿邀猛地停下脚步。 却烛殷回头看他,眼中疑惑,「怎么了?」。 鹿邀看他一会儿,移开视线,随意寻了个理由,「许久未见,我有些紧张」。 事实上,是他记起一件事来。 听完他的话,却烛殷挑眉一笑,「前面几家都不见你说紧张,怎的现在紧张了?」,他看着鹿邀慌乱移开的视线,心道这人还是不会说谎,他上去牵住鹿邀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举起两人交握的手,笑道,「罢了,这样便不紧张了吧?」。 「……在门口站半天了,还进不进来?」。 一道声音陡然出现,鹿邀忙看过去,瞧见刘自明站在自家门口抱臂看着他,身边站着他娘,看见他们,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看了好几眼,而后移开,对他们笑了笑。 「……」,鹿邀回了个笑,扭头对却烛殷小声道,「先放开吧?」。 却烛殷乖乖点头,松开了手,和他一道走入了刘家的小院儿。 进了温暖的屋子,鹿邀把帽子抬了抬,手里的盒子放下来,村长看他怀里这么多东西,笑道,「一看就是大傢伙儿给的,来,先放下」。 他搭手,和鹿邀一同放下来,一旁的刘自明娘笑呵呵地起帮却烛殷,片刻后,两人身上都轻松下来。 几人在小木桌前围坐下来,手前各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鹿邀双手抱着茶杯,蹭蹭热热的杯壁,暖着冰凉的手指,堆村长道,「近来过的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就是太久没见小鹿了,想!」,村长笑呵呵地喝茶,看他手冻得很红,对刘自明喊一声,「自明,给炉子添一把火」。 鹿邀下意识看向刘自明,却见对方脸上虽还是又不情愿的表情,但比起之前好多了,闷声不响地去给炉子里添了一把火,转头做回来。 见鹿邀看他,他还抬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不自在的模样。 看来是对他没有恶意了? 鹿邀还从未被他以这样平和的太对对待过,一时有些惊诧,却听得村长继续道,「我那日从张成那里听说你醒了时还不相信」,他摸着茶杯,眼眶有些红了,「当时想去看,但是后面担心去了吵着你,现在好了,你都来看我了,一定是全好了!」。 屋内唯一的一个女子摸了摸眼角的泪,眼尾留下一抹微红。 鹿邀感动道,「嗯,全好了」,他笑了笑,「让你忧心了」。 「哎,这是啥话」,村长摆摆手,「现在好了,以后每日都能看见你像以前活蹦乱跳的,多好的事儿」。 「活蹦乱跳?」,鹿邀无奈一笑,他以前虽是走的路多了些,但到底还不到那般活泼的模样。 「每日怕是做不到」,一旁的却烛殷忽然开口,他看一眼因为这话呆滞住的村长,唇角微勾,带起一个轻轻的笑来,解释了一句,「他才刚醒来,要多休养」。 村长忙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瞧我这——哎小鹿啊」,他转头看着鹿邀,神色严肃起来,「你以后还是要少出门,多休息,你过了这么久才醒过来,要是留下什么病根可不好!」。 鹿邀看却烛殷一眼,对方沖他一笑,他无奈地摇摇头,回过神来连连应和着村长,同时安慰他说不会有病根,现在他健康的很,村长这才停下了不停絮叨的嘴。 这话题终于是结束了,村长得了鹿邀绝对不会有遗留病根的保证,松了口气,一抬眼就看见坐在鹿邀身边的却烛殷一言不发,也不喝茶,目光全都落在身旁的鹿邀身上。 他犹疑一会儿,和老伴儿对上了视线,互相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相同的想法,咬咬牙,开口问道,「小鹿啊,你们两个」,村长瞥一眼却烛殷,轻咳一声,斟酌着开口,「村里的房子都修缮过一遍,你们两个住的房子是不是也得修一修?」。 第216页 话音刚落,老伴儿埋怨地看他一眼,意思是你咋问的是这个问题? 村长擦擦汗,心道他不是不想问,是不敢问,人家两个的事情到底还是得人家自己做主,他们还是少问、少掺和的好。 经村长这一提醒,鹿邀才记起来,他之前是很想修修自己的小房子的,只是一直忙着其他事,房子若是修缮他也暂无别处可去,现在经由村长提起,倒是提醒他现在这个时间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只是他想自己设计,这就要花费很多时间,加之现在是冬日,天气寒冷,难以动工,只能做做前期的准备工作,等到真的要操干起来,得到开春了。 思及此,鹿邀对村长笑道,「现在太冷了,等到来年春天天气暖和些再修修」。 村长得了回答,点点头表示认同。 他们又聊了好一会儿,眨眼间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大娘已经起身系上围裙打算做饭,村长忙止住上个话头,对鹿邀道,「刚好中午,你们留下来吃饭如何?」。 鹿邀不太习惯在别人家里吃饭,但看着村长脸上的期待又不好拒绝,两难之际,却烛殷却突然开口了。 他抓着鹿邀的手,没有要避讳的模样,脸上神色淡淡,正经道,「他刚醒,吃的东西要多加注意,我□□了食谱,要吃上一个月才好,这次怕是不能同几位一同用膳了」。 鹿邀扭头看他,心中浮上疑惑。 原来他这几日吃的都是照着食谱来的? 村长失望之际没忘了嘱咐说叫鹿邀一定要照着食谱吃,同鹿邀说话的间隙,一旁的刘自明在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瞄了一眼,开口道,「爹你别说了,一会儿都要过饭点了」,他看一眼鹿邀,别扭地移开视线,声音小了些,「既然有食谱那肯定得会回家吃,时间肯定也有讲究」。 「说得对!」,村长忙止住话头,起身披上外衫,「那这样,你快回去吃饭」,他看一眼桌上的摆放的二人带来的各样东西,走过去给兜起来,急道,「这些可不能忘!」。 二人被村长一家子给热切地送出门,回家路上鹿邀还在笑着。 却烛殷现在还是不懂人界的热闹,只觉得吵闹,见他笑,跟着笑了笑,道,「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鹿邀看他一眼,「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大家了,见了面自然是开心的」。 却烛殷点点头,「也是」。 沉默一会儿,鹿邀道,「说修房子的事是真的」,他思考了一下,道,「等到开春要好好修一下,变个样子」,稍稍一顿,他停了脑内构想,皱眉道,「那重修的日子,我们该住在何处?」。 「这事倒不必想」,却烛殷打从听见修房子这事开始,算盘就打地噼里啪啦,这会儿见鹿邀主动问出,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自然是随我去妖宫住」。 他刚说完,便已经忍不住想带着鹿邀回妖界时的情状,心里美得很。 「啊?」,鹿邀用一个长长的啊表明自己的疑惑,接着道,「是不是不太好?」。 却烛殷立马就到,「这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 鹿邀这下想起来了,他以前确实是说过这事来着。 不过说来妖界是却烛殷的地方,妖宫是他的家,他总不能一直扣着人在这里待着,回去也是应当的。 他于是点点头,回他道,「那到时候我们就去妖宫住」。 却烛殷很是满意地点头,笑着道,「我提前便叫人收拾好」。 「妖宫会不会冷?」,鹿邀开始思考现实问题,上次他去,觉得妖宫有些冷森,开春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去了要是冷就不好了。 「不冷」,却烛殷笑眯眯道,「到时我在寝殿放许多个暖炉,若是还冷,地上再铺上兽皮……」。 话未说完,鹿邀挡住他的嘴,婉拒道,「兽皮就不必了」。 却烛殷用嘴唇碰碰他的手,笑道,「全听你的」。 两个人慢悠悠回了家,远远看见院子门口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色锦衣,长发高束而起,身形高挑。 虽是只有个背影,但鹿邀觉得这背影看着十分眼熟。 却烛殷皱起眉,不太高兴地嘟哝一句,「怎么连他也来了」。 鹿邀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拉着他朝着那人走过去。 大概是听到脚步声,那人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看见鹿邀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 鹿邀忙加快脚步,眼角眉梢带了笑,唤他,「卓然神君?」。 却烛殷抱着臂瞥卓然一眼,微一点头算作招呼,,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卓然自觉把没多看这位不太待见他的妖君,注意力全放在鹿邀身上,看见时笑着迎上去,道,「许久未见,可好?」。 自从那一日鹿邀因为伤势过重闭眼之后,他便一直打听着,有时候也厚脸皮地来和却烛殷亲自问,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会被拒绝。 不过他总是有渠道知道,一听到鹿邀醒了,赶紧带着东西赶来,这会儿看着人果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悬着的心终于是重重坠下。 鹿邀也十分激动,他对于这位待人温和有礼的神君很有好感,笑着点点头,随即道,「神君呢?神君受的伤可全都好了?」。 那日卓然受的伤不比他轻。 第217页 卓然笑笑,「无碍,早早便好了」,他看一眼脚下雪融化汇聚的雪水,语气一顿,提议道,「不知可否去屋里一聊?」。 这句话虽是看着鹿邀说的,实际上是说给却烛殷说的。 鹿邀欢迎他,却烛殷却并不如此想,说完这话,卓然便观察着却烛殷的神色,鹿邀已经笑着说要带他进去,他一边应着一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还没开口的却烛殷。 本就叫人拿捏着,这次过后更是有了救命之恩,卓然想不在意却烛殷的态度都难。 好在却烛殷没有抗拒的意思,淡淡看他一眼,「那便进去说吧」。 言毕,牵着鹿邀的手推开院门便进去了,鹿邀挣脱不开他的手,只得转过身以一个较为别扭的姿势招呼着卓然,叫他赶紧进来。 卓然沖他轻轻点头,在原地停了几秒,无奈一笑,抬脚跟上去。 屋内暖炉正烧着,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似花香,却比花香要清浅许多。 卓然是第三次来这屋里,称不上熟悉,但也不能说陌生,进了门却还是忍不住四下里多看两眼,目光落在墙角一团黑色时一顿,犹疑着开口,「这是?」。 黑猫抬眸看他一眼,喵了一声,懒洋洋地再次合上眼睛。 鹿邀脱下衣裳,卸下一身寒气,笑着和他说,「这是栾青」。 卓然惊讶一瞬,很快回过神来,点点头道知道了。 他随着鹿邀坐下来,看着却烛殷在一边把鹿邀脱下的衣裳整理好了,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这妖君在旁人面前和在鹿邀面前全然是两幅面孔。 倒是叫他好奇了,时间情爱当真有如此威力? 卓然不免对这二人日常的相处多了几分好奇,正欲开口问时,却烛殷便在他身边坐下来,当的一声,一个茶壶落在桌上。 「……」,他抬头看对方一眼,把刚才冒出来的想法给掐断了,换了个话题切入。 他伸出手来,掌心间白光一闪,便有一个小巧的盒子显现出来,是沉香木雕成,外头刻着龙凤之形,龙尾凤羽半遮半掩在捲起的云层之间。 盒子漂亮的紧。 鹿邀一看便知道这盒子做工不凡,好奇道,「神君,这是何物?」。 卓然轻笑着把盒子放在他桌上,修长手指将前面的扣子轻轻抬起,盒盖便打开了,现出里头莹润晶亮的玉石,他将盒子轻抬而起,放在鹿邀手边,开口道,「这是安神玉,对身体有益,是我的一点心意」。 鹿邀视线移开,没先去碰那玉石,抬头皱眉道,「这种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稍稍一顿,他认真道,「我身体已经好地完全,这种好物用在身上也是浪费,神君还是收回去吧」。 卓然料想到他会拒绝,正要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说服他,却见一只手伸过来把沉香木盒拿了过去。 他抬头,盒子便到了却烛殷的手心。 仔仔细细将那玉石看了几眼,却烛殷把盒子盖上,抬眸看了卓然一眼,笑了,「神君的好意,不能不收,多谢」。 「……」,卓然看他笑眯眯的样子,嘴角抽了抽,道,「…妖君客气」。 鹿邀皱眉看他一眼,「这怎么能收呢?」,说着他站起身就要把盒子从却烛殷手上拿过来,却被轻巧一躲,给绕开了。 却烛殷皱起眉,换上一副很是认真严肃的神色,一本正经道,「在上界,送人东西若是不被收下,是要被人笑的」。 上界本人卓然愣住了,一时间叫他忽悠地都开始在想上界是不是当真有这样的事情。 鹿邀目露疑惑,不太相信的样子,「怎会有如此不合理的事情?」,他看一眼卓然,求证道,「神君,没有这回事吧?」。 卓然冷汗直流,悄悄看了却烛殷一眼,抿抿唇,痛心疾首道,「你有所不知,这样的事情在上界时有发生!」。 卓然的话目前还是深得鹿邀信任的,他眉宇间困惑神色减去不少,取而代之以关切,「总有人会拒绝,那神君岂不是要被笑话好多次?」。 这话确实是只有关心的意思在的,卓然听到耳朵里却觉得不太对劲。 ——鹿邀这样说,难不成他生了一副看着就容易被人拒绝的相貌? 沉默良久,他只得心痛地点头,「是如此,所以此次还望你收下」。 鹿邀不好拒绝了,看神君仿佛回想起过去不好回忆的样子,忙说自己会收下, 却烛殷挑眉笑了笑,沉香木盒子复而重新被他放在桌上,他则喝一口热茶,一副很是满意的样子。 鹿邀和卓然聊了许多,一开始还是卓然起头,后头就完全变成他在问,卓然在答,问的多是上界的事情。 卓然自然知无不答,看他对上界很感兴趣的模样,下意识便作了邀请,「不如改日有时间我带你去上界看看?」。 鹿邀当即就想要回答说自己愿意,却烛殷却在一边幽幽开口,话峰直指卓然,「听闻上界这几日乱象频生,若是贸然前去,怕是不太好」。 卓然一口气噎在喉咙,很想问一句妖君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他张了张嘴,看一眼鹿邀朝他看过来的目光,再一看却烛殷不是威胁胜似威胁的视线,头痛至极,只得违心点头,「是我草率了,等到改日平和了,再——」,他语气一顿,换了个说法,「再邀请你和妖君一起前来,可好?」。 第218页 鹿邀只是对上界好奇,去不了没关系,能去自然是更好的,听卓然这样一说,笑着点头,「那就多谢神君」。 卓然松了口气,他来此本意是看看鹿邀,现在见到对方无事,心中放下心来,就想要离开——他倒是想多待一会儿,同鹿邀闲聊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可他愿意,鹿邀愿意,有人不愿意。 思及此,他嘆口气,寻了个由头起身,在鹿邀地极力挽留下走出了温暖的屋子,回了上界。 送走卓然后,鹿邀嘆口气,关上门走过来,在却烛殷脸上掐了一下,「你是故意的吧?」。 刚才卓然神君和他聊时显然与往常不一样,仿佛身后是有人拿剑抵着他的腰似的。 用不着猜也知道是却烛殷干的好事。 却烛殷抬眸看他,捂着刚才被捏了一下的脸,一副委屈的表情,「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是他自己要走的」。 鹿邀默默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蹲下来把黑猫抱在怀里,摸摸猫猫头,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接着道,「你好小心眼」。 却烛殷这下连委屈都装不下去了,起身挂在他身上,声音都提高了,「谁小心眼?你说我小心眼?!」。 「…你听错了」,鹿邀有点后悔说出来,这下好了,得多说多少句话来应对。 栾青睁着猫眼看他们二人一眼,后退一蹬,轻巧地跳下去,落地无声,迈着猫步进了厨房,靠在里头红狐狸的尾巴上。 红鸦瞥他一眼,勾着双狐狸眼笑他,「遇事就跑?」。 「……」,栾青懒得搭理他,心道你不是也变成原形在这里躲着吗? 一黑一红就都不说话了,眯起眼假寐。 最后说小心眼儿这事解决了。 解决方法是小心眼本人却烛殷提供的,他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把这个说他的词儿忘掉,转头就缠着鹿邀不放,缠着缠着便去了床上。 这之后才真的给忘了这词儿,却烛殷哄好了自己,身心都得得了想要的,尾巴尖儿都要翘起来。 鹿邀就有点不太好。 在床榻上躺了许久后,他决定日后说话前一定要多思虑。 第二日他专门去了王耕家里,平常很汉子的人一看见他就抱着不松手,甚至泪花都在眼里打转儿,鹿邀带了点下酒菜,一边安慰他一边承诺说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事。 等到喝了酒,王耕给酒熏的脸都红了,抓着酒杯不放,喃喃给鹿邀吐露了好些话,说到最后险些给鹿邀都说地要流泪。 不管怎么说,王耕是他来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后面给过他的支持、关心,都是真真切切货真价实的,更何况,对于王耕来说,自己还是从小就照顾着的弟弟。 换位思考,要是王耕也出了要丢性命的事儿,他也不会号多少。 想到这里,鹿邀笑笑,对王耕举起酒杯,「再喝一杯吧」。 王耕抹了一把脸,眼眶还红着,豪气道,「别说一杯,一壶都行!」。 两人一口将杯中酒饮下,王耕喟嘆一声,看着鹿邀,认真道,「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事儿了吧?这次可吓死我了!」,他双手比划着名,「你当时整个人全是血,躺着动都动不了,我还以为你真的——」。 他没说完,但两人都懂。 鹿邀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也以为我真的要死了」,他微微扬起下巴,酒杯夹在手上晃荡几下,良久,扭头看着王耕,「现在不是活着嘛」。 王耕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活着就行」,他没再问其他的事情,关于却烛殷的,还是他家里那只黑猫的事,这些他自然是想知道的,但不是一定要知道的。 两个人又聊了许久,夜深了,鹿邀才道了别回家。 村里人都见了一遍,他现下心中便没有特别挂念的事情,他慢慢迈着步子,思考着哪一日再去后山看看。 刚走到家门口便和提着灯要出门寻他的却烛殷撞上,鹿邀看对方皱起的眉和担忧的神色,心间一动,跑了两步扑过去,「谢谢你接我」。 「……」,正准备和他生生气的却烛殷看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眉头不自觉便松缓下来,搂着他的腰,无奈道,「这不是没有接到?」。 鹿邀推开院子门,边走进去边道,「接到了啊」,他牵着却烛殷的手,手指和手指之间扣地紧紧的,「我和你在家门口碰到,就是接到了」。 却烛殷跟着他走,要上台阶时脚下一顿,看见鹿邀在第三层台阶上停下来,从上至下望着他。 过了许久,他俯下身来。 却烛殷有点紧张,望着他许久,看见鹿邀的脸凑地很近。 心跳声和呼吸声一起快起来。 鹿邀伸出手,在他的左耳捏捏,手指落下的地方,是那颗小小的痣,做完这动作,他直起身,捏捏自己的右耳,笑道,「没事了」。 「……」,却烛殷心脏跳地厉害,家门就在眼前,他合该做点什么,叫这人这样撩他。 不过此刻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他上前一步,捏住鹿邀的脸,挤出一点肉来,皱眉道,「你喝酒了?」。 鹿邀不擅长说谎,于是他很是镇定地嗯了一声,而后转身跑了。 他不会撒谎,但他会跑嘛。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9页 再有几章番外就要完啦! 第90章 番外二 成亲 天气慢慢暖和下来,外头野草隐隐有要长出新芽的意思,柳条抽了新枝,远远看过去,一片朦朦胧胧的浅绿。 鹿邀这几日一直在偷偷摸摸准备一件事。 要说为何是偷偷摸摸,是因为他准备的这事儿目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相关的古书看了不少,每看一点儿,他就把上头和这事相关的资料给记下来,一连几日,记了厚厚一沓纸。 最后还得把书和纸都给藏起来。 好在准备期间,无人发现,鹿邀这才放心地继续下去。 日子他选了许久,最后好不容易才定下来一个好日子,是正月十五,黄历上写着大吉,宜合婚。。 准备工作做的差不多了,鹿邀开始烦恼求亲的事情,若是在现代,他一定会买个戒指给却烛殷,可眼下在这里,就是有钱,也没有卖戒指的地方。 因而这定亲之物就得换一件了。 鹿邀思来想去,不打算去铺子里去挑选,决定自己做一个。 他是个直性子,说干就干,要做什么他想好了,可做这物件的时间就得好好选择,既要把东西做得好,又要注意着不能叫人发现。 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虽说干的是好事,鹿邀也是头一回,不得不说,难办是难办,但确实很刺激。 这一日,鹿邀打算出门一趟,前些日子他和却烛殷去了后山一圈,山上冷些,这会儿雪还没有化,林中草上雪还是厚厚一层,等到上去时,却烛殷一看见这满山的雪当即就皱起眉,说是担心滑倒出点事儿,拉着他转身就要下山。 先不说鹿邀已经好的完全了,就是他还是有点不舒服,到底脑子和眼睛是清明的,不至于看见脚底下有雪还不知道注意最后跌了自己。 大多数时候却烛殷是很能说的,且他常常说不过对方,但某些时候,就会完全反过来,总之当日最终还是去后山美美转了一圈儿。 回来后却烛殷脸色不太好就是另外的事儿了。 想到这儿,鹿邀忍不住笑了笑,把钱袋别在腰上,对在屋里小憩的却烛殷喊了声自己要出去了,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倒是把人给等来了。 却烛殷眼尖地看见他带了钱袋,当下便问,「你要去何处?」,看了鹿邀两眼,又摇摇头,说,「不必回答了」,说完他两三步走到鹿邀身上,披上外衫,把自己拾掇好了,整装待发的模样,「我同你一起去」。 鹿邀大惊,心道这可不兴一起去啊,他要做的事情目前还是个秘密呢。 他犹豫着看对方一眼,想了想,抬手把他系好的腰带给解开,外衫脱掉,正色道,「我与张成约好了,说了一个人去,不能失言」。 却烛殷眉头一皱,「约好去做什么?」,他想从鹿邀手里接过腰带重新系上去,对方手腕一转,灵巧地避开他的手,心急之下竟然说了个谎,「他说看上了一家姑娘,今日要与那姑娘见面,心里紧张,叫我陪着他一起」。 见却烛殷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鹿邀忙补充道,「若是你去,那姑娘就只会看你了」,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了那时张成多不高兴」。 他舔舔唇,看一眼对方表情,最后添上一剂猛料,「你太好看了,我不想别人老盯着你」。 「……」,却烛殷脸色奇蹟般缓和,脸上顷刻间就带上笑,眉眼弯弯,也不去拿那条腰带了,抓着他的手求证,「你原来怎么不说?」。 若是这样说来,那以前岂不是他每次出门他家祖宗都要不舒服? 却烛殷有点高兴,笑眯眯道,「既是如此,那我今日便不去打搅」,想了想,他接着道,「只是你须得早些回来,若是太晚可不行」。 鹿邀面上点头应对,趁着他还没反悔,赶紧出了门。 出门是真的,约人是假。 鹿邀步履匆匆去了一趟县里,将街上制衣的铺子找了个遍,最后终于找到一件满意的。 这家店里面料颜色、款式比别家要多,料子也很好,店主是个年轻的姑娘,见他进来温柔一笑,柔声细语询问他是要看衣裳料子吗? 鹿邀点点头,一边走进去一边看店里的布料,注意到一张色泽鲜亮的大红色面料时脚步一顿,多看了几眼,随即转头对店主道,「姑娘店里可做成衣?」。 女子掩唇一笑,脸上有自信之色,毫不犹豫道,「小女子不才,平日里便喜欢做些织物,做的衣裳买了去的人没有说不好的,敢问小郎君是想要做什么式样的?」。 听她这样说,鹿邀心里有了底,松了一大口气,可想了想自己想做的衣裳,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一会儿,才开口道,「是要做婚服的」。 「原是要成亲了?」,女子眼神霎时明亮起来,眼中夹杂着几分羡慕,「不知是哪家的女子这般幸运,郎君亲自来选婚服,定是对她万般上心了」。 鹿邀抿唇一笑,「能娶他是我所幸」,他扭头看了眼刚才就注意到的那块儿红色布料,伸手一指,「劳烦姑娘取下这块儿布来予我一看」。 这红布远看时只有颜色亮眼,取下来放在面前才发觉其上有细细金线绣成的花纹,衬着喜气的红色,精緻漂亮又不俗气。 鹿邀虽会些针法,但也只能做些小物件,婚服这样精巧大气的做不来,只能将想法构思后在图纸上记录下来,敲定了要用的布匹后交给店主姑娘,本是担心工序繁琐,约定十天后来取,店主听了却是笑着摇头,随即自信地说三日后便可来取。 第220页 鹿邀心中感嘆,心道这姑娘的绣工恐怕当真是极为熟练的,他便掏出钱带来付了定金,临走时再三强调了新娘服的尺寸千万要照着他给的大小做。 店主笑着收下钱,调笑道,「看来郎君的未来娘子身形很高?」,看见鹿邀红了的耳朵,她轻笑一声,道,「我全都记下了,不必担心,三日后来取便好」。 鹿邀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眼天色,思量着时间尚早,便在街上转了转,採购了些需要的物件回去。 等到了家时,远远就看见却烛殷站在门口,他无奈笑笑,加快脚步,刚到,手上的东西就被人接过去。 「等你许久了」,却烛殷语气不满,看见他冻得通红的鼻尖,皱眉走地快了些,「天气还冷着,进去说」。 屋内温暖如春,一件门,鹿邀就要去解开包裹,把买回来的东西归置一下,却烛殷却记挂着他冰凉的手,不要人做其他的事,按着他坐下来就着暖炉烤火,自己则把那些东西分类放好了。 「还买了东西?」,却烛殷收拾好后想起今日鹿邀是和张成去见对方的心上人,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事情谈地如何?」。 鹿邀朝他笑笑,「你怎么说的我们不像是去见他喜欢的姑娘,而是去谈判?」。 把今早为了出门撒的谎重新从嘴里吐出一次,他觉得很是愧疚,在心底对一无所知的张成双手合十求了原谅。 却烛殷坐在他身边来,坐了没有一会儿起来把凳子移开,走过去轻而易举把人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里后又将人放下,搂住腰舒舒服服地把下巴搭在鹿邀肩膀上,才闷声回他话,「那要我如何说?意思到了即可」。 说的倒是也有道理。 鹿邀点点头,可这到底是莫须有的事情,他只得略显敷衍地应他,「谈地很好」。 说完,便侧过头去看却烛殷的脸,好在对方对这事似乎并不很在意,得了回答后就不再多问,半眯着眼贴在他肩膀上。 看着很是舒服。 鹿邀可不舒服。 这椅子不小,但也算不上大,概括来说便是一个人做有余,两个人做坐便有些挤了,刚才却烛殷坐进来,眼下自己自然不是坐在椅子里,而是坐在对方腿上。 鹿邀看却烛殷很惬意的模样,都有些不好意思提出来,可不好意思是一回事,他坐着觉得古怪就是另外一件事,因此怎能不说? 那是必须要说出来的! 他伸手托着却烛殷的下巴把对方脑袋托起来,无奈道,「我再去拿个凳子来」。 说着就要起身,却烛殷下巴在他手掌心蹭蹭,很听话的样子,搂在腰上的手却加紧力道,勒住不叫他挣脱。 「……」,看这架势,鹿邀知道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无奈坐下。 坐了一会儿后突然想起来,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婚服自然也要两个人决定,他只照着自己想法做了图,到时做出来要是却烛殷不喜欢怎么办? 鹿邀嘆口气,心道自己这次实在太过莽撞,竟然连这事都是现在才想起来。 不过他今日才去的县里,说是三日后去取衣裳,那么在这个阶段还是能改动的。 思及此,鹿邀抓了抓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开口问道,「小黑,你喜欢什么样的衣裳款式?」。 说完他就觉得不好,问地是不是太过明显了? 却烛殷却没有多余的疑问,乖乖地回他的问题,闭着眼,一副要睡着的样子,「喜欢的不多,外面卖的一概不喜」。 鹿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听得这人停顿几秒再次开口,「但若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心脏又坠落回去,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鹿邀嗯了一声,思索了一会儿,想那衣裳虽不是自己亲手做,但图是他画的,也可以说是他做的吧? 思及此,他心上焦躁便散去了,笑了笑,轻声道,「那就好」。 暖炉火烧的旺,里头星火点点,偶尔能从上头窥见其中火光,整个屋里暖融融一片。 三日后,鹿邀去县里取了衣裳回来,先寻了个地方偷偷看了眼,感嘆那姑娘果然手艺超群,看过后他把两套大红的衣裳包地严严实实才回了家。 婚服是带回来了,他做的东西也已完成,剩下地便是如何同却烛殷说起了。 鹿邀有自己的一套浪漫,待到把婚服放好了,当晚就喝了一大口酒壮胆,坐在房里等着却烛殷进来找他。 暖炉里火星四跳的声响隐隐约约响起,鹿邀低下头,双手扣着床边,酒后身体内的热意渐渐上涌,心跳也扑通扑通,一下下跳地越来越快。 等会儿该怎么和他说呢——他摸摸发烫的脸,觉得这酒有点太厉害,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点儿头晕。 是不是该含蓄一些?可若是太含蓄说不明白怎么办? 鹿邀垂着眼睫,弯着腰看他手里那枚打磨光滑的玉环,手指摩挲着玉环表面,眉头都皱起来了。 卧房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一时间脑中各种思绪都暂时停下来,鹿邀下意识循着声音抬头去看,看见带着一身雾蒙蒙水汽的却烛殷站在门边,长发垂在脑后,当是刚沐浴过,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白色里衣,眉目叫水汽氤氲地如水墨画一般。 却烛殷反手关了门,转身朝他过来,到了床边,动了动鼻子,眉头轻皱起,「你喝酒了?」。 第221页 话音刚落,鹿邀就猛地站起身来,抓住他的手,拿着小玉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舔舔唇,大声道,「我要娶你!」。 「……」。 却烛殷吓了一跳。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觉鹿邀手上捏着个漂亮的小玉环,尺寸和他无名指一样。 鹿邀涨红了脸,见他不说话,咬牙再说了一遍,「我要娶你」,这次声音却小了很多,他低下头,几乎是在低声嘟哝,「你愿不愿意?」。 却烛殷目光移到他颤动的睫毛上,心尖被长长的睫毛挠地痒,心跳声声声入耳。 他低下头,贴着鹿邀的鼻尖,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眼温柔地要化出水来,他浅浅地、轻轻地在鹿邀的唇上啜了一下,「怎会不愿?」。 鹿邀心跳地很快,闻言仰头看着他,收紧手心,才发觉竟然出了汗,他捏着玉环,问道,「那我可以帮你戴上吗?」。 见却烛殷好奇地看着玉环,他解释道,「这是我家乡的习俗,这个相当于信物的」。 「信物?」,却烛殷轻声重复一遍,朝鹿邀伸出手,修长手指毫不保留地呈现在鹿邀面前。 鹿邀咽咽口水,紧张地很,他呼出一口气,把玉环小心地套入却烛殷的无名指,看到翡翠绿的玉环牢牢套入对反手指,心里一下便觉得安稳下来。 这玉环不是用什么特殊的玉石做的,普普通通的玉,色泽却很漂亮,在光下便愈发显得莹润。 却烛殷未曾佩戴过首饰一类,今日是头一回。 他伸开手掌,目光一直牢牢锁在手指上的玉环上,长睫垂落,在眼下打下小片阴影。 鹿邀心跳地很快,看他这般专注的模样,后知后觉才觉起刚才自己是多鲁莽,一着急竟是直接就说了出来。 一直看着那玉环许久,却烛殷抬起眼看他,戴着玉环的那只手向前一伸,搂了鹿邀的腰把人往前一带,低声道,「被你抢先了」。 鹿邀由着他搂着要,无所适从的双手在半空中放置一会儿,终是落在却烛殷的腰上,轻轻环着,闻言眨了眨眼,笑道,「这种事情不分先后的」。 「是」,却烛殷低头,鼻尖抵着鹿邀的,轻轻蹭了蹭,眉眼弯弯,「那现在,你便是我夫君了?」。 鹿邀一愣,随即摇头,「还没有成亲,夫妻关系还不成立的」。 「不行」,却烛殷手上力道加重些,搂地更紧了,两人间的缝隙被缩至最小,他空出一只手来,在鹿邀的唇上浅浅摩挲几下,自顾自说道,「既然我叫你夫君,那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见他执意要叫,一副完全听不进去自己话的模样,鹿邀无奈点头,道,「什么都给你」,说完语气稍顿,补充道,「我还是觉得成亲之前不能这样叫——哎,你干嘛!」。 话未说完,他便被却烛殷拦腰抱了起来,尾音随着这一下动作猛地飞起,音量提高了不少,鹿邀忙双手紧紧抓着却烛殷的肩膀,谨防自己不小心滑下来。 其实却烛殷抱他抱地很稳,安全地很,绝不会有摔下来的风险。 抱着人的某人装着没听见的模样,对鹿邀叫他把自己放下来的话置若罔闻,两三步到了床边,捞着人的双手一松,怀里的人就落在床榻上。 鹿邀松口气,摸摸胸口,想从床上爬起来,刚直起一半身体,就见站在床边的却烛殷欺身而下,按住他双手。 披散的长发几缕顺着肩膀滑落下来,掉落在他脸颊旁,能嗅到经水雾氤氲过的淡香。 鹿邀扭动下手腕,想要爬起来,抬头与却烛殷的眼睛对上时却一时忘了动作,半晌,没出息地移开视线,侧着脸不去看他。 「你这是做什么?」,他舔舔唇,手下是柔软的被子,身体底下就是床铺,说话时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自然是和你要我想要的呀」,却烛殷笑眯眯地看着他,手指说着就放在他的腰带上,两三下便灵活地把腰带给挑开,故意似的用戴了玉环的那根手指隔着薄薄的衣裳抵着鹿邀的皮肤,冰凉的玉环贴上皮肤的一瞬间,激起阵阵冷战。 暗示意味明显。 鹿邀不自在地动动身体,撇撇嘴,想当做听不懂的模样,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似乎还没有餵鸡,我得去喂喂」。 却烛殷垂下眼,一副委屈模样,「鸡比我重要?」。 「……」,鹿邀没忍住,回过头看他,一对上视线,就缴械投降,咬咬牙,道,「你重要」。 却烛殷霎时眉开眼笑,放在衣服下摆的手得寸进尺地伸入更深的地方,惹来鹿邀一声闷哼,他叫这一声给引地更兴奋,故意垂下眼,可怜兮兮地求他,「那就给我吧,好不好?」。 「……」。 这叫他怎么说?鹿邀脸涨得通红,看了他好一会儿,被扣着的手动了动。 手指在却烛殷的掌心挠挠。 是同意的意思。 却烛殷霎时就高兴了,松开手,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眼尾,弯着一双蕴满爱意的眼,在他唇间轻点一下。 一夜无梦。 第二日鹿邀为了准备事宜,专门起得很早,带着酸痛的腰出了门。 既是要成亲,便要准备宴席,得邀请村里人来做见证。 可问题就在于,哪怕村里人也许都知晓了,他还是担心大家会不愿意来 说来奇怪,今日却烛殷对他外出并未多问,叮嘱叫他小心些注意身体便说自己也要出去一趟。 第222页 鹿邀摇摇头,他以往每次出门都得被对方刨根问底地问清楚,这次没问,倒是觉得奇怪。 他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张成家里。 王耕那边儿鹿邀已经提前说过,对方虽然还是对两个男人在一起觉得有些不太理解,但还是表示理解,还说要准备贺礼。 早上更冷一些,他走到张家门口,却见张成在门口光着膀子擦门窗,一时惊讶,步子都走地快了些。 「天气这么冷,你怎么光着膀子?」,鹿邀皱着眉看张成光裸的后背,说话时白雾散开。 张成收回手,把毛巾扔进地上的脸盆里,搓搓手掌,毫不在意地样子,笑呵呵道,「很快就擦完了,我怕弄脏衣裳」,他弯腰把盆子端起来,推开门,招呼他进来,「咋这么早来?有啥急事儿?」。 鹿邀跨过门槛,跟着他进去,身上寒气霎时就被屋内的温暖给驱散,他点点头,道,「我来找你商量一件事」。 张成把水盆给放下,毛巾拧干拿出来折好,去厨房揭开笼屉,夹出几个小包子,端出来放在桌上。 「一起吃点儿」,他沖鹿邀嘿嘿一笑,道,「早上还没吃,趁着热包子的时间擦了会儿门框」。 包子小巧可爱,白嫩嫩的,鹿邀看了一眼,笑着拒绝,「来时吃过了,你吃你的,不必管我」。 张成便给他倒了杯水,夹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两三下吃完,问他,「你要说啥事儿?」。 鹿邀有点犹豫,看他许久,支支吾吾。 「…不是」,张成喝一口水,擦擦崔,看他一脸犹豫的样子,笑道,「什么事能让你露出这个表情?」。 看鹿邀嘆了口气,他笑呵呵道,「没事,尽管说就是,在我这儿还担心什么」。 「……」,鹿邀抿抿唇,犹豫半晌,握住张成的手,严肃道,「那我就说了!」。 从张成家出来后,鹿邀径直回了家。 村里人虽然是默认了他和却烛殷的关系,但再怎么说,这个时代和鹿邀的时代相差太远,哪怕是现代,两个男人在一起都还是会引来异样模样,更别说是在这里。 张成算是最早知道的人,因而他才想来和张成谈一谈,这样敞开了说清楚,心里便舒服多了。至于村里人那边,鹿邀打算改日亲自去送请柬。 离定好的日子还有两日,越近,他心里就越着急,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可到底是是人生大事,无论做再充分的准备,都会觉得紧张。 不过这几日却烛殷似乎比他还要焦躁,每日都说要出门不说,出门的时间还一日比一日长,每次回来时神色慌张。 这一日鹿邀在家想着该如何和却烛殷说婚服的事情,婚期将近——虽说目前是他一个人定的,却见却烛殷风尘僕僕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疲态。 「这是做什么去了?」,鹿邀看他一脸疲累的模样,忙上前问他。 却烛殷沖他笑笑,坐下来倒了杯水,一只手牢牢牵住他的,喝口水后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我有事要与你说」。 不待鹿邀反应,他便拉着人坐下,认真道,「片刻后红鸦会带来件衣裳,你试试」。 鹿邀莫名心头一紧,下意识问他,「什么衣裳?」。 却烛殷眨眨眼,看起来心情很好,捏了下他的脸,笑着开口, 「婚服啊」。 鹿邀愣在原地。 他看着满目春风的却烛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却烛殷注意到他表情凝固,抬手在他脸上轻轻一碰,疑惑道,「这是什么表情?」 「不是——」,鹿邀抓住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犹疑一会儿,问他,「你刚才说是什么衣裳?」。 却烛殷低头看一眼二人交握的手,笑了笑,耐心回他,「是婚服」,他屈起手指在他掌心挠挠,「这是怎么了?我方才说的不够清楚?」。 鹿邀在心底嘆口气,心道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才会再问你一遍。 ——且慢,既然是这样,那这几日却烛殷早出晚归莫不是为的就是成亲的事情? 他瞳孔微缩,在没正式确定之前,试探性地问却烛殷,「你还准备了其他的吗?」。 却烛殷一笑,很快回他,「目前只准备了婚服,其他的我会……」。 话还没说完,鹿邀止住他话头,认真道,「剩下的不用准备了」。 却烛殷一怔,皱眉道,「为何?」。 他想要的仪式可不是两件婚服就能打发的,再说,这几日他日思夜想,都是在准备这事。 ——方才对鹿邀说谎也是因为想保密,好有个惊喜。 可是现在看来,这人怎么一副不太愿意的样子? 鹿邀有点着急,看着却烛殷皱起的眉,就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是在想些有的没的,想要解释清楚,却又说不清楚。 要是说了,那他瞒着这几日不就是白费功夫了,可要是不说……两个人都做准备,到时若是要成两次亲,那便不合体统了。 思及此,鹿邀咬牙握紧他的手,打算和盘托出,「剩下的不用再准备了」,他犹豫着松开却烛殷的手,起身进了屋子,把被他藏起来的婚服给拿出来,双手托着,走到桌边给他看,脸色微红,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红色惹眼,却烛殷的目光顷刻间便被吸引去了,盯着这大红的衣裳看了许久,抬手摸上去,修长手指在顺滑的布料上细细抚摸,好一会儿,从他手里把婚服给拿起来,展开在眼前,眼里笑意几乎要满溢而出。 第223页 「原是如此」,他弯着眼仔仔细细将婚服上下打量着,末了抬眼看着一言不发抿着唇的鹿邀,笑道,「你早就准备了?」。 他不是个感官迟钝的人,鹿邀有事瞒着他,他不会不知道,只是那一日对方拿出玉环,直白地袒露胸怀,叫他以为这几日对方只是瞒着他做了这一件事,高兴之余未曾想不到其他地方去。 今日一见这大红的婚服,才明白过来。 那一日说是要去县里,以张成的事做托,想必就是为了这个。 鹿邀点点头,有点失落地低头,视线落在却烛殷手中的婚服上,眼里映着喜庆的大红色,轻声道,「是」。 回答之余,他多看了这婚服一眼,心道这样好看的婚服却烛殷穿着一定好看。 却烛殷放下手来,衣裳便落在他膝上,他手中所拿刚好是新娘穿的,手抚上裙摆褶皱,两边袖子一时没有注意,垂落在地,鹿邀忙弯腰去捡起来,两只手抱着长袖,正要起来,却听得头顶上方一声疑惑的『嗯?』。 他动作一顿,以为是却烛殷发现这婚服有不合适的地方,仰头问他,「怎么了?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好吗?」。 一抬头正对上却烛殷玩味的视线,鹿邀下意识地起身,后退一步,觉得他这眼神不太对劲。 却烛殷看他后退一步,轻笑一声,伸手将两只袖子从他手里接过来站起身,将婚服完全展开,在自己身上对着,挑眉道,「这是给我穿的?」。 鹿邀点点头,「是你穿的」,说话间,他多看了几眼将婚服比在自己身上的却烛殷,眼睛亮了亮,「这样看着尺寸很合适,到时候你穿着一定很好看」。 他夸赞地诚挚又认真,却烛殷险些都要忘记质问他——为何是他穿新娘的衣裳? 他走近一步,笑道,「我明白了」,他收起婚服,一只手拿着,空出的一只手搂上鹿邀的腰,微低下头,双眼直直看着他,「是我做你的娘子?」。 鹿邀被他这句话说的不好意思,脸上热意上涌,点了点头,声音低下来,「是呀」。 「哦——」,却烛殷拖长语调,笑眯眯地凑过来,「可是我想你做娘子」。 「那不行!」,鹿邀摆手,正色道,「我说过要娶你,怎么能反过来呢?」。 却烛殷见他如此一本正经,轻笑出声,身体后撤一步,搂着腰的手松开来,「那可怎么办?」,他作出一很难办的神色,纠结万分的样子,「我也准备了,想看你穿」,语气稍顿,他耷拉下眼角,认真道,「你不愿意穿吗?」。 往常这个时候,鹿邀已经妥协了,可今日不行。 他也很想看却烛殷穿,所以才做了一男一女两个不同的样子,从开始画图时就一直在期待,这次不能再妥协了。 因为这点期待,鹿邀勇气上头,严肃道,「我也想看你穿」,他补充道,「非常想」。 说完盯着却烛殷看了许久,在他开口之前,学着这人之前的语气,又添了一句,「你不愿意给我看吗?」。 却烛殷要说的话彻底说不出来了。 「你学我说话倒是学得快」,他低头看一眼手中婚服,思虑良久,眉峰一挑,抬头看着一脸坚持的鹿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穿便是」。 后面鹿邀便将自己做的准备都说给了却烛殷,没有半点儿保留,对方没有任何异议,之前说是愿意穿婚服,也不像是假的。 鹿邀放下心来,做了几十分份额请柬,打算挨家挨户地去送。 却烛殷不愿意看他跑这么多远路,随意捻了个小法术,请柬就飞出去了。 鹿邀看地目瞪口呆,实在很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请柬最后不知所踪,要追出去看时被却烛殷给拉住,语重心长地和他说了不会出现如他所想的这事,再三保证请柬绝对会安全地送到每个人家中,鹿邀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午时吃过饭,张成来了。 他没进屋,在院子外头喊了鹿邀的名字,鹿邀急急忙忙出去,第一眼瞧见的是院子里的几个大箱子,落了锁,堆在院中十分显眼。 鹿邀忙下了台阶走过去,吃惊道,「这些是什么?」。 张成摆摆手,得意道,「我今日去了趟县里」,他侧身拍拍木箱,嘿嘿一笑,「你猜我遇见谁了?」。 边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鹿邀,「看看这个」。 鹿邀接过信,撕开火漆,小心地抽出里面对摺的薄薄纸张来,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落款处写着:胡福临。 「胡老闆?」,他收了信封,抬头看着张成道,「这轿子是他的?」。 张成嘿嘿一笑,拍拍轿子的车辕,发出清脆两声响,「我本也是打算去看看有什么好物件,给你当作贺礼,不曾想路上碰到了胡老头儿,他问我做什么去,我想着这是你的好事,便与他说了」。 鹿邀点点头,感激地看了张成一眼,「多谢」。 「谢我做什么呀」,张成摆摆手,笑眯眯道,「我还从胡老头儿那儿蹭了一顿饭呢,你要谢就谢胡老头」。 「知道了」,鹿邀看一眼堆在一起的木箱,笑道,「我改日会去谢他」,顿了顿,他问张成,「他会来吗?」。 张成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没有回答,反倒是反问他,「你想他来?」。 鹿邀一怔,「不能来无妨,能来则更好」。 第224页 胡老闆当初帮了他不少,来参与他的人生大事,自是欢迎。 「……」,张成走过来,按住他肩膀,朝屋里看一眼,压低了声音,「不是,我只和他说你要成亲,没具体说要和你成亲的是谁」。 他说的模糊,鹿邀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任何人听说要成亲的事情,想必想到的便是一男一女,胡老闆定也是这样想的。 张成的意思是他能接受,能理解祝福,胡老闆可不一定。 鹿邀犹疑几秒,问他,「胡老闆时怎样说的?」。 张成拍拍他肩膀,很是遗憾地笑了一下,「他那日刚好有事,忙得很,恐怕就是请了也不一定能来,叫我和你说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一个番外要分两次写完,是我……(点菸jpg.)。 ——可恶,我上本好像就说过这话。 第91章 番外二.下 在心上 「他人虽不能到,贺礼的份量可不少」。 光看这箱子就能知道里头绝对不是什么一般的东西,鹿邀有些犹豫,看了几眼,开口道,「这怎么能收——」。 话还没说完,张成打断他,提高声音,「这怎么不能收?」,他看鹿邀一眼,瞪大了眼,「人家一片好心,你要是不收,可就伤人家的心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若是里头东西太贵重,这可如何是好。 鹿邀沉默着看他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点了头,嘆口气道,「改日我去看看他」。 张成点点头,「这就对了」,他搓搓手,哈一口气,往屋里看一眼,斟酌着开口,「他不在家?」。 鹿邀摇头,回他,「在的」。 张成唏嘘一声,啧道,「你们感情真好」。 鹿邀笑笑,看了张成的圆圆脸一会儿,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前段时间拿他和却烛殷说谎的事儿,忍不住问他,「你呢?有成亲的想法吗?」。 这个年纪早到了成亲的时候,张成家里人也一直在催,他娘时不时和他提起哪一家的姑娘,这里好那里好,说词堆了大堆,张成是一个都没有听进去。 鹿邀听张成和他发过牢骚,因而对这些事有所了解。 「有啊」,张成大大咧咧地回他,说完四下里看了看,搂着他肩膀压低声音,脸有些发红,「我只同你说,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鹿邀瞥一眼他通红的耳垂,看他这幅神秘兮兮的样子,也压低了声音,笑着承诺,「我不会和旁人说的」。 张成放心了,支支吾吾半天,吐出一个名字来,说完就住了嘴,怎么问都不肯多说一句。 姑娘的名字鹿邀没有听说过,见他不愿再多说,羞红了脸的样子,摇头笑笑,也不再多问,只是道,「那我便提前备着贺礼了」。 两人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开门声响起,随后却烛殷从里头出来,皱着眉,目光遥遥望过来,落在张成搭在鹿邀肩膀的那只手上。 「……」,张成迅速移开手,后退好几步,「得了,我没啥事了,明天再来」,他转身跑出去,背对着鹿邀摆摆手,「走了!」。 看他落荒而逃的模样,鹿邀嘆口气,无奈地转身看着却烛殷,「你为何老是吓唬他?」。 每次看见都如同看见豺狼虎豹,跑地飞快。 却烛殷皱着眉,「我可没有吓唬他」,顿了顿,他道,「是他自己胆小罢了」。 「……」,鹿邀不打算继续这话题,弯腰要去抱起的时候叫这重量给吓了一跳,嘟哝道,「这是装了多少…」。 却烛殷看他进了门,视线移开,放在院中的那一堆箱子上,端详许久,问他,「这是他送来的?」。 鹿邀看他很感兴趣的样子,点点头,道,「是胡老闆送来的」。 却烛殷眉头霎时就皱起来,「送你这么多东西,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这是什么道理? 鹿邀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看他一会儿,忽地抬手,摸摸他下巴,「是人家的心意,你别这样想」,他摸了下,觉得有趣,手指便再次点了下,看一眼轿子,犹豫片刻,问他,「你不喜欢别人送礼」。 却烛殷双手抱住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看这顶轿子,低声道,「也不是」,他在鹿邀侧脸亲了一口,接着道,「可我都不知道送礼的是谁」。 鹿邀哑然失笑,他这几日越来越觉得,却烛殷有时候很像个孩子,偶尔会说些幼稚的话,他拉开对方的手,无奈道,「日后有机会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却烛殷哼了一声,动动嘴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亲了一口,回他,「知道了」。 人间喜好互相送礼的是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想藉机撒撒娇罢了。 感受到鹿邀在自己下巴上又摸了摸的手指,却烛殷惬意地眯了眯眼。 待到那手指离开后,他却猛地一怔。 这动作,不是他常用来摸化为黑猫的栾青的吗?! 第二日一早,鹿邀便起了床,冬日昼短夜长,这个时间段天还灰濛濛的,天光淡淡,丝丝缕缕地照耀下来。 他昨夜便将婚服拿出来,摆在床边,现在看着摆在眼前的大红色喜服,不知怎地越看越紧张,心跳快地厉害,心脏简直要跳出来。 却烛殷瞧着比他淡然,起的却和鹿邀差不多早,前者前脚醒来,他便跟着醒来。 第225页 见鹿邀站在两件喜服前一动不动,他踱着步子过去,在身后搂着他,「看地如此入神?」。 鹿邀皱着眉转过来,按按胸口位置,朝却烛殷吐露心声,「怎么办,我好紧张」。 「……」,却烛殷被萌到了,先抓着人的下巴在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才开口道,「我也紧张」,话音刚落,他抬手摸摸鹿邀的胸口,感受着里面蓬勃跳动的心脏,无奈道,「看来是真的很紧张啊」。 他扶着他的肩膀把人转过来,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鹿邀摇摇头,望着他的眼睛,复而点点头,张了张口,道,「我怕一会儿我出乱子」,他舔舔唇,解释道,「我是第一次」。 却烛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整个人快要倒在他身上,脸埋在鹿邀肩颈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鹿邀苦恼地扶着他的腰,皱眉疑惑道,「你笑什么?」。 还笑得这样厉害。 却烛殷仿佛给笑得都虚弱了,赖在他身上不起来,微微抬头,脸黏着鹿邀的轻轻蹭了蹭,「笑你说的话」,他半眯着眼,轻抬手指,揉了揉鹿邀的耳垂,在他耳边吐息,「我也是第一次呀」。 「……」。 鹿邀登时脸红了大半,说话时都要结巴起来,用尽所有镇静才艰难地完整地解释了一句,「我说错话了」,他方才真的是惊慌过头了,竟然说自己是第一次。 虽然仔细想话是没说错,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该说这个嘛。 却烛殷拍拍他的后背,终于捨得起了身,笑着望向他,「好了,时候不早,换衣裳吧?」。 鹿邀的衣裳是男款,要比却烛殷的好穿多了,比对方先一步穿好,在卧房外等着。 他站在门外边儿,心脏蹦跳着要钻出来,为了缓解紧张,手指卷着一点袖子的边沿,捲起来又放下,很不安的样子。 鹿邀低着头,瞥见衣襟上的花纹,神思便自顾自奔逃而出,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却烛殷穿上喜服的样子。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打开了。 鹿邀心间一跳,瞬间回了神,抬眼过去,看见门口勾唇对他笑着的人,霎时怔住了。 喜服整体是宽松的样式,袖子宽大且长出双腕,双肩上稍稍长出一些来,挂着流苏,往下细瘦些,腰间腰带收束,裙摆起初是较宽,往下到了裙踞连地处,便窄下来,走动时裙踞飘飘,满是风情。 ——却烛殷还没走动,鹿邀的思绪便已经飘向远处,直到有指扣门的一声轻响,才猛然回过神。 他红着脸,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看的都要走不动道的模样,像极了原先他那个世界里人口中说的『痴汉』。 却烛殷生的好看,长眉如墨云,眉眼深邃,未曾施粉黛,便已是浓墨重彩的好看,他手提着裙摆,视线稍移,看见鹿邀微动的喉结,挑眉轻笑着走过来,故意弯下腰来,凑到他眼前,声音轻缓柔和,「好看吗?」。 尾音故意似的翘起来,勾着鹿邀的心。 鹿邀连连点头,束起的黑发跟着晃动,有几缕都垂在了肩上,他舔舔唇,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 却烛殷抬手勾起他下巴,「这裙子太繁琐,穿起来麻烦的很,他低头,在鹿邀唇上轻咬一口,随即松开手,看着对方捂着嘴巴一脸怔愣的模样,笑道,「不过既然相公喜欢,那便是穿多少次也愿意的」。 「……」,在一起这么久了,鹿邀还是无法抵抗却烛殷的各种情话,他扭过头,急急忙忙转过身,扯开话题,「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莫要耽误了时辰」。 却烛殷笑着由他牵着手走,手上力道紧了紧。 鹿邀心底的紧张,还有一层原因。 请柬都送出去了,可直到现在,他还是担心村里的大家最后会不会前来。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抬起的手指还么碰到却烛殷的脸,对方便睁开眼,瞧见他伸出的手,轻轻抓住,「时候到了?」。 鹿邀摇摇头,思索一会儿,开口道,「我担心一会儿会没有人来」。 却烛殷曲指轻敲一下他的前额,「为何不来?」,他笑着捏了捏鹿邀的脸,「你可知道,在你未醒来的那段时日,他们争着抢着来看你」。 鹿邀一怔,愣怔着眨眨眼,「……真的吗?」。 却烛殷对上他真诚的目光,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眼,点头应了他,接着道,「只不过我嫌他们会吵到你,每次到了门口就会赶走」。 那段时间他心情沉郁,阴晴不定,瞧见一大堆人烦得很,恨不得带着鹿邀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的地方,好好守着他,等他醒过来。 最后还是顾虑着鹿邀对这里惦念,若是去了别处,定是不高兴的,这才忍着留下来。 不过时间久了,他早前对凡人的不满倒是减了几分,交谈应对起来,也能收放自如,不会再在开口之前在心底强调一句这人不过是个凡人之类的话。 ……难怪张成那般怕他,村里人见了也不敢打招呼,原来是这种态度。 虽说把人赶走的事情不对,但鹿邀此刻因为却烛殷说的这些话,心中的焦虑减轻不少,抓着他将他没有醒来之前的事情问了个清楚通透,等到却烛殷事无巨细给他都讲了一遍,才渐渐放下心来,松一口气。 「现在好多了」,鹿邀长出一口气,转头盯着却烛殷的嘴唇一会儿,起身倒了杯温热的茶过来递到他手上,「喝点水吧」。 第226页 讲了这么多,嘴皮子都干了。 却烛殷接过杯盏一口喝下,手里杯子还没握热,便听得门外有人声传来,他和鹿邀对视一眼,还未说什么,后者便开了门去看。 院子里来了好些人。 为首的是陶大娘,她今日特意换了新衣裳,浅粉的颜色,布料比干活时穿的粗麻布柔滑很多,看见鹿邀一身红衣站在门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她笑笑,大着嗓门,「小鹿怎么就这么站着?也不招呼招呼我们?」。 话音刚落,她身后几人也跟着笑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除去祝福之语,还有玩笑话,鹿邀下了台阶,笑着一一应了,直到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院子,陶大娘把他从人堆儿里捞出来,拍拍后背,「人都到齐了,再聊可有人等不及了!」,她挤挤眼睛,暗示地朝屋里投去一眼。 小屋的门上挂着大红色的布花,屋外热热闹闹,众人在院中看着里面,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 穿着喜服的两人站在小屋中间,正对着门外大家,红色缎带各执一端,鹿邀心扑通扑通地跳,余光瞥见却烛殷为他戴上的红盖头边沿的浅短流苏晃动几下,募地平和许多。 他平复呼吸,看着门外一众脸上溢着笑容的人们,也笑起来。 村长手里拿着一个铜锣,轻轻一敲,荡开一院子的喜气,他扬高了声调,笑着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聚在一起的笑声低下来,渐渐到了最后都停下,笑意只留在眼中,目光看向弯腰朝天而拜的二人。 鹿邀握紧红绸,起身后,脚尖稍稍一转,便和身边人一同换了个方向。 转身瞬间,却烛殷轻声问他,「第二拜?」。 简单三个字,鹿邀却明白了。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过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这一拜,父母看不到。 沉默几秒,鹿邀轻轻道,「要拜」。 于是第二声起,却烛殷毫不犹豫地弯下腰,与他同拜。 红盖头随着主人身形一动,回转时撩起一角,露出却烛殷半边脸来,鹿邀没错过这一眼,直到那一角重落下重新挡住脸。 握着红绸的手手心出了汗,他稍稍动了动,下意识舔舔唇,等着最后的一步。 村长很激动,握着铜锤的手都抖起来,他压压兴奋的心情,张了张口,没张开,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瞧你」,身后陶大娘挤到前边,扯开嗓子喊了一声。 「夫妻对拜!」。 屋内的两人缓缓对拜,村长松口气,抹去额上的汗。 陶大娘接了他的担子,看见起了身的两位,捂着嘴偷笑,想要继续喊,却被村长给拦住,「这你不能喊」,他小声说了这句,站在前头,提高声音喊了句,「送入洞房——」。 院子里再度欢快起来,鹿邀牵着那条红绸,拉近了些,扶着却烛殷的手臂,小心地看着他脚下的路。 卧房的门打开又关上,屋外一切其他声响顿时都被隔绝起来,唯有屋内两只红烛燃着,小小的火苗在空气中跳跃。 鹿邀扶着却烛殷坐在床上,然后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没有人说话,屋内竟一时静默良久。 烛火还燃着,鹿邀双手握紧了,呆呆站着,双眼盯着红色的盖头,脑子里一会儿想现在是不是该揭盖头了,一会儿又想外面的大家是不是还在等着他。 天人交战般思索半晌,一只手牵住他的,把他拉到身边,引导着他把手放在盖头上。 鹿邀舔舔唇,手攥着盖头一角犹豫许久,小声问他,「我要掀了?」。 盖头下,却烛殷笑地眼睛都弯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鹿邀手指微微一动,另一只手也拿上来,双手拈着盖头两角,力道很轻地掀了开来。 却烛殷仰头看他,琥珀色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脸。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加速跳动,鹿邀手里捏着盖头,呆呆看着,又不动了。 却烛殷嘆一口气,笑着把那盖头抽出来,牵住他两只手,稍一用力,就把人拉着坐在了自己腿上。 鹿邀惊慌地想要找个地方施力,手却都被拉着,只得顺着这股力道,整个人都栽进去他怀里,结结实实地坐在对方腿上。 「…」,沉默着和却烛殷对视许久,他移开眼,「外面大家还等着呢」。 「等什么?」,却烛殷很疑惑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凑近了盯着鹿邀,很不解的模样,「方才说送入洞房,现在不该做该在这里做的事吗?」。 「……」,话说地倒是有道理。 可哪里有自己在里头待着,让人家在外面等着的道理? 鹿邀摇摇头,想从他身上起来,「我还是得去外面」。 见他一脸着急的模样,却烛殷笑着搂住他的腰,「不逗你了」,他松开鹿邀的手,两只手都搭在他腰上,「外面我我安排好了」。 鹿邀一怔,「是红鸦吗?」。 却烛殷点点头,「他最擅与凡人沟通,交给他最是合适」。 「他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这半句未来得及说,鹿邀便觉得后颈被人按住,下一秒便被堵住了嘴。 却烛殷细细地吻他,手却没闲着,一点点地往衣裳里头伸,鹿邀胸膛起伏着,衣襟早已散乱,露出小片光洁的皮肤。 他胡乱抓着,喘息之余睁开眼,抓住却烛殷要解他腰带的手,身体后撤,喘着气道,「…等、等一下」。 第227页 「嗯?」,却烛殷呼吸声很重,微喘着气盯着他,却见鹿邀抬手拿了一缕他的长发,认真道,「要结发的」。 两人的呼吸声都有些重,喘息过后,却烛殷看着他半晌,突然埋首在他颈间,闷声道,「小祖宗啊」。 鹿邀取了小剪刀来,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截却烛殷的头发,又净剪下自己的一缕,收了剪刀,认真仔细地用自己编好的红绳将两缕发细緻地绑在一起,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绑好后放在掌心,递给却烛殷看,高兴道,「这个是永结同心的意思」。 却烛殷笑着看他,轻声问,「管用吗?」。 鹿邀忙道,「当然管用,这是承诺」,他看一眼却烛殷,低头把他的手牵过来,把结起的两缕发放入他手心,「你也摸摸」。 「好」,却烛殷动作很轻地摸着红绳绑缚着的黑发,弯着眉眼,突然道,「其实无需承诺」。 「啊?」。 他收好发结,细密温柔的吻落在鹿邀唇角,声音轻如羽毛,却蕴着最好的、最深的情意。 「在心上便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笔力不足,写出来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嘤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