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狠辣王爷求我虐他》 第1章 不值钱的玩意儿 下弦月,寂静。 定安王府。 主卧房内,烛光被灭,男人的闷哼声很是不同寻常。 接着,一阵异响,似乎伴着气息粗鲁…… “糟了!王爷屋内有情况!” 守在顾青渊屋外院子大树上的阿卯,握着剑想要冲过去,被阿野一把拦住。 “阿卯不可!” “王爷可能有危险!”如果顾青渊死了,那他们这些暗卫也要跟着陪葬。 她可不想这么死。 阿野脸色极其不自然,他别过脸,眼神闪躲。 “王爷没事,只是和那人在商讨事情。” 不对劲! “商讨什么事居然动手?” 阿野听觉一向灵敏,能听到一些阿卯没听到的事,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看到阿卯一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倔强,阿野轻咳一声,附在她耳边道:“那人是当今太后,你现在进去是坏了他俩的好事,到时只怕连命都没了!” “……” 她耳根发红。 虽然阿卯没有经历过人事,但跟在顾青渊身边,这种事早已耳熟能详。 —— 在阿卯十四岁这年,她和阿野从无生阁的杀手变成了定安王顾青渊的暗卫。 因为他们都不想死。 定安王顾青渊权势滔天,树敌自然也多。 作为定安王府的暗卫,都会被动地服用一种毒药——勾魂散。 一个月一次解药,否则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阿卯记得,那天,看着眼前碗里腥红色的液体,身旁的同伴惊恐地摇头。 “我不想喝……” 他的拒绝服用,换来的是当场被暗卫头领无影割断头颈。 不吃,当场死;吃,便在阴暗中活着。 阿卯当然选择活着。 作为定安王最隐秘的暗卫,几乎没人见过他们的容貌。 见过的人几乎都成了他们剑下的亡魂。 白日里她隐于暗处,黑夜时则卧于顾青渊房外的梁上或是屋顶。 也有特殊之时。 比如,那个在深夜总是戴着黑色斗笠,全身裹得严实,让人猜不出男女的人来找顾青渊时。 无影便下令让他们到院中的大树上候着。 又是一个下弦月,那人悄悄地从暗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脚步轻盈的护卫,阿卯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内敛,想必是个中高手。 每次那人来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顾青渊有一丝心思不宁。 今天也一样。 又不太一样。 她和阿野在树上离他房间足有十米远。 那人进入房内不久,房内传来的声响连她都听见了。 难怪每次这个人来时,顾青渊总要将所有暗卫支开! 她嗤之以鼻,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握,原来都是他自己身体力行得来的。 太后进去时谨慎小心,出来时连走路都带着风。 而每次太后离开之时,顾青渊总会吩咐下人,将昨晚屋内用过的被褥床垫烧得一干二净。 这日子日复一日,她和阿野已完全适应暗卫的身份。 直到某天,阿卯看到无生阁阁主千杀。 无生阁是顾青渊暗自培植的杀人势力,专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千杀深夜突然来到府里,神情难得的紧张,让她有些好奇。 无生阁要去办的事,都是极其重要,又不能放到台面的。 阿卯缠着阿野让他告诉她千杀为何而来,他说顾青渊让千杀去寻找一个姑娘。 那姑娘身上戴有一块紫檀木牌,木牌上刻着一朵木瑾花。 听顾青渊的语气,好像极为重要,貌似和皇家有关。 阿卯没见过紫檀木长什么样,问阿野:“紫檀木可是紫色的?” 阿野点点头。 阿卯的脑海中蹦出老乞丐说的话——“一块紫色木头上刻着一朵花,不值钱的玩意儿……” 第2章 她遇到了阿野 从有记忆开始,阿卯便跟着老乞丐四处乞讨。 他们端着破碗,住在破庙里,运气好碰到慷慨的人,还能吃到个馍馍。 可这世道太过凄凉,连年争战还加叛乱,让普通百姓都吃不上饭,又何况是他们这些乞丐呢! 老乞丐带着瘦弱的阿卯去山里扒树根,去大户人家的猪圈里偷猪食。 阿卯最喜欢有钱人家办婚事,因为有大餐可以吃。 舔着别人剩下的骨头,幼小的她忍不住问老乞丐, “丐爷爷,当初你在义庄门口捡到我时,我身上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信物啥的?” 老乞丐挠挠干瘦黝黑的头,再从灰白枯燥的头发中捉了只虱子放进嘴里,再细嚼了几下,闭上眼很是享受,有如人间美味。 “有啊!不过就是块紫色木头刻了朵花,我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当时你这小娃都快被冻死了,我就卖给当铺换了点银钱买药,才救回你一条小命。” 哦……阿卯心想,原来她这命还挺硬。 就很突然,这打仗打到了城里,百姓纷纷去逃难,就连乞丐都变得多了起来。 山里连树根都被人挖完了,实在饿得不行,他们俩只能去啃黄土。 啃了两天,老乞丐在一个满是火烧云的傍晚断了气。 临死前,跟阿卯说的最后一句话:“阿卯……你要记住!一定要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活着就是赢了。” 才五岁的阿卯,懵懂的点头。 老乞丐死的时候就只剩下皮和骨头,还不忘把一块硬得跟黑炭似的馍馍塞进阿卯的手里。 阿卯用她的小手,很努力地挖了个坑,把老乞丐埋在他最喜欢的河边。 当晚,就下了暴雨,坑里的他被冲得一点也不剩。 阿卯这个名字,是老乞丐给她取的。 老乞丐说他在义庄门口捡到阿卯时,刚好卯时。 太阳从山那头爬上来,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义庄破败不堪的木门前。 襁褓里的她,那啼哭声比鸡鸣声还响。 可他现在死了,阿卯怎么也哭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实在太饿了,没力气哭,她艰难地用最后的力气走到另一座城池。 她不知道那城池的名字。 只是听人说,那里不打仗,还有白花花的米饭吃。 还没摸到城墙,早就饿得直不起身的阿卯,便晕倒在泥沟里。 正当阿卯以为自己要去见老乞丐时,她遇到了阿野。 也是个没名没姓的小娃,只是个头比她高一些。 看到阿野时,他正往阿卯脸上泼完水,满脸期待地盯着眼前的小女娃。 “九叔!快看!她醒了!” 还好是夏天,挺凉快,阿卯缓慢地睁开眼。 他清亮的声音中带着兴奋,同时出现的还有个八角胡须的尖瘦男人。 “这女娃也真是命大!既然活了,那就留下吧!” 一下子,阿卯被四五六个小娃包围。 “我叫野娃,他叫泥娃,那个是土娃,你叫什么?”比阿卯才高半个头的男娃一副大人的样子,介绍着每个人。 “我叫阿卯……” “这名字好听!”他歪着头想了想,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 阿卯仰起头看他,居然有人说她的名字好听! “野娃……那我叫你阿野可以吗?” “可以啊!阿野……比野娃好听多了!” 阿野的眼睛很亮,就像夏天夜里的萤火虫闪着光。 “你肯定饿了!我给你找点吃的!” 他以极快的速度,用半个破碗端来半碗青菜汤。 然后悄悄在阿卯耳边说:“这里面可是放了一颗盐巴,我从九叔那偷偷借来的……” 这是阿卯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汤。 在濒临饿死边缘,这简直是人间最美味的佳肴。 汤,微咸中带着青菜的清香。 纵使后来,她享尽荣华富贵,吃遍珍馐美馔,那味道也不及这碗汤分毫。 第3章 偷了小顾爷的玉佩 阿野比她大两岁,九叔是那些小娃的头儿,他们也住在破庙里,专偷有钱人的东西。 哦,不对!九叔说那不叫偷,那叫拿,叫取。 开始时,瘦小的阿卯,速度总不够快,被他用鞭条打得手背皮肉裂开。 哭?是不可能的。 她把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因为越哭,他打得越狠。 晚上,阿野拿来一堆草,用石头捣碎,轻轻敷在阿卯的手背。 火辣辣的手背一下子变得清凉。 他朝阿卯的手背轻柔地呼着气,一边说:“阿卯是姑娘家,小手上可不能留疤。” 他眉眼间掠过心疼。 明明他自己还是小孩,总是用大人的语气说话,让阿卯觉得很好玩。 终于,在一个冷得发抖的冬日早晨,阿卯从九叔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一件随身物件。 九叔奖给了她一勺白米饭和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肉。 一年后,阿卯已经学会如何快速从别人的裤腰带上割掉钱袋子,然后迅速转移给阿野他们,再交给九叔。 一切配合得天衣无缝。 自从她学会以后,九叔总夸她手脚灵活,有干他这行的天赋。 用他干瘦的手捏了捏阿卯小小的脸,很是骄傲。 她越来越顺手和上道,几乎从没有过失手。 阿卯的机灵换来的是偶尔的白面米饭,也终于不再是瘦得皮包骨一样,她竟然能捏出手臂上的肉。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听九叔说,这仗终于不打了,城里难得热闹。 百姓们纷纷上街庆祝。 在城内最大妓院红袖楼门口,进出的是些穿着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哥儿,都是有钱的主。 “阿野,哪天你长大了,想不想去里面看看?” 蹲坐在墙角边,阿卯他们寻找着今天的目标。 阿野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嘴里说着:“不去!那里面太脏了。” “脏?有谁还能比我们脏?”她不理解。 “阿卯,你只要记住,去里面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阿野摸着她的头,无比认真。 “哦……” 看着从红袖楼里出来的公子哥笑得开了花似的,阿卯似懂非懂。 今天的红袖楼格外热闹,听说今天是什么花魁的初次登台,出价最高者还能够和花魁一起睡觉。 她想不通,睡觉还要花钱!富贵人家的想法真奇怪。 此时,将至半夜,红袖楼里面终于散场,从里面出来的人大都是醉意不浅,连走路都走不稳。 一个穿着白色锦服的公子哥从里面走出,他长得实在太过显眼,年纪看上去不大,可周身气势一看就是和其他人不同,那腰间的莹白玉佩透着冷光。 九叔说过,这种玉肯定很值钱,够他们喝很久的肉汤。 她和阿野对视一眼后,互相心知肚明。 这可是今晚的大鱼啊! 阿卯快速地跑过去,假装不小心被那个公子撞倒在石阶上,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撞得我好痛!我要爹爹!呜呜……” 一个小女娃会有什么坏心思呢?况且她今日打扮得和普通百姓家的娃没啥区别。 所有人都围观过来,对那白衣公子指指点点。 白衣公子皱着眉,很是不耐烦,他的随从准备拉起阿卯,她哭得更响了。 无奈,那随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后。 他才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拉起阿卯的衣服。 也就在阿卯起身这一瞬间,他的白玉佩已经落入她的袖袋中。 阿野适时出现,“妹妹,你怎么自个儿跑出来了?我和爹爹找你很久了!” 没等周围人反应回来,他带着阿卯快速返回。 这次还是如往常一样顺利,他们俩将今天最大的收获捧到九叔面前。 仰着小脑袋,等待着九叔的夸赞。 可九叔看到那白玉佩上的图案时,他的脸色却是他们从没见过的恐惧和惊慌。 他拿着白玉佩的手都在颤抖。 “这个玉佩……你们是从什么人身上得到的?” 阿野站了出来。 “九叔,这个是从一个白衣小公子身上拿的。” 九叔将阿野拎在半空,紧接着逼问道:“有没有听到别人叫他什么?” 阿野被九叔那阴沉的神色吓得身体紧缩着。 “我……我好像听别人叫过他,什么小顾爷……” “啪!”阿野被九叔一巴掌打到地上,然后撞到墙上,嘴角渗出血丝。 “你这小野种!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九叔愤怒中夹着惊恐,又上前踢了阿野数脚。 “九叔,求求你,别打了……” 看着阿野已经卷缩在桌角,不再动弹,阿卯捧住九叔的脚,跟他求饶。 可她的求饶怎么可能有用,只是让他更加生气。 他两个人一起踢。 肚子真疼!阿卯直不起身。 “九叔,求求你别打阿卯,你打我吧……今天都是我的错。” 阿野艰难地爬过来,将她护在身下。 第4章 想活命,那就给你们一次机会。 阿卯和阿野没有被打死,而是九叔先死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的胸口贯穿着一支长箭,胸前的血弥漫了出来,血腥味在破庙中散了开来。 而他手中的白玉佩被长剑挑起,划过他们的头顶,再落入了一只如玉葱般的手掌之中。 “不自量力的一群小畜生!本小爷的东西也敢偷!” ——是那个在红袖楼门前的白衣小公子。 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庙中的几个小娃,如同看着一群蝼蚁。 跟着他进入破庙的,还有几个眼神透着杀气,身穿劲装的黑衣人。 其中领头的黑衣人对小顾爷恭敬地道: “小顾爷,这些娃,要不要一同杀了?” 被称作小顾爷的他,只是冷漠地扫了眼屋内,用剑直指着几个小娃。 阿野悄悄挪了身子,将阿卯藏于身后。 而阿野的小动作落入他的眼中。 他冷眸微眯,那长剑破空而来, 剑从阿野眼角划过,嵌入身后的墙面,阿野吓得瘫坐在地上。 阿卯的鼻腔飘入几丝血腥味,那是阿野眼角伤口流出的血。 他缓慢朝阿野走来,将长剑从墙中拔起。 看到他重新将剑尖朝向阿野,情急之间,阿卯挡在阿野的身前。 那剑尖,停在阿卯的额头,不再向前。 “你居然不怕死?”他声音微沉,略显诧异。 她当然怕,但她不想看到阿野死在她面前。 “是我偷了公子您的玉佩,是我冒犯了公子,求公子留我们一命!您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阿卯朝他重重地磕头,“咚!咚!”,额头撞击着地面,地面逐渐被血染上红色。 不知道磕了多久,她脑袋发晕,她知道只有不停地求他,她和阿野才有活命的机会。 小顾爷终于开口。 “想活命,那就给你们一次机会。” 阿卯欣喜若狂,“多谢公子!谢公子不杀之恩!” 在她刚要继续用磕头表示她的谢意时,下巴冰凉,他的剑抵住阿卯的喉咙,吓得她不敢再动。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着,将剑抬高,阿卯跪在地上,只能抬起头仰望着他。 这一仰,她便望了他十二年。 “我叫阿卯……” 她也终于看清他的容貌,真的是天人之姿,眉眼如远山,朦胧中又藏着冷意,那俊俏的脸就像是一幅不真实的画。 想到戏文里的俏公子,也不过如此。 只是眼神如深渊般寒冷,让人看得忍不住发颤,不敢直视。 看向阿卯时,他的眼神从轻蔑和不屑再到一闪而过的惊诧。 “阿卯,等你从无生阁活着出来,再谢本小爷也不迟!” 他收剑离去。 阿卯扶起受着重伤的阿野,和其他的小娃一同被黑衣人带入了他口中的无生阁。 这年,阿卯七岁,阿野九岁,顾青渊十五岁。 而“顾”,是当朝太傅的姓,顾家权倾天下,无人能及。 小顾爷,便是顾青渊,顾太傅独子,刚束发便被太后亲封为定安王,可见其隆宠之程度。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会出现在红袖楼这样的地方…… 第5章 阿卯,我们要活下去,就得忍…… 无生阁。 在这里,所有人的的命不再是自己的,而是无生阁的。 这根本就是个人间炼狱,吃完人连骨头都不剩的地方。 从拿起那把和自己身高相同的长剑起,阿卯知道,这命运齿轮的转向便已从她不想被饿死,变成了她要杀人才能活下去。 练不完的杀人技巧,学不尽的用毒方法,日复一日的练习,再练习,直到肌肉形成记忆,心里从最开始的胆颤变成冷漠和淡然。 在那些暗无天光的日子里,阿卯仿佛度过了几生几世。 第一次杀人时,那温热腥膻的血溅在阿卯的脸上,她呕吐不止,惊恐地喊着要离开。 被阿野紧捂住嘴,生怕外面那些人听到而被拖出去喂狼。 他说:“阿卯,我们要活下去,就得忍,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声音虽轻,可却掷地有力。 刚进生死阁时,便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他,知道死亡的可怕。 阿卯也是,她别无选择,如果别人不死,那就得自己死。 这年阿卯十岁,阿野十二岁。 一起进来的所有小娃中,最后也只剩下他们两个。 其他娃都熬不过,被扔到无生阁后山那个悬崖下,那里的猛兽毒蛇无数,从没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无生阁的头领叫千杀,就是当年在顾青渊身边说杀掉阿卯他们的黑衣人。 他狭长阴险的眼,就像条饿狗一样紧盯着他们,只要稍有不慎,便想咬断阿卯的生机。 而阿卯和阿野,也如野草一般在他凶残肆虐的暴烈中,坚韧地存活下来。 再次见到顾青渊时,她和阿野正好完成一项任务,将一颗人头交给千杀。 千杀把包着人头的黑布打开放置案桌上,露出一张女子极美的脸,惨白中带血,眼睛未阖,透着不甘。 一道鄙夷且沉厚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 “就凭这贱人也想要挟本王?不自量力!” 这声音,让阿卯心里一抖,唤醒了内心深处遥远的恐惧记忆。 顾青渊从暗处阴影走出,几年不见,他早已没了当年的稚气,周身冷冽傲然,眉眼多了份深沉和幽暗,身形也拔高许多。 令人望之生怯。 阿卯紧张地身体紧绷,背后的手紧握银针暗器,被阿野悄悄摁住。 他示意她别冲动。 直至顾青渊走到阿卯跟前,她也没敢出手。 她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怕死…… 也怕阿野会死。 “见过王爷!”阿卯立即转变态度,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 顾青渊身形一顿,颇有些意外,眼神惊诧之色更甚。 “你是那小乞丐?”他肆无忌惮的打量让人心里莫名发怵。 阿卯沉默着。 “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他意味深长。 她依然沉默。 顾青渊却来了兴致,指着案桌上的人头。 “有趣!太有趣了!小乞丐,你可知这个女人是谁?她就是我当年从红袖楼买下的花魁。” 又转过头指着阿卯,眉尾弯起,笑意漫出,笑得肆无忌惮。 “而你!一个蹲在红袖楼门口的小乞丐,现如今,却杀了楼里的花魁……真是有趣!哈哈!” 有趣吗? 这花魁死前在阿卯面前苦苦哀求,说自己怀了顾青渊的孩子,而他却下令要割掉她人头。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多谢当年王爷不杀之恩!” 她低着头努力掩盖住自己的目光,表现出一副恭敬有加的样子。 猛地,一阵疾风袭来,她还未反应过来,喉间便被一只大掌禁锢,瞬间呼吸不畅,脸色憋得通红。 是顾青渊! 他脸色阴沉得如雷雨天气即将来临,这天真是说变就变。 “别以为你装成恭敬的样子,本王就看不出来!本王最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顾青渊和她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他的脸,视线逐渐模糊。 直到“咚!”的一声,阿野跪于地上,地面是坚硬的石板,跪地声格外清脆响亮。 “求王爷饶命,阿卯只是胆小不敢与人对话,并不是对您不敬……求王爷饶阿卯这一次!” 接连又紧密的“咚咚”声,是阿野想让她能活下来的迫切。 如同当年的阿卯一样。 “你们俩之间……有趣!”顾青渊目光在她和阿野之间游移,嘴角露出玩味的一丝笑。 这次,阿卯在将要窒息之际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她顾不上颈间的疼痛,趴伏在地上如忠犬一样地朝他示好,忍着喉内火辣的疼痛,颤抖地道:“王爷如天上神明,阿卯敬您都来不及,更不敢有半分假意!” 他用他那镶着金丝蟒蛇的黑靴踩着她的手背,疼得她冷汗直冒也不敢多吭一声。 他语气很是满意,冷傲地侧着眼。 “这才是你们这些贱民该有的样子……原来你叫阿卯?这名字听得有点耳熟。” 当然耳熟!七年前她就已说过。 人都说,不死之人必有后福。 走出无生阁的大门时,阿卯以为她就是如此。 那耀眼的阳光照向她时,真恍如隔世。 她和阿野成了顾青渊的暗卫。 顾青渊说:“看在你们还算忠心的份上,就随本王身侧吧!” 随他前往都城,那是皇家权贵,侯王将相和世家大族们集聚的地方,是所有普通百姓所神往的城池。 这年,阿卯十四岁,豆蔻年华之时,手里却早已染满鲜血。 阿野十六岁,已过束发之年,眼神依然透亮,只不过少年的目光逐渐坚韧和毅然。 顾青渊二十二岁,早已位极人臣,势倾朝野。 第6章 今晚你在本王房内候着…… 曾经的阿卯以为,为了活下去杀人是最艰难的事。 直到她体会到——诛心,比死去更恐怖。 都城内,繁华似锦,莺歌燕舞,一切皆是盛世太平景象。 仿若几年前的饿殍遍野只是阿卯记忆里的错觉。 阿卯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顾青渊为何要寻找那紫檀木牌? 她想一查究竟,但计划总也赶不上这世间的变化。 又是一个夏日的夜晚。 明月高照,院内树上凉风习习,鸣虫低叫,偶尔能看见萤火虫在树间跃动。 阿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红绳,绳子上挂着一颗小小的平安玉扣。 他小心翼翼地系于阿卯的右手腕上,手指慢慢滑到她的指尖,他们五指相扣。 月光照在阿野的耳尖,略红微烫。 阿卯拉下面罩,抿着嘴笑他,“杀最难缠的人都没见阿野如此紧张,难道我有这么可怕?” 他手指扣得更紧,手背青筋微凸。 浅淡月色下,英气十足的脸庞上挂着少许愁色,剑眉微蹙,“阿卯怎能和那些人相比?你是世间的独一无二。” 看着他极其认真的模样,笑意在阿卯眼里彻底散开。 “阿野,我们在一起吧……可好?” 阿卯揽过他的手,依偎在他怀里。 在她心里,早已认定他是她这一生的执手之人。 他们一同长大,一同经历过生死风雨。 可阿野却摇头,眼神坚定。“等哪日,我三媒六礼将阿卯迎进门,我才能和阿卯在一起……” 他说着,耳尖更红。 阿卯心底愉悦,忍不住笑出声,笑他脸皮薄,也笑他古板不知变通。 他看着阿卯灵动的笑眼,微微失神,眼底忧色更重。 他将阿卯的面罩拉起。 “阿卯,以后在别人面前可不许这样笑,会出事的。” 她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直至那日,立秋之时,秋意凉爽,是顾青渊的生辰宴。 顾青渊在王府内宴请群臣,百官纷纷来贺。 正当宴席上所有宾客被场中央那些妖娆婀娜的舞伎们所吸引,正在屋顶上的阿卯,看向宾客中间闪过一道亮光。 有刺客! 几乎是一眨眼的速度,顾青渊身边出现数个身影,手握短刀朝他砍去。 不过,这些对于阿卯这些暗卫来说,只是家常便饭,没过一刻钟,那些杀手已被他们杀得差不多。 但还没完。 转瞬间,一支短箭从高处飞速射来,接着再一支,数支,十数支。 对方有备而来,个个武艺精湛,竟是场少有的恶战。 等一切都回归平静,将射箭刺杀之人尽数杀完之时,他们都已精疲力竭。 阿卯完全没注意到,脸上的面罩不知何时被短箭射破,打斗时掉落在地,脸上有些微疼。 她一摸,还好只是刮擦。 却见到不远处的阿野无比地慌乱,他甚至不顾身旁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向阿卯直冲过来,拉住她的手想将她带离这里。 “等等……”顾青渊叫住了他们。 阿野的手一颤,手指有些僵硬,这是他心里害怕才有的动作。 “低下,别抬头。”阿野轻声对阿卯说。 阿卯将头俯到最低。 顾青渊不允许,他命令着,“你,把头抬起来!” 阿卯左右为难。 下一秒,他的侍卫已将她带至他跟前,她余光看向阿野,眼神焦急。 刚到顾青渊眼前,她头上的发带便被他用剑挑落,如墨般长发随意披散自胸前。 能听到在场所有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包括顾青渊。 他像是发现猎物一样有些兴奋,眼中闪着莫名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第三次问。 “回王爷,我叫阿卯。” 阿卯抱拳回答。 他眼尾勾起,喜色溢于言表。 “对,你叫阿卯……本王当年没看错,你还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 他朝阿卯这边向前跨了一步,她身高刚到他胸口,那与生俱来的压迫让阿卯下意识地往后退。 后腰处覆上一只修长的手,她便没入他的胸膛。 微热的气息掠过她的头顶,下巴被他捏起,阿卯被迫抬头和他对视着。 看到顾青渊毫不掩藏的灼热眼神,她终于明白了阿野的害怕来自哪里。 “让你这样的美人做暗卫实在过于暴殄天物,今晚你在本王房内候着吧!” 不是商量,而是下令。 阿卯惶恐之极地跪于地上,恳求道:“属下身份卑微,出身低贱,怎能污了王爷……” “怎么?你想质疑本王不成?” 顾青渊只这一句,便堵住了她的话。 阿野不顾侍卫阻拦,冲了进来,跪在阿卯的身边。 “王爷,阿卯尚且年幼!还请王爷放过阿卯!” 他在颤抖,在恐惧。 顾青渊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只一挥手,身旁的侍卫便将刀架在阿野的脖子上。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本王说话!” 眼看阿野的脖颈处渗出鲜血,阿卯心生紧张。 她知道顾青渊绝不会对一个命如草芥的小小暗卫心软。 他身上弥漫出杀意。 阿卯咬着唇,逼着自己抬起右手,在顾青渊出手之前,将剑插进阿野的右肩。 她要先发制人,才能救下他。 阿野满眼不可置信中含着痛楚。 “能得王爷赏识是阿卯的荣幸,阿卯绝不允许任何人对王爷不敬!” 她的语气决绝,说出的话自己差点都信了。 拔出剑,鲜血从阿野肩上涌出,可痛的不止他一人,阿卯的心也在滴血。 还好,消除了顾青渊的怒意。 第7章 她从暗卫变成了妾…… 生平第一次,阿卯穿起那些柔软又精致的罗裙,她被抹上胭脂,高绾起发髻,戴上珠钗。 镜中人的容颜陌生又眼熟,阿卯有些失神。 这真是她自己吗?她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镜子中的自己。 身后的小丫鬟也直愣着看呆了眼。 “姑娘可真好看,长得跟仙女似的!您是奴婢见过的最最好看的人!” 姑娘?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她。 小时候,别人看到她,总叫她“滚开,臭要饭的!” 再长大一些,他们又说“哪来儿的小野种!” 在无生阁时,她只有一个数字代号“十八”。 而作为顾青渊的暗卫,便连数字代号都没有了,只是别人眼中的蒙面黑衣人。 那丫鬟离开后,梳妆台旁的窗户被人一点点悄悄地从外面打开。 阿卯看见了阿野小心地探进头来。 他无声无息地跃进屋内,待看见阿卯时,他当场恍神,眼中惊艳。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想要拉起阿卯的手。 “阿卯,我带你离开!” 阿卯一动不动。 “离开?我们能去哪儿?顾青渊不可能放过我们的,离开这里,我们连三个月都活不到。” 阿野不愿放手,“这天地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的,至于无心散,我肯定会找到解药的!” 容身之处?他想得真是简单,要是有容身之处,那他们现在还至于在顾青渊身边苟活吗? 阿卯嗤笑道:“天地虽大,却容不下我们,阿野,是你跟我说,人要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只不过一身躯壳而已,我不介意。” 嘴里说着不介意,可她藏在另一只广袖里手中的指甲已经嵌入掌心,掐得生疼而渗出血丝。 阿野自然不信,他急得眼尾发红,几乎欲要哭出。 “阿卯!你在这里,只会比死更可怕!我今天必须带……”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看到阿卯拿出短剑对着自己,她在逼他做出选择。 顾青渊怎么可能放她走,但阿野还有机会,她想让阿野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阿坚,你别逼我,我不走,要走你走!跟着顾青渊有什么不好的?定安王府里吃穿不愁,比那些个刀口上杀人舔血的日子不知好上多少!” 阿卯目光决然,毫不犹豫。 他们四目相对,他想从阿卯的眼中找出一点说谎的影子。 “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摇着头,红着眼眶,就是不信。 他怎么能相信一同长大的阿卯,会如此决绝地要和自己决裂。 他想带她一起离开。 屋外远处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二人都知道顾青渊已快要进入屋内。 阿野还是紧攥着阿卯的手就是不放,她心中急得不行。 一点点地将他的手指扳开,极少对阿野发火的她,朝他低吼。 “阿野,你难道不明白吗?只要顾青渊在,我们都逃不掉的!” 他终是慢慢放手,眼底一片猩红,脸色苍白似冬雪。 在最后一刻,阿卯才将窗户关上,后背竟紧张得出了薄汗。 她想,阿野应该会离开吧!她说了这么决绝的话,阿野肯定会生气离开。 但,阿野根本没有离开,他想守着他的阿卯。 那晚。 天上无月,地面无光,本就黑沉的夜出奇地静寂,连鸣虫叫声都消失了。 顾青渊进入房内,阿卯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那,暗黄柔和的烛光映在她那绝世脱俗的容颜,仿若仙子误入人间。 像!真像! 顾青渊掩起眼中那抹意味不明的的思绪。 “过来……” 他喝了些许酒,眼里透着迷离,半躺在床塌上,对着阿卯勾着手指。 阿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对着顾青渊抱拳,声音有力。“属下任凭王爷调遣!” 顾青渊微愣,随即大声笑道:“哈哈!有趣,阿卯……你既然入了本王的屋,你便不再是暗卫,而应该自称奴婢或是妾身。” 说话间,他握住阿卯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另一只手绕着她的腰。 阿卯从来没有和谁如此亲近过,就连阿野也是。 她的右手本能地往前一推,迅速和顾青渊保持着距离。 “王爷,这……于礼不合。” 顾青渊今日本就心情不好,被阿卯这么一推,怒从中来。 “你在跟本王装傻,那就别怪本王不给你留情面!” 在阿卯疑惑的眼神中,顾青渊朝门外喊道,“无影!让他在门口给本王守着!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离开房门半步!” 他?难道说的是阿野? 阿卯有些慌乱,这怎么可以! “王爷,妾身刚刚愚笨,还请王爷息怒。”阿卯走上前去,主动解开顾青渊的腰带,向他示好。 顾青渊一把抱起阿卯往床塌方向而去,“你早知如此,刚才又何必非得惹怒本王?” 阿卯的手勾住顾青渊的脖子,主动靠近他,她记得那些青楼里的姑娘就是这样讨好恩客的。 她用自认为娇软的声音在顾青渊耳边轻声地说, “可是王爷,妾身一向脸皮薄,这门外如果有人,妾身只怕不能尽心地服侍您……” 阿卯心里清楚,顾青渊下令让阿野守在门口,这对阿野来说,是有如钻心刺骨之痛的惩罚。 而阿野的听觉又那么好。 可等她的却是顾青渊那森冷的眼神,他冷哼一声,“哦?是吗?那本王让他到屋内来守着,如何?” 阿卯瞬间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不……不用,妾身可以的……” 接着,满室涟漪,晚风吹起一江春水。 阿卯强忍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不知为何,她没过一会,便觉得热意难挡。 是催情香!顾青渊竟然点了催情香! 纵使武功再高的人,也无法克制住身体的本能。 只隔着一扇雕花木门,阿卯趴在案桌上,顾青渊在她身后,透过门框缝隙,她看着阿野挺直僵硬的身躯,即便暴风雨中也挺立未倒。 顾青渊拔开阿卯被汗水沾湿的发丝,俯在她耳边,声音暗哑低沉中有几分得意。 “他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别人身下承欢,还能帮她守着门,真是让本王开了眼……” 阿卯别过头,强忍着胃里的恶心。 第8章 从此,你便是容夫人! 天真的阿卯以为,以顾青渊这样高傲的性子,像她这种身份低下,且身上布满伤疤的女子,只是他的一时兴起,他最多只会碰一次。 可连续七日,他都召阿卯入屋,肆意索取。 阿野便在门口守了七日。 从最开始的抗拒,到最后的麻木。 阿卯身心俱疲,阿野也日渐颓废。 直到第七日凌晨,阿卯再次衣衫不整地从屋内走出时,门口不见了阿野的身影。 阿野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阿卯如释重负之余,又希望他能安然地活下去。 顾青渊将阿卯纳入他的后院,唤做容夫人。 他说阿卯这个名字太难记,帮她取了个名字——云容。 云容? 这名字真土,真不如阿卯好听。 至此,阿卯从一个王府暗卫,成了顾青渊的妾室。 当定安王的妾,美味佳肴,锦衣华服,有人侍候,不用凌晨守夜,也不用风餐露宿。 顾青渊把阿卯当金丝雀一样地养在定安王府后院,时不时地来逗弄她一下。 然而,这日子,在阿卯心里,为何感觉比死还难受。 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叫柳枝的丫头,就是那个帮她梳头,叫她姑娘的丫头。 顾青渊极对她极其宠爱,宠爱到让她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可当别人唤她“容夫人”时,她总要愣一会,才反应回来,原来已经没有人叫她“阿卯”了。 顾青渊从未娶妻,就连侧妃都未曾立过。 他的后院妾室众多,但那些妾室都如走马观花一样,几个月换一批。 在阿卯还是王府暗卫之时,她不理解,现在也是如此。 顾青渊性情不定,在府里的妾室大都也只想求个安稳度日,毕竟在这里衣食无忧。 阿卯却在等,等几个月后,顾青渊对她看腻了后,将她放出府。 她只想远离这个高门深宅,想去寻找阿野的下落。 可是两个月后,她从其他暗卫口中得到了阿野的消息。 阿野被无生阁的人抓回,在逃跑之时跳入了后山的悬崖下。 最后,还是未逃过千杀的追捕。 听到这个消息时,阿卯正在茶桌前学那些女儿家一样泡茶。 她脑中空白,耳朵久久听不见声音,手中握着的茶杯被她捏得粉碎,手指间擦破了血,而不知疼。 顾青渊从不会轻易放过背叛他的人。 在千杀手里,没人能承受得住他的折磨,只怕阿野是凶多吉少。 阿卯这心里像被千斤锤重重地敲着,痛得真想哭啊…… 抬眼,却看见顾青渊双手负于身后,立于门外走廊前。 她将受伤的手小心藏于袖中。 顾青渊看上去心情颇好,竟破天荒地帮她包扎起手中的伤口。 “几日不见,云容倒是越发娇艳了,只是既为王府夫人,你这身子就是本王的,可不能随意糟践。” 话里话外含着警告。 她乖巧地点头。 顾青渊很是满意,转身挥了挥手。 阿卯便看见满身是伤的阿野被人拖了进来,皮开肉绽,身无完肤,那眼睛已不再透亮,变得一片灰蒙。 她惊呼出声,吓得站直了身子,极力忍住飞奔过去的冲动,别过脸不忍心去看阿野。 可肩膀被顾青渊钳制住。 他的声音缓慢而冰冷,浸透入阿卯的五脏六腑,令她全身寒凉。 “想让他活吗?再求本王一次,本王便放过你们……” 阿卯缓缓点头,如同以前一样,跪地求饶。“求王爷饶阿野一命……” 顾青渊俯下身子,一只手环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靠近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他的鼻息跃过阿卯的脸颊,目光幽暗中透着危险。 “云容,看在他自小和你一同长大的情份上,本王才留着这奴才一条贱命,不过……” 他手里拿着短刀,递到她手里,眼里含着兴奋的光芒。 阿卯的心一沉,顾青渊不可能如此好心。 果然。 “他的命可以留,命根不能留!” 如鬼魅索魂般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令人胆战。 是!顾青渊就喜欢享受这种将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快意! 阿卯手指一颤,短刀掉落在地,惊慌地看向阿野。 阿野红着眼,怒吼着:“顾青渊,有种你杀了我……” 断人命根,他这是比杀了阿野还要残忍啊! 阿卯步步后退,摇着头拒绝拿起那短刀。 她不能! 顾青渊步步紧逼,直到阿卯后背抵住墙壁,退无可退。 “怎么,云容这是不舍得?” 他幽暗目光含着冷冽森寒,直穿心底,冰冷透骨。 “他的命和命根,你选哪一个?” 她有得选吗? 她没得选,她不想阿野死,可也不想他如此苟延残喘地活着。 重新拿起短刀,阿卯一步一步地走到阿野面前。 手止不住的颤抖。 看着他那如星光的眼睛如今已没有了光亮,活着也许对于他来说只是折磨。 阿野曾说过她的出手速度极快,一向都直插要害。 可如今要对他出手,阿卯做不到! 她欲言又止。 阿野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阿卯,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乞丐,两月不见,她脸上已没有了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娇媚动人。 他看到阿卯眼中的不忍和为难,艰难地坐起身,努力咧着嘴地朝她笑,像是一种告别。 “阿卯,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只一瞬间,他用尽力气将阿卯手中的刀夺走,快速往自己心口扎去。 但怎比得过他身旁无影的速度,无影截住阿野的刀,往下一送,直入阿野的裆部。 裆间的血随着阿野痛苦的嘶喊在地面弥漫开来。 他痛得晕厥倒地。 这一瞬间的变化,让阿卯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啪!啪!” “精彩!”身后的顾青渊忍不住鼓掌,笑得肆意张狂,对着无影吩咐道: “把他送进宫去,到小皇帝身边当差,再告诉他,可不要辜负容夫人的一片苦心。” 顾青渊这是用她的命来要挟阿野,让阿野为他在宫里盯着小皇帝。 阿卯无法想象,阿野在宫里是意味着什么…… 阿野,他总跟她说要好好地活着,活着。 可是活着比死去还痛苦,那活着是为了什么? 夜晚的星空依旧闪烁,为何她的眼里已经看不见光亮。 这年,阿卯十八岁,成了定安王的宠妾,享受着荣华富贵。 阿野,二十岁,别人唤他明月公公,阿卯想,他应该在皇宫高墙内独自望着星夜。 顾青渊,二十六岁,深得太后宠信,赐太师之名,留定安王之位,无限隆宠,正值权力巅峰。 第9章 让你杀了顾青渊,你敢吗? 阿卯逐渐适应着云容的名字和身份,她总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活着。 顾青渊极其讨厌阿卯这个名字,在阿野进宫那日,这世上便再无人叫她阿卯。 不知为何,自阿野进宫后,顾青渊在阿卯的院子里留宿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连续几日未出院门。 嗅着她的黑发,十指相交之时,他说:“云容,在你这里,本王为何总是要不够……” 他虽位居太师,可总喜欢自称本王,对太师称谓很是反感。 坊间渐渐传出,说定安王有一宠妾,长得天姿国色,有着倾城之貌,让定安王日日留连房中,数日未曾上朝。 有人羡慕有人妒。 比如宫里那位太后。 又是一个下弦月, 阿卯早早地上床睡了去,她知道这一天的顾青渊是不会来她房里的。 因为他有贵客要接。 但她刚碰到床沿,顾青渊便重重地推了门进来,脸色难看得像山雨欲来。 看来他和太后谈得不是很愉快。 阿卯起身相迎,“王爷可是累了?” 顾青渊斜靠在榻上,顺势将她揽进怀里,头窝在她的颈间,声音沉闷。 “陪本王喝两杯?” 阿卯唤来柳枝,不过一会,便端来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她向来不擅喝酒,也极少喝,曾经作为杀手和暗卫,她需要保持时刻的清醒。 而如今,她可以喝了,可她不喜欢喝,醉酒消愁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因此只抿了两口,她便晕红了脸。 顾青渊不说一言,直直地看着云容,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云容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阿卯只是微抬眼眸,淡然地回答:“妾身只想活着。” ——活着,她才能知道那块紫檀木牌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才能知道自己是谁。 顾青渊只是不以为然的蔑笑,嘴里散着酒意,“那你可知,想要活着才是最难的。” 阿卯没有接话,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顾青渊,他第一次任凭自己醉倒在她房里。 这一夜,她就站在床前,看着酩酊大醉的顾青渊。 阿卯想过无数种杀掉并逃离顾青渊的方法,最后在拂晓之际,她也没有动手。 因为她不确定,顾青渊是否是在试探,也不确定,在屋外暗处,藏着多少暗卫。 这日,顾青渊去城外办事。 太师府来了位细皮嫩肉的年轻男子,他拂了拂尘,声音尖细。 “顾太师的容夫人何在?太后有旨,请速入宫。” 阿卯认识,他是位太监,是宫里的公公。 宫里那位终究是坐不住了么? 这是阿卯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觐见太后,当朝最至高无上的女子。 那位总在下弦月时,穿着斗篷来太师府找顾青渊的女子。 小皇帝八岁登基,至今已有十年,早就到了亲政的年纪,只是顾青渊身为太师一直以皇帝年幼不肯放权。 阿卯随着那位年轻的公公进入太后寝宫。 太后一身宫衣,雍容华贵,气质天成,眉眼间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本宫该叫你云容,还是阿卯?” 她上下打量着阿卯,在看清阿卯的样貌时,她神色中有惊喜,意外,还有片刻的失神和了然。 阿卯有些不解地点头道:“娘娘喜欢如何称呼妾身都可以。” 她为何要这样问?难道是…… 思及此,太后缓缓开口。 “听闻顾青渊很喜欢你?而你却恨不得杀了他!” 这话一出,惊得阿卯立即跪于地上,不敢抬头,颤微地道:“妾身不敢!” 太后起身走到阿卯身旁,亲手将她扶起,在她耳边轻声问:“如果是本宫让你杀了顾青渊,你敢吗?” 第10章 今后阿卯见我,需叫我明月公公…… 阿卯惊讶地抬头,已顾不上身份有别,直视着她。 而太后的眼神如一汪碧水,深不可测,令人看不透。 见阿卯没有回答,太后一抬手,门外便进来一个人。 阿卯回头,数月不见,原本英挺的五官添了几分秀气,恍如两个人,身穿月白色太监服的他低头向太后行礼。 “明月见过太后。” 声音也变得比以前细腻。 “阿野……” 再见已是人非,阿卯如梗在喉,鼻尖止不住的酸。 四目相对,两看无言。 太后眼神示意,随侍宫女将一只药瓶端到阿卯面前。 “只要顾青渊一死,本宫便放你们自由,如何?” 自由……阿卯心里冷笑。 但她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过药瓶,也没有理由拒绝。 在太后眼里,阿卯知道自己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而太后所说的自由……真的会有吗? 从宫内走到宫门这段路,已是明月公公的阿野在阿卯面前带路。 他们并行于高墙间的石路上,往日的随意打闹,如今却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他先出声。 “今后阿卯见我,需叫我明月公公……” 明月公公? 这一刻,数月的隐忍终于在这里爆发出来。 视线止不住的模糊,阿卯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她如拨浪鼓一样的摇着头。 “不!我偏不!你就叫阿野!我就要叫你阿野!” 她不想再听他的了! 他一声叹息。 在快要到达宫门之时,他停住脚步,脸色郑重地道:“阿卯,关于你那块紫色木头的事,我听宫里的老人说起过,豫王妃的闺名叫木瑾。” 阿卯曾随口跟他提起过这件事,只是当时还未来得及去查。 木瑾?木瑾花? 阿卯懂他的意思,想来她的身世可能和豫王府有关。 她不发一言,点头离开,他拉住她的衣角,忧心忡忡。 “阿卯,顾青渊一向行事谨慎且手段毒辣,你一切小心。” 阿卯微微点头,看着不远处的宫门,那是她和阿野不得不分别的地方,也是宫内和宫外两方天地的隔断。 她努力地扬起眉,凝眸望他。 “我会小心的,阿野,我想终有一天,这世间定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出了宫门,阿卯坐上回王府的马车。 柳枝看着郁郁寡欢的容夫人,小心地问道:“容夫人,现在天色还早,要不我们去宝玉斋挑几样好看的首饰?”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阿卯总觉得自己和这些热闹格格不入。 她扫了一眼马车经过的风眠楼,目光定在那。 在风眠楼二楼窗台,顾青渊的对面坐着一个紫衣女子,二人看上去相谈甚欢,那女子频频捂嘴浅笑。 而顾青渊的神情则是显而易见的宠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中意那位姑娘。 是阿卯所不认识的那个顾青渊。 “柳枝,我们去西市街……”阿卯将车帘放下,靠在车内,微闭着眼。 而柳枝却是一脸讶异,“啊!可是西市街尽是些乞丐和流民,我们去那儿,只怕不安全。” 阿卯轻声回答,“那儿的世界才是最真实的。” 马车停在西市街街口,阿卯吩咐柳枝在马车上等着,独自一人步入了西市街。 西市街内鱼龙混杂,住着各种三教九流,这都城身份最低微的人都住在这边。 一身华服的阿卯刚迈入街口,便引来街旁众人的频频侧目,驻足旁观。 阿卯淡定地走着,最后在一个杂物铺前停下,假装挑选物品。 街上人流众多,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不小心撞到阿卯的腰间。 小女娃连忙抬头道歉,“对,对不起……” 她说完就准备想离开,却被阿卯扣住手腕。 小女娃惊慌地看着阿卯,“姐姐,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阿卯看着这小女娃,虽然衣服与普通小娃无二,但慌乱的眼神出卖了她。 她从小女娃的袖袋中拿出一块碧绿的玉镯,“小姑娘,你这速度可不够快哦……” 小女娃吓得当场哭了出来,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 阿卯将她拉到墙角,“别哭了,你带我去找你身后的人,这玉镯我就送你,如何?” “真的?”小女娃眼角挂着泪,睁大着眼睛,不敢相信。 阿卯点头,“千真万确!” 小女娃带着阿卯拐过数个狭窄阴暗的小巷,穿过破烂不堪的房子,再来到一处破败院落。 第11章 太后说要妾身杀了王爷…… “多福叔!多福叔!”小女娃还未进门,便打开嗓子喊起来。 声音刚落下,从院门后的泥房内一下子出来十数人。 老少大小男女皆有,只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他们看到小女娃带着一个陌生人回来,满眼戒备地看着阿卯。 “小芝麻,你自个儿跑出去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下!”从一群人中出来一位皮肤黝黑的高个男子。 高个男子将小芝麻拉了回去,被阿卯叫住,“等等,这手镯是给小芝麻的。” 她直接将手镯套在小芝麻手上,小芝麻高兴地说:“多福叔,这姐姐说让我带过来,这手镯便送我。” 叫多福的高个男人听完,更加防备,“姑娘这样的贵人,为何会来我们这种的地方?” 阿卯从怀里拿出一袋银钱,在手上掂了掂,“我知道你们以什么为生,只要帮我办件事,这手中的银子就全归你们。” 她从小便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跟着九叔的那几年,她和阿野不仅仅是偷人钱财,还在各酒楼妓院里收集各种消息告诉九叔,九叔便能贩卖这些小道消息给需要的人。 多福看着阿卯笃定的眼神,这才正视起来,他让众人散去,邀阿卯进屋具体详谈。 “这位姑娘想让我们办什么事?” 阿卯环顾着房内陈设,目光扫过一处破旧的衣柜时,一双黑色宫靴藏于柜后,只不过眨眼间,那穿着官靴的脚便藏得看不见。 她没有拆穿,直接对多福说,“我要你们收集这顾太师二十年来的所有消息,包括最近有什么新的动向。” 多福一听是高门贵族,便连连摆手,很是为难,“姑娘,这个消息可不好探啊?这顾太师的消息可不是我们这些草民能探得到的。” 阿卯冷笑一声,将钱袋子扔在桌上,“这只是一半订金,另一半在我下次来取消息时,另付!” 多福这才满意地笑着,看着那袋子银两,两眼放光,“好说!好说!十日之后,这消息包您满意。” 阿卯前脚离开,后脚那双宫靴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如贵人所料,她真的来这里寻消息了。” 是个清秀白嫩的男子,声音细得像女人,眉尾一点黑痣。 多福看见他,点头哈腰,“公子放心,草民肯定给她一个假消息。” 男子却摇摇头,“不!不止你打探的消息如实给她,你再加一个消息,就说豫王府当年丢失的郡主已被寻回,顾太师要娶豫王之女为妻的消息。” 多福连忙答应。 男子从后门离开,环顾两旁,确定无人,再一路快速地走到街的另一边,那边停着辆黑色不显眼的马车。 车夫看到男子回来,立即道:“林公公,您回来了。” 马车缓缓离开,阿卯才从街的转角处出来。 果然,是宫里的人! 太后和顾青渊之间的关系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而那风眠楼里的姑娘又是谁? 阿卯回到府里已是夜晚,她有些心不在焉。 手中拿着那瓶太后给的毒药发呆,太后让顾青渊死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为何要找上她?难道是和自己身世有关? 阿卯思虑间,听到门口一声细响。 顾青渊进了门来,周声的气息和以往不同,含着戒备和猜忌。 他问得直截了当,“今日太后召你进宫了?” 正坐在梳妆台前的阿卯,笑意盈盈地起身,手里握着药瓶,回答得毫不遮掩。 “对,太后说要妾身杀了王爷……” 顾青渊全身紧绷,随即快速往后退去,数名暗卫眨眼间包围着阿卯,各个持剑而立,一片肃杀之气。 阿卯淡定地拿出那瓶毒药,转过头,将它倒在身旁的花盆里。 “只是,王爷对妾身恩重如山,妾身怎能恩将仇报。” 看着那盆花渐渐枯萎变黄,顾青渊脸色也逐渐铁青,他阴沉着脸,杀气显现。 不过,那杀气针对的是太后。 他再次看向阿卯时,已恢复往日的神情,走至她身后,为她卸掉朱钗。 “云容,你果真没让本王失望。” 阿卯低头掩住眸中冷意,她当然不会让他失望,她想让他绝望。 那种再也翻不了身的绝望。 如她自己一样。 第12章 又不是我娶妻,我着什么急? 消息很是突然,顾青渊要娶妻成亲了。 阿卯在拿到多福的消息时,有些震惊,顾青渊要娶的还是豫王府的郡主。 又是豫王府…… 而关于顾青渊的所有小道消息,也让阿卯惊讶之余,又觉得情理之中。 少时的顾青渊,是顾太傅家长子,长得好看,又是风光霁月之姿,是众多官家小姐倾慕的对象。 只是十年前太后生辰第二日,突然被封定安王,小小年纪如此恩宠,极为罕有。 众人都感叹这是顾家几世修来的荣耀。 哪知数月之后,顾青渊搬离太傅府,自立门户,和顾家断绝所有关系,顾太傅于一年后辞官回乡,与顾青渊再无往来,自此长居太后所赐的定安王府。 而后,短短十年时间,在太后的默许之下,杀谏官,铲异己,手握重权,在朝中逐渐只手遮天,无人可抗。 小皇帝和太后敢怒不敢言。 难怪啊…… 而这豫王之女——朝华郡主,全名杨朝华,就更有意思了。 这消息早已传遍坊间,听闻这朝华郡主于三个月前刚被豫王寻回,恰巧在某日出府游玩时被顾太师解围。 朝华郡主对顾太师心生爱慕,非他不嫁,屡屡相邀顾太师品茶游湖。 豫王对于这失而复得的女儿,很是宠爱,无奈只能向顾太师透透口风。 而顾太师也是对这朝华郡主关爱有加,竟是厚礼上门提亲,那么一切皆是顺理成章。 看完所有消息,阿卯将纸条扔进火炉中,那纸条变成一堆灰随风散了。 是顺理成章,还是故意设局呢? 以她对顾青渊的了解,他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豫王手握重兵二十万,谁都想要,现如今顾青渊娶了朝华郡主,这意思明显不过。 那宫里那位肯定已经坐立不安。 自从那日顾青渊离开阿卯的房间,她已经连续半月未曾见过顾青渊。 如果不是那日从宫里回来后,门外边站的那两个侍卫一直守着,她都觉得他是不是已经把她忘了。 半月清静,她日日练字,一向握着长剑的手,要练起字来,反而很是别扭。 只因顾青渊某日看见阿卯的字,嫌她写得难看,她抿起嘴表示不服。 “妾身这手从小便只知挥剑,从未拿过笔,自然比不过王爷的妙手。” 顾青渊喜欢她话中的率直,难得大笑着说:“哈哈!那本王便亲自教云容写字。” 阿卯当然乐意之极,“那妾身练王爷的字可好?这朝中的大学士都夸王爷写的字行云流水中带着刚劲,是少有的好字,妾身也想跟着沾点光……” “那些个读书人,尽知道吹捧,你别当真。”顾青渊嘴上说着别当真,转天就将自己的字帖送到阿卯房中。 柳枝在一旁为阿卯磨墨,终于忍不住开口。 “容夫人!王爷都要娶妻了,咱们王府要有王妃了,您怎么不着急呢?” 最为着急的还是柳枝,她一直以为容夫人会成为这王府的王妃。 这府里其他妾室根本不可能和容夫人相比,可谁知这突然间冒出来一个朝华郡主。 倒是阿卯不紧不慢地将笔放下,抬头看着撅着嘴的柳枝,浅笑道:“又不是我娶妻,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夫人!”柳枝急得跺着脚,“如果这王妃很难相处,然后嫉妒您好看,到时要遣散王府后院,或将您发卖了,那怎么办?” 呃…… 柳枝的话,让阿卯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是她巴不得的事啊!可一想,又不可能,顾青渊不会放她走,即使其他妾室被遣散,她也得留下。 要么是人留下,要么是她的命留下。 阿卯一丝苦笑。 “柳枝,王爷要娶媳妇,我又拦不住,想那么多干嘛,还不如想想晚饭吃什么来得实在。” 说完,阿卯又自顾自地练字了。 很快,到了大婚当日。 作为顾青渊最宠爱的侍妾,阿卯当然得懂事地待在后园,不去给新王妃添堵。 她今日刚练好一张字帖,正拿出另一张白纸继续写,余光处看见身后侧出现一抹大红身影。 阿卯假装不知,自顾自地写着,然后不小心写错了笔顺。 身后红衣之人环住阿卯的腰,将她揽入他的胸膛,看向桌前阿卯写的字,有些无奈。 “云容这字,真让本王头疼。” 他大手握住阿卯的手,将错字重写。 阿卯转过头,看见一身红色喜服的顾青渊满面春风。 她秀眉皱起,颇为苦恼。 “今日是王爷的新婚之夜,妾想给王爷写份贺词,哪知这手不听话,就是写不好这喜字。” 顾青渊看着那歪七扭八的字,笑出声来。“倒是难为你了。” 阿卯揽过他的手臂,将他往门口推,“王爷这时应该陪着王妃,而不是在妾身这里看妾的笑话。” “云容当真舍得本王?”顾青渊捧着阿卯的脸谑笑道。 “妾可不敢耽误王爷春宵吉时!” 阿卯难得面露娇嗔,将顾青渊推出门。 以顾青渊对这场联姻的重视,新婚之夜他怎么可能宿在一个妾室屋内。 第13章 她见到了用紫檀木刻成的木瑾花,可却是在别人身上 阿卯察觉到门外顾青渊已离开,刚才脸上的娇笑也瞬间消失。 她重新拿出纸笔,极其认真地临摹起他的字迹。 其实她练字已有数月,早已和顾青渊的有八分相似,只不过练完后的字都被她扔进炭盆中变成了灰。 第二日一早,是王府众侍妾给王妃请安的日子。 阿卯站在众侍妾的最末尾,看到前方主座中那位新王妃,身后侧站着几位豫王府带来的嬷嬷和丫鬟。 新王妃年纪和她相仿,那温婉柔美的脸庞上带着新娘的娇羞和春意。 还有几分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模样,就是那日在风眠楼窗台边坐在顾青渊对面的紫衣姑娘。 阿卯看见挂在她腰间那块用紫檀木刻成的木瑾花,竟有片刻的恍神。 那就是老乞丐口中的“刻了朵花的紫色木头”吧!顺手被老乞丐卖了铜钱换药救下她的不值钱玩意儿。 要是老乞丐知道这么值钱的东西被他贱卖了,他会不会气得活了过来? 想到这,阿卯竟有一丝想笑。 新王妃看着乌泱泱一片的王府侍妾,惊讶中又有些拘谨。 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让众侍妾离开。 在阿卯转身之际,身后响起一位嬷嬷的声音,“哪位是容夫人,请留下!” 呃? 看来她的名声还挺大,这新王妃想必早已听说过她。 阿卯停下脚步,低着头等众侍妾走完。 待众人散去,厅中只留她一人时。 新王妃屏退了身旁所有侍女,只留身后一位嬷嬷。 那嬷嬷在看到云容时,仿佛看见了鬼,嘴里在念叨着:“像……太像了……” “你就是云容?”王妃则从上到下地打量着阿卯,语气中带着质问和有一丝丝的不爽。 看来柳枝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的。 “妾身正是云容。”阿卯心中暗忖,难道她现在就要整顿王府后宅,要对她动私刑? 可看那娇弱的样子,哪里打得过自己? 如果不小心把新王妃打伤了,顾青渊会不会将自己杀了? 眼看王妃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云容靠近。 在将要到阿卯面前之时,却突然倒地。 “……啊!好痛!你为何推我?” 她抬头指着阿卯,一脸受伤痛苦的模样。 阿卯看着这一幕,满目皆惊。 这王妃……为何一来就这招? 就是这么巧,顾青渊正好出现在门口,看见的就是他的新王妃被他宠妾推倒的这一幕。 “王爷……”看到顾青渊进来,王妃娇嫩的脸上挂着数滴泪珠,眨巴着眼睛无比委屈看着他。 这新王妃美人落泪,定安王自是心疼。 顾青渊将他的新王妃抱起,语气冷冽。“云容,是本王平日太过宠你,现如今竟恃宠而骄,竟敢对新王妃不敬!” 顾青渊要顾及豫王的势力,而她只是个侍妾,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早知道这新王妃会来这么一出,她应该真的出手,现在还没出手就被冤枉,好像有点亏。 既然顾青渊说她恃宠而骄,那她是不是得在这个新王妃面前坐实这个罪名? “王爷,妾身知错了,妾身认罚。” 顾青渊对她的认错很意外,他当然看得出,如果她真的动手,新王妃怎么可能只是摔倒? 没个半残都是轻的。 “那就自己禁足一个月,没有本王允许,不得出房门半步!” 顾青渊说完,阿卯还得跟他道谢,“多谢王爷手下留情。” 转过身就往自个儿院子走去。 挺好,有了新王妃,不用天天看见顾青渊,她也能图个清静! 况且,她要真想出去,凭那几个新来的侍卫,怎么可能关得住她! 在几日的清静日子后,阿卯确定顾青渊这日和新王妃去城外赏花,一日之内回不来。 晚上,等后院内所有人都沉睡过后,穿上黑色夜行衣,她将门口的侍卫迷晕后,以极快的速度躲过府内的暗卫。 出了王府,直奔城东。 那是豫王的府邸。 翻过围墙,轻轻跃进一座后花园。 不经意间,她进入一个房间,房内挂满一个女子的画像,那女子和阿卯有八分相像。 而画像面前,站着一位高大挺拔的锦衣中年男子,气质温雅中带着威严。 他看见阿卯的影子时,眼神有些恍惚,嘴里说着:“木瑾,是木瑾吗?你回来了……” 但也就只是一瞬间,中年男子便回过神,与阿卯持剑相向,周声冷冽和杀意。 “你是谁?” 看着眼前文雅清瘦,眉间染过风霜的男人,阿卯缓缓地将面罩摘下。 中年男子看清阿卯的脸后,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激动地嘴唇微颤,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你……你是朝华?我的女儿?你还活着?” 就凭阿卯这张脸,就足以说明一切。 她才是豫王的亲生女儿。 第14章 云容,当真是去寻本王吗? 这是阿卯第一次知道有亲人的感觉,那是一种在寒冬腊月里也能感受到的暖意。 可笑的是,也就维持了两个时辰。 当眼前这个男人,在得知她这十几年的经历和现在的身份后,脸色转变飞快,最开始的心疼和愧疚立即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厌恶和嫌弃,和不敢和阿卯对视的眼睛。 他重拾长剑,直指着阿卯。 “你绝不可能是我杨慕风和木瑾的女儿,我女儿绝不会是个以乞讨为生的乞丐,甚至还满手沾着鲜血,也绝不会自甘下贱与人为妾!” 说着目光看向那幅画像,眼中无限柔情。 “她定是一位娇俏,温婉,知书懂礼的大家闺秀!” ——就像嫁进定安王府的那名女子。 杨慕风眼里的躲闪,和话里急于撇清的残忍。 将阿卯的心扎得刺痛,慢慢沉入谷底深渊,彻底看不见光。 “原来我不配为豫王的女儿啊……哈哈……是我不配……” 阿卯苦笑着眼角浸出了泪,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角,那泪的咸味也掩盖不住这世间的苦。 在她还未来得及叫一声“父亲”,便没有了父亲。 抹掉那些夺眶而出的泪,她头也不回地走出豫王府。 什么血缘至亲,骨肉之情,哪比得过他豫王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和脸面重要! 这样的血亲不要也罢! 夜色深重,乌云遮月,这都城的深夜清冷寂静。 阿卯独自一人行走于屋檐,微凉的秋风早已把她眼角的泪痕抹干,她看着这都城黑夜的空旷。 有一瞬间,她想离开,想逃离顾青渊,想走得越远越好,即使受勾魂散的折磨,潇洒地活这最后几个月,也不想没有自我地被束缚在这冷血的都城内。 可她看见不远处宫内高墙的琉璃瓦顶,脚步停了下来。 如果她一走了之,阿野肯定会替她受所有的惩罚。 她做不到。 深吸一口气后,她调转方向,又重新回到了定安王府。 两个侍卫还未清醒,院子内也还是一片漆黑,想来肯定是无人发现她出去的。 她悄悄地打开窗台,一跃而进屋内,再将窗户关上。 正当她将面罩拿下,准备脱掉夜行衣之时,猛地察觉到身后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她快速向后挥拳,可还没碰到那人,却被那人一个闪身扣住手腕。 屋里的灯随即亮起,阿卯才看清楚屋内之人竟是顾青渊! 阿卯全身一僵,愣在原地,一时竟没来得及反应。 ——他不是今日回不来吗? ——为何会出现在她房里? ——那他岂不是知道自己晚上偷溜出去了? ——不对,不可能这么巧,难道他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她? 看着顾青渊的眼神如冰,她的心思在千回百转间,随即一个主意闪过。 她立即借着顾青渊扣她手腕的力量,环抱住他的腰,脸上扬起笑意。 “王爷,您是来看妾身的吗?妾身晚上实在无聊,想着去找您……” 顾青渊的神情复杂,那眼眸是令人看不透的幽暗。 “云容,当真是去寻本王吗?” 他朝门外打了一个响指,门口那两个侍卫被无影带人拖了进来,泼了凉水才清醒。 正在他们迷茫着发生什么事之时。 二人的喉管已被无影的剑割断,鲜血扑溅在地上。 第15章 别打扰你家夫人,让她多休息会。 阿卯内心微颤,这是顾青渊对她的警告。 意思是,他想杀她易如反掌,他不杀她,只是因为现在他对她还有一些兴趣。 顾青渊甚至连眼眸都未曾抬起,只是冷声道:“将他们拖出去喂狗!” 无影立即领命,让人将那两具无头尸体抬了下去, 只留着地上的血渍,在提醒着刚刚活着的两个人转眼成了具冰冷的尸体。 阿卯低下头,将眼眸中的颤意掩去,很是诚恳地道:“王爷,妾身知错了。” “知错?云容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顾青渊挑眉,双眸透着怀疑,他松开阿卯的手,转而搂过她纤细的腰肢。 只一勾指,阿卯的腰带散开,夜行衣便掉落地上。 阿卯乖巧地任由顾青渊将自己抱起,走向床榻。 她勾住顾青渊脖颈,咬着下唇,似有无限委屈,又不敢说。 “妾身既已是王爷的妾室,便应有自知之明,不应该去做那些不符合身份的事……” 顾青渊俯下身子,勾起阿卯的下巴,见她眼睛微红,像是要哭出来似的,终于缓和了神情。 “本王的耐心有限,既然你心里清楚,以后便应好好待在王府……” 顾青渊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阿卯捂进嘴里。 阿卯破天荒地主动仰起头,捧过顾青渊的脸,双唇相贴。 顾青渊在短暂的愣神后,眼眸中掠过几许不易察觉的喜色,转换成主动。 这夜,很深,院落里的秋蝉叫声不绝于耳,响了一夜。 直到清晨,阳光破晓之际,顾青渊才从阿卯的房中离开,精神抖擞的样子仿佛年轻了几岁。 他在临走之前,刚巧碰到捧着洗脸水过来的柳枝,对她嘱咐了一句。 “别打扰你家夫人,让她多休息会。” 看着在她眼前走过的王爷,柳枝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王……王爷?” 再听到刚刚王爷说的话,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没睡醒。 顾青渊走路带过一阵风,直至走远,柳枝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洗脸水悄悄地放在门外,掩着嘴笑着离开。 而顾青渊以为疲累的阿卯,此时却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哪有半分迷离,只有无比清醒。 她看见身上的绯红点点微微叹气,好在昨夜总算安抚住顾青渊。 她起身将衣服穿好。 想到昨晚的事,确实是自己过于大意了,谁能想到顾青渊竟然半路返回,留顾王妃一人去赏花。 下次她得再谨慎一些。 思及此,豫王杨慕风刺耳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她心中有团怒火升起。 他以为她想当乞丐,他以为她想杀人吗?这是她想要的吗? 她有选择吗? 从小,她只想要活下去,为了活下来,她可以挖土裹腹,可以沾满鲜血,可以违背良心。 而现在,亲生父亲告诉她,她不该活着!这真是世间最可笑的事了! 这样的亲情血缘,她不稀罕! 但,当年的事她必须弄清楚,为什么她会被丢在义庄门口? 她想到有一个人,肯定知道这事。 ——顾王妃身旁的那个嬷嬷,当初看见自己时那不同寻常的眼神。 第16章 刮疼了王妃这娇嫩的手,那王爷可是要心疼的。 可那嬷嬷随定安王妃去了城外,她只能等王妃回来。 本以为需要等几天,没想到当天就听到王妃回来的消息。 而定安王妃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怒气冲冲地冲到她的院子。 还没等柳枝过来通风报信,定安王妃便带着几个嬷嬷和家丁踢开了院子的木门。 像她曾经看过的那些农家悍妇来抓奸夫淫妇一样……粗鲁。 可怜那木门被踢得只剩半边。 “好你个云容!竟敢在王爷身前行狐媚之术,让本王妃独自一人留在灵秀山!” 定安王妃提着裙子,不顾王妃形象,看到屋内刚好端着茶杯准备喝茶的云容。 她扬起手,那巴掌眼看便要落在阿卯的脸颊。 只是速度完全不及阿卯的快速反应,她只是脚往地上一用力,凳子便往后移去,王妃的手掌落了个空。 手中的茶水纹丝未动,未溅半滴。 定安王妃见自己未碰到阿卯分毫,神色尴尬,那举在半空中的手掌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你竟然有胆子躲开!”她对着阿卯怒目而视,想给自己扳回点王妃的颜面。 阿卯将茶杯安稳地放置桌子上,起身行礼后。 她抬起手将定安王妃的手握住,慢慢地往下摁。 脸色平静地对定安王妃道:“妾身并非有意想躲,只是怕妾身这脸太过粗糙,刮疼了王妃这娇嫩的手,那王爷可是要心疼的。” 阿卯在摁住她的手时,微微发力,王妃的手便觉得一阵疼痛,额头上便冒出微微冷汗。 可这定安王妃嘴上依旧不饶人,她忍着痛,冷哼道: “那本王妃是不是还得感谢你这贱人的体谅!” 阿卯见力道已差不多,适时地放开手。 定安王妃好不容易从阿卯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己手背印着清晰的几个手指印,目光中有些忌惮。 可她在瞥见阿卯耳后处那红点时,眼中的那丝忌惮变成了满腔的怒气。 “来人!将这贱人给本王妃往死里打!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王妃,还请三思……” 定安王妃身旁那位嬷嬷从进了门之后,目光便一直未在阿卯身上离开,见王妃命令她们对眼前的容夫人动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相劝,却遭定安王妃一个巴掌。 “啪!”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王妃面前胡乱张嘴!” 定安王妃正好这气没处发,刚好有个给她出气的人。 只有阿卯眼眸微眯,眼里转瞬即过的诧然。 那嬷嬷捂着脸跪在地上,没敢抬头。 其他嬷嬷和家丁领命上前,把阿卯围在中间。 在旁的柳枝见状,急得挡在阿野身前。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们家夫人!” 可她一个小丫鬟说这话有什么用。 “滚开!一个贱婢也敢挡在王妃面前!” 一个个子较高的嬷嬷将她一把推到旁边,柳枝一个来不及,便撞到柱子上,额头被磕出了血。 看着柳枝额头的血,阿卯心中愧疚,想出手相帮,可还是收住了手。 她得忍。 定安王妃看着阿卯站在中间不动,以为她是被吓的不敢动。 “怎么?怕了?晚了!本王妃今日便要整顿这后院!” 她一挥手,阿卯便看到嬷嬷和家丁挽起袖子,朝自己动手。 拳打脚踢外加甩巴掌。 阿卯任由他们打着,这些对于曾经在无生阁中的她来说,只是微风细雨。 只有她受伤了,顾青渊才有可能放她几日安宁日子。 “住手!” 顾青渊那特有的威严嗓音出现在门口。 第17章 这容夫人的院子,除了本王命令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出! 顾青渊修长的身姿刚踏入门内,那些嬷嬷和家丁便停下了手。 王妃立即转过身朝顾青渊行礼,语气娇软地跟刚才简直是两个人。 “王爷……您可回来了,这容夫人她……她竟然敢对臣妾动手,您看,我这手都快要给她给捏坏了!” 定安王妃将自己的手递到顾青渊面前,顾青渊牵过王妃的手,那手背的红印还未褪去。 他眼眉微挑,看向正趴在地上,低着头的阿卯,冷声道:“云容,王妃这手是你弄的?” 阿卯将嘴里的血水吞下,她用手摸了摸发疼的脸颊,刚刚那些嬷嬷铁定是得到这定安王妃的授意,专挑她的脸打,想让她毁了容。 脸想必是肿了,淤青肯定没少,眼角也疼得只能睁开一点点,视线有些模糊,额头处有股热意流下,那肯定是被打破了头,血从头上流下,滑过脸颊。 阿卯很满意。 她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朝顾青渊方向挪去,“是妾身的错,妾身自小做惯了粗活,力气稍大了些,不小心伤到王妃,还望王爷惩罚!” 她故意将头抬高,让顾青渊看清她现在的面容。 顾青渊倒吸一口凉气。 定安王妃则嘴角止不住地开心。 “你……怎么……”顾青渊指着阿卯的手,拿起又放下,她的脸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顾青渊的脸色铁青,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口。 她有能力还手,却偏不还手,要么她真的是甘心伏低,要么她是故意让自己受伤。 一口气憋得顾青渊胸闷不已。 定安王妃揽过顾青渊的手,娇声道:“王爷,臣妾也只是想略施小惩,只是这下人下手没个轻重,也不知道容夫人的脸会这样……” 顾青渊眸光微冷,幽暗的眼神让人分辨不出喜怒。 只听他沉声道:“既然王妃已对她小惩,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定安王妃眼神得意地看着云容,王爷再宠这容夫人又如何,他绝不会为了这个贱妾来得罪豫王府。 而顾青渊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在深深地看了眼阿卯后。 甩袖离开,留下一句。 “从今日起,这容夫人的院子,除了本王命令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重罚!” 在所有人都离开院子后,阿卯才收起眼中的怯意,挺直了腰,站起身子,完全没有刚才的虚弱。 她将地上的柳枝扶起。 柳枝被撞晕了头,可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听到了。 她看见阿卯脸上的伤,当场哭了出来,忿忿地道: “容夫人,您的脸……她们怎么能这样,欺人太甚了!” 阿卯却不以为意,看了看柳枝额头上的伤,还好只是被撞破了皮。 “别哭,我没事,你额头的伤我给你包扎一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脸上到时留疤可不好了……” 这一下子,柳枝哭得更响了,她一连擦眼泪,一边起身,“容夫人,您的伤比奴婢的要严重得多,您还说没事,您等着,奴婢给您拿药箱!” “你别动!我自己来。”阿卯按住柳枝,从梳妆台的暗格里拿出几瓶膏药出来。 这些膏药都是阿野为她调配的,对于脸上这些浅伤来说,足够了。 这点小伤就能让她面容尽毁,这定安王妃也太天真了。 她将药膏帮柳枝涂上,再让柳枝帮忙打点水来,她自己来处理伤口。 她确信,顾青渊这十天半个月肯定不会进入她这院子了。 阿卯涂上药膏,再将纱布绑在头上,她现在样子她自己看得都想吐,何况是顾青渊! 有些事宜早不宜迟,越迟变数就会越多。 刚好在早上,她听闻皇帝下了圣旨,三日后将要在东郊皇家围场举行秋猎,顾青渊肯定要参加。 而在围猎场里猎杀动物之时,是最容易出意外的。 太后那边如果见她迟迟未动手,肯定也会再次派人催促。 一边是太后,一边是顾青渊,她想在夹缝中求得生机。 她这受伤又被禁足,刚好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入夜,她穿上斗篷衣,巧妙地躲过院门外的侍卫,来到嬷嬷们的住处,再转向厨房旁边的柴房。 如果她没有猜错,今日那位被定安王妃打过巴掌的嬷嬷肯定会被罚,而被关在了柴房。 嬷嬷看到她时,惊讶又激动,满脸皱纹的脸上眼眶发红。 “你……” 她欲言又止。 阿卯直截了当地问:“王嬷嬷,我不说你应该能猜到我是谁,我知道有些事你不能说,但我只想知道当年豫王妃的女儿是如何丢失的?”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脑子里,她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究竟是如何的。 嬷嬷颤抖着的手想抚摸阿卯,可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她重重地叹气,缓缓讲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故事。 第18章 十八年前的真相 嬷嬷看着阿卯,嘴唇颤抖,她抑制住自己的激动。 缓缓开口。 “容夫人,老奴知道您就是当年豫王府丢失的小郡主,因为您真的和小姐长得一模一样,您还活着,小姐在泉下总算可以瞑目了!” 接着,她老泪纵横地讲了当年的事。 当年定西王叛乱,带兵攻入皇城,为躲避叛军追杀,先皇带着一众皇亲国戚离开都城。 豫王一家便在其中,他带着刚生产完不久的豫王妃,逃离都城,前往豫王的封地的路上,被叛兵堵劫,好在护卫们拼死相护,豫王和妻女才得已逃脱,他们带着剩下的家奴和护卫终于寻得一处躲藏之所。 可是因为刚出生的朝华郡主尚未满月,一有惊吓便止不住的啼哭,任凭豫王妃和奶娘如何哄逗,小郡主依然哭声不断。 而婴儿的哭声迟早会暴露他们的藏身之地,到时豫王府的所有人都将会被叛军找到。 包括刚被册封为豫王爷的杨慕风,他不甘心自己还没来得及享受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便要死于叛军之手。 在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女儿的性命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他一狠心咬牙,在夜黑之时,趁豫王妃熟睡之际,将未满月的亲生女儿丢在义庄门口。 而那紫檀木花是他曾送给豫王妃的生辰礼,被豫王妃戴在了小郡主的身上,随同小郡主一同消失在那个黑夜。 当豫王妃第二日得知此事后,气得发抖,立即去义庄找寻小郡主,只是那义庄门口早已空无一人。 自此,豫王妃怨恨豫王,又思念小郡主,积郁成疾,不久便过世。 阿卯像听故事一样听完王嬷嬷所说的一切。 难怪啊! 阿卯站起身时,脑袋一阵眩晕,她急忙扶住身旁的门框。 不是她不配为杨慕风的女儿,而是杨慕风不配为她的父亲! 真是好笑!这样一个自私无耻之人,竟然还有脸来指责她自甘下贱? 阿卯只觉得想笑,可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那王妃是如何会成为豫王女儿的?是谁将她找回来的?” 她想知道这个王妃到底是什么来路,让杨慕风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对她如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还把她嫁入定安王府。 王嬷嬷将眼角的泪抹开,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这个老奴不清楚,老奴只知突然某一天豫王爷说找到小郡主了,至于找到的过程,豫王爷从未提起过。” 阿卯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只是杨慕风将它隐藏得很好。 她想知道的已经差不多,其他的也问不出多少。 她想转身离开,嬷嬷却将她拉住,眼里满是关心。 “容夫人,这定安王性情不定,王妃又处处针对您,您在这府中的日子肯定很是艰难,老奴之前是跟随小姐陪嫁过来的,知道她未出嫁之前有个闺中密友,您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她……” 阿冒停下身子,转过头,听到王嬷嬷最后说到,“小姐那位闺中密友便是当今太后。” 猛然间,有根弦出现在脑海中,似乎很多事都可以串联起来。 太后认识豫王妃,又曾召见过自己,那她必定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时,便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 连一个豫王妃曾经的丫鬟都能认出来,她不可能认不出。 那为何太后要藏着这个真相呢? 第19章 她以为自己只是病了 阿卯带着心头的疑问回到自己的院中。 一回到房中,她便脱掉斗篷衣,点起蜡烛,坐在桌前发呆。 突然,她目光一顿,在她的书桌前赫然有一枚箭头,箭头处有一张字条,被钉在桌子上,随着风吹动。 阿卯心中一惊,是谁?居然趁她不在的时候,悄悄地将这字条留在这里! 她打开纸条,纸条细长,只有几个字。 “三月之内,以顾之命,换明月自由。” 意思很明显,三个月之内杀了顾青渊,宫里的阿野便可是自由身。 是太后! 她为何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取顾青渊的性命,明明她已经在定安王府布满自己的眼线,却还是催促她来动手? 她将纸条扔进炭炉中,那纸条瞬间变成灰烬。 这夜晚依旧安静,只是却有太多想不通的事充斥在她脑海里。 阿卯一夜未睡,连窗户都未关,窗外微寒的秋风吹进屋里,也没有吹散她脑袋里那些凌乱又好像呼之欲出的念头。 清晨,太阳像往常一样升起,阿卯隐约能听见王府门口人声嘈杂。 柳枝从门外进来,小心地放好洗漱物品。 柳枝额头上的伤恢复得很快,已经结疤,过不了几天那疤上的结痂便能脱落,重新长出新肉来。 “容夫人,今天是王爷和王妃他们出发去东郊狩猎的日子,听说这次去东郊狩猎,连太后她老人家都亲自去呢!到时肯定会很热闹!可惜我们去不了……” 柳枝说话的神色从开心到失落。 阿卯站起身,一夜未动,身体有些僵硬,她想舒展舒展筋骨。 可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随之而来的是脑袋发晕,她极力地扶住桌脚不让自己倒下。 而身体的无力感却无法支撑住身子,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下一刻,她的身子倒了下去。 柳枝一阵惊呼声,急忙扶住阿卯,“容夫人!” 柳枝把阿卯扶到床上,一摸她的额头。 “呀!怎么这么烫!” 柳枝急忙将布巾放在阿卯额头。 阿卯想起身,只是这头重得如千斤,想来是自己昨晚受了风,因此才头疼。 “柳枝,去帮我熬点草药……”她声音虚弱,指着床边的柜子说道。 对于她来说,只是受了风寒而已,以往她只要自己熬点药便可。 “可看您脸色很不好,我去给您叫大夫……”柳枝边说边走到门口后,又折回来,“可王爷说了谁都不许进出……那可怎么办呀?” 把柳枝急得都快哭出来。 “我真没事……呕……”可阿卯话还没说完,喉咙如针般得疼,难受得想吐。 柳枝一看阿卯竟然都吐了,紧张得跳起来。 “奴婢去找王爷……” 阿卯一听,没顾得上身体上的不适,用尽力气抓住柳枝。 “不许告诉顾青渊!” 她甚至急得直呼其名。 柳枝从没见过容夫人如此严厉的说话,诺诺地点头,“奴婢不去,您别急,奴婢给您去煎药……” 阿卯这才躺了下来,她不想让顾青渊见到她虚弱的样子,免得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引他注意才故意如此。 也怕到时自己安静的日子也到此结束。 可她没想到,这病,来得很急。 她本以为自己一向身体康健,只是服几碗药便能痊愈。 一连几天,她全身发冷,又偶尔发热,还止不住的呕吐。 柳枝急得找了王府管家顾忠,想出去找大夫,可没有顾青渊的命令,顾忠也不敢去寻大夫。 最后,柳枝将自己攒的所有私房钱给了顾忠,他才慢吞吞地派人去寻大夫。 柳枝在院前等着大夫,大夫迟迟未来,来的人却是王妃身前的两位粗使嬷嬷。 这两人一来到阿卯房内,便将窗外打开,任凭凉风钻了进来。 “王妃说了,让我们好好照顾容夫人,这屋内就应该多透透风!” 其中一位嬷嬷还特意看了看阿卯的情况,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到发烫才满意地点头。 好冷啊! 阿卯裹着好几条厚厚的被子,四肢冰凉,身体还止不住的发抖。 这冰冷沁骨的感觉就如这世间的一切。 虽然身体沉重,但意识还算清醒,王妃打的小算盘,是想让自己直接病死。 可她怎么能死呢?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可以指望任何人来帮她,柳枝所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只是挡不住这丫头的救主心切,刚好给王妃送去可以让自己死的机会。 她虽然病着,但是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 在嬷嬷满意地转身离开之时,阿卯一把抓住那嬷嬷刚才伸过来的手。 “咔嚓!”手指断裂的声音…… “啊!疼!我的手指……”那嬷嬷痛得直不起腰,另一个较瘦的嬷嬷想上来帮忙,阿卯拿起床边的药碗,打碎,取了碎片,将碗片直射向她的喉咙。 “流血了!我脖子流血了!”较瘦的嬷嬷摸着自己的颈间,恐惧地看向阿卯,“你居然有武功!” 阿卯并没有用尽力气,而是留了几分力,不然那嬷嬷早已是被割喉而亡。 阿卯忍着喉间的火辣,朝她们怒吼道:“滚!你们要是再踏入我院中半步,下次便等着别人来给你们收尸!” 两位嬷嬷哪还敢停留,只一会儿,便连滚带爬地跑出阿卯的房间。 柳枝看到阿卯刚刚的动作,呆愣在原地,她看着地上留下的一滩血,又见容夫人那周身散发出的杀气,她一时间不敢大口出气。 她一向以为容夫人是个柔弱无骨的娇弱美人,没想到她竟然能隔空伤人,而且还会杀人! 柳枝不知该喜还是该怕。 阿卯则因为刚刚的运气累得虚脱,彻底晕了过去。 “彭!”柳枝听到声音才回过神。 “容夫人!”柳枝这才看到容夫人脸色竟然发青! 不行!再这么拖下去,容夫人会死的!她要去找王爷! *** 阿卯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间,好像看到了那个和她神似的女子。 那女子目光温柔,将她抱在自己怀里,轻声哼着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歌,歌声婉转动听,有如深山之雀,空灵悦耳。 而迷迷糊糊间,一双温热的手覆上额头,轻声怒斥着谁,“为何不尽早通知!” 接着,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大夫正在为她诊脉,床头边站着一脸疲色的顾青渊。 诊后,大夫面露喜色,对顾青渊恭敬地道: “恭喜王爷,是喜脉,夫人怀有身孕已有一月!” 第20章 听大夫的话,养好身子…… 她怀孕了? 一瞬间,阿卯心底的恐惧便窜到了全身。 她缓缓睁开眼,便看到顾青渊那如深渊般的瞳眸正看着自己。 心底的寒意也随之加重。 大夫在一旁继续说着,“只是夫人之前受了风寒,加之拖延时间较长,寒症加重,且伤及肺经,恐怕需得静养一月才可。” “本王知道了。”顾青渊摆手,门外的无影等大夫走后便从外将门关上。 还未等顾青渊开口,阿卯便不顾刚才大夫的叮嘱,忍着不适从床榻上下来。 “咚!”地一声,她直直跪在顾青渊面前,手指微颤。 “王爷放心,妾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稍后便将去子汤喝下……”阿卯跪在地上,后背冷汗直冒。 她想起数年前在无生阁内,那个被她割下头颅的红袖楼花魁,正是因为怀了顾青渊的孩子,才被他派人追杀,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 阿卯还不想死,她也不能就这样死。 她跪在地上低着头,见顾青渊久久没有回应,心中不安感渐重。 阿卯感觉出这房间流动着的气息比刚刚冷了几分。 顾青渊紧握着拳,虽然面色看似平静,但强烈的怒气在他周身蔓延开来。 他紧皱着眉,那深邃的眼睛仿佛暗沉黑夜,将这世间所有一切都吞噬。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阿卯,那眼神就像是把利箭,要将她穿透。 阿卯大着胆子试探地抬起头仰视着他,以她这些年对他的了解,他很生气! 可在她抬头和他眼神对视的那一刹那,顾青渊却只是冷笑一声。 “为何不杀了她们?” 呃?他说的她们是谁? 阿卯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眼睛透着不解。 “云容,你还是太过心软,你明明可以杀了那两个没有规矩的下人,为什么要留着她们的命?” 顾青渊慢慢地蹲下身子,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什么。 对于顾青渊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阿卯如实回答:“如果杀了她们,处理尸体太过麻烦了……” ——“而且,会吓坏柳枝的。” 后面半句阿卯没有说出口。 顾青渊伸手抚上阿卯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他的手指从阿卯的额角到眉尾,顺着脸颊,再到下巴,手指一勾,阿卯略仰起头。 他看着她的脸,她盯着他的眼。 顾青渊轻轻摸着阿卯脸上已经结疤的伤口,“你的心软只能换来她们的变本加厉!你可别忘了也是她们将你的脸打伤成这样!” 阿卯不知道顾青渊为什么一直在纠结那几个嬷嬷的事……却只字不提孩子的事。 “她们也只是听人差遣而已……” 这话说完,阿卯似乎听到顾青渊鼻腔内发出几不可闻的冷哼。 “你对自己这张脸倒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爱惜啊……” 这话更是让阿卯觉得莫名其妙。 顾青渊向阿卯伸出手,让阿卯后背一僵,难道……顾青渊是要亲自动手,将自己杀了? 她全身僵硬得不敢动弹,直到看见他伸手将自己从地上抱起。 …… 顾青渊将阿卯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轻柔到阿卯怀疑眼前的顾青渊是假的一样。 顾青渊起身离开之时,只留下一句话:“听大夫的话,养好身子……” 他这话的意思是……? 闪过一个念头,她没敢继续想。 阿卯看着顾青渊消失在门外边的背影,一脸茫然。 然后她听到门外顾青渊对无影的吩咐:“严加看护……不得有任何闪失!” 她随即苦笑,她已经虚弱成这样了,他难道还怕她跑了不成? 阿卯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看来这孩子肯定是留不成了。 人生真像个笑话,数月前她还曾天真地以为自己会和阿野一起,如今,她却怀上了顾青渊的孩子。 柳枝开门拿着药碗进来,看到阿卯醒来很是开心,将碗递过来拿起勺子准备喂给阿卯。 “容夫人,这是王爷特意命人准备的养胎药,奴婢喂您……” 养胎?她才不信!只有柳枝这样单纯的人会相信这只是一碗养胎药! 阿卯将药碗拿过来,自己仰头一口便喝了下去。 苦!好苦! 苦得阿卯五官都快扭成一团。 “唉呀!容夫人!您怎么喝这么急呀!这有蜜果,吃下就不苦了。”柳枝赶紧从盘子上拿出几颗蜜果塞到阿卯嘴里。 阿卯在等,等肚子痛。 她不相信顾青渊会同意留下这个孩子,定安王妃杨朝华就第一个不会同意。 可肚子一直没有疼痛,她却开始昏昏欲睡。 第21章 不许再踩到桂树上,否则本夫人废了你的脚! 这一觉,她睡得挺安稳, 醒来后,她便叫来柳枝,问道: “王爷是怎么突然回到府里的?” 这也是她想不通的事,顾青渊在东郊狩猎场,距都城有二十公里之远,凭柳枝这个小丫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顾青渊的。 柳枝弯着眼睛,显得有些兴奋。 “您不知道,您高烧一直不退,府里其他人也不愿意帮忙,奴婢没办法想自己独自去找王爷,可谁知,还没到府门口,王爷竟然自己回来了!” 柳枝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眼里都放着光。 阿卯直起身子,认真地听着。 她心中想过无数种可能,她也没有想过顾青渊会突然回府,并且还会同意将孩子留下。 是什么原因? 难道是他突然良心觉醒?可这想法立即被阿卯给压下来。 其他任何一个原因,比如她有利用价值,或者这孩子对于他有什么特别的用处,都要比他良心发现更让人相信。 而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怕王妃知道后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这会给她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思及此,她才想到今日一直没有见过顾青渊。 这每年狩猎期间一般会举行二十日左右,皇帝会和朝臣在东郊猎场至下月初才回到都城。 这顾青渊冒着会被留下把柄的风险而突然回城,很不合常理。 她决不相信,他是因为她才回的城。 她问柳枝,“那王爷人呢?” 柳枝轻摇头, “奴婢不知,昨日王爷来过我们院子后,便没有见过了……” 说到这,又突然一抬头,想到了什么。 “对了!今日一大早,奴婢遇到后院马房的丁老头,听他无意中提起,管家命他守了马房一夜,直到临近丑时王爷命人将马拉走,他才回到房间补了觉。” 阿卯从柳枝的话中听出了七八分意思,顾青渊回都城回得突然,再悄无声息地在凌晨时分返回东郊猎场。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要?她想不明白。 在房内安安稳稳地休息了五日,喝了那些极苦的药,她身体已大好。 她的自我修复能力一向很好,脸上的那些浅疤并未伤及肉里,现在只留下极不明显的肉色痕迹,过不了几日,那新生的肉痂便会和脸上的皮肤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到疤痕。 这日,她见外面阳光和暖,便披了件外衣来到院中,这几日在房内虽然是清静,可心里的不安感从未消失。 她走到院中,猛然间,有种沁入心肺的清香溜入她的鼻腔,顺着香味的方向,她注意到院内墙角边那普通不显眼的树木。 这株从她入住到现在一直未开过花的桂树,此时已是点点黄花挂满枝头,那香味便是从这里绕满这整个院子。 随着秋风拂过,便有零星的淡黄小花飘落下来,落到阿卯张开的手掌心,那浓郁的桂花香也随之沾到她的身上,淡雅清香。 只是可惜了这满树桂香……被人踩着树干,花香也提早凋落。 阿卯轻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那树枝间那隐藏的气息和屏住的微弱呼吸,还真的是赏花的好时候。 阿卯不着痕迹地搜寻着这院子内所有能藏人的地方,不止树上,就连那屋顶,房梁处,还有暗角里,她都感知到气息声。 她胸口渐渐气闷,好个顾青渊!在她院中安排的暗卫竟比几日前增加了一倍之多! 阿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在手中掂了掂,重量刚好。 “咻……”石子朝桂树直直射去,而在石子没入树丛后,传来一声闷哼和几声细响。 随后从树上跃下一个矫健的身影,身着黑衣,眼神炯炯,他朝阿卯行礼。 “夫人莫要怪,我等也是听从王爷的命令来护您安全。” 阿卯注意到他行礼时,握着长剑右手食指和拇指间有个极为明显的刀疤。 护她安全?阿卯差点就笑出了声。 他顾青渊才是所有危险的源头! 阿卯看着眼前所谓的护卫,年纪很轻,眉眼间有和他年纪不太相符的沉稳。 她突然有一点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那护卫明显一愣,又立即回神答道:“回禀夫人,属下叫阿卯……”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 阿卯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惊叫道,震惊地连音量都忘记控制。 吓得那护卫刚才的沉稳失了三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自己说错话了,眼前这容貌极美的容夫人看自己时就像要把自己给吃了一样。 他心里怀着忐忑,小心地再次回答: “属……属下叫阿卯,这是王爷给属下取的名字。” 得到这确切的回答后,阿卯已经气得后牙槽都快咬碎了。 顾青渊!他竟然做得这么绝,除了她的身子,现在竟连她的名字也要一并夺了去,还给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他凭什么这么一而再地羞辱她? 她拳头紧握,强压着心里头的怒气。 “滚!”她朝那护卫低吼。 那护卫连忙往后退去,想重新跃上树干,身后却传来一个不容他违背的声音。 “不许再踩到桂树上,否则本夫人废了你的脚!” 阿卯有气没处发,不敢对顾青渊发脾气,但对这个拿走她名字的小护卫,她一点也不想克制。 虽然她也鄙视自己的恃强凌弱,可谁让她也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小护卫听到她的话,这刚跨到树干上的双脚立即像被烫到一样跳起脚,往墙头跃去,瞬间没了身影。 阿卯回房时,经过院门,她听见门外好像有人在来回踱步。 定睛一看,竟是王嬷嬷! 她来做什么? 柳枝刚好从厨房那边端着药碗过来,见到容夫人好奇地看着院门外,便向她解释道: “夫人,奴婢这几日总是见到这王嬷嬷来这院门前张望,想必她肯定是王妃派来监视您的,真是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阿卯假装没听见柳枝的怨声,而是说道:“柳枝,你让王嬷嬷进来吧,我有话想跟她说。” “啊?夫人,您这可不能心软,这王嬷嬷是跟着王妃一起进的府,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万一……万一她伤到您怎么办?” 柳枝急得把药碗放在旁边的石桌,过去扶着阿卯。 阿卯轻轻拍了拍柳枝的手,“放心,没事的,让她进来吧!” 第22章 王爷从未碰过王妃…… 王嬷嬷被柳枝带入院中时,两手紧握在身前,见到阿卯时,眼中带着紧张和局促。 “柳枝,去帮王嬷嬷泡杯清茶。” 阿卯特意想要支开柳枝,柳枝不理解容夫人为何要把王嬷嬷请到院子里来,但她也不好违背容夫人的意思,不太情愿地转身泡茶去了。 见柳枝走出数步之远,阿卯才开口问道:“王嬷嬷,您有话请讲……” 王嬷嬷则是懦懦地低着头,几次想抬头看看阿卯,可很快又重新低下头。 她两手绞着衣角,轻声回答:“老奴只是听闻夫人病了,想来看看您身子。” “真就如此简单?”阿卯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几许了然。 王嬷嬷用力地点头想表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阿卯起身,将身上的披风拢到身前,向王嬷嬷靠近。 “我知道是王妃让您来监视我的,如果我出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您就会给她传送消息,我说得对吗?” 王嬷嬷一听,立即慌得跪在了地上。 “夫人,老奴实在没有办法,王妃的命令老奴不敢不从……” 她眼带诚恳地朝阿卯解释着。 阿卯只是浅笑了一下,她并不是要去怪罪王嬷嬷,“起来吧!我只是心中有点疑虑想问你一下。” 她将王嬷嬷扶起,让她坐在自己对面的凳子上。 “夫人您请问……”王嬷嬷看着容夫人那浅笑温和的笑脸,有一些恍神,好像看见了那记忆中的豫王妃。 阿卯不紧不慢地问:“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几日你时不时地在我院子外徘徊,其一是因为王妃的命令,其二,更是因为你想帮我,不然王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知消息赶回府中,我说得可对?” 且不说顾青渊的反常,就他回来的时机这么恰好,她猜测肯定是有人在给顾青渊送消息。 或者说,顾青渊时刻在盯着杨朝华,还有她身边的所有事情。 王嬷嬷给王妃的信件被他的人截了去,也是有可能的。 果真,王嬷嬷眼中的震惊说明了一切。 “前几日老奴见夫人的丫鬟一直着急得不行,又不小心听到她和管家的对话,老奴猜测您肯定病得不轻,想着只有王爷才能救您,老奴便壮着胆子给王妃递了消息,为的就是让王爷知晓这事……” 停顿一会,王嬷嬷看了眼容夫人后,见对面的容夫人面色平静,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继续道:“不瞒容夫人,表面看王爷和王妃琴瑟和谐,可老奴不小心得知,王爷在王妃身边安排不少人,而且……” 王嬷嬷说到这,犹豫着该不该说下面的事,两只手互相绞动着衣角。 “而且什么?” 阿卯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一边拿起桌子上的药碗往嘴里送,一边看向王嬷嬷,王嬷嬷的神情像是遇到一件难以启齿,又见不得光的事。 只见王嬷嬷深吸了口气,环顾了四周,确实没有其他人在场,才压低声音说道:“而且……其实王爷和王妃自成亲以来,王爷从未碰过王妃……” “咳……咳!”阿卯差点被刚到喉咙口的药给呛到。 正巧,柳枝端了清茶过来,远远看到容夫人被呛得一直咳嗽,急忙小跑过来,给她轻轻拍了拍背。 “您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咳了?” 阿卯轻轻摇头表示没事。 柳枝可不这么认为,她看着一旁的王嬷嬷没好气地说,“你对夫人说了什么,害得我家夫人咳这么急!” 王嬷嬷愧疚地道:“老奴的错,惊到夫人了。” 阿卯咳完后,她脸色微微发红,缓了缓气息,摆了摆手,“我没事,不关您的事,您说了这么多,喝口茶……” 王嬷嬷知道自己是要离开的时候了,忙起身向阿卯行礼。 “多谢夫人的茶,老奴不敢多叨扰夫人,老奴先告辞了。” 待王嬷嬷走后,柳枝气呼呼地撅起嘴,“夫人!您就是太好说话了,才让这些下人都来欺负您!” 阿卯的脑海中却是想着王嬷嬷刚才说的话。 顾青渊和杨朝华之间原来是貌合神离啊!难怪杨朝华处处要针对自己,原来是心中有所求,顾青渊却不给她。 想到此,阿卯却对顾青渊生起不满。 他之前不是对杨朝华心有所动嘛,而且将杨朝华娶进门,为何成亲这么久还不肯碰她? 阿卯想不通,自从杨朝华进门后,自己便处处受她针对,难道顾青渊就是想娶个人来恶心自己的? 随后,又将这念头甩掉,不可能……顾青渊才不会这么无聊!他绝对有其他的目的! 她不能被他分神,恢复自己身体要紧。 阿卯安心地休养了五日后,这日,杨朝华突然从东郊猎场回来了,顾青渊则未和杨朝华一起回府,而是听说直奔皇宫。 她惊讶不已,提前结束冬猎,肯定是出事了!而且肯定是大事。 跟皇宫有关,顾青渊又如此着急,难道是太后? 此时,柳枝从门外进来。 “夫人?夫人……”柳枝轻摇了下发愣的容夫人,轻声道。 阿卯抬起头看见柳枝神秘兮兮的,眼中难得的小心谨慎,便问:“怎么了?” 柳枝将窗掩上,将门关好,再回头在柳枝耳边道:“奴婢刚刚经过前厅,不小心听到和王妃一起回来的丫鬟在悄悄地讨论,好像是皇帝在狩猎时发生意外,差点出事,还好他身边的公公救了皇帝一命……” “这么重要的事,王妃身边的丫鬟是如何得知的?”阿卯不太相信这消息的真实性,皇家的事可不是一个丫鬟能够妄自议论的。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听说那丫鬟也是刚好在东郊时,听到宫里的人在议论,偶然听见的……” 阿卯这才定下神,难道真是皇帝遇刺?所以这冬季狩猎才提前结束。 那敢刺皇帝的人,又是谁? 皇帝只是受伤了,还是有性命之危? 突然,她念头一闪,抓住柳枝的手,急问:“你可知那个救了皇帝的公公叫什么名?” 柳枝很努力地想了想,才不敢确定地说:“奴婢好像听到了什么月明……” “明月公公!”没等柳枝说完,阿卯抢先一步说道。 柳枝急忙点头,“对!好像是叫明月公公,咦?夫人您怎么知道的?” 第23章 也都怪妾身不知克制,让王爷累着身子了 这一切太过于巧合了。 皇帝遇刺,阿野刚好相救。 不知阿野伤得有多严重…… 阿卯顿时觉得坐立不安起来,她起身快速朝门外走去,柳枝在身后紧追,“夫人,您慢点……您可是有身孕的人呢!” 阿卯恍若未闻,径直地打开院门,只是,这院门才刚被她打开,她还未跨出门外半步,两道黑影便极速出现在她身前,握剑抬手向阿卯行礼。 “夫人请留步。” 两个黑衣人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阿卯。 阿卯停下脚步,朝那两位黑衣人低吼道:“让开!” 他们一动不动。 阿卯提息握拳,正准备朝他们出手之时,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黑衣人的身后传来。 “哼!云容,你竟然还有胆子出了这门,自己送到本王妃跟前!” 阿卯,柳枝以及黑衣护卫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王妃杨朝华身后带着数个身材壮实的家丁和王府护院,那些男丁一看就是练家子的。 杨朝华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看向阿卯时,眼里像是两把冷箭,含着恨意射向阿卯的小腹处。 来得倒是挺快,前脚刚听说她回府,这才不过半天,就带着一众帮手来她这院子里兴师问罪了? 不过,因为杨朝华的出现,才把她刚刚的冲动给扼制住,她找回了理智。 她来得正好…… 阿卯没有像往常那样对着杨朝华低眉顺眼地行礼,而是微仰起头,一脸冷傲,斜眼瞟了眼杨朝华。 她轻蔑地一笑,故意用手轻轻抚着小腹,“请恕妾身身体不便,无法向王妃行礼……” 杨朝华一见到这云容那副母凭子贵,小人得志的样子,又看见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蔑意,心中的怒气顿时被完全点燃。 “云容!你别得意!” 而阿卯眼中的得意之色却更加浓郁,她的笑意渐渐从脸上达到眼底,变成了一种挑衅。 “王妃恕罪,是王爷体谅妾的辛苦,便说免了妾的一切礼节……” 阿卯见杨朝华的脸色越来越冷,她故作扭捏,深深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实则炫耀道:“唉……话说回来,也都怪妾身不知克制,让王爷累着身子了,可是妾又不能违背王爷的意愿,只要能让王爷开心,妾累个几夜又何妨……” “你闭嘴!”杨朝华终于忍无可忍了。 从她得知这贱人怀孕时,她便一直心里堵得很,顾青渊的注意力总是被这贱人勾着,从她嫁进王府内后,却一直对她冷淡疏离! 凭什么!她杨朝华才是定安王妃,而论家世,论才情,这贱人哪点比得上她! 只是凭着那张好看的脸便让王爷心思不宁,就连在东郊猎场之时,他还时时刻刻记挂着这贱人! 她说怎么这么奇怪,那日晚上王爷突然离开猎场,原来竟是这贱人怀孕了! 而她却是在回来的途中才知道这事! 杨朝华看着面前本应该容貌尽毁的女人竟然比之前还要多几分柔美,那强大的怒意像把刀一直扎着心里,她不能忍,非要把这心里的刀给拔出来! “来人!将这贱人往死里打!” 杨朝华对着身后的家丁和壮汉厉声吩咐道,她今日非得让这贱货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包括她肚子里的孽种! “是!”家丁们的声音有力。 “你们不能欺负我家夫人!”柳枝又一次急冲到阿卯的跟前,将阿卯护在身后,直面着那群拿着棍棒的家丁。 “谁要是敢阻拦,就一起打!” 杨朝华往后退去,那群家丁朝阿卯步步逼近。 这次,阿卯将柳枝拉到一旁,给柳枝使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重新看向那群家丁和杨朝华时,阿卯眼中狠意显现。 挺好,好久没动过筋骨,也该动动了……阿卯很是满意。 只要杨朝华对她的恨意越深,就更能让她失了理智,自己就越容易达成目的。 而那两名黑衣护卫,此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只收到不让容夫人出院门的命令,至于王妃要带人殴打容夫人这事,他们一时犹豫不决。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回容夫人将会在劫难逃时,却见她挽起袖子,露出白嫩的双臂,并伸起双手活动起筋骨。 她的眼里没有一丁点害怕,更多的反而是兴奋。 家丁们见状有些不敢上前,回过头看向王妃。 杨朝华厉声道:“还不动手!谁要是先动手,赏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总会有勇夫出现。 为首的一个黑壮家丁一咬牙,拿起手中的棍子便往阿卯的小腹上抡去…… 如果这一棍抡到,阿卯即使不会死,那腹中的孩子恐怕也活不了。 吓得柳枝惊叫着闭上眼睛,她不敢看,可她见过容夫人使过武功,又怕自己给她拖后腿。 待她闻着浓厚的血腥味,再次缓慢睁开眼时,她久久没合拢上嘴。 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和她同一种表情。 杨朝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语,胆小柔弱地不敢抬头看自己的云容,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细软的袖剑,只随着一阵血光掠影,所有的家丁手中的棍棒都掉落地上。 家丁们的手腕都被挑断筋脉!待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他们痛苦地嗷叫着,有些则在地上打滚,有些则痛得晕了过去。 随后,杨朝华她才看见云容手中的袖剑滴落着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草丛上,刺目又心惊! “你……你……” 杨朝华指着阿卯,已经吓得说不出话,连指着阿卯的手都在颤抖。 这贱人到底是谁! 杨朝华又惊又怕,她想跨前一步,只是不知为何,她双脚无力,只觉一软差点没有站稳,她身边的嬷嬷连忙扶住她,劝说着: “王妃,这容夫人看来不简单,我们得从长计议……” 她怎么甘心,可也只能用眼睛瞪着一脸淡定无事的云容。 “我是王妃,她还敢动我不成!”杨朝华一把推开嬷嬷,挺直身子,努力显示出自己的不惊不惧,实则背后的手已经轻微颤抖。 阿卯只是冷哼一声, 这杨朝华还真是嘴硬。 第24章 云容对王妃不敬,本王自会处罚 阿卯看着自己手中的袖剑和滴落在袖口的鲜血,好久没动手了,刚刚的速度还是慢了一些,竟然把衣服弄脏了。 “妾当然不敢动王妃,只是妾怀的是王爷的骨肉,如果王妃一意孤行,伤了王爷的血脉,妾手中的袖剑可不长眼……” 同样震惊还有一旁的两位黑衣护卫,他们同时轻咽了下口水。 因为他们看清了刚刚容夫人是如何出手,又是如何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些家丁的手筋悉数挑断,最后稳稳地站回原地。 这样干脆利落的伤人手法,他们见过,只有王爷身边的暗卫精锐才有如此手段……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心照不宣地同时拦在阿卯的跟前,眼神比之前多了分敬畏。 “还请夫人回到院子!” 他们深怕这容夫人现在怀着身孕,王妃又不肯罢休,两方争斗,不管伤到哪一边都不成。 王爷心思难测,只怕到时被挑手筋的是他们俩了…… 杨朝华听到阿卯刚才话中一口一句“王爷的骨肉”“王爷的血脉”,让她更加控制不住怒意,怒气将心中的惧意盖住,失了最后一点理智。 而此时,刚好在她的脚旁有一根家丁掉落的棍棒,她捡起那根木棒便朝阿卯挥了过来。 “你这贱人才不配跟王爷在一起!本王妃亲自动手除掉你肚子里的孽种!” 随着杨朝华愤怒又尖锐的声音,眼看她手中的木棒将要碰到阿卯的头顶,阿卯一个侧头下腰,躲过木棒,踩中青苔脚底一滑,来不及做出反应,重重地侧摔在了地上,小腹刚好撞上地上凸起的石头。 阿卯捂着小腹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地上。 旁人看到阿卯神情痛苦,觉得她肯定伤了孩子。 实际上,阿卯在等,等那藏在转角处的顾青渊什么时候会出来! 从杨朝华命令那些家丁对她出手之时,她便察觉到那转角处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内敛沉稳的气息,她很熟悉,是顾青渊。 没想到,他竟然在旁边看了这么久的好戏,难道他就是想看她如何出糗吗?还是在试探她是否甘愿居于王府后院? 可演戏谁不会,她正好可以来个顺水推舟,顺便借杨朝华的手去掉将肚子里的孩子。 她很失望,这小腹处居然一点都没有要流产的征兆,只是伤到了表皮。 阿卯暗暗捶了下地面,有些懊恼,那些戏文里不是都说狠狠地摔一下,便会失去孩子吗? 骗子!根本没用! “夫人小心!” 一声惊呼,柳枝急忙朝阿卯跑了过去。 而那两个黑衣护卫刚想阻止杨朝华的棍棒继续朝地上的人挥去,那棍棒被另一只颀长的手给握住。 “王……王爷!” 待黑衣护卫看清来人后,脸色大变,紧张得舌头打结。 杨朝华见来人是顾青渊,又看见在地上站不起身的容夫人,她慌忙松开木棒,急忙向顾青渊解释道:“王爷,是云容,她……她刚刚口无遮拦地辱骂您,我才一时气得想……想教训下她!” 杨朝华的声音越说越小,心虚得没敢看顾青渊。 “教训?”顾青渊将手中的木棍扔掉,脸色阴沉地说道,“王妃如果想教训云容,又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一听顾青渊的话,杨朝华抬起头眼睛亮了几分。 看来王爷是相信自己所说的吗? “王爷,您的意思是?”杨朝华难掩惊喜。 只见顾青渊弯腰抱起地上的阿卯,一边朝院内走去,一边冷声道:“云容对王妃不敬的事,本王自会处罚,王妃如若没有其他事,可以离开了。” …… 杨朝华看着顾青渊二人进入院内,院门也紧跟着关闭,她气得直咬牙。 一切都是这云容的错!是她在顾青渊面前装柔弱装无辜,不然一向对自己温柔有礼的顾青渊,怎么会一见到她,就对自己如此冷淡! 她的眼中逐渐露出狠戾。 在院门关上之际,顾青渊对身后的管家顾忠吩咐道:“去叫大夫。” 顾忠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急忙领命去请大夫。 还好,王爷回来得及时,上次这容夫人生病,王爷突然回府,他便已经看出这容夫人在王爷心中肯定不同一般。 不管是这容夫人还是王妃,这两方的任何一方他都得罪不起,不然他的王府管事只怕是要到头了。 而刚刚那容夫人对家丁动手之时,他恰好跟在王爷身后看得一清二楚,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感觉到王爷身上洋溢出来的欣慰。 唉……他摸不透,王爷太深不可测了,可说回来,这容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顾忠重重得地叹息了口气。 *** 另一边,顾青渊将阿卯放置在床榻上,阿卯却顺势起身,朝顾青渊直直跪下。 “还请王爷责罚!” 顾青渊身形一顿,随后斜靠于榻上,脸色无任何波澜,淡淡地问:“你自己说说,本王为何要责罚你?” 阿卯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思绪,只听她恭敬地回答:“妾身不该对王妃不敬,且出手伤了那些家丁吓坏了王妃。” 顾青渊手指轻扣着床榻边缘,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似乎在思考。 那有规律的敲打声,让阿卯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她摸不准顾青渊是否看穿了她刚刚的小把戏。 阿卯等了片刻,顾青渊才扶起阿卯,就势将她搂入怀里,另一只手则轻抚着她的小腹。 “阿卯这杀人的招势还是一如当初迅速,一击便是要害,只是如此功夫,为何护不住自己的身子?” 顾青渊语气平静,但在阿卯的内心却已是掀起狂浪,波涛汹涌间她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 他看出来了…… 她不想留着这孩子,只要这孩子在,她和顾青渊之间的联系便会一直在,顾青渊也断然不会放自己离开。 阿卯镇定心神,“妾在无生阁里只学会如何杀人,如何保护王爷,并未学会该如何自我保护……” “原来如此么?”顾青渊低喃,像是说给自己听。 好在他并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拿出一个瓷瓶放在阿卯手中。 阿卯对那个白色瓷瓶很熟,每个月的今日,顾青渊都会给她这瓷瓶,这瓶里是她作为王府暗卫每个月必服的解药。 对!药!她怎么没想到…… 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知道,用药不当也会导致胎儿流产…… 第25章 你和孩子,本王都要。 阿卯二话不说便将瓷瓶内的药丸吞入口中。 “多谢王爷赐药!” 和往常一样,阿卯想起身顾青渊行礼道谢,腰间却被他的大掌给禁锢住无法起身。 顾青渊的手托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 “看来脸上的伤口愈合得不错……” 接着,他修长的手指轻捏住阿卯的下颚,看着她的眼神渐渐犀利如刀,沉声道: “云容,本王记得说过,你的身体是属于本王的,没有本王允许,不容许伤了它!” 根深蒂固的惧意围绕着阿卯,她心里微微颤抖,望着顾青渊,他的眼神如一汪深潭,让人看不见底。 她低着头,乖巧地回答:“妾知错了……” “仅此一次,若再有下次,别怪本王不念旧情。” 顾青渊放开阿卯,他起身负手立于书桌前,顺手拿起桌上的字帖查看起来。 阿卯心中冷笑,笑话!她和他之间哪来的旧情! 此时,顾忠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王爷,大夫到了。” “让他进来!” 大夫进了门来,给阿卯诊着脉,眉头渐渐紧锁,他又让阿卯换只手,重新诊了一遍,最后他抚着自己的白须,满脸困惑。 “禀王爷,夫人肚子里的胎儿目前一切安好,只是……”说到这,大夫停下来犹豫该不该开口。 “只是什么?说!”倒是顾青渊催促道。 大夫见状,也便不再隐瞒,直间说道:“只是夫人的体内似乎是中了某种毒,如果不将此毒清除,恐怕会对夫人身子不利,最后将会影响到胎儿……” 顾青渊认真地看着字帖,头也未抬地问:“那最后会如何?” “胎儿不保……”大夫回答得很实诚。 “啪!”顾青渊将手上的字帖拍到了桌子上,抬头看向正在发愣的阿卯,她侧着脸低下头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满脸不舍。 手中的字帖慢慢被顾青渊揉成一团,他手背处隐隐出现的青筋,看得出他在发怒的边缘。 “滚!”顾青渊怒道。 大夫不明所以,急忙收拾药箱,被顾忠送出门去。 而在屋里的两个人则是心思各异。 他们俩都明白大夫刚刚说的毒是什么意思。 ——勾魂散! 阿卯心中大喜,刚刚听到大夫所说,她差点就显现出来,好在及时稳住,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顾青渊有两个选择,一是给她解毒,保下孩子,二是放弃她肚子里的孩子。 而他不管是选择哪个,她都能得到她想要! 她看得出,顾青渊很难选择,越是这时候,她越要稳住。 “王爷,妾不相信大夫所说,他只是危言耸听而已。” 阿卯几乎想遍了所有伤心事,才让自己眼眶泛红,看上去很舍不得孩子的样子。 阿卯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让顾青渊心中触动,作为母亲,没人会舍得失去自己的孩子。 他将阿卯搂入怀里,将那泪珠抹去,难得地柔声道:“你和孩子,本王都要。” ——你和孩子,本王都要! 仅这句话,犹如一颗希望的种子让阿卯看见了新生的机会。 这夜,顾青渊并未离开院子,而是同阿卯一起夜宿。 只是顾青渊看上去很忙,用完晚膳,他便命人拿来公文在阿卯的房中,处理公事。 而阿卯则不知为什么,拿着戏文本子没看几页,竟早早地犯困,打起了哈欠。 “累了就早点去休息,不用等本王。” 顾青渊从公文堆中听到她的哈欠声,抬眸看向满脸困意的阿卯,嘴边噙着不易察觉的笑。 “那妾先告退。” 阿卯也没客气,她看了看窗外夜色,已快到子时,这顾青渊还是没有一点休息的样子。 自从她怀有身孕后,便比往日疲乏,这个时候,按以往她的作息,早就睡着了。 第一次,顾青渊没有碰她,在她半睡半醒间,顾青渊轻轻地进入被窝,从身后怀住她,拥她入眠,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阿卯的耳边,有些轻痒。 让阿卯有一种错觉,好似他们俩是老夫老妻般的相敬如宾。 清晨太阳未起,顾青渊就被宫里的一道圣旨给叫去了。 “王爷!宫内急诏!”无影在门外恭声道。 顾青渊迅速起身,未等阿卯清醒,便穿着衣袍开门出去。 他在门口小声问无影,“何事如此着急?” “宫里那位有急事,召您进宫……还有另外一件急事,周将军他出事了……” 阿卯能听到无影来传话时的迫切和紧张,在他们谈话间隐约听到了“明月”二字。 谈话声渐行渐远,阿卯也睡意全无,坐在床上将这些天听到的消息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 胃里一阵干呕打断了她的思绪。 无奈她只能起身,等呕吐完,柳枝刚好开门进来。 “夫人,您吃点酸枣,就不会这么想吐了。” 柳枝不知从哪儿拿出一盒酸枣蜜饯,递给阿卯。 阿卯吃下后,果然挺有用。 “这酸枣你从哪里弄来的?”阿卯问柳枝。 柳枝笑着回答:“这哪是奴婢弄来的,这是王爷特意吩咐管家给您备着的,不止这些,还给您专门备了许多膳食,说是都对胎儿有益!” 柳枝说得兴高采烈,眉眼笑得像闪着的星星,开心得一直没合上嘴。 阿卯不以为然,可能顾青渊只是突然心情大好而已。 二人的谈话被门外的来人给打断。 来的人是顾忠,他小心地对屋内的人说道。 “容夫人,宫里的李公公来宣圣旨,请夫人移步门外听旨。” 宫里?圣旨? 是皇帝,难道是跟阿野的事有关? 阿卯穿好衣裳,带着心头的疑问出了房门。 她看到顾忠的身后跟着一位面目清秀,手握拂尘,身穿宫里随侍太监服饰的年轻公公。 “你便是云容?”那公公打量着阿卯,眼中闪过惊艳。 阿卯点头,“正是民妇。” 公公一甩拂尘,用尖细的嗓音大声地说道:“圣上有旨,宣云容进宫觐见!” 又是进宫…… 阿卯接过圣旨,有些忐忑,不知道顾青渊知不知道这道圣旨是何意。 这年轻皇帝到底为何突然要宣自己进宫? 第26章 又进宫…… 这是阿卯第二次进宫。 第一次是因为太后召见,这一次是因为皇帝圣旨。 这皇宫还是如此空阔,比上次来时,这天气也要冷上几分,北风吹过,那寒意就从脖子间的空隙渗了进来,阿卯连忙裹紧了外衣。 她独自一人跟在李公公身后,李公公走得极为缓慢,像是悠闲得散步,时不时地还回头看看阿卯有没有跟上,阿卯只能特意放慢脚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超过了他。 这北风吹得她脸上的面纱乱窜。 在她穿好衣裳即将出门之时,被柳枝给拦住,柳枝从衣柜里拿出一片面纱,给阿卯戴上。 柳枝说:“王爷特意交待了,为安全起见,夫人如果要出门,务必让奴婢给您戴上面纱才行。” 阿卯看着镜子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自己,纳闷得很,这顾青渊什么时候连她的穿着也要管了? 李公公并没有带阿卯到皇帝所住的乾兴宫,而是去了位于皇宫北面,宫中太监所住的司监所。 他们在一间独立的小屋外停下,李公公轻轻敲了三下门,恭敬地朝里面行礼。 “明月大人,小的将人带来了。” 阿卯心中一紧,果真是阿野! 可为何是皇帝下的圣旨?李公公又为何叫他明月大人? 屋内的人声音有些嘶哑,“进来吧!” 那房门随着声音的落下,也被李公公往里推开。 阿卯怀着些许不安迈入门槛而进入屋内。 最先映入她眼里的是一览无余的房内陈设,屋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 她一眼就看见上床上那个容貌比她记忆中又要清俊几分的人。 两月未见,竟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阿野斜靠在枕头上,只穿着里衣,肩膀处只披着深蓝色外袍,那左胸处被包扎好的伤口渗出来暗红色的血,那鲜血在白色里衣的衬托下犹为醒目。 在床边放着几个药瓶和纱布,看来是正准备换伤药。 “阿卯,你来了……”阿野看见阿卯时,激动地想起身,被李公公给按了下来,准备给他上药。 “明月大人,您可别再动了,圣上让您好好休息!再乱动,圣上又要怪罪小的照顾不力……” 被阿野阻止,他推开李公公,很是坚持地要自己动手,“这点小伤,明月自己来就可以……” “不行!您就安心坐着,这有小的呢!”李公公又夺过阿野手中的伤药,伸手就要把阿野的里衣脱去。 二人一来一回之间,阿卯在一旁看着两个要互相较劲,感觉有点意思,眼尾不自觉就翘了起来。 阿野看见阿卯正看着自己,他脸色尴尬,终于忍不住道:“李孝德!你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可以出去了!” “哦……” 李公公才作罢,放下手中的伤药,在离开屋子之前,经过阿卯身旁时,他还不忘对阿野抛了个眼色,“那小的就不打扰明月大人您和妹妹相聚的时间了……小的给您打盆水去!” 妹妹?阿卯诧异之余又觉得情理之中。 她刚好和抬眼看向她的阿野目光相遇,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在她心头环绕。 “许久不见,阿卯是不认识我了么?” 阿野的眼底一抹苦涩,认识她十数年,现在的她站在门口停步不前,和之前那个全心依托他的小女娃已是判若两人。 “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伤得这么重……你别动,我来帮你上药!” 阿卯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里那份陌生,她跨步走到阿野面前,还是像以前一样,没等他拒绝,便利落地将他里衣脱下,并把染血的纱布轻轻撕下。 伤口极深,是剑伤,一剑贯穿进了左胸处,仅差一指距离便要刺进心脏,险些要了性命。 “那天在东郊狩猎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伤口这么深?” 阿野的武功比她要好得多,能把他伤得这么严重,单单只是普通的刺客几乎不太可能。 除非是傻子,一躲也不躲,任人刺伤才会有这样的伤口。 阿野直直得看着眼前的人,满眼皆是她担忧的脸,心里暖融融的。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那天只是帮圣上挡了一剑,你……你最近可还好?” 他想将手伸向抚摸阿卯的脸,可手刚到半空,却又撤了回来。 只短短两月未见,虽戴面纱,也掩不住她举手投足的丰姿绰约。 他将她的面纱摘下,眼前的她,任何男人见了,有着都会为之侧目的容貌。 可现在却唯独他不行! 而这一切都拜顾青渊所赐! “我……我还好。” 阿卯手中一顿,没敢看阿野的眼睛,低着头小心地清理完伤口,然后准备给他上伤药。 以前,阿野总是受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阿卯几乎都能说得出来源,她也总是帮他上药包扎。 这次也如之前一样,她只是认真地涂着伤药,微蹙着秀眉对阿野道:“忍忍,会有点痛。” 阿野定定地看着阿卯,微弯嘴角,“我不痛,以前受的伤比这可重多了。” 阿卯趁着上药之时,一连问出几个问题, “阿野,你告诉我实话,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跟顾青渊有关系吗?那刺客是谁派去的?你为何要给圣上挡下这一剑?今日的圣旨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问题她都想搞清楚。 阿野被她一连串的问题给问笑了,身子笑着微微抖动。 “阿卯果然是长大了……以前你从来不关心这些,只想着要怎样活下去。” 阿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抬起眼看着他,在等他的答案。 阿野看出她眼里的坚持,微咳了声后道:“阿卯,我只能告诉你,这事跟皇家秘闻有关,你越少知道对你越好。” 阿卯上好药,将药瓶放好,极其郑重地道:“我不怕,你不能事事瞒着我,让我知道更多关于顾青渊的事,我才能想到办法逃离他。” 阿野心中一怔,她果然不同于以往了,眼中多了他未见过的坚定和稳重。 思考片刻后,他确定屋外没有人在偷听,才放低声音对阿卯道, “到现在内卫府还未查到刺客是谁所派,只是那刺客在死前,我听到他大喊着‘匡正皇室血统’,还未等他说完,就被顾青渊一剑刺死。” 阿卯一惊,何为“匡正”?这刺客话里的意思是今日的皇帝这皇室血统不纯? 第27章 你对顾青渊动心了? 难怪阿野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事,这确实是涉及到皇家权威,不管是谁知道这事,一不小心便会引来杀头之罪。 阿野接着道:“至于今日的圣旨,是我向圣上讨来的恩典,我说你是我在宫外唯一的亲人,圣上便恩准了。” 阿卯想到今天清晨匆匆离开的顾青渊,便问道:“今日顾青渊也是接到宫内的圣旨进了宫,好像事情很紧急,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阿野摇头,在阿卯口中听到“顾青渊”三字时,有种愤恨藏在胸口,让他气闷得很。 “阿卯是在关心顾青渊?你……对他动情了?”他的目光勾勾地看着阿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阿卯猛地抬眸,没有任何的思考便断然地否认:“怎么可能!我绝不会对他动情!而且我已经想到可以安然脱身的方法了。” 她对顾青渊动情?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极其荒谬的事,她想逃离他都来不及,怎么会动了这绝不能有的念头? 看见阿卯的反应,阿野眸光放缓,增添了几许安心,但他还是不放心。 “阿卯,顾青渊心思难测,而你生性单纯,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给迷惑,做事别冲动,我知道要让你杀掉顾青渊并不简单,我尽量向太后求情,让她再宽限些时间。” 对啊!阿野他一直都恨不得让顾青渊死,刚刚想说的脱身计划已不再想说出口。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阿野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现状,也不会在这皇宫内苑如履薄冰地活着。 内心对阿野的愧疚感渐渐加重。 而如今,自己和阿野二人已经掺和到太后和顾青渊之间的情事恩怨之中,那自己想安然脱身的计划只怕是要夭折了…… “阿野,我知道你恨顾青渊,有时候让一个人去死很容易,但对你恨的人,最好的报复其实是让他生不如死……” 没等阿卯说完,阿野便紧握住阿卯的手腕,脸上抑制不住的讶异,神色激动地脸色涨红。 “阿卯,难道……你不想杀顾青渊?你想让他活着?那我算什么?当初你曾说,只要顾青渊活着,我们便无法逃脱,现在……你是不忍心了吗?” 阿卯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如果我们真帮太后除了顾青渊,那太后也不会留着我们性命,只有让他们之间相互掣肘,我们才有活着的机会。” 可她的话在阿野的心里,只是一种她不想动手杀掉顾青渊的借口。 从那晚阿卯被顾青渊召入屋内,从他被千杀抓回到王府内,从他成为明月公公那一刻起,他脑子里就无时无刻想要杀掉顾青渊,即使赔上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 可如今,他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告诉他,不想杀掉那个他最恨的人,他只觉体内气血翻滚,一阵热流从心口由嘴里喷射而出。 “咳咳!” 他口吐鲜血,猛烈地咳着。 眼前这一幕让阿卯惊呼出声,“阿野,你怎么了?为何会吐血,难道你还有内伤?” 阿卯不顾自己身上的血渍,想重新检查他身上的伤势,被阿野抬手阻止。 他抹去嘴角的血,苦笑一声,“阿卯,听说你怀了顾青渊的孩子,是吗?因此现在你才告诉我不想杀顾青渊了,是吗?” 阿野话中的两个“是吗”,让阿卯怔怔地看着他发愣。 她听出他在说话时加重了语调,他这不是在问她问题,而是肯定就是如此。 “我……”她竟一时语塞,连那个“我没有”三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她看到了阿野眼中那不信任和受伤的眼神,那眼神在质疑她所说的话。。 阿野见她没有回答,缓缓放开她的手腕,眸光渐渐暗淡,眼角漫出腥红,他声音低哑。 “你果真对他动心了?他能给你荣华富贵,给你锦衣玉食,你不舍得了?” “那我呢?我又该如何?阿卯,你手中的红绳是我亲手系上去的,你说我们会厮守到老,如今,我们的过去,我心中的恨,你全都忘了吗?” “还是,我现在是废人一个,给不了你想要的,阿卯,你只需一句话,你是否对他动了心?告诉我,我便放手,让你安心当你的容夫人。” 阿卯的心随着阿野的话越沉越低,有一瞬间,她想夺门而逃,他的话让她觉得这屋内的一切都让她窒息。 他不相信她了……他不止怀疑她,他觉得她在为自己狡辩。 在他眼里,她和那些为讨顾青渊欢心而不顾廉耻的青楼女子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房内一片沉默。 阿野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阿卯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种强烈的无力感绕在心头,此时的自己无论说什么,他只怕也是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 她默默地拿起干净的布巾,将他嘴角的血渍擦拭干净,再拿起纱布,给刚刚上好伤药的伤口包扎。 白色的纱布从阿野的胸前绕过后背,她看见他腰间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 当年那道刀疤几乎要了阿野的命。 是他们在无生阁第一次执行杀人任务时,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放过一个小男娃,谁知一转身便中了那小男娃手中洒出的毒粉。 如果不是阿野拼了所有力气,替自己挡了那一刀,只怕此时自己的头颅已变成了白骨。 这是她欠他的。 而她欠他的,又何止这一次。 阿卯心里如乱麻,顾青渊手段狠辣,有太多的前车之鉴告诉她,她不应该对顾青渊抱有一丝希望。 只要顾青渊一死,便可以帮阿野报这断根之仇。 思及此。 她抬眼看向阿野,目光坚定沉着,“阿野,无论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她欠他的,她这辈子穷尽她的所有,她也要还给他。 阿卯只说了这一句话,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后,缓缓起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阿野在她身后追喊着, “阿卯!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对顾青渊是否动了心?” “阿卯!你不敢说,是不是?” “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 第28章 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任凭阿野在身后如何叫喊,阿卯一句也没有回答,她只觉得胸口发闷,这地方莫名地让她窒息,她想尽快离开。 走得太快,她甚至差点撞到迎面回来的李公公,她向李公公道完歉,落荒而逃似地离开司监所。 李公公看了眼阿卯的背影,又转过头看向另一边明月公公的住所,一脸懵懂。 片刻后,李公公才反应过来,在阿卯身后喊道:“容夫人!小的带您出宫!” 只是阿卯动作太快,一下子便消失在转角处,没有了身影。 阿卯凭着记忆寻找出皇宫的城门口,可在她经过数个宫殿,转过多个转角后发现,她在皇宫内迷路了。 这皇宫的路和宫殿在她眼里都长一个样,宫墙高得让她看不清出宫的路,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皇权,只能让她仰望,而无法跨越。 她转了几圈,遇到了几个小宫女和太监,询问皇宫出口在哪,谁知他们指的却是不同的方向。 在寻找出口的时候,她逐渐凌乱,她随意地进入一个名字看得顺眼的宫门。 那宫门口上方的门匾写着“朝夕宫”。 她想着找个宫里靠谱的人问个话,如果找不到宫门口,她只能爬上屋顶,登高寻找了。 可她一进入这“朝夕宫”,便觉得安静得可怕,宫内外院被打扫得极其干净,却是连一个宫人都没有见到。 主殿的大门虚掩着,阿卯轻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她怀着好奇进入主殿内,环顾一周,也并不像是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虽然殿内的一切陈设精致讲究,挂着的是贵如黄金的朝云纱,白纱随着窗外的风在殿内飘荡着,阳光照射到朝云纱上,竟隐隐泛着冷光。 而殿内最为醒目的则是挂在窗边梳妆台旁的一件衣裳。 那衣裳被人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烟紫色的薄纱上绣着白色祥云,配着月白色腰带如灵动的轻烟,似真似梦,缥缈如仙。 那腰带上还绣着玉青色的暗纹,似一种正在盛开的花,只是颜色太浅,阿卯也没有上前细看。 她只注意到这殿内空无一人,寂静一片,感觉处处透着令人发寒的诡异。 她快速地退出殿外,只是没想到殿内竟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透着空灵和通透。 “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吓得阿卯汗毛直竖,那人不知在这殿内的哪个角落,她刚才竟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快速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也没看到那人的一丁点影子。 阿卯想着还是尽快离开这个让她摸不透的地方,便客气地问道:“非常抱歉,妾刚刚看到殿门未关便不请自入,是因为妾在这皇宫内找不到出宫的路,不知您能否方便告知?” 那声音轻轻地笑了出来,随即又是落寞不已。 “原来是迷路了,宫门口一直朝东走,便能找到……真羡慕你,还能走出这皇城的宫门,而我,虽知道宫门口的路,却是再也走不出去。” 声音中透着无奈和绝望,听得阿卯的心莫名地被揪着,让人难受。 她得尽快离开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多谢!” 阿卯谢过后便想转身离开,怎知身后的声音唤住了她。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进入这宫内的人,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卯本想脱口而出说自己叫“阿卯”,可是这里是皇宫内苑,她是以云容的名字被召进来的,这宫内的人复杂难辨,她得小心回答。 “妾身名云容,是定安王的妾室,今日是奉圣上旨意进宫来会见亲人,不小心误入宫内打扰了贵人,还请勿怪。” 阿卯说完,对方良久没有回答,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也没再等对方,便自顾地转身。 待她离开主殿,快要出了这“朝夕宫”时,她隐约听见那殿内的声音变得悲伤和痛苦。 “云容……我的云容,她死了……她被他害死了!” 阿卯脚步一顿,只觉脖子处一阵凉风吹过,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皇宫,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好的正常人也会变得心智不正常,在这胡言乱语…… 阿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朝夕宫”,离得越远越好! 恰好,在一个转角,她遇到了前来寻她的李公公。 李公公急得寻了很久,胸口喘着气,扶着宫墙抹着额间的汗,“容……容夫人,您跑得也太快了,咱家都追……追不上您!” 阿卯有些愧意,是她忘了这事了。“抱歉,让您找这么久,还需劳烦李公公帮忙带我出宫。” 李公公摆了摆手表示无妨,便带着阿卯往宫门口方向去。 二人刚到宫门口,便被迎面而来,急步匆匆的一位公公给拦住。 “容夫人还请留步!” 阿卯认得,那位公公是太后身边的人,上次便是他来王府召自己入宫。 太后?果然她也是按捺不住了么。 她记得这位年轻的公公姓徐。 “妾见过徐公公。” 徐公公作了个请的手势,言语间有些傲慢,“太后有请,烦请容夫人随咱家走一趟。” 阿卯哪有拒绝的理由,别过李公公,便随徐公公又往皇宫内苑而去。 身后的李公公脑子里都是问号,这容夫人是明月公公的妹妹,又是定安王的妾室,可为何太后也要召见她? 阿卯跟着徐公公又走在那些宫墙之间的石板路,心里嘀咕:唉……这来来去去的,今日她是要跟这皇宫过不去了? 去太后的路比去司监所要近得多,不一会,阿卯便来到太后的长宁宫。 她刚迈进宫内,便察觉到不同寻常且微妙的气氛,徐公公将阿卯带到长宁宫的后花园。 踏入拱形的花园门后,她就看到园子中间的石亭里坐着三人。 雍容华贵的太后坐在上座,身侧是正喜笑颜开的杨朝华,而太后另一侧是看似神定气闲的顾青渊。 三人在亭中煮茶品茗,看着其乐融融,这一幕在阿卯眼里比刚刚“朝夕宫”那位说的话还要诡异。 在杨朝华看不见的视线中,太后的脚正似有若无地勾挑着顾青渊的小腿…… 第29章 看得她想吐…… 前面的徐公公只是低着头,两眼只看自己前面的路,对于自己不该看的一律不看。 这光天化日之下,太后敢如此胆大妄为,倒是让阿卯开了眼界。 看来,太后和顾青渊的关系,此刻在这后花园内,除了杨朝华那个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痴人,其他的人都心知肚明。 太后暗地里对顾青渊的挑逗,顾青渊脸上虽看上去平静无波,但阿卯还是从他紧握茶杯时手上微凸的青筋看出,他在隐忍着。 阿卯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顾青渊,在太后面前,他想怒又不敢言。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轮回报应吗?看到顾青渊吃瘪,阿卯心里竟觉得痛快不已。 不过,她也只瞥了一眼,便急急低头,生怕被太后注意到自己见到不该见到的场面。 刚才桌子下的那一幕实在太过于香艳,太后翘起的脚已经伸向顾青渊的大腿…… 阿卯觉得喉咙一阵干呕,她强压住胃里的呕吐感,随着徐公公来到石亭前。 “妾身见过太后,王爷,王妃。” 阿卯向亭内的三人一一行礼,微颔着首,并未抬头。 不是她不敢抬头,是她怕自己的表情控制不住。 首先开口的是太后,她心情看上去颇好,她凤眉微挑,直视着顾青渊的眼睛道: “顾卿的这位容夫人,本宫可是喜欢得很,不止长得国色天香,性格也是乖巧安静。” 顾青渊低眸,看不出思绪,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国色天香四字,这天下,只有太后能撑得起。” 太后听完,嘴角笑意渐深,感觉甚是满意。 杨朝华也随之附和道:“对呀!太后才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要说云容这贱妾身份,连给太后提鞋都不配呢!” 杨朝华的话说完,太后眼里的轻蔑一闪而过,转头看向亭外的阿卯。 阿卯只是静静地低着头,听着他们几人的谈话,不发一言。 她揣摩不出太后叫她来的原因,只能静观其变,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便会招来不该有的祸端。 “来!给容夫人拿个凳子,这大病初愈且有身孕的人可不能累着。” 太后朝阿卯招了招手,一旁的宫女立即端了木凳放在阿卯身后。 阿卯谢过太后,就安静地坐在亭子外边。 杨朝华看到阿卯被安排坐在亭外面,眼里满是得意,她假惺惺地对阿卯道:“太后仁慈,不然凭你的身份,这哪有你坐着的地方!” “王妃说的是。”阿卯低头回答。 杨朝华看见她不敢多说话,加上现在有人给她撑腰,她才不会这么错过一个羞辱这个贱人的机会。 “这才是你这个妾室该有的态度!别以为你肚子里怀了王爷的孩子,仗着王爷的喜欢就可以恃宠而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 杨朝华的话犀利又刻薄,任谁听了都觉得刺耳。 可阿卯却对这些话无动于衷,她坐在亭外面下方处,虽低着头,可目光所及之处刚好可以看见那石桌下的暗潮。 太后的脚已渐渐伸至顾青渊的裤裆部,顾青渊则身体僵立,一动不动。 阿卯胃里又泛起一阵恶心, “呕……” 她想吐,不过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抬头,脸色平静地道, “王妃教训得是,王爷和王妃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妾只是奴婢之身,出身卑贱,万不敢有所逾越。” 阿卯的话让在亭内的三人同时一呆,神色各异。 阿卯故意如此说,听到他们三人耳里皆是另一番意思。 太后终于停止了动作,目光悄无声息地在从顾青渊移向杨朝华,暗藏锋锐。 顾青渊抬眸看着阿卯,眼神幽暗,令人猜不出想法。 杨朝华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时语塞。 太后打破了这奇怪的沉寂,她缓缓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站起身,跟随她身后。 太后走出石亭,步下石头阶梯,走至阿卯跟前时,亲昵地拉过身后杨朝华的手,意有所指地说道: “这本是顾卿的家事,本宫不好插手,不过本宫和朝华的母亲豫王妃曾互相交好,今日也便以长辈之名帮朝华说句话……” “容夫人怀了顾卿的子嗣,是件喜事,照理说,这王府的嫡长子应是王妃所出,只是,你既然先孕,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本宫便作回主,这孩子如若安然生下,便由王妃抚养,如何?” 原来杨朝华是一大早进宫来求太后为她作主来了! 想来顾青渊早上匆匆入宫,是因为太后急诏。 阿卯对太后说的话有些意外,不是意外说这孩子要送给杨朝华,而是意外她居然让自己生下这孩子! 可她不想要!杨朝华应该比自己更不想要这孩子出生,她现在竟又愿意做这孩子的母亲,这其中,总觉得不太合常理。 阿卯正想着该如何回答,顾青渊大跨一步至太后前面,刚好把阿卯挡在身后。 弯腰恭身道:“臣万分惭愧,还要太后为臣的家事操劳,臣自当谨记太后所言!” 阿卯隐隐想到,这里恐怕只有顾青渊一个人说过要留下孩子,难道是他在其中做了什么…… 顾青渊说完回头对阿卯厉声道:“还不谢过太后?” 阿卯收回思绪,急忙道:“多谢太后!” “太后有宽宥仁慈之心,才同意留下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可不要忘了这是太后给的恩典!” 杨朝华对阿卯一通告诫,虽然有些不甘,不过来日方长,这王府后院还是她说了算,她有一天总会怀上王爷的孩子! 太后对杨朝华没有理会,倒是向顾青渊靠近了一步,“顾卿,前些天,豫王来宫里说了件很奇怪的事,说他府里半夜竟然来了个小偷,还非要喊他父亲,你说,这离不离谱?” 说话间,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阿卯,那眼神含着锐利,是一种威胁。 阿卯肯后寒意袭来,太后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告诉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那么,自己的身世,太后早就一清二楚! 杨朝华也只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至于太后和豫王之间有什么阴谋,自己不清楚,难道顾青渊当真一点不知吗? 他知道太后想除掉他,为何还要受太后的摆布,娶了杨朝华,不是为了豫王手中的十万大军,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卯觉得自己脑袋都要想炸了! 第30章 都是棋子,谁也逃不过。 太后又故意亲昵地抚着杨朝华的脸庞,假装宠溺道: “朝华的这张脸和木瑾年轻时真的一模一样,当初你父亲说把你寻回来,本宫可是开心得很。” 太后的话在阿卯心里如刺骨透凉的冰水,浇得她满身寒冷。 好一个一模一样!明明自己才是和豫王妃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太后就是想让自己知道,在太后面前,自己的身世得由她说了算!以此来警告她不要妄图逃脱得了她的控制。 阿卯吞下口中的苦涩,脸上显出清冷和淡然。 “这都是因为太后福泽深厚,才有这和故人之女重逢之喜!” 阿卯木然地点头道喜,而顾青渊正暗暗地用余光注意着她,看到她脸色僵硬时,他眸光一暗。 杨朝华听得心里乐开了花,想当初豫王府派人找到自己时,自己正在村头帮别人洗衣裳以补贴家用。 对方说她是豫王府郡主,起初她觉得对方胡说八道。 可对方指着自己身上的紫色木瑾花挂件,信誓旦旦地确定自己就是豫王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她想起自己从小跟着酗酒的父亲,没吃过一顿好饭,这样突然而来的荣华富贵,她欣喜若狂。 他们说她是郡主,那她就是郡主,而且豫王和太后对她很是宠爱,当她第一次见到顾青渊时,她怦然心动。 太后看出她的喜欢,便当场允诺,说这将是她未来的夫君。 果然,不过一个月,她如愿以偿地嫁进了定安王府。 她回过神来,有些娇羞地道:“太后比我亲生母亲还要亲,以后朝华日日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眼神一滞,冷意划过眼眸,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那倒不必,只要朝华有这份心便可。” 随后太后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回到亭内对着阿卯。 “听闻前阵子容夫人身体不适,本宫这有颗上好的人参,待会你一同带出宫,好好地补补。” 与此同时,宫人将一装好的人参递给阿卯。 阿卯接过,谢过。 这意思明显不过,太后在暗示自己可以出宫了。 阿卯更不想多点停留,向太后告辞。 她经过顾青渊身边时,才注意到他今日特别反常,话语不多,好像只做一个旁观者,令人摸不着头脑。 转身离开,在她还未走出后花园之时,听见身后杨朝华想同顾青渊一同起身回家,却听见太后的话里带着威严。 “顾卿留下,近日本宫得了一幅稀世字帖,你随本宫去殿内鉴赏一番。” 这是懿旨,而不是商量。 阿卯脚步一顿,只听得顾青渊好像早已知晓一切,心神恍惚,“臣遵命。” 鉴赏字帖何必要去殿内呢?只怕是去榻上寻乐,为掩人耳目随便找的借口…… 阿卯一直知道顾青渊和太后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这一刻亲耳听到他们之间打着暗腔的对话,令人作呕,她又觉得胃里在翻滚。 她加快脚步,在小宫女的带领下,终于走出了宫门。 她刚走出皇宫城门口,便紧捂着嘴,急急地寻到一处偏僻角落,把胃里的恶心全都吐了出来。 直到吐得再无东西可吐。 阿卯抬起头,看着皇宫那高大巍峨的红色城墙,在这里面代表的是不可侵犯的至高皇权,而外边,则是芸芸众生,皆仰望着宫内之人。 可是,那些精美绝伦的琉璃瓦下,在那看不见的宫殿大门内,却暗藏着最为龌龊,污秽且令人不耻,见不得光的东西。 甚至于,那些看似穿着肮脏,头发挂满污渍的乞丐都比这宫门内外表华丽,实则内心污浊的贵人来得干净! 杨朝华此时也出了宫门,她看着阿卯想吐又难受的样子,以为是她在自己面前恶心自己。 她高昂着头,嫌弃地看着阿卯。 “云容!别在本王妃面前演柔弱!你什么身份,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王爷念你这些年护他有功才让你在王府内伺候,本王妃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留着你的孩子的,你可别不知道好歹!” 杨朝华这单纯得近乎愚蠢的想法让阿卯觉得她很可怜,此时,她的夫君顾青渊和她那位比亲生母亲还要亲的太后正在凤鸣殿内做着那些难以启齿的事,而她却还有心情为难自己这位没有什么地位的妾室。 可悲之人莫过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被人当作箭靶而不知,还处处以为自己是赢家。 阿卯同情起杨朝华,看向她的眼神透着悲悯和可怜。 杨朝华被阿卯的眼神吓得后退了数步,“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阿卯收回目光,“还请王妃放心,妾并不想跟您争夺王爷,妾只想活着,之前妾无意冒犯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杨朝华见她突然对自己恭敬有加,有些不知该怎么回怼了。 “你知道就好!” 她直接无视地走过,上了马车,回王府。 阿卯来时是只身坐着马车来的,并没有带着柳枝。 在今日上午出门前,她就发现顾青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院子内外的护卫都给撤了。 说明顾青渊逐渐信任她,也不枉自己那日演了一副护子心切的戏码。 而她从现在开始,可以自由行动,不用整日待在那一小方院子里。 阿卯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选择了步行回府。 戴着面纱走上都城最繁华最热闹的九里街,这里酒肆茶馆商铺应有尽有,人来人往。 不知是不是阿卯独自一个女子走在路上太过显眼,周围人看着阿卯频频回首,甚至有些人不怀好意。 直到她在一间酒馆前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年纪二十上下,刚从酒馆里出来,呼出的气带着酒味,一身金色华贵服饰只显得庸俗,在他身后跟着几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还有好几位家仆。 他撞到阿卯时,恰好风吹起面纱,就这么一眼,他眼睛都直了。 “哟!这是哪家小姐?如此标致柔弱周围竟没有家仆跟着?那小爷我来保护你,如何?” 说着,那手还不安分地伸过来,想摘掉阿卯脸上的面纱。 阿卯向后退去,和他保持着距离。 “这是害羞了?别怕,小爷我会疼你的……” 阿卯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后,只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没想起来。 第31章 想调戏她?疯了吧? 那公子哥一脸猴急地想要拉住阿卯的手,他可是好久都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姑娘了,怎么可能让她溜了! 而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起哄,高喊着: “来!抱一个!” “我们世子爷看上你,可是你的福气!” 阿卯一个侧身,躲开了他的手,那人见抓不住,便一下子挡住了她跟前的路。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在看好戏的样子,从围观人群的碎语和表情中可以猜出来,这个男人已经不止一次当街调戏姑娘了。 “让开!”阿卯沉声道,这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她还不屑于动手。 可她这样的娇喝声只会让那些男人更加兴奋。 他向阿卯身前大跨了一步,刚要动手想去搂阿卯的肩,不知从哪个方向破空而来一颗石子,击中了他的手。 他吃痛,立即缩回了手,朝周围大声怒喊道:“哪个王八孙子,敢打小爷我?” 阿卯眉头微皱,余光扫向不远处的房梁上,自她从宫门处出来时,便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她一直未出手,就是想引出身后那人,看看是何人。 那公子哥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见周围迟迟没有人出来,他让身后的家丁去寻找那个丢他石子的人,自己则嚣张地对阿卯道: “看来姑娘的这位护花使者是个孬种啊!敢做不敢当!还不敢露面,不过,在这都城,只要是我秦成贤看中的人,谁敢说个不字!” 听到“秦成贤”这三个字,阿卯想起来了。 他确实是有嚣张的资格,秦成贤,太后那不学无术又骄横跋扈的亲外甥,也是唯一的一个外甥。 太后闺名秦柔,有一同父同母的兄长便是荣国侯秦和,秦成贤是秦和的独生子,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胡作非为。 阿卯身为顾青渊暗卫之时,曾在秦和寿宴之时在暗中见过这个秦成贤一面。 她可记得,当时在角落里,无意间听到这秦成贤嘲讽过顾青渊,说顾青渊让他姑姑枯木逢春,才能有顾青渊今日之权势。 都城那么大,居然让她碰到了顾青渊的冤家。 这真是个好机会。 阿卯微抬起头,将面纱摘下,一改刚才的冷脸,嘴角勾起一抹柔软的笑意。 周围的所有人见了,倒吸声一片,接着还有人发出吞口水的声音。 秦成贤完全看呆了,那贪婪又直勾勾的眼神恨不得当下就把眼前的姑娘吃了。 阿卯朝他福了福身,“原来是秦世子爷,妾刚多有冒犯,还望您大人大量,宽恕妾身。” 秦成贤以为自己的名字镇住了她,得意之极,又突然猛地回神。 “你自称‘妾’?你……你是谁家的妾!”他是没有想到这么好看的姑娘,竟然是别人家的! 他感到痛心又不甘心。 谁会让自家的妾这样孤身出府? “妾的主家是定安王府。”阿卯如实说,她倒想看看这秦成贤会不会为了一个色字而得罪顾青渊。 “嘶!”周围又一次地倒吸一口凉气,围观人群中一片私语。 “莫不是她就是那位容夫人?” “难怪之前传闻定安王对她宠幸之极,连着几天不出房门……” “要换做我有这么好看的妾室,我能一月不下榻!哈哈哈!” “就凭你?也敢跟定安王比?不过,说不定哪天定安王腻了,把她卖到乐坊,那你还可能有机会……” 旁边的污言秽语阿卯完全不在意,但在秦成贤的耳里听着就格外刺耳! 凭什么顾青渊能有这么绝世的女人!越想他心里就像野火碰到干草,一下子燃起来,他朝那些人怒吼。 “都给本世子闭嘴!我管她是谁的妾!本世子看中的人,天皇老子来了也要让出来!” 阿卯心里冷笑着,这秦成贤还真是被宠得目无法纪。 她秀眉微蹙,神色为难间眼眶泛起泪珠。 “妾多谢世子错爱,妾感激涕零,只是王爷是妾的天,妾是万万不敢有异心的。” 这样一个美人在眼前忍着泪,让秦成贤的心就如被数万只蚂蚁抓挠般难受。 他彻底将脑子里的顾忌抛之脑后,抬起右手便快速地抓起阿卯的纤手,信誓旦旦说:“顾青渊算什么,本世子的亲姑姑可是当朝太后,本世子要纳了你,他顾青渊还敢违抗不成!” 说罢,还使劲地揉了揉阿卯纤嫩的手背,那柔软的手感让他更加心痒难耐,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就想握住她的腰,行为越加放肆。 只是,他的左手刚抬起还未碰到阿卯的腰间,另一只正握着阿卯的右手便赫然地掉落在地上,变成了一节血淋淋的断手。 阿卯迅速往旁边一闪,不过那血还溅到阿卯的衣裳上,淡黄色的披风上点点红色尤为醒目。 一把弯刀从空中飞来,将秦成贤的手活生生地割成了两段。 空气静止了一会儿后,周围总算有人从呆愣中把魂魄给找回来,惊恐地叫道,“手!断……断了的手!” 秦成贤眼睛看着自己的断手,脑中一片空白,在听到旁人的叫声才意识自己的手断了! 此刻他才感受到那钻心的疼痛,身后的家仆急忙上前扶住秦成贤。 “我的手!那是我的手!是谁!竟敢断了本世子的手,今日我定要将他剁成肉酱!”秦成贤另一只手捂着断臂,痛得他五官扭曲,痛苦地嗷叫着。 阿卯看清那弯刀的样式时,只觉心中一紧,这弯刀她可太认识了! 是无影的……难道是…… 她顺着那刀飞来的方向看去,呼吸一滞,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跟太后宫内互相鉴赏吗? 顾青渊铁青着一张脸,平时本就孤冷的人,此刻觉得更加阴冷,在他周围三尺内的所有事物像是都要被他冻住一样。 阿卯顿时有些心虚,像是被他突然捉奸在场的感觉。 “妾身见过王爷。”阿卯弯腰低头行礼。 顾青渊只淡然地扫了阿卯一眼,那眼神中藏着的寒意让阿卯背后一凉。 一旁的秦成贤终于看清来人,眼睛如果能杀人,那他早就将顾青渊杀死好几遍了。 在他身后的那些公子哥见形势不对,纷纷都借口离开,这定安王和秦世子爷他们谁都得罪不起。 第32章 一切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秦成贤疼得额头上冷汗直冒。 “顾青渊!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是谁!敢伤了本世子,本世子绝不让你好过!”他不顾手上的伤口,对着顾青渊痛骂了起来。 “秦小世子爷,刚刚你说要将本王剁成肉酱?”顾青渊不急不徐地问,倨傲的眼神里藏着不屑。 秦成贤的气势越来越弱,手臂上的血流得地上都是,他还不忘叫嚣着,“是本世子说的!你敢有意见不成?今日之事我必须要去我姑姑那告你!” 顾青渊勾嘴蔑笑,“你如果再不去找大夫,这血都快流光了,等你命绝时,本王给你去吊唁……” 话还说完,秦成贤已支撑不住,痛晕了过去,秦府家仆连忙将他抬回府里,火急火燎地或去找大夫,或去府里报信。 顾青渊则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过阿卯的手腕,那手中的力道握得阿卯手腕处生疼,疼得她不敢说一个不字。 这时的顾青渊就像一颗将要爆炸的火药桶,阿卯从没有见过顾青渊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分寸。 只怕明日起,他又给了御史和其他官员多了一个为护宠妾而暴虐无道,当街肆意伤人的弹劾理由。 他是因为身为定安王的面子和以往秦成贤对他的无礼,今日恰巧能够有这么好的理由,才以自己为靶子,给秦成贤一个警告。 她是真没想到顾青渊会出现在街上……这下弄巧成拙了。 阿卯一言不发地随着顾青渊进入马车,马车帘还未放下,顾青渊一下子松手将阿卯甩到马车内,还好阿卯及时稳住身子,没有撞到车厢内壁。 看来他真是动怒了…… 阿卯仰着头望向顾青渊。 “王爷息怒,是妾不懂礼数,妾不该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 这时候,阿卯已经不想再去纠结顾青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得先平掉他心里的怒火。 先认错总没错的。 顾青渊坐在轿内,一言不发地居高临下看着阿卯,那墨黑如深渊的瞳眸望向阿卯。 他斜靠在马车上,神情看似慵懒不在意,可那眼神像是要穿透阿卯,探究她内心的最深处。 最后,顾青渊只是说了一句:“回府吧!” 然后暗暗地叹了口气,像是极其疲惫,缓慢地闭上眼。 阿卯看不明白,一头雾水地坐在那,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顾青渊,他眉头紧皱,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在他眉间挥之不去。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必是他没让太后满意…… 可马上她又把这个想法给甩了,管他和太后之间怎么样,先管好自己再说。 而太后的行为也让自己不解,今日她的种种表现明明对顾青渊还有余情未了,为何暗地里又让自己动手杀了顾青渊? 身居高位者,心思最是难测。 顾青渊如此,太后更加。 在她思忖间,马车已到达王府,顾青渊大跨步下了马车,自顾自地进府,去了书房的方向,阿卯见顾青渊并没有让自己跟上的意思,便转身回到自己院中。 她刚进入院内,就见到无影已经派人来,准备将她房内顾青渊昨晚未处理完的公文搬移到书房。 这一天累得阿卯的脚有些疲软,无意间她一不小心碰到了那堆公文,其中几本公文掉落在地上,刚好散了开来。 她弯腰将那几本公文捡起,却被公文其中写着的一个名字所吸引。 周长寻。 皇卫司主将,掌管皇城所有城防和安保。 公文中几行字看得阿卯心中一惊,周长寻于昨晚子时突发心疾,毙于自己府中。 她知道这人,是顾青渊在朝中的左膀右臂,他曾在深夜时秘密来王府中跟顾青渊商量要事,而她在门外守卫。 可周长寻的年纪也才不过三十,如此年轻怎么会有心疾? 阿卯听到外面有人进来,急忙将公文放回原处。 来的人是无影,他只是冷冷地朝阿卯点了点头,迅速拿着桌上的公文便出了院子,连一个字都没说。 他对顾青渊最是忠诚,至于府里的其他人,他从来都不屑于去浪费自己的口水。 即使阿卯从他的手下变成王府的容夫人,他也没有对她和颜悦色过。 柳枝从屋外开心地小跑进来,见阿卯望着门口发呆,小心提醒。 “夫人?” 阿卯回过神,看见柳枝期盼的眼神,有些奇怪,“柳枝,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柳枝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走到桌子前,一边拿出食盒里的东西,一边嘴里喋喋不休。 “夫人!您总算回来了!您刚刚还没到府里,宫里的太后就让人来给您送点心!” “您看!是玫瑰酥饼!好精致啊!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夫人,您这回进宫,太后对您肯定很满意,到时说不定给您封个侧妃,那就太好了……” 柳枝看着食盒里的东西两眼放光,又垂涎欲滴的天真娇俏模样,让阿卯没忍住笑出声,“柳枝,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 柳枝拿过一块玫瑰酥饼递给阿卯,不解地问:“夫人您这是笑话奴婢呢!奴婢羡慕您还来不及,您怎么可能羡慕奴婢!” 阿卯并没有接过酥饼,闻到酥饼甜腻的味道,她就会想到在宫里所见到的所有事,她心里觉得有些犯呕。 “我现在不想吃这酥饼,这些你喜欢吃,就都吃了吧!” 柳枝一听,一时间忘了主仆有别,竟开心地抱起阿卯,“夫人!您是我见过全天下最最最好的人!” 阿卯知道柳枝一向喜欢吃甜食,没想到就一盒点心让她高兴得和小孩子一样,她脸上那绚烂如光的神采一直温暖了阿卯心底的深处。 她没有来得及细想,只是闪过一丝疑惑,明明自己刚从宫里出来,太后为何不直接当面送她点心,而是等她回府后再送呢? 今天发生太多事,让她脑袋发晕,很快这丝疑惑便随着她沉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只觉得她睡前还有夕阳落在院内,而这时窗外已是朝霞满天。 “柳枝,我睡了多久,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呢?” 阿卯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准备起身。 屋内屋外一片安静,没有任何的回应,常年的警觉让她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异样。 鼻腔内飘入一缕她许久未曾闻到的气味——死人的味道! 她顿时警惕,缓慢地拿出枕头底下的短刀,轻轻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第33章 生下孩子后,本王放你自由。 当阿卯顺着那缕味道来到院子西边的厨房里,她看见柳枝倒在地上,双目圆瞪,平日里娇俏的脸庞已经发青,嘴旁溢出血,手指乌黑,手里还抓着半块玫瑰酥饼。 柳枝死了,死于中毒。 阿卯只觉得这天和地她眼前转,她扶住身边的柱子强忍着不适缓慢地滑下来,坐在冰凉的地上。 谁杀了柳枝?又是为什么要杀柳枝? 阿卯看向那半块玫瑰酥饼,忍着不适将它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除了淡淡的玫瑰香,没有其他味道。 她想到一种毒——攀花落。 这种毒无色无味,但只要碰到任何一种花香,便成了巨毒。 这玫瑰酥饼是宫里太后派人所赐,可这攀花落却是无生门千杀的秘制毒药。 不管是谁下的毒,柳枝是无辜的,她是因自己而死的! 这一刻,阿卯觉得身上的皮氅都挡不住这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意。 她缓缓起身,快步走出厨房,往王府前院方向走去。 她想找顾青渊问个清楚,至少让她得到一个明白。 只是她才到前院的连廊处,就见前面不远处的转角传来一个声音。 “王爷,柳枝的事情已办妥……” 阿卯脚步一顿,立即藏于身旁的杨柳树后。 顾青渊和无影从连廊的另一边方向走来,他穿着大氅像是正准备出门的样子,“后续处理干净,云 容那里派个可靠的人去!……是谁?!出来!” 说到这,他神色一冽,目光如炬,看向阿卯藏匿的方向。 阿卯见自己已被发现,再藏也无用,便从树后走出来,低眉行礼。 “妾身见过王爷。” 无影见到阿卯,只瞥了她一眼,神色还是一如往常的凛然严肃。 顾青渊眸光一缓,“这么冷的天,你为何会在这里?” 阿卯只是低头不语,她在想该如何开口。 “走吧!” 顾青渊牵过她冰凉的手,往阿卯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在前面走着,阿卯跟随在他身后,她看着他的宽健又修长的身影,欲言又止。 顾青渊顿步回头看她,说了她想说的事,“因为柳枝的事?刚刚你听到了什么?” 阿卯微微点头,“妾想不明白,还望王爷能够指点妾身。” 顾青渊似乎知道她想问这个问题,他看着她虽低着眉,眼里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 顾青渊微怒道:“云容,不该问的事别问!本王想杀一个小小的丫鬟,难道还需要跟你解释不成!” 阿卯脸色一僵,渐渐苍白,将自己的手从顾青渊手心里抽了出来,将喉间的梗意吞回,双手互相紧攥着,她紧抿着嘴,将那份燃起的怒火压下,心中升起惶恐。 真的是他动手杀了柳枝!为什么?柳枝只是个丫鬟而已,于他有什么关系! 是啊!顾青渊本就心狠手辣,可那个食盒内的玫瑰酥饼是太后赏给自己的,如果当时是自己吃下酥饼,那现在自己已是一具尸体。 柳枝有什么错,她是无辜的!阿卯喉间难受得想哭,她咬住嘴唇,将眼泪逼回眼眶。 顾青渊就是个魔鬼!只要是她身边在乎的人,他就统统一个不留! 阿卯心如死灰。 “王爷恕罪,是妾逾越了。” 顾青渊看着阿卯的脸色不佳,语气缓和了下来。“既有身孕就该好好地待在房里,多休息。” 阿卯心里苦笑,他担心的只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在二人回到阿卯的院子时,阿卯经过厨房时,看见柳枝的尸体已经不见,想必是被处理干净。 按王府处理下人的方式,柳枝应该是被直接扔在城外的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想到这,阿卯心中不忍,在这段时间里,柳枝就像是个暖融融的太阳,暖和了她心底深处的冰凉。 可是,现在这太阳却被顾青渊给毁得只剩一缕黄土。 心底的悲痛渗透入血液,让她的小腹一阵刺痛,痛得她双脚一软,差点跌坐地上。 还好,身旁的顾青渊看到她的异常,及时扶住她的腰间。 半个时辰后。 阿卯躺在床上,看着大夫诊着脉神色凝重地摇着头。 “大夫,孩子如何了?”阿卯的喉咙有些干哑。 大夫唉了声气,说道:“王爷,夫人这体内含毒,如再不及时处理,只怕会……” 说到这,大夫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说!”顾青渊命令道。 “只怕不过两个月,不止这孩子保不住 ,更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嘭!” 顾青渊斜躺在窗边的榻上,在听到大夫这话时,用力地一掌拍向榻边,发出的巨大声响吓得大夫身子一抖。 “不过,只要尽快去毒,夫人和孩子还是有救的!”大夫连忙补充了一句。 大夫被无影送出门后,房内只剩顾青渊和阿卯二人。 阿卯只觉得心前所未有的疲累,她不想说话,闭上眼假寐,留顾青渊一人在榻上独自饮茶。 屋内静寂许久,桌子上烧着热茶,茶壶里的茶水热烟袅袅,最后散在空气中,随风飘到窗外,只留一丝茶香。 顾青渊沉眸注视着烧茶炉里的炭火,那如远山般的俊容看上去心事重重,眉头锁得越发地紧。 他慢慢走向床上安睡着的人儿,坐在床沿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再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在床头。 “云容,勾魂散的解药只此一颗,生下孩子后,本王放你自由。” 阿卯睫毛微颤,顾青渊知道她醒着,也没有戳穿。 等顾青渊离开后,阿卯才缓缓睁开眼睛,拿起那瓶青色瓷瓶,她不知为何,越发地看不透顾青渊。 手中握着她梦寐以求的解药,按理说她应该欣喜若狂,然后大醉一场,再悄悄地找个安居之所隐匿在尘世间,安稳地过完自己以后的人生。 但是,总有东西压在心口,让她沉重得有如千斤,有时还喘不过气。 有解药又如何呢?她根本不敢离开,她不顾一切走了,那宫里的阿野该如何? 柳枝枉死的仇找谁报? 她欠他们的,她还没有还,她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她将解药放在暗格中,小心收好。 第34章 大家都很忙,忙着互相算计 自从这日后,阿卯便再没见过顾青渊,就连杨朝华也没有来找过她的茬。 杨朝华最近焦虑得很。 因为这段时间,顾青渊的后院又新纳了三房妾室,听说皆是美貌似天仙,一个赛过一个。 阿卯并未见过,这是王府那些下人在聊天时,她不小心听到的。 而她的院子新来了一个丫鬟,说是给她的贴身丫鬟,代替柳枝照顾她的起居。 她叫竹青。 人如其名,不苟言笑,直言直语。 看上去容貌普通,皮肤稍黑,极易淹没在人群中而不易被找到。 只是她那沉稳的气息和稳重的脚步,阿卯看出她绝非普通人。 武功不弱,擅长隐蔽,性格稳健。 这样的人在无生门中负责跟踪探密。 阿卯冷笑,顾青渊这是怕自己拿了解药就跑了吗? 顾青渊很忙,王府中突然从某天开始便陆续来了很多官员。 他频繁会见官员和武将,忙碌得几乎看不见他人影。 在王府里,阿卯不管去哪儿,身后的竹青便紧紧跟随,她试过很多次想甩掉她,发现最后都是徒劳。 顾青渊虽然没有禁她足,可这身旁一直跟着这样一个人,却比禁足还要难受。 这日,阿卯从顾忠嘴里得知,顾青渊要在府里宴请宾客,至于宴请的是谁,她能猜出一二。 上次秦成贤被顾青渊断了一臂的事,虽然传出太后大人大量,说是秦成贤理亏在先,也不计较顾青渊所做之事。 可最近这明里暗里的,顾青渊身后的势力最近被太后以各种理由暗中拔去不少。 而太后那边,却被顾青渊以一个后宫妇人不得干政为由,让御史那边上表皇帝,皇帝无奈,只得让太后以祈福为由去护国寺暂住几日。 想必是那日在宫里,她和杨朝华二人离开后,顾青渊和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从那日之后,他们之间表面看并无面对面的针锋相对,其实在那看不见的暗处早已是暗潮汹涌。 阿卯脑中想着这些日子的安静,总觉得这是朝堂上即将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落日西下,前院渐渐亮起了灯火,宾客已陆续到达府里。 和前院的热闹相比,阿卯的院子实在过于冷清。 刚下过小雪,她站在屋前,看着小院中央竹青正默默地扫着残雪。 虽然她一语不发,可是前院传来的嬉闹声时,她手上的动作总会停顿一下,然后,目光所及之处是小院的木门。 “竹青,今日没有什么事了,你下去休息吧!我准备睡觉了。”阿卯打了个哈欠后,吩咐道。 “谢夫人!” 竹青放下手里的扫帚,便退了下去。 阿卯在竹青走后,便回头关上了门,站在屋内,仔细地听着院子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果然,毕竟还是年轻,纵使像竹青这样寡言的人也对热闹处有着向往。 阿卯确定竹青离开院子后,她拿起毛氅披在身上准备出门, 因为就在今天早晨她起床之时,在她房里出现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钟楼见。” 是阿野的字迹,而这钟楼,则是之前他们是王府暗卫时经常去的地方。 在钟楼的最高处可以俯瞰见整个京城,而又极少有人知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阿野会冒险让人送来这张字条,只有去赴完约才能清楚。 因此她故意支走竹青,而今日顾青渊正忙着跟官员们推杯换盏,肯定没有时间顾得上她。 她刚想从院子的角落矮墙处一跃而上,猛然想到在这个地方,她碰见过的一个人。 “阿卯!出来!”叫自己的名字真的是别扭。 果真,从树上蹦出一个人来。 年轻暗卫从树上跃下,脸上带着惊讶,朝她行礼。 “见过夫人!夫人有何事需要属下帮忙?” 顾青渊还是在她院子里安排了暗卫…… 阿卯上前一步,对着小暗卫露出浅浅笑意。 “那日从宫里出来后,是你一直跟在我身后,然后在街上用石子弹了秦成贤的手,是吧?” 不然,那日除了他,阿卯想不出第二个人。 现在在她院子里,他是仅剩的一位暗卫,说明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她身后随身监视。 小暗卫眼神向下闪躲,表情说明阿卯猜对了。 阿卯又往前一步,直逼得他往后退去,退到背后靠到树干才停下。 阿卯难得的笑意盈盈,眼睛直盯着他,直看得他耳根微红。 “夫……夫人,您有话……” 还没等他说完,便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阿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毫无反应,“还是太过年轻了,没有防人之心,顾青渊怎么会派了你来呢?” 阿卯说着,将他拖到旁边的柴房内,刚刚他中了自己趁他不注意时撒的迷识香,估计没有两个时辰都不会醒来。 “抱歉!谁让你跟着的是顾青渊呢……” 阿卯悄无声息地趁着夜色,一路无阻地来到城东的钟楼下。 她刚到钟楼底,就察觉到有些异常,周围有不止一人的气息,那些人气息内敛,极其沉稳。 没给她细想的时间。 “阿卯……” 阿野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她抬起头,看见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影。 阿卯在下面看不清楚,阿野朝她挥手。 都到这里了,虽然心里存着疑问,她只能选择跃上钟楼。 钟楼上寒风冽冽,比楼底下要冷上几分,阿卯站定后,将毛氅的帽子戴上。 在钟楼上确实不止阿野一人,还有另外两人。 一年轻一年长。 年长的双目有神,手握长剑,手背青筋微凸,内息稳重,一看就是武功极高的。 年轻的看上去不过十几,玉冠束发,面容虽是俊秀但目光中带着威严,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无形气势,令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阿野的神色拘谨,半弯着腰,无比恭敬地朝那年轻之人行着宫礼。 “主上,这位便是奴才的妹妹,阿卯……云容……” 主上?除了宫里那位至高无上的主子,谁还会让阿野如此称呼呢? 当今皇帝——凌九胤。 阿卯心中震惊,但好在自己一向能够随即回过神,毕恭毕敬地朝他跪下,“阿卯见过陛下……” 第35章 这风可真冷啊 阿卯向凌九胤行礼。 她的双膝还未着地,便被凌九胤扶住手臂,他略带微笑将阿卯扶起,“此地是宫外,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阿卯起身抬头,刚好和凌九胤四目相对。 凌九胤看清眼前女子容貌之时,他握着她手臂的手掌突然握紧,短暂的失神后,便神色恢复如初。 “容夫人如此绝色,难怪能得定安王如此珍惜。” 凌九胤说的话模棱两可,听到阿卯耳里觉得有些说不清的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她只能言不由衷地回答:“陛下过奖了,能得王爷喜欢是妾的福气。” 凌九胤却听得笑了,他弯下腰盯着阿卯的眼睛,可话却是对他身侧的阿野说的,“明月,你的妹妹说这是福气啊!这怎么跟你对朕说的不一样呢?”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是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慑力。 阿野惶恐地朝凌九胤跪下,“主上,阿卯一向做事谨小慎微,是因为奴才一直未跟她说明所有真相,她才不敢透露真话。” “哦?是吗?那今日朕倒想听听你们兄妹之间的真心话。” 凌九胤和阿野这样没头没尾的对话,让阿卯脑子里一头雾水,眼里透着不解。 这皇帝性情中的阴晴不定倒是跟顾青渊有几分相似。 都让人看不透。 她抬起头,想听阿野是如何说的,此时她的心里头有太多的疑问需要他来解答。 阿野起身对阿卯缓缓道来:“阿卯,这中间有太多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我知道,这天下之大均是皇土,皇土之上,圣上为尊,因此不管是顾青渊还是当今太后,只有圣上是我们唯一该效忠的人。” “现在太后和顾青渊之间的关系就像一捆干柴,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能将二人同时点燃,到时我们便可以彻底地脱离顾青渊的掌控。” “阿卯可明白?” 在皇帝面前,阿野不能将事情说得过于直白,他眼含希冀地看着阿卯。 说到这,阿卯心里当然已经明白七八分。 这所有的一切,从太后召她入宫说要她杀顾青渊那日起,都是阿野和皇帝在背后设的局。 太后和顾青渊两虎相争,得利的是凌九胤这条潜龙。 凌九胤并不像坊间传闻的那样无心朝政,只是一直被太后和顾青渊压着而无法施展而已。 “今日陛下冒险召妾前来,想必是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阿卯想通了所有事情后,倒是觉得突然豁然了。 至始至终,无论是太后,顾青渊,还是皇帝,自己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一枚可利用的棋子而已。 至于阿野,在那日被顾青渊送入宫后,便对顾青渊恨之入骨,他对顾青渊的恨,早已深入骨髓,恨不得早日将顾青渊拉入地狱。 现如今,阿野已然成为了皇权相争的工具。 阿野看到阿卯眼里的透彻,心下欢喜,“想要扳倒顾青渊,还需得阿卯出手才行。” “妾该如何做,才能帮到陛下?” 阿卯心里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凌九胤朝着都城方向,看着满城灯光,负手而立,静静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 他沉声道,“容夫人如此聪慧,想必心里早已明白,如若事成,朕许你一个诺言。” 阿卯感受着这初冬的寒风呼呼地刮着脸颊,看着城里的万家灯火,百姓在屋内烧火取暖,而自己身处在高楼之上,冷风直面,吹得鼻尖发红。 阿卯裹紧了毛氅,还是觉得挡不住这冷风。 凌九胤迎着冷风,矜贵从容,可能待在高处久了的人,早已习惯这份寒意。 阿卯吸了吸冻僵的鼻子,“陛下想让妾身如何做?” 凌九胤听到这话,欣喜之余转过头对那位年长男子使了个眼色。 如果阿卯猜得没错,那个年纪稍大的男子想必是凌九胤贴身护卫,宁迟风。 虽然只是身穿黑色锦衣,却是有着强大的气场,他一直时刻观察着周围动向,眼神锐利得如一头黑鹰。 宁迟风恭敬地将一封书信拿出,双手捧到凌九胤面前。 凌九胤把那封信件拿在手中,并交给阿卯, “容夫人做为顾青渊最宠爱的枕边人,想必对他的日常起居了如指掌,你只要将这本帖子神鬼不知地放在他的书房内便可。” 阿卯看着那信件封面并没有写任何的字,不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 但能确定,这东西对于顾青渊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这一封信便可?”她眼里闪着疑问。 阿野在旁边回复道:“阿卯,你虽心思敏锐,可常居王府内,不懂这朝中形势复杂,这封信件是扳倒顾青渊的关键。” 阿卯没有追问,她既然应承下来了,那这事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柳枝的死一直她心里的一根刺,既然那么多人想要将顾青渊拉入泥潭,那自己刚好可以顺势搭一把手。 “妾自当尽力而为。”阿卯将信件藏于袖中。 阿野喜形于色,他脸上浮现出的笑意在阿卯眼里却是五味杂陈。 他的眼里只有开心,而没有担忧,他没有想过自己陷害顾青渊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顾青渊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而阿野却是一句都没有提起,甚至只想到将顾青渊扳倒后的喜悦。 也许,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变了,变成一个心里只有仇恨的人。 阿卯说完,正准备行礼离开,凌九胤将她唤住。 “云容,一个月后便是太后寿辰,这是朕将要送给母后的寿礼,你应当知道此事如果失败将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话里暗藏着威胁,凌九胤的眼神如一把利刃,直透过黑暗,看向阿卯。 阿卯抬头迎向他的目光,毫无畏惧。 有何可惧呢?他们这样高高在上的执权者,才不会在乎她这样的人的生死,只会关心自己是否能拥有更多的权力。 “陛下放心,我自当竭尽所有,还朝政清明。” 阿野说的对,她是不懂朝廷局势,政治权力。 但他却不懂现如今的她,这些对于她来说,她都毫不关心,她只想要过自己的生活,不想被人束缚牵制而自由坦荡的生活,即使清贫困苦,她也甘之如饴。 只是这世道容不得她这样的想法。 “阿卯,你如果有急事找我,可去城东的陈记甜品铺传递消息。” 阿野在阿卯耳边轻声道。 第36章 王爷,您醉了 不管是皇宫内外,皇帝,太后,王爷,任凭他们身份如何高贵,都被困在争权夺利的牢笼中。 甚至于她以为不会变的阿野,也早已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位一心想护住她的阿野,他早已经成为暗藏野心的御前公公。 阿卯离开钟楼时,还特意去了夜晚最有人间烟火气的夜市坊,买了碗燕皮馄饨打包好后,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王府。 王府前院的宴会还未散去,不过看时间应该是接近尾声。 阿卯毫不留痕迹地翻回院子,把柴房里还晕着的小暗卫叫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眼前的容夫人,顿时想到自己是被她迷晕的,刚想出声叫喊,被阿卯用刀抵住喉咙,把声音吞回了肚子里。 “别叫!我刚刚出去就是因为馋嘴买夜宵,怕你拦着我,我才把你迷晕,你如果不想被王爷处分,就把这事瞒住!” 她把那碗馄饨放在他面前,“这是带给你的!看,我没骗你吧!” 那小暗卫明显不容易被忽悠,他摇着头道,“不行,王爷说如果夫人离开属下的视线,那属下就要上报给王爷!” 阿卯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年纪虽小,这脾气倒挺犟。 既然软的不行,那她只能来硬的了。 她扯乱自己的头发和衣裳,再弄花脸上的妆,故作万般委屈地看向小暗卫。 小暗卫不理解容夫人怎么突然做这些奇怪的动作,只见到容夫人拉过他的衣领往自己跟前一提。 二人脸对着脸,距离极近。 阿卯沉下脸,冷声道: “你如果告诉王爷今晚的事,我就跟王爷说你晚上非礼本夫人!” “你……你……我没有!”吓得小暗卫跳了起来,躲到最里边的角落里,手指着阿卯,连着说话都带着结巴。 “你要是闭嘴,那本夫人也就闭嘴,看你选择了,你应当知道王爷是怎么处决那些背叛他的人的!”阿卯的话里威胁带着恐吓,把小暗卫差点急得哭出来。 看小暗卫的样子,阿卯虽有些不忍,但她是为了他好,他没做错什么,不能因为自己而枉丢了一条性命。 “你放心,王爷不会知道我今晚出去的。” 小暗卫终于不甘不愿地点头。 看着终于将他安抚住,阿卯才放心回到自己房中,好在竹青的房内一片寂静,看似去了前院还未回来。 她把怀里那封书信藏在房间内的暗格。 可内心对这封信件充满着好奇,究竟里面写了什么内容,让堂堂一个皇帝亲自来向她交待这个任务? 夜幕渐深,等阿卯准备上床睡觉之时,她听到院门被人打开。 也许是竹青回来了? 她没有多想,自顾地钻进被窝里。 只是那脚步声沉稳厚实,听着不像是竹青的,像是…… 还未等她想明白,她的房门已被人从门外一脚踢开,随着冷风吹进来的是满脸酒意,脸色微红的顾青渊。 “本王没醉,你们都不许跟着,都给本王滚出这个院子!” 他的步伐有些跌撞,挥开了无影的搀扶,一边还大声地命令着他身后跟着的所有人。 这深夜里的冷意吹得阿卯瞬间睡意全无,她立即起身披上毛氅上前将顾青渊扶住。 并对无影说道:“大人,王爷请交给我吧!” 无影只是微微点头,便将房门掩上,并吩咐所有的王府侍从退出小院。 阿卯是第一次见到顾青渊醉得如此彻底。 她不知道今天晚上的宴席上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放肆地敞开喝酒,这不像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一向冷静自制的顾青渊。 顾青渊双眼透着朦胧醉意,他捧过她的脸,仔细看清眼前的人是阿卯后,刚想说话。 “额!!”忍不住打了个酒嗝,醺得阿卯皱起眉头。 “王爷先坐会,妾给您煮杯热茶!”她将顾青渊按下来,让他坐在凳子上,自己想转身去拿茶具和茶炉。 “不许走!”顾青渊死攥着阿卯的手,然后环抱过她的腰,将自己的头窝在阿卯的怀里。 他这一举动让阿卯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不敢再动,双手不知该放哪儿。 “云容……你还在就好……”顾青渊的声音低沉,像是喃喃自语,“你听,我们俩孩子的心跳声……” 顾青渊紧搂着阿卯的腰,越搂越紧,像是抱着件稀世珍品,舍不得放手。 她一时间都不确定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那个平日里杀伐冷酷,狠辣无情的定安王顾青渊。 “王爷,您喝醉了,妾扶您去床上休息吧……” 阿卯想将他的手扳开,可顾青渊的力气却比她大很多,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不……我不想要你当我的妾……我就要这样抱着你……”顾青渊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竟向阿卯撒起娇来。 他撒娇的样子竟还带着几分腼腆…… 而他今晚对她说话时,从未自称“本王”,而是一直自称“我”。 他在说“我”这个词时,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从上面俯视自己的冷厉王爷,而只是和她平等而视的普通人。 这让阿卯有种在梦里的错觉,晚上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她暗暗掐了下自己,这痛感是真的,那晚上自己看见的和听见的也是真的。 顾青渊继续说道:“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云容……你是我的,一直都是!” 找了很久? 阿卯低下头看着顾青渊,顾青渊刚好仰起头看向她。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 顾清渊一向清冽的眼神此时只剩一片不舍的涟漪,跳动的烛影映在他的脸上,恍似一场虚幻的梦,她竟然有片刻的失神。 短暂的失神过后,阿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顾青渊的背。 “王爷,妾给您泡杯醒酒茶。” 阿卯挣开顾青渊的怀抱,去茶台边准备茶叶。 她不能被顾青渊今日醉酒后的话语给迷惑。 此时他神智迷糊,想必他说的话也是胡言乱语。 他嘴里说的那位找了很久的云容,只怕才是真正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子。 她想起那日她在皇宫的“朝夕宫”内,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子,嘴里唤得好像也是“云容”这个名字。 只不过好像这位云容已经香消玉殒了。 想必那个真正的云容才是他心念所在,而且还不惜将这名字按到她的身上,只为每次唤着这名字时,好满足他心里那份念想。 换人名字,不正是他喜欢做的事吗?比如那位也叫“阿卯”的小暗卫。 而今晚,他这短暂的软弱给了她最好的时机。 茶,可不是只能醒酒。 第37章 王爷,请喝茶…… 茶水泡好,阿卯将茶端到顾青渊身前,并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在他的手掌心。 看着顾青渊毫无防备地喝下那杯茶水,阿卯才彻底放下心里的忐忑。 她温柔地搀扶起顾青渊,“王爷,酒后不宜吹风,妾扶您去床上休息吧……” 醉后的顾青渊倒是乖乖地点点头,主动地挽过阿卯的手臂,“恩……都听云容的……” 听到顾青渊这带着撒娇味的话,惊得阿卯差点撞上柱子。 今日的顾青渊太不正常了……像是被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附了身。 阿卯抚住心里的震惊将顾青渊带到床边,弯腰把他被子盖好。 哪知,顾青渊却摇摇头,把阿卯一并揽入被窝,从后面抱着她的肩膀,并将头埋入阿卯的后颈窝处。 “云容,我好冷……” 说着,他将头埋得更深,用力地汲取着她的体香。 “你可知,这些年我是如何过来的吗?我答应她好好护着你的,可偏偏你性格看似无争,实则倔强,我又该拿你如何……” 什么意思?他嘴里的她又是谁,那个叫云容的女子究竟是何人,竟然让堂堂万人之上的定安王如此酒后失态? 他低声呢喃的话语在阿卯耳边不间断地响着,那彻底的惊愕直达她的肺腑。 阿卯没有应声,她侧耳倾听着顾青渊的缓缓道来。 这是关于一个在光鲜权力下暗藏着黑暗和肮脏的故事。 那年,太后寿宴,世家公子初入宫门,因长得清俊貌美而被年轻的太后看中,在他刚至束发之年,便被诱拐到凤塌上,成为太后的床中玩物。 这公子父亲得知后,没有为他要回公道,反而第二日用他的自尊换来满门荣光。 本是如清风朗月般的少年,自此心中郁结无处洒,性情也变得愈发阴晴不定,更是对着这世间的所有情意产生怀疑和愤恨。 为了家族的兴衰荣辱,他不得不暗中培植势力,极力辅佐小皇帝。 最后,他爬上的不仅是太后的床榻,还有权力的顶峰。 他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想着有日能安然身退。 谁知,如今,太后想要卸磨杀驴,以他最亲近之人做要挟,逼他交出手中的权力。 顾青渊的话断断续续,阿卯从他那细细碎语中总结了这一出见不得光的阴谋。 这和她之前猜到的十有七八是吻合的,只是她没想到,原来他与太后之间并非是他所愿。 他的身上承载着太多挥不掉的责任,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尊严,而来迎合太后的欲念。 身后的顾青渊传来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阿卯轻轻地转过身子,面对面地看着顾青渊俊朗的脸庞,那眉眼间隐隐带着抹不平的郁色。 阿卯直盯着顾青渊这相近咫尺的俊颜,手不自觉地抚上他微蹙的眉心。 她手刚触摸到他的眉尖,便停了下来。 有这么一瞬间,阿卯竟有一丝的后悔刚刚给他那杯醒酒茶。 如果不是那场改变他命运的寿宴,那如今的他是否是一个风光霁月,清如朗月的倜傥贵公子,而不是如今这样郁郁不得的样子。 顾青渊的遭遇使她萌生了一丝同情。 可她转念一想,顾青渊的痛苦又不是自己造成的,他的所有经历与她何干? 又不是她所造成的。 对于她来说,是他将她困在这王府的牢笼中,也是他让自己受尽屈辱,日日隐忍度日,又只能以假面示人。 他对她所做的和太后对他做的并无不同! 他想反抗太后,那她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反抗和挣脱这枷锁。 今夜顾青渊在她面前的松懈和信任,是她这些日子的忍耐克制好不容易才换来的。 这样的机会,只怕仅此一次。 这也是他曾经教她的。 *** 一夜平静,迎来的是早晨的热闹。 阿卯醒来时,身后侧的顾青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房间。 看着空荡荡的床榻,她有一丝恍惚,感觉昨夜顾青渊酒醉后说的那些话是她做的一个虚幻的梦。 可看着桌子上那空空的茶杯,说明昨晚发生的一切那是千真万确的。 门外的吵闹声随着房门的打开而停止。 “云容!你这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人未到,声先到。 杨朝华怒吼般的声音差点震得房子都抖了抖。 阿卯微微叹气,看来,又是自己哪里得罪这位脑袋空空的王妃了。 只见杨朝华气急败坏地冲到阿卯面前,想揪起阿卯的衣领。 被身后跟来的竹青眼疾手快地挡住。 杨朝华只能怒目瞪着阿卯,手直指着阿卯。 “你说!是不是你昨晚在王爷耳边吹了什么风,怂恿王爷让本王妃去护国寺烧香祈福?还说归期不定!” 阿卯淡定回答:“妾一点都不知……” 杨朝华没有给阿卯回话的机会,她面露委屈,不停地控诉着, “除了你还能有谁?昨晚王爷就宿在你房里!一大早,他就命人要将本王妃送到护国寺去,说什么祈福,还说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回府!” 说到这,阿卯看见杨朝华委屈得眼眶都红了一圈。 阿卯疑惑地摇头否认,“妾哪有决定王爷想法的本事……” “肯定是你!云容,这段日子我可没有为难你,连你肚子的孩子我都忍了,你为何就是要跟我过不去?” “不止是你跟我过不去,就连那几个新来的贱人也不把本王妃放在眼里……这回连父王也不帮我,自己回去豫城……” 杨朝华自顾自地发泄了一通,说完终于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能让她如此不顾形象地在阿卯面前展现自己的软弱,这还是头一回。 而阿卯听到杨朝华最后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豫王的大部分兵力驻守在豫城,平日无诏不得入京。 而豫城离都城约五日路程。 豫王此时突然回到自己封地,只怕是都城内要发生巨变了。 阿卯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可能。 从最开始,她以为顾青渊接近杨朝华是想要豫王杨慕风手中的兵力,以挟制太后。 可那日太后挑明和豫王之间的关系,加上经过这几日顾青渊时不时地冷落杨朝华,可以看出,他娶了杨朝华当初只怕也是太后的旨意。 太后起初是想以豫王府的兵力为诱饵,用一个假的朝华郡主牵制住顾青渊。 而后顾青渊已不想再由太后摆布,二人之间逐渐互相猜忌。 第38章 又来一个美人 从那日,阿卯在顾青渊公文中看到周长寻突然病逝在自己府内,想来那也跟太后脱不了干系。 或警告,或威逼。 对于顾青渊来说,他也不想再隐忍。 那天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秦长贤的手一刀砍断就能看出,他想早已不想被太后继续掌控着。 而太后更不喜欢一个不受自己控制,又随时要威胁到自身权力,并有异心的臣子。 他们之间想必早就是势同水火,只是那个爆发的时机还未成熟。 双方都在蓄势待发。 那这豫王杨慕风突然回到豫城,而顾青渊突然让杨朝华去定国寺,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杨朝华已经成为一颗被人他们丢弃了的棋子,以顾青渊的敏锐,肯定是早就知道杨朝华的真实身份。 话说回来,杨朝华是蠢,但她也是个无辜之人,只是被豫王和太后二人当做工具而已。 她又开始同情起眼前的女子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你是不是心虚了?” 杨朝华看着在那愣神的云容,心里就有股止不住的无名火。 这个女人总是一副从容不惊的模样,在她面前,自己反而像个笑话一样。 “本王妃问你话呢!”她加大音量,掩盖掉自己己心中的窘样。 杨朝华让她身后的丫鬟嬷嬷把竹青拉开,竹青的身份毕竟只是个丫鬟,她不好直接动手,只能看向容夫人。 “夫人,王爷吩咐,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靠近这屋子。” 她的意思是提醒阿卯,即使杨朝华是王妃,没有顾青渊允许也没有资格进入这院子。 阿卯不以为意,她知道杨朝华不敢对她如何,从杨朝华闪烁的目光看出来,她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她示意竹青在旁候着,自己坦然主动走到杨朝华跟前微微一笑。 杨朝华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笑容,不知为何,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阿卯则眼尾略勾,浅笑道: “王妃莫急,恕妾妄自猜测王爷的心思,太后寿辰在即,王爷让您这时去定国寺祈福,您难道真不明白王爷的心思吗?” “太后寿辰?”杨朝华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脸上扬起欣喜。“对哦!本王妃怎么没有想到!” 这可是个讨好太后的好机会。 杨朝华被阿卯一点醒,她随即猜到,这肯定是王爷的一片良苦用心! “咳……本王妃不需要你教,自当会明白王爷的苦心!”杨朝华微仰起头,轻轻哼了一声,抬腿朝身后的丫鬟嬷嬷挥了挥手。 “还不赶紧去整理东西,要是误了去定国寺的好时辰,本王妃拿你们是问!” 杨朝华倨傲地挺直身子,扫了眼阿卯后,便跨出房门。 阿卯看着那一众的嬷嬷,突然想起已经好久没见过那位王嬷嬷。 她问竹青,“我记得王妃身后之前有一位从豫王府一起出来的王嬷嬷,最近你可有见过?” 竹青揉着刚刚被她们拉得生疼的胳膊,她脸色微冷,想也没想地说道:“奴婢来府里日子尚短,并未见过。” 阿卯只能作罢,随后她有些黯然,如果柳枝在就好了,她肯定会叽叽喳喳地跟自己说很多府里的事,也会帮自己打听自己想要的信息。 而如今,这院子不仅冷清,而且越发觉得没有生气,还憋闷得很。 阿卯站起身想出去走走,小腹处里突然一阵紧痛。 她忍着痛,面色平静地将竹青支走,“竹青,我突然想泡个澡,你去帮我烧点热水。” 竹青不明所以,狐疑地看了眼阿卯,一声不吭地去往厨房。 待竹青走后,阿卯迅速将房门锁上,那痛觉从腹部直达全身,疼得她冷汗直冒,她用手紧握着椅子,指甲将椅子把手处硬生生地掐出了印子。 她从暗格中拿出早就备好的止痛丸,就着茶水喝下后,才从那疼痛中缓过神来。 阿卯用手轻抚着小腹,她知道,孩子肯定是留不住了。 顾青渊给她的那一颗唯一的解药还躺在暗格中,她本想从那解药中自己提炼出解药的方子。 可是试了无数次,她还是找不到解药的方法。 留给她的时间也已经不多。 待疼痛过后,阿卯洗过澡后,重新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 竹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容夫人,王爷吩咐,如果没有重要的事,请不要随意出府。” 竹青眼神定定地看着阿卯,阿卯刚要迈出院门的脚又缩了回来。 她转过头,没好气地对竹青说道:“竹青,我这个夫人你来当好不好?” 竹青愣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认真地回答:“没有王爷的允许,奴婢不敢。” “……” 阿卯很无力地叹了口气,“罢了,我不出门了,我去给王爷送杯热茶总可以吧?” 就在刚刚,她看到无影的身影从顾青渊书房的方向出来,刚好在前院的拱门处急匆匆走过。 在无影身后还跟着几位朝廷官员,看那几位官员身上的衣装,像是武将,个个面色严肃,身姿凛然。 那说明顾青渊已经回府,而且在书房刚和这几位官员商议完要事。 竹青听阿卯说要给王爷送茶,顿时松了口气,“那奴婢给您准备茶叶……” “不用!王爷的茶我想亲自准备。”阿卯阻止了竹青,快速回到屋子里把那封书信收进袖袋中,然后将早已准备好的茶叶放进茶壶,放在茶炉上。 待一切准备妥当,她才让竹青将整个茶炉和所有茶具都端上。 茶可得要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他得多喝茶。 当阿卯端着热茶来到顾青渊的书房门前时,看见无影正把一位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子拦在门外。 那女子手中的盘子里放着一个汤碗,阿卯走上前去看清那位女子样貌时。 惊艳。 媚而不娇,艳而不俗。 透亮白皙的鹅蛋脸娇嫩如花,那微弯的眼尾处有一点小小的黑痣,更是衬得她娇媚动人。 这天气已近寒冬,这女子却只身穿着单薄的纱衣,露出嫩白的脖颈,令谁见了都想将这样的美人揽入怀中,给她温暖。 也难怪杨朝华虽然身为王妃,却是焦虑得很。 这样的女子放在谁家,谁家的正室夫人都不会睡得安稳。 第39章 这大冬天的,你这样穿脖子不冷吗? 而无影的声音却是冷酷无情,将这位明艳的女子硬生生地拦在屋外。 “媚夫人,王爷有公务在忙,还请回!” 原来是顾青渊新纳的妾室,舒媚儿。 阿卯听说过这位美人,今日见到真人,这舒媚儿长得确实是令人惊艳。 和舒媚儿相比,阿卯的美如同一池清水,清冽而透澈。 而舒媚儿的美,则如一汪海水,深不见底,又带着几分神秘想让人探究。 这样的美人,竟然心甘情愿地给顾青渊当妾? 而且有如此美人在怀,顾青渊不是应该在舒媚儿房里日日流连吗? 还忍心让舒媚儿站在门外受冻? 阿卯站在他们身后不发一声,只是静静地站在外面。 舒媚儿明显不想就这样被打发回去,她不甘心地朝屋里喊到:“王爷,媚儿知道您昨夜酒醉,特意给您泡了枣汤养神……” 无影丝毫不留余地地将舒媚儿挡在她的跟前,站在那如一棵松,厉声道:“媚夫人请回!” 无影说完便转身进到书房,将书房门关上,完全不给舒媚儿一点情面。 “无影大人,我就把这汤水端进去就好……” 舒媚儿的声音渐渐变弱 ,她被无影周身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和阿卯撞上,好在阿卯闪避及时,往旁一闪巧妙地避开舒媚儿要碰撞上来的身体。 舒媚儿虽然气急,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作罢。 她这才发现身后的阿卯,虽然眼里掠过惊讶,但看到阿卯身上素净的衣裳,以为她是谁家的丫鬟,面色又恢复如初。 她看着阿卯手中端着的茶炉,眼睛微眯,似有些不屑。 谁家的丫头竟长得有如此美貌…… “你是哪个院子的丫头?看见本夫人为何不行礼?” 阿卯满头雾水:“……” 她看了看自己今日所穿的衣服,好像确实和竹青身上的有些相像,竟被她误当作丫鬟了。 “这是容夫……” 竹青刚想反驳,阿卯侧身示意竹青闭上嘴巴。 阿卯也不气恼舒媚儿这么说,妾室比丫鬟又高贵不了多少。 她一步步走到舒媚儿身前,仔细地打量了下舒媚儿漂亮的脸蛋。 走近一看,舒媚儿的皮肤确实是好,吹弹可破地,不像她,身上还带着伤疤。 阿卯嘴角轻轻勾起,笑意盈盈,由衷地夸了舒媚儿一句,“你长得真好看!皮肤真白嫩!” 舒媚儿被阿卯这突然一夸,给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可不笨,从眼前女子的一颦一笑已经看出来了,她肯定不是什么丫鬟,刚刚自己是被无影气急了才看错了。 “你究竟是谁?” 阿卯却没有直接回答,此时,一阵冷风吹过,她看着舒媚儿光洁的脖颈都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她满怀关心地问:“这大冬天的,你这样穿脖子不冷吗?” 媚儿急忙捂住脖子,又看向阿卯身后的丫头,她记得刚刚这丫头好像说过一个“容”字。 难道这个言语奇怪的女子是…… “原来是容姐姐呀!是妹妹眼琢,竟没看认出来……您这拿着茶炉,是要来这泡茶吗?” 舒媚儿指着阿卯手中的茶炉,有些不解。 舒媚儿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变脸态度倒让阿卯觉得眼前的女子有点意思。 阿卯掩嘴轻笑出声,微微点头道:“我想给王爷泡杯热茶,怕茶端过来变凉,索性将炉子也拿过来了。” 舒媚儿不以为然地说:“不瞒姐姐,今日王爷在谈公务,说是谁都不见……” 舒媚儿的话刚说到这,书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无影从书房内走出,照样面无表情地对阿卯道:“容夫人,王爷有请。” ”舒媚儿一听,这句话让她的脸色僵硬在那儿,尴尬地耳朵微红。 “为什么她可以进去,我却不可以?”她急得抓住无影的胳膊,却被无影一把甩开。 “这是王爷的命令。” 阿卯也很意外,她刚刚看到舒媚儿被顾青渊拒之门外时,便想看来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想着明日再来。 谁知道顾青渊竟让她进去? 这书房一向是王府禁地,是顾青渊待的时间最长也是最重要的地方,不要说现在的她,就连当初身为王府暗卫时,她和阿野也只能在门外候着。 她今日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运气还挺好。 “多谢大人。” 阿卯谢过无影后,在从舒媚儿身前走过时,她对舒媚儿轻声说了一句:“其实,王爷不喜欢吃甜食。” 而后拿上茶炉步入书房门内。 关于顾青渊的吃食喜好,阿卯是真的好心提醒舒媚儿。 但在舒媚儿眼里,刚刚阿卯的话就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她眼睁睁地看着阿卯进入门内,眼里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愤怒。 “哼!只不过是个下贱的妾室而已,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舒媚儿眼里闪过阴狠和毒辣。 *** 这是阿卯第一次进入顾青渊的书房。 和她想象中的不同,里面没有任何华丽精致的摆设,而是堆满了各种书籍和画卷。 在书房正中间,有个超级大的四方形地舆图,因为被盖上了薄布,阿卯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而书房内唯一有生机的装饰就是墙角那一株菖蒲,菖蒲立在一盆青苔上,将这书房增添了唯一的绿色。 简单的打量过后,她将注意力放到了顾青渊的书桌。 顾青渊正眉头紧锁地看着他手中的一份公文,认真且专注。 阿卯不敢出声打断他,只是在无影的示意下,将茶炉轻轻放在矮桌上。 竹青准备好所有茶具后,向阿卯点了点头,随无影一同离开书房,离去时还不忘将门带上。 房内只剩阿卯和顾青渊二人,茶炉内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尤其响亮。 阿卯自顾自地煮着茶,待一壶茶煮好,刚好顾青渊也放下手中的公文。 他看着她认真地将茶具清洗完,把热茶倒在杯子里,从茶杯里散出的热烟弥漫在她的周围,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惬意。 刚才紧锁的眉头不知不觉被眼前的一幕给抚平了。 “今日你来找本王,就是为了来这煮茶吗?” 从她被他纳入后院之后,她可是从来没有主动到前院来找过他。 第40章 茶是好茶,可喝多了就不一定了 阿卯小心地将一杯热茶端到顾青渊桌前,浅笑着道: “昨夜看王爷醉酒时一直说妾的茶不错,今日妾便自作主张地想给王爷好好地煮杯热茶。” 顾青渊看着那杯热茶,似乎想到了什么,手指一顿,嘴角微僵,而后不动声色地接过阿卯手里的茶杯,他放在鼻尖闻了闻,“闻之,茶香沁人,是好茶。” 只是没有将茶喝下,而是放在桌子旁边。 阿卯听到顾青渊的夸奖,面露喜色,以至于她将手缩回时开心得没有注意到桌角的公文。 她看似不小心地将一本公文给撞落在地面上。 阿卯顿明有些惊慌地道着歉:“对不起,是妾笨手笨脚的……” 她迅速蹲下将公文捡起,在顾青渊还未站起身时,就将手里的公文快速放回原位。 而就在她蹲下身子一瞬间的时候,她袖袋中的信件已被她插在书桌下方的缝隙中。 这一切做得隐蔽和迅速,迅速到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在她做好这一切后,顾青渊也刚好走到她的跟前,他目光似有若无地瞄了眼那份公文。 “去那边陪本王喝几杯茶。” 然后轻轻拉起阿卯的手将她带离书桌的位置,在茶桌前坐好。 顾青渊目光变得深邃如墨,他自己动手倒了杯热茶,递给阿卯。 “多谢王爷……”阿卯小心地接过茶杯。 她感觉到这房内突然而来的沉闷气氛,莫名地有点紧张,难道他发现了? 喝下茶水后,她稳定心神,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看着阿卯没有任何犹豫地喝下茶水后,顾青渊好像轻轻松了口气,然后才给自己沏了杯新茶。 “昨夜本王酒醉,可有做什么不妥的事吓到云容了?”顾青渊似无意地问。 阿卯当然不能说真话,她假装想了想,摇头否认,“王爷只是说头疼,然后喝了点热茶便睡过去了。” 她低头喝茶,将眼中的思绪盖住,生怕在顾青渊面前露馅。 “那便好……”顾青渊喝完一杯茶后,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茶桌。 “今日云容看上去和以往好像有些不同。”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今日她的主动,让他有种很强烈的不安感。 阿卯左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抬眼微勾眉尾,浅笑嫣然,“王爷真是慧眼,今日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妾一下,妾感觉很神奇,想着来跟王爷分享……” 说到这,她突然停顿下来,眼里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慌乱,“是妾的擅自作主打扰到王爷了吗?王爷公务繁忙,妾不该打扰才是……” 阿卯起身,想着准备离去。 顾青渊听到她的话,确实,自从她怀孕后,性情倒是变得顺从许多。 他从身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握住她的左手,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玉镯,戴在阿卯的手腕上。 “无妨,刚好本王有东西要送给你。” 阿卯看着左手腕处这块通体莹白如月色的白色玉镯,这玉镯居然手感温润,一看就非俗物,只怕是价格不菲。 顾青渊为何无缘无故送她如此贵重的物件? 她本能地摇头,“王爷,此物太过贵重,只怕妾承受不起……” 顾青渊却是环住她的手腕,不容她拒绝,“本王要送的东西,本王说了算。” 阿卯觉得那玉镯很烫手,而后面顾青渊说的话让她更是出了身冷汗。 “半个月后便是太后寿辰,那日你陪本王一同前去。” 依旧是不容她拒绝的语气。 按理说太后寿宴,自己妾室这种身份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都听王爷的。” 阿卯只能答应,只是她不知道杨朝华那日是否也是一起,想到这,她又有些头疼。 而她接下来知道的事不止让她头疼,还让她心惊不已。 顾青渊走回到书桌前,拿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公文,“还有一件事……听宫里传出消息说最近明月公公很得皇帝的喜欢,而且破格被封为御前近侍,你可知此事?” 他这不是真的问她的想法,而是想看她对这件事的反应。 阿卯不敢表露任何神情,高兴或是惊讶都不可以,顾青渊只是在试探她最近有没有瞒着他跟宫里的人联系。 她只能尽量平静地回答道:“妾不知此事,这也与妾无关,上次皇帝恩准妾进宫后,妾便和宫里的人断了干系。” 她要和阿野之间撇清所有关系,顾青渊才不会对她有任何怀疑。 顾青渊脸色微妙,他一边看着公文上的内容,一边对阿卯说道:“哦?果真?” 他的话语中透着怀疑,语气渐冷。 “云容,本王不喜欢不受掌控的东西,既然家养的狗背着本王对着别人摇尾巴,那这狗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阿卯僵直着身体,她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他不想再留着阿野,在他眼里,阿野就是那条对着别人摇尾巴的狗…… “王爷说的是。”阿卯看上去依旧表面平静,只是内心早已在翻滚。 她决不能让他有机会对阿野下手,她还欠阿野一条命没还。 阿卯见茶炉里的炭火渐渐失去热度,茶壶里的茶已变得冰凉,她向顾青渊告辞,离开书房。 顾青渊在她走后,看着手中的公文陷入沉思。 公文里的内容是关于北夷国屡次扰乱边境城池云城一事,云城内的百姓不堪其扰,云城主将谢无寒上表朝廷请求派人支援,以还云城太平。 他不理解,她绝不是那种会不小心到将公文撞落的人…… 此时无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讲!”顾青渊头也未抬。 无影进入房中,恭敬地回答:“王爷,属下刚才从暗卫处得知,昨夜容夫人在亥时一刻曾离开过王府,经过夜市街后失去踪迹,而后直至子时才归。” 顾青渊听到此,拿着公文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那原来平整的公文被他攒得一团皱褶。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右手抚上酸胀的太阳穴。 “啪!” 顾青渊隐忍着怒意,将手中的公文地重重地拍在案桌上。 第41章 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呢? 无影立即低下头,惶恐不已,“是属下失职,容夫人出门很谨慎,不过,属下断定她是往城东方向而去。” 顾青渊也并不打算真的追究无影的失责,她想将别人甩开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想到今日云容的种种不寻常。 他立即吩咐无影,“你将书房内所有角落都仔仔细细搜查一遍,看看多了什么不属于本王的东西!” 无影马上明白,他在屋内小心查找着,直到弯下腰看见书桌下方多了一封书信。 “王爷,果真多了件东西!”无影迫不及待地抽出书信拿到顾青渊面前。 顾青渊看到书信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冰冷,如暴雨来临前的乌云。 他缓慢地将信封拆开,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竟敢在他书房内动手脚! 无影愤然道:“属下这就把容夫人带来!” “且慢!”顾青渊想先看下这书信中写了什么,她又是在帮谁做事! 如果她真的做了背叛他的事……想到此,顾青渊心里一紧。 他动作缓慢,直到拆开信封。 信封中不止有一封信,还有一样东西,一个红色小巧的平安符。 顾青渊满脸疑问地打开那张信纸。 而在他看到书信里的内容时,原本冷如冰雪的神情立刻像是被暖阳照耀,渐渐将那冰冷融化,笑意染上他的眉梢,耳尖微烫,只剩眉间的舒展。 无影看着王爷这天差地别的神色变化,惊得嘴巴微张,他从没见过王爷如此喜形于色。 顾青渊将书信合上,再把它放回到书桌下的缝隙中去。 “本王记得,城东方向是不是有座城隍庙?” 无影点头。 顾青渊小心地将信封收好。 他看到无影的表情,脸色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刚刚之事,不许跟任何人提!” “是!” 无影虽然纳闷,但王爷开心就好,至于信里的内容,自己恐怕是不会知道了。 顾青渊心情大好,他将地舆图上的薄布掀开,指着其中一处地方对无影道: “太后寿辰那日,以防万一,令千杀率人在西城门外接应,再勿必通知到京卫营的人,行事之时一切小心!” 无影正色道:“属下这就去办!” 无影说完,便想转身离开,顾青渊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 无影停下脚步在门口等着。 “今日起,将云容院子外的暗卫撤了吧!” 无影又是一惊,好在他一向沉稳,王爷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 待无影离去后,顾青渊才任由嘴角弯起,眼底漫起深深的笑意。 刚刚的那信封,在未打开之前,他以为是污蔑他的证据,哪知,那封信中只写着几行字。 ——皇天厚土在上,请佑我儿将来能如王爷一般英明神武,智勇双全,还望能护我家王爷身体康健,顺心如意。 ——信女云容自当夜夜烧香,日日祷告。 那些字写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用力不稳,字形散漫,一看是她亲手写的字。 他从没有想过,她对自己竟然还有如此心思,心中的疑虑此刻也随那几行字彻底消散。 *** 这边的阿卯在离开顾青渊的书房后,背后已经紧张得一身薄汗。 今日她本就没有打算将凌九胤给她的那封信放到顾青渊书房内,她又不傻,顾青渊这么谨慎小心的人,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耍这个心计。 以刚刚顾青渊那全程含着戒备的神情和动作,她看得出来,顾青渊并不信任她。 今日她只是想试探顾青渊而已。 如果她没猜错,她走后,顾青渊就会查到那封信件。 还好昨夜她在经过城隍庙时留了一手,去庙里随便买了个符,以作今日所用。 不然,现在的她恐怕就已经被无影给抓回去审问了。 看来书房是行不通了,那只能是顾青渊的卧房! 卧房,她很熟悉,在那房间里她所受的屈辱至死也忘不了。 想着,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发现有一个人已经在院门口等着她。 “容姐姐,您可算回来了!” 舒媚儿像是看见亲姐妹一样热情地走过来扶住阿卯。 “媚夫人这是有何事?”阿卯看着舒媚儿那笑意不达眼底的笑脸,想必是没有什么好事。 舒媚儿朝院子里瞄了一眼,“这外面天冷,要不,我们姐妹俩进里面说?” 阿卯觉得有些好笑,舒媚儿此时已经披上件厚厚的毛氅,刚刚在书房门前穿得单薄没有说冷,现在穿得多了,反而说天冷了? 二人一同走进屋内,阿卯让竹青去给舒媚儿准备热茶和点心。 舒媚儿进入屋内,左看右看地观察着屋内的摆件陈设,“姐姐这院子可真雅致,而且还清静,不像妹妹那房间……妹妹都不想待在那儿。” 竹青将一盘精美的点心端上来,“夫人,这是刚刚王爷命人给您送来的百合酥,说是四味斋刚出的新品甜点。” 舒媚儿看见那盘百合酥,脸色微僵,“王爷对姐姐可真是情有独钟……” 她的目光又看向阿卯的小腹处,“这王府只有姐姐能怀上王爷的子嗣,就连王妃都没有……” “媚夫人也尝尝这百合酥吧!”阿卯打断舒媚儿的话,将盘子推到舒媚儿桌前,她知道这舒媚儿来她这里,肯定不是唠嗑的。 舒媚儿欲言又止,余光看向一旁的竹青。 阿卯会意,舒媚儿的神情分明在说,她想说的话不能有外人在场。 “竹青,你回去休息吧。” “好的,夫人。”竹青点头出了房间。 舒媚儿看见竹青离开房间后,倒也不客气,拿了块百合酥尝起来。 “不愧是四味斋,这味道可不是外头一般的点心能比的。” “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阿卯微微靠在椅子上,怀着身孕,身体又隐隐不适,让她感到身体有些疲惫,提不起精神。 舒媚儿身子向前倾了倾,她握住阿卯的手,在确定无人偷听后,才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阿卯的手心。 “姐姐,妹妹第一眼看您,就觉得跟您特别投缘,这玉扳指是妹妹的一点心意,还请姐姐收下。” 那玉扳指成色通透,雕刻精美,在阳光下还闪着微微的冷光。 阿卯认得,凌九胤那日戴在手上的便是这枚玉扳指。 第42章 顾青渊身上的秘密 皇帝的东西为何在舒媚儿的身上? 这舒媚儿的来历恐怕不简单,她进王府肯定是另有目的。 阿卯收起刚刚的随意,眉头微锁,脸色随之郑重起来。 “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也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物品,媚夫人来我这究竟是有何目的?” 她将玉扳指送回舒媚儿的手中,站起身走到窗前,和舒媚儿保持着距离。 舒媚儿跟着站起来,她把玉扳指收好,送这玉扳指本就做做样子,这云容还算识趣。 “也是,像你这样低贱的人,哪配得上这么好的玉扳指!” 她刚才脸上的讨好之色立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的冷傲和鄙意,就像是小人得志后的傲慢。 这变脸的速度让阿卯真是望尘莫及。 低贱?听到这个词语,云容微微握紧手心,有一股微弱的怒火从心底慢慢烧起。 舒媚儿比她高半个头,眼神带着不屑地俯视着她。 “真不明白,为什么圣上偏偏指定要你去办这件事!” “不要以为你怀了顾青渊的孩子,他就会护着你,这普天之下,圣上为尊,你也只是个最卑贱的奴才而已!” “你和那个明月一样,都是从那肮脏之地出来的,还妄想着飞上枝头!” 舒媚儿俨然一副女主子的样子,对着阿卯肆意指责和辱骂。 她就是看不顺眼这个云容,那副冷淡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顾青渊却对她另眼相看。 阿卯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点心放下。 这货真的是凌九胤派来的吗? 舒媚儿听见阿卯的冷哼声,横眉用手指着阿卯,“怎么?真当你自己是主子了?” 阿卯眼神猛地凌厉,出手很快。 只听“咔嚓”一声,那是手指头断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舒媚儿凄厉的惨叫声。 “啊!好痛!你这贱人……” 然后“啪”的一个巴掌声在舒媚儿脸上响起。 阿卯毫不留情地将舒媚儿的手指扳断,然后顺便给了她一巴掌。 她嘴角勾着冷笑,轻轻抚摸了下刚刚打了舒媚儿巴掌的手,好久没有动手了,手掌心居然有点疼。 在舒媚儿的脸颊处出现了清晰可见的五个手指印,舒媚儿的皮肤本就白皙,那红色手掌印尤其明显。 舒媚儿被阿卯打得脑袋发懵,她反应过来后,扬起手就想朝阿卯动手。 “云容!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对我动手,我可是圣上派来的!你就不怕圣上降罪于你!” 阿卯从桌子底下抽出短剑,反手用剑指着舒媚儿的脸蛋,那个冷冽的气势让舒媚儿顿时没敢动弹。 阿卯厉色道: “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竟敢在王府里,在我的面前颐指气使耍威风!这只是对你小小的警告!” 舒媚儿托着断指,脸色气得通红,她本来也就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压根没有想到这云容竟然说动手就动手,她以为她只是头绵羊,没想到她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像狼身上那股狠劲让她心里有些发怵,可她来的任务还没完成,她不能退缩。 舒媚儿朝阿卯“呸”了一声。 “云容,你也就是在我身上敢这么狠,你有胆将顾青渊给杀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如果不是你踩着明月断子绝孙的痛苦,自己不要脸地爬上顾青渊的床,你现在也就只能躲在阴暗处而见不得天日!” 舒媚儿忍着手指的疼痛,直直地看着阿卯。 “你以为你怀了身孕,顾青渊便会留着你的命?真是天真!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何顾青渊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而且只要是怀孕的女子,他一个都不留!你难道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舒媚儿抛给阿卯的这个问题,也是她曾经想过的。 她一言不发地等舒媚儿往下说,她渐渐感觉到这舒媚儿来找她的目的,绝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舒媚儿见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推开阿卯手中的短剑。 自顾自地重新坐回椅子,将受伤的手随意地包扎了一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才悠悠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因为他早就中了断精散……” “咯嚓!” 阿卯桌前的茶杯赫然被她拍碎,碎片割破了她的手心,几丝鲜血从手指间慢慢流出。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断精散,字面上的意思,便是断了男子的精气,但却不影响男子和女子在床榻间的欢愉。 而且只要服用了这种毒,那男子这一生怕是再也无法留种。 能种而不会留种,对于女子来说倒是件好事。 这种毒药是宫廷秘药,是前朝一位公主所研制,专门给那些她豢养的以色侍人的面首所用。 而如今,舒媚儿说,顾青渊竟然服了断精散!阿卯心里被震惊得如惊涛骇浪,无法平息。 可是,要真是如此,那她肚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舒媚儿像是知道阿卯的疑问,“既然顾青渊服用了断精散,你肯定在想,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阿卯手心攥紧,她想不通原因。 “这孩子是王爷的!”这点她容不得别人置疑。 舒媚儿却面露嘲讽,“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但你觉得顾青渊会信吗?他对背叛他的人一向不会心慈手软!杀了你是早晚的事!” 阿卯脑子飞快的转着,自己除了顾青渊,肯定没有碰过其他男人,她转念一想,除非……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爷研制出了断精散的解药,而你,现在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件事,是故意诋毁我和王爷之间的清白!” “说!你究竟是谁?这么做是有何目的?你不是皇帝派来的!你的幕后主子到底是谁!” 说话间,阿卯手中的剑直逼舒媚儿喉间,剑很锋利,在舒媚儿的喉间划出一丝血痕。 舒媚儿却是丝毫不慌张,像是吃定了阿卯不敢动手。 “我该说的都说了,至于我的主子是谁,你没有资格知道!你只要知道,如果你不杀顾青渊,那么顾青渊也会杀了你!” 舒媚儿推开阿卯的短剑,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准备离开。 离开前还不忘拿走一块百合酥,并留下一句话,“你如果不信我所说的,你大可以问问你昔日的旧情人……” 第43章 她不再想坐以待毙 舒媚儿走后,阿卯沉思久久。 她不确定舒媚儿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就是她幕后之人在怂恿自己对顾青渊暗下杀手。 如果是真的,不言而喻,给他下毒的除了太后,没有其他人。 一想到这,阿卯只觉得一阵恶寒。 顾青渊这些日子在她面前全是伪装和试探,也许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演技笨拙的玩物而已。 她背后一层冷汗,难道顾青渊嘴里那只不听话的狗,说的是自己? 一想到这,她猛地站起身,她绝不能坐以待毙,离太后寿辰还有十日,在这之前,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竹青……” 她朝屋外喊道。 竹青进了屋来,不紧不慢地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突然想吃蜜饯,据说城东有家陈记甜品铺的蜜果很好吃,你能不能去帮我买一些?”阿卯假装想呕吐。 竹青垂眸思考了会,“夫人想吃哪些,奴婢帮您去买。” 阿卯知道自己出去会引人耳目,而竹青去买蜜饯也可以悄无声息帮她传递消息给阿野。 “这是买蜜饯的银钱,让果脯的伙计称梅子脯10两,桃脯8两,外加枣脯12两,剩下的钱你想吃什么自己随意买。” 阿卯大方地拿出多一倍的钱给竹青,竹青是无影信任的人,她要试下竹青的喜好,是爱财还是爱其他的东西,日后才能知道该怎么做。 她要买的这些蜜饯的数量和种类,是之前跟阿野确认好的暗语。 “多谢夫人。” 竹青犹豫后收下银钱,便出门去了。 阿卯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她不确定这消息是否会传递成功,心里有些忐忑。 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从门口走到房间,再从厨房走到南边的墙角,还绕了几圈院子,这样可以缓解下她心里的焦灼。 可突然间她停下脚步,她发现了不对劲,今日这院子感觉特安静,安静到就连墙角树上的小暗卫的气息声她都没有感受到。 阿卯一跃上树枝,空无一人。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阿卯将院子里的角落都翻了个遍,才确定她院子里的暗卫竟然全都撤了! 阿卯心中大喜,顾青渊不派人盯着她了? 但又觉得不对,他上午说的话,明显是要对那只不听话的狗下手,而且是说给自己听的。 难道顾青渊又是在试探自己,看自己会不会跟阿野通风报信,因此故意撤掉暗卫,方便放线钓鱼! 她正在思考之际,竹青刚好买了蜜饯回来。 “夫人,那个甜品铺的陈掌柜说,枣脯卖完了,所以只买了两样,多余的银钱给您放在这儿。” 竹青将东西和银钱放到桌子上,阿卯在听到她所说的话时,就知道,这消息是传递出去了。 枣脯12两,代表的是今晚子时,约在栖雁湖旁那颗枣树旁边见面。 那陈掌柜说枣脯卖完,意思是这个消息他已收下,并会传达给宫里。 阿卯将刚刚的思虑和担忧放在脑后,即使撤掉暗卫是顾青渊在设局,她今晚也必须去一趟栖雁湖。 “辛苦竹青了,他们家的桃脯是都城的一绝,你要不尝尝?” 她没有等竹青拒绝,便拿了一颗桃脯放到她嘴边,竹青刚要开口说话,阿卯趁这个空档将桃脯塞进她的嘴里。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阿卯歪着头笑着道。 阿卯清楚竹青这人虽然看上去挺冷,但却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释放出来的好意,而且桃脯果子的味道确实是好吃,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竹青有些许尴尬,点头轻轻地道:“好吃!” “那这个就送你了,我吃这个就够了!”阿卯将所有的桃脯塞到竹青手里,然后自己吃另外一包。 看着竹青将那包桃脯收入怀中,阿卯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那包桃脯里刚刚被她悄悄下了她自己自制的迷药,这迷药浸入身体很慢,要过几个时辰后才见效,竹青睡觉之时,便会睡得格外香沉。 这样才不会让她有所怀疑。 **** 可她没想到,夜幕时分,顾青渊竟然来到她的院子。 顾青渊进到阿卯的房间,就看到她托着腮坐在窗前,看着窗台上的一只蚂蚁在发呆。 顾青渊在阿卯身后,俯下身,低声问道:“好看吗?” 阿卯被顾青渊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她本能回头,嘴唇恰好不小心滑过顾青渊的脸颊。 “王爷,您何时过来的?妾竟一点也不知。” 阿卯镇定心神,起身想朝顾青渊行礼,却被他拦下,顺势将阿卯拦腰抱起,自己坐在座椅上,将她轻轻放在自己腿上,拥入怀中。 “为何见那只蚂蚊如此入神?”顾青渊看上去心情不错,连眼角都透着喜色。 刚刚他的脸无意中触碰到她的软唇,似一片轻柔的羽毛拂过顾青渊的脸,有些轻痒,更多的是心痒难耐。 顾青渊的手便有些不安分起来,从阿卯的纤腰处慢慢往下…… “妾只是无聊打发时间而已。”阿卯勾住顾青渊的脖子。 其实她只是在等时间快到子时。 他最近不是一直很忙吗?为何还有时间来她这里? 就怕他今晚要宿在这里,那么她跟阿野的约定该如何? 她必须得找借口让他离开。 顾青渊不知何时已解开阿卯的腰带,阿卯突然有了主意。 “王爷,孩子刚刚动了,您摸一摸……”阿卯牵过顾青渊的手,将他的手移到自己微凸的小腹处。 顾青渊摸着云容温热的小腹,瞬间压下内心的热意,那里面是他的孩子……刚刚差点就冲动了。 顾青渊将自己注意力转移,问道,“你有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 阿卯注意到顾青渊刚刚表情的变化,他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收住了自己的欲望。 说明他在乎这个孩子,他在乎,那就表示他相信也确定这个孩子是他的。 那舒媚儿所说的断精散……阿卯越发地糊涂了。 “妾才疏学浅,还得王爷您辛苦给取个名字可好?”阿卯撒着娇,将问题抛回给顾青渊。 顾青渊眉头笑意荡开,点了点阿卯的额头,眼露宠溺,“你啊……倒是学会偷懒了?” 这顾青渊突然的温和亲昵,让阿卯感觉有点不认识顾青渊了,难道他误食什么药了? 第44章 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阿卯假装打着哈欠,低下头,将身体窝进顾青渊的怀里,懒懒地道:“王爷,不知为何自从怀孕后,妾就特容易犯困……” 她这温顺如小猫样的动作让顾青渊忍不住嘴角微弯,然后双手将她轻柔地抱到床榻上。 二人相拥入眠,阿卯闭眼假寐等着顾青渊离去,而过了许久,却听到顾青渊低沉的嗓音在阿卯的头顶响起。 “如果是儿子,就叫顾云川,女儿便叫顾云念……” 顾青渊的话像是对阿卯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这两个名字,听到阿卯耳里,她的胸口没来由的一丝刺痛。 顾是他的姓氏,云是他给她取的姓氏。 他对那个叫云容的女子还真是念念不忘到如此地步,连她的孩子也要带着她的姓。 顾青渊是被无影突然叫走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无影急促的声音。 “王爷!有急事!” 顾青渊立即起身走向屋外,轻声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在屋内的阿卯缓缓睁开眼睛,她听到无影断断续续的话里带着慌张,听无影的声音,好像发生的事情极其严重。 “城外……城防营……叛变……” 就这几个字,阿卯就知道顾青渊今晚肯定会出城,并且在天亮前是不会回来了。 前有皇卫司周长寻被害,后有城防营突变,这两处都隶属于顾青渊麾下,他凭着掌握都城这两处最重要的军事控制权而让皇帝和太后一直忌惮着。 即使不太懂朝政的阿卯也能感觉到最近都城内的暗潮涌动,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子时已悄然临近。 阿卯坐在黑暗的房间内悄悄地打开房门,静静地注意着屋外的一切。 暗夜中的小院一片宁静。 无人在意她这个小院,就连竹青也是睡得正酣。 她换上墨黑色的夜行衣,用黑巾蒙上脸,然后从院子那棵桂花树旁的矮墙一跃而出。 时间紧迫,她快速地朝栖雁湖方向奔去,也顾不上这深冬黑夜的冷风吹得她眼睛微疼,身子打了冷颤。 在即将到达栖雁湖时,远远地,她便看见一盏暖黄色的灯笼在树下来回晃动着。 这个地方极少有人来,尤其是冬天,这里一片萧瑟,更是无人踏足此处。 阿卯走到亮光的地方,看见阿野身穿青色袄衣,头上戴着斗篷,正来回踱步,似有些焦急。 他一看到阿卯的身影,顿时喜出望外。 “阿卯,你总算来了,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阿野快步走到阿卯身前,牵住她的手腕,眼中透着关心。 阿卯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点事耽搁了。” “没事就好,你如此着急见面是不是有急事?难道,是你被顾青渊发现了吗?”阿野急问道。 阿卯看着阿野关切的神色,灯笼内微弱的烛光照着他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在这静寂如深渊的黑色暗夜里,尤其明亮。 让她有种他们俩还在无生阁内,相依为命的错觉。 那时的自己因为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惹怒了千杀,而被惩罚在幽闭室内禁食七日,谁也不许探望。 很少有人能从幽闭室内活着出来,出来的人也几乎都是与鬼相似,他们要么喝了自己的血,要么用自己的肉充饥,才得以活命。 而阿野冒着被千杀发现的风险,在冰冷刺骨的冬夜里,从满是污水的下水道内偷偷地爬过来,为的就是要给她送两个馒头。 虽然已是深冬,阿野也是冻得浑身发抖,但那个馒头却还有着余温,阿野用厚厚的油布包着馒头放在自己胸口,一直给它捂着。 他将馒头通过幽闭室的小棚栏口子递给她时,她已是饿得两眼发昏,双脚无力,加上天气极冷,那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她用尽力气站起身,趴在栅栏口,看见阿野一手拿着火信,一手正努力将馒头塞进来。 那一刻,她看到了阿野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光,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二次由死而生。 “阿卯!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阿野疑惑的话将阿卯的思绪拉回,她浅笑地问道:“阿野,是不是只要顾青渊死了,你的仇就算报了?” 阿野想也没想地点头,愤恨地道,“那当然,我做梦都想把他杀了,然后带你离开王府。” 说到顾青渊,阿野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他却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假意忠心,和顾青虚与委蛇,因为自己的命还一直被顾青渊扣着。 阿野的答案在阿卯的意料之中,她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然后拉过阿野的手,将他手心摊开,把东西放到他的手掌心处。 然后慎重地对阿野道:“这里面是勾魂散的解药,你现在把它吃下去,便可脱离顾青渊的掌控。” 阿野有些不敢相信,“这个解药你是如何拿到的?” 阿卯将装着解药的瓷瓶打开,把药丸倒出,放到阿野嘴边,“你先吃了,我再告诉你。” 阿野侧开头,把药丸推回给阿卯,语气坚决且强硬。 “不行,你先告诉我怎么拿到的?而且你身上的归魂散有解了吗?如果你解了我才能吃了这颗解药。” 阿卯无奈,她知道他会问这些问题,她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我的毒在我怀孕时就解掉了,顾青渊为了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将解药给了我,本来只有一颗,我暗地里买通给我看病大夫,让他说我需要双倍解药才能保住孩子。” 说着,阿卯还微仰起头,一脸自豪地问阿野:“你看,我聪明不,顺便把你解药也搞到手了!” 阿野虽然心里头感觉阿卯有事瞒他,但这一直梦寐以求的解药就在眼前,那点疑虑已经被喜悦冲散,而且他相信阿卯不会害他。 他将解药吞入喉中,再闭目调整气息,便感觉到丹田一股暖热散开,流向身体各处,全身充满力量。 “真的是全身舒畅!阿卯,我们终于可以摆脱顾青渊了!” 阿野开心地抱起她,忍不住转起圈来。 直到阿卯提出抗议,“停!停!这样转得我想吐。” 第45章 大晚上的,被抓了个正着 阿野这才停下动作,脸上微微歉意,“我太高兴了,忘记你有孕在身……” “对了,既然勾魂散已解,那只要杀掉顾青渊,我们便是彻底地自由了!” 阿卯神色郑重起来,眉头微锁,“只怕不会这么容易,今日我传信于你,还有件事,是想告诉你,顾青渊已经怀疑你背叛他,他对你起了杀心。” 阿野的神情没有任何惊讶和惧怕,他冷哼一声,“我不怕他,想让他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宫里的太后和小皇帝都想让他死。” 阿卯却是忧心忡忡,她总觉得这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她严肃地说道:“阿野,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上次圣上在,我没有问,如今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希望你告诉我实话。” 阿野点头,“你问,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诉你。” 阿卯问出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圣上和太后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入宫之时,太后让我杀了顾青渊,可后来,为何你又和圣上一起?” “我知道你肯定会问。”阿野没有意外,他低声回答,“其实我当初接近太后,也只是奉了圣上的口谕,至于太后想杀顾青渊,她只是想借你的手试探顾青渊,想知道他是否真对她动了异心。” “试探顾青渊?”阿卯越听越糊涂,那后在太后宫里的后花园,她看到的可是他们之间暗地里的勾搭。 此时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竟已到了丑时。 阿野见时间不早,他加快说话的速度, “对,圣上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让太后和顾青渊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是第一步,阿卯,对于你来说这争权夺利太过复杂,你只要知道,我们和圣上是站在同一条线上。” “那封信件就是顾青渊通敌叛国的罪证,所以,这事极其重要,无论如何,你都得完成这个任务,明白吗?” 阿卯从阿野眼中看到了急迫的渴求。 “好,我明白,在太后寿辰前我会完成任务的。” 阿野顿时放下心来,他知道一旦阿卯说能完成一件事,那她便会一定完成。 这是她给他的保证,但她还有另一件一直横在心口的事也要弄明白。 “关于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你是不是也知道杨朝华根本不是杨幕风的女儿?” 阿卯是从他口中得知豫王妃的事,那他肯定早就知道自己跟豫王府之间的关联,而他一直隐而未说。 “你的身世,我知道的和你差不多,豫王妃确实是你的母亲,至于豫王为何要找一个假的女儿,这个我也没有查到。” 阿卯从他犹豫不决的眼神中,她猜到事情他肯定早就知道,但却一直没有跟她说。 但她也没有追问,阿野不想说的事,她怎么问也是徒劳。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裂痕,再也回不到曾经背靠着背安然入睡的信任了。 这湖边的夜风吹得冷到骨子里,阿卯将身上的衣服裹紧,阿野轻柔地抱过她的头,将她环入自己怀中 。 阿卯没有拒绝,这也许是她和阿野最后一次的拥抱,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她就当作是一个告别。 看着远处黑暗无寂的湖面,寂静得令人可怕,像是能吞噬掉任何的罪恶与肮脏。 阿野突然说道,“阿卯,你说,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去偷顾青渊的玉佩,那么我们现在会在哪里?” 阿卯身体微僵,对啊,和顾青渊之间的所有恩怨都开始于那日自己将他的玉佩给偷了。 命运的齿轮从那一日开始转动,如一条麻绳便将自己和顾青渊绑在了一起。 阿卯神色复杂,她说不出来,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如果这词,也只是说明人们心中有着悔意,而又无力去改变现状而已。 “那我说如果,那日我倒在泥沟里,你没有选择救我,我们会各自在哪里?也许我被别人所救,也许我早已是一堆白骨,阿野,我们选择不了自己的命运,这也许是命运早给我们安排好的一生。” 她闷声回答,声音沉闷得几乎只剩下怅然。 阿卯见时间已差不多,正打算开口之际,她感受到周围气体流动的不寻常,他们两人目光猛然一凛。 有支暗箭朝这边射来!透着强烈的杀气! 阿卯一把推开阿野,二人躲开暗箭,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暗箭,在他们的身后,出现如漫天飞花一样的箭羽。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快速地闪躲着,阿野急道,“分开走!” 阿卯没有任何的迟疑,便掉转头和阿野二人准备分别往不同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暗处要杀他们的是谁,他们分开可以分散对方的人员。 但她刚转过头之际,便见到令她心惊胆寒的人。 顾青渊! 他不知何时站立在湖边的草堆旁,他目光森冷,身上穿着墨蓝色的毛氅也挡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他不是出城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又是何时出现的?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阿卯的脑子里。 不对!他们是针对阿野的!阿卯迅速地朝阿野消失的方向看去,果然,那边暗处出现的黑衣人都朝阿野的方向追去。 确实,要堵住她这边,只要一个顾青渊就够了,更何况他的身后还站着千年不离身的无影。 阿卯看着那些人中出现千杀的影子,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里,阿野根本不可能会是千杀的对手! 她得去帮他!她只要帮他挡住无生阁的人,回到皇宫中他便会保住性命。 阿卯回过头眼睛定定地看着顾青渊,脚上的动作却是步步后退。 顾青渊看出她的意图,冷声道:“云容!” 这声“云容”中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和失望。 “王爷,妾的生死可以随你掌控,但他不能!”阿卯的声音微颤,却是掷地有声。 她越退越快,深深地看了眼顾青渊,确定和他之间的距离足以摆脱他的追踪,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里。 身后的顾青渊身体紧绷,紧握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渗出了血也不知疼,他只觉得自己的理智一点点的消失,一股熊熊的怒火像似是烧掉他的所有清醒。 直到,寒风吹来。 他闭上眼,深呼吸,冰冷的寒气从鼻腔浸入身体,才将那怒火消散。 “无影,把她带回来,完好无损!” “是!” 一眨眼,无影消失在暗夜中。 第46章 杀了她!这女人留着就是个祸害! 当阿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阿野时,他正在离宫门处不远的小巷内,数位黑衣人杀手将他围在中间,正在奋力地厮杀着。 她看出阿野的动作已渐渐迟缓,出手的速度已略显吃力,想必刚刚也是一路厮杀到这儿,已然用尽了力气,那些杀手只要慢慢地拖着时间,阿野也必会被杀或被擒。 必须要速战速决,阿野才有逃脱的机会。 她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后,一跃而上飞到巷子旁的高墙上,她拿出怀里的一个药包,往他们的头上一撒,药包里的白色粉末便如雪一样散下地面。 她大声地朝阿野高喊道:“阿野,下水了!” 这是她给他的暗语。 阿野和黑衣人听到突然出现的声音,同一时间停下动作,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正在激战的众人看到漫天的白色粉末,下意识的收刀,并急忙用手臂挡住口鼻。 只有阿野在听到她的话时,回过头确定是阿卯撒的粉末,他心里一松,抬头朝远处的阿卯打了个他还安好的手势。 然后对阿卯微微一笑,便趁着无生阁众人还在四处躲避白色粉末之时,他寻找黑衣人的薄弱之处,并出手将还未反应过来的黑衣人打倒后,黑衣人的包围圈便出现一个缺口。 阿野朝那缺口快速突围,朝皇宫城门口方向飞奔。 而只有千杀最先反应过来,“这只是面粉!” 对,这是刚刚阿卯从别人的家里顺手拿来的面粉而已。 千杀紧随在阿野的身后继续去追杀,阿卯见状,拿起屋顶的瓦片扔向千杀,她要给阿野争取时间,拖住千杀。 千杀感受到身后飞来的物品,他只能回身一挡,然后还有第二片,第三片…… 没有第四片,因为阿卯正想扔第四片的时候,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横在她的颈脖间。 “再动一下,我便断了你的手!” 她不敢再动,因为无影是真的会说到做到的。 只不过就因为刚刚耽误的工夫,千杀已经追不上阿野,而她该做的事已经做完。 “无影!杀了她!这女人留着就是个祸害!” 千杀眼见阿野被宫内的人接应走而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气急败坏地一脚飞到屋顶,拿着剑就要向阿卯直刺过来。 阿卯看着那剑尖的速度将刺到自己胸口之时,出乎她的意料,身旁的无影一手将她拉开,另一只手将千杀的剑给挑开。 无影冷冷地道,“她的命王爷说了算!” 千杀愤恨地看着阿卯,纵使心里有很多不甘,既然无影这么说,那他只能不情愿地将剑放下。 “要不是王爷,她早死几百次了!” 千杀恶狠狠地瞪着阿卯,仿佛要将她生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卯从千杀的话里听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无影警告地看了眼千杀,示意他话说得太多了。 千杀也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紧闭上嘴,没有再多说一句,跟下面的黑衣人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很快就离开屋顶。 无影扼住阿卯的手腕,“跟我回府!”二人一同跃下屋顶。 阿卯也没想过要逃,她转了转被无影攥得生痛的手腕,“你不用抓这么紧,我又不会逃跑,而且我也逃不掉。” 无影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声不吭,脚下的速度没有缓下来一分。 阿卯只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嘴里继续问道:“我有个小问题,刚刚千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绝不相信这只是千杀随意说的话,肯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但无影的嘴跟死了的蚌一样就是不开口。 这里离王府还有些距离,阿卯得想办法从无影嘴里知道更多关于顾青渊的事,她才有机会救自己。 “哎哟,我的肚子好疼……”阿卯停下脚步,捂着小腹,表情痛苦。 无影只能也随她停下,“你怎么了?” “我要休息一下,我怀着王爷的孩子呢!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阿卯干脆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告诉你,你不要在这耍花样!”无影出言警告。 “我哪敢在无影大人面前耍花样,我又打不过你,你怕什么?” 阿卯此时也不装了,她阴阳怪气地道。 之前在无影的手下,本来也没少被他罚。 无影这人,就是只忠犬,只听顾青渊一个人的话,他掌管着王府所有的暗卫,平时御下极严,根本不把暗卫当人看。 而自己虽然现在是容夫人的身份,在他眼里,只怕也只是个心思不正的女人,为了尊荣和富贵,仗着自己有点姿色而爬上顾青渊的床。 无影被阿卯呛了一嘴,有些恼羞成怒,他怒拔出剑,抵住阿卯的脑袋,“快走!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砍了你的手!” 阿卯却毫无畏惧,慢慢起身,用手捏住剑尖,将剑尖的方向移到自己的胸口。 “砍只手而已,又死不了人,来,这是胸口,一剑毙命!” 她往前跨出一步,接近无影,无影的剑尖戳破阿卯的衣服,直达胸口。 “你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杀你!”无影定住身形,手中的剑丝毫未动,眼神迸出强烈的杀气。 阿卯突然大笑道:“你现在还不动手,只能说明王爷没有让你杀了我,是不是?” 她又往前迈出一小步,胸口微疼,那剑尖已慢慢渗出血丝,她见到无影眼眸微敛,往后退去半步,更肯定自己刚刚心中的想法。 “我现在怀了他的孩子,怎么着也得等到生下这孩子后,他才杀了我!像他这种喝了断精散的人,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有第二个孩子了,所以!他才这般对我纵容,我猜得可对?” 阿卯一边说着,一边步步逼近,直至将无影逼得步步后退。 “你休要在这胡说八道!别逼我对你动手!”无影抽回长剑,横在阿卯的脖间,威胁着阿卯。 “我哪敢胡说八道,王爷这么多年从未有所出,而怀了孕的妾室,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为何只剩我一个活下来?那还不是因为他一刀将阿野变成明月公公!我想偷人也没法偷……” 第47章 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住嘴!”无影不想再听阿卯说下去,另一只手出拳想将阿卯击晕,但阿卯也早就有预判,一个后撤,躲开了他的攻击。 她嘴上不依不饶地说着, “被我说中了,是吗?所以你替顾青渊恼羞成怒了?你们可真好笑……哈哈……” “他断了别人的根,没想到他自己是有根但无种……这真的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滑稽的笑话了……” “我突然觉得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阿卯一边说一边笑,笑得眼泪都从眼角边渗了出来。 她肆意而无所忌惮的嘲笑声也彻底激怒了无影,一向内心平静无波的他是最容不得任何人在他的面前诋毁王爷,更何况还是这个女人! 怒气在他内心慢慢燃烧,将他脑子里的理智正一点点烧成灰,握着剑的手越握越紧,青筋隐隐暴露。 “你给我闭嘴!我告诉你!这世上就你最没有资格笑话王爷!如果不是你!王爷又何至于落到如此两难的境地!你就是个祸害人的妖精!” “千杀说的对!早就该杀了你……” 无影说到这,猛然清醒,话语戛然而止,朝阿卯怒问道:“你故意激怒我!好让我冲动之下杀了你!” 阿卯慢慢收敛笑容,仿佛刚刚的狂笑只是个幻觉,她静静地站立在街口,神情认真肃穆,眉眼间的愤恨也一目了然。 “你和千杀都说是我害了王爷,那是我的错吗?是他心狠手辣,是他见色起意,是他不留余地,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左右他的想法!你们凭什么都来指责我!” “真的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呢,活在这世上太累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轻,无力又苍白。 在这深夜中听见显得尤其清楚,街上一片冷寂,只剩冬日冷风还在不停地吹着,将这话语吹散在黑夜中。 无影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阿卯,以前不管是暗卫之时,还是变成容夫人后,她总是一副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说话的样子,她刚刚的话语他听得清清楚楚,那种愤懑中带着无助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人站立的街口处,一条通往王府的路,另一边则通往城外。 阿卯深呼了一口气,脸上立即恢复以往那副波澜不惊的虚假模样,朝愣在那的无影微笑道:“为何还不走?再晚到王府,王爷该责罚你了。” “……” 无影无语,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的变脸速度,比他杀人速度还要快。 阿卯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朝王府的方向而去,就在刚刚和无影纠结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想好今晚该如何应付顾青渊了。 *** 定安王府。 阿卯没想到顾青渊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等着她,她还以为无影会直接将自己带到王府的刑罚室内。 一进到院子,她便看见竹青正跪在院子里,冻得瑟瑟发抖,看到阿卯进来,那眼神如果是把刀,可能就将她给生生剐成肉片了! 阿卯经过竹青身边时,解下自己的毛氅,盖在她的身上。 竹青一手将毛氅推落到地上,一副死了也不要她管的样子。 竹青气得直言,“不用你在这假好心!” 阿卯也没好气地道:“随便你用不用,不过,你如果想冻死也别死在我院子里!” 说完,便跨过竹青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见到顾青渊坐在自己平日坐的茶桌前,正一脸平静地煮着茶。 看似一切安然,可以阿卯对顾青渊的了解,他脸色越是平静,那接下来的暴风雨会越是猛烈。 她偷偷地捏紧衣角,藏住自己的紧张,抬头挺胸地跪在地上,然后弯下腰。 “咚!”额头响亮地磕着地板,清脆而有力。 “妾向王爷请罪,还请王爷降罪!” 她低着头,极其诚心地向顾青渊叩头,顾青渊头也没抬,只是垂着眸,手里的茶烧了一壶又一壶,茶杯里的茶倒满后又倒掉,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动作。 就是不理会阿卯的话,也不叫她起来。 阿卯懂他的意思,他是让她跪个够,然后再慢慢找她算账。 还好屋内烧着热炭,地板虽凉却不冰,她的膝盖也感受不到什么寒意,她用额头用双手抵住地板,微微调整了舒服的姿势。 她只能等顾青渊先发话,才能猜出他心里的意图。 一直等啊等啊…… 不知过了多久,阿卯是被顾青渊的怒吼声给惊醒的,伴随而来的是一盏茶杯扑面而来。 阿卯看着到一下子飞到眼前的白色茶杯,想也没想地侧闪过头,刚好成功躲过。 她心里还在庆幸自己躲得够快时,才猛然意识到不对。 她刚刚竟然跪着不知何时就这么睡着了!被吵醒时脑子还未回过神,自己现在是在请罪! 听到身后那茶杯破碎的声音,她想挽救已经来不及了。 她回头看向顾青渊,果然,他黑沉着脸,一副山雨欲来的征兆。 “云容,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治你?” 顾青渊一掌拍向茶桌,那桌上的茶具随之微微抖动。 阿卯清楚自己再多的辩解,在顾青渊眼里都是为自己脱罪找的借口。 那她只能誓死如归地道:“妾任凭王爷处罚,妾只求一个全尸……” “啪!” 阿卯的话还没说完,顾青渊的拍桌声已响起,比刚才还重了几分,吓得阿卯立即低下头并且闭嘴噤声。 顾青渊站起身走到阿卯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让他头疼的女子。 今日刚要出城之时,他接到暗卫消息说,宫里的明月竟偷偷出了宫去往观鹤湖,再接着收到竹青的消息,说容夫人不见了。 那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后,他急急调头,往观鹤湖方向奔去。 而他到达观鹤湖时所见到的,便是云容和明月在湖边拥抱,难舍难分。 他定要杀了那个明月,做了宫里太监竟还惦记着他的人!罪不可恕,生吞活剥了也不为过! 他弯下腰,抬起她的下巴,他要看清她的神情才能确定她话里的真假。 “你这是仗着肚子里怀了本王的孩子,断定本王不会杀你了,是吗?” 说“是吗”两字时,顾青渊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他加重手里的力道,捏紧阿卯的下巴,将所有怒气都撒到手中,疼得阿卯觉得下巴骨头快碎了。 她忍着痛,有些口齿不清地道:“不过,妾……在死之前想给……王爷看一样东西……” 第48章 王爷,她强词夺理! 顾青渊看着她那张绝色又略显苍白的脸,本是惹人怜惜的脸蛋偏偏生了双不羁的眼。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发觉,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他松开她的下巴,他不信她是真的求死,只不过是想以退为进而已。 “怎么?想用一样东西就想换你自己的一条命?”他的话中带着嘲弄,像是在嘲弄她的天真。 阿卯见自己的下巴重获自由,身子特意往后移了一小步,和顾青渊距离太近,他身上那股强大的压迫感总让她不由自主得紧张。 她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件,抬起头双手递给顾青渊,眼里闪着诚挚的光芒。 “王爷,这就是我今晚为何要去见明月的原因……” 顾青渊接过信封,看到没有任何收信人信息的信件,先是看了眼阿卯,再半信半疑地打开信封。 信封内容不多,只有两张纸,但却足以让顾青渊的脸色变得怒不可遏,愤怒使他的嘴唇微微颤抖,那两张纸也被他给捏得粉碎。 “好!好!好!” 震怒中,他只说出这三个字。 怒火使得他心口焦灼得很,他将刚刚自己倒的茶一饮而尽,好平息这控制不住的情绪。 他在平复怒火,稳定心神后,对阿卯沉声问道:“说说,你怎么用这个东西保你自己的命!” 阿卯在听到顾青渊这句话时,便猜想自己没有赌错。 她并不想用这东西保自己的命,而是想要另外的东西。 那封信就是那日晚上凌九胤给她的,她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将信拆开来看。 其实信的内容很简单,但有时候往往越简单的东西,越是致命。 那里面的内容是顾青渊写给北夷国丞相言谨行的秘密信件,说的是和言谨行之间相互合作,北夷国出兵侵犯边境云城,顾青渊则以皇帝需有功绩才可亲政为由上书,让皇帝亲临云城以震士气。 为国为民为社稷,太后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而皇帝亲征,意外和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死在外面也是很正常,到时,顾青渊便是独揽政权,太后将会被幽居深宫。 顾青渊则许诺言谨行在事成之后,将云城,肃城,豫城等总共五城献于北夷国。 那信件中的字跟顾青渊的字极其相似,信件上竟还盖有顾青渊的私印,一旦被有心人利用,那他便会被坐实勾结外邦,通敌叛国,卖城求荣的重罪。 而这东西的真假其实并不重要,这只是皇帝找个能名正言顺将顾青渊拉下太师之位的由头。 阿卯今日出门之时,将这信件随身带在身上,为的是想问阿野,关于这信件里的内容,是事实还是编造,而凌九胤的计划又是什么。 谁知,还没拿出信件,便被顾青渊给带人打断。 既然如此,那也是天意。 跪得久了,阿卯的膝盖开始有些酸痛,她顾不得许多,滑跪到顾青渊的脚旁,双手抱紧了他的小腿,极其认真地回答: “王爷,这是明月给我的书信,他让妾将这书信放到王爷的书房中,他早已叛变王府,还屡次想谋害王爷,他仗着之前和妾的那点情份,自以为妾也会背叛王爷,可妾又怎么会帮他呢!” “妾只能跟他一直周旋,因为妾知道,如果他不找妾帮他,那他也会找别人来做这件事,所以妾今夜才冒着寒风去往观鹤湖和他会面,想从他口里得出更多有利的信息……” 阿卯说着说着,眼神从担心变成坚定,再到委屈,两行清泪也随之从脸颊滑落,似是有无限委屈不敢明说。 “妾只是想帮帮王爷,可又不敢对王爷直说,妾的命是王爷的,您是妾的天,是妾肚里孩子的父亲,妾的一切都是王爷给的,妾怎么敢背叛您呢!” 阿卯说到最后,已是痛哭流涕,这番声泪俱下的话也让顾青渊起了恻隐之心,她说得确实在理,让人找不到错处。 而在顾青渊身后侧的无影见到这一幕,则是惊叹于她把颠倒黑白说得如此坦然。 他立马站出来,急急地向顾青渊禀告:“王爷!这女人的话不可信,是她阻止千杀,从而放走了明月,不然明月的头颅早就在这里了!” 顾青渊眼神一凛,质问阿卯,“他说的话,你怎么解释?” 解释……只要顾青渊愿意给她解释的机会,就说明就有希望。 “王爷,明月现如今的身份是皇帝的御前公公,如果今日您随意将明月斩杀,他没有回到宫中,那御史和皇帝他们不就有理由说您专权跋扈,不将皇家放眼里,这不是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这屋里的炭火已渐渐变弱,屋内也变得冷起来,让阿卯忍不住有些发冷。 她紧紧抱着顾青渊的小腿,以显示自己诚心的同时,也可以给自己取暖,毕竟这地上是越来越凉了。 早知道刚刚的毛氅不应该给竹青…… 无影不相信阿卯说的话,他继续道:“王爷,她那是强词夺理,她刚刚在街上可不是这么说有……他说您,说您……” 顾青渊听到无影话里的支支吾吾,追问道:“她说了什么?” 无影抿着嘴唇,想说,又觉得不该说,耳尖尴尬得微微泛红。 阿卯看向无影,一脸的问心无愧,“无影大人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无影看着阿卯那副看你如何说的表情,胸间堵着一口闷气,他一咬牙,“她口出污言秽语,污辱诋毁王爷,说您……说您不止见色起意,还说您早已断精……” “够了!”顾青渊的怒声将无影的话打断,眸光阴沉中泛着一丝极难发现的慌乱。 “你做好自己的事即可,关于云容的事,本王自有推断!” 顾青渊的话给无影下了出门令,无影无奈只能推门而出,在关上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跪在地上的云容肩膀微微颤动。 阿卯是真没想到无影竟真的将她说的话向顾青渊复述了一遍,是生怕顾青渊不知道她这个狐媚女人的险恶用心。 而顾青渊的反应,也出乎她的意料,看样子,这断精散的事八成是真的,只是无影也不知情,这毕竟关系到男人的颜面,顾青渊又是如此高高在上极度需要自尊的男人。 她刚一看到顾青渊尴尬的脸色,差点没憋住笑意。 第49章 王爷去哪,妾便跟着去哪…… 阿卯见无影出了房门,她轻轻垂下脑袋,让人看上去有些疲累,将头靠在顾青渊的长腿上,向顾青渊坦白示好。 “妾不敢对王爷隐瞒,起初,妾确实曾对过王爷有过少许怨念,那是妾的浅薄无知,可妾并不会愚蠢地感受不到王爷对妾的偏爱。” “如果不是王爷将妾带出无生阁,又在王府内给了妾这一小院让妾能够安稳度日,妾只怕还过着那不见天日,刀口舔血的日子……” 她仰着头泪眼涟涟地看着顾青渊,那柔得似水的眼神,哪个男人见了,都忍不住想将她抱入怀中将眼泪擦干。 “这次妾确实不应该自作主张和明月私下会面,让王爷误会是妾的错,妾的命本就王爷给的,王爷如果想要,妾也毫无怨言……” 说到这,阿卯见顾青渊脸色比刚才松了一些,想必是自己话让他动容,她继续趁势加一把火。 她右手轻抚着小腹,眼眸中是百般不舍,“只是,妾觉得对不起肚子里的孩子,是妾的愚蠢,才害得他还未出世便早早地跟随妾去往那阎罗地府……” 她的声音轻柔,细语声中更显得楚楚可怜。 这一连串的话说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凝噎。 阿卯极少哭,从她记事起到如今,哭的次数没有超过五次。 她曾经因为饥饿,疼痛,恐惧,伤心而哭过,但这次不同,她是因为需要哭而哭。 她记得还是顾青渊的暗卫时,镇西将军陆归鸿,在他宠妾花氏所生的儿子满月之时,破天荒地办了场满月宴,以显示对这花氏的宠爱。 而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女眷总喜欢围坐在一处,对陆归鸿身旁妖艳风情的女子暗地里评头论足。 她在经过女眷区之时,偶然听到某位看似有些威望的女眷说道: “听说了没,这花氏在陆将军眼前只掉了一点眼泪,那陆将军就心软将花氏的儿子以嫡子身份写到宗谱里去……陆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她又是个性情中人,拿刀想逼着陆将军改变想法,可最后反而被罚着闭门思过。” 这话……当时她只觉得这女眷说的话太过玄乎,只是一听而过,未往心里去。 可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是过去的她太过肤浅与无知。 刀剑是目及可见的武器,那么女子的泪珠便是能无声无息地渗入到男子内心里,最好的诛心暗器。 在顾青渊面前,这也是她第一次哭,不是嚎啕大哭,是想努力藏但却掩不住的哭泣。 她哭着说出自己的悔意,以求得顾青渊的那一份恻隐之心。 而确实也如她所希望的。 在她说到孩子时,顾青渊黑眸中渐渐出现不忍,孩子确实是他最在乎的。 他被阿卯的话给说动,终于弯下腰身,无奈地叹着气,将阿卯扶起,眼神的凌厉退去,换来的好像是拿她没办法的宠溺。 “云容,只要你将孩子安然地生下来,本王可以既往不咎。” 阿卯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地,刚还没有站直的身体又立即跪了下去,她万分感激涕零地道:“妾谢王爷留妾一条贱命,妾定当结草衔环以报王爷之大恩!” “行了!起来吧!地上凉,你怀着身子,本就不宜久跪……”顾青渊又重新扶了次阿卯。 阿卯起身,低着头摸了摸发麻的膝盖。 他说,不宜久跪? 那还让她跪这么久? 不过嘴上却说道:“妾的心里愧意太多,觉得跪得还不够久,是因为王爷仁慈体谅妾身……” 阿卯轻咬着下唇,愧疚之心溢于言表。 她这游刃有余地说着口是心非的话,连她自己都暗暗感到震惊。 阿卯偷偷地瞄了眼顾青渊,看到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如深渊,深不可测。 她赶忙垂下眸,与他对视,只怕他会看穿自己的那点小想法。 终于,她感受到顾青渊那道视线已消失不见。 茶桌上散落着刚刚被顾青渊捏碎的书信纸片。 他拿起一片残纸反复查看后,眼神阴晦不明,随即大掌一挥,将所有信纸扔进炭炉中。 “既然他如此迫切地想要陷害本王,那么本王不如将计就计,送他份大礼!” 顾青渊口中的他指的是凌九胤。 阿卯不敢开口说话,她刚逃过一劫,这时候是多说多错。 “云容,明日你传信到宫里,就说已完成他交于你的任务!本王倒要看看他是否真有那胆识!” 阿卯微愣,随即毫不犹豫地应答:“王爷请放心,妾定会完成任务。” 顾青渊见阿卯回答得如此干脆,些许欣慰,拉着阿卯,“过来,陪本王坐会。” 二人同坐于榻上,阿卯将头轻轻靠在顾青渊的肩膀,搂着他的手臂,顾青渊温热的手掌包裹住牵着阿卯冰冷的手。 手心相触之时,顾青渊的手微顿,然后摊开了阿卯的手心。 她的手不像一般女子那么柔弱无骨,她手掌上有着薄茧,那是长时间拿剑留下的,手指纤细却有劲。 顾青渊用手指摩挲着那些薄茧,意味深长地道: “云容,如果有天你背叛了本王,那么本王定会拉你一同入地狱!” 顾青渊的警告阿卯以前听过太多次,只是这次跟以往有所不同。 曾经,都是以她的命为要挟,这次,他说要拉她一起入地狱? 挺好,入地狱前总得先死吧…… 阿卯微微侧过身,将手从他的手掌心处抽出,然后蹲下身子,双手环绕过顾青渊的腰身,将头埋入他的怀里。 如一只乖巧听话的猫,一只收起利爪,只剩下柔软的猫。 她仰起头,眼神坚定地说道:“王爷去哪,妾便跟着去哪……” 顾青渊看着她那眼神,呼吸莫名地一滞,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深处升起。 不解中夹杂着不安,欣喜里又含着悲凉。 有一瞬间,他看不明白眼前的女人。 他轻咳了一声,轻轻抱起阿卯,“今日时候不早,你早点休息。” 阿卯浅笑着点头。 顾青渊看着阿卯入睡后,他走出房门,看了眼东边的天空已开始泛起亮光,看到跪在院子中间正冻得发抖的竹青和她身边那件毛氅,他眉头一皱。 “王府内不养没用的人!” 第50章 你没听见她说的吗?你想死也别死在她的院子里! 顾青渊轻轻地一抬手,一直在门外等候的无影立即会意,两名王府护卫便出现在竹青身后。 意思很明了,让她去死。 竹青立即脸色煞白,她朝屋内看了眼后,似乎很不甘心,可又无力改变,是自己太过大意,才被屋内那个女子给骗了。 她朝顾青渊恭敬地行礼后,“是属下失职,属下自当以死谢罪!” 随即,她抽出短刀,干脆利落地朝自己心脏刺去。 只听“咣铛”一声,她的短刀被人弹落在地上,她的手指被弹得微微发麻。 她心里有丝期待,难道王爷突然改变主意了? 只是没想到,顾青渊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捡起被她扔在一旁的毛氅,他边拍着毛氅上的树叶和灰尘,一边轻描淡写地道: “你没听见她说的吗?你想死也别死在她的院子里!” 这话,如一把无形的利刃直接让竹青窒息。 顾青渊拿起毛氅,大跨步地朝院子外走去。 无影紧随其后,像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书房,无影在身后将书房门关上后,确定屋外一切安全,他才慎重地道:“王爷,城防营李将军传来消息,说已将叛变之人悉数抓获!是副将方忠信带头起事,现正在被押往都城的路上,等王爷发落。” 顾青渊眸光狠厉, “李瞻远这次事情还算办得利索,传信给他,那些人不用押往都城了,全都杀了吧!把人头带回来,给她的寿辰宴当个下酒菜!” “是!”无影看着王爷又恢复往日的狠辣无情,当下心安了不少。 他欲言又止。 还没等他说话,顾青渊先开口。 “无影,本王只说一次,她不能死,不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这是本王欠她的,她本就是该静坐高台的人,却因为本王的一时顽劣和贪心……” 顾青渊低着头抚摸着手里的毛氅,那毛氅上还隐约残留着她的香味。 说着,他陷入片刻的沉思,眉眼间疲色尽显。 在一旁的无影静默不语,待顾青渊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无影才说道:“属下明白,所以王爷刚刚才不让属下继续说下去,只是这舒媚儿该如何处置?” 关于断精散,知道这事的人,这世上除了太后,就没有其他人了。 太后在王府中安插眼线已不是一天两天。 只是动作越来越明目张胆。 顾青渊早已不想再忍,“都清了!一个不留!” “是,属下立即去办!” 无影闻言大喜,王爷终于是做了决定,他们再也不用如此憋屈! 待无影走后,顾青渊走书桌前思考了一会,随即走到书桌后的书架上,将一个白色瓷瓶旋转,在书架上露出一个暗格。 他从里面的暗格拿出一块木瑾花样的紫色木头和一个深红色的木匣子,那木头的颜色已有些暗沉,看似有些年头。 打开木匣子,里面放了一卷金黄色的卷轴。 顾青渊拿着紫色木头仔细端详,似乎陷入回忆,痛苦之色漫过眼眸。 “云容,本王该如何做,才能护住你?” *** 阿卯是被突然惊醒的。 刚刚在梦里,她梦到顾青渊拿着刀要将她的肚子剖开来,对着她恶狠狠地说:“你尽管去死,孩子给本王留下!” 顾青渊面目狰狞地犹如地狱恶鬼,吓得她冷汗涔涔,醒来后还是惊魂未定。 他就连做梦也不放过她! 醒来时,看屋外天色,已过晌午。 她起身穿好衣服,正当她准备开门出去之时,她注意到那早已熄灭的炭炉旁掉落着极小的纸碎。 她捡起来,碎纸片周围被炭火烧过的炭黑色痕迹,上面只留着一个“渊”字。 是顾青渊的渊。 阿卯突然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她拿着碎纸片,打开窗,透过阳光的光线,她看见纸碎上“渊”字的颜色毫无变化。 凌九胤给的这封书信,字体确实和顾青渊的神似,私印也是看不出破绽,这其中阿野肯定参与其中,他很清楚顾青渊的私印样式,想要仿一个并不难。 但阿野不知道的是,顾青渊有个习惯,每次由他自己亲手写的密信里,除了在他的名字上加盖私印外,他在写自己名字之时一定会用这种特殊墨水。 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假冒他的名字而伪造书信。 恰好有一次,顾青渊教她练字之时,他曾无意中说过有种稀世墨水,它看上去与平常墨水颜色无二。 但,这种墨水在风干后,放到太阳光底下,便会变色,颜色会随着光线的深浅而变得不一样。 现在这书信已被顾青渊毁掉,看来她得想另外的办法,好让阿野的任务能得以完成。 她突然想起竹青来,顾青渊让她传信给宫里,她得让人跑一趟陈记甜品铺才行。 她有些奇怪,从起床到现在,院子外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小院内却毫无动静。 不知顾青渊昨日是如何处罚她的,难道…… 阿卯走到竹青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而竹青的所有物品都已不见。 人死物消。 阿卯一阵愧意绕上心头,确实,顾青渊怎么会留着一个毫无用处之人呢? 正在她在思忧之时,她感觉到身后有人向她靠近,回头正想出手…… “夫人,有什么需要奴婢帮忙的吗?” 一个长着圆脸的小姑娘站在她身后,怯生生地问道。 阿卯问:“你是谁?” 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岁,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皮肤红润中有些粗糙,全身上唯一一根发饰,仅仅是一根木簪,插在她乌黑的头发里,显得很是寒酸。 “奴婢是府里新来的丫鬟,夫人叫我小寒就好。” 小丫头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着阿卯,两只手紧攥着衣角,有些手足无措。 “你的名字就叫小寒?”阿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如果我没记错,今日是不是就是小寒?” 小寒点点头。 阿卯继续道:“你不会是刚好小寒这日出生,你父母亲便帮你取了这个名吧?” 小寒一听,猛地抬头,眼里满是崇拜地看着阿卯,“夫人,您不仅长得好看,还特别聪明!” 阿卯不以为然,她还有正事,递给小寒一包银钱,“你去帮我到城东的陈记买点果脯,就说要十两梅子脯。” 她吩咐完便转身,被小寒拉住衣角。 小寒诺诺地说道:“夫人,奴婢会做梅子脯,咱们可以把这钱省下来买其他东西……” “……” 小寒继续努力地证明自己, “真的,奴婢的姐姐曾说过奴婢做的梅子脯味道很好吃……” 第51章 这顾青渊……当真是有病! 小寒这话差点给阿卯逗笑了,仔细一看,小寒的神情和动作竟与柳枝有些相像。 看着天真的小寒,阿卯心里有些疼惜,这丫头一看就是刚从府外面买进来的,进入定安王府,对于她不知是福是祸。 也不知她能在这里面活多久。 阿卯想了想,无奈地道:“罢了,我自己去吧!” 这话刚说完,关着的院门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撞到,剧烈晃动过后,又是归于平静。 阿卯听见院子外的动静声越来越大,不止噼里啪啦,还有叮叮当当…… 她问小寒:“今天什么日子,外头为什么这么热闹?” 然后往小院门口走去,身后的小寒急忙跟上,“禀夫人,奴婢因为刚到王府,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夫人,您等等奴婢……” 阿卯走得太快,将小寒甩在身后。 她打开院门,看见映入眼帘的场景,短暂的惊愕过后,她在一瞬之间回过神,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关上院门,转身将刚跟到她身后的小寒眼睛捂住。 “你就别出去看了,王府今日在大扫除,你待在这院子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阿卯用少有的严厉语气对小寒命令道。 小寒被阿卯吓得不敢呼吸,眨着懵懂的眼睛,认真地点着头,声音都带着结巴,“奴……奴婢不出去……” 阿卯把小寒拉到自己的房间,想想还是不放心,她得再严厉一些。 她点了点小寒的额头,直盯着她的眼,眼神凶狠地道:“你要是出来,小心本夫人会揍你的,知道吗?” 这一下子,小寒心里害怕极了,她的眼里闪出泪花,她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的夫人,居然这么狠毒。 看到小寒的表情,阿卯确定她肯定不敢出去,这才放心地将房门掩上,直冲到院门口,然后反手在外面将院门锁住。 院门外,刚刚阿卯在里面听到被撞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物品,而是一个人。 一个刚刚还在垂死挣扎,而现在已经死透了的,王府仆从打扮的人。 只是刚刚自己回去关门的时间,这个尸体已被人处理干净,只留下那一滩刺目的鲜血。 看来怀孕会降低自己的警觉性,刚才自己都没察觉出来! 这空气中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让阿卯紧皱了眉头。 这绝对不止一个人被杀…… 光天化日,谁敢在王府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 难道顾青渊要被灭门了? 缺德事太多,总会遭报应的…… 但很快,她发现了不对劲,杀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无生阁的那些杀手。 杀手出剑或出刀都干脆利落,几乎都是直逼命门,直接要了那些王府下人的命,甚至于顾青渊那些千娇百媚的姬妾们,也都不放过。 而她,也是顾青渊众多妾室们中的一员…… 她后脖梗处一阵凉意,立即躲在树丛后面掩住身形,将自己藏于暗处。 她悄悄地想去前院看个究竟,可刚经过后花园的的湖边时,便看见一片毫无人性的杀戮。 那些王府内的仆从和妾室们有些哭喊着求饶,有些拿起武器想反抗却转眼变成一具尸体。 千杀带着无生阁的众杀手们,几乎是杀红了眼,个个杀得畅快淋漓。 后花园内原本一片静谧和萧瑟,现如今躺着满是尸体。 这一刻,阿卯感觉到有一股热血从心里涌动出来,冲到她的脑门,昡晕感袭来。 无生阁内那些记忆都是被红色填满的,那是血,被她杀掉之人的血。 都说人杀多了会变得麻木,可偏偏她不一样。 她极其讨厌鲜血的味道,那个味道不止令人作呕,还叫人抓狂。 此刻这王府后院犹如人间炼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躺在白日阳光之下。 阿卯一头雾水,千杀是不可能背叛顾青渊的,有一种可能,这个是顾青渊给无生阁下的命令。 顾青渊下令无生阁杀了自己王府内的仆从和妾室? 这想法在阿卯看来,实在太过于荒谬。 可她抬头的这一刻,眼前所见之景,令她汗毛直立,惊惧从脚底直窜头顶而不敢呼吸。 和满园尸体的鲜明对比,在花园湖中心的凉亭里,则是一片表面看似宁静和安然的场景。 顾青渊正在悠闲地坐在茶桌前喝着热茶,舒媚儿跪在茶炉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炭火。 茶壶的水烧开了,冒着热烟,亭子里漫着似云似雾的烟气。 远远看去,美人和俊公子相约喝茶的画面在这充满着腥味和屠杀的园子里,显得尤其诡异。 这顾青渊……当真是有病! 阿卯屏住呼吸轻轻地往后退去,这个时候如果她还留在这,那她就是傻子! 在她转过身,没走几步,身后破空而来一股非同寻堂的气流,直直射向她的后背。 她闪过身,躲过暗器。 但也被顾青渊发现藏身之所,两名王府护卫将她一前一后堵住,让她无路可逃。 她看着顾青渊远远地朝她勾了勾手指,“云容,你过来……” 就像在勾一条想要出逃的小狗,小狗想跑没跑成,只能摇着尾巴朝主人示好。 阿卯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地朝石亭处走去,走的时候还要跨过数具尸体。 在那些尸体中间,她看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包括杨朝华从豫王府里带出来的那几位嬷嬷…… 不过无生阁的杀手杀人很快,无影的王府暗卫处理清扫尸体也很迅速。 待她走到亭子时,院里的尸体已被清理得差不多。 只剩几具妾室被横放在亭子前,原本鲜活的人儿此时只剩冰冷的尸体,她们都是死不瞑目,张大着眼睛。 那死前的恐惧在这没有生机的眼眸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令人看了,心惊胆寒。 阿卯暗暗地深吸了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朝顾青渊行礼。 “妾见过王爷。” 顾青渊则指了指他身旁的座椅,示意阿卯坐在那里。 舒媚儿一声不吭,阿卯经过舒媚儿身边时,看到她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是因为恐惧而止不住地颤抖。 阿卯缓缓入座,就听顾青渊对舒媚儿说道:“你不是求本王饶你一命吗?只要云容同意,本王便允了!” 阿卯惊讶地抬头看向舒媚儿,舒媚儿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像是看到生的希望。 可她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阿卯侧过头,将目光移向顾青渊,话语如这深冬天气一样冰冷且绝情。 “王爷,您说过,王府不养不听话的狗……” 第52章 这天寒地冻的,谁的手不冰冷? 阿卯一句“王府不养不听话的狗”,让跪在地上的舒媚儿颤抖地更加厉害。 而实际上,阿卯的心里也不比舒媚儿好到哪儿去。 她实在搞不懂顾青渊又在发什么疯,这人的想法实在太难以揣度了。 顾青渊则很满意阿卯的回答,他大笑着起身,向无影招手。 “听见了吗?还不把她带下去!” 舒媚儿一听,顿时手脚发软,可随即她便跪着爬到顾青渊的身边,抱住他的脚,哭着求饶道:“王爷,求求您放过妾身,妾愿您做牛做马,只求放妾一条命……” 却被顾青渊一脚踢开,他的声音如阎王殿那样阴冷。 “本王又不缺牛缺马,不过……”说到这,顾青渊将目光移向阿卯,“不知云容你缺不缺?” 阿卯在旁边正襟危坐着,感受到顾青渊的视线,突然的问话,让阿卯心里一个激灵。 而舒媚儿听到顾青渊这么说,她立马调转方向,朝阿卯爬过来,还没等阿卯站好身,她的脚踝就被舒媚儿给紧紧抱住。 “云容!好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求求你,求你……” 阿卯想将脚拉回,舒媚儿反而抱得越紧,无奈,她低下头问:“我为何要救你?跟你又不熟……” 阿卯盯着她的眼,刚好舒媚儿眼里闪过那一抹狠毒,她故意加大说话的声音:“因为王爷只听您容夫人的,连太后也比不上……” 只是舒媚儿话还没说完,她的喉间便被插了根树枝,血顺着树枝从雪白的脖子喷射而出。 饶是阿卯以最快的速度躲避,那些血还是有些溅在她的身上。 “……你……”舒媚儿紧捂住自己的喉咙,用手指着阿卯,再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血流了一地。 阿卯的手里拿着剩下的半截树枝,眼神冰冷地看着舒媚儿缓缓倒了下去。 舒媚儿是到死都想拉她一起……阴险! “王爷,这种不忠心的牛马,王爷不要,妾怎么会要……”阿卯不再看舒媚儿的尸体,而是蹲下来用半截树枝拔了拔火炉中的的炭。 “妾为您斟杯热茶……”她熟练地将一杯泡好的茶恭敬地放到顾青渊前面。 顾青渊淡然地旁观着一切,接过阿卯的茶时,手指一转,握住阿卯的纤手。 “你这手为何如此冰冷?”他就像是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阿卯。 这天寒地冻的,谁的手不冰冷? 阿卯当然不敢说实话,她只能弱弱地回答: “妾自作主张,将媚夫人杀了,怕王爷怪罪,紧张得手冷。” 阿卯的手上还残留着几滴血迹,顾青渊将那些血迹擦除,破天荒地大笑道:“好!云容,你倒是越来越像本王了!” “妾不敢与王爷相提并论。” 阿卯低下头,余光看见护卫将舒媚儿的尸体移了下去。 无影上前来报,“王爷,所有有异心者已悉数清理完毕!” 有异心者? 难道这些被杀的人,全是别人派过来在王府打探消息的? 阿卯震惊,数量如此之多,顾青渊怎么能容忍这么久? “云容是不是感觉很惊讶?” 顾青渊像是看透她的想法,他转过身,面朝着结了薄冰的湖面,负手而立。 满园尸体虽已被清理,可那遗留的残血遍布在花园的各个地方,湖面已被染成绯红,刺目又令人心惊。 阿卯静静地站在顾青渊身后,并未出声,她在等顾青渊继续说。 过去良久,连那炭炉中的火都没有了火光,顾青渊才说了短短一句话, “这么多年,本王问心无愧!” 阿卯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这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她想吐。 恰好,千杀从另一面急步而来,神情肃穆,向顾青渊行礼。 “王爷,一切已准备妥当!” 顾青渊点头,一挥手,其他不相干的人便退了下去。 这空阔的园子只剩阿卯和顾青渊,还有在亭外远处候着的无影。 阿卯的心七上八下地,顾青渊不会改变主意,想对自己动手吧? 反正这么多人杀了,也不差她一个…… 她得给顾青渊提供自己的价值,她想到一件事。 “王爷,妾想到今日给明月传递假消息一事还未完成……” “不用了!”顾青渊打断她的话。 阿卯心里一惊,什么叫不用了? 正在她忐忑之际,顾青渊已走到她的身前。 “本王已派人去陈记传了消息,云容只要准备好明晚太后寿辰一事即可。” 阿卯的心随着顾青渊话起伏不定。 也是,顾青渊想必早就从竹青那里查到陈记甜品铺。 而太后寿辰,为何顾青渊非要拉她一起? “妾明白了。” 看着顾青渊将要离开,阿卯急忙跟上,在刚刚迈出亭子之时,脸上一点冰凉。 她用手一摸,原来是下雪了!接着从天而落了片片雪花。 上午还是阳光照耀着,这会居然下雪了,可能这老天爷也不想看到这满园的残血,想用雪将它覆盖,好掩藏住这些残忍和暴虐。 二人刚出了花园,有个护卫急匆匆跑过来,将一封密信递给顾青渊。 顾青渊看到密信时,脸色微变,便一言不发地朝书房方向而去。 阿卯则识相地跟顾青渊说道:“王爷,妾肚子有些饿了,回去吃个饭。” 顾青渊心不在焉地微微点头,待阿卯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后,他才进入书房。 而另一边,阿卯刚转入转角,她没有往自己小院走去,而是停在那,听着前院的动静。 此时,经过顾青渊对王府的清理,府内只剩下少数人,冷清得根本不像是个王府。 这样倒是给阿卯有了很多机会。 她在墙角后站了大约半个时辰,听到顾青渊离开王府,并骑马出行的声音。 顾青渊选择骑马,那表明他要去的地方比较远,至少是城外面。 确定顾青渊走了,阿卯才回到自己的院里。 当她打开自己房门时,她看到小寒竟趴在榻上睡着了! 阿卯不禁失笑,这小丫头心可是真大,外面杀戮震天,她居然乖乖地听她话绝不出去。 第53章 顾青渊的书房藏了什么 阿卯轻轻地唤醒小寒,小寒睁开惺忪的睡眼。 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时,立即吓得一个激灵,迅速站起身,手足无措地从榻上跳了下来。 她怯懦地道:“夫……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睡着的,奴婢一直待在这屋里没有出去……” 阿卯也不想再吓坏这个小丫头,用她自认为最亲和的笑容说道:“你别怕,我不会责怪你,你现在可以出去做你的事情去了。” 小寒像是得了什么大恩,谢过阿卯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内。 可前脚刚迈出房门,小寒又伸出头来,弱弱地问阿卯:“夫人,奴婢给您做梅子脯吧!您看可以吗?” 没想到这丫头还惦记着这事…… “可以。”阿卯只是随意回答着,她心里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看小寒离开房间,阿卯随即将门反锁,然后从暗格中拿出纸笔。 太后寿辰在即,她需要尽快准备好所有东西。 既然顾青渊执意要带她去参加太后寿辰,那么她便送他一份大礼,让他至死都难忘的礼物。 阿卯待在房内写了一下午的字,终于在天将要暗的时候完成了所有该做的事,她满意地看着自己作品。 足够以假乱真,顾青渊本人看了也分辨不出真伪。 *** 顾青渊一夜未归,阿卯也一夜未眠。 她蹲在顾青渊的书房外蹲了两个时辰,在确定所有王府暗卫的位置后,她才穿上暗卫的衣服,然后隐于暗处,等待着时机。 她知道暗卫的换班时间一般在子时二刻,那个时候就是她要等待的时机。 待府外打更声过后不久,果真,陆续来了换班的暗卫。 阿卯趁两班暗卫都还未注意之时,不留痕迹地潜入进顾清渊的书房内。 自从她上次来过一回后,她便记住了书房内的大致布局。 她发现顾青渊在书房内设置了不少机关,她巧妙地避开机关后,来到顾青渊平日里经常批阅公文的书桌台。 看得出,顾青渊在处理公务上从不懈怠,甚至说得上是勤勉。 书桌上的公文都是他亲自批阅的,有些还未来得及看,只是随手放在桌上。 阿卯对这些公文里的内容不感兴趣,她更想知道书桌里设置的暗格在哪里。 她找了一圈书桌,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又走到书房中间的那块用浆土绘制的地舆图,上次来是盖着薄布,她没有看清楚里面具体的样子。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上面的所有地域地形和方位,以及几处被特意放上标记的地方。 阿卯看到那几处被标记的城池,分别是云城,肃城,豫城以及安城,定城。 这几座城池的名字,阿卯在皇帝的信封里见过,说顾青渊要将这五座城池要做为筹码和北夷国互相交换利益。 顾青渊为何要将这五座城池标记出来,难道那封书信的内容是真的?顾青渊真有卖国求荣之意? 阿卯脑子闪过这些念头后,随后急忙摇头。 不管是真是假,太后寿辰之后,顾青渊的事将再也跟她无关。 阿卯眼看时间一点点流过,自己还未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心里逐渐焦急起来。 她将自己的气息降到最低,以防引起屋外那些暗卫的注意力。 她在书房内小心翼翼地寻找了数遍,屋内没有任何光亮,只有屋外走廊处的灯笼射进来一些微弱光线才能让她勉强看清屋内物品。 终于发现那个书架上不和谐的地方,那个白色瓷瓶有些说上不来的奇怪。 她试着拔了一下,纹丝未动,然后再轻轻一转…… 书架的背部出现一个方形的暗格,阿卯大喜。 极其小心地抽出暗格,待她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顿时变了脸色。 紫色木头做的木槿花? 顾青渊为何会有这个?那杨朝华身上的那个又是谁的? 阿卯秀眉紧蹙,接着看见木头旁边的一卷金黄色卷轴,那黄轴看来已有些年头,但外面的布料讲究,这种明黄的颜色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属于皇帝所有。 没来由地,她总觉得有些心慌,心底有个声音叫自己不要打开。 但脑子抵不过手的速度,她收不住好奇的手,手指已经触碰到轴面,她小心地将黄轴轻轻打开。 黄轴内的几行字看完,直到目光落在最后的红色大印上,阿卯脑中空白,几乎忘记了呼吸,站立在那盯着那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这不可能!” 到最后,她几乎是忘记自己正在顾青渊书房内,竟轻喊出声。 “书房内有人!” 屋外暗卫耳朵灵敏,一下子就听到了屋内不寻常的声音。 阿卯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声肯定会引来了暗卫进来搜查,她连忙将卷轴卷好,把东西放回原处。 她的心里来不及消化刚刚所看到的内容,继续搜寻着暗格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可除了这两件物品,空空如也,她的眼神从刚刚看到卷轴内容的震惊转换成了失望。 这顾青渊难道真的就只有一颗勾魂散的解药? 阿卯这次冒着极大的风险进来,就是想找到解药,她不信顾青渊所说的勾魂散只有一颗解药! 可搜寻一圈后也没有发现。 不过现在她已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门外的暗卫已经逼近门口,再晚一点,他们恐怕便要推门而入。 阿卯无奈只得放弃继续搜索,在暗卫推门而入的前一秒,阿卯正好跃出窗户,将窗户门放下。 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屏气凝神地藏在窗台下,因为这个时候离开太过显眼,一下子便会被人发现。 等屋内的暗卫将房间搜寻一番,发现并未有任何人影。 “去周围察看一下,有没有可疑的人员出现!” “是!” 紧接着暗卫四下散开来,阿卯趁这个时机迅速跟随在一个暗卫的身后,隐于暗卫的队伍中,随他们一同去寻找那个“可疑人员”。 阿卯很顺利地回到自己的院子中。 她将暗卫衣服藏好后,换好衣裳,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不知何时已有薄薄的一层冷汗,右手拿起茶壶倒茶,可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口闷了一杯茶后,她才慢慢恢复清醒。 第54章 她……很痛 待阿卯心里的紧张慢慢散去,她起身将窗户打开,才发现外面天边已渐渐泛白。 她双手互相紧握着,让手不再颤抖,可小腹却传来一阵刺痛,接着眩晕感袭来,让她险些站立不住。 阿卯捂住小腹缓缓蹲下身,她全身发冷,急忙从床榻上拿起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没有找到解药她只能靠自己内力将勾魂散的毒性给压下去。 待毒慢慢压制住后,她靠在床榻最里边的角落,脸色苍白,眼神虚弱,手轻摸着传来刺痛的地方,腿间有股温热的暖意慢慢流出,直至床上出现一片触目的腥红。 阿卯嘴里轻轻地念叨着: “不管你叫顾云川,还是顾云念,看来这辈子我们是注定无法见面了,你说你投胎到哪不好,非要投胎到我这里,我这辈子连自己都活不明白,还哪有心思去管你呢……” “你还未出生,还有机会再投一次胎,下次可要投得准一些,得找一个普通人家,家里有着半亩良田,他们夫妻平凡和睦,互敬互爱……” “你会开口唤他们‘父亲’‘母亲’时,他们喜笑颜开;你会跌跌撞撞走路时,他们努力在后面保护着;你哭了时,他们会担心;你被人欺负时,他们会拿着擀面杖去找别人算帐……” 阿卯从来没有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如蚊虫一般。 两颊流下的泪水还未到嘴角,便被阿卯把抹去,可泪水根本抹不完,越抹反而越多,最后泪如雨下。 “为何如此普通的愿景,我就是得不到呢?为何……” 她蜷缩在床角,将头埋进腿窝间,说出的声音闷在里面,像是在控诉这个世界带来的不甘。 此时的阿卯脆弱得犹如漂在江里的浮萍,无根游荡,不知自己的去处该往哪儿。 无人可以倾诉的她,只能自己将所有的痛楚咽在肚子里。 等到日头从东边升起,那暖黄色的光投射在窗外,屋内也变得明亮。 小寒在门外叫唤她时,她才醒神过来。 “夫人,您起了吗?” 阿卯仰起头,坚强地提起精神,她用力地将脸上的泪迹擦干,强迫自己的嘴角露出笑容后,才出声回应道:“小寒,帮我准备热水,我想洗个澡。” “好,夫人稍等,奴婢马上去准备!” 小寒离开后,阿卯艰难地起身,抚摸着有些僵硬的双腿,动作缓慢。 她强忍着身体的酸痛和不适,将床上所有带血的被子和衣服都藏在衣柜里,自己再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看着镜子前的自己,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已是一片黯淡,没有了生机和光亮,阿卯恍惚看到了那年那个掉在城墙外泥沟里差点死去的自己。 她闭上眼不想再看,待她重新睁开双眸,食指一弹,镜子便碎裂在地上。 这样的自己,不看也罢! 待她收拾好所有血迹之时,小寒也刚刚准备好热水。 阿卯刚洗完热水澡后,换好晚上太后寿辰所要穿的衣裳,门外便传来顾青渊的脚步声。 顾青渊的脚步声在阿卯耳里,早已是根深蒂固,那独特的声音就像颗钉子样插在她脑子里。 声音一动心就慌。 顾青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她在他还未到达之时,便叫小寒打开门去迎他。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应该是赶了一夜的路,墨青色外衣上沾了灰尘和几点暗沉,那几点倒像是被溅上的血渍。 他的眼眸中有少许疲色,不过也掩不住他眉间那抹志得满满的神采。 “云容,你稍作准备,晚些时间同本王一起入宫。” 顾青渊一进了门来,看见坐在梳妆台的云容正在梳着自己的秀发。 她,半边的墨黑披散缠绕着秀美的香肩,美人素颜,脸颊绯红,如出水芙蓉般惹人心怜。 他不禁将云容揽入怀中,然后鼻尖抵在她的耳鬓,肆意汲取着她特有的体香。 “王爷,妾已在准备。”云容淡然地回答,她的耳朵被顾青渊触碰得有些轻痒,轻微拉开了些距离。 他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味,尤其是袖口处的颜色异常地深。 昨夜想来是他亲自动手去除掉那些异己,连外衣都还没得及换,就迫不及待地来她这里? 顾青渊抚过云容的香肩,总觉得今日的云容有所不同,以前在自己身前,她总喜欢低眸回答。 而现在,她抬眸时,眼睛里一片清明,让人看不透思绪。 不过,他没时间去想更多。 阿卯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爷,您受伤了?” 阿卯看见从顾青渊袖口处渗出的血液,握住他的手腕,想一探他身上的伤势。 “没事,小伤而已。”顾青渊轻轻推开阿卯。 阿卯也没再追问,只是眼里露出担忧之色。 “王爷,妾看您最近有些疲劳,要不妾帮您松松肩膀……” 阿卯没等顾青渊应声,就自顾地站起身,走到顾青渊身后,抬手抚上顾青渊的肩膀。 被顾青渊挡住手背。 “不用了,本王只是稍作休息,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处理,稍后再来。” 顾青渊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 待他刚走出阿卯的小院时,他才回头看着院门身后的人若有所思。 她,真的变了…… 主动的她变得同他认识的那个人一样,和之前的她有些判若两人。 她,真的是那个她吗? 第55章 谁派你来杀我的?! 看着顾青渊的身影随着院门的关闭而消失时,阿卯脸上的浅笑也随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的冷笑和眼里的凛然。 她一想到那幅金黄卷轴中写的内容,就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笑话。 当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她可以挂念的东西时,那她便会变得无所畏惧。 阿卯坐在桌前发愣,脑海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在一旁的小寒看着容夫人还未动手梳妆,心里着急起来,她轻轻地问道: “夫人,要不奴婢帮您梳妆吧!” 阿卯这才惊觉自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连正事都忘了。 “好……不过你会梳吗?”阿卯看着小寒有些粗糙的手,语气中不禁带了点怀疑。 小寒倒是信心十足地道:“夫人放心,奴婢以前经常帮姐姐梳,她还夸过我的手很巧!” 阿卯点点头。 小寒在她身后忙着,阿卯心里充满了羡慕,她在小寒这个年纪时,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 什么女工巧妆,她通通不会,只知毒药暗箭,只为完成杀人任务。 而这些通通都是拜顾青渊所赐…… 日上三竿之时,阿卯一切穿戴妥当,而小寒的眼里也随之冒着星星。 “夫人您可真好看!以前奴婢的姐姐跟奴婢说她看到一位顶美的人,奴婢还不信,可看到您之后,奴婢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像天上月亮一样的美人!” 小寒直言不讳的夸奖让阿卯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如果不是这副还略微看得过去的皮囊,顾青渊估计早就将她弃之如敝了。 她整理着衣裳,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寒,你和你姐姐是不是感情很好?经过常听到你提起她。” 一说到姐姐,小寒就满脸骄傲的样子,她微仰着头,“是呀!我姐姐可温柔了,教会奴婢很多东西呢!” 小寒从桌上端过一盘梅子脯放在阿卯的桌前,她拿起一颗梅子脯,对阿卯道:“这梅子脯就是姐姐教奴婢的,夫人您尝尝,味道可好了!” 阿卯看着盘子里的梅子脯色泽诱人,看上去确实好像味道不错。 她左手拿起一颗梅子脯,刚要送到嘴边时,突然,她眼眸一沉,右手迅速卡住小寒的喉咙,小寒瞬间被扼制住动弹不了。 阿卯轻轻一弹,将梅子脯弹入小寒的嘴里,然后捂住她的嘴巴。 小寒涨红了脸,极力反抗着,可最后还是将梅子脯吞下肚子时,阿卯这才松开捂着她嘴巴的左手。 阿卯眼神如冰,散发着杀气。 “说!谁派你来杀我的?!” 阿卯沉声质问着小寒。 小寒在吞下梅子脯后,脸上出现恐慌,眼眶渐渐泛红,她双手紧紧抓着阿卯的手,摇头道:“奴……奴婢……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阿卯想速战速决,她拔下头上的一根玉簪子,二话不说插进小寒的肩胛骨。 小寒的身体随着骨头断裂的剧痛而颤抖,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露了馅。 “你昨天待在我房间里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我竟差点被你这天真的样子给骗了!” 阿卯恨恨地道, 如果不是刚刚她突然发现在梳妆台旁的暗格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她也不会想到昨日独自一人待在她房内的小寒。 那她就更不会注意到在梅子脯里被人下了天下至毒——孟婆引。 这毒药一点封喉,死去速度极快,死了便能见到孟婆,所以人称孟婆引,就是引见你去孟婆。 “你不说我也知道,孟婆引这种剧毒,皇宫内苑专门赐给重罪之人赐死之用,而现在想要我死的人,恐怕也就只有秦柔了!” 阿卯直呼太后名讳,她已经不想再伪装。 阿卯松开手,小寒跌落地上,双手想要将喉咙里的梅子脯给抠出来。 可无济于事,死亡已向她招手。 小寒红着眼瞪着阿卯,原先眼神里的天真变成凶狠。 “你以为你杀了我,你就能活得过今晚?” 第56章 你……无耻毒妇! 阿卯居高临下地望着痛苦的小寒,不带一丝感情地道: “我的生死还用不着你来操心,不过如果你告诉我秦柔交待了你什么?我可以给你孟婆引的解药,让你不做这枉死鬼!” 小寒本来觉得自己被喂了孟婆引那便是必死无疑,可在听到容夫人说有解药,这一刻,她有种想要活下来的念头。 小寒的嘴角已流出黑血,她吐掉血后,将信将疑地问:“你真有解药?” 阿卯点头,似乎对小寒问出这个问题感觉到很可笑,“不然你觉得我凭什么能活到今日?” 她从床下面的暗格拿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拿到小寒的眼前,诱惑道: “这颗是我自制的,可以解百毒的归一丸,世上仅此一颗,我本来是自己拿来保命之用的,你告诉我实话,我就给你……如何?” 阿卯说得极其认真,小寒被她的话给说动,人在生死选择面前,总是想着要活下去。 “你说话要算数!”小寒盯着阿卯道。 阿卯嘴角微勾,似乎小寒的选择在她的意料之中,“当然,我一向都是说到做到的。” 小寒紧捂着肚子,坐直了身体,在考虑片刻后,她一咬牙,下定决心。 “太后说,将你杀掉了,就能为我姐姐报仇!” 说完,小寒看向阿卯的眼神闪着恨意。 “你姐姐是谁?” 阿卯心里闪过一些被她杀掉的女子,但小寒说出的名字却是让她没有想到的。 “她叫柳枝……” “柳枝是你姐姐?”阿卯有些不敢相信,可仔细端详了小寒后,发现眉眼确实和柳枝有些相像。 小寒继续道:“姐姐进入王府两年,三个月前突然失去消息,后来我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她手指着阿卯,红着眼,悲伤又愤怒。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姐姐也不会死后被丢在乱葬岗,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都是你害的!所以太后派人找到我时,我就立即答应下来,我要你为我姐姐陪葬!” “太后娘娘说了,我跟姐姐性情相似,你肯定对我不会有戒备之心,反而会心生好感,而且只要你死了,太后便会重赏于我,让我入宫服侍。” 从小寒的话里,阿卯有个从未有过且觉得不太可能的想法逐渐在心中形成。 为何一个高高在上,居于深宫的太后会清楚知道一个王府婢女的事? 她回想起柳枝的死,确实很是蹊跷,她以为的事情是,那日太后送给自己的玫瑰酥饼,是被柳枝吃下去,才导致她中了攀花落。 可事实是什么呢?真的是自己看到的那样吗? 她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有一种可能性,她之前没有想过。 昨日顾青渊大肆铲除王府中的细作,数量之多让她咋舌。 那如果柳枝也是太后派来王府的细作之一,她在下毒之时而被顾青渊发现然后提前除掉呢? 细想到此,阿卯觉得这个念头就像是一根线,将所有的不可能性都串连起来了。 顾青渊派暗卫盯着她的小院,不是为了防止她逃跑,而是为了有居心叵测之人暗杀于她,后面来自无生阁的竹青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那是因为王府内已是危机重重,她自己身陷于危险之中,而全然不知。 阿卯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惊到,她缓缓起身,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黑色药丸放在小寒手中。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么多事,这归一丸是你的了!” 小寒看着手里的黑色药丸,迫不及待地一口将它吞了下去。 她静静等待着肚子里的痛感消失,可等来的却是喉间的窒息感,她捂住自己的喉咙,吐出舌头,双目渐渐瞪出。 她看着一脸冷意的阿卯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吃的根本不是什么解毒丸! “你……无耻毒妇!” 小寒怒目圆瞪,眼中带着不甘和愤怒就这样断了气。 阿卯冷笑一声,她说话算话,这是颗解毒丸,可是刚好不解孟婆引的毒,这只能怪小寒太过天真。 留着一个想杀自己的人的命,只有蠢人才会做的事。 第57章 暗夜虽黑,有光便可前行 阿卯独自一人走出小院,她看到顾青渊屋外的重重护卫,想必他肯定还没有出门,便安静地在他的屋外等候着。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这片片素白的雪花覆盖着王府,白雪皑皑下的红墙黑瓦,增添了几分沁人的孤寂。 王府内清清冷冷,完全没有一丝人间烟火味,让阿卯不经意地感到身体又冷上几许寒意。 她突然想到,她在这生活了数年,好像从没有好好地看过定安王府。 这定安王府是当年太后寿辰之后赐于顾青渊的,离皇城只有一街之隔。 她很好奇当年太后寿辰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顾青渊明明不是那种会以自己自尊来换取荣华权势之人,却偏偏当了太后的入幕之宾,而且一忍便是这么多年…… 如果她没猜错,这王府内肯定有秘道直通皇宫内城,不然,以前太后又怎会经常夜宿王府。 想到太后和顾青渊之间的不耻秘事,阿卯觉得之前的自己着实可笑,如果不是阿野及时阻拦,自己竟差点天真地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好事。 那时的自己真的是什么都不懂,不懂这人心的复杂和险恶。 顾青渊的声音突然响起,“云容这是想到何事了?为何如此表情?” 阿卯想着,嘴角竟不自觉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被顾青渊看了个正着。 她抬头看见顾青渊从屋内走出,这是她第一次敢在顾青渊面前抬头正视着他,眼前的男子今日很是不同,让人移不开眼。 顾青渊一身黑金色圆领广袖卷云暗纹长袍,衣缘金边,头顶金冠,腰间挂着金丝流苏。 且不说他那摄人心魄的五官,单是这身衣裳将他身上霸气且神秘的气息发挥得淋漓尽致,哪个女子看了都得心动不已。 也难怪太后当年看中顾青渊,食色性也,连太后也不例外。 如果是以往,她肯定会迅速收起自己的表情,可现如今,她已不想再伪装。 她朝顾青渊行礼后,嘴边的嘲意更浓,“妾刚刚想到妾身为王府暗卫时的一些事,嘲笑当时的自己,太过幼稚。” 阿卯眼里那溢于言表的欣赏之色,全部落入顾青渊的眼中。 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之多?她从没有用如此大胆的眼神看过自己,以前的她甚至连抬头都不敢。 “说来听听……” 顾青渊牵过阿卯的手,二人一同往府外走去。 阿卯冰凉的手被顾青渊的大掌包裹着,顿时一片暖意。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由顾青渊在前面牵着她,而是往前小走半步,抬起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挽起顾青渊的胳膊,向他靠近。 阿卯的声音很轻柔,带着笑意,“妾嘲笑自己以前眼瞎,王爷如此气宇轩昂,妾竟都未曾发觉。” 顾青渊停下脚步,微侧过头,目光从阿卯的脸上再滑过她挽着他手臂的纤手,她的主动总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他挑眉问道:“哦?那如今呢?云容又是如何想的?” 重新迈开步子,二人已快到达王府门口。 在王府门口立着两排王府护卫,护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这不同寻常的阵仗更加证实阿卯心中所想。 她跨出王府门槛,略微思考一会后,抬眉注视看着顾青渊的侧脸,“于妾而言,如今的王爷如深夜里的一轮明月,是无尽黑夜里一缕光亮,令妾倾心不已……” 阿卯看着天边渐渐落下的夕阳,夜幕从街边一点点升起,有种奇妙的感觉由心底而发,不禁低语道:“暗夜虽黑,有光便可前行。” 顾青渊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一般,脚步立即顿住。 他缓慢回过头,握着阿卯的手力道加重,定定地望着阿卯透澈的眼睛,墨黑的眼眸波涛涌动,声音略带暗哑。 “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为何知道这句话……这句话只有那个她知道! 阿卯被顾青渊的神情吓得闭上了嘴,刚刚自己是说错话了么?顾青渊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要将她剖开看个究竟,让人心惊和恐惧。 但很快她便调整好心态,她放低声音,认真地解释道:“妾倾心王爷,妾所说的都是实话!” 顾青渊摇头,“不是这句,最后一句,你再说一遍!” 顾青渊话中的迫切让阿卯有些莫名其妙,这顾青渊为何要抓着她说的话不放…… “暗夜虽黑,有光便能前行?” 阿卯又说了一遍,她不明白这话有什么问题…… 顾青渊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汹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女子。 那个清冷淡漠的女子,曾跟他说过一样的话。 “暗夜虽黑,但只要心中有光,又有何惧,你只管前行便是……” 那时,是她将他从无尽的深渊中拉出。 而如今,他竟再次听到这句话,怎能不叫他震惊,可眼前的云容怎么能跟她相提并论? 她们虽然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二人的性情却是完全不同。 一个唯唯诺诺,一个从容淡定。 那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浅淡笑容,历经两世,他依然清晰地历历在目。 第58章 另一个她 顾青渊那深藏的久远记忆此刻浮现在脑海中。 与她初识时,她小小的身子不知道从哪儿突然窜出来,拦在他的身前,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顾青渊!今晚的太后寿辰之夜你不能参加,不然你会陷入万劫不复。” 不容置疑的话语。 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她那清冽的眼眸中总有一股看尽人世间的沧桑和悲鸣。 虽然她的个头和年纪都比他小得多,但自己竟莫名其妙地被她的神情给震撼住。 他听了她的话,找了一个身体不适的理由,调转方向出了皇宫。 他问她叫什么,她淡笑地望着远方,轻声道:“云容”。 自此之后,他便总能在想不到的地方遇见她。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谜,如重重迷雾,拨开一层还有一层,却始终触碰不到那隐藏在最深处的谜底。 直到,数年之后,他终于查到了她的真实身份,他们之间原来竟隔着血海深仇…… 重生一世,带着与她之间的点滴回忆,他一直在找寻她。 弥补他对她所做过的一切。 本以为这世他能在同样的时间地点遇见她,哪知这回她没有出现…… 而自己真如她所言,秦柔的那场寿辰宴之后,他的人生竟真的是陷入无尽深渊。 顾青渊直盯着阿卯,透过她,仿佛看见那个飒爽的身影朝他挥手。 他神情渐冷,眼前的人不可能是她!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所认识的那人,怎么可能如此委屈求全地做他的妾…… 她只会在自己对她表明心意之时,用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对他说着伤人的狠话。 “你究竟是谁?”顾青渊向阿卯靠近,想从她的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阿卯注意到顾青渊脸色的变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鬼。 这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王爷,您怎么了?妾是云容……”她小心地询问道。 “不,你不是!你不是她!她已经死了……”顾青渊摇着头否认道。 他后退数步,远离阿卯。 顾青渊总觉得自己肯定是忽略一些事,让此刻的他有些心神不宁。 一旁的无影也察觉到了王爷的不寻常,他出声提醒道:“王爷,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 顾青渊被无影的话给拉回理智,他的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嘲,“真是可笑,本王怎么会认为你和她一样呢!” 他在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又重新恢复那副自信卓然的模样。 “无影,我们出发!” “是!” 无影带着王府护卫前头带路。 刚刚发生的一切,让阿卯一头雾水,她今日竟从顾青渊身上看到失魂落魄的样子…… 还真是难得,肯定是想到他心里的那位“云容”吧!所以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阿卯见顾青渊在前面已经坐上马车,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望着往后慢慢退去的定安王府,阿卯看了眼后,放下车帘。 这次离开,她将会再也不用回到这里了。 今日她对顾青渊说了这辈子都没有说过的情话,真中有假,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在顾青渊面前演戏,还是自己的真实所想。 不过,她能看出,顾青渊没有怀疑她。 这一路二人无话,很快马车就到达皇宫城门口。 第59章 三进宫 这是阿卯第三次进宫。 前面两次都是她独自一人,而这次,是由顾青渊带着她。 皇宫城门依旧巍峨高大,令人望之生畏,宫门前已经停了许多达官显贵的车辆。 相熟的官员们互相打着招呼,低阶的官员想着在太后寿辰之时,自己能够有机会攀交上更高的关系。 当顾青渊的车马到达宫门口时,原本还低声攀谈的官员贵族们立即噤了声,纷纷朝顾青渊方向而来。 那些目光中,有些鄙视,有些仰慕,有些不屑,更有甚者,带着惧怕。 这是顾青渊第一次带她出现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以一个王府妾室的身份。 阿卯所见的热闹不多,当她看见宫门口处陆续从马车下来的官员家属以及女眷之时,那些人中无一不是高门贵女,正室夫人以及天之骄女。 那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阿卯的身上,她们的窃窃私语声传到她的耳里。 “听说定安王妃被关在护国寺,现在还未回来……” “没想到她一个妾室竟有脸来这种场合……” “这定安王还真是任意妄为……” “这容夫人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定安王府最不缺美人,只不过仗着自己怀着身孕恃宠而骄罢了……” “就是不知道太后她是怎么想的……” “别妄议,小心祸从口出……” 阿卯听着这些议论声,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在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面前,阿卯竟有片刻的退缩。 顾青渊注意到了她的惧意,在她身边侧过头附耳低声道:“你是本王的人,站在本王身后,为何要惧她们?” 阿卯抬眸微讶,随即收起心里的那丝忐忑,微抬起头道:“王爷说的是,是妾妄自菲薄了。” 他说得对,杀人她都不怕,她为何要怕这些不相熟的人所说的话。 而且,她们跟她毫不相干。 所有人的马车需停在宫门口,再下马车,步行到举办太后寿辰的安乐宫。 顾青渊一下马车,便有宫内的内侍官前来接待,“王爷,请您随咱家前来。” 顾青渊点头,随那名内侍官进入宫门口,但在宫门口时,无影被皇城侍卫拦住去路。 “为免惊了宫中的贵人们,凡进入宫中内苑,都需卸下兵器方能进入。” 无影看到顾青渊的眼色后,无奈地将身上的剑器放在旁边统一的竹筐里。 几人正要继续前行,那位皇城侍卫又上前一步将顾青渊拦下,“还请王爷将身上的短刀交出。” 顾青渊的脸色顿时变得冷肃,“怎么,现在连个小小的侍卫竟也敢拦住本王?” 一旁的内侍官连忙赔着笑脸打着圆场,“王爷您莫生气,李侍卫只是奉圣上的命令行事而已,这也是为了您和其他大人的安全着想,您说是不是?” 拿圣上的话来压顾青渊,阿卯顿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恐怕收缴兵器只是第一步,手无利器,便能更容易被人宰割。 顾青渊肯定也想到这一层,但他没有理由拒绝,况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公然的抗旨不遵。 他从腰间将短刀扔到那名侍卫身上,愤然拂袖迈入宫门。 而阿卯则注意到在进入宫门之时,无影朝不远处的某一个暗角打了一个暗号。 看来,今晚,将会有场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 第60章 冤家路窄 宫内张灯结彩,喜气纷呈,表面看上去一片祥和。 在去往安乐宫的路上,都挂着福寿等字样的大红灯笼以及红色布幡,在白茫茫的雪夜中,红色的火热和白雪的寒意之间,倒是相互辉映,将这皇宫显得有种极致的美。 秦柔每一年的寿辰都置办得极其盛大,以前阿卯作为顾青渊暗卫时,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只是那时自己和其他暗卫一样都是在宫外某个暗处等候,并不能进宫。 阿卯默不作声地跟着顾青渊的脚步,走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挺直而坚韧,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他大阔步地走在她的身前。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罩住了她的身子,而她犹如他的一个影子,如影随形着。 他们跟着内侍官到达安乐宫的门口,刚迈入宫门口时,内侍官的一声“定安王到!”将所有人的目光收集到这一处来。 一向不习惯处于焦点的阿卯,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到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右手拿着拂尘,身穿近侍官的服饰,静静站在那宫殿高墙处,目光从未离开她。 是阿野…… 她的手紧张得将手里的帕子都绞皱了。 就在她内心紧张之时,手背处被温热给包裹住,那是顾青渊的手。 阿卯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顾青渊裹得更紧。 她抬头看见顾青渊微侧的脸,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不耐和警告。 他在告诉她,他的耐心有限,不要在别人面前给他丢人…… 阿卯的心五味杂陈,顾青渊啊顾青渊……你又何必如此呢……为何非要把她架到众人的面前,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世间的非议。 顾青渊所经过之处,官员们纷纷向他作揖行礼,那些官员们行完礼后,目光再转向他身旁的阿卯。 有惊艳,有鄙视,有嫉妒,还有冤家路窄的。 “哟!本世子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定安王府上的小美人……” 从阿卯的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轻佻中带着挑衅。 阿卯眉头一跳,这声音,除了秦成贤谁还敢在顾青渊面前如此嚣张。 也是,太后是他的亲姑姑,这样的日子,他肯定会出现,而且是来者不善。 顾青渊停下身,刚才跟官员们客套笑容转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眸相对。 阿卯也随之停下脚步,回头看到秦成贤的一只袖子里面飘着空气,空空如也。 顾青渊冷笑道:“秦世子这一只手用得可还习惯?” 秦成贤面色一僵,目露恶狠,眼珠微转,看到顾青渊牵着小美人的手,更是愤恨不已。 “顾青渊,这断臂之仇,本世子可不会忘,早晚有一日,本世子要将你身边的美人给骑在胯下好好地享受……” 秦成贤的下流污秽之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都在看好戏,在等顾青渊会不会忍不住而当场翻脸动手。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秦成贤的脸上显现出红色的手掌印,手掌印纤细而修长。 这巴掌声不是来自顾青渊的,而是顾青渊身边那位容夫人的。 众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个王府妾室竟当着众官员以及皇室的面,在皇宫内给了荣国侯家的世子爷一个巴掌。 秦成贤被这一巴掌给拍愣在当场,他的脑子一时间空白一片。 双目睁大地看着阿卯,剩下的那只手直指着阿卯,“你……你……你……” 气得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蹦出一个“你”字。 阿卯轻轻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掌心,脸上带着浅笑,眼里却是寒意显现。 “世子爷恕罪,妾虽身份卑微,可既然跟了王爷,那生是王爷的人,死也是王爷的魂。” 一句话,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顾青渊。 刚刚的一幕是顾青渊始料未及的,这女人一向行事小心谨慎,今日为何如此大胆,敢当着他的面对秦家人动手? 而她那干脆利落的出手速度,以及神情中那抹不易察觉的漠然和冷意,有那么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是什么让这女人的性情有如此大的转变? 他没有出声,倒是想看看这女人在玩什么把戏。 秦成贤看见顾青渊的沉默,他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他哪能如此轻易罢休,他朝顾青渊跨步而来。 “好你个顾青渊,你竟敢教唆一个贱妾对本世子动手!” 眼看将要碰到顾青渊,被无影一把拦住,二人怒目相对,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够了!” 一个喝斥声从人群中传来。 人群中立即分开一条路,一个身量中等,灰白头发,留着三角胡须,眼睛闪着精光的中年锦衣男子出现在阿卯的视线中。 荣国候,秦和。 秦成贤看到自己的父亲,顿时蔫了下来,他捂着发红的脸颊,指着顾青渊向秦和控诉道: “父亲,是这顾青渊欺人太甚!” 秦和拍了拍自己的儿子,虽不发一言但那紧抿的嘴唇说明他心里在隐忍着。 他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对顾青渊道:“王爷,今日是太后寿辰,犬子肯定并非有意冲撞,言语处虽有些不妥,但也轮不到一个贱妾对他动手。” 秦和说完,目光移向顾青渊身旁的女子。 待他看清那女子容貌时,一下子眼神僵硬,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然后眼底的恐惧慢慢散发开来。 好在秦和也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不过一眨眼,神色便恢复如初。 顾青渊已不能再袖手旁观,他面不改色地道: “候爷此言差矣,秦世子并非有意出言污辱,那本王爱妾的手也是不小心刚好碰到秦世子的脸而已,堂堂一个候爷又何故跟个女子过意不去呢?” 这贱兮兮的话从顾青渊嘴里说出来,能把秦和气个半死,也让围观的某个官员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秦和的脸越发地黑了,正欲继续发难。 阿卯站出身来,神情似有些委屈,实则毫无愧意,“是妾笨拙,手掌心的准头不行,误伤了世子爷,世子爷宽宏大量,想必是不会为难妾的……” “你……你们,好一个抢词夺理!”秦和给气得不行。 顾青渊眼尾处微弯,眼露欣慰。 她,果真是变了,说话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像那个人…… 第61章 放肆就放肆 阿卯嘴角拂过一丝鄙意,当她不想再装懦弱时,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这为所欲为的感觉很是舒爽。 反正她已经活不长时间了,在最后活着的这段时间又何必再藏着掖着呢? 何不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她眼带笑意,慢慢走向秦成贤,然后在离他三步之遥的距离停住,她微微歪着头,眼里闪着疑惑,对秦成贤说道: “刚刚妾听世子爷的意思,难道是只要是王爷的枕边人,您都要骑上一骑吗?可王爷乃天人之姿,身边的美人怎么会只有妾一人呢……” 阿卯说完,嘴角实在盖不住笑意,低声笑了出来。 “放肆!” 这声冷厉的喝止声是秦和的。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吓得脸色发白,谁都心知肚明,顾青渊和太后之间的那些谣传秘闻。 刚刚这容夫人话中的意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话里的意思是,难道秦成贤连太后都想骑吗?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向定安王,想看看定安王在听到自己宠妾说出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将会有何种表情。 顾青渊微蹙着眉,看着阿卯纤秀的后背,神情复杂得难以言说。 按常理,他该发火,将这女人痛斥一番,然后命人遣她回府。 可看到她回头的那一刻,她站在人群中间,不慌不忙地浅笑着,那芙蓉船娇嫩的脸庞上带着倨傲和鄙夷时,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她。 她不急不徐地朝她走来,她们的身影慢慢重叠在一起,眼前的人变成他找寻了二世的那个人。 云容,真的是你么…… 在顾青渊失神之际,阿卯已回到顾青渊身侧,见顾青渊没有开口,她微抬起头,对着秦和道:“侯爷,要说放肆,那也得是世子爷放肆在先吧!” 她说的话虽然声音轻柔,却让其他人背后出了一阵冷汗。 这定安王府的妾,做事说话风格还真是胆大妄为,跟顾青渊有得一拼…… “本侯说话,哪轮得到你这贱妾插嘴!” 秦和被阿卯呛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顾青渊目中无人也就罢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妾室也敢在他面前胡扯,秦和只觉得自己的脸面在众人面前丢尽了。 谁知,阿卯又呛了他一句:“那还请侯爷不要讲话,那妾就可以不插嘴!” “噗!”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青渊向众人提臂拱手,“本王的爱妾有些淘气,是本王将她宠坏了,让众人见笑了!” 他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让秦和一时哑口无言。 阿卯也很是惊讶,她这样当众无理取闹,顾青渊竟然不生气? 她抬眸看着顾青渊的侧脸,刚好他也侧过头,二人目光相交,阿卯在顾青渊的眼里看到和以往不同的光芒。 恰好此时,内侍官的到来缓解了这个僵局。 “王爷,侯爷,以及各位大人,这时间不早了,还请各位到殿内落座。” 内侍官又来到顾青渊身前,弯着身道:“王爷,请跟随咱家来,您的位置在主殿,而容夫人是女眷,将会由宫女带至偏殿落座。” 顾青渊点头,对阿卯吩咐道:“云容,这皇宫可不比王府,说话可得谨言慎行。” 阿卯“恩”了一声,便随着一位宫女前往偏殿。 而她的身后,秦和阴沉着脸,眼睛对着阿卯的背影上下打量着,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跟他儿子是如出一辙,只是眼里多了份杀意。 去往偏殿,要经过主殿。 主殿内早已坐满了达官显贵,阿卯故意在经过主殿之时放慢脚步,她看到顾青渊迈入主殿,往里面的上座方向而去。 顾青渊坐在上座,距离主座位置极近的左侧,他只是随意一坐,那自成一格,久居权势顶端的威严气势便显现出来,让人移不开眼。 在所有人之中,他最为显眼,在阿卯眼中,却看见了一份孤寂。 那里面灯火通明,舞伎起舞,乐声悦耳,官员们互相寒暄着,阿卯注意到这殿内的阴暗角落里弥漫出来不同寻常的气息。 “太后娘娘驾到,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官的高喊声,前面的宫女明显紧张起来,她催促着阿卯,有些不耐烦地道:“还请容夫人加快脚步,到时太后娘娘进入主殿,您如果还不落座,那受罚的可不是只有您一个人了。” 眼前小宫女眼中的敌意从见到她的第一眼,阿卯就察觉到了。 小宫女看向顾青渊那带着爱慕的眼神,阿卯在太多女子身上见过。 很快,她来到偏殿,小宫女在将她带偏殿,连她的位置也没有带到就离开殿内。 阿卯环顾四周,那些贵族女眷们纷纷避开她的眼神,假装和周围的人在聊天,实则余光却看向阿卯。 阿卯随意找了个最偏远的位置坐下,她习惯于在角落里,这样易于在暗处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和神态。 她刚坐下,身旁就响起一个好奇的声音,“原来你就是容夫人呀?” 阿卯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在她身后更偏的位置上坐着一位清丽佳人。 那女子眸光如春水,脸若桃花般美好,小巧樱唇,甚是好看。 阿卯向她微微点头,在这偌大的偏殿中,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个女子是今晚第一个对她打招呼的人。 她很疑惑眼前的姑娘为何对自己感兴趣。 这段时间见多了背叛,阿卯眼含戒备地看着她。 那佳人看着阿卯点头,眼中闪着兴奋,她往前坐了坐,靠近阿卯的身边,阿卯则往旁后退一点。 她却毫不在意阿卯的反应,反而笑道:“我叫周清音,周长寻是我哥哥,你应该认识他。” 周长寻,那个三个月前意外猝死的皇卫司主将,顾青渊信任的属下,暗卫之时,她曾见过几面,但从未打过招呼。 阿卯反问道:“我为何应该认识你哥哥?” 周清音看向主殿的方向,像是在回忆什么。 她的笑容慢慢褪去,眼里一片了然和悲伤,“因为我曾见过哥哥的书房里挂着你的画像,那画像上画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周长寻为何会有我的画像?”阿卯微皱着眉,很不理解。 第62章 那样肆意无拘的人,原来才是顾青渊的心属所在。 周清音很有耐心地说着: “开始,我以为画像上的人是哥哥喜欢的女子,可后来我才知道,那幅画像是王爷交待给哥哥的,我还听哥哥说,王爷找了你整整十二年。” 周清音一脸羡慕地看着阿卯,她没想到在这寿辰宴上能遇到这位王爷极为宠爱的容夫人。 居然就是王爷找了十二年的女子。 十二年? 阿卯心中疑虑更深了,十二年前她才刚遇到顾青渊,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孩童。 她靠近周清音,继续追问道:“那周小姐,请问你知道那张画像是什么时候画的吗?” 周清音想了想,随后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什么似的。 “那画像,好像是八年前王爷给我哥哥的……” “八年前?”阿卯惊呼道。 她震惊地睁大了眼,她敢保证,那画像上的绝不可能是她。 八年前的她和现在的她,模样可是天差地别,那顾青渊怎么可能在八年前就知道她会长成如今这模样? 周清音点点头,低下头回忆道:“对的,我当时还问过哥哥,说这漂亮姐姐是谁,哥哥还不告诉我,后来,我不小心偷听到王爷和哥哥说话,说什么云容已有消息……” “那时哥哥刚到皇卫司任职不久,王爷让他在皇卫司内的秘档室内查找秘档。” “对了,你可能不知道,如果不是王爷,我们兄妹俩早就被奸人所害,听哥哥说,王爷对画像上的人很是珍视。” 周清音很喜欢说话,一下子叽叽喳喳地讲个没完。 让阿卯有些不好打断她。 顾青渊醉酒后嘴里说的云容,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阿卯觉得这太过于匪夷所思。 这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人? 她微微一笑,不以为然的表情,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可能因为我和那画像上的人长得相像而已。” 周清音小心地挪到她的跟前,盯着阿卯仔仔细细地看着。 随后很认真说,“不!不是相像,就是一样!只是……” 说到这,她沉思一会后,“听你这么说,我想起来画像上的人要更英姿飒爽,那眼神和姿态透着一股少有的淡然,仿佛这天下她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那样肆意无拘的人,原来才是顾青渊的心属所在。 难怪像自己这样低眉软弱的人,只是别人的替身而已。 她目光投向殿门,像是要透过厚厚的宫门,再穿过宫墙,仿佛看到有个同她样貌相似的女子,站在天地间,恣意地骑着马,在天地间随意地欢笑着。 阿卯自嘲地笑了笑,“多谢周小姐让我知道这些……” 阿卯并没有继续追问,因为知道得再多又如何,今晚,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走不出这宫门口了。 前殿的祝寿声连绵不断,忙碌来往的宫人们,纷纷端来从前殿赐下来的美酒佳肴。 那些高贵的女眷们都端正地坐在桌前,规规矩矩地,小口地吃着食物。 在这样的场合,谁都不敢放肆,都小心谨慎的,生怕自己做错了点什么,会对自己家族惹来祸端。 阿卯看着眼前的丰盛美食,她对周清音轻轻眨了眨眼,难得地俏皮。 “周小姐,你可知,其实这样的美味,大口地吃才能吃出它的真正味道。” 周清音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卯,“可是这是太后寿宴,会被人说不懂规矩,也会失了教养……” 阿卯此时已经不想去管什么教养礼数,她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张大嘴巴,痛快地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她很满足。 “恩!好吃!你尝尝?”阿卯将那盆叫不出名,但很好看的菜肴推到周清音前面。 一旁的周清音不好拒绝,小心地夹了一点点,吃了下去。 她有些意外,觉得这容夫人可真有意思,竟一点都不顾周围那些女眷们异样的眼光,自顾地吃着。 真没想到,容夫人看似性格柔弱胆小,实际上却是如此随性。 宫廷内的食物味道无可挑剔,但阿卯就是觉得缺少了灵魂。 再好吃的东西,也比不上当年她在濒死边缘时,阿野递给她的那半碗青菜汤,没有任何调料,只是加了点盐巴。 鼻尖有些微酸,她不顾形象地填饱肚子,因为,吃饱了才能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此时,她感受到有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她顺着感觉望去,看到殿外一个人正对着她微微招手。 那人,她认识,阿野身边的那位李公公。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面慢慢移去,在确定没人注意到她时,她才跨出偏殿,看着李公公走到殿外走廊尽头的角落后,没了踪影。 她快步跟上,一转弯,便看见阿野已等在那里。 他神色焦急,一看到阿卯出现,就快步地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 “阿卯!可有成功?” 他的目光里透着迫切和希望,那是一种渴望,对事情成功后,即将拥有权力的渴望。 阿卯神色一暗,上次她助他脱困,让他顺利得以回到宫中。 可这一见面,他第一句却是问的他最关心的事,而不是问她,是如何从顾青渊手里死里逃生的。 她将东西从袖袋里拿出,递给阿野。 不……是递给明月公公。 从此后,世上再无她认识的阿野。 “你们上次的计划已被顾青渊得知,信件也被他销毁,他谋划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好像今晚是有备而来,你们要小心。” 明月微讶,“那这个是?” “陛下想要顾青渊通敌叛国的罪证,这些我想已经足矣。” 那里面是她给顾青渊的礼物。 明月打开,里面有数个信封,及一片轻薄的丝绸白布,那上面的红字触目惊心,赫然是份触目惊心的血书! 他一看就明白,有些心惊,那书信一看就是顾青渊的安迹。 “这些是从哪儿来的?” 阿卯只是浅浅一笑,“公公不用去想是哪儿来的,只要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就可以了,陛下只是要证据,如果这些物品还不够,那妾还可以是人证……” “阿卯……”明月在听到阿卯叫他“公公”两个字时,心里突然被揪着。 这样疏离又客套的话,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他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我不可能把你推出来的,只要今晚事情顺利,阿卯,你将会是自由身,想去哪儿都可以。” 阿卯微微低头,不想让明月看到她泛红的眼角,她牵起明月的手,“把你的手给我……” 第63章 顾青渊,你教我的,今日我一并全还给你! 明月不明所以,缓慢地将手伸出。 阿卯把自己手腕处那根挂着平安玉扣的红绳解下,再转系到明月的手腕上。 “今夜将会很是凶险,这红绳上的平安玉扣你戴着吧!” 明月想抽回手阻止阿卯,这是他送给她的东西,怎么能够戴在自己身上呢! 只是阿卯态度坚决,将玉扣戴上后就不肯松开。 “说来奇怪,最近我总梦到丐爷爷,他怪我一直不去看他,今晚过后,我便去看他。” 明月的不安感逐渐扩大,他总觉得阿卯有事在瞒着他,她一向很少说起以前的事。 “阿卯,这几日顾青渊可有为难你?” 阿卯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努力勾起唇尾,微抬起头看向明月,宽慰道: “没事,我很好,时间紧迫,你快去前殿吧!” “咣当!” 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前殿传来酒杯被人猛地摔落地上的声音。 没有给明月更多细想的时间。 接着便是一阵怒吼声,“顾贼!拿命来!” 随后,长剑破空的声音钻入耳里。 阿卯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后,脸色骤变,都意识到殿内发生了重大变故。 “阿卯,你尽快回到偏殿内,自己一切小心!” 二人的方向相反,一左一右。 明月在说完后便以极快的速度返回正殿,阿卯没有听从明月的话,她回过头,静静地站立在转角处,走廊外的宫灯随冷风摇曳,映着明月挺直的后背,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没有回头,她目光决然。 此去,便是永远。 阿卯站在正殿外的暗角里站了许久,久到眉梢上落了白雪,浸凉了她的身体。 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一向擅于隐藏,所有的人都被殿内发生的事吸引着注意力。 她默默地看着殿内发生的一切。 殿内的混乱开始得迅速,结束得也是极快。 那名大声骂顾青渊是“逆贼”的刺客假扮舞伶,剑尖才刚拔出,便被无影一掌给制住。 她口吐鲜血,大声地指控道:“顾青渊,你再如何只手遮天,也遮不住你谋乱犯上的罪责!” 只是话才出口,顾青渊轻轻挥手,她的喉间便被一只筷子刺穿,瞬间丧命。 自始至终他都未抬眼,甚至连看都未看一眼地上的杀手。 待那女杀手被抬下去后,他才拿起酒杯起身,从容缓慢。 “让各位受惊了,在此本王自罚一杯,祝太后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各位大臣神色各异,互相使着眼色,谁也不敢开口忤逆。 全殿的人都随顾青渊喊着:“祝太后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冲破云霄。 太后似乎很是高兴,和大臣们举杯同饮。 在她身后侧的凌九胤,一直在看着自己母后的眼色行事,在喝完祝寿酒之时,刚好明月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后,凌九胤面露喜色。 凌九胤看了眼朝臣中的一人,那人便立即心领神会,待众人安然落座,太后正欲转身之际。 “太后,陛下,臣今日有本要奏!” 那人,阿卯认识,御史中丞梁安,头发胡须都已发白,是个耿直的忠君派。 “梁大人,今日是太后寿辰,您怎么这个时候奏本?” 有位身穿武将服饰的朝臣提出抗议。 梁安从座位上站起,站到大殿中央,朝太后和皇帝行完大礼后跪下,他面色肃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太后,陛下,臣今日宁可不要这项上的脑袋,也要参定安王顾青渊!” 顾青渊听见,眼眸微眯,像是料定有人会出来参他一样。 他不慌不忙地道:“哦……那梁大人说来听听,你要参本王什么?” 梁安从怀中拿出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纸,当众宣读起来。 “顾青渊陷害忠良于不义,对皇室不敬,败坏朝纲,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欺下瞒上,滥杀无辜……” 接下来是一桩桩顾青渊所犯下的详细事情,单是挑出一件,都足以让顾青渊诛九族。 说到最后,梁安的嗓子都哑了。 “……通敌叛国,与外邦勾结,颠覆朝廷!臣请奏,顾青渊此人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大殿内一阵惶然,随之而来的是嘈杂的低语声。 “梁大人,还真是有备而来……” “他怎么敢这么直言奏疏?”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殿内窃窃细语声不断,都在讨论梁安之举,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请陛下圣裁,望太后明断!” 同样也是忠君派的礼部尚书程望谦也站起身来,支持梁安。 “请陛下圣裁,望太后明断!” 接着又是一位大臣起身。 在上座的皇帝未发一言,他朝太后看去,在等她会有何反应。 顾青渊依旧面不改色地抿着薄酒,他轻扣桌面,像是在等着什么。 之前出言阻止的武将此时出声,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梁大人这些可有实据?可不能单凭一张嘴就枉顾事实,冤枉定安王!” “对对!就是!这得有证据!” 其他大臣也随之附议。 大臣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好了!”太后终于出声,大殿内一片安静,都在等太后该如何处理。 太后望向顾青渊,脸色有些为难,她在等顾青渊开口服软,只要他交出他手中的兵权,那她还想留着他。 毕竟他比其他人要强得多,只是野心太大,已不好掌控。 但顾青渊却一直不开口,仿佛置身事外。 当着众朝臣的面,她有些骑虎难下。 但身为太后,她又不得不给朝臣一个交待。 “梁大人,您是两朝元老,先帝在世时,您克己奉公,为朝廷竭尽所能,这些本宫都看在眼里……” “只是……定安王乃我朝监国太师,您可不能嘴上随意说他通敌叛国……” 太后的意思很明显,拿证据说话。 “老臣有证据!有定安王和北夷国丞相秘密往来的信件以及云城将士的血书为证!” 随着他的话落下,从大殿的另一处角落便站起一个人,那人身量高大,穿着武将朝服。 他“咚!”地跪于地上,从怀里拿出一张血书。 看着那张血书出现,阿卯嘴角浮起笑意。 一切,终于是要开始了。 顾青渊,你教我的,今日我一并全还给你! 第64章 那要不,你与沈少将军和离,来当这定安王的妾如何? 殿内暗潮涌动,殿外肃杀之意四起。 不知何时,整个大殿已被禁卫军的人团团围住,那些人个个腰间挂着横刀,专注地听着殿内的动静,只等殿内的人一声令下,便能立即动手。 见已无法再隐藏,阿卯只能悄悄地离开。 她抖了抖身上的白雪,然后紧捂着外衣往偏殿而去。 待阿卯返回殿内时,殿内的女眷们脸色慌张,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看见阿卯进来,她们顿时又全部闭上了嘴,一同看向阿卯。 阿卯不理会那些人,径直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周清音也是欲言又止,悄悄地扯了扯阿卯的衣角,同她使着眼色。 殿内竟是短暂又诡异的静谧,没有一点声响。 最后还是一姑娘打破了这份诡异,她站起身走到阿卯跟前,言语很是着急。 “容夫人,你为何还有心情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前殿发生大事了?” 阿卯秀眉一挑,眼眸抬起。 这姑娘,她认识。 大理寺卿孟识墨的独生女孟若安,身材高挑,眉眼清秀,五官大气,相貌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不过,却总做不像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在阿卯还是顾青渊暗卫之时,那是两年前的花灯节,顾青渊刚赴完宴,从浮生坊出来乘着马车回府。 这姑娘突然从路边窜了出来,不顾形象地当街想拦住顾青渊的马车。 那时她和其他暗卫以为是刺客来袭,只差一点儿,她的剑就将这位孟小姐给刺穿,好在孟府护卫来得及时,才知晓这位当街拦车的姑娘竟是孟府小姐。 当时,孟若安随他父亲赴宴,在宴席看到顾青渊后,便初心萌动。 加上她性情爽直,做不了那些扭捏之事,因此才大胆地拦街。 在满街路人的注视下,她对顾青渊直抒心意。 她眸光无所畏惧,非要将手里的花灯送给顾青渊,还大声地喊着:“顾青渊,我叫孟若安,大理寺卿孟识墨是我父亲,这是我亲手制作的花灯,我要将它送给你,你可以不喜欢,但是不可以拒绝。” 这番惊天动地的话,当时阿卯印象极其深刻。 最后,顾青渊也没有接过那盏花灯,孟若安被及时赶来的孟识墨给拉回府里。 而孟识墨怕自己女儿再闹出乱子,惹人笑话,不过两月,就将她许配给安南将军之子,少将军沈煦。 听说孟若安和沈煦这两个人婚后打架乃是常事。 而今日,从阿卯进入偏殿后,她就一直感受到她那道含着好奇探究的目光。 阿卯看到桌子上放着精致的糕点,用手拿起放进嘴里,假装不懂地问孟若安:“前殿发生什么事了?还请沈少夫人告知……” 孟若安心直口快,“顾……不是,是定安王……他都出大事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吃东西?” 阿卯觉得好笑,孟若安竟比她这个王府侍妾还着急顾青渊的安危。 周清音此时也忍不住,扯着阿卯的衣角轻声道: “沈少夫人说得是,容夫人,刚刚前殿传来消息,说太后要治王爷的罪,梁大人还拿出王爷的罪证,看架势今日不会轻易罢休……” 周清音的话得到很多女眷们的点头,她们小声讨论着。 “这该如何是好?王爷要真被治罪了,那可怎么办?” “是呀!为何总是要针对他呢?他已经很可怜了……” “我要去问问父兄,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卯心想,顾青渊这人,不知道做了什么,还挺招这些千金小姐们喜欢,他这样行事狠辣,她们还在担心顾青渊? 她着实想不通,不知道是这些姑娘眼瞎,还是顾青渊魅力太大。 阿卯想到这,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对着孟若安道:“沈少夫人如果担心,那您去前殿帮他说说情如何?” “我……”孟若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你是定安王的妾室,不应该你去吗?” “如果定安王出事,你以为你还有好日子吗?” 有人替孟若安回答了。 “对啊!对啊!” 其他人附和道。 她们说她们的,阿卯吃自己的。 她将那盘糕点全吃到肚子里后,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然后喝了口果茶润了润喉,才说道: “作为定安王的妾室,有个非常诚恳的建议,如果谁对他心怀好感,趁现在抓紧去看几眼,不然到时他被定罪后,你们可能就看不到他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了!” 阿卯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慢悠悠地晃着腿,看向正殿方向,她也在等…… 等正殿的人过来唤她。 在场的女眷在听到阿卯的话,都很是惊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定安王可待你不薄,你为何对他如此薄情寡义?” 尤其是孟若安,她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指责阿卯,丝毫不给阿卯留面子。 阿卯不怒反笑,她觉得这孟若安可真太有意思了。 “既然沈少夫人如此情深义重,那要不,你与沈少将军和离,来当这定安王的妾如何?” “你怎么能如此说话!” 阿卯的话让孟若安气得顺手拎起身旁的茶杯,就往阿卯的方向扔了过来。 她本就按不住的脾气,又听到阿卯说出这么离谱的话,那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也顾不上这里是什么场合。 只是那茶杯在半空中便被人打了个稀碎。 那茶水和茶叶,溅到旁边的几位女眷们,那些茶杯的碎瓷片让女眷们吓得惊叫起来。 这殿内顿时乱得一锅粥。 只有周清音和阿卯二人不知何时站在殿内的角落,就静静地看着其他女眷惊慌失措的样子。 在阿卯将手中的蜜果弹出去之时,她一同将周清音带离那混乱中央。 周清音微张着嘴巴,眼睛盯着身侧的容夫人,似乎感到不敢相信。 “你……你有武功?” 换阿卯有些意外,那日她面巾掉落,被顾青渊看中之时,周长寻刚好也在宴席之上,他不可能不知道。 “你哥不是知道我以前是王爷的暗卫吗?” 周清音轻轻地摇了摇头,“哥哥从没有跟我说过,他一直说我是姑娘家,应该待在阁楼里绣花看书,而不应该去管其他俗事。” 阿卯冷笑,周长寻如此古板,这样的人居然忠心于顾青渊这样性情不定的人? 第65章 这天下谁都可以是云容,唯独不能是她 二人聊天之际,从主殿方向进来一位嬷嬷,这嬷嬷阿卯之前在秦柔的宫里见过,姓刘。 刘嬷嬷的身后跟着数位宫女,她朝殿内的所有人大声说道: “今日太后寿辰,还请各位夫人小姐少安无躁,稍后太后处理完前殿一事,自会来此跟各位吃茶聊天。” 她的声音厚重,让在场的女眷们不过一会便安静下来。 刘嬷嬷命人打扫好所有残渣碎片,再走向阿卯。 “容夫人,太后有旨,还请您去前殿一趟。” 夹杂着命令的语气,让阿卯知道她等的这一刻终于是要来了。 主殿想必已是水深火热。 “好!”她应答得很爽快,殿内其他人都偷偷地往这边看来,想知道太后为何单独叫走这位容夫人,都猜想定安王果真是出事了。 阿卯在离开偏殿前,周清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小跑到阿卯跟前,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了句话。 阿卯听完,秀目微瞪,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石头堵住,令她呼吸沉重,微张了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容夫人,请快一些!”刘嬷嬷在前面转过头催促着阿卯。 从偏殿到主殿的这段路上,阿卯一直心神不宁,她的脑海里始终思考着刚刚周清音跟她说的话。 “容夫人,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几个月前,我不小心曾听到王爷跟哥哥说过一句话,说什么‘这天下谁都可以是云容,唯独不能是她’,我想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过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唯独不能是她…… 这个她,指的就是自己。 阿卯愤意从心底里而起——顾青渊,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不堪吗?那你又为何在我的床榻上一遍遍寻欢,只为了看着我的脸你可以尽情地叫着“云容”? 甚至在忘情时喊着“阿容”…… 阿卯心里只觉得满是苦涩。 看着越来越近的正殿大门,阿卯握紧拳头,将背慢慢挺起,昂起头,迎向那抹从殿内出来的烛光。 黑夜的光,她要自己去寻找! 她刚走到正殿大门口时,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一派胡言!定安王一向忠于江山社稷,岂容你们在这胡乱攀咬!这些所谓的证据是你们伪造的!” “定安王滥杀无辜是事实,他未经上报,私自处决城防营副将方忠信及其手下,这不是枉顾国法,又是什么?” “你这老匹夫,就知道用嘴巴叨叨叨,方忠信不听将令,意图谋反,你为何不去查!” 最后那人的声音,如果阿卯没有听错,是城防营李瞻远的,此人是名武将,言语粗俗,但身强力壮,力大如牛,是个打仗的好手。 是顾青渊一直信任的人。 “容夫人到!” 她随李嬷嬷来到门口,门前的内侍官这一声大喊,让殿内的人暂时安静下来,都顺着声音往门口看来。 阿卯站在门口小停一会,暗自深呼吸过后,才毫无畏惧地踏进正殿。 她不卑不亢,缓慢步行来到大殿中央,大方地向上方的三人行礼。 “妾见过太后,陛下,王爷!” 然后仰着头,看向前方,身姿挺正,不惧不怕。 “放肆!小小贱妾怎能正视圣颜!”梁安斥问道。 阿卯仿若充耳不闻,压根没有理他。 梁安见状,觉得老脸挂不住,指向顾青渊:“定安王府出来的人就是如此藐视圣意的吗?” 上方的三人,心思却是不同。 顾青渊看见阿卯进来之时,深邃如墨的眼眸更加幽暗,她竟完全没有了之前那份畏畏缩缩,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傲然自信的神态,让他心脏“嘶”地一下子被抽紧。 太后也是微微愣神,有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木瑾,当年木瑾第一次入宫时,也是在这安乐宫,她们俩同一时间迈入宫门,可殿内的所有目光却都在木瑾身上。 她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眼神逐渐犀利。 只有凌九胤有着期盼之色,今日他所谋划的,这云容才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往前一步,微微抬手。 “无妨,容夫人身子有孕,给她备个椅子!” “多谢陛下!”阿卯也不客气,在内侍官将椅子搬来时,坦荡地坐了下来。 梁安不屑地冷哼一声,拂了拂宽袖。“简直毫无教养!” 当阿卯坐定后,凌九胤对着明月微微颔首,明月会意,走到殿内。 他对阿卯道:“容夫人,今日唤你前来,是需要询问你一些事情,你必须如实回答,可知否?” 阿卯深深叹息,最终,凌九胤和明月还是把她推了出来…… 她点头应答:“妾自当不敢欺瞒。” 得到阿卯的回答,凌九胤有些迫不及待,他走下阶梯,当着全朝大臣的面,亲自问阿卯:“这些书信你可认得?” 明月把那些书信递到阿卯面前,眼神透着紧张。 阿卯只是瞄了眼,便快速地道:“妾不认得这些书信是谁写的……” 阿卯的话才说了一半,秦和已是按捺不住,他跳出来喝斥道:“你可要看仔细了!休要在这胡说一通!” 他巴不得早日将顾青渊拉下来。 阿卯辩解道:“妾没有胡说,妾从小未读过书,怎么知晓这些字是谁写的呢?” 阿卯说的话让凌九胤和明月都愣住了,“你说的可当真!云容,欺骗圣上那可是死罪!” 明月在一旁提醒着阿卯。 他想不明白阿卯刚刚还说愿意作个人证,怎么转眼就改变了主意。 只要阿卯出来作证这书信是真的,那顾青渊便是有口难辩,到时他为求自保,肯定会交出手里的兵权。 顾青渊则照样淡定气闲。 太后则脸色阴晦不明。 “妾说的句句属实!”阿卯朝凌九胤跪下,以显出自己话中的真实性。 “那这张血书呢?”凌九胤让内侍官拿过那张写在白色布料上的血书,把它拿到阿卯面前,让她看个清楚。 血书内容是说顾青渊不顾云城将士死活,让数千将士枉死沙场…… 上面数百个密密麻麻的血手指印,看着令人心惊。 阿卯没有去碰那张血书,内侍官一直拿在手上,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能麻烦举得高一些吗?” 阿卯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见那张血书。 “咦!这血书的布料有问题!” 阿卯低声惊呼。 第66章 她要当众扯下皇室遮羞布 血书有问题? 这话让众朝臣顿时将耳朵竖起,专注地看着那被内侍官举在高处的血书。 “有何问题?”凌九胤忍不住急问。 他今日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想要削掉顾青渊手中的权力,不想出任何岔子。 阿卯用手指了指血书的一个角落,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 “妾只是感觉奇怪,云城将士为何要用一块女子里衣碎布写血书呢?这上面的暗纹还绣着一只凤凰……” “叮……” 殿内响起酒杯掉落地上的声音,即使稳如铁石一样的顾青渊,在这一刻,也稍微晃了晃神。 他的黑眸中闪着异样的光,这个云容,是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了…… 阿卯的话,让这大殿刹那间陷入一个极其诡异的气氛。 大家都知道,绣着凤凰暗纹的里衣,除了当今太后,谁人敢用? “你这贱妾,休要在这胡言乱语!”秦和首先第一个跳出来斥责阿卯,说话时还似有若无地看了眼上方的太后。 其他人则更加靠近那份血书,想确认下这容夫人说的话是否属实。 其实不管属不属实,那可都是惊天大事!关乎太后清誉之事,必须慎重行事。 秦柔脸色微沉,秀美的脸庞此时已有些愠怒,她只看了眼内侍官,内侍官便心领神会。 内侍官当即想收起那份血书,却被阿卯一把给夺了过来,内侍官还没回过神来,阿卯已经快步走到大殿侧方。 那里朝臣众多。 她把血书紧握在手里,再放到各位朝臣面前,让他们逐一看个仔细。 “妾身见识少,还请各位大人帮忙看看,这布料是否是一尺值千金的织云锦?还有这暗纹绣用的丝线,好像是极其珍贵的海蚕丝……” 阿卯特意将这写满血字的白布塞到梁安身前,待梁安看清白布上的细节时,那满是褶皱的老脸竟有一丝丝绯红。 “这……这……老臣怎会识得……” 梁安把那白布犹如烫手山芋一般甩到隔壁的礼部尚书程望谦身上。 程望谦一个躲闪不及,那白布刚好蒙在他的脸上…… 大殿内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 “噗!”稍微年轻点的朝臣没忍住笑了声。 “荒唐!一派胡言!来人,将这贱妾拉出殿去,给本宫杖责四十!” 秦柔脸色极其难看,她怒不可遏地道。 立刻来了两名侍卫,朝阿卯走去。 殿上的所有人都沉默,没人敢拦,要拦也是定安王去拦。 但顾青渊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一声不吭。 他在等……他不信她在这大殿上公然这样暗示诋毁太后,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且慢!” 阿卯大声阻止。 “太后娘娘,陛下,妾只是说出自己的疑惑,不知道杖责奴婢是何罪呢?” 这问题让在场的人都哑口无言。 确实,这容夫人只是说布料有问题,并未明确指谁。 而太后这一欲盖弥彰的做法,反而让众人心底明白了几分。 阿卯趁众人思考之时,又继续道:“妾只是实话实说,并不敢欺瞒陛下,还望陛下圣断!” 阿卯把问题丢回给凌九胤,她倒要看看他是如何对待涉及自己母后清誉这事。 这白色布料是她从一个王府奴婢那偶然得到的,当时每次秦柔来过王府后,顾青渊便吩咐将所有用过的被褥及用具都烧掉。 但那奴婢见这价值不菲的织云锦时,便心生贪念给留了下来,刚好被阿卯看到。 她用这块秦柔的里衣制作这份血书,为的就是要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扯下秦柔一直想要掩盖的皇室遮羞布。 秦柔和顾青渊之间的事本就只是坊间传闻,并没有人拿出实证,也没有人敢这么做。 因此,秦柔才如此肆无忌惮。 可阿卯不怕,一个将死之人,说什么也要拉着顾青渊一同陪她去阴曹地府。 她就是要趁着他们之间争权夺势之时,搅得这朝堂天翻地覆。 凌九胤此时从震惊中回过神,之前只是听闻,而现下则是亲耳从定安王府的侍妾口中得知自己母后的那些不堪之事。 他觉得羞耻和愤怒,却无能为力。 他没想到这事情会出现这个意料的反转,本想只是治顾青渊的罪,没想到却牵出太后的闺帏秘事。 “母后,此事还有很多不明之处,还需详查后,方能下定论。” 秦柔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说,她有些气急:“陛下,这可是关乎皇室清誉!容不得她在这胡言乱语!” 阿卯上前一步,眼神认真,神情郑重地道:“妾没有胡言乱语!所说句句属实!这布料确实是女子的里衣!” 然后侧转过身,似有些委屈,对着顾青渊说: “王爷,您可要为妾作主,妾之前在您房中见过这种布,只是可惜后来被您烧了,不然还能证明妾没有说谎……” 阿卯这些话如一枚惊雷一样在这大殿内炸开,沉重而响亮。 这容夫人句句不提太后,可字字却是影射出太后。 “住口!” “拉下去!给本宫拉下去!” 顾青渊和秦柔二人同时起身,顾青渊厉声喝止。 凌九胤是脸色黑沉,黑眸寒光隐现。 秦柔则差点掀翻身前的桌子,好在被身旁的嬷嬷及时拉回。 而二人的动作和出声,恰好给了在场的所有大臣们一个确切的答案。 定安王这祸乱后宫之罪,恐怕是要被坐实了! 谁也没想到,这太后床帐内的事竟会被这容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说出来,这是一种羞辱。 羞辱皇室的同时,更是让太后在众大臣面前犹如剥光衣服一样,无所遁形。 都在猜,这容夫人是真傻还是有意为之。 要说这大殿上最惊讶的要属梁安,他只是想要参定安王通敌卖国之罪,可这矛头怎么就转向了太后…… 难道是陛下设的局? 他小心地观察着陛下的脸色,发现陛下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看来,这大殿中唯一心情好的就属定安王府的这位妾室了。 “你这妇人休要在这朝堂上信口胡说,你是定安王府的人,是想以此来扰乱圣听!” 第67章 顾青渊哪来的名节?鬼才信! 梁安向凌九胤和秦柔行礼,他虽年迈,不过却是振振有词。 “陛下,太后,切莫被她的话给激怒而失了理智,这妇人肯定是受定安王所指使!此等奸诈之人,应尽早伏诛!” 梁安的话得到了那些亲君派的认同。 “就是!定安王就是想借着这妇人之口,将注意力转移到太后身上!” “用心可谓是极其歹毒!” “顾青渊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还请陛下治定安王的罪!” 其他大臣在交头接耳。 凌九胤假装面露难色,转过头问顾青渊:“顾卿,您可有何话要说?” 顾青渊面不改色,悠悠地道: “让陛下和各位大人见笑了,本王这侍妾没怎么见过世面,就喜欢胡乱猜测,本王可从未见过这块白色布料,妇人的话听过就罢了,何必当真!”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刚刚的危机给解除,让阿卯意识到顾青渊的老辣。 她微微抬眸,顾青渊也刚往她这边看来,二人眸光在空中相遇。 顾青渊眉心皱起,墨黑双眸看不见底,他看着站在大殿上的云容,目光笃定沉稳,丝毫不见慌乱之色,明显是有备而来。 像极了那人……可是好像又不太像,那人不会如此冲动,也不会愚蠢到这样枉顾自己的性命。 他想起这些日子里云容的反常和主动,是自己疏忽了某些事情,才让现在这殿上的事情变得如此不好收拾。 此时,所有的指控都指向他,通敌叛国这罪名本就是小皇帝的诬陷而已,这些对于他来说只是小问题而已,他早想好了对策。 可,这云容突然将太后的事拉到台面上,将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 也扰乱了他的计划。 阿卯保持沉默,她知道辩解自己话中的真实性与否,只会越来越被动。 顾青渊以为是她胆怯了。 他看向梁安,微挺背部,掷地有声。 “至于梁大人非说本王通敌叛国,可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本王是否可以上奏,说梁大人捏造证据,污蔑朝廷重臣!这可是死罪!” 他的话不紧不慢,言语中含着刀剑,梁安心中为之一颤。 梁安有些心虚地望了一眼陛下,他得为陛下分忧,可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他想到明月公公此前曾小声提点。 “梁大人,这些书信只是引子,听闻定安王府内才有真正致命的证据,有一北夷蛮子被他藏于府上,只要找出这个北夷人,那么顾青渊便再也无话可说……” 他懂这话里的意思,咬了咬牙,下了个决定,今日他豁出这条老命也找到顾青渊的罪证! “陛下!臣愿以名节担保,这些证据完全真实!” 然后“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于地上。 梁安继续大声道:“而且据臣所查,定安王府内藏有北夷奸细!只要派人将定安王府围住,找到那个人便能证明老臣所言句句属实!” 阿卯吓了一跳,真没想到梁安对凌九胤如此忠心,这样的老臣是最看重名节的。 果真,她之前就猜对了,这才是凌九胤最后的杀手锏。 只要去搜定安王府,没有这个人,也会变出一个人。 而她也在定安王府内给凌九胤准备了一份大礼…… 她瞥了眼顾青渊身后的无影,只见无影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地离开大殿。 “定安王府,岂是你说搜就能搜的?”李瞻远扯着喉咙抗议道。 “为何不能搜,难道定安王府里真的藏了见不得人的事?”梁安立即反驳道。 “你……你这老匹夫,你就是在无中生有!”李瞻远差点被绕了进去,急得脸色微微涨红。 二人你一句我一言地在大殿上争吵,随后亲群派和顾青渊的亲信甚至差点动起手来。 “够了!”秦柔怒道。 她今晚已经忍了很久,好好的宴会被搅得乌烟瘴气!她只想这事情越快结束越好。 “顾卿,对于这事,你如何说?”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先询问顾青渊的意见。 顾青渊向秦柔微微弯身,恭敬地道: “太后娘娘,梁大人想必是听信奸人的谗言,臣愿以名节作保,天地为鉴,臣从未有过异心,更没有梁大人口中的勾结北夷之举!如有说谎,名节尽损!” 说话时,还不忘朝天举起三个手指。 秦柔欣慰地点了点头,对梁安道:“梁大人,顾卿已发如此重誓,你还不信他么?” 阿卯有些看呆了,顾青渊哪来的名节?谁信?鬼才信! 她突然有些同情梁安,他为朝廷还算鞠躬尽瘁,却被顾青渊一直压着而无法了却这份忠君之心。 秦柔这一举动在那些亲君派的老臣眼里,就更加觉得顾青渊是非除不可,就连这种事都要先问顾青渊,太后如此依赖顾青渊,那有朝一日,陛下的位置将会是岌岌可危。 “太后,定安王这是妖言惑众,他一向心思不纯,您万不可被他的容貌所迷惑啊!”梁安的眼里满是痛心疾首。 “放肆!”秦柔被梁安戳中心事,厉声喝斥。 凌九胤再也忍不住,他往前跨出一步。 “母后先莫生气,儿臣也相信顾卿的忠心,但人言可畏,也怕被有心人利用,而扰乱朝政,只要证明顾卿的清白,那所有谣言就不攻自破。” “现在最大的疑点是定安王府是否有藏了北夷人,儿臣建议,让禁卫军和皇卫司的人一起带人去定安王府,共同还顾卿的清白,如何?” 他说到这,侧过关看着顾青渊道:“顾卿应该也不想被别人冤枉,也是想堵住悠悠众口吧?” 皇帝都如此说了,顾青渊和秦柔再也没有理由反对。 秦柔此时不能公然驳了自己儿子的面子,而顾青渊则是看到无影已从外面回来,朝他点头示意,意思是事情都已办妥。 顾青渊一抹冷意,“好!如果在本王府中搜不到这名北夷人,那么还请梁大人自行请罪,如何?” 梁安不甘示弱,“老臣定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让奸佞之人祸乱朝廷!” 二人的争锋相对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悄悄将椅子挪到最不显眼的角落看热闹的阿卯。 事情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只要凌九胤命人去搜定安王府,那么,搜出来的东西将会让这朝堂天翻地覆。 第68章 顾青渊,这是你的命数,可别怪我心思歹毒。 在等待禁卫军和皇卫司去定安王府这段时间里,殿上的众人皆是坐立不安。 秦柔被今晚的事搅得心烦意乱,她余光瞄向身侧的顾青渊,想看他是怎样的表情。 却刚好看到他的眸光正对着殿下角落里的那个人。 顾青渊的眼眸中有着探究和好奇,丝毫没有注意到秦柔的目光。 秦柔心里窝着一股怒火,她堂堂一个太后,竟然又被他忽略! 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贱人!当初顾青渊替这贱人求情的时候,她就不该心软,才让这贱人有机会处处挑衅她! 这贱人和她那亲娘一样,最擅长勾男人的魂,云家的人总处处和她作对!当年就该斩草除根!现在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难处理的祸害。 顾青渊护她护得太紧,以至于她三番两次派人去都无功而返。 而她,也越来越不懂顾青渊,当年那个俊秀少年郎,不知不觉已变成心思深沉的监国太师。 渐渐地越不好控制,如今更是公然带这贱妾来参加她的寿宴,这分明是挑衅。 “来人!把那贱妾给拉下去,本宫不想看见她!让她站在殿外,没有本宫之命,不许进来!” 秦柔一挥手,两名侍卫便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阿卯的胳膊。 殿门打开,外面的寒风便趁这空隙溜了一些进来,阿卯被侍卫架到大殿之外。 她回过头,幽暗的目光穿过殿内的灯火,直到顾青渊的眼里,她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些不忍的表情。 但,什么都没有…… 顾青渊垂眸掩住思绪,任由侍卫把殿门关上,直到看不见那个纤细中透着坚韧的身影。 殿外的细雪不知何时已变成鹅毛大雪,将这空阔而华丽的皇宫掩盖在一片白茫茫之下,金碧辉煌的宫殿在白雪之下更加彰显着皇家的尊贵和威严。 可再厚的雪也掩盖不住浸着阴谋和鲜血的气味,高墙之下,皆暗藏着刀剑。 阿卯站在殿门口外,迎着寒风,将冰冷的手捂在胸前。 秦柔让她站在这里,那她就一直等着,这个位置还挺好。 她得等到禁卫军和皇卫司的人从定安王府回来。 一想到即将上演的好戏,阿卯丝毫没觉得寒冷,她甚至从来没有如此兴奋过。 “容夫人……”一个小声细碎的声音在阿卯身后侧响起。 她回过头,看见一个许久不见的人,他身上穿着皇卫司的衣服,比之前要精神许多,个子也长高了。 “小阿卯?”她很意外,她以为他已经死了。 “容夫人还记得小的?”他脸上比之前黝黑了些,眼神却是明亮。 当然记得……他俩名字一样。 “容夫人以后可以叫小的辛卯,这辛姓是王爷赐给小的……” 阿卯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里,现在又出现在她的身前,然后跟她说他叫什么名字…… “哦……差点忘了正事!”他有些不好意思,从怀里掏出一个暖手炉塞到阿卯手里。 “这是无影大人让小的拿来的,小的想,这肯定是王爷觉得这外面太冷,怕您冻着……” 阿卯握着这个温热的暖手炉,怔怔地发愣,原本已经冷得没有知觉的手掌,正慢慢变得暖意融融。 心底某个心处猛地被抽痛,痛得她只觉得呼吸困难,鼻子忍不住地发酸,眼角一滴热泪流下,只眨眼功夫,那滴泪水便随寒风消失在冷夜中。 她想不明白,顾青渊为何总是要时不时地拉扯着她,让她犹豫,让她徘徊。 “多谢!”她吸了吸鼻子,将暖手炉紧紧握住,对辛卯道谢。 辛卯挠了挠头,耳尖微红。“小的还有事,就先……走了……” 辛卯前脚刚走,在正殿的转角处,阿卯又见到一个熟人往这边来。 李公公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大氅,看阿卯旁边没有人,才悄悄地走到阿卯身边。 “容夫人,这外头下着雪,您赶紧披上,可别着凉了!” 李公公说话间,已经将大氅披在阿卯身上。 “多谢李公公。”阿卯也不客气,她确实也很冷。 李公公压低声音道:“您可别谢咱家,应该谢的是明月大人,是他让咱家给您送件大氅,他还特意让咱家跟您说句话。” 阿卯嘴角一丝苦笑,问道:“他是想让你带跟我说,让我不要忘记我跟他说过的话,是吗?” 李公公愣了一会,笑了笑,“呃……对!容夫人可真是玲珑心!” 阿卯将大氅搂了搂,抬眼看向殿外那幽深的黑夜,语气凉凉。 “你跟他说,他想要的,和我欠他的,今夜都会还给他……” 李公公得到自己想要的,连忙点头,“好,好……那多谢容夫人了……” 然后迫不及待地回到主殿跟他的明月公公交差去了。 这大殿外又剩阿卯一人,寒风入骨,风雪依旧飘散着。 落下的白雪将黑夜映出幽幽亮光,如同白昼。 远处的乐安宫大门口,出现数个黑点,那是皇卫司和禁卫军的人回来了。 两拨人马急步匆匆地往正殿方向而来,正好和站在殿门外的阿卯迎面对上。 他们只是轻轻瞥了一眼阿卯,连头都未转,就从阿卯身边快速走过,顺带起一阵冷风吹过阿卯的脸颊。 和他们擦肩而过时,阿卯看见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 真的找到那木盒子了……阿卯眼神逐渐清冷——顾青渊,这是你的命数,可别怪我心思歹毒。 皇卫司和禁卫军的人进入正殿后,随之而来的是殿内一阵阵骚动及凌九胤如雷霆样的震怒声。 “顾卿,你好大的胆子!” 顾青渊看着手中那一封封信件,他紧抿着嘴唇,脸色黑沉得有如暴风雪来前翻滚的乌云,拿在手中的信件被他紧攥出了皱纹。 “这不是本王所写!” 太后也是拿着其中一封书信,她脸色一变,纤手微颤,震惊万分,脚下一软,差点没有站住脚,还是身旁的嬷嬷将她扶住,她才站直了身子。 “顾……顾青渊,你为何要害本宫?” 殿下的大臣们已是沸腾一片。 刚刚禁卫军从定安王府查出的东西里,是顾青渊和太后二人密谋造反,逼迫皇帝让位的来往书信。 其中还有太后亲手所写的信件。 凌九胤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母后…… 第69章 他一直不愿承认,原来竟真是她! 那一笔一画,一横一钩皆是顾青渊之笔迹。 要说之前梁大人拿出的书信确实自己派人作假,但这些书信里不止印有顾青渊的私印,其中还有太后亲手所写的书信。 凌九胤的眼神透着伤心和悲痛。 他原本以为会从王府里搜出顾青渊和北夷人勾结的实证。 可万万没想到,这通敌叛国的罪证没有找到,却找到顾青渊密谋造反的证据。 “眼下已证据确凿,顾青渊你还有何话可说!” 凌九胤愤怒地将书信砸到顾青渊的脚边。 顾青渊藏好内心的震惊,依旧镇定地反问道: “陛下,这是有人蓄意陷害!谁能保证从定安府里搜出来的东西,就是本王的?” 梁安激动地跳了起来,“定安王,你这是狡辩!皇卫司的薛副将可是和禁卫军一同去的!众所周知,薛副将可是你的人!” 顾青渊寒眸看向薛怀义,薛怀义朝他微微点头,然后沉默。 薛怀义的表情说明一切,这些东西确实是从定安王府里搜出来的。 禁卫军统领江鸣舟高声道:“启禀陛下,这些物品是从定安王府内的一个叫舒媚儿的妾室房内搜出!” 舒媚儿……顾青渊眉头骤蹙。 紧接着,江鸣舟又呈了来一样物品,“臣还在她的房内发现这块玉扳指,王府内下人只有几人,而这妾室早已不知去向,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那玉扳指有几位皇帝近臣都认识,那是陛下戴过的。 凌九胤拿过那枚玉扳指,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明月,只见明月微微颔首。 “顾卿,请给朕一个解释!” 顾青渊仔细地看着这些书信中的字,跟他写的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 到底是谁! 他想到了无数个可能…… “陛下,这些书信虽字迹和本王所写相似,但真假未知,又怎么确定是本王所写?这和梁大人所提供所谓通敌信件是如出一辙,这是有人蓄意栽赃!” 顾青渊冷哼一声,昂着头,问心无愧。 双方一时陷入了僵局,仅凭这些字迹确实无法确定是顾青渊所写。 “陛下,太后娘娘,各位大人,奴家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明月向殿中的所有人弯腰行礼,恭敬而谦卑。 “讲!”凌九胤发话。 明月听到陛下同意,迫不及待地道:“其实要知道这书信真假,很容易……只要将信纸边缘放在烛灯处,看看是否有定安王府特制的暗纹,一看便知!” 顾青渊听到暗纹二字,眸光如刀般看向明月,明月眼底那抹算计和得意刚好落入他的眼中。 这一刻,顾青渊才如梦初醒,他缓慢而沉重地看向殿门外的方向。 云容……他一直不愿承认,原来竟真是她! 他嘴里莫名感到苦涩——顾青渊啊!你终究是被自己的心软给拉入无尽的深渊。 “那还不来试试?将所有书信都拿过来!”梁安急道,他不管顾青渊是什么罪责,只要将他定罪就行。 宫人赶紧拿来烛灯放在大殿的台桌上,明月从地上捡起一封书信打开,平铺在烛火前。 所有人都紧盯着烛光前的那张薄纸,慢慢地……白纸下方的边缘处在烛光的映照下显现出一个强劲有力的字样——顾。 接着又是一封,还是一样的一个“顾”字,那个“顾”字在火焰下从透明变得清晰可见。 明月又从原先梁安上交的书信中拿出一封信打开,放到烛火前许久也未见暗纹。 他拿出两张书信朝大殿下走去。 “众位大人请看,梁大人上交的书信中并未显示暗纹,说明这确实是假的,而从定安府里搜出来的信件,在纸上写上了特制的隐形墨水,遇热则显,暗纹再明显不过!” “因此,这些信件必是定安王亲笔所写!”明月的声音铿锵有力。 这一下,全场静寂,只过片刻,众大臣像炸开了锅。 梁安也是使劲揉了揉发晕的眼睛,“果真如此!” 他完全想不到,他本是想参顾青渊通敌叛国,没想到却扯出来他和太后密谋造反的实证来! 不管怎样的罪名,都足以让顾青渊无法翻身,他今日都不会安然离开皇宫。 “这是铁一样的事实,定安王可还有话要说!您这是密谋犯上,祸乱朝廷,当诛九族!” 梁安欣喜过望,没注意到殿上的陛下脸色铁青,眼角微微抽搐,那是克制不住的痛心。 凌九胤看到的书信里的内容,自己的亲生母亲要联同别人将自己的皇位废了! 他眼眶微红,质问着自己的母后。 “母后……您为什么?到底要如何?” 他隐忍许多年的怒火终究是再不想抑制,几乎歇斯底里地朝秦柔怒吼: “母后!您这是为何?儿臣可是您的亲儿子啊!您就为了这个男人而要废了朕?这么多年儿臣从来没有忤逆过您,您和他的那些苟且之事,儿臣也是从来假装不知……” “儿臣被人笑话这么些年,您最后做了什么?您对得起死去父皇吗?顾青渊到底有什么好!您为了他而要致我这个亲儿子于不顾!” “您不是就要男人吗?不是欲求不满吗?这天下比顾青渊好看的男人多的是!儿臣都可以给您找……” 凌九胤发泄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愤恨,逐渐失了往日的克制,说话已是口无遮拦。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大殿,瞬间又是静寂无声。 秦柔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她刚刚情急之下竟当着众臣打了陛下一个耳光,相当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皇室的脸。 她慌张不已,意识到事情已经越发地不可收拾,这事情越来越出乎意料到难以控制的局面,她急忙安慰着自己的儿子,想要努力辩解。 “胤儿,这只是顾青渊一个人所为,跟本宫无关,本宫从未写过这封书信,是顾青渊!是他作的局,他这是想以此来离间我们母子啊!” 秦柔一副无辜的样子,垂垂欲泪,仿佛自己有无限委屈,她要将所有的事都推到顾青渊身上。 第70章 本王清者自清! 凌九胤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后,脸颊上传来的火辣才让他回过神,他满是不可置信。 “母后……您为了他……打儿臣?” 他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想开口,却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那是对自己母亲的失望和心寒。 眼看这局势越来越不对,秦和不得不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妹妹。 “陛下,太后刚刚也是一时情急才出手,您是先帝唯一的血脉,谁也撼动不了您的皇位,臣断定这其中肯定有诈,这顾青渊必定早已经有谋逆之心!只是想借太后之名搅得皇室不宁,他好趁虚而入!” “而且这些书信中,那几封太后所写的书信尚未辨别真假,切不可如此武断……” 秦和说得是那个言之凿凿,秦柔跟着连连点头,“正是,本宫绝对未写过这些信件!” “顾青渊,你到底是何居心,竟敢如此诬陷于本宫!” 秦柔直指顾青渊,神色已经恢复清醒,她暗暗心惊,刚刚自己竟然因为着急而差点失了分寸。 所有的矛头和证据都指向了顾青渊,殿内所有的人也全都看向这位高权重又手段毒辣的定安王。 顾青渊则只是轻蔑一笑,仿佛将这些能让他斩抄满门的证据全都不放在眼里。 他站在殿上,俯视着这殿下的朝臣们,眸光浮动,掠过大殿,再透过那扇紧闭的殿门,好似看见那抹纤细的身影正在暗自得意。 云容,你真以为这些小儿把戏就能治本王的罪吗? 顾青渊收回目光,依旧泰然自若。 “各位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本王清者自清!” “本王说句大不敬之言,如果本王要密谋造反,为何要等到现在?在陛下未束冠之前不是机会更好?” “各位想一想,现如今我朝难得的民生安定,而北夷却是天灾人祸不断,请问?如果我们朝堂动乱,是谁受益最多?” “是北夷!北夷一向对我朝虎视眈眈,他们趁乱入侵我朝已不是一次两次,难道你们已经忘记十八年前的那场祸乱了吗?” “北夷暗谍要想得到本王的私印和暗纹,再找个人来临摩本王的字迹,这是轻而易举之事!各位为何不仔细想一想?就如此轻易地被北夷人牵着鼻子走?这是致我朝万千百姓安危于不顾!” 顾青渊的一番话有理有据,铿锵有力,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瞬间恢复了清醒。 他们互相交头接耳,再频频点头。 “定安王说得甚是有道理!” “北夷那个丞相言谨行一向阴险狡诈,这指不定就是他们的离间之计!” 顾青渊的话也让梁安哑口无言,确实,如果是外邦作乱,那便是关系到整个江山社稷之根本。 他犹豫不决。 而另一个踌躇未决的人是秦柔。 顾青渊举手投足间那自信傲然,挥手之间便威慑住全场的绝世风姿,让秦柔有些难以抉择。 顾青渊在朝中势力逐渐扩大,虽然自己已是百般压制,但如今看来,以后自己只怕是越来越无法掌控他了。 没想到当年的幼狼如今已长成一只凶狠的头狼,假以时日,他将会一点点地在啃食掉凌家皇室的江山。 而今日发生的所有之事,也不能保证与他无关,或者这是他的第一步,先试探她的底线,再做下一步计划。 她眼神暗藏着阴冷,绝不能让顾青渊威胁到胤儿的皇位,太后之位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但她得从长计议,如果逼急了顾青渊,只怕他会作困兽之斗。 “顾卿所言确实有理,是本宫未考虑周详,只是此事不能就此善了,必须查出究竟谁在背后操纵!”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只有凌九胤,他还在沉浸在刚刚母后给他的那一巴掌中。 他看着自己的前方,顾青渊和他的母后,二人并排站在众大臣面前,凌九胤只觉得刺眼。 从小到大,母后总是会忽视他这个皇帝的存在。 她和顾青渊二人俨然更像是这朝堂的真正掌控者,他只是个没有任何说话权力的傀儡。 凌九胤的目光逐渐阴鸷,一股狠绝此刻从内心里迸发出来。 “母后此言差矣!怎么能只凭定安王一面之词就将所有的事推到北夷人?如果定安王的私印和暗纹能被北夷人如此容易获得,那他还有何能力坐到这监国太师之位?” 凌九胤的声音渐渐拔高,他就是不想再继续当这摆设,这朝堂之上,他才是皇帝! 他愤恨地用手直指着顾青渊,抬手之时还将身边的酒杯带落地上,那酒杯瞬间碎成碎片,酒杯破碎的声音在大殿上发出回响。 “胤儿?”秦柔小声唤着自己的儿子,想让他注意皇帝礼仪。 凌九胤一个摆袖,和自己的母后保持着距离。 “刚刚母后也说了,顾青渊此人心思深沉,怎么现下又出尔反尔了呢?是母后舍不得了吗?” 他言语间带着嘲讽。 秦柔眸光一暗,脸色微微苍白。 “胤儿慎言!”她提醒着自己的儿子,她不想刚刚的事再发生一遍。 凌九胤冷笑一声道:“怎么?如果儿臣不慎言,母后是否还会给儿臣一个巴掌?” 秦柔一时语塞,她明白他这是还在生气。 凌九胤视线扫过顾青渊,眼神如刀。 “顾青渊,你所说的话,朕不信!什么北夷暗谍从中嫁祸于你,恐怕只是你随意捏造的假象,好让自己安然脱罪!” 顾青渊依然不紧不慢地回答:“陛下,臣自问一向无愧于朝廷,如果陛下不信,非要治臣的罪,那还请陛下拿出更多的证据来!或者证人!” 说到证人二字时,他的目光无意的扫了眼大殿门外的那个人影。 只是他的话才刚落,殿前侍卫便快步来到殿内,朝太后恭敬行礼。 “太后!容夫人说有事要禀!说跟定安王一事有关。” 此时,所有人才想起来还有位容夫人在殿外一直候着,这么冷的天,恐怕已是被冻得不省人事了,没想到,居然还站在那呢…… 第71章 云家有女,名木瑾,朕贪其美色…… “让她进来!” 凌九胤没等自己母后发话,便命令道。 也不管太后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心中只想着,难道这容夫人还有顾青渊其他证据不成? 阿卯此时已冻得全身在颤抖,那个暖手炉只是短暂的温热,早已变得冰冷,她将它扔在了殿外,也将最后的徘徊扔在了那皑皑白雪之中。 当她拖着僵硬的双腿迈入大殿时,大殿内的温暖让她恢复了些精神。 她鼻尖通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些许细雪,脸色冷得几近素白,毫无血色的嘴唇被寒风吹得起了褶。 此时的阿卯脆弱得像只软绵的小白兔,谁看了,都心生爱怜。 顾青渊心中不禁一紧,如此天寒地冻,她竟真的一直忍到现在…… “快……给容夫人拿个暖炉!”凌九胤刚刚竟有一刹那看呆了。 殿门打开之时,她的身后一片雪白,而她随着飘散的风雪缓缓踏步而来,宛如月宫里偷溜出来的月兔仙子。 这样的仙子,竟只是顾青渊的妾室…… 凌九胤对顾青渊的嫉妒和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阿卯身子重新温暖了之后,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哑。 “多谢陛下!妾暖和多了!” 秦柔脸色阴沉,不耐烦地问道:“你刚说有事要禀?那还不快点说?” 她是越发讨厌地这个女人了,她刚刚可是看到殿内这些大臣们那惊艳的眼神。 这就是个祸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阿卯低头垂眸,藏住眼底那抹了然的心思,她从袖袋中拿出一卷碎布,那碎布周身有被刀割过的痕迹,还挂着一些丝线。 她双手将那碎布呈给凌九胤。 “陛下,妾认的字不多,还请梁大人帮忙宣读一下这上面的内容,陛下听过之后,那么今日所有的事,想必便会明白几分。” 凌九胤此时已是迫不及待,哪等得了别人来读,“不用梁卿宣读,朕自己来!” 他快走到大殿中央,想从阿卯手中直接拿过碎布。 阿卯却很坚持,不肯放手。 “陛下,还是让梁大人来宣读吧!”她说话声音柔软中带着坚定。 二人手指尖不经意地相碰,凉凉的触感让凌九胤的心又乱了几许。 她的手指冰冷,神情柔弱得令他想将她拥入怀里,给她温暖。 顾青渊何德何能,这样的女子,他怎么配! 还不是仗着定安王的权势才将她强制纳入府里,真是无耻之极! 思绪转瞬而过,凌九胤见这容夫人如此坚持,只好作罢。 他朝梁安招了招手。 梁安走上前来,拿过碎布,缓慢打开。 当众朗朗高声读了起来。 “……云家有女,名木瑾,朕贪其美色,酒后失智间强人所难而犯下过错,只觉愧对于她,她以死相逼欲离开皇宫,奈何已有身孕,朕无他法,让杨家代养,并许其爵位,数月后,产有一女,名为朝华,乃当朝荣国公主,为皇室血脉……” 梁安越往后读,速度越慢,声音也逐渐透出惶恐。 凌九胤没等梁安读完,便一把夺了过来。 “怎么可能?” 他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碎布,碎布上只是一小段文字,中间有几个破洞,内容不得而知。 可就这一小段字,也已让所有的人惊得出一身冷汗。 凌九胤慢慢地,握着碎布的手,越握越紧直到变成拳头,青筋微露。 他脸色怒意渐重,瞳孔微缩,目光定住碎布的一角,那里印着一个红色皇帝印章。 醒目而刺眼。 是先帝印章! 这是先帝亲手所写的悔过诏书! “这份诏书,你从哪里得来的?”凌九胤急迫地问阿卯。 阿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秦柔,又移到顾青渊身上,停住。 凌九胤便立即明白。 他的眼眸满是绝望和愤恨,眸光死死盯着阿卯,好像要将她看穿,然后再怔怔地回头望着自己的母后,再移向顾青渊…… 内心有如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汹涌海浪。 他手指控制不住地一直颤抖,那是被自己母后欺骗的怒火。 最后仅有的一点理智拉扯着他。 “母后,您给儿臣一个解释!” 不止凌九胤,更为震惊的还属于秦柔和顾青渊。 秦柔只觉一阵眩晕,她扶住身旁的嬷嬷努力让自己站直身子,嘴里在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封诏书已经被本宫毁了……不可能!”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顾青渊……是他! “顾青渊!这份诏书为何在这贱人手里?” 秦柔朝顾青渊怒吼着,已顾不上自己的太后仪容。 而顾青渊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脸庞肌肉因愤怒而不自主的微微抽搐。 原本沉稳的神情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不可置信。 他咬着牙,声音暗哑,从牙缝中挤出一声低吼。 “云容……” 短短两个字,却是让他的心头沉重得无法开口。 染安首先从震惊中回过神, “陛下,难怪顾青渊当初要娶豫王之女,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一切,这么说来,一切都说得通了!顾青渊勾结北夷,又密谋篡位。” “而他又娶了荣国公主,如果陛下一时不测,那么只要顾青渊拿出诏书,荣国公主便是这唯一的皇室血脉,她生的孩子也将会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梁安越说越是心惊和后怕,在场所有的大臣皆是对这诏书惊愕不已。 “这定安王如此心计,实在太过于恐怖,还好发现得早……” “此等毒辣的谋算,刚刚竟差点被他给蒙骗过去了。” 阿卯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声,嘴角一抹讽刺的笑意。 她在顾青渊书房看到这份诏书时,也如他们一样的神情。 他们不知道的是,诏书的另一部分更是惊世骇俗,它将会颠覆整个凌氏皇朝。 ——秦氏名柔,歹毒狠辣,使朕中毒,名为绝精,秦氏之子九胤来历不明,非朕之亲子,凌氏子女凋零,致江山有危,朕愧对先祖…… 当时情况危急,她本想将黄色卷轴一同拿走,又怕顾青渊发现而早作准备,只能用刀将其中一部份割下。 第72章 她……她才是荣国公主! 她没有将另一部份拿来,是因为那跟顾青渊无关。 她明白,只要这诏书内容全部大白于天下,那么这天下又将是一场动乱,到头来遭殃的是百姓。 想到那年自己饥饿难忍时吃过的土,阿卯改变了主意,把另一部分彻底掩埋在心底,只拿走关乎自己身世的这一部分。 这一部分已经足够了。 那黄色卷轴有两层,她只割了里面那一层。 如果不打开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阿卯也是在赌,赌顾青渊会在凌九胤搜府之时,让无影提前将那暗格中的木盒另外藏好。 而无影肯定只会检查东西是否还在,而不会打开看。 果然……所有的事都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着…… 只可惜,这么好看的场面,杨慕风居然不在,不然他的脸色肯定比任何人都要难看。 见时机已成熟,阿卯缓缓抬起头来。 嘴唇轻轻向上一撇,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 “梁大人,您说错了一件事,王爷他娶的不是荣国公主……” 梁安一听,更加地不解和困惑,问道:“这诏书上明明写着豫王之女是陛下亲生血脉,怎么不是荣国公主?” 自从看到这定安王妾室拿出这份诏书时,不知怎地,梁安自己都没发觉跟她说话时,语气都放柔了一些。 也没有开口称呼她为“贱妾”…… 阿卯缓慢地上前一步,站在大殿中烛光最亮的地方,将她整个容貌都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梁大人可看过豫王妃长何模样?” 梁安摇摇头,确实,这豫王妃当年在世时,极少会出豫王府,这朝中见过的人几乎没有。 阿卯紧接着说道: “陛下,您现在派人去豫王府里拿一张豫王妃画像,一切真相便会全部知晓!” 她看向凌九胤,眼里暗藏忧色和郑重,停顿片刻后,又道:“最好是让宁侍卫亲自带禁卫军去取,不然恐生变故!” “本宫不同意!”秦柔出言厉声制止,她绝不允许云木瑾女儿的真实身份大白于天下! 阿卯料定秦柔会阻止,她轻勾嘴唇,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太后难道是想掩藏什么,所以才不敢让陛下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吗?”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本宫说话!”秦柔好像看到她嘴角的那丝轻蔑,怒火更甚。 阿卯没有被秦柔的话给吓得不敢说话,反而眼里的笑意渐浓。 秦柔越是激动,那越是说明,她已经戳到了她的痛处。 “妾算什么东西,太后不是一清二楚么……王爷您说是不是?”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顾青渊,顾青渊呼吸一顿,这眼神……这才是真实的她…… 顾青渊并未回答,目光灼灼地望着烛光下的阿卯,眼里幽暗不明。 阿卯这话里藏话又轻飘飘的态度,让秦柔更是忍无可忍。 “来人!将这贱人拖出去!杖责而死!” 没等侍卫上前来,就被凌九胤给制止。 “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许动她!” 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猫腻。 凌九胤眸光一暗,他的目光在顾青渊和自己母后之间来回游移,心底疑惑丛生。 他朝暗处的宁迟风点头,带着帝王的威严,当殿下达着命令。 “宁迟风,你带着朕的玉佩速去速回,如有阻拦者,杀!” “杀”字一出,众朝臣感受到了这小皇帝的威慑力,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宁迟风速度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大殿内。 他手中握着两份画卷,在进入大殿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阿卯,眼里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陛下,画卷已拿到,因豫王不在府中,臣从豫王的书房内自寻得来,请陛下过目!” 凌九胤和所有人大臣一样早已心急如焚,“打开!” “嘶!” 当第一幅画像缓缓打开之时,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明亮之处的阿卯,年纪大些的甚至还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是老眼昏花而看走了眼。 梁安搓了数下眼睛,终于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像,是真实画卷上的人像。 “这……这……”饶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老臣们,皆是说不出话来。 “另一幅也打开!” 凌九胤不信!他不死心地让宁迟风打开另一幅画卷。 第一幅美人站在花园中浅笑,第二幅同样的美人倚在窗前发呆,凌九胤如被闪电击中一般,失了所有的神智。 两幅画卷的后面站着的那人,是一个和画像上极其相似的人。 她安静地站在那烛光之处,那绝色的容貌一目了然,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仔细一看,那一眼一眉间竟和先帝有两分相似。 “她……她才是荣国公主!”某个不镇定的大臣不小心失声叫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殿内一阵混乱。 “她已有身孕,而且怀的还是定安王的孩子……”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都说得通了!” 礼部尚书程望谦站了出来,他朗朗分析道: “难怪啊!听说之前定安王妾室众多,却从未有子嗣,而如今仅仅只有这容……啊,不是,是荣国公主有身孕,这狼子之野心,昭然若揭!” “顾青渊,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狡辩不成!” 顾青渊负手而立,背后已是紧握起拳头。 他的眼里,尽是云容的影子。 他虽有愤怒,但竟没有一丝恨意, 他愤怒于云容的欺骗,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这一世为何一直寻找不到她,原来所有的一切皆是因果循环。 这也许是他的报应。 宿命让他重来一世,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自己种下的因,到头来自己承受这份果。 她一直在他身边,只是如今的她,还未成为那个她。 是这世的他将她一步步逼成那个心如铁石,狠辣无比的她…… 也终于明白,他和她的初次遇见,为何那样一个小小女娃眼底藏着那些复杂繁乱的思绪,那种看淡人世间悲欢离合的眼神。 那时的她恐怕是想杀了自己吧…… 顾青渊的心犹如被拨开重重迷雾,心底豁然,他终于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真相。 可这真相却是如此残酷,于她,也于自己。 他们之间也注定只能错过。 第73章 ……本宫就喜欢你的放肆……啊 今日殿上发生的一切,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如此精妙绝伦的连环计中计,果真令顾青渊刮目相看。 他不怒反笑,笑得肆意和张狂,他笑自己大意,也笑自己的愚蠢和自欺欺人。 “好!好!好……好啊……” 顾青渊接连说了四个“好”字,从最初的痛心到最后的认命。 阿卯只是站在殿下淡淡地看着他,不发一言,也无话可说。 至此,他肯定已经知道,她之前在他面前一直以来都是伪装和欺瞒,现在更没有要假装深情的必要了。 她望着殿上那高高在上的三人,他们神色各异,各怀心思。 站在凌九胤身后侧角落里的明月,在惊喜之余竟感到有种莫名的恐慌。 他朝阿卯使劲做着手势,想让她到此为止。 阿卯却是轻轻摇头,像是对他的告别。 她慢慢转过身,背对着顾青渊他们,面朝着殿内的一众朝臣,身子挺直,微仰起下巴。 环视一周后,那些大臣们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有惊愕,有探究,有疑惑,更有激动。 阿卯一下子站到这么多人面前,身体紧张得有点僵硬。 她强迫自己要镇静,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心态沉稳下来。 掩藏和隐忍了这么久,她终于可以在所有人面前直面自己的过去,她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她扬起笑意,声音前所未有的爽朗。 “各位大人!想必你们心头还有很多未解之事,那我就在此给你们解个惑吧!” 众人早已是急不可耐,阿卯的话刚落,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这大殿内,只有阿卯的声音回荡着,沉重而舒缓。 “十八年前的那场祸乱之时,豫王妃产下一女后不久,那小郡主便被人丢在豫城郊外一个破烂的义庄面前,而那弃女之人便是豫王。” 说到此,殿内一阵喧哗。 阿卯待喧哗过后,才继续道:“我,便是那个被丢弃在义庄门前的女婴,后得一位老乞丐相救,才得以存活,取名叫阿卯,我至小在乞丐堆里长大,吃糠咽剩饭都已算是美味。” “老乞丐饿死之后,我便做了市井间最低贱的扒手,直到某日,遇到了顾青渊。” 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顾青渊”而不是“定安王”。 这代表着她再也不会仰望着他,他也不再是她心底里那跨不去的鸿沟。 “他将我逼成一个手沾无数鲜血的杀手,再到王府暗卫,直到现在成为他的侍妾……直到我在他的书房内见到那份先帝的诏书,才明白,原来他在数年前便已经暗藏了狼子野心!” 说到这,她将目光移到秦柔那里, “有一件事,众位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太后娘娘和豫王妃曾是闺中密友,从她第一眼见到我时便知道所有真相!” “太后一直默许着顾青渊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从她知道我的身世之时,本欲杀之我而后快,但我有了身孕,那是凌氏皇家的血脉,就如程大人所言,顾青渊之野心可不只是监国太师,而是想要整个朝廷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阿卯越说越是激动,原来镇静的心情此时已是激昂不已,连带着殿内的其他大臣也是愤懑满腔。 “顾青渊此等逆贼,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 阿卯趁势继续说道:“各位大人!为了这江山社稷之稳定,我虽流着先帝之血,但也自知手中沾血无数,已不配为荣国公主之称号……” 她将喉咙的哽咽吞下,目光朗朗,誓死如归。 双手一同抬起,朝大殿内所有大臣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为了天下安稳,百姓安居,朝政清明,我愿以皇家之血,与大家一同讨伐逆贼顾青渊!” 阿卯的话在殿内响得彻底,穿透了每一个角落,令在场的所有人皆为之震憾,久久没有响声。 直到, 梁安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他微弯着腰,无比羞愧地走到阿卯跟前,朝她跪了下去。 “公主,请受老臣一拜!臣有愧!” 梁安一想到刚才自己辱骂于她,他就愧疚难当,想以死谢罪恐怕都不够。 阿卯将他扶起,“万万不可!梁大人请起。” 她侧过头看向凌九胤,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难道就任由这朝廷不像朝廷,后宫不像后宫吗?” “放肆!”秦柔厉声道。 “要说放肆,我哪比得上他……” 阿卯已不再是以前的阿卯,她微微挑眉,目光掠过顾青渊,嘴角一丝挑衅。 “对了……还有一件事,各位大人肯定不知,那张用海蚕丝绣着凤凰图案的里衣布料,是我在顾青渊的卧房内得来的,那纱帐内,太后恐怕是想念得很吧……” 说到这,阿卯干脆再在秦柔的怒火面前加一把油。 她用纤手半捂着嘴唇,脸上带着骄羞,眼眸含着春光,无限风情地望着顾青渊。 “啊……顾郎……本宫就喜欢你的放肆……啊……别叫太后……叫柔儿……嗯……” 这样娇软又挑逗的话,让在场的众臣都瞪大了眼,有些甚至是耳根发红,忍不住看向太后。 阿卯就是要当着所有朝臣的面,用秦柔的神情和语气来羞辱秦柔! “你这贱人!”秦柔脸色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愧的。 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事已至此,她想挽回局面已是太晚。 她拿起一个酒壶便朝阿卯方向扔来,只是才到半空,便被顾青渊一个弹指,酒壶偏移了方向,落在凌九胤的脚边。 “云容!够了!” 顾青渊终于按捺不住,不能再任由她继续下去。 他大跨步地来到阿卯面前,想要抓住她的手,阿卯往后快速后退数步,和他保持着距离。 阿卯边退边说:“怎么,顾青渊,你现在还想控制我不成?这朝堂可不是你说了算!它姓凌,应由陛下说了算!” 顾青渊无奈停下脚步,云容刚才所说的话处处要置他于死地。 眼下形势即将要一触即发,就差那一丁点火苗。 第74章 是儿臣让您爬上他顾青渊的床吗? 而那火苗就是凌九胤。 凌九胤将目光紧紧地锁在阿卯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他此时的脑子里已是混乱无比,这接二连三的真相让他的理智濒临在崩溃的边缘。 自己母后和顾青渊之间私下苟且。 顾青渊的宠妾,是父皇和豫王妃所生的女儿,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如今,他不再是这凌家皇室仅存的血脉,还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荣国公主,以及她肚子里和顾青渊的孩子。 他越往后想,就越是心惊。 如果真如梁安所言,一旦自己不幸丧命,那么顾青渊就真的可以堂而皇之地掌控着整个皇室。 这一想法,惊得他后背冷汗直冒,他的眼神渐渐锐利,如一把细长锋利的薄刃,想要将顾青渊千刀万剐! “顾青渊,如此证据凿凿,你还不认罪吗?” 凌九胤嘶声怒吼着,终于将这些年的愤怒给吼了出来。 “来人!顾青渊乱杀无辜,谋逆犯上,扰乱宫闱,其罪可诛!连带九族!将他拿下!” 话音才落,门外等候许久的禁卫军便持刀而入,杀意凛凛,将顾青渊包围在其中,无影迅速上前,挡在顾青渊身前。 “谁敢动一下王爷,便是跟本将为敌!” 李瞻远见顾青渊有危险,一脚踢开禁卫军,进入包围圈后将顾青渊护在身后。 “王爷!您先走!我等垫后!” 一时间,殿内剑拔弩张,朝臣们纷纷散开,大殿中央只余一直效忠顾青渊的那些武将们。 双方局势紧张是令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眼看箭在弦上,将会是一场混战。 秦柔站起来直指着阿卯,惊慌失声道,“胤儿!还请慎行!此事可不能只听她的片面之言!顾青渊杀不得!” 如果一旦顾青渊被逼急了,她怕所有的事被他公布于天下,那么她所做的努力将会是成为一团泡影! 但在凌九胤眼里,却是对自己母后更加失望,到如此地步,她竟然还在为顾青渊说话! 他一挥宽袖,眼眶因愤怒而通红,无比绝望地向自己母后控诉着: “母后!到现在您还为他说话!儿臣是您亲生儿子啊!这么多年,您为了他!让儿臣受尽世人非议!您对得起殡天的父皇吗?” 秦柔脸色动容,她上前想要安抚自己的儿子,声音略哑。 “胤儿,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母后做的这些也是为了你啊!” 此时的凌九胤已经不相信自己的母后了,他仰天一声大笑,在笑这些年自己所受到的委屈。 “哈哈哈!您说为儿臣着想?是儿臣让您爬上他顾青渊的床吗?是儿臣让您在他身下承欢吗?如果真为儿臣着想,您就不该如此荒淫无道!让天下人耻笑!为皇室蒙羞……”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凌九胤的脸上响起。 秦柔听到自己儿子如此口无遮拦,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羞辱于她,原本秀美的脸庞变得有些扭曲,愤怒和羞意显得她面目渐渐狰狞。 “你以为没有本宫,你能坐得上这个皇位?本宫是当朝太后,谁敢耻笑本宫!” 凌九胤看着自己的母后依旧执迷不悟,他最后的一点希望在心底里彻底破灭。 他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着无助和痛苦,更多的是阴郁和狠戾。 最后,他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母后,高声道: “太后祸乱宫闱,德行有亏,且生有逆心,对皇室不忠,从今日起,长居定国寺诵经念佛,为百姓祈福,恕自身所做孽事!求情者同罪!无朕旨意,终身不得出寺!” 凌九胤的一道圣旨,在殿内掀起轩然大波。 秦柔脸色瞬间煞白,她怔怔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眼里满是失望和痛楚。 这些年,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着所有,就是为了能让他坐稳这皇帝之位。 到头来,却只有他的满腔恨意。 她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身体瘫软,跌落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怔怔发愣。 秦和眼看着这形势越来越不利,他苦苦劝道,“陛下!您要三思啊!太后这些年也是为了这个朝廷,为了您啊!” 凌九胤听到秦和的求情,更加地怒火中烧,愤怒得胸膛起伏,身体紧绷。 秦家人这些年,总说口口声声为了他,但个个都是自私至极! “来人!秦家家风不正,家教不严,秦家之子秦成贤屡次目无王法,致百姓怨声载道,押入大理寺审查,秦和革去爵位,贬为庶民!” 凌九胤一挥手,禁卫军便上前来将秦和押了下去。 吓得秦和差点摔倒,他不死心地求饶。 “陛下!臣可是您亲舅舅,您可不能这样对臣啊!” 凌九胤已是铁了心地要将这朝廷拨乱反正,从此,他不用再顾及自己的母后和秦家。 他才是皇帝,他说了算! 秦和父子被带下去之后,殿内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暴怒下的皇帝会将怒火迁扯到自己头上。 “顾青渊,你如果现在认罪,朕可以留你一个全尸,并且放过顾家的人,否则,也休怪朕不念太傅教导之恩!” 顾淮之,顾青渊的父亲。 凌九胤屡次给顾青渊机会,是念在他还是太子之时,顾淮之曾是太子太傅。 顾家…… 顾青渊的内心挣扎着,他紧抿着嘴唇,双眸如鹰般犀利地看向凌九胤。 包围着顾青渊的禁卫军将包围圈越缩越小,眼看着将要短兵相接。 终于他叹息一声,纵使他居于高位,手握重权,依旧敌不过皇权。 在皇权面前,自己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不甘,他想将所有事实全盘托出,可又犹豫。 犹记得,那时也是漫天飞雪,夜如白昼,那个才及笄的娇小女子将他拦在宫门前,眼神明亮似星火,对他说: 顾青渊,这些年的稳定太平来之不易,世道已不能再乱!到头来苦的是万千百姓!江山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安稳…… 谁曾想,转眼之间,她所做的却与她所说的背道而驰!成了那谋逆之人! 那时候他不懂她所说的话,现在才知道,那时的她已历经一世,看透沧桑。 再来一生,只为了将他拉出被权力包裹而无法自救的泥潭…… 第75章 云容,你就这么恨我? 恍然大悟来得太晚,他只觉得无限悲凉。 为他和她之间被命运戏弄的万般无奈。 他仰天大笑,满是悲凄之色。 “哈哈!这些年本王为朝廷殚精竭虑,最后只换来你们一句认罪伏诛!如果不是本王在朝内四处斡旋,你们母子这些年又是如何能安坐这皇宫?” “本王上对得起先皇,下对得起百姓!你们说本王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本王这些年杀的都是些祸害百姓之流!” 顾青渊的声音绕着大殿回荡着,振聋发聩间皆是失望和愤懑。 那些老臣们低头不语。 阿卯步步后退,退到墙角,她想亲眼看着顾青渊被捉,然后再也翻不了身! 可顾青渊怎么能放过她,他远远地朝她勾手,目光深沉。 “云容,过来……” 望着顾青渊那深邃的眼眸,她竟然看到那平日里一向沉静的黑眸中那一许痛苦。 阿卯的腹部有些刺痛,那痛感在全身散发开来,让她忍不住发抖。 她忍着剧痛,一股热意从喉管溢出,填满了她的嘴,她想将那满嘴的血腥味咽下去,但还是有一丝红色的鲜血从嘴角溜出。 阿卯急忙用袖子擦干。 鲜血从喉间重新滑入胃里,阿卯忍着恶心,对着顾青渊摇头。 双眸坚定和冷漠。 “顾青渊,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 阿卯眼里带着笑,眼尾微微泛红,眼眸里泪水打转,她努力不让眼泪流出。 不能哭!这应该高兴的事,怎么能哭呢? 而在一旁时刻关注着阿卯的明月,此时已是悔恨万分。 在看到阿卯惨白的嘴唇边流下那的鲜红,脑海里的一根叫做恐惧的弦突然断开,弹开的弦使得他彻底清醒过来。 那是勾魂散毒发的症状……她骗他!她从来都没有服过解药! 明月全身僵硬在那,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当真以为今日过后,她将会自由了…… 在看到她嘴角的鲜红色时,顾青渊的双眸骤缩,双手握拳,指节泛白,胸前随着沉重的呼吸起伏着。 他,豁然明白,今晚进宫之时,她就没有想过要活下去,因此,她才会如此孤注一掷,想将他一同拉入深渊。 近日她那些猜不透的举动,是她对这世间最后的抗议。 她用死亡来逃离他…… 他不允许! 顾青渊突然一个闪身,抢夺过离他最近的禁卫军身上横刀,想要冲出包围圈去。 他眼神凌厉,杀气骤现。 右手紧握横刀,出手利落,瞬间将一个禁卫军喉咙割断。 无论如何,他今日必须要带她走! 血,飞溅到殿内的青石板上,慢慢渗到里面,只留一堆暗红的血印。 杀戮,从此开始。 “顾青渊,你总算是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凌九胤兴奋且激动地喊道。 “杀!谁要是反抗!都给朕全都杀了!” 凌九胤已经陷入了颠狂,他要把所有曾经对他不屑的人统统杀光! 随之而来的是,殿内的一场生死混战。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大殿的所有角落,刀剑交错,杀戮漫延。 眼看无影和李瞻远将要护着顾青渊冲出禁卫军的包围圈,江鸣舟上前来想挡住无影,二人剑尖相抵,不分上下。 顾青渊一个挥刀,将数名禁卫军打倒在地,他朝着阿卯的方向飞速奔来。 阿卯已是无法站立,她扶着墙想要后退,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躲开,顾青渊已然来到她的身边。 他紧锢住她的手腕,胸膛因刚才的打斗而剧烈地起伏着。 “解药呢?你为何没吃!”他猛地抬头看到殿上完好无损的明月,明白过来,恨不得将他剐了! “你疯了!你把解药给了那阉人?”顾青渊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嘴角已经止不住的鲜血,急得红了眼。 “云容,你就这么恨我?恨到不惜以自己和孩子的命来惩罚我?” 他眼尾一片猩红,声音已是沙哑,几丝头发落到额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熠熠。 “顾青渊,我不是云容!我叫阿卯!子丑寅卯的卯!” 阿卯挣扎着想要逃离,可身体已没多少力气,刺骨的痛楚在侵蚀着她身体的每一处。 “你就是云容!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跟我走!我们离开皇宫!你不能死!” 顾青渊将她锢得更紧,生怕她下一刻便又消失了。 对于顾青渊说得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阿卯没有细想。 “你放开我!顾青渊,只要我死了,这一切的痛苦就会结束了!” 她的眼角不知为何滑过一行热泪,缓缓地,把顾青渊送她的那个白玉手镯从腕间拿出,将它猛地扔在地上。 那白玉镯便碎成了数片白色玉片,散落地上。 就如同他和她之间这脆弱又如轻烟一样难以抓住的感情…… 他没给她反抗的时间,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护在怀中,另一手拿着刀冲出殿门。 他得带她赶回王府,找到最后的解药,那样她还有机会可以活下来! 殿外的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四周只剩白茫茫一片和呼呼吹过的冷风,给这皇宫更添了几分孤寂和清冷。 通往乐安宫门口的青石路早已被大雪覆盖住,宫人们甚至都来不及清扫。 顾青渊揽着虚弱的阿卯往宫门口急奔而去,身后是禁卫军的紧追不舍。 眼看着宫门越来越近,突然间一股猛烈的杀气从天而降,直达顾青渊的面门。 是宁迟风! “无影!!” 顾青渊朝身后紧随而来的无影喊道。 无影立即明白,身子一跃,朝宁迟风射出暗器,暗器在“叮”的一声后,掉落在雪地中,只留下一个梅花样的雪印。 宁迟风缓缓落在顾青渊身前,手中握剑,气势十足。 他眼神炯炯,声音稳健,“顾青渊,这是皇宫里,不是你的王府,还是早些认清形势,如不抵抗,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顾青渊则冷冷鄙视地看着宁迟风,不屑地道: “宁迟风,你又何必做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 “本王今日如果走不出这皇宫,那么明日,全天下的人都将会知道凌九胤,他其实姓宁……” 第76章 快要死了…… 宁迟风脸色大变,慌乱之色一闪而过,眼神如狼狗一样死死地盯着顾青渊,用剑直指着他。 “你休要在这胡说八道,污辱陛下!” 顾青渊眼神锐利,仿佛早已洞穿了宁迟风的谎言和虚伪。 “凌九胤,根本就不是先帝之子,而是你和秦柔私通后生下的儿子!” 宁迟风的剑以最快的速度朝顾青渊袭来,他怕顾青渊会再说出其它真相。 顾青渊则照样临危不乱地站立在天地间,他毫不畏惧地用手中的刀迎向宁迟风的剑。 二人刀剑相触,顾青渊看着身后的禁卫军越来越近,他没有停下,依旧朗朗地大声道: “为了让凌九胤登上皇位,你和秦柔二人合谋在先帝膳食中下了绝精散!从此,后宫便再无幼儿出生!” “宁迟风,今日进宫之前,本王早已做好准备,一旦本王无法安然出宫,那么朝中所有大臣都将会得知所有真相,你以为这皇位,他还坐得安稳吗?” 宁迟风的速度慢了下来,“我怎能确定你出宫后便不会出尔反尔!谁又能保证你会不会觊觎这皇位!” 顾青渊说得的确有道理,他护了陛下这么多年,决不能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他得谨慎行事才行。 顾青渊信誓旦旦,“其他人都是人云亦云,你难道不知道,本王如果想要这皇位,会等到今天都不动他吗?” 二人同时收了刀剑,迎面相对。 宁迟风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而此时,不远处的禁卫军被皇卫司给拦住 。 两方人马势均力敌,僵持在那。 皇卫司副将薛怀义一声怒喝,对着江鸣舟拔剑相向,“今日,你们休想伤得了王爷一根毫毛!” 江鸣舟带着禁卫军持刀而立,气势汹汹。“薛怀义,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念在我们同僚一场,现在放下手中的剑,还能有转寰的余地!” 两拨人蓄势待发,犹如箭在弦上,只需一点点外力,这箭便会有如破竹一般,将这平静划开。 没有人注意到顾青渊怀里的阿卯在听到凌九胤真实身份后,震惊使得她暂时忘记疼痛。 原来,凌九胤的亲生父亲,竟是先帝的御前侍卫宁迟风。 顾青渊一直都知道这事却隐瞒着…… 如果今日他死在皇宫里,他在宫外的那些亲信得到事情的真相,那么这天下,将会大乱…… 那好不容易过几年安稳日子的百姓们,又将会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怎么可以! 这一刻,她内心矛盾和纠结…… 阿卯只觉胸前一阵翻滚,一丝鲜血又从嘴里涌出。 她绝对相信顾青渊刚刚所说的话,他一向善于未雨绸缪。 这么多年没有说出真相,他必定有他不说出来的顾虑,或许是为了最后保住他自己的命,或许是为了这苍生…… 阿卯不敢继续深想。 她竟有了一丝后悔,也许顾青渊不该就这样而死…… 她努力地撑持着自己的身体,拉住顾青渊的衣领,眼里满是焦急。 阿卯一边抹着唇边的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顾青渊,你马上走!离开皇宫!在我房间窗边,那有个暗格……呕……” 话还没说完,阿卯口喷鲜血,她眼前一阵眩晕。 顾青渊重新将她扶住,神色逐渐恐慌,这是毒入心肺的症状,再晚一点,将会神仙难救了! “你别说话!要走,我也要带你走!” 顾青渊跟无影使了个眼色,然后脚尖一踮,准备硬冲出乐安宫。 宁迟风又想上前阻拦,和无影打斗在一起。 “宁迟风!让他走!” 不知何时,秦柔走出大殿,站在殿门口,远远地看向宁迟风这边。 她已从刚才的失神中恢复清醒,即使自己的儿子恨她,她也要冒这次险。 她知道顾青渊绝对会说到做到。 顾青渊要是死在皇宫里,顾家便会破釜沉舟地将当年的事公布天下,那些老臣也绝不会再向着她的儿子,到时候他们母子俩恐怕会是死无全尸。 而他活着,才能制肘住顾家。 “朕不同意,顾青渊今日必须死!” 凌九胤手中握着一把长剑从殿内走出,周身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他的神情已经逐失去了理智。 “本宫说,让他走!”秦柔毫不退让。 凌九胤额头上的青筋如蚯蚓一样扭曲跳动,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狂乱,缓缓抬起长剑的手,直指着自己母后。 “朕是皇帝,这天下朕说了算!” “陛下,不可啊!” 一众老臣从殿内纷拥而出,看见皇帝竟用剑指着太后,苦苦劝道。 秦柔眼露失望,可随即昂着头一步步地迈向泛着寒光的剑尖。 她相信她的儿子,绝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弑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胤儿,我是你的母后,我怎么可能会害你!今日顾青渊不能杀!日后你便会明白母后的用心良苦!” 秦柔步步向前,凌九胤缓缓后退。 “今日你只要将顾青渊放了,母后明日便自行前往定国寺参禅礼佛,再也不过问这朝堂之事!” 秦柔循循善诱地道。 凌九胤的剑随着他的手在颤抖着,他不敢……那是从小在深宫中相依为命的亲生母亲。 “母后,您为何老是要逼儿臣!” 凌九胤颓然地缓缓垂下右手,手中的剑掉落地上。 秦柔向宁迟风使了眼色,宁迟风迟疑片刻之后,移开身子,将宫门口让了出来。 顾青渊没有任何迟疑,迅速地抱起阿卯入皇宫的东城门口而去,那里离定安王府最近。 而那城门口处,千杀正在外面接应,只要出了宫城门,那便还有希望。 只是他眼看宫城门口就在前方,只要跨过最后的十几步便能出了这皇宫,却轰然地倒在地上。 在倒下之前,他紧紧地护住阿卯,心脏猛地一阵阵剧痛,像是猛兽的爪子正在挖着他的心,痛得快要失去知觉。 “王爷!”无影以极快的速度跑到顾青渊身边,想要将扶起。 看到顾青渊那泛青的嘴唇,他惊慌失措地道:“您中毒了!” 顾青渊抬起手腕,看到手腕间隐现的黑色经脉,这毒…… 第77章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顾青渊,这毒,是我专门为你研制的,叫茶间笑,这名字,好听吗?” 阿卯眼泪默默地流着,她不想哭,可这眼泪今日就是一点也不听话! 无影急道:“王爷,属下要杀了这女人!” 被顾青渊拉住。 顾青渊苦涩至极,他的嘴角已溢出黑色血液。 阿卯用最后的力气慢慢站起,扶着那冰冷的城墙。 望着近在咫尺的宫门,她的眼底一片死寂。 终究是来不及了…… 顾青渊想用内力将毒性压制住,可丹田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内力根本无法施展,反而心口处的疼痛随之加剧。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一丝苦笑和无奈掠过他的嘴角,随后大笑。 “茶间笑?原来这毒是因我而制……哈哈!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云容,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云容,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 听到顾青渊嘴里一直念叨着“云容”的名字,阿卯不知哪来的怒火,朝顾青渊喊道: “我不是云容!我不是!我是阿卯!我再也不想听到云容两个字!” 阿卯想要用最后的力气离开,她要离得顾青渊远远的。 只是手腕处的紧实感传来让她无法离开。 顾青渊紧握住阿卯纤细的手腕,她就在他眼前,他怎么可能再放手。 “你就是云容,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顾青渊悲喜交加,他的声音含着痛苦和期待,他在知道自己中了茶间笑后,便知道已是回天乏术了。 无影想要用自己的内力去救顾青渊,被顾青渊阻止,“无影,别白费内力了,中茶间笑者,毒发则必死……” 茶间笑只是个毒药引子,单单一味茶间笑是无味无香无毒,几乎是神鬼不知。 只是茶水混在一起才会诱发毒性,茶水喝得越多,那毒性便会越强。 中毒者几乎不知道自己何时中毒,只有毒发之时才知晓,只是一旦毒发便是死去之时。 顾青渊盯着阿卯那惨白无血的脸,虽知道自己已是弥留之际,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阿容……今生这条命是我欠你的,如今我们两清,谁也不欠谁的了……” 顾青渊的手慢慢放开阿卯的手腕,他已没有力气再去抓住她。 望着那莹莹泛白的雪花又开始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让他至死都不会忘的场景。 在柳絮纷飞的季节,她躺在他怀里,仅留最后几缕气息,却无比平静地跟他说:“顾青渊,我们之间,两清了……” 那时他不懂她说这句话的意思,如今,他才明白,两世纠葛皆是阴差阳错,注定是一场虚幻。 阿卯看着顾青渊那深邃如渊的瞳孔变得灰暗,眼眸慢慢阖上,不见眼里的星光。 他那漂亮的唇尾却勾着一许令人捉摸不透的安然,他最后的声音很轻很淡,如耳边盘旋的弥音,阿卯却听得一清二楚。 “阿容,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只当他是濒死前的乱言乱语,她的眼睛已是一片模糊,不知是眼泪晕染的,还是因为勾魂散的毒…… 顾青渊的血将地上清透的白雪染成墨黑,就像是悄然而至的死亡之花。 看到从远处飞奔而来一人,她眼前的天地在旋转着,那高高的城墙一下子消失在眼前,只看到那沉黑的天空,飘洒着的白雪落在她的脸上。 她已感觉不到那片冰凉,全身痛楚慢慢消失,浑身的轻盈感围绕在她身旁。 她在快要倒地之际,明月接住了她。 阿卯弯起眼尾,浅笑焉然,右手缓缓抬起,想要伸向黑夜触摸那片片雪花,雪花从她指间溜过,没有停留。 “阿野,我真的做到了,从此,我们都自由了……” 她的手缓缓垂下,仅有的一点生命终是消逝在这冷得刺骨的皇宫内,再也没有走出去。 明月抱着怀里的阿卯,撕心裂肺地喊着:“阿卯!你不能死!你让我该怎么办?” 他悔,也恨。 悔自己当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寻常,恨自己无能,没能给她想要的自由。 顾青渊死了,死得很彻底。 所有人赶到城门口时,都傻愣了片刻。 这行事狠辣,权势滔天的定安王最后死在了荣国公主的手里。 众老臣才明白过来,荣国公主那句“以皇室之血,共同讨伐逆贼顾青渊”的意思,竟是要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除掉顾青渊。 而最无法接受的是秦柔,顾青渊还是死在了皇宫里。 他这一死,顾家那边,她再也无法掌控住,胤儿的皇位,和她的太后之位,该如何才能保得住。 凌九胤则是仰天大笑,笑得猖狂而激动。 “好!死得好!顾青渊,你终于死了!这天下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朕了!” 顾青渊的亲信们看到定安王的尸体时,满腔的愤怒和悲伤从心中爆发出来。 “为王爷报仇!” “为王爷报仇!” 皇宫里响彻着他们的怒吼声,传到了宫外。 正在宫外等待王爷的千杀听到这响声,意识肯定出了大事。 他在宫城门外一直等候,却等不来任何宫里的消息。 而刚刚那声音,分明是告诉他,王爷恐怕是有危险。 他顾不上许多,便命令无生门的人翻墙进入,看到黑泱泱的一片人围着中间的那抹黑金色,那是王爷的身影。 顾青渊的死,只是个开始。 又是一场杀戮,只是这次,是生死相搏,刀刀见血。 顾青渊的亲信们和禁卫军们殊死搏斗,只为了给定安王报仇。 本来雪白一片的皇宫,不过一会,便是血流满地,白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诡异而心惊。 阿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死了,竟还能看见这人世间的场景。 慢慢地,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已成为一缕幽魂。 而这缕散不去的魂魄是因为明月心里头的悔恨和执念而存在。 从这日起,她这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幽魂,看见了这世道从此又陷入无边动乱。 凌九胤的真实身份在顾青渊死后第二天,便被昭告天下。 秦柔甚至都来不及向远在豫城的豫王调兵,整个都城便被城防营和皇卫司控制,云城主将谢无寒带着五万将士向都城长驱直入,一路无阻。 他们喊着“保凌氏江山,诛杀秦氏母子”的口号,将要捉拿秦柔和凌九胤。 宁迟风为将他二人送出皇城,不惜以己之命挡住追兵,最后被乱箭射死。 秦柔带着凌九胤一路逃往豫城,一时间,整个凌国江山一分为二,又是一场无休止的动乱,百姓流离失所,安宁日子从此远去。 而这才只是开始…… 随着明月手中的红绳白玉扣在被人追杀时而不小心被刀割断,阿卯的魂魄也随之消散。 *******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被水泼过的凉爽和肚子里的饥饿将她唤醒,她睁开眼。 她的耳旁传来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嗓音。 “快看!九叔,她醒了!” 等她适应了光亮,她见到破庙上那熟悉的破碎瓦片,然后阿野那清亮稚嫩的眼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他说:“我叫野娃……你叫什么?” 阿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见阿卯不说话,他以极快的速度端来了半个破碗,破碗里面是半碗青菜汤…… “你肯定饿了,来,喝点汤……” …… (第一卷完) 第1章 你叫什么名字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盛夏的阳光透过早已没有多少瓦片的屋顶缝隙,斑驳地洒在庙内的地面上。 破庙顶的残碎瓦片掉落一地在庙内,墙上泥块剥落,墙角处的破洞隐约见到庙外的几分绿色生机。 而不大的庙内挤了十几个半大小的孩童。 他们的脸上除了眼睛是乌亮的,其他全身上下皆是肮脏不堪,还发着异样的味道,如同树叶腐烂时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眼前小小的阿野眨巴着眼睛,拿着那半个破碗,小心翼翼地像拿着一块珍宝,放在她的手里,示意让她喝下去。 阿卯的手很小,她只能用双手捧过破碗。 她低下头,看见手中那半碗污浊不堪的青菜汤里,还飘着半小块黑色的泥块,沉淀在碗的最底部。 直到,大拇指处不小心被锋利的碗沿处给割破,一丝痛感传到她的脑海中,她才猛然惊觉,自己不再是一缕幽魂,也不是在做着过去的梦。 她竟是真真实实地重来一世,重生到她遇到阿野的这一天,重活在遇到顾青渊的前一年。 “你叫什么名字?”阿野又重新问了一遍。 阿卯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阿野,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重来一世,对于自己是好是坏。 如果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她还要重新再尝一遍,她宁愿这个时候自己就饿死。 “她不会是个哑巴吧!连一句话都不说!”在阿野身后的土娃嗓门很大,叫嚷着。 “你别说话,肯定是你们吓到她了!”阿野将其他人赶往远处,“都离她远点!” 阿野回过头推了推那半碗青菜汤,眼神透着关切,对阿卯道:“你别害怕,他叫土娃,他们没有恶意的,就是说话声音大了一些。” 阿卯将思绪拉回,身体的虚弱感提醒她要喝下这半碗青菜汤,不然她恐怕真的活不了多久。 既然她再次拥有这重生的生命,那她也可以尝试去改变这一世的命运。 她一口将碗里的汤全都喝下,可这汤水刚到喉咙口,恶心感从喉间窜出,所有的汤便被她全部给吐了出来。 她实在控制不住,这味道……实在太难吃了。 像臭水沟里的泔水。 想到当初,自己曾以为这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而如今,物是人非,她不再是她。 阿野看见她把东西都吐到了地上,脸色一暗,“你……你怎么能把它吐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阿卯感到很抱歉,对于现在的阿野来说,这是他能拿出来的给她的最好东西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会赔给你的。” 阿卯的声音透着虚弱,喉咙干痒的让声音有些奇怪。 阿卯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她知道这个时间里,世道依旧很乱,大家都饥不裹腹,在城门口每天都有人饿死在那里,那些人饿得最后只剩下皮包骨。 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肚子问题。 “呃?原来你会说话呀!”阿野震惊得忘了刚刚青菜汤被阿卯吐掉的伤心。 “我要见见九叔……”阿卯一边说着话,一边强撑着身体扶着墙壁往破庙后面的东厢房走去 。 如果她没记错,那里是九叔住的地方,他有一间专门自己一个人住的独立房间。 说是独立的,其实也只是多了半扇破木门。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阿卯便觉得脑袋一阵晕沉,她停下脚步缓了缓,她知道是体力不支,这身体太过于柔弱。 这时的自己才六岁,自从被老乞丐收养后,就从没有吃过饱饭,身体已经干瘪得有如骷髅。 好在身后的阿野将她扶住,“你别着急,你想见九叔,我去给你叫来……你坐在这别动!” 阿卯点点头,她确实是没力气再动,此时的她有点后悔刚刚将那青菜汤给吐掉了。 她应该忍一忍,喝下去,至少肚子里会有饱腹感,还会恢复少许力气。 她看到阿野往破庙后面跑去,只过了一会儿,她便看到那个干瘦,唇边有两小摄胡须,眼睛狭小,闪着市侩精明的中年男人往这边而来。 她记忆中九叔的样子已经没有印象了,此刻看到这个男人,她才慢慢地想起一些模糊的事来。 “野娃说你要见我?”九叔走过来,脸色很不耐烦,那小眼睛不加掩饰地打量着阿卯。 阿卯站起身,刚想说话,一个重心不稳,差点不小心撞到九叔。 “九叔,我现在很饿,想吃饭……” 九叔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扯着阿卯的破衣领,眼神闪过恶狠。 “你说什么?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吃饭?老子都好几年没见过白米了!” 九叔嫌弃地看了眼阿卯,将她一把扔在地上,许是看阿卯实在太过瘦小,扬起的手没有落下,而是拍拍了手上的灰,转身给了身旁的阿野一个巴掌。 “你这野杂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是你领回来的,你给老子送回去!老子可不是开善堂的!” 阿野已经习惯了九叔的暴力,只是轻轻抚了抚发红的脸颊。 诺诺地只敢轻声地道:“九……九叔,我看她实在可怜,您就救救她吧……” 九叔一听更来气了,拿起地上的树枝,就要去揍阿野,“你这野种还学会顶嘴了!” 阿卯往前跨了一步,横在他们中间,目光坚定,“九叔,我有办法让我们吃到白米饭!” 九叔怀疑眼前的小女娃是不是有什么臆想症,这年头,莫说是白米,就连粟米都见不到半颗。 “滚!你这小疯子,别在这耽误老子的时间!” 九叔已没有了耐心,作势就要朝阿卯打了过来。 阿卯闭上眼,迅速将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放到九叔的面前,并大喊道: “我不是疯子,我真有办法!” 看到眼前小女娃手里的破旧钱袋子,很是熟悉,九叔手中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一摸自己的腰间,空空如也。 他在市井街头混迹十数年,很少有人可以在他身上神鬼不知地偷走东西,而且眼前的人还是个瘦弱得快要见阎王的小女娃。 “你什么时候……”他想到刚刚这小女娃差点撞到他…… 第2章 你就叫我阿容吧…… 九叔震惊之余更是欣喜,眼里闪出精明的光。 “你这女娃倒有几分本事,这顺手取巧的本事是哪儿学来的?” “是从一个老乞丐那学的,现在九叔信不信我?”阿卯随意编了一个理由,她将钱袋子递回给九叔,再次问道。 小小的人儿站都站不稳,可那眼神却是稳重如钟。 九叔有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眼前的女娃根本不像是个孩子,像什么又说不上来。 他拿过钱袋子放好,眼睛笑得出了褶,这小女娃就是老天爷派来送给他的。 她这出手的速度一看就是天生当扒手的料。 他放缓了神情,收起眼里的世故,用自以为很真诚的目光,说道:“那你说说!你这小女娃有什么办法能弄到白米?” 阿卯见九叔已经开始相信她了,心里多了几分安心。 “我在说办法之前,要先填饱肚子……”她知道九叔房间里绝对会给自己藏了食物,她得先将身体恢复,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先填饱肚子没问题,不过如果要是让老子知道你是在骗我,那我就将你丢到野外喂狼!” 九叔威胁道。 他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这个老世故知道取舍,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他还是舍得先下饵。 阿卯看着手中这块黑得看不清什么东西的食物,有些犹豫,她用手一捏,像是用糟糠粉做的馒头。 这样的食物在这里算得上是上好的美味了,尤其最能将肚子填得充实。 阿卯就着水没有几口将东西送入嘴里,就连嘴角剩下的残屑也没有放过。 虽味同嚼蜡,但力气也是慢慢恢复回来。 等阿卯吃完,她用袖口擦了擦嘴角。 周围那些十数个小娃满脸羡慕地看着她在吃,他们都暗暗吞了吞口水。 所有人都满是期望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阿卯沉思了片刻,在这个世道要弄点白米确实比弄黄金还难,但有些东西确是比大米更值钱,比如消息,关乎人命的消息…… 阿卯得先跟九叔确认一些事情,她起身抬头,认真地问道:“九叔,我想知道最近城里的周记米铺周大发是不是一直在找他的儿子?” 九叔快速地点头,“对啊!只不过他儿子一直没有消息,你问这事干嘛?” 九叔不理解这女娃儿怎么突然问这个不相干的事。 阿卯面露喜色,果真如她记忆中发生的事的一样! 她再次追问道: “那周大发应该有放出消息,说只要谁有周来宝的消息,就会有重金酬谢,是吗?” 九叔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好像没有听到过……” 只是九叔话还没说完,阿野便抢过话,大声地说道: “有!九叔,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刚刚我们去街上回来,周记米铺门前贴了张纸,听旁边人在说,周大发愿出五十两感谢提供线索并帮他找到儿子的人!” 阿卯隐隐记得当年她刚被阿野救回来这几天,城里的周记米铺发生了一件大事。 就是周记米铺的老板周大发,将近四十才老来得一子名叫周来宝,才刚刚八岁。 周大发对这唯一的儿子极其珍视和宠溺。 可某一日,周来宝在街上玩耍时却突然不见了踪影,周大发集齐了所有人马,将城里城外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 七天之后的清晨,有人发现在城外的护城河里,周来宝已溺死在河里,尸体漂浮在河中间。 最后官府查出,是周大发的死对头孙氏粮店的孙老五看周记米铺生意比他家要好,心生恶念,就想吓唬下周来宝,让周大发无暇顾及生意。 哪知,周来宝在逃跑的过程中掉落河里给淹死了。 而现在,正是周来宝失踪的第三天…… 九叔不愧是个老江湖,他在听到阿卯问出的问题后,脑筋里的想法一转。 “女娃儿,难道你知道这周来宝在哪里?” 阿卯微微点头,九叔喜出望外,神情迫切地追问道:“那你快说……” 阿卯不急着说,其实她有想过自己一个人去卖这个消息,可是如今她只是个不到六岁的女娃,那周家人如果看到她这样一个小乞丐,恐怕那重谢也不会给她。 而九叔在这市井行间行走这么多年,肯定比她要有方法让周家人拿出赏银。 如今的她得先想想该如何才能摆脱曾经的命运。 阿卯走到九叔跟前,小手拉住他的裤脚,仰着头很认真地道:“九叔,如果我说了,您能不能让我们吃顿白米饭?” 那点糟糠饼根本就填不饱肚子,只一会就又饿了。 她得先把身子养得有力气了,才能慢慢地把曾经学的那些打架杀人的东西一点点给练回来。 只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她才可以做更多的事。 前一生,她就是太过懦弱,才让自己一直处于被动接受命运的角色。 九叔细小的眼睛闪过精光,“那当然!有五十两,你们要多少白米饭都管够!但你得保证你说的这消息是真的!” 阿卯对九叔勾了勾手,示意让他低下头,九叔立即蹲下了身子。 阿卯附在九叔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句话,九叔听完,似乎有些不信,“小女娃,你这消息是哪儿来的?你可不能诓老子,不然老子……” “你会将我丢到山上喂狼……”阿卯抢过九叔的话,眼神笃定。 “你放心,这消息绝对可靠,我在经过城门外三里路的孙家村,见过孙老五的家仆在一座小宅前偷偷摸摸地将一个八岁大小的孩子给锁在那里!” 这也是后来官府调查得出的结论。 九叔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在五十两的巨大诱惑面前,他选择拼一下。 他指向一旁正好奇不已的阿野,“野娃,你先去孙家村看看真假,不要让孙家的人发现了!” “好勒!”阿野收起对阿卯的好奇目光,拿着个破碗就出了庙门。 他刚转身,又突然想起什么事,回过头问阿卯。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阿……” 阿卯本想脱口而出自己叫阿卯,可转念一想,她已经死过一回,阿卯这名字也早已经死在那个皇宫里。 而她自己也不再想当那个软弱而无法为自己做主的阿卯,既然是新生,那么她的名字也应该是新的。 代表着她这一生新的开始。 “你就叫我阿容吧……” 在说出名字那一刻,她突然心被揪得一阵刺痛。 明明自己那么讨厌云容这两个字……为何第一念头却是这个名字…… 第3章 阿野的愿望 “阿容……这名字真好听!” 阿野略歪着头笑道,然后拉着另一个小娃一起一溜烟地出了庙门。 阿卯看着年少的阿野这样纯粹而没有杂质的笑容,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想到他被顾青渊断了命根送入皇宫的那一日,他那痛苦扭曲的表情,和现在天壤之别。 她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再让那些痛苦的事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日头从艳阳高照,再到夕阳落下。 夏日炎热也随着晚霞的出现而慢慢散去,即将迎来夏夜里的蝉鸣声。 庙里的所有人都在等野娃带回来的消息,尤其是九叔,他焦急地频频望向庙门口。 在晚霞彻底消失在远处的山坳时,破庙的门被阿野打开,他兴高采烈地从门外蹦了进来,朝九叔喊道:“九叔!九叔!那孙老五在孙家村外宅里,真藏了一个小娃!” 九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笑着拍了拍阿野的肩膀,开心地道:“好!好!办得不错!” 他笑得脸上开了花,感觉那五十两银子已经快要到他的钱袋子里了。 “我现在就去找周大发,老子这回真要发了!哈哈!” 九叔从自己的房间内拿出一个小布包,揣在怀里就准备出门。 阿卯适时地叫住了他,“九叔!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她怕这事会出什么意外…… 老奸巨滑的九叔对阿卯的主动立刻警觉了起来,他眯着眼,“怎么?你这小娃是想抢这份功劳吗?” 阿卯急忙摇头,“怎么可能呢?九叔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只是怕周家找到周来宝后不认这份情,到时我可以帮帮您……” “你这小女娃能帮我什么?”九叔将信将疑。 阿卯猜到九叔不可能轻易地相信她,但在巨大利益的诱惑面前,谁也不想多一份风险。 阿卯很是诚恳地劝说道: “为了防止周家出尔反尔,等周来宝被找到时,我和野娃他们就同时把消息散到城里的每个地方,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是因为九叔您提供的消息才能找到周来宝,那样五十两银子周家人不给也得给,除非他们不想继续做生意……” 阿卯的话让九叔停下脚步,这小女娃说的确实有道理,周大发真有可能事后不认账。 他重新打量了眼前的女娃,有些困惑起来。 这六岁不到的小女娃看上去连毛都没长齐,怎么可能想到这种周到老辣的手段……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你和野娃还有土娃在孙家村等我!一有消息,就立刻回城散播消息!” 九叔话才说完,人已经到了庙外,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得到这五十两赏银。 阿卯见状,和阿野对视了一眼后,便跟在土娃的身后,小跑出了庙外。 只是还没跑出一里路,阿卯便觉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提不起劲蹲在路旁休息,看来是这身子实在太过于营养不良。 “阿容,你怎么了?”前面的阿野见她突然停了下来,又折返回来,关心地问道。 土娃性子急躁,在前方转弯处朝她喊道:“你动作这么慢,就不要跟着我们了!” 阿野立马维护阿卯,“土娃!你能不能闭嘴!你要走,你先走前面好了!” 阿卯摆了摆手,重重地呼吸了几口空气之后,才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我们慢慢走……时间来得及的……” 如果她没记错,从破庙到孙家村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九叔要先到城里的周记米铺去传消息,再和周大发带人来到孙家村。 算时间,她和阿野应该是先到孙家村,路上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她可不想现在就累死在这路上。 阿野伸出手牵起阿卯,“那我等你,这路上有些黑,我牵着你走!” 没等阿卯说不用,阿野便已牵过她的小手,他身上破旧污浊的衣裳也挡不住他目光的清朗明亮。 阿卯无奈,只能一步一步地跟在阿野的身后。 这再重生一次,年少阿野的性子依旧如此处处为她着想。 看着黑夜中阿野那瘦小的背影,阿卯只觉得鼻尖微微泛酸,酸得她眼角一阵雾气。 在静寂的暗夜中,伴着路旁夏风拂过树梢,阿卯转柔地问: “阿……野娃,你有想过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吗?” 她想知道他想要什么。 阿野回过头看了眼阿卯,虽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问这问题,但对于这小女娃主动跟他说话,他感到莫名的开心。 他歪着头仔细地想了想。 “我呀!我肯定要赚很多很多钱,买一个大大的房子,里面有吃不完的白米饭和大鱼大肉!然后娶个媳妇,再生个大胖娃儿……” 说到这,阿野耳根通红,目光瞟向阿卯,似乎是有些害羞。 阿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这是他想要的吗? 一个家。 可笑意刚从嘴边散开,阿卯的嘴角却僵在那儿,换来了一阵苦涩。 如果她不改变这一世的命运,那么阿野这小小的愿景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 而他的人生,是从遇见她,再遇到顾青渊后才会彻底改变。 阿卯有些愣神,呆呆地看着阿野。 “你怎么了,是我刚刚说的吓到你了吗?” 看到眼前的小娃儿那双灵动的眼眸突然变得令人看不透,阿野心有点慌。 “阿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他摇了摇阿卯。 阿卯摇头,眼神变得释然。 二人继续往前走,就在刚刚,阿卯的心里已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你刚刚说的愿望肯定会实现的!” 这话对阿野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阿野听了,高兴地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过。 他说,她听。 直到到了孙家村。 他们到达孙家村时,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盯着孙宅里面的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九叔正好带着周家人来到孙老五的私宅,在他们的前方还有几位穿着官差衣服的人,一群人乌泱泱地将孙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人,给本官搜!”为首的官差扬着手命令道。 一时间,没等孙宅的家仆反应过来,宅院的木门就被官差给一脚踢倒在一旁。 周大发最是激动,虽已年近五十,头发花白,但救子心切的他首先第一个冲了进去。 “来宝!阿爹来救你了!” 他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在孙宅里乱窜…… 直到有官兵来报,“周小公子找到了!” 第4章 晦气!居然在这里看到他! 周来宝被官兵从屋子里抬出,周大发顿时喜极而泣,哭着扑了过去抱住自己的儿子。 “我的儿子啊!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周大发检查着周来宝的全身。 周来宝懵懂地摇着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哇哇直哭。 在屋外的阿卯看到在人群后面的九叔朝他们的方向打着手势,他们立即会意。 阿卯快速地对阿野和土娃说道: “九叔让我们回城里去,把周来宝的消息散出去,土娃,你回去叫其他人一起去,我和野娃二人直接去城里,要越快越好!知道了吗?” “好!我现在就去!” 土娃答应得很快,便起身往破庙赶,等他半路上反应过来时,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听这小女娃的话?明明自己比她大多了! 不过想归想,他脚底的速度没有停下。 阿卯这边跟着阿野率先来到城门的城墙外,晚上的城门已经关上,夜晚要进城,除非有通关文谍。 但这难不倒阿野他们,他们自有自己进城的方法。 在城门口往西的边缘处,有一处很小的城墙破洞,平时被树枝落叶遮盖住,从外边根本看不出来这里会有一处洞口。 阿卯悄悄地和阿野从城门口处溜过,她远远地想瞄一眼城门上的守兵,可目光被城门上的两个字给吸引住。 ——豫城。 曾经的阿卯年纪太小,又不认识字,只知自己曾待在一个很是繁华的城池。 没曾想,自己竟是在豫王杨慕风管辖的地方。 她跟着阿野钻进破洞,顺利地进入城里,来到城里最繁华的酒肆街。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酒肆街围绕着城里的豫河而建,两旁的岸边聚集着城里所有的酒楼,茶楼,还有妓院花楼。 而河面上是各式各样的歌舞船坊,船坊闪烁着五彩斑斓的灯火,像天上的繁星降落人间。 这里是城里最热闹,且消息散播得最快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和城外的那些饥饿难民遍地的场景简直是两个人间。 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船坊上各式的富商豪绅们都已微红着脸,醉意上头,摇晃着身子搂在身旁舞伎的柳腰…… 街旁花楼里的莺莺燕燕们扭着腰肢在迎来送往,已经模糊的记忆顿时涌入阿卯的脑海里。 当街旁“红袖楼”三个字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只觉得没来由的心中一紧。 “阿容,是第一次来这城里吗?是不是感觉到很惊奇?” 阿卯的愣神在阿野眼里看来,就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时的惊讶。 阿卯将眸光收回,顺着阿野的话说道:“是的,这跟我之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这里像是另外的世界。” 阿野指着河中间那艘最大最亮的船坊。 “听九叔说,那些人都是城里有钱有势的大人们,我们可千万不能得罪他们,看到他们得低着头走路……” 阿野的目光望着船坊上的人们,眼里闪过羡慕。 阿卯顺着阿野的手,看向不远处丝乐声正浓的那艘船坊,待她看清船上的那些人后,她顿住脚步停在岸边再仔细看了又看,生怕是自己看错了眼。 虽然那张脸比她认识他之时要稚嫩许多,看年纪也才束发之年,可那相貌和所做之事却依然令人心里作呕。 众多的大人围着一个刚束发的少年,都弯腰舔着脸讨好着他,数名舞伎在身侧给他频频倒酒…… 没想到,竟是秦成贤!小小年纪的他就已经如此骄奢而淫逸! 阿卯只觉得晦气,居然在这里碰到他! “阿容?我们要走了!土娃他们已经来了。”阿野拉了拉阿卯的手,提醒着她。 “好!” 她快速地收回目光,快步地跟着阿野来到酒肆街一个不起眼的小巷角落里。 和土娃他们会合后,阿卯给他们做了分工,每两个人负责一条街来散发消息。 而且必须都待在城里等到早市开始之时,尽量保证明日城门开启之前将消息在城里的传得人尽皆知。 等一切事情做完后,天边已经微微亮起,清晨的薄雾裹着晨光慢慢爬上山顶,将整豫城染成一片柔黄。 阿卯却没有时间去欣赏这样的晨景,待太阳全都跳上山岗,他们也已经回到破庙,一夜未眠的他们都已疲惫不已。 现在他们都在等九叔那边的消息。 阿卯窝在庙内角落的破草席上,在等待的过程中渐渐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声音吵醒。 接着自己的胳膊被人抬起。 “阿容……快醒醒!” 阿卯听着阿野的声音带着欣喜。 她睁开眼,看到所有小娃都围在九叔身边,个个都显得迫不及待。 “九叔说要给我们白米饭吃!我们有白米饭吃了!”阿野将阿卯拉到九叔跟前。 阿卯的睡意一下子全消失不见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成功了! 看着九叔手里握着的那白色米袋,足足有三斤! 九叔的摇着那白色米袋,很是兴奋,他将阿卯拉到面前,得意地道: “女娃,要不是你机智,提前散出消息,这五十两还真差点拿不到了!九叔我一向说话算话!这大白米饭是奖励给你们的!拿去吧!” 随着九叔“拿去吧”三个字刚说完,其他小娃一下子开心地跳了起来。 去拿锅的,去挑水的,去捡柴的,去生火的,都忙得不亦乐乎。 阿卯也高兴,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在心里升起,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 那是一种相信自己的感觉,不用依附任何人,她也能完成自己所想的事。 曾经年少的她曾习惯于躲在阿野的身后,被顾青渊纳入后院也只知委屈求全,以保自己性命。 而现在,她就是她。 她脸上扬着笑,是发自肺腑的笑意。 而恰好,落进阿野的眼里。 “阿容,你笑得真好看!”阿野话语真诚,怔怔地看着她。 阿卯却有些怀疑阿野的眼光,如今的她身子瘦小,皮肤粗糙,脸色因营养不良而泛黄,一个才六岁的女娃,哪里看得出好看? 她突然想逗逗阿野。 “野娃,那是你没见过真正好看的!那些花楼里的头牌才是真的好看!哪天,我带你去看看?” 果然,阿野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我才不去那种地方……”说到这,他猛然摇头,“不对!阿容,你一个女孩子哪能去那种地方?” 第5章 是秦成贤那无耻纨绔 阿野那手足无措的样子让阿卯觉得很好笑。 在她的印象中,阿野一直在保护着她,以至于后来把这种保护想成了理所当然。 现在重新来一回,她才发现,其实现在的他也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已。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破庙门口那株巨大的梧桐树落下了黄叶。 初秋的风悄然吹过。 自从上次周来宝的事情之后,九叔便对阿卯很是看重,这简直就是上天送给他的生财工具。 对于九叔来说,阿卯是个动作敏捷且有头脑的小娃,比其他的小娃都要反应迅速。 并且许多东西根本不用教,便天生就会。 在这两个月里,阿卯已适应了这小小的身子,力量虽然还不够,但好在人小灵活性好。 她帮九叔赚钱,九叔对于她也毫不吝啬,吃喝不缺。 阿卯知道,在九叔眼里,只分为两种人,有利用价值的人和没有用处的人。 而现在的她又是那个最有价值的。 很快,阿卯的脸颊慢慢圆润起来,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瘦弱。 这天,阿卯和阿野如往常一样来到集市上寻找着目标。 人群中突然传来的热闹让所有人都驻足观看。 阿野首先挤过人群,随后又立马兴奋地回头来拉阿卯,“阿容!是杂耍班!快快!我们找个好点的位置去看!” 阿卯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有棵大樟树,二话没说地和阿野二人爬了上去。 正好能从人群头顶处穿过,看到被围在中央的是一个身穿灰色紧身窄袖劲装的中年男人。 在他的身后,站着五位年纪大小不一的杂耍艺人,最大的看上去也没有超过二十岁。 这中年男人大约三十岁上下,目光炯炯,精神抖擞地向在场的所有人抱拳行礼。 “各位乡亲父老,在下是孙家班的班主孙义,今日途经贵地,给大家献个丑!” 他的话刚落下,身后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位少年便拿着一个拳头大的红色绣球,站在一面木墙前,那木墙上画了一个人形的图案。 他将红色绣球放在头顶,另一位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姑娘拿着数把飞刀和一条蒙眼巾向大家拱手示意。 孙义在一旁介绍着,“待会我们的杨玉娘将会给大家表演一个蒙眼射刀,希望大家多多捧场!” 杨玉娘蒙上双眼,手里拿着飞刀,一刀一刀地准确无误地射在那个少年的四周,最后一刀刚好射中他头顶处的绣球。 一场表演完毕,阿野惊得张大了嘴巴,“这可真是厉害!这是怎么做到的?” 阿卯眼神没有任何波澜,这些动作是熟能生巧,多加练习就会的事。 要知道,对于无生阁里的人,这些只是最基本的杀人技能而已。 她有些意兴阑珊,可又不好泼了阿野的热情。 待那杨玉娘拿下蒙眼巾,向在场的所有人行礼后,从他们的身后出来一位小姑娘,她的手里捧着一个铜锣,向围观的群众们讨要着彩头。 她笑着向众人弯腰点头。 “谢谢大家!谢谢……” 那小姑娘生得好看,笑着时的眼如弯月,小巧的嘴唇旁两个小梨窝更显得可爱,白皙的皮肤却一点也不像是常年走江湖的杂耍班出来的人。 阿卯意外之余,也发现这小姑娘的不同寻常之处,她虽然好看,但其中一只眼睛里的眼神空洞,虽是笑着的,可笑得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阿卯心想,这小姑娘不会是孙义拐来的吧?她可是听说过这些杂耍班班主都是些黑了良心的人。 和妓院花楼里的老鸨们有得一拼。 小姑娘转了一圈,只是愿意出彩头的人不多,一下子周围的人散了开去。 这些年战乱刚过,普通的百姓本就生存艰难,他们只能悻悻地离去。 孙家班众人满眼的失落无奈,那小姑娘走到孙义身旁躲在身后,孙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安抚着。 这一幕又让阿卯很困惑…… 她有些唏嘘,正转过身想拉着阿野爬下树枝,“咣当!”一声巨响,吓得阿野差点从树上掉下,幸好阿卯及时拉住他的手。 一道如公鸭嗓子一样的声音从相同的方向传来,“咦?这小女子长得不错!小爷我喜欢!” 阿卯身形一顿,这声音…… 果然,是秦成贤那无耻纨绔,身后跟着一群跟他差不多大的一堆富家公子哥儿,能在一起玩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她很纳闷,这秦成贤怎么阴魂不散呢?他不是早就回都城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豫城了呢? 而秦成贤一旦说别人长得不错,那准没有好事! 真被阿卯说中。 秦成贤拿出五两黄金锭子,重重地扔在了那小姑娘的铜锣里。 “这小女子,本小爷要了!” 听到这话,阿卯脚底一溜,险些滑下树干,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要知道,那小姑娘看着最多也才金钗之年(十二岁),这秦成贤居然连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 太不是人了!畜生都不如。 如此看来,被前世的秦成贤祸害过的姑娘肯定数不胜数。 在阿卯愤恨之时,那边的孙义正紧紧将那小姑娘护在怀里,向秦成贤好言说道: “还请这位公子见谅,这是小女孙妙儿,我们孙家班是只是卖艺,并不卖身……” 孙义话还没说完,秦成贤身旁的家仆已经一脚踹向他的肚子。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家秦小爷看上的人,是你们的福气!” 孙义被踹得后退数步,身旁的孙妙儿吓得紧紧拉住孙义。 她全身颤抖着,“阿爹,阿爹,妙儿怕,妙儿怕……” 阿卯总算看明白了,感情这小姑娘真是孙义亲生的,只是脑子好像比正常人要少点东西。 俗称傻子。 从刚才孙义后退时那扎实的马步,看得出,这是个练家子的。 秦成贤应该是刚喝过酒,脸色被酒熏得红光发亮,眯着眼指使着他的家仆。 “把她带走!这小模样爷看着就喜欢,今晚让小爷我好好玩玩!” 秦成贤的话让孙家班所有人脸色大变,孙义急得挡在孙妙儿身前,“这位公子,这光天化日之下,可是要讲王法的!” 第6章 畜生! 孙义的话引来秦成贤和那群公子哥的哈哈大笑。 其中一公子哥儿上前拍了拍孙义的脸,蔑笑道: “王法?你在我们秦小爷跟前讲王法?你可知他是谁,当今太后可是他的亲姑姑!” 此话一出,孙义的脚下意识地一软,神情恐慌但双手却是将孙妙儿抱得更紧。 “把这小女子带走!本小爷可没多少耐心跟你在这耗着……” 秦成贤对那些家仆摆摆手, 家仆们立刻上前就对孙义一阵拳打脚踢,孙义不敢还手,只能任由拳头落在身上,嘴里求着饶:“求公子放过我家妙儿!” 秦成贤斜着眼,看着孙妙儿一副不怀好意。 “本小爷只是跟她玩玩而已,玩腻了自然会放过她的。” 家仆们硬生生地将孙妙儿从孙义手里扯出,一左一右把孙妙儿架走。 孙义被他们揍得吐出了鲜血,趴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了。 杨玉娘和其他孙家班的人想上前帮忙,却被家仆挡住。 孙妙儿一直挣扎着,哭喊着“妙儿怕,妙儿怕!阿爹!” 孙义艰难地想起身,秦成贤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很不屑地说:“你应该感谢本小爷,不然就这小傻子,别人还不愿出这五两金子呢!哼!真是不识好歹!” 说完,挥挥手,带着一众公子哥儿扬长而去。 树上的阿卯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急得都将树干抠掉一层树皮。 “不行!我们得救救她……” 阿野一把拉住就要下去的阿卯。 “别去!我们惹不起,这只能算他们倒霉,九叔说遇到这种大有来头的公子哥,我们得躲得远远的,不然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野的怯懦在阿卯的意料之中,因为前世他们确实就是如此,遇到这种事,早就躲得远远的,生怕祸及自己。 阿野怕阿卯一时冲动,赶紧拉着阿卯离开这是非之地。 阿卯边走边犹豫,她想救,可秦成贤人数众多,自己这小身板根本不行,如果这时候出去面对面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非但救不了孙妙儿,有可能自己也会被他们打死。 可如果不救,那孙妙儿恐怕就活不过今日…… 阿卯内心纠结无比,她看着孙妙儿已被秦成贤带到街口的转角处,不知道会被带到哪儿去。 孙家班的人将孙义扶起,他忍着身体的伤痛,一瘸一拐地朝秦成贤的方向走去。 可面对他的又是秦成贤那些狗腿子变本加厉的殴打,直致孙义倒在地上,脸上被打得面目全非。 即使这样,他也还是努力地爬向孙妙儿的方向,“妙儿!爹爹来救你……” 看到这种场景,阿卯只觉得内心一阵热流翻滚,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愤怒。 愤怒于秦成贤的无法无天,也愤怒于这不讲王法,弱者被欺只能隐忍的世道。 也为自己刚刚的懦弱感到失望,她甩开阿野的手,思考片刻后说道:“野娃,我突然想到我有东西忘在刚刚那地方了,要不你先回去,我晚点就回!” “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拿!”阿野说着就想转头回去,被阿卯拦住。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你回庙里等我!” 阿卯不给阿野回答的时间,也不顾阿野在背后喊她,她自己就已经小跑到刚刚孙家班表演的地方。 而阿卯这一去,从此阿野再也没有等到她回来…… 阿卯从另一条小路绕到秦成贤他们的身后,一直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 她想确认,秦成贤要将孙妙儿带到哪里。 直到转悠了三条街,他们才停在了城东的一家二进宅院面前,那宅院的门牌上写了“吴宅”二字。 而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阿卯知道刚刚拍孙义脸的那位圆脸公子哥便是这吴宅的主人。 这豫城首富吴家的三公子,吴茂才。 看吴茂才那卑躬屈膝刻意讨好的样子,他们在这个吴家小院里估计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肮脏事! 孙妙儿已经彻底吓傻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妙儿不去!妙儿不去!” 秦成贤几人笑得猥琐,一同手搭着手进入院子。 留着四名家仆在门口守候。 随着院门的关闭,传来孙妙儿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听就像给了阿卯一个当头棒,不止头疼,心跟着也疼。 阿卯在门外急得不行,绕着这宅院走了一圈,终于心中有了主意。 现在幼小无力的她确实打不过秦成贤,但……她可以来暗的。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街上的人们各自奔着回家的路,街上的商铺都点上了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吴家的私宅后门一个灵活的小小身影 。 阿卯去不远处的街上绕了一圈,顺手在各家商铺拿了几样用得到的东西。 煤油,火烛……再搬来干燥的杂草树枝围在吴宅的侧门两边。 然后,她在外面停了片刻 ,确定后门处没有家仆把守,她才悄悄地爬上墙边的一棵榕树,还好她人小,体重够轻,才得以顺利地延着榕树的细小树干溜入宅子的后院。 她顺着声音找到孙妙儿所在房间,透过窗户,正好看见秦成贤几人围在孙妙儿周围。 而孙妙儿身上仅剩一件里衣,紧捂着自己的身子惊恐地看着屋里的其他人。 孙妙儿哭喊着想跑出去,被他们拉回,秦成贤几个人像恶狼一样逗着孙妙儿这头幼羊。 “这小女子还挺好玩……哈哈!” 他们笑得猖狂和下流…… 阿卯暗骂了句“畜生!”,心中的怒火让她恨不得宰了这些个畜生,在她要冲进去的前一刻,理智拉住了她。 她完全没注意到有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那人将她嘴巴一把捂住。 吓得阿卯瞪大眼睛,惊得想要挣脱,但那人紧紧抱住她的手,将她带离窗户,来到树丛后才轻声说道: “女娃儿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松开手,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要叫,知道了吗?” 那人压低声音,听得出是个女声,似有些熟悉,言语间好像并没有恶意。 阿卯点点头。 身后的人才缓缓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 阿卯迅速转身,待看清面前的人时,愣了一会。 第7章 秋季干燥,容易着火…… 那人虽然身穿夜行衣蒙着面,但阿卯还是一眼认出来她是谁。 是孙家班里表演蒙眼射刀的杨玉娘…… 紧接着出现的声音证实她的所想。 “玉娘,好了吗?” 同她一起来的人还有和她年纪相仿的那个年轻男子,同样是一身黑色夜行衣。 他从墙的另外一边一下子就翻跃过来,那熟练的动作一看就是经常翻墙的。 见阿卯没有喊叫,杨玉娘才放下心来,一边安抚着她,眼神严肃,“小娃儿,这里危险,你赶紧离开这里!” 阿卯怎么可能这个时候离开,这杨玉娘肯定是来救孙妙儿的。 她想帮忙。 这时,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不远处的墙角边,她看到有一人正对着杨玉娘打着奇怪的手势。 这手势,她记忆中好像在哪儿见过…… 看身形,那个人像是在刚刚被秦成贤打得吐血而站不起来的孙义。 看孙义轻松自如的动作神态,一点都不像是受重伤的人。 难道刚才那些是他演的? 阿卯的脑子有短暂的混乱。 不过,眼下重要的是救出孙妙儿。 她急忙牵着杨玉娘的手,指着那个房间,焦急地轻声道:“我不走,我要去救那个好看的小姐姐,小姐姐被那些人抓走了,他们都是坏人,他们做了很多的坏事!” 这话让杨玉娘给惊住了,她见这小女娃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又见到孙义正急急地跟她打着手势,示意她动手。 “时间快来不及了,把她一起带走吧!” 那个年轻男子率先朝孙义的方向而去。 杨玉娘没办法,一把抱起瘦弱的阿卯。 “罢了!你如果不肯走,那你在这里不能发出一点声音知道吗?” 阿卯用力地点头。 当杨玉娘带着阿卯来到孙义面前,孙义诧异至极,隐隐发怒。 “玉娘,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这小娃?” 杨玉娘正想辩解。 阿卯及时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 “秋季干燥,容易着火……” 她刚一眼看出孙义他们几人打算破窗而入,准备硬抢。 阿卯敢保证,如果他们硬抢,只怕是把人抢来了,那也很难走出这豫城。 秦成贤是秦家唯一的独苗,以秦和对自己儿子的重视程度,他肯定派了暗卫来保护秦成贤,或许就在不远处,可她刚才绕屋外一圈也没发现暗卫的踪迹,她猜想或许就在屋内也有可能。 孙义看着那火折子,表情如同杨玉娘一样,很是惊讶,更多的是恼火…… “你这小娃看着小小年纪,胆子竟如此之大?不过,现在不是你捣乱的时候!玉娘!把她放在这!正事要紧!” 杨玉娘只能把阿卯放置在离窗台不远处的小门旁边边,并让她马上离开。 孙义朝杨玉娘几人微微点头,杨玉娘几人会意,在孙义做完最后一个手势时,几人同时破窗而入。 阿卯悄悄地溜到窗台边,她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没有任何打斗的声音。 此时,阿卯才发现,屋内的人不知何时被孙义他们迷晕了过去。 原来他们也不笨。 阿卯慢慢伸出头,看见屋内的孙妙儿正衣裳不整地躺在地上,杨玉娘将自己披风披在孙妙儿身上,孙义把孙妙儿一把抱起,一脸心疼,杨玉娘咬牙切齿地骂道: “这些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早晚有一天我要宰了他们!” 孙义紧紧抱着孙妙儿,“现在还不是杀了他的时候,走!趁他们没有醒来时赶紧离开豫城!” 杨玉娘朝进来时的窗户一跃,差点和阿卯对撞在一起。 “你这小娃怎么还在这里?” 她忙扶住窗棱。 阿卯拦住她的去路,她看到孙义他们只是迷晕了秦成贤几人,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很是担心。 猛然间,她记忆中曾经听到过一件事。 前世的自己还正在为练习偷窃技巧而埋头苦练,可怎么也达不到九叔想要的速度,被九叔惩罚一天不许吃饭。 就在那天,阿野从外头回来给她带来外面的一些听闻。 说,有个杂耍班,在他见过的第二日便全部都死在城外二十里远的树林里,像是被人寻仇,杂耍班里的人一个都不留。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几日。 而那杂耍班想必就是孙家班,那杀孙家班的人,肯定就是秦成贤带来的人。 她惊得背后一阵凉意。 “你们就这么走了,不怕他们来找你们,把你们都杀了吗?” 阿卯想提醒杨玉娘放过他们的后果,孙义却不以为然,不耐地道:“等他们醒来时,我们都离开豫城了!不是……我说!你这小娃干嘛管那么多闲事!” “快回家去!这不是你要待的地方!” 杨玉娘也板起脸色来,将阿卯一把拎起,一同出了院子。 “放我下来!”阿卯挣扎着反抗。 她可太了解秦成贤了,这个人一向瑕眦必报,待他们醒来,看到孙妙儿消失,他肯定会想到是孙家班来救的人。 秦成贤可不会忍了这口气! 照秦成贤那毫无底线,嚣张跋扈的性子,如果他活着,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姑娘被他祸害! 而今日,这机会很难得。 几人从后门的矮墙跃出,杨玉娘才将阿卯放下来。 就在阿卯的双脚接触地面之时,她以最快的速度拿出火折子,扔向她早已准备好的干草和树枝,那些干草上都被浇满火油,火势一下子就窜得极高,只一眨眼时间,大火便将宅院给吞没。 一旁的孙义和杨玉娘他们傻了眼,呆愣着看着那大火燃亮了整条街。 阿卯本想以防万一,想着要把这院子里的人烧得透透的,可身高力气不够,只能作罢。 她朝杨玉娘喊道: “还不来帮忙!把这些火把扔里面去!火才能烧得更快!” 杨玉娘几人见已拦不住,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火把扔进院子。 直到远处街口传来“快救火”的声音,几人才回过神往另一方向跑去。 杨玉娘刚跑没几步后,才想起那小娃儿没一起,又往回跑,根本来不及细想,她本能地将阿卯一把扛在肩头。 “小娃,你得跟我们走!” 几人在救火的人来之前,早已消失在暗夜中。 在他们的身后,是熊熊烈火映亮了整个夜空。 第8章 跑! 杨玉娘一路在小巷内飞奔着,孙义在前面带路,碰到矮房时,众人便都一跃而上,踩着屋顶,直奔东城门方向。 阿卯被颠得差点给吐出来,她头朝下,被迫趴在杨玉娘的肩膀。 终于,几人在一处石桥旁停下,不知从哪儿出现的数匹马,杨玉娘利落地翻身上马。 阿卯几次想开口,让杨玉娘将她放下。可杨玉娘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能任由她一路带到城门口。 眼看几人将要被城门守卫官兵拦住,阿卯紧张得暗暗抓紧杨玉娘的衣裳。 哪知,那个年轻男子向守卫递了本帖子,守卫便恭敬地将城门打开,几人没有任何阻拦顺利地出了豫城。 阿卯有些晕头转向,眼睁睁地看着破庙从眼前经过,她急忙对杨玉娘说:“杨姐姐,您放我下来吧!我要回家……” 杨玉娘急忙拉住缰绳,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破败小庙,惊讶地问:“小娃,你就住这?你是个乞儿?” 阿卯点点头,扯了扯杨玉娘的袖口,“你把我放下来就好,你们赶紧赶路去吧!” 杨玉娘很是犹豫,她心里头有一个念头告诉她,不应该将这小女娃独自离开,总觉得会有危险。 而这小女娃虽然年纪小,可却会想着救一个跟自己不相干的人。 她,很喜欢这小女娃…… 如果,只留下这小女娃在这豫城,以今日那些人的手段和势力,只怕早晚会查到这小娃儿所做的事。 只怕,这小女娃会凶多吉少。 “不行!你不能回去!小娃,既然你已无家,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吧!至少能保证衣食无忧,如何?” “啊?”阿卯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而没等她回应,孙义在前方调转马的方向,急急阻止道:“玉娘!你怎么能带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娃回去?到时你怎么跟正使大人交待!” 杨玉娘已铁了心,“这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向大人说明!” 她一个抽鞭,马儿便急迅速往前奔去,也不顾身后的孙义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阻。 “玉娘,你莫要任性!” 杨玉娘边策马,边回答: “我就任性这回了!这女娃我就是要带回去!” 阿卯也郁闷,杨玉娘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是一点也不问她想不想跟他们走啊! 而他们交谈过程中所提到的正使大人,让她很是好奇,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以他们的武功来看,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又为何会在街头卖艺? 阿卯脑子里有很多的疑问。 对于杨玉娘自作主张地将她带出豫城并且远离破庙,阿卯心底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看他们行事风格,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 自己看到他们救走了孙妙儿,没有将她这个知情人杀了一了百了,也没有将自己抛弃在那吴宅内,更没有一走了之。 可见,杨玉娘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在她思虑之间,前面孙妙儿突然地叫出声来。 “啊……都走开!妙儿怕!妙儿怕!” 凄厉而惊恐的叫声在这漆黑的野林山路之中显得格外渗人。 “吁!” 一行人随之停了下来。 孙义将孙妙儿抱下马,小声地安抚着孙妙儿,“妙儿不怕,阿爹在……” 他往林子里的空地走去,跟所有人说道,“我们暂且在这休息一会儿。” 阿卯跟着杨玉娘下了马,双脚刚站稳地面。 “呕……”刚才的颠簸差点把阿卯胃里的吃食给全都吐出来。 这身子骨看来还得加强锻炼才行……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在孙妙儿身上,孙义吩咐那个少言寡语的年轻男子,“高川,你在外面戒备!看看有没有追兵!” 看得出,孙义是这群人的领头人,高川点头接下命令,将马悄悄地藏于树后,小心地观察四周的动静。 孙妙儿恐惧得全身一直在发抖,脸上的泪痕未干,她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像救命稻草般死命抓着孙义的胳膊。 众人找了块平地坐下来,杨玉娘拿出一个水壶递给孙妙儿,轻哄道:“妙儿……别怕,我是玉娘,来……喝点水。” 阿卯安静地看着孙家班的众人,在他们的周围,是漆黑望不到底的山林。 天上乌云不知何时遮住弯月,山野林子沉浸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中,夜风拂过,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野兽的低吼或鸟类的夜鸣。 阿卯心底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忧虑。 她小声地问杨玉娘:“杨姐姐,我们现在在哪儿了?” 杨玉娘想了想回答:“这里已离豫城二十里远,你莫怕,想必这会是没有人会追上来了……” “二十里路?”阿卯惊呼。 难怪总觉得不安,这里就是前世孙家班被人灭了的地方。 这可不行,她可不想现在死在这里…… “杨姐姐,我听别人说,这附近经常有猛兽出现,前两天,就有人被那猛兽撕得只剩下骨头……” 阿卯故意将事情说得严重些,劝他们尽早离开这里。 果然,一旁的孙义听到,脸色紧张。 “女娃,你说得可是当真?” 阿卯极其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紧紧地抱着杨玉娘,看向黑暗中的深林,眼含惧意。 “孙班主,你可有听到那林子里有什么声音……” 阿卯稚嫩的声音越说越轻,在这一片寂静的树林里却显得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即使只是一些不知名的鸟叫声,现在在所有人的耳里听起来,也像是某种催命的音符。 “我们赶紧走!” 听到孙义的话,阿卯立即松了口气。 还好,他还算是听劝…… 几人又重新翻身上马,扬鞭策马向前奔去。 而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在他们所处的野林之地,竟真的出现几位黑衣人的身影。 阿卯不知道的是,从今夜起,这一世自己的命运齿轮也从此刻开启。 *** 阿卯不知被马晃了多久,一夜奔波,她又累又饿又困,在马上何时睡着都不知道。 而在她意识迷糊间,回忆起一件遥远的事情。 这种彻夜奔马的疲倦感让她有种错觉,感觉自己还是顾青渊的暗卫。 那时,自己刚成为顾青渊暗卫不久,顾青渊在回都城的路上,突然被十数名黑衣人袭击,那些人刀刀狠辣,招招直击命门。 是她第一次遇见的恶战。 自己和阿野二人也在那次中受了重伤。 而最后,黑衣人眼看杀不了顾青渊,为首一人一个手势,剩下的黑衣人只一眨眼便消失离去。 阿卯猛地睁开眼,顷刻间,睡意全无。 她终于想起那手势为何会有熟悉感…… 孙义在吴宅里所比划的手势和刺杀顾青渊时所用的手势如出一辙! 阿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手势只有他们会用! 北夷国最为神秘强大的影卫——通天卫! 第9章 北夷使臣 一行人一夜急奔,直到天空隐隐泛白。 初秋的清晨,乌云缓缓散去,如同一位害羞的少女轻轻掀起了面纱。 随着阳光的逐渐升起,天空的色调从深邃的蓝黑色渐变为柔和的淡蓝色,令人见之舒爽。 阿卯却无心欣赏,她还沉浸在孙家班的人是通天卫的震惊中。 如果孙义是通天卫,那么他们口中的正使大人又是谁? 她所知的通天卫,个个武艺精湛且来去无踪,曾让顾青渊很是头疼。 就是这样强悍的通天卫,孙家班的所有人怎么会在前一世被人尽数杀死…… 而看杨玉娘几人也不像是出手狠辣不留情的人。 阿卯猜测不出,她对于通天卫了解并不多,所知道的也只是仅仅他们所用的招式和如鬼魅一样的形踪。 这夜很是漫长,阿卯脑中思绪万转间,终是抵不过浓浓的睡意。 她窝在杨玉娘的手臂间又睡了过去。 终于,晨光拢照着几人的后背,路边野草上的晨露也完全消失之时。 远远地,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的城门。 城门口正上方写着“定城”二字。 *** 阿卯是被一阵熙攘声给吵醒的。 她缓慢睁眼,陌生的房间,陈设简单却不失别致,花梨木的家具桌椅,一应俱全,墙上挂着一幅浓墨山水图,给这房间添了几分雅致。 房内安静,而房外却好似街头叫卖的声音传来。 阿卯睡得有点迷糊,看着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她起身下床想找些东西吃。 这连夜的困倦让她肚子已经在叫唤。 只是她刚准备打开房门,这房门便被人推开,阿卯差点和来人撞一起。 “咦!女娃,你总算睡醒了?” 来的人正是杨玉娘,她手里还端了碗面,她把面放到桌子上后,说道:“你肯定饿了,来!吃碗面,先填点肚子。” 阿卯注意到,杨玉娘已褪去黑色夜行衣,换上了一身青碧色交领儒裙,衬得她秀美温雅,和昨晚的风风火火像是两个人。 阿卯乖巧地坐到凳子上,“谢谢杨姐姐!” 她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也没有半分客气,只一会儿半碗面已下肚。 杨玉娘坐到阿卯身旁提醒着她:“慢点吃,不够我再给你拿一碗。” 她的话音温柔耐心,仿佛春风拂面,让人心生暖意,阿卯的鼻尖莫名地发酸,双眸染上薄泪。 她用力一吸鼻子,将眼泪收回。 已经历过一世人间,她尝遍了背叛,算计,暗杀,怀疑,以及心灰意冷。 她不敢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可杨玉娘对自己的耐心照顾触动她心底的柔软。 许是经历过一遭生死,心境也有了些不同。 阿卯将碗底的汤也喝得一干二净,她擦了擦嘴,还打了个饱嗝。 杨玉娘将碗收走,牵起阿卯的小手走出屋外。 边走边说。 “女娃,等会我要带你去见两个人,你也不用怕,他们就是想问些问题,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就好……” 阿卯也很好奇杨玉娘嘴里所说的人是谁。 阿卯抬起小脸,好奇地问: “杨姐姐,我要见的人是谁呀?他们为什么要见我呢?” 杨玉娘停了一下,“呃……见了你就知道了。” 阿卯走出屋子才发现,自己竟在一家官驿里。 这是专供达官贵人出门住宿用的驿站,这样的驿站普通人根本没办法进来。 她刚刚所在的厢房是在二楼,杨玉娘将她带下楼梯,往驿馆的后院而去。 据她的记忆,所有官驿里的后院都会有独立小院,专供身份尊贵的外邦来使或是皇亲贵族使用。 在去往后院的路上,这驿馆内的驿使见到杨玉娘,皆是弯腰行礼,含着恭敬。 二人来到后院,只见后院的木门紧闭,门前站着四位侍卫。 阿卯暗中观察那些侍卫的衣裳样式,翻领窄袖,这是北夷人常穿的服饰。 等侍卫进院门通传后,杨玉娘才带着阿卯踏入院门。 小院内清幽静雅,阿卯心中忐忑之余,对即将面对的人更加好奇。 能调动通天卫的人,在北夷国一定是位高权重。 而这位北夷国权臣……究竟是谁? 二人来到院内的一处八角亭。 八角亭内,坐着两人,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少年,正在亭中间的石桌前对弈。 中年男子一身深蓝色竹纹交领锦衣,面容清俊,宛如古玉经过岁月的沉淀,温润从容。 一双细长的眼睛,含着几分锐利与机敏,目光沉稳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局。 那少年更是让阿卯震惊,震惊于他的样貌,是个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的人。 如果说顾青渊如一幅远山的画,静谧而深邃;那眼前的少年,更像是奔涌的波涛,热烈且坚定,宛如波涛汹涌中的漩涡,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住目光。 少年的面容粗犷又不失精致,嘴角微微上扬,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不羁与野性,眼睛明亮,掩不住的得意,正望向对面的中年男子。 “多谢父亲手下留情,儿子才能险胜。”少年笑着缓缓放下棋子。 中年男子一脸无奈,摇头道:“唉……你莫要宽慰为父,是为父老矣……” 阿卯和杨玉娘静等着他们二人下好全盘棋。 “正使大人,属下将小女娃带来了。”杨玉娘看准时机,出声道。 此时,亭内二人才回过头看向杨玉娘,视线从杨玉娘身上慢慢移到她身旁的阿卯。 那少年走到阿卯身边,低下头目光好奇地看了她许久,最后只剩几丝不可思议。 “玉娘,你说放火的就是这又黑又瘦的小娃?” 他惊奇地问杨玉娘。 “禀少使大人,就是这小女娃,当日情况危急,属下不忍这娃儿枉死,便自作主张地将她带回来,属下自请责罚!” 听得出,杨玉娘的话里有些不安。 阿卯心想,自己既然已经到这里了,那要回去豫城那是不可能了。 眼下这两位想必是北夷国的使臣大人,她如果留在这,那吃穿肯定不缺,至少不用像在九叔那里时,每日需得为食物发愁。 思及此,她也学杨玉娘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向亭内二人行礼。 “阿容见过两位大人……” 第10章 女娃,以后,你便叫云容吧! 那中年男子起身,面带微笑得看着阿卯。 “这小娃看着面黄肌瘦,像个乞儿,这动作倒学得不错!谨儿,这女娃留不留,此事由你来决定。” 少年点头站直了身子,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 “那就将她留下吧,陪陪妙儿也行!” 中年男子眼露欣慰,问道:“那你说说为何要将她留下?” 少年手指轻握着棋子,在手中把玩着,目光笃定自信。 “是这小女娃救了杨玉娘和孙义等人的命,如果不是这女娃将秦家那小子烧死,并且策夜不停地奔马回来,只怕孙义他们是不可能活着回来,早被人给截杀了!” 中年男子又继续问:“哦?说说具体原由?” 少年沉眸回答: “孙义能救回妙儿纯属运气好,秦家就这一根独苗,秦和定会派暗卫相护,想必,以秦成贤的性子,必是心烦那些暗卫碍事,让他们不得靠近那座宅院,因此,孙义才得以顺利地进入宅院救走妙儿。” “而这小女娃放的一把火,烧掉了所有可能被发现的痕迹,恰好解了孙义他们被追杀的危机。” 少年的一番话,中年男子颇为赞赏,“看来这一趟南梁国之行,你进步许多!” 在场的杨玉娘和阿卯也是心惊不已。 阿卯心惊于这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将事情看得极其透彻,如此周密的心思,非一般人能及。 杨玉娘听完那少年的话,背后有些发凉,她竟差点死在豫城,而自己却全然不知…… 她向那少年行礼。 “少使大人所言极是,是属下疏忽,竟差点酿成大错!” 中年男子起身轻拍衣裳,站起准备离开亭内,就在他迈出亭子之时,他微侧过头,看向身后侧的方向。 突然沉脸,朝一棵树说道:“孙义,都听见了吧!你和杨玉娘,高川各自去领二十鞭子!几个人的脑子还不如一个六岁女娃,你们出去可别说是我言君山带出来的人!” 孙义从树后面现身,脸带惭愧,“属下认罚!” 言君山听罢,冷哼一声,“你该庆幸你还能活着回来!” 他出了亭子,经过阿卯身边时,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阿卯。 “你说你叫阿容?” 阿卯只是微微点头,看向言君山一言不发。 当她听到眼前的中年男子自称言君山时,也终于知道了这些人是谁。 无人不知言君山,三岁成诗十三入仕,才华盖世,通古博今,举世无双。 北夷国最受人敬重的文渊阁大学士,只可惜不到三十,便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随后其子言谨行继承其父遗愿,不过束发年纪便入朝为官,短短两年时间就成为北夷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年丞相。 言谨行…… 阿卯清晰记得,每每顾青渊谈起这个名字时,字里行间总带着几许敌意。 在她死那日,顾青渊在大殿上也曾说过言谨行为人奸诈,暗地里搅得南凌国内政不稳。 重生前,阿卯对于两国局势了解也仅于此。 此时此刻,这令顾青渊也要忌惮几分的言家父子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思绪万千,很多回忆涌上心头。 言君山看着眼前的小小女娃,虽说看上去身子弱小,但那眼眸幽暗,似是看不到底。 他蹲下身来,眼神温和地看着阿卯。 “小小年纪,这眼睛确像是有故事的人,阿容……这容字倒是不错,能容百川,容天地,容世间万物……” 言君山刚巧看见远处天边飘过来的一片白云,那云随风而变,姿态万千,似有无尽可能。 “女娃,以后,你便叫云容吧!” 云……容…… 阿卯全身僵住,这熟悉又久远的名字,如一阵风,穿过这繁杂的人世间,让她恍惚间像是回到她成为顾青渊的妾室那日。 “日后,你便是云容……是本王的容夫人。” 而重生一世,她竟然还是逃不开这如魅影般的名字,难道这就是宿命吗? 有那么一刹那,脑子里有根断了的弦好像即将接上,但杨玉娘出现的声音又将她的断弦打乱。 杨玉娘轻轻拍了拍阿卯。 “云容,还不谢谢正使大人!” 阿卯回神,恭敬地朝言君山行礼。 “多谢大人赐名!” 言谨行走上前来,“父亲,以后,让云容陪在妙儿身旁,您看如何?” 言君山微微颔首,“这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说完,言君山便离开亭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孙义也紧随在言君山其后,经过阿卯身边时,还不忘看了眼阿卯,那眼神有夹杂着少许的谢意。 言谨行踱步过来,看着年幼的阿卯,少年脸上很是认真。 “云容,妙儿虽识智短缺,但她心性单纯,而你,虽年纪尚小,也可看出你行事稳当,记住,从今往后,你一定要护住她!” “否则,我定不轻饶!” 阿卯心里一颤,对于孙妙儿,言谨行很不同寻常。 她立即回答。 “云容,自当谨记!” 言谨行满意转身,可刚刚这小女娃的回答总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是种无法言说的奇怪。 刚走出几步,他又返回,将头微微低下,俯视着阿卯,直盯着她。 “你当真只有六岁?” “呃?”阿卯眨着懵懂的眼睛,不明白言谨行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罢了!可能是我多心了。”言谨行摇头甩掉心中的想法,在离去之时,还不忘叮嘱杨玉娘。 “玉娘,这女娃太过于黑瘦,如果别人看到,恐怕会笑话我们言家苛待下人,给你两个月时间,在到达锦陵城前,将她养回正常人……” 杨玉娘连忙称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一把抱起阿卯,开心得好像忘了自己等会要被打二十鞭子的事。 “云容,以后你再不用去行乞,待在我身边照顾好妙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阿卯也跟着她笑。 刚刚言谨行说他们要去锦陵城,锦陵城便是南凌国都城的城池名字。 “杨姐姐,我们为什么要去锦陵城呀?” 杨玉娘笑着解释道:“因为两个月后便是南凌太后的寿辰,我们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北夷使团,这次来南凌,是专给这位太后祝寿,可明白?” 南凌太后,那不就是秦柔?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年的秦柔寿辰之日,便是顾青渊被秦柔强行纳入闺闱之时。 第11章 以云容之名立于这世间 秦柔寿辰……是顾青渊命运改变之日。 一想到两个月之后,自己将要随北夷使团前往锦陵城,云容有些忐忑,但又说不出来这忐忑来自哪里。 她阴差阳错地进入这北夷使团,是她始料未及的。 不过,自己的离开,对于阿野来说肯定是好事。 只要自己和他以后的人生没有瓜葛,那么她想,上一世他所受的痛苦和仇恨将会不复存在,而他也会平安顺遂地过完他这一生。 既然,现在的境遇让她没有其他选择,干脆走一步算一步。 她随杨玉娘来到二楼的另一间房,房门推开,阿卯看见孙妙儿正窝在墙角里,背对着她们,自顾自地小声说着什么。 杨玉娘推门进来的声音吓了孙妙儿身体微微一抖。 “妙儿不怕,我是玉娘,看,我带谁来了……” 在听到杨玉娘的声音后,孙妙儿才缓缓回过头。 杨玉娘将阿卯带到孙妙儿的前面,对孙妙儿轻声道:“妙儿,这小女娃叫云容,这是刚刚正使大人给她取的名呢!以后呀!她就陪在你身边,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孙妙儿眼里的恐惧还没有彻底散去,她只是瑟瑟地看着阿卯,没有应答。 阿卯只能主动地上前,小心地牵过她的手,“妙儿姐姐,你放心,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了,我一定不放过他!” 虽然一个才六岁的女娃说要保护一个已经十二岁的姑娘,听上去会有些奇怪。 但杨玉娘倒是觉得这话由这小女娃说出口,倒是一点都不违和。 她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充满着懊悔。 “还好……妙儿这次只是受了点惊吓和皮外伤,不然,我得后悔死!当初是我说要带妙儿一起的……” 阿卯一听,心里的某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孙妙儿盯了阿卯良久后,眼里的惧怕和戒备慢慢淡去。 她似乎在思考阿卯刚刚对自己的称呼,“妙儿是姐姐?” 阿卯用力地点点头,“恩!妙儿是云容的姐姐,云容以后,便是妙儿的妹妹!” 许是阿卯眼中的真诚让孙妙儿有所触动,孙妙儿慢慢伸出手捏了捏阿卯黑瘦的小脸。 她嘴角慢慢弯起,眼里是无瑕的笑意。 “你是妙儿的妹妹?妙儿的妹妹叫小容儿……小容儿长得可真好看……” 孙妙儿的最后一句话,让阿卯有些想不通,自己这面黄肌瘦的模样,她竟觉得好看? 也许这心智不全之人的想法总有她看不透的理由。 就这样,阿卯便住了下来。 这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初冬的凉风将树梢的最后一片梧桐叶吹落,只剩光秃的树干。 两月时间已过,他们终于在秦柔寿辰前七日到达锦陵城。 从定城到锦陵城本来十天的路程,北夷使团硬生生地用了两月时间。 北夷使团给出的理由是言君山作为北夷使团的正使,身体一直欠佳,经不起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只能行两天,再在驿馆内休五天。 这就样走走停停地晃荡了两个月。 南凌国这边的官员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家来者是客。 在这两个月里,她和孙妙儿,杨玉娘一起同吃同住。 也终于知晓为何言谨行如此紧张孙妙儿。 孙妙儿看似心智有如三岁孩童,实则记忆超群,比神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要是孙妙儿见过的东西,她都能记在脑子里,并且丝毫不会有差错。 孙义也并非是孙妙儿的亲生父亲。 孙妙儿七岁时,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之时,是孙义见她可怜,便带回言家照顾,孙妙儿懂得知恩图报,天天喊孙义:“阿爹。” 孙义也乐得喜获一女儿。 后来无意间,言谨行发现孙妙儿总能记住一些他都记不住的东西,才知道孙妙儿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给她取名妙儿,跟着孙义的姓。 她旁敲侧击地从杨玉娘口中得知,北夷给秦柔贺寿只是幌子,暗地里探查南凌国情报是真。 此次带孙妙儿来南凌国,为的也是她能记住南凌地形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备回北夷国时使用。 阿卯为言谨行的缜密心思再次感到心惊。 果然,真如顾青渊曾说过的,北夷国一直对南凌国虎视眈眈…… 转念一想,这两国之间的纠葛关她何事,这一生她只想安安稳稳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不想再踏入到那些争权夺利的旋涡中,到头来只剩一堆白骨。 而对于自己的名字,她已慢慢释怀。 阿卯……不是,她叫云容。 从这两个月和言君山的相处,在不知不觉中,她对这个名字已不像之前那样排斥。 历经两世,她第一次遇到像言君山这样的人。 他不止待人温和,言行合一,举止有礼,且待下人从不苛刻。 某日,她和孙妙儿在院子里玩耍时,不小心将言君山钟爱的棋盘碰落地上,棋盘的角落被磕破了一块儿。 她以为会引来一阵责骂。 哪知,言君山看见,只是关切地问了一句:“小容儿,你可有被磕伤?” 那一瞬间,因为这句话,她的泪几乎都要落下来。 自从孙妙儿整日叫她小容儿后,整个使团的人也跟着孙妙儿如此叫她,连言君山也不例外。 除了言谨行…… 而有次偶然之间,她嘴馋多吃了几块蜜饯,言君山刚好看见,他便吩咐杨玉娘每日多备些果脯蜜饯。 在屋外的她听到言君山如此说。 “玉娘,这小容儿小小年纪便经历生活之苦楚,想必心里定会有所怯意,这小娃儿的吃食你多照顾着点……” 闲暇之余,言君山甚至会给她讲在他年少时游历山河时所见到的奇闻异事。 慢慢地,在她眼里,言君山不仅仅是这使团的正使大人,还是一个睿智且平易近人的长辈。 而想到自己的名字——“云容”二字是他所取,她竟觉得这是份难得的幸运。 她也在心底暗下决心,既然是重生,那么也是新的一生。 阿卯的一生已结束在那个下着皑皑白雪的寒冬里,而这一生,她是云容。 从此之后,她想以云容之名立于这世间。 第12章 小顾爷 位于南凌国北方的锦陵城,入冬后的天气说变就变。 随着一阵冬雨扫过整个都城,沁骨的冷意便随之而来,让北夷使团的人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令人冷得直打哆嗦。 言君山本就身体有恙,这天气骤变,使得他旧疾复发,只得在驿馆内休养。 所有来客皆被拒之门外。 就连言谨行也老老实实地待在驿馆内,陪着言君山处理事务。 经过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北夷使团的人已经完全接纳了云容的存在。 只不过,有一个人除外。 就是言谨行。 对于云容,他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有时见到她还故意绕着走,让云容纳闷自己是不是哪儿得罪了他。 只有言谨行自己知道,他每次看到这个小娃儿,她眼中的老成和稚嫩的脸总让他产生困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透过她的眼睛,他看到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透彻。 实在想不通,他索性就眼不见为净。 这一路上,言谨行待在使团中的时间并不多,使团每到一处城池,他便会带着他的贴身侍卫何墨消失好几日。 直到使团将要离开这座城时,言谨行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使团的队伍中。 接待使团的南凌国官员只当这个少使大人年纪轻爱到处游玩而已。 只有云容知道,言谨行可不是个无事随便逛逛的人,只怕是暗地里探查去了。 可锦陵城不一样,这是南凌国都城,皇城脚下,耳目众多,言谨行得慎重行事。 因此,他让孙义替他去打探些消息。 刚好,来到锦陵城后,孙妙儿和杨玉娘二人便一直想要去街上看看。 两日的阴雨过后,今日的天空难得露出些阳光来,零散地洒落在都城的每一处,这天气正好适宜出门。 云容是知道锦陵城的冬日是有多么寒冷的,早做好准备穿着厚棉袄子,小小身体倒显得些许圆滚可爱。 经过这两个月被杨玉娘精心的照顾,她的脸蛋已渐渐圆润了起来,她捏着自己的手臂,也能捏起一点点肉。 杨玉娘也很满意云容的变化,她捏着云容的小脸蛋,高兴地道:“我们的小容儿可是越发水灵了!” “玉娘,你轻点捏,瞧把她的脸蛋都捏红了!”孙义从言谨行房间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阿爹!妙儿想出去玩!” 一见到孙义过来,孙妙儿便挽起他的手,向他撒着娇。 上次在豫城,本想着假扮杂耍团以更方便探查消息,哪知却差点惹下祸端。 为防止上次的事再次出现,这一路孙义几乎都不允许孙妙儿出这驿馆的门。 锦陵城内道路暗巷错综复杂,仅凭普通人无法记住,孙义只能带上孙妙儿,看似是闲逛,实则是言谨行需要一份锦陵城详细地舆图。 因此,孙义答应得很是爽快,“好!阿爹带你和小容儿出去看看这锦陵城!跟我们的拥月城相比,谁更繁华!” “小容儿牵牵,跟着妙儿姐姐走!” 孙妙儿开心得笑弯了眼,立即牵起云容的小手,往驿馆外走去。 几人刚迈出驿馆的大门,就见驿馆门口已经停着一辆马车和一名车夫,马车精致舒适,云容坐到车内,里面已备好暖炉,软垫。 “孙叔,您这想得可真周到!” 云容唤孙义为叔。 孙义正跨步上马,他摇头否认,“这可不是我准备的,是少使大人特意吩咐的。” “哦……原来如此……” 云容心想,言谨行对孙妙儿的关心,已经超出寻常的主仆之情,恐怕连言谨行自己都没发觉。 马车行驶在锦陵城的大街上,杨玉娘挑起车帘,几人看着外面有些萧瑟的街市。 和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此时的锦陵城百姓们想必未从南凌国战乱的阴影中走出,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是来去匆匆。 街旁两边的商铺虽都是开张着的,只是光顾的客人几乎寥寥无几。 马车转了个弯,穿过小巷后又转向大街,往另一条更大的街道行驶。 这里稍稍热闹一些,两旁有着茶楼,酒肆以及各种商铺,看来往行人穿着皆是富贵人家居多…… 突然孙妙儿兴奋地叫道:“阿爹!妙儿想下车……” 车夫立即将马车停下。 “妙儿是看见什么喜欢的东西了吗?”孙义骑马前来问道。 “阿爹,你看,那是谨哥哥喜欢的……”孙妙儿用手指着马车旁的商铺。 云容抬头一看,前边竟是家杂玩铺,杂玩铺的门口放置着各式各样稀奇的小玩件。 也勾住了云容的好奇。 “小容儿是不是也想去看看?”杨玉娘看出云容眼里的期盼。 云容点头如波浪鼓。 “那我们便在这里逛逛,不过你可要牵紧我的手,不然这锦陵城太大,可是会走丢的!” 杨玉娘面色认真的嘱咐着云容。 几人下了马车。 杂玩铺里,孙妙儿对着一个别致小巧的木鸟很感兴趣。 她一边把玩着,嘴里还开心地说着:“谨哥哥一定喜欢……” 临走时,杨玉娘看到云容站在那一堆小玩件前一动不动,她只当是小孩心性,见到这些新奇物件肯定是好奇得很。 “小容儿看中什么了?我帮你买。” 云容眼神呆愣,她望着一堆的木头玩件里最下面那块最不起眼的紫色木头,一时间,竟有些徘徊。 可没等她开口,杨玉娘便顺着云容的目光,将那块紫色木头拿起,是云容记忆中的那朵木瑾花。 “喜欢就买!” 杨玉娘干脆地付了钱,将那木瑾花戴在云容的脖子上。 “谢谢杨姐姐……” 云容低头,轻轻握着这块她听过看过,却从未亲手戴过的紫色木头。 指腹滑过木头略带粗糙的纹路,她竟有种恍惚,像置身在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无数个梦境一样。 “小顾爷!” 短短三个字,迅速将云容的心绪拉回现实中来。 云容以为自己幻听,她甩了甩头。 这锦陵城这么大,怎么可能说碰就碰到呢? 不可能,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云容的轻拍额头让自己清醒,她紧跟在孙妙儿后面,迈出杂玩铺的店门。 “小顾爷,您要的茶来喽……” 而再次,隔壁茶楼老板的叫唤声让云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多谢掌柜……” 声音没有她记忆中的深沉和阴郁,而是舒缓得如山涧清泉,透着一股温和文雅。 她缓缓地转过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第13章 你刚才也看到了吧? 云容顺着声音搜寻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隔壁的茶楼。 在茶楼二楼的窗边,两个少年正在吟诗饮茶,时而肆意开怀,时而轻品茗茶。 其中一人,云容无论重生几世,也认得出,那人正是顾青渊,刚至束发年纪,当朝顾太傅之独子,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她无法将眼前这位会跟茶楼掌柜道谢的清朗少年,和她前世初识时那位面色狠厉的顾青渊联系在一起。 两人仿若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云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青渊。 少年的衣袂飞扬,开怀大笑时如清风般飘逸,似霁月之皎洁,眉宇间神彩熠熠,眸光深邃如夜空,宛如星辰璀璨。 那潇洒从容的风姿令周围的所有人都黯淡了许多。 楼上的顾青渊似乎感受到一束异样的目光,他放下茶杯想要寻找那份注目。 正当他的视线将要看见旁边杂玩铺时,云容急急地躲到孙妙儿的身后,躲过了顾青渊的视线。 顾青渊发现那注视消失不见,他心想,想必是近日看书看得久了,出现了幻觉。 云容见顾青渊已不再看向这边,才紧拉着孙妙儿的手离开杂玩铺。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躲,明明这一世,她和顾青渊之间毫无交集,不禁在心底里嘲笑自己那根深蒂固的怯懦。 一旁的孙妙儿感受到云容拉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回头轻轻拍着云容的头,学着杨玉娘的话,“小容儿不怕……妙姐姐在这儿……不怕……” 云容才发现顾青渊的突然出现,竟让自己如此紧张,连孙妙儿都察觉到自己异样。 “小容儿怎么了?” 杨玉娘连忙问道。 云容只好随意找了个理由,“杨姐姐,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这锦陵城真的很大,怕自己不小心真走丢了……” “没事,不用怕!姐姐在!来吃个蜜果子!” 刚从果铺店里出来的杨玉娘将一颗果脯塞到云容嘴里。 几人边逛边买,逛街带来的喜悦将云容刚才的烦意挥扫了不少,直到太阳即将西下,几人才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回到驿馆。 马车行至驿馆门口,云容便见到言谨行站在驿馆门口来回踱步,看样子是等候多时。 见到她们的马车归来,言谨行才停下脚步。 孙妙儿见到言谨行,便已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奔过去,想将买的木鸟送给她的谨哥哥。 只是马车还未停稳,孙妙儿下车之际,牵着云容想要一同跳下马车。 “小容儿,要跟妙姐姐一起下车……啊……” 只是在孙妙儿抬脚之时,右脚不小心被缰绳勾住,一个重心不稳,眼见着孙妙儿将要头朝下往地上倒去。 言谨行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飞来,只是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被孙妙儿拉着的云容,随着孙妙儿身体的下坠,云容也看着也跟着将要撞到地面。 几乎是意识中最本能的反应,她用最快的速度双脚蹬住马车,再双手使力将孙妙儿拉回马车。 只是她这小小的身子,力气不足,在将孙妙儿拉回之时,反弹的力量使她自己往后仰去,即将往马车另一个方向倒下。 在她还未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之时,身体已经做出选择。 她右手着地,来了个漂亮的侧空翻。 “妙儿!小容儿!有没有受伤?”杨玉娘放下手中的物品,急忙过来查看。 言谨行此时也已来到马车前,关切地问道:“妙儿,可有受到惊吓?” “妙儿没事……小容儿好厉害!”孙妙儿重新小心地下了马车,抱起云容,还不忘蹭了蹭云容的脸蛋。 云容大呼不妙,刚刚的以力借力和侧空翻,只有会武的人才会做出来的动作。 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得找个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我不厉害,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大哥哥才厉害,他教了我这一招说可以保命!” “哦……那妙儿也想学……” “妙儿,外面天冷,早些进驿馆。”言谨行出声提醒,眸光里只有孙妙儿一人,对刚才云容的招式好像并没有更多的注意。 而孙义和杨玉娘刚刚专注着孙妙儿差点摔倒的惊险一幕,根本没有看到云容那个侧空翻。 “哦……对了,谨哥哥,妙儿给你买了好玩的物件,你看看,你肯定喜欢……” 孙妙儿这才想起自己将手中的木鸟放到言谨行手中,她抬起头满脸骄傲地看着言谨行,眨巴着眼,想得到言谨行的夸奖。 言谨行眼里透出几丝柔软,他轻轻地摸了摸孙妙儿的头,“妙儿有心了,谨哥哥很喜欢。” 然后,小心地将木鸟藏在衣袋中。 “走吧……” 见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云容也渐渐安下心来,跟着孙妙儿几人进入驿馆。 只是,她所不知的是,在她转身之时,言谨行目光隐露厉色。 看着那小小身子的女娃儿,刚刚如此娴熟的招式,只怕不是一个普通六岁乞儿能够做得到的。 他微侧过头,问身后的何墨,“你刚才也看到了吧?” 何墨点头,轻声回答,“禀公子,这小娃儿只怕不简单。” 言谨行双手交叉在胸前,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眼皮底下耍把戏。 “哪天,你再试试她……这小娃儿,从我第一眼起,就觉得和平常小娃不一样。”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女娃究竟是什么来历! *** 第二日清晨,好不容易出现的阳光又躲了起来,天空落下阵阵绵绵细雨,阴冷刺骨。 阴沉的天空中飘着厚重的乌云,整个锦陵城灰暗一片。 昨晚从外面回来,云容便早早上床睡觉,可她总睡得不安稳,心莫名地慌,还连续做着前世那些挥不去的噩梦。 最后在梦中,顾青渊突然出现,嘴里不断地流着黑血朝她走来,嘴巴一张一合地对她怒吼:“云容……你逃不掉的……” 眼看即将被他追到,云容猛地从梦中惊醒,背后已是一片薄汗。 因此,今日她起得特别早,帮杨玉娘将言君山所需要的热茶给端过去。 她小心地端着茶盘从前堂穿过,走过回廊,再进入言君山所住的院子。 迈入院门,有几阶石梯,云容看着地上有些湿滑,小心地迈着步子。 只是她的右脚抬起刚要落在第一步石阶时,小腿处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让她一下子踩偏了方向,朝旁边摔去。 “咣当!” 茶盘里的茶杯和茶壶碎落一地。 云容顺势倒在地上,看见刚才自己站着的位置,一块小小的石子儿滚落到下面的草地中,没了踪影。 她心中暗惊,谁!故意用石子打她的小腿…… 第14章 叩见父亲大人 云容想要用手支撑着爬起,左手手背传来的火辣让她禁不住发出“嘶”的声音。 她的手背疼得厉害,刚刚那滚烫的热茶有一部分洒在了云容的左手背,把她的小手烫出一片深红。 她在心里把使团内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 最后得出,那个暗地里向她扔石子,害她手背被烫的缺德鬼,除了言谨行这只狐狸,她找不出第二个人! 昨日,自己的本能之举,还是被他发现了,只是他一直隐而不发。 今天,那颗石子,只是想证实他昨日所看到的不是眼花。 这言谨行,对一个才六岁的小娃居然也下得去手!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难缠。 看来她得更谨慎藏拙才行,让自己的所有行为更像是个六岁小娃该有的,不然她恐怕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楚…… 茶盘摔落的巨大声音惊到了屋里的言君山。 他打开房门,看见门前石阶满地的茶壶碎片和散落的茶叶。 而在一堆碎片旁边的草地中,云容正躺在那儿,小脸蛋上还挂着少许泥巴。 “小容儿?快快,起来看看哪儿受伤了?这……这玉娘怎么能让你这小娃儿来送热茶! ” 言君山扶起云容,将她带回屋里。 她悄悄将左手藏在身后。 “云容没事……” 她嘴角微微抽动,眼神怯弱。 两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极力不让眼泪掉出,可眼泪还是疼得从眼角处滑落下来。 云容假意自己不知左手手背受伤而去擦拭着眼泪,手背刚被烫伤的地方混着微咸的眼泪,顿时疼得云容暗咬牙根。 她一边擦一边朝言君山跪下,诚惶诚恐地道: “是云容太笨,惊扰了大人,请大人责罚!” 云容双手扒在地上,向言君山磕着头,故意露出那被烫红的伤口。 那伤口已经起了几个很大的水泡,被云容这么一擦,硬生生地将水泡擦破,露出腥红色的皮肉,谁看了都觉得生疼。 “你这小娃儿说的什么话,快起来!咦……你这手怎么受伤了?”果然,言君山注意到云容的手,眼眸中掠过心疼。 他赶忙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此时,刚好杨玉娘也闻声赶了过来,“呀!这手烫得都起泡了!” 云容不愿起来,她抱着玉娘的小腿无声抽泣着,“杨姐姐,云容真的不疼……” 可额间因疼痛渗出的细汗已经出卖了她的话。 “这怎么可能不疼呢?来,姐姐给你呼呼……”杨玉娘急忙将云容的手背放在自己嘴边轻呼着。 云容眼里含着泪光,余光看向刚从门外进来的言谨行。 他只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默默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这更加证实了云容心中的想法,果然是这小狐狸在背后使的坏! 她将眼神中的深意藏起,故作惶恐之状,朝言君山又磕了一个响头。 “求大人不要赶云容走……云容本是个无名乞儿,大人心善赐云容名字,只是云容笨拙,给大人带来困扰,不过,云容什么都愿意学,愿意去做,只希望大人不要嫌弃云容……” 言君山看着这个小小女娃这战战兢兢的可怜模样,怎么可能会怪罪于她。 这也是云容猜准了言君山的宽厚仁慈,所以才如此说。 言君山也确实对这小娃儿生出更多的怜悯。 “小容儿莫怕,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快快起来,让大夫给你看看伤口。” 大夫在给云容处理伤口,并小心上了伤药,嘱咐七日内不要碰水。 云容有些急了。 “大夫,我没事的,这点伤口过两天就好了,如果七日不能碰水,那我就帮不了杨姐姐了,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云容那懂事又夹杂着害怕的话,让一旁的杨玉娘也感到一阵心酸,越发觉得这娃儿可怜。 她抹了抹眼角生出的雾水,感叹道:“唉……她如此小的年纪,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言君山听罢,也是同样感慨。 他一把抱起地上的云容,将她脸上的脏泥抹去。 看到自己那在旁一声不吭的儿子,他突然有一个念头。 他这儿子一向年少老成,心事深重,想来是因为言家人丁单薄,让他从小不喜与人交流。 或许,他如果有个妹妹,对他也是个好事…… 而且这两个月和这小女娃相处,他很是喜欢,想必这也是一份难得的缘份。 想到这,言君山微微一笑,眼神温和。 “小容儿,以后,你就莫要再叫我大人,叫我父亲,可好……” “父亲!不可!”言君山话才刚落,就吓得言谨行猛地起身,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立即出声阻止道。 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且不说这女娃儿来历不明,就她身上的谜团,他现在还未调查清楚,他怎么能够放心! “有何不可!今后云容便是你的妹妹!”言君山难得的正色道,他也想到自己的儿子肯定会反驳,但这回可不由得他作主。 “父亲!她身份尚有存疑,这样太过贸然……”言谨行苦劝道。 虽然刚刚何墨测试她时,她并未有任何异常,摔倒后的反应看上去也是正常。 不过,他的直觉里总像是打了个结,总觉得哪儿不对,他敢确定,这女娃儿肯定不简单,但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证明。 而言君山却是主意已定。 “这事为父说了算!”云君山一脸严肃,没有给言谨行说话的机会,回过头对云容笑着道:“来!小容儿,以后我便是你的父亲,他便是你的哥哥,言家便是你的家……” “好!这是好事呀!恭喜大人喜获一女!” 杨玉娘高兴得眼里开了花儿,她连忙重新拿了壶茶,将茶杯放在云容的小手上。 “小容儿,快……快给大人敬茶……以后,大人便是你的‘父亲’了!” 云容有些懵懵的,她看着手中的茶杯,这情况让她始料未及的,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只是想消除言谨行的疑虑,可没有想到会莫名其妙多一个父亲…… 她内心本来还犹豫着,可抬起眸光之时看到言谨行那复杂和微妙的神情,云容心里有了主意。 不管以后会如何,至少现在能让言谨行吃瘪,她心里就痛快,正好一报自己被烫伤之仇。 云容双手捧着热茶,朝言君山跪下,行了认父大礼。 她激动得像是难以言喻,眼含热泪。 “云容叩见父亲大人!” “好!好!” 言君山喜笑颜开,温雅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云容又微侧过身,朝言谨行恭身行礼,“云容见过哥哥!” 言谨行眼角微微抽动,嘴巴紧抿着,脸色极其勉强,从鼻腔里不情愿地哼出一个字。 “恩……” 第15章 哥哥好 言谨行了解父亲,父亲一旦决定的事,他也改变不了,只能先暂时认下这个妹妹。 他缓缓蹲下身子接过云容手中的茶,敷衍地小抿一口后,敛眸弯唇,眼眸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既如此,从此我们便以兄妹互称,不过,如果以后哥哥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请妹妹多体谅些!” 云容装着糊涂没听出来言谨行的话外之意,她乖乖地点头,憨笑道:“哥哥是少年才俊,妹妹脑子笨,只怕以后还请哥哥多教教妹妹呢!” 看着两人互相迁让,互相包容,言君山感到无比欣慰。 他满意地点头,“好!我言某今日儿女双全,也算是喜事一桩!哈哈哈!” 言君山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没注意到他这双儿女各怀着心思。 云容早已暗骂,言谨行看似亲切的话,实则暗藏绵针。 这个人居然还不死心,非得揪着她不可! 头疼…… 同样头疼的还有言谨行,他没想到会在一个六岁女娃儿身上体会到一种挫败感。 不过,一旦他的心里种下了对某一个人怀疑的种子,那他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这小娃儿绝对有问题!只是他找不出确切的证据。 他得等机会找出她的破绽…… 就这样,云容成了言谨行异父异母的妹妹。 从这天起,言君山让云容不要再去做那些仆从做的杂事,而是在他闲暇时,让她来到他的书房内读书认字。 云容也乐得高兴,一有时间就往言君山那边跑,顺便还能气气言谨行。 每每在书房碰到言谨行时,迫于言君山的威严,他只能一脸不甘愿叫云容一声“妹妹”。 云容则满是笑意地回一声“哥哥好!” 而听到那一声“哥哥”后,言谨行的眉头总会不自觉地跳动,似乎是替他在抗议。 接下来几日,云容发现,言谨行确实是安稳地待在驿馆内。 孙义却是几乎天天带着孙妙儿和杨玉娘,以及高川等人出门采买,或是游玩闲逛。 白日里,她几乎见不到他们几人的身影,只有等夜幕降临的时候,几人才从外面回来。 只是,没有再带着她,用言谨行的话说,就是,“既然云容已是我的妹妹,那就不便再出去随意走动,有什么想要的跟玉娘说一声就好……” 言谨行还特意让驿使给她准备了单独的一间厢房,美其名曰,“妹妹现在身份不同,可不能再和其他人住在一起……” 那厢房在驿馆最角落里,离原来孙妙儿的房间距离最远。 云容才不认为他有如此好心,只怕是另有猫腻!为的就是故意把自己支开。 很快,云容就知道这貌腻是什么…… 因为,孙妙儿她们这日回来,云容便早早在门口等着,然后挽着她的手,缠着她,“妙姐姐,今日街上有什么好玩的吗?待在驿馆里实在太无聊了,你讲给小容儿听听,好不好?” 没等孙妙儿说话,言谨行像个鼻涕虫一样地就粘了上来。 “妙儿今日累了,改日再陪妹妹玩吧!” 孙妙儿没反应过来,就被言谨行牵着走远,只是她的声音还是飘到了云容的耳朵里。 “谨哥哥,妙儿不累,妙儿想陪小容儿……” 云容看向从身后走来的杨玉娘,撅起小嘴,满脸委屈地问:“杨姐姐,为什么最近你们都不带我出去了……云容也想出去和你们一起玩……” 杨玉娘眼里稍显疲色,可还是弯起嘴角,安慰着云容:“小容儿不哭,我和妙儿最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还小,怕你出去有危险,知道吗?” 杨玉娘的话更加证实了云容的猜想,这言谨行肯定憋着什么大事! 云容只好悻悻地道:“哦……云容知道了。” 既然明的不行,那云容只好来暗的。 她非要搞清楚这言谨行在做什么! 当天晚上,云容特意熬到半夜子时未睡,她偷偷摸到驿馆的后院门口,见院门有侍卫把守,她绕到院外侧边的矮墙处,极其小心地爬了上去。 只是言谨行的房间刚好被竹子挡住视线,好在远远地她能看到他的房间里竟还亮着灯。 而屋外,何墨正持剑警觉地看着周围。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孙妙儿和孙义,杨玉娘从言谨行房内陆续出来,往小院外走去。 杨玉娘将一件袄衣披在孙妙儿身上,还小声嘱咐着小心夜凉。 孙妙儿则一脸困意,频繁地打着哈欠,她懒懒地问杨玉娘。 “杨姐姐,谨哥哥让妙儿把街上看到的东西都画出来,妙儿现在都画完了,那明天妙儿可以找小容儿去玩了吗?” 杨玉娘搂紧着孙妙儿的肩,轻声道:“这几日辛苦妙儿了,明日好好休息,可以陪小容儿玩了。” 孙妙儿开心得睡意也没有了,“那我现在就去找她……” “妙儿别急,现在小容儿肯定是睡了……明日再找她……” 杨玉娘拉回孙妙儿,将孙妙儿带回到自己的房间。 看着孙妙儿她们走远,云容才慢慢地从矮墙上往下爬,杨玉娘和孙妙儿之间的对话让云容已猜到七八分。 孙妙儿不懂写字,可是只要是她看到过的,她都能准确无误地画在纸上。 她猜测,锦陵城的大大小小街巷,官员府邸以及权贵住所已经被摸排得差不多了。 那言谨行到底是有何目的呢? 他在这锦陵城里的目标又是谁? 此次他们南凌国肯定不是单纯的贺寿而已,他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正在思考的云容,不小心一个分神,踩空了石头,手上没有抓稳,跌落到矮墙旁的杂草丛里。 云容紧张地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确定刚刚自己摔下的动静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后,才缓慢爬起。 只是身子刚刚站直,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便横在她的脖颈后面,她全身僵住,没敢再动。 “我就说,你这小娃儿肯定会上钩!” 这声音,凉得比这冬日的弯月还要冷!听着是得意之极,还带着幸灾乐祸。 除了言谨行,还能有谁! 第16章 求哥哥……别杀我! 言谨行眼眸闪着光芒,他总算是抓到这小娃儿的实际证据了! “你究竟是谁,接近使团有什么目的?” 手中的剑往下压了压,恐吓着小小的云容。 他暗自得意,也不枉这几日他故意设局,表面上看似把她支走,实际上是为了引起她的好奇。 只要她有所动作,那就证明他的疑虑并不是无中生有。 正当他以为所有一切尽在他的掌握时,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是失策了! 云容看到耳后旁那泛着寒光的剑尖时,心中便升起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如将计就计…… 她气沉丹田,再用力张大嘴巴,想尽这两世所有委屈之后。 “哇!求哥哥……别杀我!!!” 一阵滔天的嚎啕大哭响彻了整个驿馆,就连树上的鸟雀也被惊得飞了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向暗夜…… 这一突如其来的啼哭声,吓得言谨行好手心一抖,顿时那锋利的剑刃就将云容的细颈划开一条红细丝线…… 云容感受到颈间的微微刺痛,她哭得更响了,简直响破了天。 “别杀我!哥哥别杀我!哇……” 云容的哭喊声,让言谨行一瞬间有些慌神失措,他没料到这小娃儿哭声如此之大,震得他微侧过头,捂紧自己被震得发痒的耳朵。 驿馆内的所有房间听到声音后,纷纷都亮起了灯,来得最快的是言君山。 因为言君山的卧房正在言谨行的隔壁,距离最近,也听得最真切。 他披了件厚袄就出了房门,看到院外墙边,自己的儿子正拿着剑指着云容。 云容小小的身子还没有那剑长,正被吓得瑟瑟发抖。 “谨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把剑放下!” 听到父亲的斥责声,言谨行急忙将手中的剑塞到何墨手里,解释道: “父……父亲,是她躲在这墙角偷窥院子,儿子以为是暗谍,所以才……” 云容看到言君山的到来,她哭得更是淋漓酣畅,几乎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边哭边断断续续地道: “容儿怕……容儿做了好可怕的噩梦……容儿不想一个人睡……梦里那些欺负妙姐姐的坏蛋要来杀容儿……容儿想找杨姐姐和妙姐姐,可她们都不在房里……” 而此时,刚准备躺下睡觉的杨玉娘和孙妙儿也来到这里,身后紧跟着孙义和高川以及所有驿馆里的驿使们。 杨玉娘一把将云容抱在怀里,疼惜地擦着她小脸蛋上的眼泪,并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着,“小容儿不怕,不怕……” 云容用手摸着刚刚被言谨行划伤的剑伤,抽泣着道:“杨姐姐,容儿是不是要死了……容儿不想死……” 云容这一番明里暗里的控诉,实际上是提醒着所有人,让大家不要忘了当初救孙妙儿的事她也有一份功劳。 言君山看着小容儿脖颈处那条红色血痕,如果再重一些,那只怕真要出人命了! 他难得地沉下脸,教训起自己的儿子。 “谨儿!她只是个六岁孩童,还是你的妹妹,怎么可能是什么暗谍?你怎能如此不分轻重!” 言谨行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父亲,儿子确定她就是有问题!” 言君山见儿子还是如此倔强,直问道:“她有问题?那你告诉我她哪里有问题?” “她……” 言谨行语塞,他也想知道这女娃儿哪里有问题啊…… 他要是知道哪儿有问题,何苦还要在找证据…… 看着儿子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言君山摆了摆手,“你看,说不出话来了吧!” 他对杨玉娘吩咐道:“玉娘,你将容儿抱到你房里睡,这么小的孩子,让她一人住一屋,能不怕吗?” 又气呼呼地指着言谨行。 “你给我进来!” 言君山气恼地把言谨行叫到屋内去。 云容窝在杨玉娘的怀里一直在啜泣着,小眼睛哭得红肿,夜晚的冷风吹得她鼻子通红。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尽情地哭泣,那种放心大胆地哭,来源于言君山给她的底气。 在她心里,言君山就像是一座稳稳的高山,可以任由她依靠。 她的内心从来没有过如此笃定的安稳,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言君山是她的生父,该有多好。 只是…… 想到这,她眸光渐暗。 手里抚摸着颈间的紫色木瑾花,她越握越紧,像是要把那木头捏碎,也像是将自己前一世的过往统统捏死,不许出现。 这一生,她的身世,她的未来,她要由她自己做主。 待云容洗漱包扎完伤口终于沉沉睡去之后,言君山的书房内还亮着灯。 屋内气氛少有的凝重。 言君山坐在交椅上揉着微胀的太阳穴,对面站着的言谨行一言不发。 言君山深深地叹了口气,温雅的脸上尽是无奈的神色。 “谨儿,你难道不清楚这次为父为何要带你来东凌吗?就是让你不要掺合到皇室的夺嫡中去!太过凶险!” “现在,陛下病重,朝中人人自危,但陛下这些年一直没有改立储君,太子殿下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你应该明白皇后在陛下心中的重要!” “为父知道你和三殿下走得近,来东凌这些日子暗地里为他搜罗许多消息,这些为父都可以装作不知。” “你怕有人暗中阻扰,行事谨慎是没错,可你不能草木皆兵,连六岁小娃都能持剑相向!你看看你刚才的样子,把容儿吓成什么样子了!” 说到气处,言君山忍不住拍着书桌。 言谨行微低着头,烛火映着他如刀刻般的侧脸,一明一灭里映出少年眼中的韧劲和刚毅。 “父亲,太子殿下这些年行事暴虐,您也是知道的……如果他继承大统,那北夷只怕是要永无安宁之日……” “闭嘴!这是你该妄议的吗?咳……” 言谨行的出言不驯气得言君山心火过盛,忍不住咳嗽起来。 “父亲,您喝口茶,您别气,儿子知道该怎么做……”言谨行急忙倒来一杯热茶,眼里露出担忧之色。 “唉……”言君山又是一阵叹气。 他这个儿子自小聪慧,可就是太过年轻,没有看透这权力斗争失败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房内的二人陷入沉默,待一盏茶凉了之后。 言君山才开口。 “后日便是南凌太后的寿辰之日,到时,也带容儿去吧,让她见见世面……那孩子,可比你懂事!” 第17章 一起去? “带她一起去?” 言谨行很讶异,这南凌皇宫可不是什么热闹街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 而且,寿宴上来的可都是南凌国的权臣贵胄,三公九卿,皆是身份不凡,那小娃儿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怕一去,会闹出什么乱子。 到时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父亲,这种重要的宴会带一个孩童去,只怕不妥……” “你别看容儿年纪小,可她性格稳健,好了!就这么决定!” 言君山主意已定,起身准备歇息。 言谨行还想劝劝自己父亲,只是这夜已深,看见父亲脸上已有倦意,他便又重新合上了嘴。 云容这事,他得先放一边,以后有的是时间再好好查她。 现在,最重要的是寿宴之日的事。 言谨行小心地将父亲的房门关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在他房内的书桌上,放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画纸,纸上画着的是孙妙儿在锦陵城所见过的一切。 言谨行很是认真地看着那些画纸上的画,然后将其中几张抽出来放到一边。 他叫来何墨,用手指着画纸上的地方。 “明天,你再去这两个地方再详细探查一下!” “是!” 何墨弯腰领命,并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递到言谨行手中,眼中闪着兴奋。 “公子,安插在宫里的暗探刚刚传来消息,是有关南凌小皇帝的……” “哦?”言谨行快速接过密信,迫不及待地打开,扫了几眼后,喜色慢慢爬上他的俊脸。 “这南凌老皇帝曾留下一封密诏,是关乎这南凌皇位,只是诏书里的具体内容无人得知……” 言谨行得到这个消息,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 他此次随父亲来南凌只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尽可能地收集南凌重要城池的地舆图, 其二是给北夷争取更多喘息的机会,只要南凌国内乱,那北夷便有更多时间来准备如何对付南凌。 他将密信小心收好,问何墨。 “最近南凌国的官员们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何墨皱着眉头,努力地回想着,才道: “还真有!南凌小皇帝的恩师顾淮之,前两日竟破天荒地私下密见了督察院左督御史裴怀略,这两人之前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交情,这突然见面,属下以为,这很不正常。” 言谨行听罢,在那一堆画纸中找出一张抽了出来,那上面画着的是一座巍峨高大的府邸大门口前的景像,门前的门匾上画着“太傅”二字。 大门打开,门前停着两匹骏马,骏马上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扬鞭策马,好像刚从外面回府。 其中骑在前方马上的一少年眉目清朗,俊秀非凡,正浅笑着,气质如水墨般淡雅。 后面一位少年则笑得内敛,眸光里洋溢着快意。 言谨行的目光集中在前面那位清朗少年那里。 “这顾淮之的儿子顾青渊,还真如传闻那样……清风明月般的人,形容得还真是贴切……“ 接着他眼眸微沉,眼底一丝惋惜,轻喃道: “只是,长得太好看可不是什么好事……” 言谨行的思绪流转,陷入沉思。 “顾淮之……裴怀略,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事呢?何墨,你马上再派人去太傅府和御史府打探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是!” 何墨领命出去。 言谨行一夜未睡。 云容这一夜睡得倒是前所未有的香,一觉睡到太阳高照,阳光从窗户外斜射而入,柔黄的光暖和了整个房间。 经过昨晚的事件,她想言谨行肯定有一段时间不会再来烦她。 这时间过得飞快,离秦柔寿辰仅剩一天时间。 言君山身体也已转好。 作为北夷使团的正使,而且还是以博学之才闻名天下的北夷大学士,慕名而来拜访的人自然不少。 此前,言君山都以身体有恙而推辞。 如今,已没有推辞的理由。 来拜访的人以文人学士居多,当然也有不少朝廷官员仰慕他的学识而来。 只是官员们也都是悄悄塞了贴子,不敢公然从大门进来,怕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毕竟,一年前,北夷和南凌之间还是势如水火,不死不休。 这段时间在北夷使团,她也知道了不少前世所不知道的一些事。 尤其是北夷和南凌之间这些年战争不断的前后始末。 六年前,北夷以南凌巡逻士兵擅自越界为由,屡次挑衅南凌,甚至在两国边境掳杀南凌百姓和边防将士。 两月后的一日深夜,北夷突然发兵,攻打南凌最北边的重要城池肃城。 南凌皇帝大怒,派兵反击。 两方人马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得了优势。 自此,两国便陷入了长达六年的持久之战。 六年间,两国之间大大小小数百次交战,双方将士均死伤无数。 不管是北夷还是南凌,皆是国力耗尽,疲弱不堪,急需休养生息。 一年前,战事终于出现转机,并且结束得很是迅速。 在两国边境处的云城外五十里处,正和北夷军对峙的南凌军,看到一向进攻强势的北夷军突然向后退三十里。 在纳闷之际,才传出,原来北夷内发生皇子逼皇帝退位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北夷国二皇子轩辕洵密谋逆反,联合其舅舅辅国将军和二皇子生母静贵妃里应外合,携刀带兵闯入北夷皇宫内,逼着北夷皇帝轩辕长啸写禅位诏书。 只是,好在三皇子轩辕羡早已得知消息,提前在皇宫内埋伏援兵。 加之,北夷太子轩辕湛将静贵妃抓住以要挟轩辕洵。 最后,这场血流成河的宫变注定以失败告终。 轩辕洵被乱箭射死,静贵妃自刎而亡,辅国将军被诛杀九族。 而同一时间。 此时的南凌皇城内也正发生皇权更替。 南凌老皇帝突然病甍,驾崩西去,唯一的皇子凌九胤才总角之年(八岁)便被匆忙推上皇帝之位。 凌九胤的生母柔妃年仅二十七岁便成为南凌太后,辅佐小皇帝,母仪天下。 一时间,秦家也跟着一飞冲天,成为南凌国新晋权贵。 可朝中对这小皇帝的非议声登基之日起就从未间断。 因为,皇帝需有传位诏书才算是正式继承大统,而老皇帝突然殡天,未来得及写这份传位诏书。 第18章 她不想去 小皇帝的上位,在很多朝臣眼里认为这并不合礼制,只是这皇室人丁凋零,无其他可选之人,这非议声不得不慢慢淡了下去。 半年前,北夷突然派使者送来使函,说将派使臣前来向南凌太后祝寿,南凌朝中文臣们当然求之不得。 那些文臣们一向主和,不喜战争。 明面上北夷使团是给南凌太后贺寿,实际上更深层次的意义是,两国再建友好邦交。 这表明两国之间的纷争将会暂时停歇。 此次北夷使团的到来,南凌国很是重视。 一路上均是给以最高礼节待之。 云容上一世从未关心过这些两国之间的纷争,只知战争一起,受苦的便是寻常百姓。 这一世,她更不想参与到这些朝政大事中去,就想做个安稳的普通人。 很快,秦柔寿辰终于到来,云容见言谨行和言君山这两日忙得都不见人影。 她和孙妙儿两人在驿馆内的小花园里荡秋千。 两人玩得正开心时,言谨行从外面进来,经过小花园,孙妙儿见到瑾哥哥来了,她高高地飞荡在空中朝言谨行招手。 “瑾哥哥,你看!妙儿在飞哦!” 言谨行见此情景,脸色骤然紧张,他跃而起,将孙妙儿从秋千上抱着飞了下来。 “妙儿!你不可这样,这样很危险!”言谨行双脚触地后,心中虽是紧张,可眼神却尽含温柔地看着正对着他傻笑的孙妙儿。 “有瑾哥哥在!妙儿不怕!”孙妙儿眼眸闪着星星。 言谨行依旧不放心,“不行!你不能飞这么高,如果真想玩,你在下面推,让云容坐在秋千上……” 云容嘴角忍不住微抽,这言谨行还真是个情种,在他眼里只有孙妙儿,孙妙儿危险的事她云容就不危险? “那不行!那小容儿也会有危险的!妙儿不能让小容儿有危险!” 孙妙儿急忙反驳。 云容心中一暖,很是欣慰。 “那我们不玩了。”孙妙儿干脆拉着云容离开。 孙义走过来,说言君山让言谨行去一趟,有事相商。 言谨行不敢多留,再嘱咐了几句就往后堂走去。 孙妙儿却好像没玩够,瑾哥哥又不让她玩秋千。 她看到言谨行离开的背影,拉着云容小声地跟她说:“小容儿,我们玩其他的吧!你是不是从没有看到妙姐姐画的画?” 云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话,好奇心促使她点了点头。 “那妙姐姐带你去看看,妙姐姐可厉害了!瑾哥哥一直夸我,说我画的画最好看!” 孙妙儿仰起头,得意地自夸道。 便拉着云容来到言谨行的卧房门前。 孙妙儿如同进自己房间般随意地推开言谨行的房门。 云容并未阻止,确实,她也有些好奇。 当孙妙儿把她带到那一叠画纸面前时,云容内心极其震撼。 她微张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可以称之为壮观的一幕。 “这些……都是妙姐姐一个人画的吗?” 孙妙儿使劲地点头。“恩!” 难怪言谨行如此宝贝孙妙儿,孙妙儿这过目不忘,还能分毫不差地将自己所见的画之于纸上的本事,任谁见了都惊叹不已。 云容的目光集中在最上面那张画…… 高门大户,黑匾金字,策马少年。 她一眼就看到被画了红色圈圈的顾青渊…… 这言谨行为何独独将他圈了出来? 在她正想不通之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云容赶紧提醒着孙妙儿。 “妙姐姐,你这些画画得可真好,不过,时间不早了,杨姐姐该找我们了,我们走吧!” 云容小心地不去动那些画,怕被言谨行发现这些画被人动过,到时候,他又要咬着自己不放。 孙妙儿带着云容离开言谨行的卧房后,在窗户旁的转角处,何墨慢慢走出,刚才的一切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 言君山终于得了空,他吩咐孙义去叫来云容。 云容摸不着头脑,这眼看言君山他们即将要参加秦柔的寿辰,怎么还有这闲时找她呢…… 屋内,言谨行正在一旁的桌子上提着毛笔专注地写着什么,云容进来连头都未抬一下。 言君山放下手中的书,朝云容亲切地招了招手。 “小容儿,到父亲这儿来……” 云容小跑着过去,言君山从桌旁的果碟里拿出几颗桃子脯放到云容的小手里。 “谢谢父亲!”云容笑弯了眼。 可随后,她却笑不出来了。 “容儿,今晚你一同随我们去皇宫内给南凌太后贺寿,可好?” 当云容听到言君山说要带她一起进宫给秦柔贺寿时,她嘴里刚塞进去的桃子脯吃着都觉得变了味。 不好!很不好!她一点都不想去! 她最不想去的就是那个皇宫! 她前世就是死在那皇宫里,那宫墙的冰冷她现在还记忆犹新,恍如昨日般清晰。 “怎么?妹妹这表情,是不想去吗?” 言谨行放下手中的笔,一抬头便注意到云容的不甘愿,这倒是令他好奇了,太后寿辰,谁不想去见见? 这小娃儿却兴致缺缺? 不正常…… 云容思忖良久,“父亲,容儿不是不想去,只是容儿心怯,怕去了,给您和哥哥惹祸……” 奈何言君山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容儿不必担心,有为父和你哥哥在,不用胆怯,只要在旁跟着我们就好!” 云容见说不动言君山,又找不出其他理由拒绝。 只能点头接受。 她还有一个不愿去的原因,就是顾青渊。 她知道,今晚的寿宴,恐怕是顾青渊一生噩梦的开始。 这让她又有些疑惑起来,寿宴这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那日她在街上看到的霁风朗月般的少年会变成那个阴鸷狠绝的小顾爷。 进宫的时间即将到来,杨玉娘将云容梳洗打扮后,再在她的小脸上涂上润肤膏。 边涂边念叨着: “这锦陵城冬日的风真是阴冷阴冷的,小容儿涂上这个,脸上就不会被风吹干,一直水灵灵的了……” 一旁的孙妙儿托着下巴,趴在梳妆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云容看。 “杨姐姐,妙儿也想跟小容儿一起去……” 第19章 他? “对呀,杨姐姐,为什么你和妙姐姐不跟我们一同进宫呢?” 云容同样也是不理解,带孙妙儿进宫,以她那无人能及的本事,画下南凌皇宫舆图,对言谨行来说岂不是好事? 杨玉娘把金丝纹底的云白色袄裙套在云容身上,再在外披上一件玉青色小毛氅,更显得云容的小脸蛋润白了几分。 她忍不住捏了捏云容的脸蛋,笑着道: “给南凌太后贺寿是一件大事,也是正使大人此次来南凌的主要任务,皇宫内可不比外头,没有特殊事情,少使大人不允许我们去……” 话到一半,杨玉娘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据说,那南凌太后可不是个善茬,你今日进宫也得小心些。” “哦……” “哦……” 云容和孙妙儿同时出声,孙妙儿失落,云容忐忑。 看来,今晚寿辰宴果真会有事情发生,言谨行才不带着孙妙儿去冒这份险。 待云容出了厢门之时,言谨行破天荒地在驿馆的客堂里等着,见到她下了楼。 他大跨步迈过来,牵起云容的手。 “走吧!” 云容眼皮子微跳,这言谨行又哪根筋搭错了,竟主动牵着她,不,不是牵,是拉…… 言谨行人高腿长,流星大跨步地走着,云容的小短腿哪跟得上,被他拉着,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驿馆门口已有南凌官员在等候着,来接北夷使团的人进宫。 云容和言谨行来到驿馆门口时,言君山也刚好出来,孙义跟在他的身后。 门前两辆精致华贵的马车,言君山坐在前面一辆,云容和言谨行二人同坐后一辆马车。 马车内,言谨行沉着脸,一声不吭,侧过脸一直看向车窗外,剑眉蹙起,眉间写满他的不情愿。 云容不明白他呕气给谁看,她暗暗白了一眼,又不是她要跟他坐同一辆马车的! 二人就这样一路安静地来到皇宫外,马车停下之时,言谨行“嗖”地一下子下了马车,速度之快,让云容差点以为马车上是否有人追杀他! 再次来到皇宫,参加秦柔的寿辰,云容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这隔世的再一次归来,身份截然不同。 此次,她是北夷使团正使大人的女儿,是南凌的贵客,是她前世眼里的高门贵女。 这皇宫内宫灯高悬,灯火辉煌,交相呼映,倒是一片祥和热闹的景象。 言君山一下马车,便被诸多来贺寿的官员给簇拥在中间,前来迎接的礼部侍官将北夷使团给迎进宫内。 言谨行紧跟在父亲身后,暗中观察着南凌的达官显贵们,向身后侧的何墨使了使眼色。 何墨悄悄后退,在没有人发现的地方,隐去了身形,消失在皇宫的黑夜中。 待北夷使团步入正殿落座后,站在言君山身后的孙义此时才惊觉少了一人。 他小声禀告道:“大人,小容儿不见了……” 言君山立即挺直了身,环顾了一圈,在他座位的旁边和殿内都没有发现云容的身影。 “容儿呢?”他拉过自己儿子的手臂急问道。 言谨行难得地着急起来,“可能刚刚在宫道时不小心走散了,儿子现在去找!” “少使大人,要不还是属下去找……” 孙义建议道。 但被言谨行驳回,他很是坚决,“不用了,你在这护着父亲,妹妹是我弄丢的,找回妹妹是我的责任!” “好好!那谨儿,你快去!”言君山催促道。 一想到那小娃儿在如此大的南凌皇宫内迷路,他就不敢想象。 言谨行快速地出了殿门,转过身时,嘴角浮现计谋得逞的笑意。 刚刚从皇宫城门口到这安乐宫内,他故意走得极快,让那小娃儿跟不上,走散是必然的。 不然,现在他哪有机会出来…… *** 云容没有走丢,这宫道她可是熟得很,在她下马车时,看到言谨行那脚底抹油的急切样子。 她就猜到,这言谨行心里肯定憋着什么事,让自己在这皇宫内迷路,就想故意把自己甩了,以免误了他的事。 这也倒正合了云容的意,反正自己本来也不想看见秦柔,更不想违背着良心给她贺寿。 如果可能,她倒是更想杀了秦柔。 云容就这么随意地在宫里闲荡着,像个旁观者看着这皇宫里的一切,此起彼伏的祝寿声响彻这皇宫内苑。 她暗自冷笑着,前面笙歌鼎沸的热闹在她眼里就像一戳即破的泡沫,美丽而脆弱。 那些华丽光鲜的浮华之下不知藏着多少污垢肮脏。 宫人们见她穿着衣裳不俗且淡定自若,以为是哪家名门贵族的小姐,也不敢上前多问。 可,这皇宫太大,比她记忆中要大很多,也有可能是跟自己现在是小娃儿有关。 明明,重生前的自己不用半盏茶就走到了。 如今个小腿短的她,硬是走了半个时辰,她才终于走到一处有着假山石林,清澈湖水的皇宫后花园。 她记得,这个花园,是她第二次入宫时,秦柔命人将她带到这儿来,在石亭内,还有顾青渊和杨朝华…… 回忆涌上心头,云容只当是感慨万千。 当时的她,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生命将结束在这皇宫内,又获老天垂怜,让她重生一世,辗转又回到这皇宫里。 她安静地坐在石亭上的靠栏上,冬夜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她裹紧身上的毛氅。 她打算就这样待到寿宴结束之时,再自己回到皇宫城门口去找言君山。 这皇宫清冷的一隅,无人打扰,云容暂时可以卸下平日里假扮的稚嫩,回归原来的她。 可偏偏,她的选择敌不过宿命的安排。 一道挺拔自信的身影出现在花园的石拱门处,云容目光一顿,下意识的捏住围栏。 他的身后宫灯高悬,逆着光,云容看不清他的脸,可仅仅只是一个黑影,她确定,那人就是顾青渊…… 他不去安乐宫贺寿,来这里做什么? 云容将自己身子小心地藏起,透过花园那零星几盏昏暗不明的宫灯,目光一直追寻着他。 第20章 又遇顾青渊 花园里的静寂和安乐宫的热闹成了鲜明对比。 那巨大的烟火声音从远处传来,一朵接着一朵的绚烂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夺目般的光彩,映入了云容的眼眸。 忽明忽暗的光亮在顾青渊的身上显得更加阴暗不明。 同时映入她眼眸的,还有从花园入口处进来的另一个人影。 是个提着宫灯的小公公。 他在顾青渊身后小跑着过来,“顾公子,有贵人相请,请随奴家来。” 顾青渊听到“贵人”二字,有些疑惑,“请问公公,是哪位贵人?”。 小公公只是低着头,“那位贵人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顾青渊思考片刻,想到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便随小公公走出花园。 在石亭后的云容缓缓走出,她面色凝重,一双秀眉紧绷着好像皱成两朵花来。 就在一刻钟前,她在这个花园内见过这个小公公…… 而和小公公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 在她进入花园后不久,正走向亭子时,她察觉到身后有人,便警觉地就近躲在石亭里。 只见那人低着身,小心翼翼地穿过竹林,在走过湖边的石道,经过石亭之时,云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那人的容貌。 是言谨行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何墨。 他停下脚步,谨慎地环顾四周后,才进入离石亭不远处的假山里面。 何墨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就像是和谁在这里悄悄接头,这倒是勾起了云容的好奇心,不知道言谨行在这皇宫里想干什么坏事! 她屏住呼吸躲到亭柱子后面,静等着另一个人的出现。 果不其然! 此时,从花园的另一处入口,进来一位身穿太监服饰的公公,个头瘦小,低头手里拿着一盏宫灯。 云容透过宫灯昏暗的光线,看清这公公的长相,年纪应该不大,一双小眼睛透着谨小慎微,正四处张望,待假山里的何墨吹出一个清脆的鸟哨声。 那公公立即站定了身子,再寻找着声音的方向,等确定那声音来自假山后,才将宫灯吹灭,悄悄地走向假山的方向。 云容本想过去听听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但她没敢靠得太近,何墨武功不弱,只怕会一不小心被他发现。 好在她只等了一会,何墨便从假山后面走出,以极快的速度出了花园。 而那位公公则出了假山后,重新将手里的宫灯点燃,往刚刚来时的方向匆匆走去。 看何墨这见不得人的贼样,云容来了兴致,她本想跟在这小公公的身后,去看个究竟。 可还没等她走出亭子,就看见了顾青渊出现在拱门处。 看见那小公公带着顾青渊不知去到了哪里。 “何墨……小公公……顾青渊……” 云容嘴里在小声地自言自语。 这背后肯定是言谨行在搞的鬼!她想到在言谨行房中看到被朱笔画了圈的顾青渊。 有个念头,似乎要破土而出。 她得去搞明白…… 思及此,云容决定跟在顾青渊身后去看看。 她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身形,悄悄地跟在顾青渊身后的不远处。 她发现,前面的小公公并未带着顾青渊去了秦柔办寿辰的安乐宫,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看着顾青渊二人进入一座偏殿,云容在偏殿门口见到只一会儿那小公公便从里面出来。 一脸神色紧张。 云容见小公公走远,才小心地进入偏殿。 殿内一片静谧,她只见到顾青渊一个人站在那,好像在等着谁。 待云容看见偏殿的格局和装饰时,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地方不对劲。 是秦柔用来私养面首,消魂极乐的地方。 此时却无人看守。 云容暗骂顾青渊真蠢,他难道没有发现不对劲吗?怎么这么毫无防备地跟着那个小公公来到这里? 今夜所有人都在前边给秦柔贺寿,他不好好在安乐宫待着,跑到后面来干什么? 云容也终于理清了脑海中的乱线。 这段时间,她在锦陵城内总能有意无意地听到关于顾青渊的事。 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百姓夸赞他是君子之风,已隐有其父的风采,在姑娘们眼里,他是一个文武俱全的温雅公子,是很多贵女们的理想郎君。 关于重生前,秦柔和顾青渊之间的种种不堪之事,透着很多蹊跷,只怕都是北夷人背地里的阴谋。 现在的顾青渊是当朝太傅之子,家风甚严,才华出众,这样一个堂堂的权贵公子哥,他有什么理由和太后苟且?使得自己以及家族的名声遭人唾弃和谩骂? 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被人算计。 而那个在背后算计的人就是言谨行!他最巴不得凌国皇宫内乱,南凌太后失德有亏,朝臣不效忠南凌皇室,对北夷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云容此时内心无比纠结。 这一世,她一点都不想参与到顾青渊的生活中去,想离他有多远就有多远。 只是,如果这是言谨行那只奸诈狐狸想要做的坏事,那她非不要让言谨行得逞! 天上的烟花开得比之前更加猛烈,看来已是最后的庆祝,前方的寿宴也已接近尾声。 云容知道时间紧急,秦柔今日肯定会来这个偏殿,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就跟他说一句,要走要留他自己选择!” 她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朝殿内走去,迈上石阶。 顾青渊正在纳闷那小小公公说的那个贵人是谁,听到背后细响,回头,就看见一个身披玉色毛氅的小女娃正朝他走来。 恰巧此时,在小女娃身后,一朵烟花在空中散开,那女娃儿的小脸蛋在烟花的光芒下显得熠熠生辉,在她的身上仿佛披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 顾青渊看眼前的小姑娘穿着不俗,想必是哪家走散了的官家小姐。 他微弯下腰,他微扬起嘴角,眼神温和。 “这位小小姐,你是迷路了吗?” 云容怔住了神,看着眼前还带点稚嫩色的顾青渊,竟如此温柔地和她说话。 她脑中那个面色总是冷如深冬的顾青渊,和眼前令人如沐春风的人,两个人的身影根本无法叠在一起。 顾青渊则被这小女娃的眼神给震撼住,她就像是看透一切,眼神带着清冽和悲凄,目光穿过他的身子,似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而后,只一抹微带着嘲意的浅笑,眸光里是看待世间万物的淡然。 第21章 为何来这里? 云容闭眸敛神,将所有思绪拢回,复又抬头看向顾青渊。 她轻轻摇头,“我没有迷路。”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的家人呢?我带你去前面那宫殿找你家人可好?”顾青渊蹲下身子,眼带温柔。 他对着云容笑,笑得确实好看,眼神真挚中带些少年的朗朗之气,可云容一点也不习惯面对这样的顾青渊。 她后退几步,和他保持距离。 “你是顾青渊,对不对?” 她明知故问。 顾青渊意外之极,“你是如何知道我姓名的?” “这锦陵城内没有人不认识你。”云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已经认识他十数年了。 “哦……也对,那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能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待会带你去见你家人。” 顾青渊觉得这小女娃和平常的官家小姐有些不同,年纪虽小,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没有扭捏和怯意。 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郑重,对着他认真地道:“顾青渊,我只跟你说一次,听不听得进去你自己做决定。” “嗯?你说什么?”顾青渊满脸不解,这是面前小女娃第二次对他直呼其名,不知是哪户人家出来的,如此礼数实在不该。 可看着她那严肃神色,他不自主地将刚刚心里的不快压了下去。 紧接着,他听到让他感到很匪夷所思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今日你不能再待在这里,太后生辰宴也不要去了,不然……你将会万劫不复!” 云容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便急速转身,想要离开偏殿。 “你等等!”顾青渊一个大迈步拦住她的去路。 此时的他一头雾水,不懂眼前这小女娃为何突然来跟他说这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是谁?为何来这里?我为何要信你说的话?” 顾青渊连续问出四个问题,今日面前的女娃所说的话确实令人生疑,他比刚才慎重了几分。 云容见顾青渊坚持的眼神,这是不说清楚不让走的意思。 她纠结了一会,心想反正这次过后他们俩肯定是不会见面了。 现在自己得先离开这里,不然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 而且今日进宫她的身份,只要一查就不是什么秘密。 因此,她直言相告。 “我叫云容,北夷正使大人言君山是我的父亲。” 此话刚从云容口中而出,她的脑海便显现出重生前顾青渊对她说的那句:“你就是云容,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那时的顾青渊嘴里的云容和自己如今的名字为何一样?他心里的云容又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有些不敢想的事,在她脑中转瞬即逝,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顾青渊的话拉回。 听到女娃的话,顾青渊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北夷言家小姐……”难怪如此与众不同。 云容见顾青渊眼神松动,趁这空隙,她一个转弯便绕开了顾青渊,以极快的速度小跑出去。 她想说的话已经说了,至于顾青渊自己怎么选择,那是他的事,也已跟她无关。 留下顾青渊一人在这深殿内独自纠结和思考。 云容没有注意到,在她迈出偏殿大门之时,一道黑影也迅速窜入偏殿。 *** 此时前方的宫宴已经结束,云容拉住一个宫女询问,从宫女口中得知,宴会结束后,还有一个宫廷游园会。 这是太后为小皇帝凌九胤特意举行的,意为君与民同乐,给自己的儿子拉拢民心。 那里,请来了许多民间杂耍团,还有各种戏法,甚是好看和好玩。 游园会设在离安乐宫正南方向的万锦园内,那里此时灯火通明,叫好声音不断传来,一听便是无比热闹。 想来,言君山等人应该也是在那万锦园那边。 云容凭着记忆,寻找着万锦园的方向。 而她发现,不知是她的记忆出现偏差,还是这个皇宫就是个迷障,不知何时自己竟又迷路了。 当她一抬头看见那个宫门写着“朝夕宫”三个字时,这周身的寒意直冲头顶,凉得透底。 她记得之前来过这个宫殿一次,里面空无一人,可却有个女子的声音凭空地出现。 她站在宫门前,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进去。 只是望着那半开的宫门里,幽暗中裹着一股看不清的神秘,像是有什么魔力正在吸引着她迈出脚步。 她缓步进入宫内。 宫内和印象中一模一样的景色,精美雅致,一尘不染,打扫得极干净。 只是,这回与上一次不同。 这次,她看见主殿内亮着几点幽幽灯光,从那窗户投过来的影子看得出,那里面有个女子正坐在窗边低头缝着衣裳。 云容看着那女子,身形优美,从那黑色的剪影里,她想,这必定是个绝世且优雅的女子。 她是谁……有些似曾相识。 云容架不住好奇,朝正殿方向走去。 她刚走到正殿门口准备敲门,里面的灯却突然熄灭,只剩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 正当她想返回走之时,殿内的大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一条不大的缝,像是对云容的一种邀请。 饶是经历过一世的云容,此刻心里也犯怵。 她慢慢往后退一步,想着还是离开这诡异之地为好。 许是里面的人察觉到她要离开,一声悠悠且遥远的柔声传进云容耳朵里。 “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呢?” 云容记得这声音,和前世在这里听到的是同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没有吱声。 殿门缓缓打开,从那幽暗处隐约见到一个纤细的淡色身影,那身影朝云容慢慢走近,越来越清晰。 待殿门完全打开,云容也终于看清楚眼前之人的容貌。 她倒吸了数口凉气,才将自己心神稳定下来。 眼前之人,如果不看容貌,单看她柔弱无骨又丰肉有余,盈盈纤腰,婀娜生花之姿。 那必是会令无数男人为之折腰,拜其榴裙之下。 只是那容貌,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在女子莹白的脸蛋上,竟有数条被刀划过的伤口,其中一条最大的刀伤,从她眼角径直划到下颚,生生将她那优美的下巴划成两边,另外一些伤口细小,分布在脸颊处和额头。 整张脸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皮肤,那些伤口如带刺的荆棘盘亘在她原本白玉无暇的脸上,实在骇人怵目。 云容呆呆地立在那,盯着这张丑陋又熟稔的脸庞,只觉身体止不住的微颤,随后一阵头晕目眩…… 而那女子在见到云容时,那清媚的眼神从最初的疑虑,震惊再到惊喜…… “你是……朝华?” 第22章 阿瑾……我来晚了 那女子小心扶住将要摔倒的云容,盯着她小巧的脸蛋,眼睛连眨都没舍得眨一眼。 她提起纤手慢慢滑过云容微微发白的脸颊,秀目含泪,又强忍着。 樱唇轻动,似有无数话想要说,最后只轻轻地吐出一句低语声。 “对不起,为娘吓到你了……” 云容短暂的眩晕后,便快速地清醒过来。 宫内已重新燃起宫灯,灯火摇曳,随风跳动。 这殿内的女子虽穿着素净,又被毁了容貌,但她的眼神,气质以及自己的本能告诉她。 这女子,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云木瑾。 刚刚她所说的话,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皇宫内见到自己的母亲,外界一直传闻,豫王妃因思女悲伤过度而病逝,看来都是假的。 她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遇到一个活着的云木瑾,这个在上一世只存在画像里的绝世女子,如今虽活生生站在她的跟前,却是另一副容貌,怎么不令她震撼? 云木瑾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女娃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激动得想将小云容抱起,而云容迅速站直了身体,往旁边挪了数步。 这一时间,殿内空气冷却,云容也不知该说什么。 对于云容来说,她和云木瑾之间,现在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也许曾经,她幻想过自己的母亲,也想依靠在母亲香软的怀里,跟她撒着娇,做平常女儿家都在做的事。 而如今,这猝不及防的见面,让她有些不知手措。 只是,突然出现的亲生母亲,对于她来说,心里的怨念和欣喜交杂着,让她心如乱麻。 云木瑾以为是自己的容貌吓到了她,忙在殿内找来一块纱巾将自己的脸遮挡起来。 她极其小心翼翼,生怕眼前之人会突然消失,对云容柔声道:“朝华,你莫怕,我是你的母亲,我叫云木瑾。” “你放心,为娘是不会伤害你,只想看你一眼就好,你长得跟为娘小时候可真像……” 朝华……好久违的名字,这是她出生时,先帝亲赐之名。 云容理清思绪,她也想到一种可能,云木瑾肯定是被人囚禁在这皇宫内,至于为何还活着,她自己肯定知道。 云容心里头有很多想说的话和想不透的事情问她,便开口问: “你为何会在这皇宫里?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容实在叫不出“母亲”二字,干脆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 云木瑾先是一愣,她没想到母女相见,女儿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女儿的老成和眼里的疏离让她的心情微沉,而她在考虑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 远处的万锦园传来阵阵喝彩,她的眼神望向那点点灯火,那是给秦柔贺寿的宫殿。 她的心底里渐渐升起恐惧,狠心一把推开云容,指着大殿门口,声音焦灼。 “朝华,你快走!你不能待在这皇宫里!她会杀了你的!” 云容被她突然的一推,一个咧趄,差点没有站稳。 这云木瑾的神色说明她在害怕什么东西…… 她重新上前急问,“是不是秦柔?是她一直把你囚在宫里,对不对?” “你……你如何知道的?”云木瑾震惊于这小小的人儿说出的话,她重新牵过云容的手往大殿外走去,“不管你知道什么,你现在马上离开皇宫,你还小,等以后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云木瑾的话让云容心中怒气腾起,在气云木瑾的天真。 如果不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只怕等不到她长大,就会如同前一世时那样惨死在这皇宫里。 云容一把甩开云木瑾的手,低吼一声。 “母亲!” 一声“母亲”,让云木瑾悲喜交加,她顿时泣不成声,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出眼眶,跌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 其实云容已经猜出几分,秦柔留着云木瑾的命,那说明云木瑾身上还有利用的价值,或者,云木瑾有不能死的理由。 而不管是什么,那将都是秦柔致命的软肋。 云容走到云木瑾身边,轻握着她的手,手心温暖柔软,如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母亲,我并非是一无所知的三岁小儿,如今我是北夷大学士言君山认的义女,他给女儿取名云容……” “您说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冥冥之中,我一直是云家的女儿。” 云容从脖子里扯出那块用紫檀木做的木瑾花,放在云木瑾手心里。 云木瑾见到那紫色木瑾,手掌颤抖地将它双手捧起,激动得胸前彼伏,她万般留恋地触摸着那块木头,轻喃道: “云容,我的女儿……这名字好听……” 云木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飘忽。“这紫木瑾,是我当初离开云城时,无寒亲手为我刻的……我们各有一个……” 无寒? 云城主将谢无寒? 云容隐约想起这个名字,她记得前一世便是谢无寒带着云城五万将士直取都城,吓得秦柔母子二人逃往豫城…… 云木瑾神色恍惚,似乎在回忆着往事。 正当云容想再进一步询问时,殿门外一个轻盈而稳健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云容听出,来人武功极强,内力扎实,能控制双脚踏地的力道,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人速度很快,直奔正殿大门,还未等云容找个地方藏起,那人的身影就已出现在殿门后。 待那人从殿门外小心踏入之时,云木瑾注意到了动静,她抬眸凝望,看清楚来人样貌时,她眉眼笑得如弯月,全身像是披了月光,如少女般轻灵。 “无寒……你终于来了……” 云木瑾双眸含春地望着那人。 云容也看清那人的装扮和容貌,那人身量高大,身穿深蓝云纹锦袍,腰间束玉带,身姿矫健如松,双目坚毅,鼻梁高挺,线条流畅。 一身武将的英气中不减文人的风采,文雅中不失武勇,尽显他独特的风姿。 谢无寒! 云容心惊,他一个外臣主将为何会出现在这内宫之中? 谢无寒一进入殿内,眼光便锁在云木瑾身上,他激动地顾不上什么礼节,将她揽入怀中。 声音颤动而哽咽。 “阿瑾……我来晚了。” 第23章 最危险之地,亦是最安全之所。 等谢无寒想起今晚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恋恋不舍地和云木谨分开时,才注意到云木瑾手中拿着的东西。 “阿瑾,这……这块紫木……”他不敢往下说,只是直直地看着云木瑾的眼睛,等她给他答案。 云木瑾眼角擒泪,含笑点头,“无寒,我的朝华没有死,她来找我了……” 她缓慢地偏过头,看向那正静坐在太师椅上的云容。 云容双手托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俩,也不好打扰他们俩你侬我侬的互诉衷肠…… 当谢无寒的目光移到云容身上时,眼眸蹙缩,剑眉瞬间显现几分锐利,只不过稍纵即逝,没人捕捉到。 他走近云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她。 确实,那相貌跟阿瑾小时候极像,只是目光里没有孩童的纯真,像是藏着什么,令人看不透。 “她当真是朝华?她一个女娃,是如何到这深宫内苑的?还恰好进了你的殿内?”他似是不信,轻声问云木瑾。 云木瑾则极其坚定地颔首点头,“她就是我的女儿,这紫木瑾当年就是戴在她身上的,而且,你也看到了,她跟幼时的我长得很像……” “她现在叫云容,北夷言君山是她义父,因此今日她随言君山进宫来,才误打误撞地来到我这,这肯定是上天对我的垂怜……” 云木瑾的眸光看向云容时,眼神柔软。 而谢无寒只到北夷二字时,深眸厉色更甚,隐现杀意。 “北夷?阿瑾,此事太过蹊跷,我们往后再议,现下时间紧迫,我们得尽早离开。” 谢无寒暂时不去纠结这女娃的问题,他朝外轻吹口哨。 便从外面进来一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看身形是位女子,和云木瑾差不多。 那女子快速换上云木瑾的衣裳,就更像是另一个云木瑾,从身后看,几乎是同一个人。 谢无寒将一件大黑氅披在云木瑾身上,边帮她系绳带,边说。 “阿瑾,我已令人在东城门口备好马车,只等秦柔的宴会散场,趁着人多,我们才能混在其中,离开这个皇宫!” 云容算看明白了,原来,谢无寒今夜是来带走云木瑾的,而那黑衣女子则留在这朝夕宫内,以混淆视听,给他们逃走留时间。 一切早都已经计划好了,只是云容的出现打乱了谢无寒的部署。 他小声地安慰着云木瑾,“ 不过,今日我只能带走你一个人,不然我们都会有危险。” 言外之意,就是云容不能跟他们走。 云木瑾一听,好不容易盼回来看女儿,她怎么能将她一个人丢下。 她紧握住谢无寒的手,使命地摇头,“不!不行!无寒,她是我的女儿,我要带她一起走……” 谢无寒既焦急又无奈,他轻拍着云木瑾的后背,安抚着,“你先别急,她现在是言君山的女儿,比跟着我们走要安全得多。” 云容很赞同谢无寒的说法,但这皇宫守卫森严,他们当真能这么顺利地逃出去? 外面的游园会的热闹声已渐渐消退,这是今日宴会要散场的征兆, 云容心里也焦急,她想尽快知道秦柔的软肋是什么。 她主动上前拉住云木瑾的衣袖,脸上少许忧色,恳求地问道。 “母亲,您放心,等会义父他们会来找我,我肯定能安然出宫,只是您能否告诉我,您为何会被困在这宫里?” 云木瑾蹲下身子,轻抚着云容的小脸,秀眸尽是宠溺。 她娓娓道来,轻柔的声音在云容耳边荡漾开来。 “那是为娘想保护你啊……我只想你平安长大就好,可偏偏你的出生成为了别人的绊脚石。” “是为娘没用,保护不了你,只是,你要记住!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以后,再也不要再踏进这皇宫,远离锦陵城,最好离开南凌,去往北夷,你才能一生安然!” 听着云木瑾深切的关心,云容内心动容,鼻尖酸酸的,她猛吸一口后,才将那哭意收回。 同时,她也倍感无力。 听云木瑾说了如此多的话,根本没有她想要的信息,那最重要的东西,云木瑾是只字不提。 既然拐弯抹角没用,那就直接了当。 她遥指着远处的灯火阑珊处,意指正在寿宴上的秦柔。 “是不是她?她将您囚在这里,又留您性命,不是她不想,是她不敢,她怕您一死,会威胁到她最在乎的东西,而她最在乎的就是她儿子的皇位……” 云木瑾被惊得捂住了云容的嘴,一旁的谢无寒更是脸色大变。 “你是从哪儿得知这些的?”谢无寒厉声问道。 云容见他们俩的反应,代表自己猜对了。 可她不能说出自己已经死过一回的事,她想到了言谨行…… 一个主意从心底升起。 “我是无意中听言家哥哥说起的……他说这次进宫,要寻找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凌九胤的皇位呢?云容已经想到那份先帝死前亲手写的遗诏。 前世那份诏书躺在顾青渊的暗格里,那是他制肘秦柔最有力的证据。 而顾青渊那份诏书是如何来的呢? 秦柔是不可能亲手将自己的软肋交到顾青渊手里的,只能说明,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所得。 云容眼眸一亮。 “言家哥哥还说,只要找到那东西,就可以搅得南凌皇室鸡犬不宁……” “休要再说!”谢无寒急声阻止,如果有北夷的掺合,那事情远比想象中严重。 看这女娃儿认真的样子,不像说的谎话,她如果真是言君山的义女,听到这些也不无可能。 他思忖片刻,小声问云木瑾,“阿瑾,那东西你可放好了?” 云木瑾微微点头,目光看向殿外,顺着她的方向,云容认出那是秦柔的寝宫…… “那日,先帝派人将东西交给我时,我来不及藏好便被秦柔带到她寝宫……我只能借着脸上疼痛打滚时,趁机将那东西塞到她床塌夹板中间的暗缝里……” 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声音中难掩痛苦。 谢无寒心疼地望着云木瑾,搂过她的肩,“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先离开……那份东西在那反而是最安全的。” 云容心里忍不住嗤笑。 真是讽刺,秦柔机关算尽,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苦心寻找的东西,竟被自己日日枕着睡觉而一无所知。 最危险之地,亦是最安全之所。 第24章 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远处的乐声已渐渐消去,烟花散尽,想必这宴会已经结束,百官们正在纷纷离开皇宫。 此时离开,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云木瑾极其坚持,无论如何要将云容一同带走,谢无寒左右为难。 云容看出他的纠结,因此替他做了决定。 “母亲,您和谢将军一起走,我在北夷使团里很安全,您不用担心,待您俩安全后,您再来找我,可好?” 谢无寒也适时地宽慰劝解着云木瑾,“阿瑾,她跟在我们身边反而更危险,让她先走吧……” 云容深深地抱了抱云木瑾,云木瑾反抱着她不肯放手,万般不舍地说:“为娘就是不舍得……” “你放心,我先命人送她到安乐宫,到时候你们母女还会相见的。” 谢无寒将她二人分开,把她带到殿外,他弯腰直视着这小小女娃的眼,却是出言警告。 “阿瑾说你是她的女儿,那你便是,但是,今晚在宫内所听所见之事,切不可跟任何人提起,不然,你恐有杀身之祸,可明白?” 他的神情没有刚才在宫内的温和,而是杀意隐露,那是上阵杀敌时才出现的杀气。 云容暗暗叹气,自己还真不招人待见。 他定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是先帝强迫他心爱之人后才生下的孩子,想来是带着恨意的。 可这见不得人的身世,也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她的眼里升起水雾,是伤感,也是不舍,更是委屈。 “还请谢将军能够善待她……” 云容只留下一句话,便自顾地离开朝夕宫。 一滴不争气的泪滑过眼角,消散在冷风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 这次,云容根据那灯火的方向,很顺利地找到万锦园。 她在快要到达万锦园之时,见到陆陆续续出来的百官朝臣们。 她顿住脚步,然后从旁边花草堆中挖出一些泥巴,涂抹在自己脸上以及身上,头发上。 这样,到时言君山问起,她才有理由搪塞过去。 随后,她就在万锦园门口的角落里默默地等着。 孙义是第一个发现了她,他快步上前。 “小容儿?你去哪儿了?” 言君山闻声,立即上前来,也同时惊呼出声。 “这……怎么摔成这样?” 她垂眸抿嘴,扑到君山怀里,然后“哇”地一声。 “哇!父亲!容儿再也不想到这皇宫来了!这皇宫太大了,我怎么走都走不出来,还摔在了湖边……哇……” 言君山心疼地小声安抚,将她头上的泥巴揭下,“唉……容儿不哭,是为父考虑不周,不该让谨儿那小子照顾你,回去为父就罚他……” 云容哭过几声后便停了下来,她懂得适可而止。 “这不关哥哥的事,是容儿跟不上哥哥的速度,父亲不要怪他……” 言君山一听,倒是越发觉得云容乖巧懂事,心中愧意渐深。 他看了一圈周围,并没有发现自己儿子,问孙义,“谨儿去哪儿,怎么一晚上都没有见到他?” 云容在言君山的怀里偷偷找寻着言谨行的身影,果真如她猜的一样,不在这里。 肯定是找借口去做见不得人的事了! 孙义摇头不知。“少使大人曾说如果宴会结束他还未回来,就让属下在宫门处等他就好。” 言君山叹息,“罢了,我们先走吧!” 几人由侍内公公在前领路,很快便到达皇宫的东城门口。 云容看着渐渐靠近的巨大石墙,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想要吞噬掉所有想要冲破它的人。 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慌,不知是上一世的自己死在这里的不安,还是在担心云木瑾是否能够成功走出这宫门。 而,担心什么,便来什么。 “哒哒哒!” 高高的城墙上突然来了一群身穿着黑甲武服,持弓箭矢的禁卫军,他们拉开弓,对着城墙下的所有人。 在城门口处,禁卫军迅速将门口拦住,个个神情肃穆。 在场的所有朝臣高官都不明所以,交头接耳,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 禁卫军分开两排,从中间缓缓出来两人。 其中一人身穿御前侍卫服饰,手握着腰间长剑剑柄,眼神炯炯,凌厉如刀。 云容认得,比她印象中年轻几岁,是正值壮年的宁迟风。 另一位,则是秦柔身边的内侍公公,姓冯。 那位冯公公往前一站,用尖细的嗓音对在场的所有人道: “让各位大人,王爷将军,还有北夷的贵使们受惊了,今日宫内发生了些意外,不小心进了不长眼的小贼,还得劳烦各位稍做检查,再行出宫。” 一下子,在场的所有人炸开了锅。 “何人如此胆大,竟敢来偷皇宫内的东西?” “看这阵仗,想必事情颇为严重。” 宁迟风带着数位禁卫军将领在众人中间翻找着,尤其是那些官眷们,他们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一旦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便将那人请出来,再由几位嬷嬷带到单独的厢房内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同意放行。 如此检查,引来很多官员们的不满。 一时间,骚动声起,有些甚至想要强冲出宫城门。 宁迟风拔剑举过头顶,厉声喝止。 “太后懿旨,今日若找不到贼人,谁也不许出了这宫城门口!” 他划过长剑,城墙上的禁卫军便齐刷刷地将箭射向那圆拱城门,最前方的一位官员被长箭射中袖子,吓得脚底一软。 全场安静,谁也不敢再动。 云容躲在言君山的身后,在那些朝臣中间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奈何人小个矮,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只看见乌泱泱的一片。 “父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只能问言君山,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点消息。 “容儿莫忧,没什么事,我们只要静待就好。” 可她却感觉出,言君山的手指微颤,竟比她还紧张。 对了……言谨行也还没有回来! 就在这时,一个正在检查的禁卫军大喊一声。 “宁大人!人找到了!” 云容心中一紧,他们找到了谁? 第25章 妹妹为何看上去有些紧张呢? 宁迟风听到手下禀报,以极快的速度走到那人跟前。 待他看清被找到之人时,一声令下。 “带走!” 随着他的话落下,另一道醇厚有力的话音响起,那声音中带着几分令人信服的威严。 “慢着!此乃本官家眷,宁大人有何理由将她带走!” 宁迟风停下动作,对那位大人拱了拱手,眼里却不见得半分尊敬,更多的是轻慢。 “裴大人,此人和太后要找的贼人极其相似,她出现在你的家眷之间,你作何解释?” 裴大人? 云容在脑中搜寻着这个姓氏的朝中大臣,一时间想不来是谁。 因云容站着距离稍远,前方又都是那些大人们挡住视线,她看不清被抓之人到底是不是云木瑾。 她轻轻扯了扯孙义的衣角,仰头道:“孙叔,容儿怕……” 孙义二话没说将她抱在手臂间,“不怕,孙叔抱着你。” 云容特意选择孙义,因他是练武之人,有力气能长时间抱得动她。 这样她才能看得远一些。 那边两方人马已经争吵起来。 “宁迟风!你说像就是吗?你这是滥用职权!你可有证据证明她是贼人!本官乃堂堂左都御史,难道连自己的官眷都不清楚吗?” 宁迟风也是一步都不退让,而是步步紧逼,甚至拿出了剑准备直接动手。 云容努力仰着头想看清那个被抓的女眷长何模样,只是那女眷脸上蒙着纱布,看不清容貌。 在听到左都御史裴大人几个字时,她也终于想起来一件很遥远又模糊的事情。 那是重生前,她刚成为顾青渊暗卫之时,在锦陵城所发生的一件大事。 那年初秋,定安王府庭院内的枫叶刚染上棕黄,在离王府相隔两条街的御史府,深夜突发大火。 一夜之间,御史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尽数在那场大火里丧生。 此事一出,全朝震惊。 当初,很多人都认为是做事一向毒辣的定安王顾青渊所为,原因是前一日,左都御史刚刚上表弹劾定安王,罗列了顾青渊数项罪名。 毕竟,在这南凌都城,天子脚下,堂堂二品大员,府内突发大火,实在不合常理。 直到后来,太后下令严密彻查,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联合督办,最后查出是御史大人的仇家报复所为,自此草草结案。 那位御史大人,就是左都御史裴怀略。 而那场大火,只剩下裴怀略的次子裴柏川,他因刚好出门去和朋友饮酒一夜未归,而躲过一劫。 云容为何会记得这事,是因为那几日顾青渊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三日未食,浑浑噩噩,只与酒作伴。 无影命她和阿野,以及其他暗卫一起,在他的房外足足护了三天三夜而不许离开,眼皮都被毒虫叮咬得红肿,几日未消。 她也暗骂了顾青渊三日。 思绪被裴怀略的怒吼声给拉回。 宁迟风已经命人将那女眷架走,完全不理会裴怀略的怒气指责。 裴怀略被宁迟风气得浑身颤抖,连带着脸上的胡须都吹得抖动起来。 “你们……你们这是无法无天!本官要向陛下弹劾你们!” 其他官员想上前阻止,却是被禁卫军以刀相抵,而敢怒不敢言。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怀略那边时,云容却注意到言谨行不知何时出现在言君山身后。 随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何墨。 当她看向言谨行时,言谨行忽然侧过头,二人的眼神刚好在空中交汇。 他的眼神冷冽,表情也很是耐人寻味,让云容莫名心虚。 “哥哥回来了……” 云容不知道他今晚在皇宫内做了什么,看神色好像不是很满意。 言君山听到自己儿子回来,数落了他一番。 “让你照顾容儿,你倒好,把容儿一人丢下!回去自己好好反省!” 言谨行破天荒地低声应着,“儿子知错了。” 云容没有去深想,她将注意力重新转向宁迟风那边。 只见宁迟风将那女眷单独带走后没过多久,另一人群中便突然传来骚动。 “夫人……不好了,荣国夫人心疾犯了!” 荣国夫人……荣国侯秦和的夫人。 云容又见到一个熟人,秦和。 秦和正紧张地护住他的夫人。 冯公公一听是荣国夫人,也是紧张得赶忙前去帮忙。 “快,快叫太医……” 可荣国夫人身旁的嬷嬷却说,“夫人的心疾需特殊的药才能转好,可今日带的药已经吃完,需要立即回侯府才可以!” 冯公公一听要出宫,他犹豫着戳着两手。 没有太后的懿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私自放人出去。 秦和看着自家夫人脸色越来越苍白,万分焦急。 “冯公公!本侯是太后的亲哥哥,难道还会私藏贼人不成吗?本侯夫人如今刚有身孕,如有万一,你可担当得起?” 秦和的这一番话让冯公公动摇了,眼下宁大人不在,万一真出什么一尸两命的事,那他这颗脑袋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那……放行!” 冯公公一摇拂尘,禁卫军分开两列。 作为当今太后的亲哥哥,禁卫军对荣国侯亲眷的检查要宽松许多。 只是简单查看后就将城门打开,几位侍从搀扶着荣国侯夫人慢慢走向城门口…… 看着荣国侯夫人一行人越来越接近城门,云容的心已经快要被提到嗓子眼了。 因为,在那些侍从当中,云容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妹妹为何看上去有些紧张呢?” 言谨行突然凑过来,说着意味不明的话。 云容只是轻瞟了他一眼,强装着镇定。 “难道哥哥不紧张吗?” 云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言谨行的嘴巴给封住。 他铁青着脸,今晚他很不顺利,刚刚确实差点就回不来了。 他想起何墨跟他说的话,“公子,那女娃儿不简单,属下看到她跟顾家公子说了几句话后,顾青渊就称病提前离开皇宫……” 顾青渊的突然离开,害得他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 言谨行极其确定,这来历不明的女娃儿身上,绝对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在他沉思的同时,城门口一阵厉喝声划破天际。 “谁都不许离开!” 紧接着一支长箭破空而来,众人看到重新回来的宁迟风手中正拿着弯弓,而那射出的长箭直指荣国夫人的身侧。 眼看着长箭即将射到其中一位侍者之际,一人从旁一跃而起,及时将那长箭握住。 而那位侍者已被吓得摔倒在地,头发被风吹起,脸上露出狰狞的伤疤。 第26章 小容儿不怕 云容几乎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皇宫,又是怎样回到驿站的房间。 她只觉得在那一刹那,她的世界只剩一片空白和虚无。 她以为这一世她在皇宫里能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上天对她的眷顾,是对自己前一世没有享受过亲情的弥补。 可这眷顾竟是如此短暂,短暂到她都没有好好抱过亲生母亲,她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 云木瑾是当着所有百官的面,没有任何犹豫地,将那支长箭直插进自己的胸口,自刺而亡的。 在宁迟风命禁卫军要将云木瑾拿下时,谢无寒不顾一切准备相救。 一切皆在一瞬间发生,云木瑾在谢无寒出手之前,她便迅速夺过他手中的长箭,决绝地选择自我了断。 因为她知道,在皇宫内和禁卫军动手,一旦被冠一个以下犯上,意图谋反的罪名,那么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为了让谢无寒能安然走出皇宫,而她自己就这样死在谢无寒的怀里。 可临死前,她笑得却是平静和安然,目光穿过繁杂的人群,越过时间的束缚,定格在那小小的女娃儿身上。 她含泪的秀眸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想要对她女儿诉说,可唇间只剩一抹安详的浅笑。 那笑,如一把淬了巨毒的刀,插进云容的心口,让她呼吸沉重,渐渐窒息。 一夜间,她体会了喜悦,也尝到悲痛的滋味,她又变回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云容靠在床上发呆,如被抽干灵魂。 言君山和杨玉娘等人,以为她是被皇宫内发生的事情给吓的,让她在房间内好好休息。 孙妙儿寸步不离地守在云容身边,照顾着她,“小容儿不怕,妙姐姐帮你把可怕的东西赶跑!” 等云容找回清醒时,已是两日之后。 这两日,她从杨玉娘和孙义口中得知,发生了很多事,有那日在皇宫里的事,还有其他令人出乎意料的消息。 据说,那日太后要抓的贼人自戕后,太后震怒,要将云城主将谢无寒处死。 但因为裴怀略以及很多老臣力保,太后也忌惮谢家这个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威望和地位,只得罚四十军鞭,将他逐出都城,遣返回云城,此后无诏不得入锦陵城。 而另一件事,更是成为茶坊酒肆中,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就是太后寿辰过后,太后突然对裴家长子裴栢松加官封爵。 一向从未疏于公务的裴怀略,则不知为何,称身体有恙,告病在家。 而随着更多的消息传出,有人根据前后信息的猜测得出,寿辰那日,太后饮酒甚多,失了理智,不巧遇见裴栢松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内殿中。 裴栢松脸色潮红,两目泛红,如狼似虎地迫不及待。 太后见其年轻俊俏,身强体健,且很是主动,二人在迷糊之间,便共赴了那巫山云雨。 直到第二日,前来给太后洗漱的宫人见二人未着衣缕地躺在榻上。 事后,太后觉得有亏于裴家,便给裴柏松以官爵补偿。 可一向清正的裴怀略却深受打击,气得吐了血。 云容听着这似曾相识的皇家秘闻,不禁笑出了声。 如此细节的消息为何会如此之快的出现在坊间,那必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而那个人就是言谨行。 那天晚上,言谨行就是去扒秦柔的窗去了。 云容一声冷哼,这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及。 她以为让顾青渊离开皇宫,那便可以让他的计划落空。 哪知道,他竟然还有另一个人选…… 顾青渊逃过一劫,却赔上了裴柏松。 裴柏松和顾青渊年纪相当,虽不及顾青渊风度绝尘,但也是锦陵城内数一数二的风雅贵公子。 言谨行就是要将南凌搅成一摊浑水! 而此时的言谨行,正一脸悠闲和喜色地迈入云容的房内。 “妹妹这是怎么了?” 言谨行挑着眼尾,弯下腰盯着云容的双眸。 “怎么还是两眼无神,可不要真吓傻了才好,那哥哥可要愧疚了……” 他手中拿着果脯蜜饯,放在云容前面,云容刚想伸手拿起,可他一个虚晃,又将那盒蜜饯尽数拿了回来。 眼里还不忘带过一抹戏谑的嘲笑。 气得云容用深呼吸来平复,她暗咬着牙道。 “容儿已经好多了,多谢哥哥关心。” 言谨行拿了只凳子坐在云容对面,一口一口吃着蜜饯。 “父亲对你这认的女儿可真好,有好吃的都想着你,还怪我没照顾好你。” 云容不想搭理他,“哥哥如果想吃这果脯,那就给哥哥吃吧!” 言谨行则停下动作,眼神逐渐犀利。 “云容,现在这屋里没有其他人,你就不要再装了!说吧!你到底是谁!和顾家是什么关系?那日你跟顾青渊说了什么?” 云容背后猛地一阵凉意,看来那日自己在偏殿内提醒顾青渊时,被他看见了。 可看见又如何,她站起来走到言谨行前面,茫然道:“哥哥说话真是莫名其妙,你说的顾青渊是谁我都不知道。” 言谨行挑了一颗果脯往屋外一扔,边不紧不慢地提醒云容,“你不要装傻,何墨清清楚楚听到你喊他的名字了,你乖乖说实话,不然……我就让你像这个果脯一样,把你扔出去!” 话里话外含着警告。 云容长长地“哦……”了一声,好像突然想起来的样子。 何墨肯定只是听到名字,而听不到具体说话的内容。 “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个漂亮哥哥吗?我见他长得好看,就找他说话,然后他就告诉我名字啦!” 她又悄悄靠近言谨行一步,脸上堆起天真的笑。“我跟那位漂亮哥哥说,我有个刚认的哥哥和他一样好看,想带他去见你,看看你们俩,谁更好看……” 言谨行看着这小女娃霍然张开的笑颜,一时愣住,停下刚要放进嘴里的果脯。 听着她滴水不漏的回答,他顿时更加气馁。 他嚼着果脯来掩饰自己的挫败,正当他想站起离开时。 “哥哥,你等等……” 云容叫住了他,言谨行回头又重新坐下问,“还有何……咳!咳!” 没等“事”字说出口。 云容的手掌猛地一拍言谨行的胸膛,他嘴里的果核没来得及吐出,硬生生吞到喉咙里去,呛得言谨行猛咳。 等他好不容易将果核吐出,脸色已被憋得微微发青。 “你想要害死我啊!”言谨行揪着云容的衣领,作势要打。 云容则哇得一声哭出来,“容儿只想帮哥哥拍一下蚊子……容儿不想哥哥死……” 不知何时,门口悄然出现了杨玉娘和孙妙儿。 二人相继说道: “谨哥哥,容儿会怕,妙儿也怕……” “少使大人,容儿还小,您就别吓她了,可好?” 第27章 谁……找她? 言谨行忿忿然地将云容放下,在她耳边低声威胁。 “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把柄,否则……你会后悔招惹了我!” 说完,将手中的果脯蜜饯尽数扔在地上,然后还不忘猛踩几脚,发泄自己的怒气。 孙妙儿不理解一向温和的谨哥哥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她抱过云容,小心地道: “谨哥哥!你不要生气……” 言谨行看着孙妙儿眼里的惧意,缓缓压下心中的怒气。 “妙儿,谨哥哥不是生你的气,过两日我们就要起程回北夷,这两天谨哥哥再带你去逛逛这锦陵城,让容儿也随你一起去吧!” 孙妙儿心思单纯,马上笑开了颜,“恩!恩!妙儿要带小容儿去吃那个超好吃的红糖炸糕……” 看着孙妙儿的笑颜,言谨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眉眼缓和许多,柔意掠过眼底。 “好……你想吃什么,谨哥哥都带你去……” “阿啾!” 云容突然一个大喷嚏,鼻涕水差点喷到言谨行身上,言谨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云容擦了擦鼻涕,脸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弄脏哥哥的衣裳了,容儿帮您擦一擦……” 说完,就要上前去擦拭。 言谨行侧转过身,脸色重新变黑,又不好发作。 “不用!” 最后快速地愤然离去。 看着言谨行吃瘪的样子,云容心里就痛快。 只是这痛快维持不了多久,孙义过来找云容,说驿站外面有人找她。 谁……找她? 当云容带着满肚子疑惑走出驿站时,她立即顿住脚步。 一个清朗直挺的身影伫立在一匹白色骏马旁,他一袭石青色鱼纹刻丝锦袍更显得他卓然不群,惹得周围过路的女子频频侧目。 他的身旁跟着一位皮肤黝黑,眼睛有神的少年侍从。 云容认得那侍从,是年少时的无影。 她迅速后退,将自己藏在驿站大门后,透过门框缝隙观察着门外的两人。 顾青渊的突然到访,云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来干什么? 云容得想办法让他走,不然被言谨行看见,又是说不清的麻烦。 她拦住一个驿使,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那驿使听完有些犹豫,云容又拿出杨玉娘刚给她的银钱塞到驿使手里,那驿使掂了掂银钱的重量,满意地点头。 他小跑到顾青渊前面。 “这位公子,有位小贵人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顾青渊有礼地颔首,“请讲。” 他期待地认真听着,只见那驿使清了清嗓子,突然放大声音,生怕过路之人听不到似的。 “看这位公子哥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净做些不请自来的无礼之事!劝公子回去多读读圣贤书!” 这突然的谩骂在顾青渊的俊脸上悄然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他紧闭双唇,胸膛因羞愤而起伏着。 从来没有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公然地羞辱于他。 一旁的无影一把扣住驿使的脖颈,怒道:“谁让你说这些话的!” 驿使紧抓住无影的手,想要把他扳开,他的脸因无法呼吸而变得通红。 “是……是北夷……使团言正使……的女……” 顾青渊目光扫向驿站大门,他敢肯定,那女娃儿一定是躲在门后看着这边的好戏。 他无奈地摇头,拦住无影,“算了,我们走吧!今日是我自己自讨没趣。” 无影这才放开驿使,他很是为自己家公子忿忿不平,“公子,那北夷人欺人太甚了!” 驿使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后,一步不停地赶紧跑回驿使。 顾青渊摆了摆手,拿起马鞭,准备跨上马离去。 身后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顾公子又何必急着走…… 这样一走,倒显得我们北夷待客不周了!” 顾青渊回头,只见一位眼神洋溢,面目俊朗的少年郎,揪着一位小女娃的后衣领,正从驿站大门处而来。 那小女娃正是那日他在宫内遇见的那位。 云容是在看到顾青渊离开,正暗自松了口气时,被言谨行抓了个正着。 他眼里尽是狐狸劲儿。 “妹妹,躲在这干嘛!那位不是你嘴里的漂亮哥哥么,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 没等云容拒绝,言谨行就先下手为强,将她拎了出来。 云容暗暗发誓,等她日后长大了,重新学好武功和内力,她非得报今日丢脸之仇! 顾青渊看着那小娃儿一脸不情愿又无法反抗,那小脸气得圆滚了不少,她可爱的模样,使得他刚才被羞辱的怒意一下子散了不少。 想想自己又何必跟一个女娃计较,她也许只是爱闹了一些。 他认出那位明朗少年是北夷使团的少使言谨行。 “原来是少使大人,今日是在下唐突,如果令妹不喜,那我改日送了帖子再来拜访。” 顾青渊不卑不亢地道。 此时的顾青渊一无官职,二无功名,只是个闲散贵公子。 而言谨行则是北夷使官,身份上,他要高于顾青渊一些。 云容心里其实很是矛盾,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如今的顾青渊。 这一世,她和他之间,和上一世完全不同。 她不是乞儿,而他也没有被卷入阴谋而变得阴鸷狠辣。 他们之间只是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言。 她更从来没有想过,此时的顾青渊竟是如此温和有礼且平易近人,没有一点那些傲娇贵公子的坏习性。 唉……这让她很难办啊…… 言谨行没有注意到云容的复杂思绪,只觉得这机会难得。 以他的直觉,他这个义妹躲着不敢见顾青渊,肯定有其他原因。 “是家妹不懂礼数,让顾公子见笑了,顾公子既然来了,那就请里面坐!尝尝我们北夷的桑落酒如何?” 言谨行抬手,邀请顾青渊往里走。 顾青渊也没有客套,而是大大方方地拱手道:“那就多有打扰了。” 二位少年同时跨入驿馆大门,徒留云容在门外,在想着该不该跟着一起进去。 顾青渊是不是忘了,他来驿馆不是来找她的吗? 云容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没事……这一世,自己用不着怕顾青渊。 她是云容,不是那个卑弱的阿卯。 而顾青渊只是顾青渊,不是定安王,也不是当朝太师。 他们之间毫无相干。 第28章 不打扰 言谨行特意在驿馆大堂二楼选了个靠窗的雅间。 他吩咐何墨端来从北夷带来的桑落酒,给顾青渊的酒杯中斟满酒。 这热情款待的样子让顾青渊盛情难却。 倒是苦了一旁只能喝着茶水的云容。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这言谨行肯定在想着使什么坏。 也怕顾青渊喝醉被他套出话,将那日自己对他所说的劝告全盘托出。 那言谨行确信是自己坏了他的计划,他绝对会死追到底,将自己赶出使团。 她在旁边听得聚精会神,在等机会插话。 可等啊等……两人好像忘了她的存在。 云容很不理解,这二人之间哪来这么多话,聊了一个时辰,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从上古的开天辟地聊到如今的山川湖海,再从天文地理讲到政事文学,现在正在聊着君子六艺中的射技。 “哪天有时间,约上顾兄一同去比试一下如何?” 言谨行已不再称顾青渊为顾公子,而是直呼顾兄。 二人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顾青渊举杯同他相碰,爽朗一笑。 “好!既然言兄如此说,那明日便去城外的骑射场比试一番!” 云容终于坐不住了,她决定要做些什么。 她猛地喝完今日的第十二杯茶水,再用力挤到顾青渊和言谨行的中间。 她人矮,还不到顾青渊的半身。 她仰着头,尽量让自己笑得灿烂,然后对着言谨行说,“哥哥,你看,容儿没骗你吧!这位哥哥长得和你一样好看,那日容儿就是想带他来见你,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她的话让两位少年都停下动作。 言谨行放下酒杯,虽饮了不少酒,可眼神仍是清明,他脸带歉意地对顾青渊道。 “顾兄,家妹那日如果有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这当哥哥的在此向你赔礼。” 顾青渊眸光内敛,刚刚这位言少使跟他聊了如此多,他可不认为是跟自己兴趣相投。 顾青渊只是顺势迎合他,想看看他最后会做何反应。 那日他本想继续参加寿宴,可在去的途中,总觉得心底深处的不安在渐渐扩大,又想到那小女娃儿莫名其妙的话。 他干脆提前出宫回府,万没想到,第二日却传出裴柏松之事。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只觉得全身发凉,那沁骨的寒意从脚底心直达头顶的天灵盖。 想到那日将自己引到偏殿的小公公,无缘无故地消失。 他心里隐隐明白了几分,如果那日不是自己出宫,那么中了别人奸计的定是自己。 这是关乎顾府一家上下的名声和威望。 如果换作是自己,他无法想象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 因此,他今日特意到这驿馆来找那个叫云容的女娃问个究竟。 刚刚,他从这小女娃的话中听出,她那日对自己所说的话,和她告诉这位言少使的话是不一样的。 顾青渊沉眸,稍许思虑过后,他顿然明白。 ——北夷使团言谨行,恐怕和那晚太后秘闱之事脱不了干系! 只是表面依旧平静无波。 “我可是很羡慕言兄有如此一位懂事的妹妹,她那日一直跟我说,想让我见见她哥哥,说我们一定会意气相合,没想到还真如她所言!” 顾青渊的话让云容暗暗舒了口气,还好他不笨…… 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言谨行的脸色却是冷了几分,已没有了刚才的兴致。“眼看时候不早了,顾兄要不留下来一同用晚膳?” 言谨行的意思是,到吃饭时间了,你顾青渊可以走了。 可他低估了顾青渊的真实心计,他表面看似温文无害,实则是心里已是百转千回。 他又是一个行礼。 “那就先谢过言兄的款待!今日跟言兄相谈甚欢,早知如此契合,我应早日来拜访言兄才是!” 言谨行没想到顾青渊竟真要留下来一同用膳,他又不好拒绝,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那是因为顾兄见识博广,令在下佩服!” “是言兄过誉了,言兄的才智胆识才令人敬佩!” 云容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使心眼子,头更大了。 不过眼看自己的危机已解,看样子顾青渊也不会傻到把她给供出来。 她准备起身离开雅间。 “妹妹,要去哪儿?” 言谨行可不会轻易放她走。 “两位哥哥,你们聊的容儿不懂,就不打扰了。” 云容边说边往门口移去,言谨行手长,将她又拉回来,摁到凳子上。 “不打扰,是吗?顾兄?” 言谨行侧过头问顾青渊,眼眸闪过一丝狡诈。 顾青渊回答:“怎会打扰,令妹年纪虽小,倒有几分大人的稳重,实属难得。” 见顾青渊如此评价云容,言谨行轻抿薄酒,掩住唇边的诧异,轻咳一声后道: “如此看来,顾兄和家妹倒还真有些相似的地方,顾兄有所不知,我这义妹看似乖巧,实则诸多心思,连我都不能及……” 然后目光看向顾青渊,意有所指,“你和她之间,总让我有种认识许久的感觉,你说奇不奇怪……哈哈!” 顾青渊倒只是扯了扯嘴角,“我和言兄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言谨行没完没了地试探,云容实在忍无可忍了,她“嗖”地站起身,手捂着肚子。 “哥哥,我茶水喝多了,想上茅厕!” 此话一出,差点呛到言谨行,他只能放云容离开,“那……你快去!” 顾青渊努力压住嘴角,这女娃儿还挺有意思。 云容出了门来,顿时觉得空气新鲜不少。 她已经断定,以顾青渊的脑子,今日来不是来找她的,他是来探北夷使团虚实的。 里面的两个人有着八百个心眼!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尽管让他们自个俩互相咬去吧! 她转身去了言君山的院子,想到这几日,言君山忙着两国之间的国书交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院子外的侍卫没有拦住云容,说明今日没有来客。 她刚迈入院子的门槛,就听里面孙义传来惊呼声。 “大人!” “大人吐血了,快去叫大夫!快去!” 一名侍卫急匆匆地从云容身旁跑过。 云容脸色大变,迅速往声音方向冲去。 只见言君山晕倒在案桌前,嘴角渗着几丝血色。 第29章 或许我能帮云姑娘一点小忙…… 言君山这几天日夜劳累才又导致旧疾复发,只是这次比以往都要严重许多。 加上锦陵城天气湿冷,更是加重他的病情。 大夫施针开完药方后,嘱咐平日里不能太过劳累,尤其不能受着凉风。 言谨行让高川将大夫送走,看着父亲的头发里又添了许多白发,以前红润的脸庞消瘦不少,他心中很是担忧。 云容站在言君山的床边沉默不语,心底已是满含悲伤。 按照前一世的时间,言君山的余生恐怕只剩不到半年时间。 刚亲眼目睹亲生母亲死在眼前而无能为力,想到半年后,自己最尊敬的人也要随之离去。 云容只觉得无限悲凉。 她不想言君山就此离逝,在她眼里,言君山如父却胜似亲父。 这数个月的相处,虽然言谨行处处给她使绊,但言君山却对她倾囊相授。 他从不以她女子之身轻视,也不会看她身份孤苦而有所轻待,更是看她对他收藏的书籍感兴趣而悉心教导她写字。 而在言君山身边,她不仅识得更多的字,还知晓上一世从未有人跟她说过的为人处世之道。 言君山学识渊博,且心怀天下苍生。 他就如良师一样对她谆谆教导。 他说:国君清明,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他说:人活着,就是要行得正立得直,上对得起苍生,下对得起父母。 他说:人并无贵贱之分,高官和贩夫,皆是凭自身本事活着,并无任何不同。 她内心震撼之余更是受益匪浅。 在她手掌受伤之时,他轻捏云容小脸,疼惜地说:小容儿,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管是谁都没有伤害你的理由,可知晓了? 她内心感动,心底暖意淌过,湿润了眼角。 既然,她重生一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能使顾青渊原本的人生偏离原来轨迹。 那么,言君山的生命,说不定也能有机会延长下去。 她心中有了主意后,快速地跑出门,在驿站门前,急急拦住大夫,诚恳问道:“大夫,请问我父亲他的病情还有彻底治愈的可能吗?” 大夫摸着他那掇长须,思考后道:“您父亲是顽疾,要想根治,只怕是难,除非……” 云容迫切地急问道: “除非什么?” “除非您父亲就此不再劳心劳神,安心养病三年,任何事都不要去操心,那可能还有治愈的可能……” 大夫说得很是委婉,云容心里的希望却更加渺茫。 让言君山不理公务,静心休养,只怕比登天还难。 看到大夫离去,她孤独地在驿站门前满含失落。 夜幕低垂,天空渐渐染上了深邃的蓝黑色,驿站前行人匆匆,人来人往,只有她,随同这天色暗沉而陷入迷茫和无助。 此时,一道身影挡在她的前方,石青色锦袍映入她眼帘。 云容缓慢地抬起头,顾青渊正俯身凝视着她,黑眸中映出她孑然的影子。 他嗓音悦耳。 “或许我能帮云姑娘一点小忙……” 云容往后退去几步,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这边,她缓和情绪后。 猜测,定是刚刚言谨行在得知自己父亲病倒后,匆匆告别顾青渊,就往后院奔来。 而顾青渊则压根没有离开,而是在外一直在等待观察。 她清了清嗓子,和顾青渊保持距离,她不想跟顾青渊过多交集,便想也没想地开口拒绝。 “不劳顾公子帮忙,以后如果没什么事,还请顾公子能否离我远点……” 云容没有心情跟他在这说话,她心里只想着回去照顾言君山。 顾青渊笃定一笑,不急不徐地道:“刚好,我认识一位妙手医者,医术高超,听闻只要病人还有半口气,他都能医活,他有个外号,人称''阎王愁'',不知……云姑娘可有兴趣?” 云容的脚步随着身后顾青渊的话而慢慢放缓。 她遥远的记忆慢慢苏醒。 “阎王愁”这人,上一世,她不止听过,而且还见过。 而“阎王愁”见过的最后一人就是她自己。 那日,雷雨交加,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下了一夜,在“阎王愁”的望生居内,她亲手抹了他的脖子。 记得当时接到这个任务时,她得知此人是因为救了不该救的人,因此,顾青渊才下令杀了他。 他在死之前,仿佛知道自己已活不长久,在最后咽气之前,拼尽全力拉住云容,从他的药箱中拿出一味毒药方子塞到云容手里。 他留下他最后一句话“姑娘,此毒无解,可杀心中至恨之人”便撒手而去。 那毒药方子便是“茶间笑”。 她记下了方子,烧掉了那张纸。 原来,顾青渊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认识“阎王愁”,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联? 如果是“阎王愁”,还真有可能救下言君山的命。 “他在哪儿?”她直接问顾青渊。 “阎王愁”这人一向行踪不定,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他在哪儿。 顾青渊见云容神态缓和,那说明自己所说的正是她要的。 “我确实知道这‘阎王愁’在哪儿?只是……” 顾青渊话说到一半,略显犹豫。 云容眼里一片了然,这天下哪有无亲无故的帮忙,只有处心积虑的索求。 顾青渊定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才会主动给她帮助。 “顾公子想要什么?” 她直接抛出问题,想知道顾青渊心底在盘算什么。 顾青渊眉头微微一僵,略感意外,没有想到这小娃儿竟一语看他心里的盘算。 他拢了拢衣袖,眼睑微垂,掩住眼底的深沉,嘴角浅弯,轻笑道:“云姑娘还真是令人惊喜,聪慧明智,令人刮目相看!” 云容没有被顾青渊的夸奖给冲昏头,顾青渊这人,虽然这一世的他还没有上一世的狠戾,可这性子里的谨慎周全却是不变的。 “你如果不说,那我也就不需要你的帮忙。” 云容不想欠他的人情,到时和他之间扯不断的联系。 如果要找“阎王愁”,她可以想其他办法去找,只是花费的时间稍长一些。 说完,她佯装转头要回驿馆。 顾青渊见她如此果决,也不再拐弯抹角,大跨一步绕在她的前面。 他放低声音。 “我想知道,那日在宫内,云姑娘为何要帮我?我们之前是否在哪儿见过?” 第30章 三日之约 顾青渊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小女娃儿,以自己的记忆,如果见过,他不会想不起来。 可这女娃儿每次看见自己时的眼神,他总无法忽略她眼眸中隐藏极深的情绪。 似那无尽深渊,幽暗神秘。 云容驻足不动,她在心里早已想好一个答案,目光坦然。 “我不明白顾公子所说的话,我也从来没有帮过你什么,那天我说的话就是想吓唬你一下,要说之前认识你……” 云容故意停顿想了一会,又继续道: “我只是在哥哥的房里看见过你的画像,看他在画上还画了个红圈圈,我以为我哥哥想认识你,仅此而已!” 云容就是要将所有的事都推到言谨行身上,只有这样说,她和他之间的相遇才显得合情合理。 另一方面,如果顾青渊知道言谨行一直以来在暗地里所做之事,那她敢肯定,顾青渊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就让他们两个人互相斗去吧! 他们俩人如一狼一鹰,肯定会斗得很过瘾。 如她所料,顾青渊听完她的话,眉头轻皱,眼神冷厉之色骤现。 作为太傅之子,虽还未入仕,可顾青渊对朝堂政事以及两国之间的旧恩新怨也是知道不少。 如今,自己竟被北夷使团的人特意关注,他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这言谨行的心思深沉,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 顾青渊快速调整好心绪,脸色恢复那副温雅从容。 “哦……原来是这样……多谢云姑娘告之。”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青色鱼纹玉珏,递到云容面前。 “云姑娘只要拿着这块玉珏,去往观鹤湖旁的仙乐坊,便能找到那‘阎王愁’”。 云容看着那通体透白的玉钰,刚想伸出手接住时,思考片刻后,她又将手缩回。 “怎么,云姑娘不信我?”顾青渊以为云容是对他存着怀疑。 云容轻轻摇了摇头,眉眼略带着忧色, “顾公子,不瞒您说,我哥哥不喜欢我过问府中的事,因此关于‘阎王愁’一事,能否以您的名义告诉哥哥?他对南凌人有些偏见,您能否劝劝他放下个人偏见,以治好父亲的病为优先?” 以云容对言谨行的了解,他这人一向对她有很深的成见,如果是她提议给言君山换医者,那他必定会以为自己又存着什么坏心眼。 而言君山作为北夷使团的正使,如果不小心真的死在南凌的地界上,那这对于南凌来说可不算是好事。 只怕北夷会以此为借口,又要趁机扰乱南凌边境,甚至有可能又是战火四起。 顾青渊是个聪明人,云容短短的一句话,他心里便有几分明白。 此事小到言君山一人之性命,大到事关南凌社稷之安危。 他对眼前这位六岁女娃儿竟有几分钦佩起来,明明个子还不及他的腿长,可这心思透彻却比一般人都要想得远。 他收起之前心里那少许的轻慢,凝神慎重地向云容微微弯腰。 “云姑娘之所托,顾青渊自当不辜负。” 顾青渊将玉珏重新收起,在他跨身上马之时,他给了云容一句承诺。 “云姑娘且等,三日后,我定会带着‘阎王愁’重新来拜访言正使。” 坚定的话音随着他扬鞭离去而消失在那繁杂街口那摇曳的灯火中…… 顾青渊迎着风,神采飞扬,在他那清亮的眼神里,整个世界仿佛都能轻而易举地收入眼中。 云容感叹这世间之事真是奇怪,上一世的自己,为何遇见的不是这样的顾青渊? 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庞,提醒自己要保持着清醒。 “他是怎样的人,也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云容转头回到驿馆内,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好言君山。 *** 言君山病倒后,言谨行劝言君山多休息,可言君山哪会听,他依旧拖着病体坐在桌前处理着公务。 言谨行见劝不动父亲,只能尽力多帮着父亲。 他日日待在言君山的书房内,协助言君山没有处理完的事情。 此刻言君山披着外套坐在桌前看着这几日送来的拜帖,可没看几张,他便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言谨行忙给言君山端来一杯茶水,“父亲,您安心回屋去休息,儿子看过后读给您听。” 言君山喝下茶水缓过一口气,摆了摆手,“为父的身体自己清楚,等我们回了拥月城,那里干燥温热,身体自然就好了!” 他放下茶杯,恰好杨玉娘端着一碗药进来。 “大人,您的药,小心烫……” 等言君山将药喝下,杨玉娘接过药碗后,不知从哪儿拿出几颗蜜饯递到言君山前面。 “大人如果觉得这药太苦,您可以吃个蜜饯去去苦。” 言君山拿起一颗蜜饯放在手心,宽慰一笑。 “这个是小容儿的主意吧?” 杨玉娘也跟着微笑道:“是的,每次属下来给大人送药,她都要跟属下说要记得带这蜜饯给大人。” “她最近在忙什么?最近没怎么看到她人呢……”言君山将蜜饯放进嘴里,又拿起一本公文看了起来,随口问道。 杨玉娘收拾好药碗,显得犹豫不决。 “小容儿怎么了?”言君山见杨玉娘欲言不止,便又问了一次。 杨玉娘看了眼言谨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小容儿她也想来看大人,只是又怕打扰大人您休息,所以每次都是等在门口,不敢进来……” “什么?”言君山震惊得急忙放下手中公文,站起身来,打开门往院门看去,果真看到院子外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 “快……让她进来,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她在外面冻着!” 言君山着急得想要自己跨出门去,被言谨行抢了先。 “父亲,儿子去吧……” 言谨行不情愿地走到院子门口,看着鼻尖泛红的云容,冷声道:“你这苦肉计用得倒是挺好!” 云容朝自己手心里哈了几口气,微微跺脚。“哥哥不让我去打扰父亲,我便不去打扰,可是,难道我连在门口看着也不行吗?” 在言君山病倒那日,言谨行就下令,没有他的允许,无关人等不得打扰言君山养病,包括云容。 第31章 惺惺相惜 因此,云容只能每日在小院外站数个时辰。 她就是想确定言君山是否安好。 而今日已是顾青渊说的第三日,眼看着这已过未时,顾青渊还没有来。 云容心中越来越急,因此拜托杨玉娘帮忙,她想见见言君山。 实在不行,她只能自己另想办法。 杨玉娘也早就于心不忍,才帮云容向言君山递了话。 自从上次顾青渊的事情之后,所有人都看得出,言谨行对云容的态度越发刻薄起来。 可杨玉娘和孙义只是侍从,并没有劝说的份量,只能暗地里多帮着云容。 言谨行则是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何墨告诉他,在参加寿宴之前,她曾和孙妙儿进入过他的房间。 他敢肯定是云容怂恿孙妙儿,借机窃取自己的机密,然后在进宫后,向顾青渊通风报信。 只是他缺少实质性的证据而已。 他不允许在他的身边存在一个让他无法掌握的人。 只是云容深受父亲喜欢,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将她赶走。 云容跟在言谨行身后,刚踏入院内,就听见孙义从驿馆前堂匆忙而来。 “少使大人,驿馆外有人递了拜帖,想见正使大人一面。” 云容眼睛一亮,她刚想开口问是谁。 言谨行想都未想,直接回绝:“不见,跟他说父亲身体有恙,谁都不见……” 他话没说完,只听见一个威严宏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后院,“听闻言大学士抱病在身,顾淮之特意前来探望!” 随着声音的落下,言谨行缓慢转身,在看清来者是何人之后,他在短暂的愣神之后,收起不耐之色,转而脸色严肃郑重。 “谨行不知是顾大人亲临,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言谨行弯腰作揖,难得的谦恭有礼。 至少别人看来是这样,只有云容知道,他就是擅长伪装自己而已。 因为前来的这位大人不是他能得罪的人。 在孙义身后一行人缓缓踏步进来。 其中为首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和顾青渊有几分相似,看年纪,应该就是顾青渊的父亲,当朝太傅顾淮之。 上一世时,云容从未见过顾淮之,只从顾青渊和其他人口中得知一些不太准确的消息,自从顾青渊被秦柔册封为定安王后,顾青渊便与顾淮之断了关系。 顾淮之也不知为何,向陛下递了辞呈,回家养老去了。 而现在,云容知道了事情背后所暗藏的真相,这世上有些事并不是人云亦云就是事实。 当时的顾青渊想必也是有其中不得不顺从秦柔的理由…… 云容看着眼前之人和她想象中有所不同。 她本以为顾淮之会和言君山相似,温润而谦雅。 可今日一见,顾淮之更像是一棵苍松,言行有力,傲然坚韧。 顾淮之端正俊朗,额头宽阔,脸色红润丰满,一双如墨的锐眼仿佛能洞察人心,一看就是个沉稳内敛之人。 站在顾淮之身后侧的,其中一人就是顾青渊,今日的他身穿竹纹白色锦服,更显得他清朗之姿。 在顾淮之另一侧,则是一位眼睑微阖,似醒又未醒的青年男子,他眼神是宿醉后的迷离,容貌虽算俊秀,只是五官普通,极易湮没在人群中,令人寻找不到。 就是这个看似寻常的人,就是“阎王愁”——宋白及。 宋家世代从医,医术精湛,一双妙手在南凌极负盛望,只是宋家一向人丁不丰,现如今只剩宋白及一人。 看见这个前世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云容别开脸,有些心虚。 目光又掠过顾青渊,细细一想,顾青渊上一世也是被自己所毒杀身亡,这左右都是心虚,干脆悄悄退之一旁,见杨玉娘从院子内出来,便静静地躲在她的身旁。 她从言谨行刚才态度上的转变就能看出,顾淮之的到来,不仅是自己,连言谨行都是出乎意料的。 顾淮之是当今南凌皇帝凌九胤的启蒙恩师,更是一直教导数载至今,在南凌朝中的声望和言君山在北夷的份量不相上下。 师恩如父。 他亲自来到驿馆来探望言君山,重要程度相当于南凌皇帝亲临。 因此,言谨行才立刻变了脸色,不敢有一丝懈怠。 顾淮之微微颔首之后,随言谨行一同进入内院,顾青渊和宋白及随在身后。 顾青渊在经过云容身旁时,还不忘朝她露出一许宽慰的笑意。 云容没有随他们一同进入院内,而是在外静候。 从她看到顾青渊和顾淮之出现在驿站内时,她就明白言君山的病情定会有所好转。 落日西下,掌灯时分。 院门终于打开,言君山亲自将顾淮之送到小院门口,看气色,俨然比之前多了分精神。 宋白及的神色已然清醒,应当是刚刚他给言君山施了针。 言君山看见云容,连忙向她招了招手。 “来!容儿,快叫顾叔叔……”又侧过头向顾淮之介绍云容。 “这位是云容,今年六岁,是言某不久前新收的义女。” 云容悄悄揉了揉发麻的脚,有模有样地朝顾淮之行礼。 “云容见过顾叔叔!” 看来两人谈得不错,竟开始以兄弟相称。 顾淮之爽朗一笑,“言兄得此女儿,真是好福气,此女娃一看便是有着玲珑之心呐!” “此话怎讲?”言君山不解地问。 顾淮之眸光似无意掠过自己的儿子,“她在这门外能如此安静地等待,试问谁家六岁小娃能有如此定性?” 听到顾淮之不加掩饰地夸奖云容,言君山心里喜得乐开了花。 “顾兄谬赞了!”话里虽谦虚,实则喜色难掩。 顾淮之和言君山相互行礼,互道珍重。 两人的双眸中都有着惺惺相惜。 看到顾淮之一行人离开驿站后,云容才小心地来到言君山身边。 “父亲,您的身体可有好多了?” 言君山摸了摸云容的头,“为父好多了,多亏那个宋神医……只是……恐怕我们得提前动身回北夷了!” “父亲,您身体虚弱,只怕不适宜长途赶路,我们可以再等几天。” 如果提前回北夷,那他的很多事情都将不得不中途放弃…… 言君山主意已决。 “三日后,我们动身起程回北夷!路上不许耽搁!” 这让云容有些始料未及,难道自己也要跟着言君山去北夷? 第32章 三日后 “父亲为何突然要急着回北夷?” 言谨行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和顾淮之二人相谈甚欢,怎么在他走后却急着回去。 言君山轻拍了自己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谨儿,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今日顾淮之亲自前来,你真以为他带着医者是给为父看病的吗?” 他长叹一声,“他来,一是为了探查为父的病情,二是想提醒为父,为了两国好不容易的安定,在这节骨眼上,作为北夷使团正使,在南凌地界内可不能出任何事!” “这顾淮之就是危言耸听,父亲切不可自我忧心!” 言谨行极力劝说道。 言君山摇头,“难道你还没明白?顾淮之让宋大夫留下,不正是此用意?” 果真,云容便见到宋白及去而复返,杨玉娘已提前给他安排好房间。 言君山一拂宽袖,牵起一旁声不吭的云容,“容儿,来,随父亲前来……” 云容随同言君山回到院中。 她惊讶于顾淮之居然让宋白及留在言君山身边,帮他医治,直到离开南凌为止。 这对她来说也算是好事,至少言君山的旧疾被治愈的可能性又增加了许多。 她得了点闲,便立即去问宋白及,关于言君山的病况如何。 宋白及正在低头整理自己的药箱,头也未抬。 “只要有宋某在,顾大人自会无恙。” 云容这才安心。 晚膳,云容是和言君山一同在院子里吃的。 言君山心疼云容的聪慧懂事,特意吩咐所有人,以后如果云容要见他,任何人不得阻拦。 言谨行只好应允。 待言君山身体疲累休息后,言谨行和云容一同出了房门。 云容先行打开院门离开。 只是言谨行也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到达驿站前堂楼梯处,正准备上楼梯。 言谨行抓住云容的手臂,直盯着她的眼,眼露寒光,质问道: “云容,我只问你一次,那日在皇宫内,你跟顾青渊究竟说了什么?” 云容被言谨行冷厉的神色,吓得紧抿了唇。 “如果你实话实说,那这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言谨行又补充了一句。 看着言谨行不问清楚便不罢休的神情,云容知道撒谎肯定是骗不了他。 但真中有假,假里含真之时,说不定他便会相信她所说。 她得想办法消除他的疑虑,自己才可以继续待在使团。 她微缩了下头,眼露惧色,对言谨行小声地道:“哥哥,容儿是怕您生气,那日我在宫内不小心看见顾公子,见他和您房里画红色圈圈的人长得很像,就以为您是想认识他,才跟他说了几句……” “下次容儿再也不敢了……” 话只说一半,其他的任由言谨行自己去猜。 听到云容的话,言谨行睁大了眼。 本以为她会巧言多辩,奈何她说出了他所知的事实,这一时让他哑口无言。 “你当真如此跟他说的?”他再次问道。 云容只是默默地点头。 云容的坦率倒让言谨行无法刁难下去,而她所做的也正符合一个六岁无知小儿会做的事。 他甚至怀疑自己之前是否太过于草木皆兵了…… “好了!你回去吧!今日跟我说的话,不许跟任何人说!听懂了吗?”言谨行无奈地摆手。 云容满意地离去。 至少短时间内,言谨行不会将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而是去想着如何补救自己捅下的窟窿。 *** 三日后,驿站门前数辆车马正在静候着。 在宋白及的治疗下,言君山气色已稍稍转好。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和煦,一扫连日来的连绵阴沉,丝丝暖阳从薄薄的云层间扫落下来,拂照着满是薄雪的锦陵城。 云容和孙妙儿已早早坐在马车上,她安静地趴在车窗前,望着孙义他们在忙碌着搬运行李物件。 思绪飘到临行前言君山跟她说的话。 言君山极为慎重地问她, “容儿,为父明日便要启程去往北夷,你是否愿同为父一起回去?如果你舍不得离开南凌,那为父便命人在锦陵城帮你寻一处好宅子,找几个仆从,也必会让你今后衣食无忧。” 对于言君山言语间对自己的照拂,这是上一世云容从未感受到的。 在南凌,她已无父无母,犹如孤叶一片,漂浮于尘世。 云木瑾那句“离开南凌,再也不要回来”,她犹言在耳。 若说将来要找秦柔寻这杀母之仇,她也想过,只是如今自己都难保,只能等来日有能力之时再谋。 她站起身,朝言君山跪下。 “父亲去哪儿,容儿便去哪儿!” 言君山急忙将云容扶起,满眼慈爱, “好,好!以后,你便是为父的亲闺女,等为父回到北夷,便找时间将你写入我们言家族谱……” 正思及此。 她见到言君山从驿站内缓步而出,今日陆续有人来给他饯行。 从太阳初升,直到高挂空中,言君山还未坐上前方的马车。 孙妙儿也已坐不住,和云容一同趴在车窗边,百无聊赖地玩起车帘上的坠珠。 “容儿,你饿不饿?妙姐姐都快饿死了,怎么瑾哥哥他们还不出发呢?” 要不说,孙妙儿对言谨行来说是特别的,孙妙的话才说完,高川便拿了一盒糕点过来。 “妙儿,少使大人说给你准备在路上吃……” 孙妙儿笑着将里面的一半糕点放到云容手里,“容儿,和妙姐姐一起吃!” 远处言谨行对孙妙儿的注目,全都落在云容眼里。 云容曾努力回忆上一世关于言谨行的一切,她只记得在市井传言中听过一句,北夷丞相一生未娶,其他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 上一世他一直未娶妻,不知是不是因为孙妙儿早死于豫城郊外的树林。 可言谨行真的有如此深情吗? 如今孙妙儿还活着,将来又是何去何从,看着孙妙儿那清澈且不谙世事的眼眸,云容隐隐有些不安和担忧。 终于,马车动了起来。 云容看着眼前的驿站往后退去,马车经过长街,街上行人如织,两旁商铺林立。 想着从此离开锦陵城,去往北夷,她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舍,明明自己对这里毫无眷恋之情。 感叹间,她察觉到她的周围一直有道视线紧紧跟随。 她刚一抬头,便瞧见前方茶楼的二楼雅间窗台围栏前,顾青渊坐在那儿,正看向北夷使团的车队。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不经意地相遇。 他眸光幽深,目光毫不避讳地紧随着她,那居高临下的眼神透着思量,让云容有种看见前世那个顾青渊的错觉。 云容心里一慌,忙拉上车帘。 第33章 又是红袖楼 看着渐行渐远的北夷使团车队,最后消失在繁杂的街头,只留下一点黑影。 顾青渊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微微侧头,轻抿一口茶,问站在身侧的无影, “你确定那日太后寿辰宴时,言谨行曾长时间离席?” 无影肯定地道:“对!那日很多人都曾向言君山敬酒,都说没有看见言谨行,言君山给的理由是他去找他妹妹去了。” 顾青渊轻蹙眉头,想起那日的很多事都太过于巧合。 “还有那日莫名出现的贼人,最后竟自杀而亡,可有查到究竟是何人?跟谢无寒又是有何关系?” 无影摇头,表示无奈,“那个贼人,属下目前并未查到,此事皇宫内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闭口不谈。” 这样的欲盖弥彰,也更加证实顾青渊心中所想,那死去的贼人身份定是非同寻常,才让宁迟风那日如此紧张,不惜得罪诸多官员,也要拿下那个人。 “这件事先放放,裴家那边可有最新消息?” 说到裴家,无影来了精神。 “有!属下听闻,太后接连下召让裴大公子进宫觐见,裴大公子如若不去,便是抗旨,就找了借口称身体抱恙,这几日整个裴府干脆闭门不见客……” “阿渊!裴府的事应该问我才对!” 随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无影的话也随之而停止。 雅间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出现一位英气飒爽的少年郎,剑眉星目,带着几分洒脱。 一进门来,试了下茶的温度后,就拿起茶杯一口喝下,坐在顾青渊对面,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对着顾青渊俯耳低声道: “我跟你说……就在昨夜,为了躲过这一阵的流言蜚语,裴御史已将裴柏松悄悄送出锦陵城!” 顾青渊见对面少年将茶壶中的茶喝完,又给他重新煮了杯新茶。 “那阿寻可知裴柏松去向何处?” 那少年郎正是周长寻。 他的父亲便是现任大理寺卿的周自谦。 “听说往北边走了,好像裴御史的祖宅刚好在北边的豫城……” 顾青渊端起的茶壶顿在空中。 “豫城?是豫王的属地,是不是前几个月荣国侯的秦小世子爷意外被火烧死的地方?” 周长寻用力地点头,“正是!要我说,那秦成贤也是死得蹊跷!” 顾青渊陷入沉思,“秦成贤死的时候,北夷使团是否正经过豫城?” 周长寻停顿思考片刻后,一拍大腿,“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怎么?你又想到什么事了?” 顾青渊没敢细想,秦成贤是皇亲国戚,一般人应该不敢动他,也许是自己太过多想了。 “没有!就是觉得很巧……” 周长寻端起茶杯,向顾青渊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 “阿渊,要不要我给你讲讲更为隐秘的事?” 顾青渊抬眸,目光灼灼,显然很有兴趣,“何事让阿寻也觉得如此兴致?” 周长寻指了指开着的窗户,无影会意,立即将窗关上,再去门外安静地守着,以防有人隔墙有耳。 见一切已妥当,周长寻这才坐到顾青渊身旁,搭着他的肩膀,悄声道: “据我所知,那日太后寿辰之日,皇宫内不止进了一个贼人!还有另一伙贼人,太后称自己宫里丢了东西,命我爹去查清楚……” 周长寻再次压低声音, “就在昨日,我不小心偷听到……太后所丢之物可能跟当今陛下有关……关于正统皇位……” 说到最后,周长寻只留一个“你应该懂”的表情给顾青渊。 从小的交情,周长寻一个眼神,顾青渊便已明白。 这事,关乎南凌皇室威望,一不小心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此事,阿寻万不可跟其他人提起!”顾青渊坐直了身子,极为慎重地道。 周长寻轻拍他的肩膀,不以为意,“我当然不会随便满大街喊,我就跟你一人说。” 二人随意浅聊了几句后,便离开茶楼。 顾青渊在长街中缓慢地踏马而行,脑中想着刚刚周长寻说的话。 心里一堆的疑问没有解答,让他的心底像堵着一颗石头般难受。 他突然紧拉缰绳,身后的无影差点没有刹住。 顾青渊面色凛然,就像是做了个重要的决定,“无影,明日,我们去豫城,去找裴柏松!” “啊!”无影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公子,可老爷说了,让您这段时间在府内安心读书,准备明年三月的春闱科考……” 顾青渊头也没回,重新扬起长鞭,“先弄清楚眼下之事,科考自不会耽误!” 少年迎风策马,对这世间的未知无所畏惧,他还不知这看似清濯的尘世背后,有着怎样的阴暗和险恶。 *** 半个多月后,云容再次回到当初她离开的地方。 豫城。 北夷使团需经过豫城,再到边境的云城后,到达两国交界的青门镇,通过青门关后,才是北夷地界。 虽说马车速度比来时要快了许多,可是深冬季节,官道路面冰冻以及阴雪天气,马车只能缓慢行驶。 在经过定城时,正遇路面塌方,耽搁了数日。 因此到达豫城之时,已近年关。 天色将暗,马车行驶进豫城城门口,街上已是热闹非凡,两旁商铺灯笼高挂,一片喜庆祥和。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都在庆祝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云容看着这熟悉的街道,在街道角落里蹲着数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小娃。 细看后,发现并不是当初在破庙中的那些娃儿,她想到阿野,不知此时他又是在何处,是否也如同这些小娃一样,在寻找着身穿锦衣的有钱人。 一阵吆喝声吸引住了云容,“今夜是红袖楼落云姑娘的摘花之日!感谢各位客官捧场!” 红袖楼…… 那不正是前一世,自己偷了顾青渊玉佩的地方吗? 顺着声音望去,红袖楼门前的宾客络绎不绝。 在红袖楼二楼看台处,一位身穿大红色纱裙,脸戴薄纱,眉心一点红痣,眼神透着清莹,风姿绰约间又有一番清冽。 她只是懒懒地靠在栏杆处,手握云纹圆扇,半遮住脸,她仅出现了一小会,便回了红袖楼里,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楼下男人皆是看直了眼,恨不得立即揽入自己的怀里。 第34章 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此时的红袖楼和前一世的场景一模一样。 红衫女子名叫花落云,人如其名,脸如花娇嫩,身姿也似云般轻软。 在前世时,花落云的头颅是由她送到顾青渊前面的…… 而且她没记错,也就是在今日,是顾青渊将花落云赎走的。 那日,她和阿野二人在红袖楼一直等到宾客散尽,最后看见从红袖楼出来的顾青渊。 不过这一世,顾青渊应该没有理由会出现在这儿了…… 这想法才刚刚在心底升起,云容就见到一抹很是熟悉的清隽身影,她定住眼神。 顾青渊? 云容一时间以为自己眼花,使劲眨眨眼后,那身影依旧在! 他不好好待在锦陵城,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云容只觉作孽,这怎么都逃不开的宿命,该遇见又遇见了。 顾青渊骑着马停在红袖楼前,利落地从马背跃下。 和他一同前来还有一位俊秀公子,听到顾青渊喊他:“裴兄为何要来这种烟花之地……” 如果云容猜得没错,他身旁的裴兄,便是裴栢松。 马车驶过红袖楼并未停留,云容透过车帘的缝隙,见到顾青渊二人已步入红袖楼内。 云容将目光投向记忆中的那个角落。 果然,阿野正和其他小娃正蹲在那,眼睛看向红袖楼门前,寻找着时机。 云容轻轻拉了下杨玉娘的衣袖,“杨姐姐,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杨玉娘干脆地答:“容儿尽管说!” 云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和碎银都拿了出来,用手绢包好,递到杨玉娘手里。 这些东西是这些日子使团里的人陆续送给她,她自己攒下来的,大概也能值个几十两。 她重新撩起车帘,指着墙角正冷得跺脚搓着手的阿野。 “杨姐姐,您看,那坐在角落里的小娃,个子最高,黑瘦的那位,他曾经救过容儿的命,容儿一直没有机会报答他,这些是容儿仅有的值钱物件,您能否帮我交给他,让他今夜早点回去。” 杨玉娘摸了摸容儿的头,欣慰地笑道,“容儿放心,姐姐现在就去,不过,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姐姐帮你给他其他东西!” 说罢,她将手绢里的东西塞回到云容手中,并让车夫停下车。 “谢谢杨姐姐!” 云容见杨玉娘下车后径直向阿野走去。 不知她和阿野说了什么,阿野的目光朝云容的方向而来,扫视一番后想往这边走,却被杨玉娘拦住。 二人交谈了片刻,阿野拿过杨玉娘给的东西朝这边挥了挥手,便带着其他小娃开心地离开。 杨玉娘回到马车,轻拍着衣裙,对云容道:“好了!我将你的话带给他了,这小乞儿还挺重情重义,说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说,他在豫城门口等了你几个月没有等到你回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知道你还活着,那他就放心了。” 云容百感交集,至此之后,她和阿野之间定是各自天涯,不再相逢。 在马车行驶过红袖楼后,只见刚刚进去的顾青渊缓缓踏步而出,站在红袖楼门口,目光追寻着离去的北夷使团车队。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脸颊带疤的男子,眼色隐含着戾气。 顾青渊指着北夷车队离去的方向,对那男子无奈地道:“千杀,你不是一直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么,那就跟踪他们,将他们的行踪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 那男子正是千杀…… 只不过,这一世,顾青渊虽然无意中救了他一命,但此时的他并不想将一个江湖杀手收为己用。 可千杀一直在身后跟着他,想要还他一条命,顾青渊便想到他确实需要一个人盯着言谨行。 千杀沉声道:“公子,那些是北夷人,要不,我帮你将他们都杀了!” 说完还不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刚准备抬步的顾青渊立即转过身,抓着千杀的衣领,眼含警告,“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能救了你,也能杀了你,信不信?” 千杀低下头不敢再说,悄无声息地跟在北夷使团的车队后面。 待顾青渊再次踏入红袖楼,楼内已是笙歌鼎沸。 顾青渊以最高的价格摘了红袖楼头牌花落云的头花,把她送到裴栢松的怀里。 无影心疼看着所剩无几的荷包…… 顾青渊来这豫城已有十日,裴柏松一直萎靡不振,对那日寿宴所发生的事缄口无言。 这对裴府的刚正门风来说是一种耻辱。 裴柏松日日纵情酒色,将自己封闭其中。 但以顾青渊的直觉,他总觉得这里面的事情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裴柏松眼神迷离,勾着顾青渊肩,将酒杯递给他,“来!顾兄,陪我再喝一杯!” 顾青渊只是小酌一口,“裴兄,你如若觉得心里烦闷,说出来就会顺畅许多!” 裴柏松和顾青渊曾同在国子监学习,也算有些交情,今日顾青渊随他来红袖楼,就是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事情。 裴柏松看着已是醉意不浅,他一把将花落云揽入怀里,轻捏着美人的下巴,嘴角勾着浪荡的笑。 “真没想到,豫城这地方居然还有如此娇美的人……” 花落云佯装娇羞,给裴柏松又添满了酒杯,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媚眼如丝。 “能得公子如此夸奖,落云真是受宠若惊,奴家敬您一杯……” 顾青渊眼神清朗地看着裴栢松窝在美人怀里,已渐渐失去清醒的意识。 他眸光微转,不动声色地道:“裴兄的艳福可真是不浅,你有所不知,寿宴过后,这京中许多人都羡慕裴兄呢……” 寿宴二字,在裴栢松耳里便是一种禁忌。 他“噌”地站起身,胸膛因激动而起伏着,眼里血丝通红,一把推开怀里的花落云。 “滚!给我滚!酒……酒呢?” 他跌跌撞撞地寻找着酒壶,花落云小心翼翼地将酒壶递到裴柏松,畏缩地站在一旁。 顾青渊让花落云暂且离开。 裴栢松直接将酒壶里的酒灌进嘴里,随后猛地呸了口唾沫,极其厌恶地道:“什么狗屁艳福!那日我是被人下药,才做出这等糊涂事,而她就是想以此拿捏住我裴家!让我父亲陷入两难之地!” 第35章 天没亮就走 裴栢松越说越激动。 “她让我父亲主动请辞归乡养老,否则就以藐视皇家,亵渎太后的罪名将裴家定罪!” “你可知为何?因为……我父亲发现她在先帝在位之时,与他人苟且的事实!父亲怀疑当今陛下根本不是先帝之骨肉……” 顾青渊以最快速度将裴栢松的嘴捂住,此等逆天言行如果被人听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裴栢松将顾青渊的手扳开,嘴里还嘟囔着,“顾兄,这事我爹同顾太傅也偷偷商量过,你难道不知?” 顾青渊一惊,慢慢放开裴栢松。 裴栢松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踉跄地向前走去,没走几步便摔倒在地上。 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那女人无耻……龌龊……” 顾青渊让人把裴栢松送回裴家老宅。 待他回到客栈,已是三更,他有些疲惫,正欲躺下休息。 何墨轻敲着门,给他来另一个消息, “公子,经属下寻找,秦成贤出事那晚,有个更夫恰好路过那宅院,他说他好像看见当时有个小娃儿在那宅院附近转悠……” 刚阖下的眼睑,重新睁开。 在他听到小娃儿三字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那张灵动的小脸。 “也许是街上的乞儿而已,还有其他不寻常的事吗?” 顾青渊将那奇怪的念头甩掉,又继续闭眼养神。 “其他的属下并未发现,和之前大理寺派人来查过的信息相差无几,那日秦成贤死时,北夷使团并未经过豫城,而是直奔定城去了!” “只不过,那日豫城来了个来路不明的杂耍团,后来突然消失,这属实令人可疑!” 顾青渊捏着发胀的眼角。 “好,我知道了,今日北夷使团已入住豫城官驿,你盯紧一些,看看言谨行有没有异动。” 无影低下腰在顾青渊低声道:“公子,还有一事,属下已确定,那个从我们进入豫城开始就跟踪我们的人,今晚属下发现他进入了豫王别苑……” 顾青渊脸色肃然,豫王府……这些年一直做事低调且从不张扬的豫王杨慕风? 从几年前豫王妃死后,便一直待在豫城内,也从未再续弦,就连太后寿辰也只是送了贺礼,并未参加。 顾青渊看出无影的支支吾吾,他问:“还有事?” 无影躬身道:“老爷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您元宵节前务必要回锦陵城。” 顾青渊摆手。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无影领命后将房内灯火熄灭,离开房间。 顾青渊却是睡意全无,来豫城这一路以来,他所查到的事情慢慢已偏离了原有的方向。 他总觉得自己陷入一片未知又危险的深海,越是往里探去,越觉得深不见底。 *** 豫城官驿内,三更打更声刚过两刻。 云容从床上猛然醒来,上一世练就的警觉让她确信刚刚房顶上有人走过。 声响极轻,那人轻功应该不错。 云容披上厚袄子悄悄开了房门,她想知道是谁大晚上潜入北夷使团。 她出了房门,贴着墙听着屋顶传来的动静,是往驿馆后堂而去。 她小心地踮起脚,跟在那声音后面,一路来到言谨行厢房外的院落内。 云容不敢靠得太近,躲在远处的暗角,看见一个黑影在言谨行门外轻轻吹了几声鸟叫。 言谨行的房门便打开,那黑影只一个闪身,进入言谨行的房间。 何墨则谨慎地守在门口,观察着四周有何动静。 云容一直在等,她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凌晨来访,又如此偷偷摸摸地,准没好事! 那黑影在言谨行房间内大概待了两盏茶的功夫,出来后,就朝着驿馆后门方向走去。 刚好云容所待的地方是那黑影要经过的方向。 云容见那黑影越走越近,眼看要被发现,好在她身体小,她爬上身旁一棵叫不出名的大树,将自己身形完全隐藏其中。 黑影借着大树的力,右脚一蹬,顺利地翻跃围墙,没有发现正屏气凝神的云容。 冷啸的东北风吹来,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 那个香气,是女人香,云容觉得在哪闻到过…… 她把这一世和上一世所接触过的女子统统想了一遍。 豁然想到一人,如果她没记错,这香气甜中带魅,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花落云! 一个南凌的青楼妓子,为何会找北夷使团少使的言谨行? 只有一个可能,花落云是北夷暗谍。 她带着震惊回到房间,迷糊间快要睡着之际,被外面的嘈杂声给吵醒。 她望了眼窗外,天还暗得不见一丝光亮。 高川过来敲门,敲门声很急,杨玉娘和云容同一个屋子,她睡在外间,睡眼惺忪间打开房门。 “玉娘!少使大人让我们立即起程!” 杨玉娘见高川神色紧张,她立马清醒,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干脆地道:“好!我们马上准备出发!” 启程出发的速度很快,云容不想给使团拖后腿,拉着还未睡醒的孙妙儿就自觉地坐在马车上等待。 驿馆门前的街道漆黑一片,是天亮前最黑沉的时候。 孙义和言君山,言谨行一同从驿馆走出。 见三人的表情凝重,应是发生了大事。 天边刚刚拂晓,豫城城门缓缓打开,北夷使团车队披着昨夜的星辉和刚升起的初阳,从豫城城门穿过。 马车内,云容感觉到车子在官道上急奔,官道旁的树木快速地掠过车窗。 她心中不安感渐深,不知是昨夜睡眠不足,还是其他原因,她的右眼皮总是在跳。 “杨姐姐,我们为什么要突然出发呢?” 杨玉娘摇头,“我也不知,这是少使大人的命令,应该是发生紧急之事才会如此。” 孙妙儿揉着眼,困得不行,她枕着杨玉娘的腿,小声地问:“杨姐姐,我们是不是快要吃到肉酥胡饼了?妙儿很久都没有吃过了……” 话里还透着委屈。 “妙姐姐,肉酥胡饼好吃吗?”云容被吸引来注意,她从没有去过北夷,对北夷的一切透着好奇和忐忑。 孙妙儿直起身,吞了吞口水,眼神满是向往。“当然好吃啦!小容儿,等我们回到拥月城,妙姐姐天天带你去吃!” “你们俩说到吃,这眼睛都亮了?不想睡了?” 杨玉娘宠溺地刮了刮孙妙儿的脸。 “妙儿想到有好吃的,就睡不着了!哈哈哈!” 随着孙妙儿的笑声,马车内氛围变得不再沉闷。 当马车内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愉快的氛围时,突然,云容眸光一沉,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杀气!熟悉而且久违的杀气! 这杀气来自四面八方。 没等云容开口提醒,在使团车队的最前方,传来马的嘶鸣声。 接着,无数支长箭从那树林深处向车队射来! 第36章 蒙面黑衣人 云容所在马车立即停住。 “都趴下!”杨玉娘一只手伸向腰间抽出软剑,另一只手把孙妙儿和云容的头分别摁下。 在车队最前方,孙义大声地喊道:“此乃北夷使团车队,谁人如此大胆!” 可森林深处没有任何回应,长箭依旧从林中射来。 孙义将言君山护在马车内,朝所有侍卫怒喊,“保护正使和少使大人!” 只听见一阵拔刀的声音,马车外,立即传来刀箭相碰的叮当声。 而那长箭持续片刻后,便停了下来。 杨玉娘慢慢抬起头,透过刚刚被长箭射穿的洞孔想看清外面是什么情况。 在洞孔中刚看见一位侍卫的后背,一支长剑便贯穿了侍卫的胸膛,随着侍卫倒下,杨玉娘看清一个黑衣蒙面人拿着长剑,黑色的瞳孔中透着寒意。 北夷使团侍卫仅二十人,其余的都是南凌派来的护卫不足二十人,就刚刚已是损伤过半。 侍卫和黑衣人持刀而立,黑衣至少不低于五十人。 言谨行手握长剑,骑着马沉着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如今两方人马力量悬殊,他示意孙义和何墨不要轻举乱动。 那些黑衣蒙面人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急速地后退数步,将北夷车队围在中间,只围而不动手,仿佛在等待着谁。 从黑衣人中间出来一人,装扮和其他蒙面黑衣人没有任何不同,只是额头处多了一小撮白发。 他手中握刀,青筋微凸,眼睛不带一丝温度。 “诸位,我们兄弟不想为难你们,只要你们将女人和金银细软留下!这条大路随你们走!” 孙义听了气得大骂,“你们这群不长眼的山贼,是不想活了是吗?你们可知抢了我们是什么后果?” 黑衣人仰天一声嘲笑,“老子管你们是谁!只要过这条道,都得给老子留下财物!不然,老子让你们回不了北夷!” 言谨行踏马而出,他声音冷冽,“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连北夷使团的人都敢动?” 黑衣人面色微僵后又神色如初,他举刀指向言谨行,“别跟老子废话,你们到底交不交!” 言君山不顾孙义的反对,掀开车帘走出马车,他义正辞严地道:“我们北夷,从来没有交出女子而让自己逃命的懦弱之人!” 那黑衣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坚决,倒显得犹豫起来。 他身后一人走上前在他身边耳语几句后,为首的黑衣人似是做了决定。 他恶狠狠地道:“那是你们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为首的黑衣人准备挥动手中的刀,其它黑衣人蓄势待发,如恶狼看见肉一样地盯着车队里的所有人。 “兄弟们,都给老子抢,谁抢到的就算谁的!” 一时间,厮杀声一片响彻整个森林。 言谨行淡定气闲地一提长剑,挡住其中一位黑衣人的攻击,仿佛在他的眼里,这些人根本不足为惧。 他的余光掠过何墨,何墨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 而实则言谨行的手心已被薄汗润湿,他看不出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看他们的武功招式凌乱,不像是北夷派来的杀手。 而南凌这边,他也无法确定…… 如果真是简单的山贼,那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云容这边,杨玉娘嘱咐完孙妙儿和云容不要离开马车,她拿出软剑,一剑刺向要闯进马车的黑衣人。 黑衣人应声倒下。 云容将孙妙儿护在背后,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只是对方占着地形和数量优势,慢慢地北夷使团这边已经显出弱势。 孙义一边护着言君山一边奋力拼杀,何墨和言谨行背对着背,在他们周围已有数具黑衣人的尸体。 “哐嚓!” 是云容所在马车被刀砍破的声音。 一黑衣人持刀向云容方向砍来,孙妙儿吓得连声尖叫。 言谨行听到尖叫,心中一紧,手中的动作加快速度,他轻踮脚尖,一跃而起,奔向孙妙儿。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黑衣人,看到孙妙儿和云容两个女眷,便要朝她们动手。 言谨行来得很快,将孙妙儿护在怀里往前车方向移去,单手对抗着黑衣人。 完全没管云容的死活,独留云容一人在原地自生自灭。 杨玉娘被一黑衣人缠住,根本抽不开身。 她只能看着独自一人的云容干着急。 “快!快去救小容儿!”言君山此时也注意到云容的困境,大喊着要救她。 他这一喊直接把黑衣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云容身上。 “抓住那小娃儿!”为首黑衣人直指着云容。 云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懂得杀人自保,可一方面她力量不足,能使用的杀人技巧有限,另一方面,如果她动手杀了人,又该如何对言君山解释? 尤其刚刚对自己戒备心减少的言谨行。 最后现场的情况逼她做了选择。 管他呢!今晚先活下去再说! 一黑衣人想要将云容擒住,她一个虚晃,就躲开黑衣人的刀。 她跳上马车,行李包中找到一枚银簪,然后一个转身蹬脚跃起,银簪直刺向身后欲伸手抓他的黑衣人的脖颈。 很准……“扑哧”一声,尖细银簪插入脖子。 没等黑衣人反应过来,她用力一拔,黑衣人捂着脖子,眼珠瞪大,看着自己脖颈血流涌注,再溅到云容手上。 那记忆深处的血腥味直冲入鼻腔,令她作呕。 她忍着恶心,趁其他黑衣人还有点懵的时候,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又解决掉两个黑衣人。 直到拿着银簪的手已微微颤抖,她停下稍稍缓了口气。 而刚这一系列果断利落的杀戮,令后面的黑衣人一时胆怯停住了脚。 也让北夷使团里的人都惊愣在原地。 “容儿……你……”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平日里乖巧灵动的小容儿,此时脸上尽是凌厉的杀意。 就在黑衣人惊呆的空档,何墨已经逼近为首的黑衣人,他得先把这个人拿下。 “谁都不许动!”何墨的剑离黑衣人头领的脖子仅微寸之距。 哪知,其他黑衣人根本没停,他们只顾着拼杀,一点都不在意这头领的死活。 就在言谨行分神之时,一黑衣人悄悄地挪到言谨行身后,向他砍去。 “瑾哥哥!危险!” 黑衣人的刀,没有砍中言谨行,而是砍中了孙妙儿的脖颈…… 孙妙儿想都没想地将自己的身子挡在了言谨行的身后。 “妙儿!” “妙儿!” “妙姐姐!” 众人惊呼出声。 第37章 可惜了 云容眼看孙妙儿鲜血直流,而后见她缓缓倒在言谨行怀中,一股恐慌从心底而起。 她用尽力气地朝前方跑去,只是她忘了刚刚自己已快力竭,一时急火攻心,眼前一切随之旋转。 她隐约听到数骑马蹄声朝他们奔来。 云容摔倒在地上,已没有多余力气再站起。 杨玉娘不顾手臂中刀,她迅速解决掉眼前的黑衣人,来到云容身边,焦急地问,“容儿!哪里受伤了?” 杨玉娘把她揽在腰间,向孙妙儿方向靠近。 “妙姐姐,你不能死……” 云容在失去意识前,那骑着骏马的数道身影正停在车队前方,最前面的清朗少年满是不可思议和担忧。 顾青渊是因为千杀带来的消息,匆匆出城。 他来的时候,黑衣人和北夷使团正打得不可开交。 他并未急着出手,而是选择在一旁的树林里暗中观望。 云容出手的过程,他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身后侧的千杀还颇为赞赏地说了一句:“啧啧啧!这小娃儿的狠辣劲,简直就是天生当杀手的料啊!” 顾青渊握着缰绳的手瞬间紧握,眸光沉如深渊。 这女娃儿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六岁年纪,便能利落地杀人…… 直到看到她晕倒也想爬过去救那个姑娘时,他才现身。 “千杀,该你动手了。” 千杀一出现,其中一黑衣人看到他时破口而出。 “千……千杀……” 话里含着恐惧,像是认识千杀一样。 千杀慢慢抽出长刀,眼睛嗜血般兴奋。 “你们这群喽啰也敢称老子,那我就是你们爷爷!” “属下也去!” 无影和千杀几乎同一时间杀掉第一个黑衣人。 言谨行急得泛红了眼角,他慌乱的手不停按着孙妙儿的伤口,可这血怎么都止不住。 “妙儿,你坚持住……瑾哥哥一定带你回北夷……” 顾青渊看不下去了,他把窝在马车底部躲避黑衣人追杀的宋白及拉出来,推到孙妙儿面前。 “言兄,这有位妙手神医,让他来吧!” 宋白及蹲下身子检查孙妙儿的伤势,很快止血包扎。 然后惋惜地摇头,“可惜了,已伤到心肺,恐回天乏术……” 言谨行满是血的手一把揪住宋白及的衣领,“你不是神医吗?不是说有口气就能救活吗?你快救她啊!” 宋白及无奈地一个个扳开言谨行的手,“言公子,她要是生病那我肯定有办法救她,可如今她这是刀伤,直接伤到要害,神仙来了也难救呀!” 言谨行看着气若游丝的孙妙儿,原本粉嫩的脸蛋正慢慢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他猩红了眼,拿起身旁长剑,眼中杀意迸出。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被顾青渊拦下,夺掉他手中的剑,劝道,“言公子请理智,这些人要留几个活口,才能问出他们身后之人!” “顾公子说得有理,瑾儿莫要冲动……” 言君山看着孙妙儿伤重,也是忍着悲痛,他前来安抚着儿子。 此时千杀和无影的加入,让场上的局势呈一边倒。 黑衣人见自己不敌,有的干脆逃走,直接把其他自己的同伙丢下。 顾青渊朝千杀喊道:“留活口!” 千杀本想一刀将黑衣人毙命,听到顾青渊的话,刀锋一偏,只是挑断黑衣人的脚筋,让他不能再跑。 最后,无影和千杀,何墨同时留下三个黑衣人的命,其他人跑的跑,死的死。 厮杀结束,满地尸首,血腥味混着冬日的冷冽晨风,飘荡在这萧瑟的荒野中。 远处山峦,太阳已完全升起,只是这薄弱的热量哪抵得过众人心里的悲痛。 阳光拂过孙妙儿安静惨白的睡颜,像是在轻声呼唤着,想把这心思纯粹如孩童的少女唤醒,让她再睁开那弯月牙的眼,笑着对大家说,“妙儿好饿……” 杨玉娘在一旁已是泣不成声,双手紧握着孙妙儿的手,那柔嫩的手已是一片冰凉。 她想把那手捂热,可最后那手也只是软软地垂下来,依旧冰冷。 言谨行将所有的心痛都发泄在那三个活口。 怒问黑衣人,“说!是谁让你们来的!” 前面两个黑衣人都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言谨行一刀一个,两个人头便滚落地上。 吓得最后那个黑衣人首领直接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言谨行没有问任何话,只是刀一抬就将那黑衣头领胳膊砍断,冷冷地问:“你说还是不说?” 黑衣人手捂着断臂,痛苦挣扎着,嘴里大喊:“这位大人,我们只是拿钱办事而已!谁给的钱,我们真不知啊!” 眼看言谨行问不出什么,顾青渊心中一计。 言谨行毕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矜贵公子,还不懂江湖中那些让人生死不能的阴险手段。 他知道一个人肯定会。 顾青渊朝千杀使了眼色。 千杀上前扣住黑衣人的下颚,黑衣人不得不张开嘴巴,千杀将一颗药丸弹入黑衣人喉内。 再封住黑衣人的各处穴道。 只一眨眼工夫,那黑衣人便痛苦得在地上打滚,然后抓挠着自己的全身各处,身上出现无数的血丝印。 “好难受!我受不了了!我说!我全说!” “是有个人,他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半道截了你们……” “……但我确实不知道那人是谁,他来接头时蒙着面,给钱非常大方!……” 他爬到千杀的脚边,乞求道:“千……千杀兄,你清楚我们江湖规矩,一向是见钱不见人,对不对?” 千杀一脚踢开黑衣人,刀尖指向他的另一条胳膊,朝他吐了个口水,嫌弃道: “谁跟你称兄道弟!你们威虎帮做事老子还不清楚?你们接了这单子,铁定查过对方是谁!死咬着不肯说是因为对方给钱足够多!” 千杀一句话后,举刀便要砍向他的另一只手。 黑衣人见已无法隐瞒,终于在刀将要落到他身上之前,闭眼喊道:“是北夷人!” “那个人虽乔装打扮过,可看他身形和语态,虽然故意压低嗓音,但我敢肯定,她是北夷来的,还是个女人!” “你说什么?”言谨行大声道。 黑衣人往后缩了缩脖子,“就是北夷女人!她跟我们说的原话是‘我家主人说了,只要杀了那女傻子,就给黄金万两……’,可我们也不知道女傻子哪个,就只要是女的,杀了就好……” 黑衣人说完‘好’字,人头就离开身子,滚落在地。 言谨行铁青着脸,双手因愤怒和悲伤止不住地颤抖,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轩——辕——见——月!” 顾青渊眉头一跳,这名字,他略有耳闻。 第38章 大家都别急…… 轩辕见月。 北夷轩辕皇帝的小女儿,也是唯一一位北夷公主。 年方十四。 轩辕皇帝对这位小公主极其宠爱,只因公主出生之日便带来祥瑞。 北夷三年干旱,止于公主出生那日。 公主一声啼哭,本是晴朗的艳阳天,不一会儿,就乌云满天,接着,天空落下了瓢泼大雨。 轩辕皇帝大喜,北夷以月为尊,他亲自给小公主取名见月。 这小公主自出生后,就深受轩辕皇帝宠爱,她从小想要的,轩辕皇帝无一不满足她。 因此养成她任性妄为,肆无忌惮的性格,在北夷内,没有人敢得罪这位公主。 只要这公主看上的东西,她必须要得到。 而现在,顾青渊从刚刚言谨行的表情中,他也能猜出一二。 想必这公主喜欢言谨行,而言谨行的心思全在另一个姑娘身上。 那么轩辕见月只能想办法把言谨行喜欢的姑娘除掉,甚至不惜派人到南凌,花大价钱雇佣江湖杀手,也不顾北夷和南凌如今敏感脆弱的关系,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顾青渊开始同情起言谨行了。 云容在马车内醒来时,天色已大亮,车帘正随风在荡,从外面跳动进来的阳光刺了她的眼。 醒来听到第一个声音,就是言谨行口中说着“轩辕见月”。 她起身掀开车帘,满目只见一片狼藉和血色。 黑衣人的尸体和北夷使团被杀的侍卫分别被堆放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言谨行的怀里抱着已毫无声息的孙妙儿,他缓步向一辆马车走去。 云容瞬间便明白了所有,她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视线慢慢模糊。 是泪水淹没了眼眶。 心里的某处曾被孙妙儿浸润的暖意片刻间崩塌。 孙妙儿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为何偏偏是如此无瑕的人,会如此薄命! 顾青渊最先发现云容醒的,那小女娃已没有了昨夜杀人时的凌厉,而是满目悲怆地看着言谨行怀里的姑娘。 阳光正照映着她的小脸,深眸里一片汪洋,那眼神是说不尽的悲凉…… 顾青渊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这样的神情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小女娃身上。 而后,杨玉娘,孙义等人也注意到云容的苏醒。 杨玉娘长舒一口气,把云容拥在怀里,红着眼眶道: “没事了……醒来就好,宋大夫说你只是力竭晕倒,喝点东西就会有力气了……” 整个使团沉浸在悲伤之中。 待休整过后,使团重新出发,只是所有人都郁郁沉沉。 言谨行一言不发,亲自驾着马车,马车里躺着孙妙儿。 言君山特意向顾青渊感谢,“顾公子,今日多谢公子相助!此份恩情言某来日再报。” 顾青渊连忙弯腰,恭谦道:“这是青渊该做的!还请言大人以身体为重,切莫思虑过多。” 顾青渊不想掺和到他们北夷的事里,就随意找了个借口跟言君山告辞。 言谨行突然开口,“我有事不明,顾兄为何突然会出现在此?” 纵使悲伤,言谨行还是警觉到顾青渊的出现太不寻常。 顾青渊脚踩马蹬,提髋上马,牵住缰绳,目光看向云城的方向。 “要说,也是巧,我有个朋友突然来信,让我速去云城,我这才天未亮就出发,而恰巧路过此地。” “哦?是吗?刚好,我们也要经过云城,那顾兄不妨同我们一起?” 言谨行显然不信,不过他也没有深究,毕竟刚才是他救了他们,他拉顾青渊同他一起前往云城,顺便可以探查一下他的真实目的。 此刻言谨行心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想以最快速度回北夷,找轩辕见月算账。 无影拉住顾青渊的衣袖,脸色着急,低声道:“公子,我们如果去云城,只怕是元宵节前赶不回锦陵城了!” 顾青渊不以为意,“就耽搁几日,没事!” 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想看那女娃几眼,确定她有没有事。 车队继续向前,速度比以往都快。 使团里的人沉浸在悲伤中,一路上气氛沉闷,也没有人提起云容如何会杀人的事,好像所有人都不愿提起那场厮杀。 两日后,待顾青渊北夷使团到达云城之时,刚好是年关之日。 在远处天与地的连接处,缓慢出现一座高大巍峨的城墙,矗立在空阔苍茫的大地上。 待他们靠近,看清城墙由青石砌成,历经风雨侵蚀,依然坚固如初,透露出岁月的沧桑,城门口那黑色的“云城”二字,给这座城池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 北夷使团车队到达城门口,便见城门前站立着数位穿着军中服饰的武将和士兵。 为首一人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眼如铜铃,炯炯有神,身上带着长年在战场上拼杀留下来的血腥之气。 在他身侧,则是一位气质俊雅的男子,年岁二十五上下,身材高瘦。 他高束的黑发间有几缕白发,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白,一袭月白色锦袍在众武将的乌甲军服中,倒显得有些突兀,也让云容远远地就注意到那一点白。 这天寒地冻地,那文雅男子手中还拿着把折扇,令人想不透。 车队停稳后,为首的武将先行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双手执礼。 “云城副将李戟在此等侯言正使,将军在府里已设好宴会,恭请各位到将军府上一叙!” 整个使团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哪有什么闲情去赴宴喝酒。 言君山经这几日折腾,正闭目养神。 言谨行连车帘都没撩,直接让孙义代答,“多谢将军好意,只是我们正使大人因舟车劳顿,已疲累不已,需要多休息,今日宴席就不去了。” 李戟却是如一座山一样地堵在城门口,一副他们不去,就不放行的架势。 “只是一些薄酒,并不耽误言正使休息!” 本就压抑了数日怒火没处发的言谨行,听到此话,心底更是压不住的怒气。 他持剑直接下了马车,怒气冲冲地朝李戟而去。 “我们说不想去就不去!怎么?你一个区区云城副将还想欺到我们头上来不成!” 云城士兵见北夷人竟拿着剑而来,也纷纷拔刀而出。 “哎……别急……大家都别急……” 俊雅男子手中的折扇将其中一位武将的刀给推了回去。 他向言谨行微微施礼,一双桃花眼带着些许笑意。 “在下东方归澈,乃将军府谋士,见过言少使。” 第39章 这事说来话长…… 东方归澈嘴角挂着浅笑,一跨步,站在李戟前面,面对着言谨行。 “言少使,李副将性子急了些,您莫和他一样,这宴席哪比得过言正使身体重要,不过上次你们经过云城时,我们将军刚巧不在云城,我们也未来得及招待,实属遗憾,此次你们归去,就让我们尽这地主之谊……” 言谨行冷然道:“哼!你们相请,我们就一定要去?” 东方归澈也不恼言谨行的态度,而是走近言谨行,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 “将军说,太后寿辰之日,和言少使在太后的长宁殿内偶遇而未能攀谈,甚是遗憾……” 言谨行目光瞬间冷厉,长剑握得更紧,内心已是一片汹涌。 就是在长宁殿内,不明真相前来的裴栢松,被他下了催情散…… 他就是要以此来挑拨南凌皇室和官员之间的矛盾,让南凌太后和幼帝在大臣心中失去威望和声誉。 只可惜,那日没有找到那份最重要的东西。 东方归澈的话,让他意识到,或许谢无寒此人和外界传闻有所不同…… 言谨行敛眸收神,他朝身后车队的孙义望去,孙义会神后,询问车内的言君山。 片刻后,言君山被孙义扶下了车,近几日的奔波,加之孙妙儿的死,让言君山的身体急剧日下。 他一下车,东方归澈便恭谨有度地朝言君山行了个大礼。 “学生东方归澈见过言先生!” 言君山回以点头,轻咳一声后,才缓缓说道:“言某多谢将军的好意,只是身体实在欠佳,恐只能辜负他的盛情相邀,不过,也不想拂了将军的心意,那就让我儿代我前去,你看如何?” 东方归澈立即颔首,满脸谦逊地答:“先生身体要紧,此办法甚好,那就请言少使随我同去将军府,李副将安排先生前往驿馆休息,您看如何?” 在场的人没有任何异议,车队分开两列。 言谨行让孙义驾驶着孙妙儿的车子,让他和言君山一同驶往驿馆。 而自己骑着马,与何墨一起随同东方归澈去往将军府赴宴。 至于马车内的云容,年纪尚小,这种场合本就不适合她前去,便和杨玉娘一起跟在言君山的马车后面。 两列马车正要分开之际,东方归澈却是抬手,拦住云容的马车。 “云姑娘,将军特意交待,您也是贵客,也请您一同前去。” 云容本在寐眼休息,刚刚马车外的事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她不想掺和进去。 只是,谢无寒好像并不是这么打算,他特意邀她前去,只怕另有目的。 那日,在朝夕宫内,她可是亲耳听见云木瑾说了那东西藏在何处…… 云容很是迟疑,“我……” 言谨行却回过身,“那妹妹也同我一起骑马去吧!玉娘你回驿馆先行安顿下来。” “是!”杨玉娘应道。 云容也索性顺水推舟,她也想看看谢无寒在打什么算盘。 谢无寒特别关照云容让言谨行很好奇,他们俩之间按理说应该是没有交集的…… “好!那请随这边来……” 东方归澈暗暗舒了口气,他还怕言谨行会出言阻止。 言谨行向云容伸出手,二话没说,像拎着一只兔子一样拎着云容到自己的马背。 云容短手短腿的,两脚晃荡在马的两旁,后背靠着言谨行,她紧张地握着缰绳不敢放手。 言谨行一个扬鞭,马蹄一蹬,骏马便长啸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奔去。 这北风呼呼地在云容耳边吹,同时吹来的还有言谨行的嘲笑声。 “看你杀人都不怕,怎么骑个马就怕了?” 云容知道他心情很差,选择沉默不语。 “云容,我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你只要帮我一件事,那我言谨行就彻底认了你这个妹妹,如何?” 听得出,言谨行的话里含着阴谋。 云容却轻轻嗤笑,迎着呼啸的冷风,目光望着前方,慎重其事地道, “言谨行,你认不认我这个妹妹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在乎父亲是否安健,而你要我做的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谁杀了妙姐姐,那我就让她下去给妙姐姐磕头认错!” 此话一出,言谨行“吁”地一声,拉紧缰绳,马缓缓停下。 他目光落在眼前这女娃的后脑勺,重新审视起她。 前几日经过豫城时,他特意让何墨去查了关于她的一切,包括在豫城接触过的所有人。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真的只是一个乞儿,自小无父无母差点饿死在泥沟里的孤儿而已。 且不说跟远在都城的顾青渊有什么关联,就是连豫城里的小摊贩都是她攀不上的人。 也许,她所会的一切,也只是她在艰难求生中所学会的。 那日,她用尽力气杀了黑衣人,反而让他消除了很多心中的疑虑。 在那样饥不裹腹,日日靠偷靠抢,靠自己的阴暗日子,这样的她才是正常的。 云容见言谨行一直不说话,有些奇怪,回头瞟了眼他。 “怎么?怕了?” 言谨行回神冷哼一声,“你可要记住刚才说的话!” 他重新驾马,朝前方不远的将军府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 北夷车队全数进城后,东方归澈正欲转身,只见一人却缓缓踏马而来。 他猛眨了几眼,那人快速行至他的面前,夕阳斜照在他那皎洁如明月的脸,许久不见的少年已拔高了不少,正扬起脸朝他笑。 顾青渊下马走到东方归澈眼前,在他不可思议的眼睛前晃了晃手,失笑出声。 “东方大哥,你见到我有这么可怕吗?” “……阿渊?”东方归澈喜不自禁地抱住顾青渊,猛拍顾青渊的后背。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同北夷使团在一块儿?你父亲怎么会同意让你这时候出来?” “这事说来话长……” 东方归澈来自北夷世家大族东方氏,年少时身体孱弱,只能常居家中。 那时顾青渊年纪尚小,随同他父亲去东方府上参加宴席时,在后院遇到东方归澈,二人互看不顺眼,打了一架后,竟成了相知好友。 第40章 谢将军,这是何意? 三年前,东方归澈偷跑出府,不顾家中反对,一路北上,来投奔谢无寒。 眼见将军府就在前方,言谨行和云容已下马进入府内。 顾青渊见东方归澈并未打算邀请他,他主动地问:“东方大哥,今日你们谢将军宴请北夷使团,我能否一同参加?” 东方归澈却脸露忧色,压低声音道:“阿渊,不是我不想让你去,只是今日情况特殊,待明日,为兄再好好招待你,如何?” 东方归澈如此说,顾青渊越发想去了,这谢无寒设宴,定是别有用心! “东方大哥,来了云城,作为小辈,我怎能不拜访谢将军呢!” 他快速驾马到将军府门前,没有理会东方归澈的眼神阻止,让无影向将军府内的管家递了拜帖。 果然,不出片刻,顾青渊就被管家热情地迎了进去。 东方归澈无奈地摇头,“唉……这个子是长高了,这性子是一点变都没有!” *** 云城将军府内。 虽是丝乐声不绝,可在场的氛围却是透着几分诡异。 谢无寒坐在主座,在他左侧是言谨行和云容共坐一桌,右侧顾青渊像个旁观者,只是安静地坐着,喝着小酒。 其余李戟和东方归澈则分坐两边,其他的便还有谢无寒的另外四名副将。 一连番客套的寒暄之后,谢无寒最先提起的竟是云容。 “言少使这位义妹让本将可真是刮目相看,如此宴席之上,居然毫无惧色,反而坦然处之。” 云容自顾自地吃着眼前桌子上的美食。 至少今日谢无寒准备的食物甚是合她胃口。 言谨行转着手中的酒杯,面色深沉,回道:“谢将军今日邀我们前来,并不是来夸我义妹如此简单吧?” 谢无寒透过云容,目光里一霎那的虚散,想起那张清艳绝伦的脸。 他心被抽痛,沉声道:“本将只是看见令妹,想起一位故人而已,言少使莫要多心。” 言谨行不语,他在静观其变,在等谢无寒何时能够开口说出今晚宴请的目的。 云容眼皮一跳,暗暗白了眼,他这样说,谁不会多心? 刚吃完一口炙鸡,云容拿起茶水准备解腻。 茶杯沿刚碰到嘴唇,她眸光微沉。 迷香散? 她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她的桌前放着茶水,其他人均是酒壶酒杯。 这是针对她来的。 她仰头猛灌一口茶,再微动喉咙,拿起碗扒饭,神鬼不知地将茶水吐回到碗里。 不过一会,云容就揉戳起眼睛,对身旁的言谨行说,“哥哥,容儿有些困了。” 然后轻靠在言谨行的手臂。 正当言谨行感到有些莫名时,小臂处传来微痛。 那是云容暗中轻捏着他,他立即会意,她是装的。 谢无寒的声音出现地很是准时,“既然云姑娘乏累了,请在偏厅稍做休息吧!” 他一挥手,一个女侍上前来,将云容抱起。 言谨行没有阻拦。“那就有劳了。” 见云容被抱离宴厅,谢无寒又将目光投向身侧的顾青渊,对于顾青渊的不请自来,他颇感意外。 这个天之骄子此时不在锦陵城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生怕他坏了自己的事,但又不能明着将人家请走。 “顾公子,不知是有何重要的事,让你在这年关之时,远道而来本将这边陲小城?” 顾青渊提杯敬了谢无寒,“今日叨扰将军了,刚好前几日收到东方大哥信件,青渊又恰巧在豫城,便特来找他叙叙旧。” 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以表诚心和谦意。 谢无寒回饮,也并不继续深究,他目光拂过东方归澈,停顿须臾后,东方归澈便会意提杯。 “今日是年关聚首之日,也值得我们共同举杯庆祝一番,来!我敬各位一杯!” “二来,今日也是言少使从北夷远道而来,实属难得,大家敬言少使一杯!” “三来,是我和阿渊三年之后重新相聚这之日,故友相逢,来!这一杯敬阿渊!” …… 一连串下来,数杯酒下肚,东方归澈已有些晕乎乎,他扶着额,红了脸,踉跄地走到顾青渊身旁。 “阿渊!今日为兄高兴!咱们去为兄房间独自好好畅谈一番……” 东方归澈借着酒意拢过顾青渊的肩,再靠在他的身上,让顾青渊不得不将他扶住,他顺势带着顾青渊站起。 顾青渊当然懂得东方归澈的用意,看来这强留下来是行不通了。 他向谢无寒点头后,扶着东方归澈出了宴厅。 待无关人等都离开后,谢无寒轻叩桌面,“咚咚”,一下一下地敲着。 丝乐声已停,乐师退去。 宴厅内显得极其静寂,只剩那寒风从窗外吹过,呼啸声音不断。 言谨行淡定地酌着小酒,垂眸等待。 谢无寒也不再伪装,他正视着言谨行,目光中含着肃然。 “言少使倒真是沉得住气,本将佩服。” 他起身而立,一向话不多的李戟也随他而起。 言谨行嘴角微勾,一副淡定模样。 “谢将军才令在下佩服,两年前,我们金乌军大败于云城,接着便屡屡受挫,谢将军的威名便响彻北夷,一人守城,万军莫开,今日得见将军,是在下荣幸。” 言谨行嘴里说着客套谦虚的话,眼中却满是不服。 谢无寒不吃言谨行这套,他只一笑而过。 “本将就开门见山,今日让言少使前来,并不是想要挟,那日宫内发生的事本将权当看戏,不过……” 谢无寒话顿在这儿,其他几位副将像是早有准备,一同起身站到厅外,再将厅门从外关上,厅内只余李戟一人。 看谢无寒的架势,言谨行意识到接下来谢无寒说的话必是重要且危险之极,不免内心有点紧张。 他用酒杯掩住嘴角的僵硬。 谢无寒走至言谨行身前,二人之间只差二尺距离。 李戟上前,将一个锦盒放到言谨行桌前,再一言不发地退至一旁。 谢无寒指着锦盒,“言少使请打开看看……” 言谨行带着些许疑惑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张用牛皮制成的地与图,图中的所有街道,住所,甚至皇宫内的方位都极其详细。 地与图的正上方写着“锦陵城与图”五个字。 言谨行大惊,这与图可是极为难得。 “谢将军,这是何意?” 谢无寒目光深远,无比郑重地道:“本将想以此图换北夷一千匹良驹和两千件铁器,言少使以为如何?” 第41章 云氏一族 言谨行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内心已是海浪翻滚。 一个战功赫赫的南凌边城将领,如今要向他这个北夷人用南凌都城舆图,换取良驹和铁器…… 这震惊程度不亚于大白天遇见了鬼。 南凌位于南部,地产丰沃,物博田广,前几年战事不断导致荒废土地而民不聊生。 而南凌的马性格温驯且耐力不够,并不适用于打战,而且矿山稀少,南凌国所有矿山均由朝廷掌管。 每年朝廷分拨给各个的铁器和刀具皆是根据登记在册的军户籍数量来分配,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器,如果想要私自锻造兵器,那除非是私藏矿山或是向北夷购买。 谢无寒想要这些良驹和兵器,说明什么呢? 私购兵器可是重罪,说明他对南凌朝廷早有异心,不然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和言谨行做这笔交易。 在一番斟酌之后,言谨行将那舆图叠好重新放入锦盒。 他轻咳一声,缓解自己的震惊后,道:“谢将军如此重礼,让我有些疑惑,将军如何证明这不是在设局害我?” 一千匹良驹和两千件兵器对于言谨行来说,并不是难事。 难点在于他和谢无寒之间没有信任基础。 谢无寒冷嗤一声,“害你?本将有何理由要害你?你又有什么值得本将去害的?” 言谨行被谢无寒的话呛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目光投向放在舆图的锦盒,心里想到那日寿宴结束后所发生的事。 那日在宫门口自戕的贼人和谢元寒肯定关系匪浅,谢无寒也并非像外界传闻那样忠于南凌朝廷。 谢无寒与他的交易,也只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 想到此,言谨行朗声道:“好!将军如此坦诚,那我怎能有小人之心!我同意将军所言,一千匹良驹和两千件兵器等回到北夷,自当奉上。” “好!一言为定!” 二人很顺利地达成合作。 言谨行正要拿起锦盒,李戟抢先一步拿出里面舆图,一刀将其分为两半。 其中一半放回锦盒,另一半收入怀中。 “言少使莫怪,待本将拿到所需的物品后,另一半舆图自当一同交于你。” 谢无寒将放着一半舆图的锦盒放到言谨行手中,神色含着深意和戒备。 言谨行失笑道:“将军谨慎些也是正常。” 待双方都达成意向,二人就其他细则再详谈后,言谨行准备离开时,才猛然想起被女侍带到偏厅休息的云容。 *** 此时的云容坐在偏厅中,在她的眼前,一位头发灰白的嬷嬷跪在她的身前,正伤心地抹着泪。 她微微叹气。 她被女侍刚抱到偏厅的榻上,就闻见偏厅内早已提前燃了醒神香。 她假装醒来,便看到一嬷嬷和一女侍朝她跪下,声泪俱下地道:“奴婢终于见到郡主了!” 嬷嬷自称姓林,是一手带大云木瑾的奶娘,也是云木瑾娘亲的随侍丫鬟。 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那挺直如松的中年男子也随她们跪下,林嬷嬷说那是云府的管家云常。 另一位则是从小跟随云木瑾一同长大的女侍,桑秋。 桑秋五官秀气,面如满月,脸蛋圆润,鼻头已哭得通红。 偏厅中的三人像是已经等待她许久。 云容将二人扶起,“你们不要叫我郡主,就叫我云容吧……” 郡主二个字,是她最不想听到的。 于她而言,这二字就是道无形的枷锁,会把她紧固在她最不愿意待的地方。 “那老奴唤您小小姐,可好?”林嬷嬷和桑叶眼眶泛红地看着云容,眼中挥不去的悲伤。 桑秋小声哭泣道:“小小姐还活着,小姐在泉下终于可以瞑目了!” 看到林嬷嬷的眼睛,云容想起前世那位最后去向不明的王嬷嬷。 “林嬷嬷,你能告诉我,关于母亲的一些事吗?”云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林嬷嬷坐下说。 林嬷嬷抹干了眼泪,向云容缓缓道来。 开始所说的事,和她上一世在先帝那份遗诏中所写的相差无几,只是后面云木瑾并非因忧思过度而病逝,而是被秦家和豫王杨慕风设计圈禁在宫中。 不止是因为云木瑾知道遗诏所在,而是云氏一族数百年来积累下来的巨大财富和秘密。 云城本是云氏一族所创建的,历经数朝变更,云城历代城主有训,不允许云氏家族的子孙参与到皇权斗争中去,只是偏安一隅,自给自足。 南凌建国九十年,而云氏一族在云城已有三百年之久。 当初南凌开创皇帝亲自和云氏祖先曾有契约,云城虽归属南凌国内,每年向朝廷交纳贡税,但却不受南凌所有。 可是历经数代皇帝,这份契约已形同虚设。 南凌皇室中对云氏一族不受南凌约制而逐渐不满。 直到到了云木瑾的父亲,就是云容的外公云行暮这一代。 云木瑾自出生之日起,母亲便难产去世。 她自小由奶娘带大,容貌倾城,只是心思单纯,性格温顺柔弱。 在秦柔的怂恿之下,带着两位女侍一同前往锦陵城参加桃花宴。 而她从离开云城之日起,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先帝欲纳云木瑾为妃,哪知,云木瑾和云城主将谢无寒早就两情相悦,她至死不从。 先帝一怒之下,才做出为人所不耻的事来。 表面将云木瑾指婚给杨慕风,实则却是将她囚禁宫中,在得知云行暮逝去后,就想将云氏的一切占为己有。 最后,桑秋侥幸逃出锦陵城回来报信,云行暮气得吐血,一病不起,不久便去见了他夫人。 云氏一族至此凋零,谢无寒守着云城,一直等着云木瑾归来。 而如今,云木瑾没有回来,云容却来了。 云氏这个百年家族的兴衰始末和物尽沧桑,令云容唏嘘不已。 今日所知的一切,在上一世,是她从未听说过。 震惊得她久久不能回神,思绪飘散在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 云常从暗处走出,他双眉紧皱,眉间显现一个川字,看得出他是不苟言笑之人,面色严肃,极为敬重地将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捧给云容。 那锦盒子上的花纹古老且朴素。 “小小姐,这是城主生前让属下交于小姐的。” 云容眼含不解,给自己母亲的东西为何要给她? 林嬷嬷帮忙解释,“这是城主生前特意交待的,一定要交由云氏血脉……小姐已不在,便只能交给您保管。” 第42章 姑娘祖籍何处? 云常补充了一句,眼神中满是慎重和寄托,“此物关系到云氏一族,还请小小姐保管好,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云容拿过锦盒,盒子看不出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不像木头,也不像是石头,触摸间竟是手感温热,鼻尖隐有异香飘过。 那香是由锦盒散发出来的,这勾起了云容强烈的好奇心。 “这东西要如何打开?” 那锦盒外观看上去和普通锦盒无异,只是云容找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打开的地方。 它的表面只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图样,严丝合缝,连打开的缝隙都没有找到。 云常低下头仔细想了又想,才道: “这盒子如何打开,城主生前并未详说,只说除了云氏血脉,其他人得到也无法打开。” 看着这哑谜一般的盒子,云容竟有些束手无措,不过好在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研究。 她将锦盒收好,看了看正厅方向,厅门紧闭,厅前站着几名副将。 想必是谢无寒正和言谨行正在商讨要事。 她回头问林嬷嬷,“林嬷嬷,您能带我去参观下这将军府吗?也顺便跟我讲讲母亲和谢将军的事,可好?” 林嬷嬷当然乐意至极,弯腰抬头,“小小姐随同奴婢来。” 桑秋连忙提了盏灯在前面带路,云常和林嬷嶙跟在云容身后。 整个将军府肃穆庄重,几棵零星的梧桐树矗立在墙角,只余几点淡淡的光,略显冷清。 走过长长的穿廊,便来到将军府的后院花园。 当云容一迈入花园的石拱门,便见到满园光凸的树枝,当她凑近一看,便见那树的下端全都包了棉布。 她问,“这些是什么?” 林嬷嬷一声叹息, “谢将军对小姐是真的情深意重,这满园的树都是木瑾树,是谢将军为小姐种下的,从各处收集来各式各样的木瑾树种,一到夏天,这满园的木瑾花,是小姐生前最爱的地方。” 说着,眼角又是一阵泪水,指着树干的棉布道: “这木瑾在冬天容易需要细心养护才能活着,这些都是谢将军亲自包的,可惜我们家小姐再也见不到了……” 云容能想象出来这满园的木瑾,如果一同开花,将是如何壮观美丽。 可惜自己的母亲红颜命薄…… 正在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云容身后侧远处传来,而且是越走越近,像是直奔这边而来。 云容记得那脚步声——顾青渊。 她莫名地紧张起来,她不想让顾青渊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云容退后一步,抓住林嬷嬷的手,正欲开口,林嬷嬷仿佛早已知道她的想法,宽慰道:“小小姐不用怕,除了我们三人和谢将军,您的身份我们定不会泄露,这也是小姐交待给谢将军的。” 桑秋和云常二人同时点头。 “小小姐请珍重,奴婢先退下了,以后小小姐如果有任何困难,我们和常叔将会一直在云城等您……” 离去前,林嬷嬷三步一回头地满是不舍,“听谢将军所说,小姐离去前让小小姐离开南凌,小姐跟随使团去往北夷,一人在北夷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谁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云容也被她们说得鼻子微微发酸,虽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可她也能看到林嬷嬷,桑秋和自己母亲之间的主仆情深,“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他们三人的出现是谢无寒特意给她安排的,不是来认主叙旧,而是完成云木瑾生前想要完成的遗愿。 云木瑾想云容离开南凌,并将云氏的一切交于她,是想她这一生都过得安稳的同时也能将云氏一族传承下去。 云容独自提着灯盏,只见顾青渊已踏上石拱门的台阶。 他看见云容时,明显有些意外这里居然会有人,“云姑娘?你为何在此?” 云容微微侧头,视线绕过顾青渊,发现除了顾青渊,并未看见东方归澈同他一起。 这顾青渊突然出现在豫城,还和裴栢松一起。 而后跟着北夷使团一路跟到云城,今晚又不请自来地参加宴席,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别有目的。 可能也是如今的他年岁太轻,心机和阅历还不够,没有上一世那般做事沉稳和滴水不漏。 她心里了然,嘴角忍不住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不知数年后,顾青渊想起现在自己做事的鲁莽,会不会有些许懊恼…… “我就是有些无聊,就随意逛逛将军府,就不打扰顾公子了。” 云容从顾青渊身侧走过,在离顾青渊十数步距离后,顾青渊回头叫住了她。 “云姑娘……” 云容顿住脚步,回头望他,在等他说话。 顾青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叫她,可一开口却不知要讲些什么。 最后,“……你今日在席上,可有吃饱?” 云容差点失笑出声,她强压住嘴角,“我吃得挺饱的,顾公子是还未吃饱,现在在觅食吗?” 顾青渊头摇得如波浪鼓,“我不是,我也就随便逛逛。” 他刚一问完,就后悔了,这莫名其妙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哦……那我先回去找哥哥了……” 云容想着言谨行应该快要结束了,得早点回去前厅。 顾青渊又再次问她,“对了!冒昧问一下,云姑娘可知自己祖籍何处?” 云容愣住了,祖籍?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好在,在当初在拜言君山为义父之时,言君山早已给她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 她来自北夷最南部的边城开阳城,和南凌交界,距青门关仅五十里远。 她的父亲是个铁匠,曾对言君山有恩,可惜夫妻二人早早病逝,留下孤女,便是云容。 言君山因此收云容为义女,将她带在身边。 当时一进南凌就随杨玉娘和孙义几人出去游玩,再在定城会合,这样才能让南凌的接待官员不生疑。 用言君山的原话就是:“如果对外人说容儿是来自豫城的乞儿,只怕一旦他们去查实,定会牵扯出秦家小子被火烧死的真相。” 第43章 后会有期 云容坦然道:“我祖籍北夷开阳,顾公子为何突然一问?” 顾青渊轻摸鼻尖,确实是自己太过越界了,当得知她是北夷人时,他是很意外的。 “没事……就是总觉得姑娘应该是南凌人,请问姑娘曾经可有来过南凌吗?” 云容一听,顾青渊问她如此多的问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得和他划清界限才是。 云容抬起脚迅速往前厅走去,只在黑夜中悠悠地丢下一句话,“顾公子是否问太多了?你如果太闲,烦请回家多读读书,也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她只能言尽于此,提醒他早日回锦陵城,在这云城,只怕待得越久,会生更多变数。 如果她没猜错,谢无寒和言谨行之间必不是什么单纯的饯行宴。 她再不走,这顾青渊的问题就会问得是没完没了,也让她有些生烦…… 身后顾青渊被呛得呆立若鸡,待云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时。 无影不知从哪出现,“公子,前厅已经结束了。” 顾青渊心不在焉,“好,我知道了。” 再随即回过神,“刚刚可有探到什么消息?” 他不想让东方归澈太过于为难,自己出了宴厅后随他回房,再将他悄悄击晕,这才脱身出来。 留下无影在厅外注意言谨行的动向。 无影失落地答,“谢将军防得很严,五步一岗地将前厅围得如铁桶一般,属下实在是……” “打听不到就算了。”顾青渊已经预想到了。 正在他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时,无影小声地提醒道: “公子……云姑娘说得对,再不回去读书,只怕春闱真要赶不上了……” 无影已经愁得头疼好几天了。 顾青渊听无影也如此说,又想到云容刚刚的话,他气得脸颊微红,满眼的不服气, “哼!不过是个小娃儿而已,气性还挺大,竟还训起本公子了?” 他朝着前方,抬起下巴,扬声道:“明日我们就回锦陵城!看她还有何话说!” 像是说给别人听,也像是给自己的一个决心。 无影心中大喜,连日来的愁怨一下子消失不见,没想到那小女娃一句话这么好使…… *** 言谨行刚跨出宴厅门口,便见云容从偏厅内走出。 他见云容并无任何事,只以为是谢无寒特意将云容支走,为方便与自己密谈而已。 然后见她抱着一个东西,用油布包着,他甚是好奇。 “这是什么?” 为消除言谨行的好奇心,云容淡定地从拿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桃酥糕,咬了一口,递给言谨行。 “这糕点味道挺好,我就向女侍要了一盒,你要尝一口吗?” 言谨行嫌弃地别过脸去,“我不吃这些甜食!” 就是知道他不吃,她才给他…… 在二人将要离开之际,谢无寒唤住云容,走到她跟前,他身量高大,云容仰着头望着谢无寒。 谢无寒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弯膝蹲下,目光和云容平视。 “不知为何,本将和云姑娘甚是有眼缘,望姑娘此去北夷,一路顺遂,有缘再见。” 一旁的言谨行眼皮轻抖,谢无寒这话怎么听得如此别扭,他俩之间明明不认识…… 像是一种告别? “将军保重。” 这话是她代她母亲说的,她想,母亲能死在自己心爱之人怀中,对于母亲来说,也许也是一种归宿。 云容朝谢无寒微微弯腰,同言谨行离开将军府。 二人一路沉默,各怀心思地回到驿馆。 云容见杨玉娘正在厨房给言君山煎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到房间,她将锦盒拿出放在桌子上。 很好奇母亲留给她的会是什么。 她仔细检查锦盒表面,通体乌黑,花纹很简单,只雕刻着些细细的云纹,那些云纹图案的细条都是极浅的凹槽。 想到林嬷嬷离去前说的那句云氏血脉…… 云容拿起身上暗藏的自制袖刀,划破自己手指,红色的血液滴到锦盒纹路里,顺着凹槽往外扩散,直到所有凹槽都被浸满了血。 只是一眨眼功夫,那锦盒上的血慢慢消失,像是被盒子吸收了一样。 随着锦盒内一阵机关发动的声音,锦盒的盖子随之打开。 如此诡异而奇怪的开盒方式,云容还是第一次见。 她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难道以后每次打开这个锦盒,她都要放一点血才成? 纳闷间,她看见盒子里放着一本黄皮册子,一个蓝色锦袋,再放着一块不知用什么东西制成的令牌。 令牌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寒的冷光,拿在手里,却是有些温热。 锦袋里有十个铜制钥匙,如形状各异的山峦,看着亳不相同,但钥匙之间又像是有着某种关联。 最后翻开那本厚实的黄皮册子,看上去有好些年头,册子外面已是泛黄暗沉,一丝霉味和些许灰尘溜入云容的鼻腔里。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才打开黄皮册子的第一页,她就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她急忙将锦盒盖了回去,然后找了块桌布将它包住放到自己的行李中,再躺回榻上假寐。 翌日清晨,鸡鸣声刚啼,北夷使团已准备出发。 云容昨日从杨玉娘口中得知为何言谨行着急赶着回北夷。 是因为在豫城那日晚上,他收到北夷传来的密报,北夷三皇子轩辕羡突然在马场内坠马,伤势不明。 因此言谨行急迫地想要赶回北夷,就怕晚了会生出变故。 车队刚驶出云城城门,银装素裹的大地还在晨曦的薄纱中若隐若现,在他们身后,两道清脆马啼声在空阔的街道响起。 在一片白茫如烟的晨雾中,顾青渊那朗朗清姿就慢慢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请稍等片刻!” 言谨行扬手,让车队停下,问顾青渊,挑眉道: “顾兄,难道还想跟随我们一同去北夷?” 顾青渊嘴角一丝淡然,“言兄如此急着回北夷,我又岂能不来相送呢?” 顾青渊行至到言君山的马车前,在和言君山身前低语了几句话后,便朝言君山恭身行礼。 应是说了些路途珍重之类的话。 言谨行向顾青渊拱手,“顾兄,后会有期!日后有机会,可要来北夷,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顾青渊颔首回礼,“来日我去拥有月城拜访之时,言兄可莫要忘了今日所说!” 二人眼中各藏暗涌,相视间,尽是试探,戒备和不达眼底的笑意。 第44章 请节哀…… 车队重新启动,顾青渊退至路旁,静静地看着车队从他身前驶过。 云容在得知来人是顾青渊后,她并没掀开车帘,昨晚自己话中直白的厌烦,以顾青渊这世家公子的傲性,他定是气得不轻。 哪还会厚着脸主动与她打招呼,这也正是她想要的。 从此之后,她和顾青渊之间将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做他的高门矜贵公子哥,她要过属于她自己的新生。 一别两宽,再不复见。 隔着一层车帘,车内车外的二人同时望向那车帘,只是目及之处,皆是车帘上那绣图精美的玉兰花…… 看着车队渐行渐远,车轱辘声也慢慢消失在耳边。 顾青渊提身上马,策马扬鞭。 “无影,我们回锦陵城!” 车队缓缓北上,二骑急骋南下。 地平线升起红光一点点地洒向大地,那绚目的光亮缓缓爬上云城的城墙,在那高高的望台处,谢无寒负手而立,望着两队车马彻底不见影子。 他目色决绝,对身旁的李戟下令,“明日起,以办武馆之名,招可用之人,暗练兵马,不可懈怠!” “末将领命!”李戟声音响亮浑厚,惊得几只鸦雀飞起。 “终有一日,本将定将冲破锦陵城门!取秦氏之头颅,慰瑾儿在天之灵!” 谢无寒紧握拳头,恨意浸满眼眸。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那个此时正在北夷使团马车内打盹的女娃儿,十二年后,将会把这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的天下,直接掀起滔天巨浪…… *** 冬尽寒辞去,春来暖意生。 一岁复一年,一晃三年过。 阳春三月。 北夷都城,拥月城,文宣街。 言大学士府邸门前的两颗杏树已经冒了新芽,树上满是小巧玲珑的花骨朵,正欲含苞待放。 在满是生机的季节里,大学士府外两盏写着黑字的白色灯笼显得格格不入,在府内也满是白幡和挽联。 正中间的大堂,放着一个深棕色楠木棺椁,在棺椁前的牌位上写着“显考言公讳君山府君之灵位”。 言府门前陆续有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和朝中官员,还有言君山曾教导过的学生。 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言府门前戛然而止,马上之人外貌俊朗,神色焦急恐慌,衣裳未来得及抚平,跌跌撞撞地就直冲进言府。 言府管家言孝德看见来人,急忙上前迎接,声音哽咽,“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正是来迟了一日的言谨行。 他急步进入言府,只见府内已是白色一片,大堂中央醒目的棺椁,让他双脚一软,直直跪于地上,一声痛呼。 “父亲……” 在棺椁前,云容穿着孝衣跪在薄团上,静静地烧着纸钱。 她面容无波,一言不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言谨行缓慢而沉重地一步一步走到牌位之前,只有十数步的距离,在他心里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他宁愿永远也不要到达。 他竟连父亲最后一眼都未见到……言谨行捂着脸趴在棺椁上,声音透着懊悔和痛苦。 “父亲,儿子不孝……” 云容只微微抬眸,仍然低着头,看见言谨行沾了泥巴的黑靴,愤然道:“哥哥可真是忙啊……” 忙得她向他连发了五封急信,他一封都没有回! 直到父亲的最后一缕气息消散前,也没有握住自己儿子的手。 言谨行在做什么?他在和北夷新帝轩辕湛在百里外的雁西城马场内玩弓射箭! 杨玉娘和孙义也一同静跪于地上,抹着泪水,堂内痛哭声一片。 宋白及从堂外缓步进来,给言君山上了三柱香后,走到云容身边,“请节哀……小阿容,明日我便要启程回南凌了。” 云容不舍地看着宋白及,朝他深深一拜。 “宋大夫,这三年,多谢您屡次救我父亲,此恩来日云容定会衔草相报!” 吓得宋白及连忙蹲下将她扶起,“这本就是宋某为医者该做之事,你不必挂在心上。” 三年前,云容为了使宋白及能留在北夷帮言君山治病,不惜刺激他,说如果言君山治不好,那他就对不起他宋家百年医术! 可惜,宋白及医术再好,也挡不住言君山的不听劝阻和日夜忧虑。 就因为有宋白及在身边医治,言君山才勉强多了这三年寿命。 如果说这世间什么事最让人感到心痛入髓,那便是知道自己亲人将死而又无法改变的无力和挫败。 这三年里,云容几乎一有闲时,就跟随言君山身侧,研墨,铺纸,练字,读书。 听言君山读诗赋,讲经义,说史书,谈忠信礼义。 她从宋白及那学了些简单医理,帮言君山缓和咳疾。 她知道终有一日,言君山会重病而逝,可还是想尽自己所有能力,想让他多待在人间几日。 自从半年前,一直身患疾病的北夷皇帝轩辕长啸终于坚持不住,于一日深夜突然崩殂,云容心里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她没有记错,前一世,在北夷新帝上任三月之后,北夷大学士就突然病逝。 这一世,也许是言君山这三年生命的延续,连同轩辕长啸也多活了三年,北夷这皇位交接便晚了三年。 轩辕老皇帝在死前传下旨意,让德高望重的大学士言君山和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左临尘,共同辅佐还未及弱冠之年的太子轩辕湛。 为使北夷一众朝臣能够信服太子,先帝任言君山为左辅大臣,大将军左临尘为右辅大臣。 言君山深受文人学子敬重,左临尘为轩辕湛的亲舅舅,是先皇后的亲弟弟,曾随同轩辕长啸在沙场并肩而战。 二人一文一武,相辅相成。 轩辕长啸的突然驾崩,让云容更加心慌。 这少年皇帝轩辕湛更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云容从杨玉娘和孙义那里听说,这轩辕湛一出生便被册立太子,自小便骄横跋扈,性情多变。 这刚坐上龙椅,就任用身边佞臣,排斥忠良,挥霍无度,非要建造一个斗兽场以供自己玩乐。 给本就不富庶的北夷朝廷增添更多压力。 第45章 守孝三年 言君山下朝后,对着天空拱手,长叹一声。 “陛下,老臣只怕是负了您所托啊……” 如此的心力交瘁,呕心沥血。 言君山终是病倒了。 他卧病半月无法上朝,朝上就发生了大事。 轩辕湛在朝堂上不顾百官劝阻,一怒之下杀了直言谏书的户部侍郎…… 堂堂一个三品大员竟血溅朝堂…… 此事一出,百官惊恐惶然,言君山不顾病体不适,进宫向陛下进言。 哪知,轩辕湛连宫门都未准他进,只让内侍官传话,说:“言左辅身体有恙就应多在府内休息,而不要再操劳这些小事。” 不顾朝中议论之声,自顾地带着佞官去雁西城狩猎去了…… 同行的还有刚入职翰林院的言谨行。 在轩辕湛眼里,死一个三品大员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没有他狩猎重要。 言君山当场在宫门口吐了血,他朝天一拜,彻底失望。“老臣实在是愧对先帝啊……” 从宫里回来的第五日,阳光甚好,温暖和煦。 言君山破天荒地面色红润,精神大好,他让云容帮他把书房中的所有书籍搬到院中,好好晒一晒陈年旧味。 云容正在专心地将书籍一本一本铺散开来之时,屋内杨玉娘惊恐的呼叫声划破这个宁静的春日午后。 “老爷?老爷!您醒醒!” 接着,她手中药碗摔落地上的破碎声。 言君山就这样,安静地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没了呼吸,手中还紧握着毛笔,桌面上是未写完的折子,那是他要上奏给轩辕湛要勤政爱民的折子…… 言君山的去世,这北夷便再没有人能让轩辕湛收敛心性。 北夷二位首辅只余大将军左临尘,左家世代为将,一门十余人忠烈,性格刚直,见自己亲外甥却如此枉顾生灵,滥杀无辜。 他数次相劝无果,轩辕湛根本不听左临尘的苦劝,反而请了宫外戏子来羞辱左临尘,说他不懂风情。 左临尘一气之下,带着随从亲信回了自己的属地望枫城。 *** 为遵从言君山生前落叶归根的遗愿,言谨行将言君山的棺椁送回言家祖宅,并将牌位立在言家宗祠。 言家祖宅在离拥月城五日车程的雍城。 待将言君山安葬在言氏祖坟旁后,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云容和言谨行跪于言君山的墓碑前,重重地磕完三个响头。 言谨行准备回拥月城,见云容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催促云容:“走吧……” 云容将眼角最后一滴泪抹开,“我想在雍城祖宅里给父亲守孝三年。” 这不是在征询言谨行的同意,而是她早已做好的决定。 言谨行眼眶微热,心底动容。 他看得出,父亲将云容收为义女之后,脸上笑容便比往日要多了起来。 在父亲最后弥留的时间里,也是云容日日陪在父亲身边,照顾得无比细致,这些他其实都看在眼里。 而如今,她主动想要给父亲守孝,他惭愧于自己这个亲生儿子都无法做到像她那样用心。 “那我让杨玉娘留下陪你。” 云容却摇头拒绝,“我知道杨姐姐跟在你身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可以照顾自己。” 一旁杨玉娘欲言又止,很是不舍,她抚摸着云容的头发,转眼间,她的小容儿已经长到了她的腰间。 “容儿,你一个小娃儿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姐姐不放心。” 为了让杨玉娘安心,云容勉强扯了个笑容,“没事的,杨姐姐,这里还有其他家仆在,又不是我一个人,以后姐姐如果想容儿了,就来看看容儿就好了!” 见云容心意已决,其他人也不再劝阻。 言谨行留下数名仆从和家丁给云容,杨玉娘留下言府一个小丫鬟听莲专门照顾云容。 雍城城池不大,但民风淳朴,倒别有一番宁静和安详。 云容在雍城的日子过得简单却充实,素衣素食,每日除了烧香祭奠,便是看书写字。 守孝三年,转瞬即过。 云容的安静生活被一封书信打破。 这是三年来言谨行送来的第一封信,信件内容让云容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 信上说,一个月后,言谨行他要成亲了,娶的不是别人,而是轩辕见月!云容是他的义妹,他让云容回拥月城务必参加他的婚礼。 只寥寥数语,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解释,让云容不禁皱起秀眉。 正巧被端来茶水的听莲看见,她放下茶盘,担心地问:“小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云容托着腮细想。 这事没有表面这么简单,言谨行从来不会主动给她送信,而如今,此信如此着急,只能说明事情很重要,重要到需要她出现才能缓解或是解决言谨行的危机。 她虽然从没有问过言谨行在做什么,但从这些年杨玉娘和孙义时不时来信告诉她的事情来看,她也能猜出几分。 六年前,三皇子轩辕羡坠马后,摔断了腿,便留下残疾之身。 此后,轩辕羡便长年待在自己的景和宫内,极少出宫,更是不再过问朝中之事。 在轩辕长啸死后,他甚至主动要提出为他父皇守陵,这份忠孝之心让所有人为之感动,也赢得了所有老臣的心。 而轩辕湛虽继承了皇位,可他这几年的暴虐横征,使得民心不稳,朝臣非议声渐多。 这其中,就有轩辕见月的一份“功劳”。 轩辕见月非言谨行不嫁,这是众所周知的。 云容已猜到,这言谨行的三年孝期刚过,轩辕见月就迫不及待地让她的皇帝哥哥下旨,迫使言谨行不得不接下圣旨。 而这,便是言谨行给她来信的原因。 她端起茶润了润喉,对听莲说:“听莲,准备东西,明日我们便回拥月城。” 听莲一听大喜,圆圆的脸蛋上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真的吗?我们要回都城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她拍了下自己的脸,又赶忙捂住,“好疼,奴婢不是做梦……” 云容被她可爱的模样给逗笑,这姑娘比自己大三岁,可性子却总是毛毛躁躁,闹了不少好笑的事。 第46章 失踪了? 这三年还多亏有听莲在,让这沉闷的日子多了好些色彩和愉悦。 听莲看见云容笑,她撅起嘴,“小姐……你这样笑我,我都要脸红了!” 三年来,听莲看着小姐一日日长大,小姐的容貌也越来越让人移不开眼,刚刚那一丝不经意的轻笑,她竟不自觉地脸色发烫。 翌日一早,这天色刚刚拂晓,树枝上还挂着初夏的露珠,早晨的风裹着春日未散的凉意。 言府老宅的侧门,一位车夫和一辆马车正在门前等候着。 云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侧门准备上马车。 昨夜整理物品太晚,今早她实在困得不行。 她刚要抬腿踏上马车,听莲一声轻呼,“杨姐姐!” 云容一个激灵,睁开未醒的眼,看到门前站着的熟悉脸庞,一下子所有的睡意都消散了。 杨玉娘正好下马,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深色劲服的青年男子,气息稳健,黑眸有神,是个练武之人。 “杨姐姐,您怎么来啦?”云容开心地冲上前抱着杨玉娘。 云容见她衣裳带着灰尘,发间还挂了少许潮湿,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一夜未歇地急奔而来。 杨玉娘神色深重,“容儿,我是来接你回拥月城的。” 云容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象中还严重,“出什么事了?”她一边说一边跨上马车。 杨玉娘对身后的男子一个抬眼,那男子从原先马夫手里拿过鞭绳,并坐到马车前端。 她自己重新上了马。 “容儿,这位是清池,他负责驾驶马车,我们得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具体的事我路上跟你说……” “好!” 云容利落地回答,钻进马车。 *** 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一路狂奔,云容在马车内被颠得晕头转向,她终于忍受不了,要自己一个人骑马。 杨玉娘惊讶于云容竟不知何时已学会骑马。 “容儿,长大了……” 索性四人弃了马车,清池带着听莲,四人三匹马以更快的速度奔向都城。 当云容到达都城的言府时,已是三日后的深夜。 在路上,云容从杨玉娘口中知道大致的事情。 如上一世一样,言君山逝世后,言谨行从翰林院学士到北夷丞相一职,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言谨行受皇帝信任,加之轩辕见月的原因。 如今他又迎娶公主轩辕见月,此等荣耀在北夷是前所未有的。 而杨玉娘如此着急,是因为言谨行突然下落不明,在他给云容发出急信的第二天就突然消失不见。 就连何墨也跟着失去踪影。 而言谨行曾吩咐过杨玉娘,如果有一天找不到他,那就让她去找云容。 云容不禁嘀咕,言谨行什么时候起这么高看她了? 四人到了言府,孙义已在府门外来回踱步,焦急之色不亚于杨玉娘。 看到云容利索地下马,他惊喜之色闪过,忙跑过来。 “容儿,可算等到你了!” 云容三年后再次踏进言府,只觉得言府门槛比之前离开之时要矮了许多。 “孙叔,哥哥在失踪的前几天可有什么异常没有?或者说过什么不寻常的话吗?” 边说边往言谨行的院子走去,言府的景象比她记忆中要崭新许多,这三年府内修缮了不少地方。 以前言君山在时,总拿府里的钱救济善堂里那些无父无母的孩童,看着自家的墙皮掉落也只是一笑了之。 云容从孙义口中得知,言谨行向朝中告假五日,说要在婚礼之前回雍城祭拜父亲。 只是在告假后第二天,他并没有出发去雍城,而是写了封信送往雍城,也就是云容收到的那封。 孙义跟在云容身后,“下个月八日便是和公主的大婚之日,公子除了有些心绪不宁,其他并没有什么异常。” 云容站在言谨行的书房前,犹豫着问孙义,“孙叔,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孙义像是知道她要问这个问题一样,没有思考,直接回答:“当然可以。” 见孙义如此干脆,云容脑中一丝疑惑滑过。 言谨行的书房内,雅致整齐,所有书籍书画都井然有序地摆好在书桌上或书柜里。 书房的窗户旁,摆放着几盆文竹和碗莲,枝叶茂盛,生机勃勃,一看就是被细心照顾着。 环视一周,书房内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可云容还是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她敏锐地感觉到房间内的两堵墙之间的距离和她刚刚在外面看到的不一致。 云容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那张宽大的书桌,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全,并无任何异样。 可就是那块砚台摆放的位置引起云容的注意,“哥哥平日里都是在这里批阅公文的吗?” 孙义一怔,点头,“是的,公子每日在这书房待的时间最长。” “哦……是吗?”云容半信半疑地走到书桌前,把放在右边的砚台拿起,放到左边。 言谨行是左撇子,这砚台却放在右边。 云容心里已有几分猜想,她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 双手慢慢抚着檀木的椅子把手,停住,再用力一扭。 一扇挂着满是书画的暗门便陡然出现在云容背后。 在其他人的惊愕中,云容淡定地点燃一盏灯烛走进去。 待熟悉暗室中的光线后,她也看清里面放了什么。 十几箱的金银珠宝和上好玉石,最显眼的还是那最中间的夜明珠,在暗室中闪着幽光。 云容见找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出了暗室把门关上。 她暗自无奈地叹了声息,捂着因为几日来没有睡好而发胀的头。 这言谨行到底在搞什么鬼? 远处传来打更声,眼看已是三更时分。 云容转过头面对杨玉娘和孙义二人,“杨姐姐,今晚都先休息吧……其他事明天说。” “好,赶了几天路,也都累了!” 杨玉娘带着云容来到她的房间,房间内早已布置妥当。 云容累得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窗外传来的细微响声让云容心生警觉,她没有睁开眼,而是继续装睡。 在等那人蹑手蹑脚地从窗外进入房间,并轻摇了下云容,见云容毫无反应。 那人才弯下腰来将云容的双手反绑着,嘴里还小声念着,“睡得还真沉……” 恍惚间她手腕传来一阵紧实感,再接着,她被人扛在肩头。 第47章 好玩吗? 云容的头上被套上一个粗布袋子。 她看不清被人带到哪儿,只觉得那人上蹿下跳,在左拐右拐。 终于,那人停了下来。 “咯吱!”一声,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随后,云容被人一把扔在地上,手臂碰撞地面传来的痛感让她没忍住“嘶”了一声。 头上的布袋子被人拿开,云容自己身处在一个杂乱破败的柴房内,在她的眼前,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脸上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从额头处直直划过半张脸,在半明半暗的油灯下显得恐怖至极。 另一个则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拿着一把沾血的刀,正恶狠狠地瞪着云容。 “哟!醒了?刚好不用泼水了!” 云容侧趴在地上不舒服,她用力地挪动着身体,想要坐起身。 却见那刀疤男子一脚踢来,将云容踢到柴堆里,“老子没让你动!”他凶狠得如条恶狼。 云容的脸刚好撞到木柴,嘴里渗出血丝,再混着柴堆里的泥土,她轻舔后,又咸又腥,再眼露不屑地吐出一口血水。 那刀疤男作势还要上前动手,被蒙脸男给拦下,他轻斥道: “别打了,给你打死了,我还怎么问?” 云容干脆半躺在柴堆里,看他们要做什么。 蒙脸男拿着刀走过来,直直插在云容身前的柴堆里。 这是他对她的警告。 蒙脸男一脚跨在柴堆上,一手抓住云容的头发,阴恻恻地道:“小姑娘,你告诉我言谨行的钱财在哪儿?我们兄弟俩保证给你留个全尸!” 哦?原来如此么? 云容一挑秀眉,眼里顿时恍然。 “我哥哥呢?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吗?是不是你们将他绑了?”云容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蒙脸男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些问题,他眼珠微转。“你如果不说,那言谨行也跟着没命!” 云容突然笑了。 她的笑让蒙脸男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许笑!” 云容笑得更大声,那是毫不掩饰的嘲笑,“哈哈,你说言谨行在你手上?你要他的命?那你把他人头拿过来我看看!” 蒙脸男神色有些不自然,和刀疤男互看一眼后,那刀疤男便跨步上来,伸出脚又想再踢云容一脚。 只是那脚刚踢到半空中,一把细薄的袖刀一晃而过,只一眨眼功夫,刀疤男的双脚便被刀割伤,鲜血四溅。 刀疤男吃痛,捂着血口蹲坐在地上,一声痛苦的嗷嚎。 蒙脸男见状,迅速拿起刀朝云容挥去,哪知她一个利落的弯腰,躲过快刀,再侧身绕开,在蒙脸男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云容手中的袖刀已逼到他的裤裆之间…… “住手!”云容的袖刀被破门而来的一柄长剑给挑开。 她后退几步,站稳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蒙脸男。 蒙脸男额头冒出细汗,他扯下面巾,擦拭掉细汗后,轻呼了口气,像是劫后余生。 “公子,您再晚来半步,属下只怕是无颜见泉下的父母了!” 从门外进来数人,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失踪不见的言谨行。 “高川,那是你技不如人!” 那蒙脸面正是高川,刚刚云容的那一招让他脸颊发烫,甚是羞愧。 在言谨行的身后,则是何墨,孙义以及杨玉娘等人,还有几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 看他们那精干的样子,都是练家子。 数目相对后,云容拾起被挑落地上的袖刀,重新放回袖中。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鄙视地看了眼言谨行,“言谨行,你不觉得幼稚吗?” 从她进入言谨行的书房起,就感到事情不对劲,言谨行作为当朝丞相,怎么可能说失踪就失踪?还在那么明显的书房暗室里放着金银珠宝? 这明显是给她做的局。 杨玉娘拿了件外裳,披在云容身上,“对不起,容儿,让你受惊了。” 云容不在意地抿了抿嘴,“我没事,杨姐姐,这些年我在你和孙叔那可学到不少,一般人不会伤了我!” 言谨行眼中含着赞赏,“妹妹果真是长大了,比三年前又沉稳了不少。” 云容阴阳怪气道:“多谢哥哥夸奖,只是哥哥这欢迎妹妹的阵势未免太隆重了些!” 她看着言谨行这气势逼人的阵仗,熟悉感涌上心头。 ……杀意…… 这是长年浸润在黑暗和杀戮中的形成的。 言谨行今日身后的这些人,都是通天卫。 六年前从南凌国回来后,言谨行便暗地里组织一队人马,专门刺探消息情报以及暗杀。 这些人便是通天卫。 从开始的不顺利和屡次任务失败,再到这些年通天卫的名字渐渐为人所知。 而这,都是皇帝轩辕湛的授意,他要用通天卫从百官那获得见不得人的秘密来要挟官员,以此掌控朝廷。 轩辕湛继位这三年,因通天卫而被贬被杀的官员已不计其数,人人如履薄冰,敢怒不敢言。 言君山还在世时,云容每次见杨玉娘受伤或是疲惫回来,就知道言谨行又让她去执行任务了。 她心疼又无能为力,曾想让杨玉娘留在府里陪她,可遵从命令是杨玉娘的职责。 杨玉娘是在被恶霸欺凌时,被言谨行救下的。 也是言谨行请了武师教她武功防身,在杨玉娘心里,言谨行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主子。 云容无奈,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不能强求。 思绪飘回。 高川给刀疤男包扎好腿伤,刀疤男一瘸一拐地过来向云容行礼,脸色感激,“多谢小姐手下留情!留着属下的腿!” 刚刚如果不是云容收着点,他的两条脚筋只怕是要被割断了。 云容抬手,“别!你不用谢我,你刚刚踢我那一脚,我现在可还痛呢!” 刀疤男惶恐之极,眼神瞄向言谨行,“属……下,属下任凭小姐惩罚!” 言谨行低头微弯唇角,“好了,这事到此为止,此事哥哥跟你赔礼道歉……” 他眼眸微沉,脸色变得肃然,“眼下正事要紧!跟我来……” 言谨行随即出了柴房,云容跟在言谨行身侧,揉着酸疼的手臂,冷哼一声,“看来哥哥是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 不然哪会跟她说什么正事! 言谨行停下脚步,他看向云容的目光逐渐幽黑深沉,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小心行事,只有你拥有自保的力量,我才能放心交给你。” 云容也随之停住,看来事情严重到关乎她的生死大事? 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陌生的庭院中。 这庭院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跟拥月城普通百姓家中一样。 “哥哥如此慎重,是跟轩辕见月有关,是不是?” 云容一边扫视着这座庭院的角角落落,一边说出自己的猜测。 言谨行颇为意外,直接带着云容去往一间密室。 第48章 他怎么来了? 密室内,灯火昏暗,烛光摇曳,灰暗的墙上映出三人的影子。 两大一小。 云容听完言谨行刚刚说的话,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就猛灌到喉咙里,想要压下心底的震惊和怒意。 顾青渊上一世说得没错,言谨行此人不止奸诈,还阴险。 云容咬着后槽牙问, “你说,让我去接近轩辕见月?让她无法嫁入言府?” 言谨行点头,目光定定,“我是绝不可能娶她的!而这婚事也并非是我所愿!” 云容一拍桌子,“你怎么不直接说,让我一刀杀了她呢?” 言谨行却摇头,“不可!她是堂堂一国之公主,如果直接将她杀了,那轩辕湛必要彻查,到时只怕我们言家会难以脱身……” 他眼眸轻抬,视线看向云容,“除非,有个万全之策能解决掉轩辕见月,也能保言家安全。” 云容算是听明白了,是想拿她当靶子? 她气得笑出声来。 言谨行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好,他自己招惹轩辕见月,害得妙儿无辜丧命。 从回到北夷后,她就曾多次问言谨行,该如何给妙儿一个交待,他每次都说时机未到。 这一个时机,一等便是六年,还是在他和轩辕见月成亲前一个月。 她就知道言谨行让她回来,对于她自己,他心里盘算着绝不会是什么好主意,但轩辕见月……她也不想这个女人踏进言府大门半步。 “你直接说要我做什么?”云容双手抱臂交叉,头微微歪着,无所畏惧地道。 何墨将一个瓷瓶和一张书信递到云容手里。 云容看过书信后,秀眸渐眯,眸光中映着火光,那扑闪跳动的火焰有如她内心的愤然之火。 她将火焰压下,深呼吸过后,便将那张书信放在烛火上,烧成一片灰烬,轻轻一吹,随空气消散如烟。 “我可以去,但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妙姐姐!” 言谨行在听到“妙姐姐”三个字时,神色间有些许心绪飘过,有哀伤中夹杂着悔意。 “妙儿……” 转身离去的云容没注意到身后言谨行看她的眼神多了份狠戾,还有他嘴角勾起的冷笑。 *** 言府的荷花院内,荷叶间的空缝处,在不经意间便悄悄升起无数朵荷尖,只等炎炎夏日来到,便满园花开。 荷花池边,红罗绸缎挂满树枝,言府内人头蹿动,大红灯笼高挂,喜庆非凡,家仆们来往穿梭,端着美酒好菜朝前厅走去。 言府管家言孝德正忙得汗流浃背,今日是自家公子和公主大婚之日,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言府大厅里早已是宾客满朋,来得皆是北夷的权贵高官,眼下言谨行在北夷内是所有人巴结的对象,加之是皇家公主出嫁之日。 此等婚礼,是前所未有的隆重,更不用说皇帝给公主准备的丰厚嫁妆,那些价值连城的朝冠礼服,稀世珠宝首饰足足有上百箱之多,连绵十里之远。 从公主府到丞相府之间,早已红毯铺地,只为公主的婚轿到来。 外面热闹纷纷,在言府内的南边一个小院里,却是安静得像是另一番天地。 听莲焦急地戳着手,在云容的厢房门外急得直跺脚。 杨玉娘也匆匆从院外小跑进来,问听莲,“容儿还没有醒?” 听莲急急点头,“怎么办,杨姐姐,要不要把小姐叫醒?” 杨玉娘看了看天色,已然快到吉时,她正欲敲门。 终于,云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房门。 “你可算是醒了!”听莲和杨玉娘忙把云容拉进屋内。 “听莲,把她梳洗打扮一番,这个样子可不能出去……” 云容已经好几日没有合眼,她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如果今日不是非要去前厅观礼,让别人看到她在场,她是真想睡个昏天暗地。 不过,今日的好戏,她也不想错过。 想起这些日子她在轩辕见月身边小心谨慎地赢得她的信任,云容就忍不住暗自蔑笑。 轩辕见月,原来也不过如此,是只绣花的纸老虎而已…… 她嘴角一抹淡漠,今日这婚礼,便是送给她的祭礼! 听莲一边帮云容梳头,一边嘴里说个不停,兴奋得像只百灵鸟,叽叽喳喳的。 “小姐,您可急死奴婢了,奴婢以为您睡过去就不醒了!” “听闻今日来的人都是大人物,奴婢一辈子可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还有,听管家说,连南凌国都派人来给公主和公子贺喜呢!” 南凌国三字,让云容缓缓睁开双眸,她看向杨玉娘,不露声色地问道:“杨姐姐,南凌那边真的也派人来了吗?” 杨玉娘正忙整理着云容的衣裙,手上动作未停,并未多想,“对的,南凌的人三日前刚到达拥月城,听说来的那位最近在南凌风头正甚,叫……” 杨玉娘思考片刻,“对,那日我听公子说,他是定安王……” “咯嚓”一声,云容手里的木簪被她折断,她秀眸微缩。“什么!怎么可能?” 顾青渊的命运同上一世已然不同,“定安王”——明明不是应该已经消失了吗? 听莲被那断簪吓了一跳,“唉呀!小姐!那不是您最喜欢的木簪吗?怎么给它弄断了呢?” 杨玉娘察觉到云容的异常,担忧地问:“怎么了?容儿是哪里不舒服吗?” 云容将断簪扔掉,站起身,“我没事,就是好奇南凌那边来的人是谁,这定安王我怎么都没听过呢!” 这三年在雍城内,她几乎断了和外界的所有联系,所有的消息也都是从杨玉娘书信中得知。 更不用说南凌那边的事,她更加一无所知。 杨玉娘耐心地解释道:“你年纪尚小可能不知,这定安王裴栢松不仅是南凌太后的宠臣,还兼任辅佐南凌小皇帝之责,此次他前来贺喜,是南凌太后对北夷的重视。” 裴栢松……所有事情一直按着上一世的时间在发展,只是定安王从顾青渊换成裴栢松。 云容不禁苦笑,刚自己竟还以为是顾青渊。 “我们尽快去大厅,吉时快到了!”这次是换成云容在催促着听莲。 杨玉娘轻抚云容的肩膀,看着打扮好的云容,不禁感慨,“容儿,果真是长大了呢!” 少女粉嫩的皮肤,不用施任何粉黛便已是绝色之姿,而那灵动又如明珠一般的眼睛,让人见之更是心悦。 “走啦!杨姐姐……” *** 北夷的风俗要比南凌要开放大气,女子也可以上前厅观礼,况且云容还是言谨行的义妹,也是言家唯一的小姐。 她提裙迈入前厅,前厅已是乌泱泱一片,都围在言府大门口,在等当朝丞相将公主迎进府的那一刻。 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云容,她努力地想挤到人群的前端,奈何人矮只能放弃。 在她转头之际,注意到大门前的那株杏树…… 她不顾听莲的劝阻,很顺利地爬上杏树,只留听莲在树下干着急。 云容目光扫向整个前厅和大门,愕然定格在那个俊逸卓然的紫色身影上。 他身着一袭紫袍,长身玉立,如青松挺拔,目光疏朗,仿佛星辰璀璨,又似深潭幽深,在观者如云的人群中,那令人无法忽视的从容不迫。 他长袍随风起摆,翩翩君子之范,跃入云容眼里。 顾青渊……他怎么也来了? 第49章 公主在哪儿? 吉时已过许久,迎亲队伍还未见影子,众人翘首以盼,都在揣测发生了何事。 远处街口出现黑点,众人都以为是迎亲队伍终于快要来到。 待黑点变得愈发清晰,才发现那是几骑飞尘。 其中一人正是随言谨行一同迎亲的孙义,另外一人身穿侍卫府盔甲,是轩辕见月的侍卫兵。 言孝德望着空空如也的大街,上前忙问孙义:“这公主的婚轿呢?还有公子人呢?” 而孙义和侍卫兵带来的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公主下落不明,我家大人正派人寻找,还请各位大人稍作等候。” 轩辕见月不见了! 这成亲当日,新娘突然失踪,众人纷纷猜测其中原由。 “公主不会是反悔不想出嫁了吧?” “别妄自瞎猜,也许公主只是贪玩,误了时辰而已。” “那可不一定,公主也可能突然不想嫁了,直接把自己藏起来了……” 厅内的所有人都在猜轩辕见月去了哪儿,只有在杏树上的云容悠闲地晃荡着双脚。 虽然顾青渊的到来让她很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而已。 反正自己和他已没有任何交集。 她拿出听莲给她准备的蜜饯,等着言谨行那边带来的好消息。 轩辕见月的好戏可是要开场喽! 她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场面,比饿狼看到肉还要激动。 殊不知,从她今日踏入前厅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就入了顾青渊的眼。 只一眼,他就认出她。 六载时光,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娃儿已长成娇美可人的灵动少女,她就那样不顾旁人目光随性地爬上树观看底下的热闹。 顾青渊低头轻笑。 当他得知自己将要同裴栢松一起来北夷,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明的期盼。 如今见到她了,想着该如何跟她打招呼,他又开始怯懦起来。 “在看什么呢?如此入神?”正百无聊赖的裴栢松碰了碰他手臂,看着顾青渊一动不动地发呆,很是好奇。 顾青渊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掩住心虚,“我是在想这言谨行和轩辕见月的婚事,总觉得没有表面那样简单。” 当初豫城郊外发生的事,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言谨行说出轩辕见月四个字时,恨不得将她咬碎了往嘴里咽。 如今,又说要娶轩辕见月……这其中肯定有鬼! 裴栢松斜靠在自己的椅子上,“这跟本王没关系,本王只想来北夷过几天轻松日子。” 他是为了躲避秦柔才主动要来给北夷公主贺喜的,才不管这公主嫁给谁。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府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传进厅内来。 “不可能!公主怎么会去醉梦阁那种地方?” 醉梦阁? 此话一出,全府皆鸦雀无声。 一听名字,这地方就是寻花问柳之地。 不过,熟知醉梦阁的人都清楚,这地方可不止男人可以去,女子暗地里去的也不少。 那里面的男伶个个俊美非凡,各有特色,且深谙闺中之乐,在拥月城里也算是独一份。 “怎么不可能,这大街上都传遍了!” “我刚也听说了,公主她不仅去了醉梦阁,被言丞相找到之时,正衣裳不整地和好几个男伶躺在床上正……正那啥呢!” “哎哟!简直是不忍直视……堂堂一国公主怎能如此!” 关于轩辕见月的传言大风已刮起,云容才从杏树上一跃而下。 她拍了拍脚上的灰尘,笑着和听莲一同迈入府内。 *** 三年前,言谨行曾向轩辕见月当面介绍过云容是他的义妹。 因此,此次再次回到拥月城,她以言谨行的义妹身份去参加轩辕见月举行的赏花宴时,所有计划便已经开始。 轩辕见月生得明艳,容貌上乘,出身尊贵,又得父兄宠爱,确实是有骄横跋扈的资格。 可人总会有弱点,轩辕见月的弱点就是言谨行。 不管是男子或是姑娘,只要谁投入感情,那便有了被人拿捏的机会,这是云容历经两世才悟出来的道理。 因此,她对轩辕见月说:“不瞒公主,我哥哥其实跟普通男人无异,也喜欢婀娜妖娆,风情无限的娇弱女子。” 轩辕见月开始不信,可某次在云容的陪伴下,她很“恰巧”地看见言谨行进入醉梦阁里,又“正好”见他在游湖之时,搂着醉梦阁头牌怜姬,推杯换盏间,二人眉眼传情。 她坐不住了,本想杀了那怜姬,被云容阻止,“公主,杀一个怜姬死不足惜,可就怕出现更多的怜姬来。” 轩辕见月绞着手里的帕巾,恨不能那搂着言谨行的人是她自己。 她一直明白言谨行是因为皇兄的圣旨才不得不应下这门婚事,他总是对自己忽冷忽热,从不与她接近,而且还总刻意保持距离。 以前,他的所有目光总围着那小傻子转,而小傻子死了后,他宁愿常去花楼,也从不与她一同赏花游湖。 她不甘心,这辈子她非要得到他!不管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云容,你告诉本宫,如何才能让谨哥哥也对我像对那妓伶那般沉迷?” 云容笑得深沉。 请君入瓮,计划已成功过半。 云容准备推波助澜,低着头道:“公主,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才能战无不胜,您想知道,不如直接去了解下您的敌人……” 轩辕见月果真去了醉梦阁,而这一去,便是她堕入深渊的开始。 言谨行早已命人在醉梦阁内最隐密的厢房内点燃催情香,只有让轩辕见月尝过前所未有的美好,她才会忘乎所以。 红纱帐内,烛火荡漾,两男一女,颠鸾倒凤,酣畅淋漓。 隔壁厢房内,言谨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他们的动静,他得确保轩辕见月的事在婚礼举行前无人得知,那他才能顺利完成后面的计划。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对面,穿着小厮衣裳的云容竟偷偷地来看热闹。 他紧皱眉头,摆着严厉的脸。“你这未及笄的姑娘家,来这种地方,成何体统!” 云容倒是坦然,丝毫没有羞涩之意,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就是未及笄,才想着多学学,这里还挺好玩……” 上一世云容也进过几次花楼,只是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何墨!将她带回去!” 言谨行第一次摆起当哥哥的派头。 可云容不怕,直接威胁道:“你要是让我回去,那我现在就去敲轩辕见月的门……” 第50章 甚是遗憾 隔壁传来轩辕见月那销魂而浪荡的声音,厢房内的氛围也随之变得奇怪起来。 言谨行耳根渐红,微微发烫,他不知道该看哪儿,只能拿起自己眼前的茶壶,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倒。 还不忘给自己解释一番。“这天气也是奇怪,竟让人感觉到口渴难解。” 云容见状,感觉言谨行如此局促的模样甚是好笑。 她眼波微转,一计上心头。 “哥哥这是怎么了?这额头怎么还流汗了呢?” 言谨行低声道:“房间太小,闷!” “哦?是吗?”云容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头一回见言谨行这样心虚,她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故意放慢语速,“难不成是因为……”,在等隔壁再次响起床塌摇晃的声音时,“哥哥还是个雏!没见过这场面!” “扑!”言谨行口中的茶水喷射而出,还好云容反应迅速,身子一侧,没沾上一点茶水。 言谨行耳根彻底通红,猛地放下茶杯,咬着牙道:“云容!你一姑娘家,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 云容两手一摊,看言谨行那恼羞成怒的样子,看来还真是被自己说中了。 “哥哥也别生气……要不妹妹帮你去请怜姬姑娘?择日不如就今日,这晚上的香花钱妹妹帮你付……” 言谨行见云容越说越离谱,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往云容的嘴里塞。 “你闭嘴!何墨,还不把她带走!” 云容见时间已不早,她嘴里嚼着糕点边往门外走。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就不打扰哥哥了。” 见云容已经出了厢房门,正欲上前的何墨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他想笑又不敢笑,他早已经看透,自从这位云姑娘当了公子义妹后,除了逝去的老爷,也就只有她敢如此这样对公子。 公子根本就拿她没办法,屡次在她身上吃瘪已经说明一切。 *** 云容走出厢房,再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正在莺歌燕舞的前厅。 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打扮普通的小厮,她正准备跨出醉梦阁时,目光被一幅山水图画给吸引,那山水图画挂在楼梯口处一个极不显眼的地方。 云容绕过大半个厅堂,小心地凑到那幅画前面,仔细一看,那幅画上面画着几重山水间一条河流穿越而过,几只大雁飞在白云间,任意翱翔。 她努力地在回想着,这画上画的白云图案,那线条和纹路她觉得眼熟。 “你是谁家的小厮?在这干什么?” 突然的轻呼声打断云容的思路,一个小龟奴正好奇看她。 云容拿出一点碎银问他,“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告诉我这幅画是怎么来的,这碎银子就是你的,怎么样?” 小龟奴眼里看着那碎银子眼里泛着光,急忙点头, “这幅画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听杨妈妈说,她来阁里的时候这幅画就在这了,还说,阁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都不能动它!谁动谁就要受罚!” “没了?”云容问。 小龟奴摇头,“没有了,就这些了!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问杨妈妈。” 云容将手中的碎银交给他,看着那幅画陷入沉思。 像……太像了! 她快速地回到言府,拿出当年在云城时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个锦盒。 果然,和锦盒表面一样的云纹样式! 云容研究了一晚上锦盒里的东西,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听莲在门外催促着她是否已起床,她才不得不揉着发酸的眼睛打开房门。 毕竟言谨行大婚这日,还是有很多热闹可以看的。 等言谨行和轩辕见月的事情过后,她得再去一趟醉梦阁才行。 *** 云容将飘走的思绪拉回,因为她看到一个不太想见的人正朝她这边走来。 她转身就要走。 “云姑娘!”身后的人已出口叫她,明显不想让她走。 云容不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驳了顾青渊的面,毕竟现在是在言府,她是主,他是客。 “原来是顾大人啊!多谢您能来参加我哥哥的婚礼!如有招待不周,还请谅解……” 云容不得不又回头,客气地回应着。 五年前,南凌春闱科考后,顾青渊一举夺得探花之名,从此,正式入仕,任监察御史。 一年前,顾青渊被任命为兵部右侍郎。 这一世顾青渊的命运和上一世已是截然不同,按照着这一世该有的方向发展。 却有新的问题出现,如果裴柏松成了定安王,而顾青渊却入职兵部。 这二人的命运互换,那么在四年后,满门死于火中的人也将会从裴柏松换成顾青渊…… 这个想法让云容后背一阵寒意。 她无法想象,眼前对着她眉眼含笑的顾青渊,有朝一日将会面对着一夜间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将会是怎样的? 云容望着顾青渊眼神带着悲悯,让顾青渊觉得这天气好像凉了几分。 他看着渐渐散去的宾客,很是惋惜地道: “看来今日我是无法参加言丞相的婚礼了!甚是遗憾!” 顾青渊是来证实自己心中想法的,从刚刚轩辕见月新婚前一天和男伶一同夜宿青楼的消息传过来之时,他就注意到云容不同寻常的反应,像是意料之中的淡定。 云容听出他话里有话,假装听不懂,“顾大人吃好喝好,我还有其他事,就不奉陪了。” 裴柏松往顾青渊这边看来,见他正在和一娇俏少女说话,来了兴致。 “咦?顾兄,这位姑娘是?”他笑着问,目光毫不遮掩地打量着云容。 那目光,让云容很不舒服。 这裴柏松的性情变得和上一世很不同,上一世有着文雅公子称号的他,这一世,竟变得如此轻浮。 “这位是言丞相的义妹云容姑娘,而这位是我们南凌国的定安王。” 顾青渊互相介绍着。 裴栢松之前和云容并不认识,此次初见,裴栢松的第一感觉很奇怪,她看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请问云姑娘,你之前有见过本王吗?”他弯下腰认真地问。 云问收回目光,“没见过!” 再一个转身干脆地离开。 直接将顾青渊和裴栢松二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第51章 抬起头来! 同一时间。 醉梦阁里,轩辕见月心如死灰地看着言谨行,他目光深沉,令人捉不到任何情绪。 她醒来时,自己正躺在那两个男人中间,全身酸疼地直不起身,就这样不着一缕地出现在所有看客面前,她只觉一阵天昏地暗。 她是一国之公主,他明明可以提前下令所有人不得靠近,可他没有,而是任由其他人像是在看着动物一样围观着狼狈的自己。 这个让她痴迷的人,是她今日要嫁的人。 而他像是个旁观者,只是冷冷地看着一切,冷漠的眸光里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恨意。 她终于明白,他恨她,一直在算计她……他就是要彻底毁了她! “滚!都给本宫滚!”她歇斯底里地朝所有人喊,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她抓起破碎的衣裳,想要将自己身体遮住。 她的随侍宫女为何不在?她公主府的侍卫呢? 轩辕见月慌乱地躲在床角,想要藏住自己布满红痕的身子。 待别人围观的时间已差不多,言谨行终于迈进门来,他不带一丝情感地吩咐着,“今日之事不得泄露,违者重罚!” 言谨行将外袍脱下,缓缓弯下膝盖想将手中的外袍披在轩辕见月身上。 被轩辕见月一把扯掉,她泪痕满面,朱唇轻抖。 “不用你在这虚情假意!言谨行!是你!你算计本宫!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想过要娶我!” “哈哈!你好狠呐!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轩辕见月嘶哑着嗓子,爬起身来抓住言谨行的衣领,她猩红了眼,恨不得要将言谨行吞了下去。 今日这些围观的人就该当场割了人头,可他仅仅只是重罚,他就是想让所有人看她的笑话! 言谨行扳开轩辕见月的手指,重新拿起外袍裹在她身上,语含警告。 “公主若不想就这样走出去被人观摩,那就穿上它!至少现在本相还是你的未婚夫,不是吗?” 那声音冷冽而轻蔑,如同冬日里的寒风,让人不寒而栗。 轩辕见月被言谨行带回公主府后,不到半天时间,坊间不仅出现许多绘声绘色的流言,还有那惟妙惟肖的画像被私下传阅着。 云容手中就拿着其中一张,她和听莲二人正趴在桌子上看得认真,却突然被人用书本给遮住。 杨玉娘把那张画像拿走,严肃地道:“容儿!你还小,这些不是你这小姑娘家家看的!” 还微瞪了眼听莲,“听莲,你不看好她,还跟她一起看?是不是给你的活太少了?” 听莲暗暗地朝杨玉娘吐了吐舌头,“是小姐说让奴婢涨涨见识的……” “你……去打扫院子!”听莲乖乖地去了院子,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云容。 云容把那张画像塞到杨玉娘手里,笑弯了眼,“那杨姐姐,这个你拿去看吧!这个画得可详细了……” 杨玉娘不小心瞟了眼那画像,真实而露骨,她略带羞涩将那画扔进炉子里。 而后,面色变得慎重,“这画可不能瞎传,今日这事关乎皇家脸面,只怕皇帝和公主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一旦查起来,那云容必然被牵扯进来,想到那残暴的皇帝和瑕眦必报的公主,她更是担忧。 公子已被皇帝召进宫去,这眼看天色将黑,也未见宫里传出任何消息。 云容起身揽着杨玉娘的手臂,轻轻摇晃,轻声安慰道:“杨姐姐别担心,哥哥如此聪明,肯定想好了保全自身的办法。” 杨玉娘听着云容娇软又自信的声音,心没来由的放宽了许多。 正当她刚安心没多久,言府门外便是一阵嘈杂,接着看到高川飞快地冲了进来。 神色慌张急迫。 “玉娘,不好了,殿前侍卫司的人来府里要将容儿带走!” “什么?怎么会这样!”杨玉娘第一反应便是将容儿护在怀里。 可她哪护得住。 殿前侍卫司是皇帝轩辕湛亲兵,谁反抗就是抗旨。 *** 北夷皇宫,正德殿。 轩辕湛一袭暗黑金丝锦袍随意地靠在上方的座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彻在静谧的大殿中,令人更觉压抑。 云容被侍卫司的人一把推进殿中,她快速地扫了眼殿中的人后,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臣女云容见过陛下!” 殿内除了轩辕湛,还有正跪在地上的言谨行以及站在轩辕湛身后的一个内侍官,并未见到轩辕见月。 这是云容第一次见轩辕湛,他虽身穿象征皇权的金丝九龙锦服,但周身却隐现出萎靡而沉闷。 他身材高大却不健壮,深眸中隐含着阴鸷的光芒。 传闻轩辕湛暴虐无道,残杀忠良,自他登基后,便搞得朝政不稳,民心涣散。 这其中其实都是言谨行的功劳,他表面对轩辕湛忠心耿耿,实则暗地里却一直为轩辕献效忠。 轩辕献和言谨行二人从南凌回来之日便已经开始谋算皇位, 轩辕献以自己身残为由,去守皇陵,摔残了腿无法继位是假,让轩辕湛掉以轻心才是真。 以退为进,暗渡陈仓。 别人不知道,可云容清晰地记得,轩辕湛在位仅仅七年时间,便被三皇子轩辕献取而代之。 原因很简单,轩辕献的上位是民心所向。 犹记得上一世,北夷皇帝易主之时,正巧南凌的左督御史裴怀略上书请辞要归乡养老。 顾青渊从裴府拜访完回来后,刚好这个消息传到他耳里,他站在院中看着满是乌云的天空发愣了许久,天空下着细雨也不动分毫。 那时的云容和阿野也只能在墙角处随他淋着雨。 直到雨点散去,他的衣袍尽湿,顾青渊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很耐人寻味的笑,轻声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事情皆已发生,为何还是没有你……” 云容不知为何,脑中会闪现出这一段回忆,明明当时心里暗骂顾青渊是个疯子。 春寒陡峭时害她淋湿了身,当晚她就发了一夜的高烧。 “你就是言相的义妹?” 轩辕湛沉闷的声音将云容的记忆冲散。 “禀陛下,正是臣女。”云容低头回答。 少女声音柔转,如百灵鸟般悦耳。 “你抬起头来!” 轩辕湛心生好奇,他看着殿中的少女含着探究,她那纤薄而娇小的身姿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他有种预感,这少女定是个倾世美人。 只见云容缓缓抬起头,轩辕湛随着她的头也同时起身,当她的容貌完全展示在轩辕湛面前时,他一个趔趄差点踩空脚下的台阶。 “你……怎么长这样!”轩辕湛睁大了眼,满是失望,还不忘捂住鼻子。 而在云容前方的言谨行见到轩辕湛的表情后,也跟着回头看向云容。 他差点没忍住,极力隐忍握紧拳头,想尽了今生所有悲伤之事,才没有笑出声。 第52章 给孤滚出去! 在轩辕湛的眼里,云容是长成什么样的呢? 一张脸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满是通红的斑疹,一片连着一片,严重些的斑疹还被挠出深红色的血痕。 红肿的眼皮下是几乎看不见的细眼,嘴巴还算好,只是上嘴唇肿得如腊肠。 不止触目惊心,还令人作呕。 活过一世的云容可不会傻到再吃一次亏。 就凭轩辕湛那不好听的传闻,她早在被侍卫司带走之前,就用毒藤草抹了自己的脸。 这方子还是从宋白及那求来的呢! 她很满意轩辕湛看到她的表情。 “臣女有罪,吓到陛下了!臣女也不知误食了什么,才导致如今容貌尽毁……” 云容说到这时,伤心地流出眼泪,她将眼泪抹掉,还不忘擦下鼻涕,再将沾着鼻涕的手在自己的裙摆上擦拭两下。 这一幕,让言谨行心底好不容易压下的笑意又要窜出来。 他好像又重新认识她一回。 轩辕湛实在不忍直视,“你把头低下,没有孤的允许,不许抬头!” “是!” 云容求之不得,她也不想看他。 轩辕湛重新坐回座椅,想起今日叫她来的正事。 他沉眸,怒拍案桌,厉声道: “云容,你可知罪?” 云容将头趴得更低,闷声回答:“臣女知罪,任凭陛下责罚!是臣女没能拦住公主,还请陛下不要迁怒公主!” 云容的回答出乎轩辕湛的意料,目光瞥了眼身后的内侍官后,继续追问,“你拦过公主?那为何孤得到的消息是你怂恿公主去醉梦阁的?” “陛下明察啊!公主是臣女的未来嫂嫂,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臣女真是拦不住公主啊!” 为显示自己的害怕,云容还不忘颤抖着自己的双手。 “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胡说八道!你在这混淆是非!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一个尖细刺耳的嗓音在云容头上响起,云容微微抬起眼,看见那是轩辕湛身边的内侍官常忠。 这个常忠随轩辕湛一同长大,仗着这层关系,轩辕湛对他很是信任。 而此次轩辕见月的事,是他好不容易抓住言谨行的把柄,他得到消息,公主就是听了言谨行这个义妹的话,才铁了心要去醉梦阁。 连侍卫都未曾一同带去。 “常公公!臣妹胆小,你这样是想恐吓还是威逼?陛下都未定夺,你这是想直接给臣妹定罪不成吗?” 言谨行的声音含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威严,这是久居官场才蕴有的气场。 他拿出轩辕湛的皇威来压常忠,让他明白,现在的北夷不是他常忠说了算,而是由轩辕湛来作主。 常忠被言谨行的话给堵住了话,他上前弯着腰,极其恭敬地对轩辕湛道:“陛下,奴才也是心疼公主,才一时心急说多了嘴,奴才是有证人证明的,还请陛下允准证人前来。” 轩辕湛大手一挥,“准了!” 紧接着,两个轩辕见月的随侍宫女被押了进来。 常忠迫不及待地问:“你们把你们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给讲出来!” 两个宫女互相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在深呼一口气后,怯生生地道: “求陛下开恩!公主去醉梦阁时,奴婢也曾苦苦劝阻,就连云姑娘也劝公主要三思,可公主还是偷偷一个人去醉梦阁,等我们知晓时……公主已……已经……” 常忠的脸色随着宫女的话越听越不对劲,“你……你们胡言乱语!明明是言相的义妹……” 言谨行脸色铁青,“常公公!可莫要无中生有,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词,常公公若要针对本相,还请直接跟本相说,请不要为难臣妹,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也没等轩辕湛让他起来,便自行站直了身,掸了掸膝盖的灰尘,朝轩辕湛恭身道: “陛下,公主一事已水落石出,醉梦阁已被查抄,相关人等均被关入大牢,此事臣也是受害者,臣只想将此事的影响收到最小,也是对公主的一种保护。” “至于臣和公主的婚事,臣尊重公主的意愿……” 言谨行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让云容很是佩服,大事化小,关乎到皇家颜面一事,谁也不想闹到天下尽知。 只是背锅的是醉梦阁里那些无辜的人。 轩辕湛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正在心中考量。 见他一直未开口,云容猛地抬头,向前爬了数步,在快要到达台阶时停下。 头向上仰着,朝轩辕湛喊道:“求陛下给臣女作主!” 云容陡然的一喊,轩辕湛猝不及防间看见她那张不忍直视的脸,胃里一阵干呕。 他很不耐烦地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神情掩不住的厌恶。 “好了!明日将公主送往荣恩寺静养,公主府里所有人护主不力,该杀的杀,那醉梦阁的人,言相自己看着办,至于……” 他目光移向那个面容丑陋的云容,指着她,怒道:“你……给孤滚出去!孤不想看见你!” *** 暮色沉沉,夜色初露朦胧,宫灯摇晃,泛着幽光。 云容和言谨行并肩走在皇宫的甬道上,在这天色将暗之时,北夷皇宫笼罩在似烟似云的薄雾中,看不真切,透着一股神秘。 “哥哥真是算无遗策,提前收买公主府里的侍卫和宫女,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吧?就连陛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真令妹妹佩服。” 云容的声音透着一股淡凉。 言谨行不单单是收买,必是恐吓加逼迫,今日那两个宫女可是轩辕见月的贴身宫女,自小便跟在她身边。 能让她们出卖自己的主子,不用想,定是拿她们家人亲朋为要挟。 可谁想,到头来,公主府里其他人也跟着无辜丧命。 “妹妹也是令哥哥佩服,竟能不惜自毁容貌,只为自己能够安然脱身。”言谨行深眸幽远,夜色将他眼眸中那不易察觉的深沉。 “怎么听哥哥话里有些失望呢?” 云容停下身,意味不明地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言谨行。 从雍城回来后,她已明显感觉到言谨行和三年前已完全不同。 第53章 你做了什么! 言谨行能赢得轩辕湛的信任,又悄悄地将他拉下皇位,恐怕比常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心眼。 “妹妹思虑过多了。”言谨行微弯下身,一高一低,二人对视着,他在云容的眼里看见了兴奋和喜悦。 当他正不解之时。 此时,一位宫中侍卫从宫外急步而来,见到言谨行,行过礼后便快速地朝宫内走去。 而接着,何墨也朝言谨行快速奔来,他慌张地低声道:“公子,出事了,公主服毒自尽了!” 言谨行一时间愣住,随即觉察到不对劲,以他对轩辕见月的了解,她可不像是会自尽的人。 猛地,他回过头看向正勾着唇尾的云容,她完全没有意外之色,而她的笑,透着一种得逞后的快意。 “是你……你做了什么!”他紧抓着云容的胳膊,脸色难看至极。 轩辕见月一死,那他就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如今他和她之间已无婚约,留着轩辕见月的命,对他还有很大的用处。 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室中人,不是随便能杀之人。 杀了她,就是谋害皇室,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云容甩开言谨行的手,再以舒服的姿势伸了一个爽快的懒腰,满是轻描淡写,眼里却泛着光,她按捺不住地轻笑着。 “我只是想帮哥哥一把而已,在进宫之前,我以哥哥的名义送了轩辕见月一幅画,你还别说,那画像上的她还挺令人咂舌,谁能想到一国之公主在床榻上竟如此放浪形骸呢?” 一想到这,她就开心地想笑,她可是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你……为何不跟我商量?怎么能擅作主张呢!”言谨行用手指着云容,气得咬牙切齿。 云容却眨着无辜的眼,“哥哥下不了决心,那妹妹就帮你完成呀!” “不对!一幅画只会激怒她而已,你还做了其他什么?” 言谨行眉头紧蹙。 他已经彻底看不透眼前的她,她的心思,他无法捕捉。 自从她来言府之后,他就从来没有看懂过她! 云容笑意盈盈,带着炫耀。 “我早就猜到以轩辕见月的性子,她看到那画定会怒火中烧,所以就在那画像上撒了些失魂散,那东西无色无味,且只能在人发怒时沁入心神,让人神魂错乱,最后她会禁受不住折磨而选择自杀。” 云容微歪着头,得意地问:“神鬼不知的杀人方法,谁也查不出真相,哥哥觉得如何?” 只有轩辕见月真正死了,孙妙儿的仇才算得报。 她曾说过,要让轩辕见月自己下去给孙妙儿道歉。 轩辕见月多活一天,她就觉得对孙妙儿多一份亏欠。 一股忧伤涌上心头,她抬头望向那没有星光的夜空, “哥哥,如果妙姐姐还活着,你觉得此刻的她会在做什么呢?” 既然言谨行不愿要轩辕见月的命,那她便自己亲自动手,再顺便把言谨行拉下水。 他肯定有办法处理这后续的事情。 言谨行闭上眼,恍然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声作响,他抬起手捂着发疼的脑袋,无力感萦绕在周身。 他不自觉地后退数步,望着云容那红肿的脸,在忽明忽灭的灯火下显得尤其惊悚。 有如他此刻的内心。 他怕多待一刻,都忍不住想对她动手。 “何墨!走!去公主府!” 言谨行气得胸膛起伏,他还要去公主府给面前这个身高才不到他腰间却比他还狠的义妹去善后! 他怒甩袍袖而去。 留云容一人在宫门口,没有给她马车,更没有马。 意思是让她自己双脚走回言府。 看着这长长的街道,只点着几盏小灯,云容边走边小声嘀咕,“这言谨行,还真是小鸡肚肠……” 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走。 没走两步,就见前方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云容纳闷宫墙门外夜里冷清,没有人会没事在这宫门口闲逛。 再走近细看,一盏灯笼挂在车前随风摇摆,光影绰绰之下,映出顾青渊那飘然出尘的模样。 云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飘然出尘”四个字来形容顾青渊。 只见到,在这孤寂清冷的长街,那柔和的淡黄色灯光洒在一袭月白色竹纹锦服的他身上,本就有着远山般清姿的他,更是恍若虚幻,像那画里的仙人。 她驻足不前,踌躇犹豫。 顾青渊早已注意到云容,见她看到自己而未再向前,便提着灯笼朝她慢慢走来。 “云姑娘,好巧!” 云容差点失笑,“顾大人这个‘巧’得有点牵强了吧!我记得驿馆离这儿可足足隔着四条街。” 待顾青渊走到云容身前,看清她容貌之时,心中惊讶,脚步微顿。 他微微低头,握着灯笼手柄的手指相互摩挲着。 “确实,我是特意来这等云姑娘的,这天色已晚,只怕夜黑路上不安全,如姑娘不嫌弃,我送姑娘回言府,可好?” 顾青渊的坦然和出言有礼倒让云容不好拒绝。 “好,那就先谢过顾大人了。” 她确实也不想走。 面对顾青渊时,她总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如果他和上一世一样狠辣无情,那她反而更轻松,可以直截了当地对他不假辞色。 可如今这样的他,让她很犯愁。 车厢内,二人迎面而坐,静寂无声,只有马车车轮滚过青石路面的声音。 已是数夜未合眼的云容,刚坐上马车,睡意就排山倒海般袭来。 困得她自己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 顾青渊的视线一直无意识地看向云容,今日他听到云容被召进宫时,心中不安逐渐扩大,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非要在宫门口等她。 更不明白见到她安然无恙地走出宫门时,心中那份如释重负又是为何。 云容睡得很香,在梦里她吃遍了所有她想吃的珍馐美食,直到最后肚子实在塞不下去才作罢。 心满意足后,她才缓缓睁开眼。 嘴角一抹潮湿,一摸……呀!口水…… 再揉眼睛,口水浸湿了月白色的衣裳……还有那坚实宽厚的肩膀。 抬头,刚好对上顾青渊那深邃如墨的眼眸。 “呃……对不住,我实在是太困了,我把你衣裳弄脏了,我再赔你一件……” 顾青渊并不在意一件衣服,他最在意的是云容竟如此安心地靠着他睡觉。 “没事,一件衣服而已,云姑娘睡饱了就好。” 等54章 心思歹毒之人 顾青渊见云容困得直点头,在她即将撞到车框时,他眼疾手快地用手接过她的头,轻轻放到自己肩膀处。 他看着云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眼里散不去的笑意。 他早听闻,轩辕湛除了暴虐残忍之外,更是荒淫无道,只要是他看上的姑娘,不管身份年纪,都要强纳入宫。 就连朝廷官员的家眷都不放过! 而她竟如此聪慧,懂得未雨绸缪……还真是令他另眼相看。 这想必是她今日能安然走出宫门的其中一个原因。 云容掀开车帘,见马车已停在言府的巷口拐角处。 “原来已经到了……” 她只觉得自己醒得还挺及时,哪知,远处更夫敲着锣,喊着:“丑时已到,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云容刚起身,手差点没抓稳。 几时?丑时?那不是再过一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你为何不叫醒我?” 既然都已快天明,她索性又重新坐下来,这才注意到顾青渊那微微泛黑的眼窝。 “看姑娘睡得香,怎好打扰了美梦。” 顾青渊活动着僵硬的双腿,再指了指嘴角,云容才发现唇边的口水印没擦干净,她脸颊微烫。 想到顾青渊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她,还一声不响地陪着她坐了一晚。 “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顾青渊敛眸,言语透着小心翼翼。 “听闻云姑娘为言大学士守孝三年,一月前才回的拥月城,是吗?” 云容揉着酸胀的肩颈,点头,有些奇怪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 “对,怎么了?” 顾青渊挑帘看了眼车外,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正色道:“恕顾某冒昧,云姑娘对你义兄了解多少?” 云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顾青渊那明朗如星的眸光,不像是随意一问。 “顾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虽然她不关心言谨行在做什么,可既然顾青渊现在来找她,那她倒想知道是什么事值得顾青渊坐等她一晚上。 顾青渊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黑色布包,布包打开,是一枚乌黑箭头。 那箭头比一般箭头要小得多,细看后,还能见到上面沾着数点深色痕迹。 像是血渍…… 他用手掌托着,递到云容面前后,才道。 “顾某确实有件事需要请云姑娘帮忙……请问,云姑娘是否认识这个东西?” 云容带着疑问拿起箭头,仔细查看着。 箭头初看除了比普通箭头小一倍外,也能看出这锻造工艺比普通的要精细很多。 箭头处,还多加了一个螺旋状的细小钩子。 这一世,云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箭头,可上一世的她,却是对这种特殊且阴毒的箭头很熟悉。 那上面的细钩不仅能深深地勾住血肉,还让中箭之人在拔箭之时,连皮带肉地带起一大片。 南凌国内是做不出如此精细而特别的箭头。 除了北夷…… 而这旋钩箭头,是通天卫独有。 上一世,阿野就曾被这种袖箭给射中过,箭头没入他后背的肉中。 当时她不知道这种箭头的威力,以为是普通袖箭,她拔起箭头之时,连带着阿野后背一大片皮肉。 痛彻入骨,连一向善于耐痛的阿野都被疼得晕了过去。 她可是记忆犹新,能想出这种箭头的人,必是心思歹毒之人。 那人就是言谨行…… 云容垂眼掩住眸光,顾青渊拿着这个箭头问她,说明事情定不简单。 她需要了解言谨行做了什么,再做打算。 云容重新抬眸,露出茫然的眼神,“这个是什么?顾大人就为了问我这个东西吗?” 顾青渊将箭头重新包好,眼中失望滑过。 “看来姑娘不认得此物……” 黑色布包重新放入袖中,顾青渊整理着身上发皱的衣袍。 “不过,云姑娘可能有所不知,顾某的一位至交好友因这箭头而差点丧命,他是因顾某受的伤,如今,他还因伤卧病在床,顾某欠他一条命。” 顾青渊用缓慢的语速说着一场关乎人命的杀戮,云容内心微颤。 他眉间的失落让云容有些心软,这言谨行定是在南凌造了什么孽,才逼得顾青渊来北夷,寻找一个真相。 “顾大人问我了解哥哥多少,又给我看这个箭头,我如果猜得没错,你那个朋友受伤和我哥哥有关,是吗?” 云容心里想到一个人,顾青渊的至交好友……难道是半年前刚被任命为皇卫司主将的周长寻? 顾青渊眼眸微亮,透着欣赏。 “云姑娘聪慧。” 云容更不明白了,“顾大人就不怕我告诉哥哥吗?他现在可是北夷丞相。” 顾青渊摇头,眼神笃定,“顾某相信姑娘和言相不是一样的人……” 他顿了顿,身子往后一靠,两手相握,摩挲着拇指,坦然道:“就凭云姑娘能为言大学士守孝三年,就是言相所不能比的……” 说到这,他的眼神定在云容那清灵的眼眸,注意着云容的神情变化,再道: “听闻北夷公主在收到姑娘送的画像后不久便选择自尽,而顾某又恰巧知道,六年前姑娘的儿时好友就是死于公主手中,姑娘如此重情重义,令顾某佩服!” 云容眸光瞬时凌厉,他怎么知道她命人送给轩辕见月画像的事? “你一直派人跟踪我?”她充满防备地看向顾青渊。“顾大人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云姑娘也不用感到慌张,此事只有顾某知晓,顾某只想让云姑娘帮个小忙,断不会给姑娘造成困扰。” 他这哪是让她帮忙,他是以她毒死轩辕见月的事来要挟她! 此时的顾青渊,胸有成竹地看着她,倒和上一世的他有了几分相像,是那种尽在他掌握中的那份自信。 果然,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他的性情而已。 自己刚刚竟还心软,想看在他肩膀借了她一晚上的份上,想着帮他一下。 没成想,他早已想好了,如果自己软的不吃,那他就来硬的。 “你直接说要我做什么?”云容气得两颊鼓鼓。 顾青渊唇尾微弯,倒觉得生气的云容,虽然现在的容貌不甚好看,但透着可爱。 “顾某对这旋钩箭头很感兴趣,如果云姑娘知道在哪能找到,那顾某将会感激不尽。” 云容被顾青渊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给气笑了。 果然,他还是那个顾青渊。 六年的官场熏陶,他也从那个清风朗月少年变成如今胸含城府的顾大人。 “好,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顾大人能否也帮我一个忙?” 顾青渊挑眉,好奇地问:“哦?云姑娘有事尽管说。” 云容眼中一丝狡黠,“顾大人能否去醉梦阁帮我赎一个人?” 第55章 妹妹,在底下玩得可还开心? “云姑娘想要谁?”顾青渊不明白她一个小姑娘家,为何要赎青楼里的人。 “青楼头牌,怜姬。” 那日云容出了醉梦阁后又返回,跟在那个小龟奴后面,只见他快步去找的是怜姬,而不是杨妈妈。 她在走廊转角偷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原来醉梦阁背后的主事人竟是怜姬…… 而怜姬在听到有人问那幅画时,她激动得连手中的绢帕掉了也不自知。 直逼问小龟奴,问画像之人的去向。 得知人已离开,怜姬才作罢,还吩咐小龟奴如果见到那人,随时通报给她。 而后,怜姬独自一人时,云容在怜姬的低语中,听到几个字句:“……多年……令主……终于……” 现在,醉梦阁里所有人皆被言谨行关在天牢之中,云容心中还有很多疑虑没有弄明白,就凭她自己肯定是行不通。 可顾青渊不一样。 南凌最年轻的兵部侍郎,可不是花拳绣腿就能当的? 云容相信他有办法。 “……” 顾青渊一时哑口,“怜姬?姑娘为何单单想赎她,难道她和姑娘有什么渊源?” 云容咧着嘴干笑了几声, “我不认识她,我就是想看看这都城第一女伶长啥模样,仅此而已!” 云容起身拔开车帘,见外面的东方已露出鱼肚白,是时候要回言府了。 她转过头,“顾大人,待你将怜姬带到我面前时,那些旋钩袖箭的消息我自当奉上!” 云容回眸,微微勾唇,眼中散着光芒。 车帘摇动,已不见云容身影。 顾青渊惊?,不解之事绕过心头。 “我明明没有提及那箭头是袖箭所有,她是如何知道的?” 待无影在车外禀告时,他才回神。 “公子,言谨行昨日在公主府待了一夜后被皇帝召进宫,半个时辰前才出了宫,他的马车虽驾回了言府,但他自己已悄悄换装出城,往东南方向骑去。” 顾青渊只是“哦”了一声,望着车窗外东南方向,天色已渐渐亮起。 “无影,拥月城东南方向,如果我没记错,那是北夷皇陵所在吧?” 无影回答:“正是!” 顾青渊眼眸深如墨,金色的晨光揽入眸中,星星点点,墨黑瞳眸里似有无数暗夜之星。 他眉眼舒展,多日来未解之惑终于得解,轻敲车壁,“走吧!回驿馆!” *** 云容一回到言府自己的小院时,只见听莲趴在桌上睡觉,看样子是等了她一夜。 听到院门被打开的声音,本就没睡沉的听莲立即抬起头来,见到自家小姐安好地回来,她跑过来抱住云容,双眼急得通红, “小姐!奴婢都担心死了!就怕,就怕您再也回不来了!” 云容轻拍着听莲,“好了好了!你再抱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哦……我刚一激动就太用力了,小姐没事就好!” 听莲将泪滴抹干,对着云容傻笑。 云容刚经过杨玉娘的房间,没有看见杨玉娘的影子,她问听莲,“你有见过杨姐姐吗?这么大早,她去哪儿了?” “奴婢也不知道,只看到杨姐姐天还未亮就和高侍卫几人匆匆出门,好像是随同公子去的……奴婢先将您的脸抹上膏药!” 听莲忙从药格中拿出一瓶药,将云容按在椅子上,看着云容原本好好的一张俏脸变得如今这样丑陋,听莲眼眶又红了起来。 一边给云容上药,一边嘴里念叨着,“小姐,您对自己可真狠心,怎么下得了手呢?这万一真把脸给毁了可咋办?” 云容心不在焉,任凭听莲在自己脸上捣鼓,她的心思在刚刚听莲跟她说的话里。 言谨行想必是已处理好轩辕见月之事,可并未选择回府,而是又急冲冲地出了门。 是什么事让他如此着急?云容想不出。 不过眼下正是个好机会,言谨行不在府内,那她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探探他的底细。 “听莲,我现在好困,我想睡一觉,任何人来了都不要打扰我。” 听莲已擦完药膏,“好,那小姐安心休息,我去给您弄点吃的。” 待听莲将房门掩上,云容迅速换好一身黑衣。 言谨行的书房外一直有侍卫把守,上次她所见过的并不是他真正的书房。 那个房间只是混淆别人视听的而已,而他真正的书房则是在那间房间的地下。 上次她就发现在那间书房的书桌下,有着一个暗道,当时她曾暗暗用力用脚敲打过,书桌底下的声音听着像是空的。 因此,这次,她灵巧地躲过门口侍卫,从窗户处偷偷地爬进书房。 再直奔那张书桌,经过仔细寻找,在书桌底下她发现一块木板要区别于其他的木板,颜色稍浅。 她用力一按,书桌底下便出现一条暗道。 云容点上火烛小心地迈进暗道。 果真如她猜想的一样,书桌底下才是言谨行真正存放秘密的地方。 *** 云容从狭小的暗道走下来,不出她所料。 这下面,真的是另一番天地。 里面的陈设完全不亚于地上的那间书房,可以说得上样样俱全。 可时间紧迫,她不知道言谨行会不会随时回来。 凭着自己自觉和对言谨行日常行为的了解,她很快就在一处架子上发现那些旋钩袖箭的样式图。 她打开一看,双眸微眯。 这图……她见过……上一世在顾青渊的书房内,当时她急速地瞄过一眼,并未留意。 云容没来得及多想,她的视线被另一张图给吸引住。 那张图只露出一个边角,可她也能看得出那是孙妙儿当年留下的画。 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缓缓打开。 她的脑海浮现出孙妙儿清灵的脸和纯粹的眼,她笑着跟云容说,“小容儿,你看,妙姐姐画得好不好看?瑾哥哥一直夸我画得好呢!” 云容忍住鼻尖的酸意,在言谨行心里,恐怕任何事都没有他心中的权利和筹谋重要。 她将刚刚看到的一切记在心里,再重新悄悄地走出密室门口,在书桌底下将所有一切归于原位。 她从书桌底下探出头来,就当她以为一切顺利之时,一张俊朗又冷然的脸从桌子上面倒挂着下来。 “妹妹,在底下玩得可还开心?” 言谨行眼眸中寒意深深。 云容被这突然出现的脸吓了一跳,手中的动作比脑子要快,一个极速出拳,打到言谨行的鼻子。 鼻血……流了下来。 第56章 开恩 只眨眼,云容的脖子上便被何墨架上了刀。 言谨行捂着鼻子,声音闷闷。 “将她带过来!” 云容只能自认运气太背,被言谨行抓个正着,她再多的借口恐怕都只是徒劳。 杨玉娘和孙义等人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云容,云容朝杨玉娘弯了弯嘴,试图让她安心。 可云容那不在乎的模样,在杨玉娘心里,更让她焦急得不行,她太清楚公子的处事风格,只怕云容此事不会轻易善了。 终于,言谨行止住鼻血。 因为轩辕见月一事,昨夜在陛下和三皇子之间来回斡旋,他本就已是焦头烂额,一夜未眠。 可偏偏这时候他看到云容从他密室中出来,他久积的怒火从心底窜出,将平日的理智烧得干净。 他缓慢起身,眼睛直盯着云容,那目光如果是一把刀,云容恐怕已是千疮百孔了。 言谨行愤怒得身体微抖,他怒拔出剑,极速地朝云容刺来。 他想让她死!才能消了他昨日心中的那口气…… 眼看那长剑要直刺到云容眼睛,孙义和杨玉娘同时跪了下去,惊呼道: “公子!不可!” 那剑尖停在云容的额头处只差一指距离,凌厉剑气滑过她的额心,留下一条血痕。 云容暗暗收回将要发力的手。 她已想好,如果言谨行要杀了她,那她就准备博上一博。 杨玉娘拱手行礼,她克制住心里对言谨行的惧意,声音微颤,神色坚定地道:“公子,容儿对所有事一无所知,也许这只是她一时贪玩而已,还请公子网开一面。” “公子,玉娘说得在理,容儿还小,可能只是误闯入密室内,她并没有做其他不利于公子的事情。” 孙义也顾不上许多,上前给云容求情,他也不想看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娃儿命丧在公子手中。 “正是!还请公子手下留情。” 高川也加入,求着言谨行。 言谨行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他气得一声冷笑,手持长剑指着他们,愤然道:“你们不要忘了,本相才是你们的主子!她只是个捡来的乞儿而已!” 杨玉娘“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神情恳切地朝言谨行一拜,“公子,容儿她不是乞儿,是老爷亲自收养的义女,是言府的二小姐,老爷在临终前曾嘱托属下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安全,求公子开恩!” “求公子开恩!” “求公子开恩!” 随着高川和孙义二人的一同下跪,再听到自己父亲生前遗言,言谨行眼神出现松动。 怒火慢慢淡了下来,理智回归。 “哐当”一声,言谨行将长剑扔到云容跟前。 “云容!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云容的思绪已被杨玉娘他们三人的“求公子开恩”五个字给占满,他们的求情声震耳欲聋,她只觉周围的一切慢慢离她远去。 她的周围一片安静,意识深处那些记忆如浪潮般袭来。 她也曾像杨玉娘一样跪在地上求过顾青渊,只为留下阿野的命。 最后,阿野的命是留下了,却再也没有了根。 云容被水雾迷蒙了眼,眼前的一切随之模糊。 心底那根许久未触动的心弦此刻发出共颤之声,曾经的她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将所有希望寄于那高高在上的主子。 她藏拙六年。 他们尽他们所能地护着自己整整六年,还不惜悉心教导她武艺防身。 孙义虽然看上去严肃且不爱笑,最是严厉,可却在她每次练完之后,偷偷地将伤药给杨玉娘。 高川更是有如哥哥一样,每次出任务回来,便会给她带些稀奇玩意。 她曾从杨玉娘那得知,高川本来有个同她一样年纪的妹妹,只是早早地死于疾病。 而杨玉娘,这些年她如姐如母地照顾于她,是云容最敬重人之一。 云容知道,在言谨行眼里,他们只是他的侍卫和杀手而已。 而对于云容来说,他们更胜似家人。 云容闭上眼,再睁开眼,眼中水雾尽散,清澈如泉。 她知道,是她该离开言府,离开他们的时候了…… 言谨行生性猜疑,如果编个理由那他肯定不会相信。 那她只能对不起顾青渊了…… 云容仰起头,眸若灿星,眼底滑过一丝抓不到的慧黠。 “是顾青渊!他逼我的!他说要我帮他找一个奇怪的箭头,不然他就去陛下那说是哥哥害死了公主!” 言谨行凝神顿住,在确定自己未听错之后,手轻轻一挥,移开云容脖颈间的刀。 “他真的这么跟你说的?” 云容死命地点头,以表示自己话里的真实性, “昨日你将我丢在宫门口,就是他送我回来的,他亲口跟我说的,我没有骗你,所以,我就……来这书房找了,然后不小心碰到那机关……就……下去看了一眼。” “其他什么事我都没有做!我发誓!我怕他真将公主的事捅到陛下那里,那哥哥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言谨行眉头渐渐蹙起一个“川”字,他一直注意着云容的神色,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杨玉娘见状,急忙道: “公子,此事今日门房和听莲可以作证,容儿是被一辆马车给送回来的,而且回来时已快天亮。” “属下猜定是容儿被顾青渊威胁加恐吓了一夜,容儿才不得不冒失地进入这密室。” 言谨行坐了下来,一手托着微胀的脑袋,另一只手指敲着桌面。 他在思考顾青渊突然来北夷的来意,这样看来,云容话里的可信性多了几分。 “那你在密室内看到什么?”言谨行依旧不放心。 “我走到一半就没敢往下走,就回来了……” 云容当然不会蠢到说自己看到了什么,如果言谨行知道她看过,以言谨行的谨慎,她绝对离不开言府。 “玉娘,搜她身!”言谨行命令道。 “是。” 云容很配合地抬起手,杨玉娘搜得很慢,心中忐忑地搜完身,并未发现一物。 何墨接过言谨行的示意,他走到密室后返回,向他禀报。 “公子,密室内没有丢任何东西。”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言谨行见云容说的话里确实找不出破绽,冷厉之色缓和。 “你回去吧……不过,顾青渊这事你不要掺合进来,这几天就待在家中,不许出门。” “好的,都听哥哥的。”云容很听话地回答,见危机暂时已解,她心稍安。 心底已在盘算该何时离开言府。 云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一个侍卫快步进来,向言谨行禀报。 “禀丞相,南凌国兵部侍郎顾大人送来拜帖!” 第57章 谁在骂她? 言府大厅内,言谨行和顾青渊各坐一方,相对而望。 气氛诡谲,空气中流淌着两个人千八百个心眼,阴谋和防备在二人的眼神中互相交织。 “顾大人,你刚才说怜姬是你一位好友失散多年的妹妹?” 言谨行听着他这荒唐的理由觉得很是好笑,顾青渊是拿自己当傻子吗? 顾青渊一副认真慎重的样子,“言相也许觉得此事太过荒唐,不过我这里有我朋友和怜姬姑娘是兄妹的一些证据。” 身后侧的无影拿出一幅画像摆放在桌面。 那画像上画着两个小孩在庭院中玩耍,顾青渊指着其中一个小女娃道: “言相请看,这幅画上女娃的模样和她眉尾处的美人痣,不正是和怜姬一模一样吗?” “另外一位便是本官那位朋友,还请言相能够助他们兄妹团聚,也算是功德一件,不是吗?” 言谨行看着那幅画像,墨香都还未散,便知那是才画不久的。 “顾大人,你如何证明这画像是真的呢?又怎么证明画像上二人是兄妹?况且,如今醉梦阁所有人牵扯公主被辱一案,事关重大,本相作不得主。” “顾大人请回吧!” 言谨行指着门外,一点也不客气地要送顾青渊出门。 顾青渊端着茶杯,手拿茶盖抹着浮茶,眸光沉着。 低头轻抿一口茶后,他道:“那看来本官得直接去拜访你们的皇帝陛下了,关于公主之死的真相,本官恰好还有另一幅画,顺便呈给陛下……” “嘭!”言谨行重拍着桌面,他被顾青渊的话气得胸中发闷,握着椅子手柄的手掌因用力而关节泛白。 顾青渊竟敢在他的府上明晃晃地威胁他! 眼中杀意隐现。 此人绝不能留!但不能在府里动手。 言谨行按压住愤怒,脸上浮着虚无的笑。 “陛下公务繁忙,顾大人还是不要打扰为好,区区一个青楼妓伶,本相还是作得了主的。” 顾青渊轻放茶杯,眼中带着从容。 “那本官就先谢过言相了!” 言谨行命人将顾青渊送出府。 他渐渐面露怒容,双眸冷厉。 一抬手,将桌上的茶杯扔向地面,茶水四溅。 “何墨,去盯着他,我不想看到他活着回到南凌!” “是!”何墨悄然现身。 “都是云容那死丫头干的好事!”言谨行骂道。 如果不是父亲留下的那封书信,说她聪慧沉稳,豁达敏捷识大体,将来必会对言家有帮助。 还在信中再三写到让他照顾好这个义妹,不得怠慢她,还要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 不然他是真想把这祸害赶出言府! *** “阿秋!” 云容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揉着发痒的鼻子。 哪个畜生在骂她? 听莲正端着百合粥进了门来,“小姐,您是不是昨夜受了寒风了?要不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云容伏在桌子前正忙着书写,她要趁现在还记得在密室中看到的东西,将所有东西写下来。 这将会是她以后的保命符。 云容抬头注意到听莲脸色有些不对,关心地问: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听莲将粥放在桌上,然后捂着手臂,撅嘴道: “不知道是哪个小厮不长眼,刚才奴婢经过公子院门前突然撞上来,撞得奴婢这手臂好疼,差点将粥都撞地上了!” 云容搁下笔,小心检查着听莲的手臂,只是些轻微皮外伤,有点淤青。 “没事,你去拿点淤伤膏捈一下就好。” “恩!谢谢小姐!”听莲感激地朝云容笑道。 云容浅浅一笑,重新提笔,骤然,一丝念头闪过,手中的笔停顿在半空。 她的目光看向桌上的百合粥…… 拿起粥碗,果然,在碗底贴着一张细纸条。 “听莲,你去帮我去打点热水,我想洗个澡。” 她将听莲支开,把门掩上后,再打开那张纸条。 “三日后,栖凤亭。” 这字刚正遒劲……云容可太熟悉了。 她将纸条烧掉,坐在椅子上,愁得眉头紧皱。 顾青渊给她送的这张字条,说明他已经顺利将怜姬赎出。 可她也清楚,言谨行定会派人盯住自己的一举一动,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将他的机密信息和顾青渊交换,只怕他定不会再有所顾及,而直接将自己杀了。 言谨行一向野心勃勃,做事果断决绝,谋划和隐忍这么些年,就是想将轩辕献推上皇位。 自己这个时候在他背后使个绊子,云容有点犹豫不决。 毕竟,六年兄妹,也算是情份一场。 思及此,她拿出那个云纹锦盒小心地抚摸着,目光逐渐坚决,心中已有决定。 这权谋路上注定有各种艰难险阻,给言谨行留点困难也算是考验他,让他在困境中学会成长,也是为他着想,不是吗? 况且山川河海如此之大,她早就想同言君山年少时那样,踏遍万里山河,看尽世间繁花。 而言谨行肯定只会将她困在言府中,将她当成一颗待用的棋子。 她,必须得离开…… 她不想再让杨玉娘他们在她和言谨行之间为难,所以她还得悄悄地走。 *** 栖凤亭,位于拥月城外栖凤山脚下的西南方向。 那里因山陡路滑,平日里人迹稀少,只有山下的村民在上山拾柴打猎时才会偶尔经过休息。 天上飘着细雨,山间水雾湿重。 路上泥泞,马蹄踏过之处,溅起的泥水扑到路边的草叶上,再顺着叶子的纹路滑落下来。 待前方马匹行过之后,不出片刻,那叶子又被另一只随后而来的马匹一脚踩到泥里,陷入泥坑中,再也没抬起来。 “吁!”云容拉住缰绳,在一个三叉路口停下。 她微抬头上的斗笠,眼看前边不远处就是栖凤山,可身后之人仍是紧跟不舍,一路从城内跟到城外,她如何都甩不掉。 看来只能弃马前行了。 她将所有行李背在身上,翻身下马,一拍马身,马儿就往左边的岔路口而去,她自己则迅速隐藏在路边的草丛中。 在马匹离开后,一个黑衣男子果真停在三岔口,停下听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再向左岔路口骑去。 云容往右边岔路口方向走去,故意走那有着许多荆棘的路,荆棘割破衣裳留下少许丝线。 她又不留痕迹地返回三岔口,接着就是静静等待。 等到半个时辰后,那黑衣人又重新出现,看来是已追到马匹却不见云容的身影,又返回这里。 见他发现自己留下的痕迹,那黑衣人没有任何犹豫地朝右边急奔而去,云容才往左岔口急步飞奔。 待她来到栖凤亭时,顾青渊和怜姬已等候许久。 第58章 日后定当如数奉还 顾青渊让无影将那些跟踪他的人引开,自己则独自带着怜姬前往栖凤亭。 可他足足等了三个时辰,也未见云容身影,正当他失望准备离去之时,那纤小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朦胧的水雾里。 他心中石头落地,“顾某以为云姑娘不会来了。” 到了亭内,云容摘下斗笠,拍打身上的雨珠。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只是哥哥命人看得紧,所以来晚了。” 她一抬头便和怜姬二人视线相交。 不愧是醉梦阁头牌,果真是位美人,如玉般的脸庞,微挑的凤眼,朱唇含笑,媚而不妖,艳而不俗,眉尾一点美人痣更显风情绰约。 怜姬向云容微微颔首,她阅人无数,眼前这位双眸灵动的少女最是让她惊喜。 年纪虽还不大,可那身姿,容貌却已初见倾世容颜美人之形态。 日后,她若长大成人,必会让男人们心甘情愿地拜在她的榴裙之下。 她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怜姬见过姑娘!” 云容回她以浅笑,再将头转向顾青渊。 顾青渊今日身穿黑青色窄袖劲装,身上少了些文士的翩然,倒多了几分武将的凛然之风。 “没想到顾大人竟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人带出,我那哥哥难道这么容易就放人了?” 云容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顾青渊则淡然弯唇。 “姑娘想要的,顾某已带到,至于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那顾某的东西,姑娘可否有拿来?” 顾青渊早已等得焦急,他就怕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岔子。 云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为防被雨淋湿,她还特意在外面包了层油纸。 “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顾青渊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图,那是南凌大部份城池的地舆图,舆图有些地方被特意标注成红点。 他脸色逐渐深沉冷峻,没想到言谨行竟已将北夷的势力伸得如此深…… 这些红点便是通天卫在南凌国内的各处暗桩。 “多谢姑娘相助!”顾青渊朝云容微微拱手。 云容却是眼神淡然,仿若一汪深邃的湖水,平静而深不见底,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顾大人不用谢我,我们也是各取所需罢了。” 顾青渊敏锐地察觉到眼前少女的平静太过于反常,他向前一步,问道: “只是顾某有些不解,姑娘为何会答应将此份图交于顾某,此事于姑娘并无有利之处,一旦你义兄知晓此事,只怕是不能善了。” 顾青渊疑惑的脸映在云容的眸光里,她轻笑一声,看了眼亭外,雨点越发地密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亭子。 她对顾青渊微微一笑,眼里酝酿着狡黠。 “顾大人,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不过,我劝您还是尽早回南凌去,不然恐怕会有变数。” 顾青渊越发感到事情不对劲,“姑娘此话何意?” 云容笑意弥漫开来,深入眼底。 “不瞒顾大人,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我那哥哥此刻应该收到我命人送给他的书信,那信中写了你手中握有这份密件之事……” 顾青渊的神情随着云容的话,渐渐凝重,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明白自己被她算计了! “你……”顾青渊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无影急匆匆地冒着大雨冲了进来,“公子,山下有许多人朝这边而来,此地不宜久留,请速同属下离开!” 顾青渊已是恍然大悟,第一次,他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给戏耍了! 是自己太过草率,也一直都低看和轻信了她,小小年纪竟比那些朝中官员还要奸诈! 看似毫无心机,实则虚与委实,最后卸磨杀驴! “好!好得很!”低沉的声音从喉间发出,顾青渊气得胸口微微发闷,清冽的眸光中有三分嘲意,四分愤怒,更多却是无法言说的欣赏。 他已经能想到,假以时日,眼前的少女长大成人之后,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只是今日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既然姑娘算计顾某在先,那今日顾某是不得不要带姑娘一起走了!” 说罢,他向前一跨,左手出掌,迅速向云容右肩挥去。 云容早已看穿顾青渊的企图,在掌风即将到达自己右肩之时,陡然一个侧身,下腰,抽出袖剑,直刺顾青渊的腋下。 顾青渊见她动作如此迅速且行云流水,他急速撤回手掌护住自己,二人分别向后退去数步。 二人分站在亭子两边,保持着距离。 顾青渊怔住,“云容,是我小看你了!”她武功之好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公子!属下来!”无影在一旁急得不行,他想要出手相帮,被顾青渊拦住。 “不用了,再动手恐怕也只是浪费时间,她可不只是花拳绣腿。” 顾青渊抬起胳膊,腋下处的衣裳已被划出一道口子。 如果他再慢一些,那被划的可是他的胳膊了。 无影大为震憾。 云容则依旧淡然勾唇,轻描淡写地道: “顾大人还有时间在这与我纠缠,不如早点想好该如何安然脱身,不过你放心,我给你的东西是真的,只要你的速度够快,抢在我哥哥转移暗桩之前回到南凌,那也不枉我如此帮你。” 顾青渊看着眼前之人仿佛无所畏惧,像是在说一桩与她无关的事情,即使这事全是她的手笔。 她勾着笑,似是在笑自己的愚蠢。 顾青渊深深呼吸一口,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愤怒。 他怒火散去,低头一声嘲笑,他嘲笑自己的大意,想起自己竟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姑娘,是自己太过于盲目和自信。 “云姑娘如此良苦用心,顾某日后定当如数奉还!” 顾青渊迈入雨中,甚至连雨蓑都来不及披上,数步之后,他回望着亭中之人。 她小小身姿站立在那袅袅缥缈的雨雾前,坚韧而神秘。 她的墨发如同初春的柳枝,柔软却又不屈地轻轻摇曳在风雨中。 在她的眼里,仿佛所有的一切皆是她的天地,而他只是那天地间无足轻重的一隅。 这一幕,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扎进了顾青渊的心里…… 顾青渊的身影慢慢溶进雨里,直至不见。 第59章 有她的苦衷 云容嘴角的笑意缓缓隐去,目光定在顾青渊消失的方向,记忆回到今日凌晨前出门之时。 就在出门前一刻, 云容将一封早已写好信件放到她房间的桌子上。 每日辰时,听莲都会给她端来洗漱水,她找不到自己,看到那封写着“言谨行亲启”的信件,那听莲必定会将信件给言谨行。 那封信中,云容告诉言谨行她暗中帮顾青渊偷取通天卫暗桩之事。 言谨行一旦得知所有事情,定会在尽全力追杀顾青渊的同时,派人去转移南凌内的通天卫暗桩。 那接下来,顾青渊和言谨行之间,便是速度的较量。 会是谁更快呢?是言谨行撤换通天卫暗桩,还是顾青渊命人去端了那些暗桩? 云容倒挺拭目以待的。 如此一来,她自己便会获得更多的喘息机会,才能有更多的时间离开拥月城。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旁观着一切的怜姬,她很好奇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姑娘为何要救她出来,轻声开口,语音婉转。 “怜姬有一事不明,请问姑娘为何……” 怜姬的话随着云容从怀里拿出那块令牌而戛然而止。 接着,她秀眸放大,紧捂着唇。 从不可置信,震惊再到惊喜,最后喜极而泣。 她嘴唇轻抖,缓缓地伸出手靠近那令牌,又忐忑地不敢抚摸,“这……这是消失百年的云起令……” 怜姬重新抬眸看着身前这位正对着她嫣然一笑的少女,她眸中含泪地道:“您……您是云氏掌令者……?” 云容划破指尖,渗血的指尖滑过令牌,那令牌便发出幽幽寒光。 怜姬瞳眸也跟着放光。 云容提醒着发愣的她,“怜姬姑娘,眼下没有时间更多解释,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怜姬回神,向云容行了个很奇怪的礼,她二手交叠,左手握住右手拇指,恭敬地朝云容半跪于地上。 “云氏一族第十七代素尘敬叩令主!” *** 言府,书房内。 刚下朝不久的言谨行一身降红色官服还未来得及更换,便收到云容留给他的那封书信。 坐在书桌前的他脸色铁青,手中的信被捏成一团。 “云容!” 他眸光凌厉,双拳紧握,紧抿着嘴唇,声音在喉间滚动,眼神燃着烈火,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如果云容在这,他恨不能将她一口吞噬。 他实在不明白,言家待她不薄!她为何一直要跟自己作对! “你们看看!你们不是要保她吗?她现在跑了!带着我多年的谋划跑了!” 言谨行将信件撕个粉碎,扔到孙义和杨玉娘脸上。 他们二人低着头。 谁也没想到,她竟能把监视她的通天卫给甩了,而且去向不明,连痕迹都寻找不到。 “公子,也许容儿有她的苦衷……” 杨玉娘不相信云容会不明不白地离开,那个女娃是她一手带大的,最是重情义,她做事想必有她的理由。 “啪!”言谨行怒拍桌面,“还不都是你们惯的!当初如果不是你们将她带回,父亲大人又要执意留下她,怎么会有如今这种事发生!” 杨玉娘不敢再回答,她只能想办法尽早找到云容,当面问清楚原因。 “何墨,命人把她给本相带回来!绑也要把她绑回来!”言谨行气得脑袋有些发晕,这个云容自小便是他的克星! “是!” 何墨领命出去。 只是十日后,何墨还是没有找到云容,完全没有任何的踪迹,像是突然从这人间消失一样。 “她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言谨行看着手中北夷的地舆图,东南西北他都派人找过,均没有任何发现。 而眼下他抽不出更多的人去寻找,既然找不到,那便不找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云容的事,日后再说,南凌那边的暗桩都暗中转移了吗?还有那个怜姬,可有查到在哪里?” 顾青渊不惜与他撕破脸也有赎走的人,他可不认为顾青渊会是个会为美色所惑的人,定是有其他不知道的原因。 最近接连发生事情太多太过突然,让他神情有些憔悴,一向整齐的书桌此刻也是凌乱无比。 何墨小心地回答,“禀公子,怜姬不知去向,顾青渊早就提前做好所有布署,南凌那边只来得及转移少数暗桩,其他暗桩均被顾青渊拔掉……” 言谨行黑沉着脸,他在南凌数年的苦心谋划,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而这些,全都是拜他那个义妹所赐!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心软,一剑杀了她了事! 何墨欲言又止,知道公子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可还是鼓起勇气道:“公子,羡王爷那边已得知此事,已多次来人催促您过去一趟,您看……” 言谨行头胀欲裂,累得闭上双眼,声音略显无力:“从今日起,本相告病休养一月,谁也不见!” 待他重新好好地筹谋之后,他必让今日让他陷入困境之人付出代价! *** 相隔丞相府五个路口的长盛街里,是整个拥月城最为繁华的街道,青楼教坊,酒馆赌坊甚多。 一到华灯初上之时,这里便是灯火通明,各处都是美酒丝竹不绝,空气中散发的脂粉味和酒味能将过路之人醺得迷了眼。 在长盛街最大最热闹的钱来赌坊内,时不时地传出赌客们的叫喊声,或兴奋,或后悔,或激动。 穿过赌坊人多繁杂的前堂,赌坊后堂的二楼,一处隐蔽的厢房内,一长相清秀的少年正对着手里的信件发呆。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身穿少年衣裳的云容。 言谨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竟是在他眼皮底下。 云容托着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那封书信。 书信是三年前言君山临终前留给她的。 在言君山生前的最后一刻,云容跪在床前,强忍着悲伤,握着言君山削瘦的手。 言君山艰难地喘着身体,维持着微弱气息。 他对云容说: “容儿,为父能收你为义女,是我们言家的福气,可是谨儿他不懂……咳……” “他从小便聪慧过人,可也心高气傲,为人自负……他想要的太多,他想站在权利的顶端,想要别人的仰望……” “可为父担心……咳……担心他有朝一日会被他的野心反噬,最后掉入权利的深渊……咳……” 言君山从床边拿出早已写好的信件交到云容手中,紧握住她的手。 “而只有你……你虽年纪还小,可事事稳重,为父也一直知道……你一向有办法压制住他……” “将来某日,如果他陷入深渊,你帮为父拉他一把……” 云容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点头,泪珠便随之滚落下来,落在手背上,温热的泪珠烫着她的心口……很疼。 她呜咽着,“父亲……您肯定会好起来的……” 言君山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儿莫哭……以后啊……你如果想要去见识更多,那便去,只要记得,我们言家一直是你的家……” 第60章 不死心 房内的烛火随风晃动,烛光渐暗。 云容拿起剪刀将烛芯剪断,光又重新亮了起来,照着云容那愁怅的小脸。 她的唇角浮过几丝苦笑,想必现在的言谨行定是恨不得将她捏死。 她杀了轩辕见月,打乱了他的计划,又将他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逼得他不得不重新谋算一切。 言谨行,于轩辕羡继位后第三年冬,因污辱皇室,通敌卖国,滥杀无辜,扰乱朝纲,被轩辕羡斩杀于皇宫内。 这是云容在上一世死后不久,谢无寒带兵攻入锦陵城后,她飘在阿野身边时听到的消息。 她本不想参与言谨行的命运,可……他是言君山唯一的儿子,是言家仅存的血脉,她做不到冷眼旁观,即使言谨行会恨不得她死。 她想过跟言谨行实话实说,可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谁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有悲惨的下场。 言谨行也只会认为自己疯了。 为何她一定要杀了轩辕见月? 除了为孙妙儿报仇,更是因为轩辕见月的瑕眦必报。 是因为上一世,言谨行位高权重,势力遍布朝野,引起新帝轩辕羡的忌惮。 同时轩辕见月对顾青渊爱而不得,因爱而恨,兄妹二人一同设计陷害言谨行,在他毫无防备地进宫之时,将他拿下。 最后,言谨行也只是帮轩辕羡做嫁衣裳而已,自己却落得个尸骨被抛荒野。 如今,所有的一切已发生改变,那么她想,将来言谨行的命运也会随之变化。 而她自己……早就明白,只有她自己掌握足够强大的力量,那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关于云氏一族……云容思绪一顿,屋外传来敲门声。 “令主,怜姬求见。” “进来吧!”云容重新将书信收好。 怜姬进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留着三角胡须的中年男子,男子身材精瘦,腰间挂着金丝袋子和一把短刀,手背青筋微凸。 泛着精光的眼睛在看见云容时便低下头,变得极其恭敬。 如怜姬一样,他半跪于地。 “属下钱满,云氏一族第十五代沧渊见过令主!” 云容微微抬手,“都起来坐吧!把你们知道的,关于云氏一族的所有说给我听听。” “是!” 钱满和怜姬二人对视一眼,才小心地坐在椅子边缘。 *** 千年之前,南北还是一家,统称为云域王朝,掌权之人为云氏一族祖先,掌云起令,以令号天下。 直到三百年前,到了云氏第十代掌令者云中鹤之时。 一夜之间,他被至交好友与至爱之人共同背叛,致使云域王朝数十年战火不断。 最后王朝覆灭,云中鹤心如死灰,隐入尘世不知去向,再也不过问世间之事。 百年之间,斗转星移,云氏一族的辉煌被湮没在这滚滚红尘中,不再被人提及。 云氏四分五裂,掌令者与那传说中的云起令也随着销声匿迹。 云氏一族麾下五个护令使,分别为灵泽、素尘、扶光、沧渊、望舒。 他们在掌令者消失后便隐匿在世间各处,一直在等有朝一日能够再复往日之辉煌。 五位护令使为代代相传,誓死效忠云氏掌令者,违者死。 *** “等等!违者死?”云容听到这里,打断了怜姬的诉说,“这都过去数百年了,你们为何还要听掌令者的?” 怜姬答:“在云域王朝之初,掌令者和护令使之间便一同缔结噬魂血咒,护令使永不能背叛掌令者,否则便会魂魄俱散。” 云容听得秀眉直皱,“这都过去千年了,这噬魂血咒难道还有用?” “令主请看……” 钱满伸出胳膊,拉起衣袖,露出坚实的手臂,他握紧拳头发力,在那黑青色的血脉之间竟出现点点蓝光。 “噬魂血咒,生生世世,永不消散。” 云容暗暗心惊,这噬魂血咒竟真的存在,而且是如此阴毒。 她这祖先还真是个狠绝之人。 怜姬所说的一切,都和她在云纹锦盒里看到的那份泛黄牛皮书所记载得一模一样。 当初在醉梦阁看到那云纹画像,便是云氏一族隐藏在市井间的隐秘暗号。 而这种云纹暗号,遍布北夷及南凌各个城池,各行各业,几乎无处不在,犹如一张紧密而庞大的天罗地网,悄悄地隐遁在各处。 云起令出,天下归一。 这天下,云容不太想要,但……云起令确实好用。 好用到,她可以得到这世间任何她想要的消息…… *** 四季轮回,四载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锦陵城最大的乐坊,浮生坊,位于风月湖旁,依湖而建,坊内有前堂后院,花楼与乐坊。 一座最是豪华精致的舞乐船坊正停靠在浮生坊旁的岸边,周围皆是青衣带刀侍卫,戒备森严。 此时的乐坊二楼,舞乐声起,丝丝入耳,舞伎们尽自己所能地扭动着她们曼妙妖娆的身姿,只为吸引着今日坐席上的贵客。 只盼着能被贵客相中带走,脱离乐籍。 可今日坐席上的贵客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喝着酒,他一袭深紫暗纹金丝锦服,矜贵而俊雅,闲懒地靠在矮榻,眉头紧锁,一杯接着一杯。 当他又端起一杯酒时,被另一只颀长有力的手按住。 周长寻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样子。 “阿渊!别喝了!今日你与孟家大小姐订婚,不是好事嘛!你的表情怎么像是奔丧呢?” 顾青渊一把抽开手,又是一杯热酒下肚。 “和孟家结亲,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从未想过成婚……” 他谁都不想娶,他…… 顾青渊的脑中又浮现那个下雨天,淡然的她站在亭子中…… 四年了……当年他从北夷一路被追杀,回到南凌时已身受重伤,整整卧床一月。 好在北夷在南凌的暗桩大多数都被拔掉。 而她,自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消息。 不管是在北夷还是南凌,他找遍他能找的地方,她就像一缕烟,随那日的风雨消散在他的世界里。 “你还不死心呢?还在找她啊?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她早就……” 死了…… 最后两字周长寻没有说出口,而是朝顾青渊微微挑眉。 第61章 停鹤山庄 周长寻实在不能理解,是怎样一个姑娘,当初害得阿渊差点死在北夷,可他偏偏还对她念念不忘,寻找四年杳无音信还不死心。 这些年多少高门贵女对顾青渊暗送秋波,也没见得他有丝毫动心。 周长寻曾一度以为他是不是好男风,还暗中给他寻了几位姿色颇佳的男侍,最后男侍被顾青渊打折了手骨,扔到大街…… 直到无影无意中透露当年去北夷时发生的事。 顾太傅和顾夫人见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男儿都已成婚生子,也是心急得不行,不顾他们儿子的意愿强行跟孟家订了这门婚事。 顾青渊目光定在手中酒杯里晃荡的琼浆,垂眼沉眸,一声苦笑。 “她不可能死的,她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只有别人死的份。” 周长寻托着下巴思考片刻,突然眼晴一亮,“要不,去问问那个停鹤山庄,只要给得起钱,任何消息皆有。” 顾青渊放下酒杯,一掌轻拍他的肩膀,眼神严肃,“你我皆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去找江湖帮派买卖消息!要是被人知晓,置朝廷威严于何处?” 停鹤山庄,顾青渊当然听过这个名字。 三年前凭空出现,一出现就引起各方好奇。 停鹤山庄,以贩卖各种绝密消息为主,且来源可靠,价格公道。 谁也不知道,他的消息来自哪里。 江湖流传,停鹤山庄无所不知,上到皇室秘闻,下到江湖恩仇。 只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消息都卖,还得看他兴致。 可是一旦他接收这笔单子,那消息是绝对准确无误。 对于这神秘的停鹤山庄,曾有江湖门派因自家见不得光的消息被卖出去,而前往停鹤山庄寻衅挑事。 哪知,最后连山庄大门都没有摸到便悻悻而归。 周长寻曾派人去查过这个停鹤山庄主人是谁,结果也是查不出任何消息。 他斜坐在椅子上,将一颗花生向上抛起,刚好落进他的嘴里。 然后认真地分析道: “我这也是想探探那停鹤山庄的底,你想想,我的皇卫司加你的兵部,如果连我们都查不到的消息,停鹤山庄却能查到,这得有多恐怖?” 周长寻的话让顾青渊的酒意散去了不少,“停鹤山庄迟早要查,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望着门外那站着的守卫,总有种不对劲,“你不觉得今日定安王这宴席有什么问题吗?” 周长寻一拍脑袋。 “对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今日是他说要宴请我们听曲喝酒,怎么我们都等半天了也没见他的影子?” 确实很反常,他们已在这船坊上等候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裴栢松的半个影子。 周长寻遣小厮去催促过,可这么长时间了,为何还是没有回来。 房内乐声不止,舞伎一直在舞动着,渐渐地顾青渊的思绪游离于门外。 想到最近裴栢松频繁地出入后宫,以前,他可是能不进宫就不进宫,处处躲着太后。 这么多年,顾青渊也一直不明白,裴栢松明明心有怨念,可还是默默地接受太后给的一切。 他的父亲前御史大人裴怀略也是被他气得早早请辞回乡。 他曾询问多次,裴栢松就是一直不松口,只跟他说有朝一日他会明白的。 而今日下午太阳落山之际,裴栢松明知他不喜欢这种场合,也非要命人将他带来这里。 “阿寻,今日皇卫司谁当值?” 周长寻想了想,道:“本来是我当值,不过薛怀义他说明日家中有事,便与我调换,怎么了?” 他好奇顾青渊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 顾青渊脑中的思绪渐渐清晰,心中升起一种极度的不安。 他极快地站起身,“薛怀义从定安王府出来的,是裴柏松推荐他到皇卫司的,是不是?” 周长寻神色微滞,“对……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他见顾青渊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朝那些舞伎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 乐伎舞伎尽散,空气中只留着香醇的酒味。 顾青渊双手负于身后,在房内来回快速踱步,眉头紧蹙,脑中思绪飞快地旋转着。 猛地,他快速冲向门口,还未跨出门框,门口侍卫便拦在顾青渊身前。 “顾大人,王爷有令,今日请您在这痛快畅饮,王爷没来之前,请不要离开船坊。” 很强硬的态度。 顾青渊提起侍卫的衣领,质问道:“你们王爷现在在哪?他自己一直不出现,为何将我俩困在这里?” 侍卫却也只是回敬了一句:“请顾大人和周将军耐心等候。” 周长寻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起身来到顾青渊身旁,“阿渊,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顾青渊想到这段时间裴柏松的异常,有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七日前,镇西将军陆归鸿是不是刚好回京述职?他和裴御史是故交好友……城防营主将李瞻远一向和裴柏松走得很近,前两日却和他大吵一架,随后一直未回城……” “前两日,一个熟人突然来拜访过我,那人曾是江湖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裴柏松收入王府中做了幕僚……他当时讲的话,我就觉得很是奇怪,倒像是遗言。” “还有云城那边两个月前传出边境受北夷侵扰,上表请朝廷拔了粮草和刀械,这几日刚好在路上,如果,这些粮草和刀械根本没有运往云城呢……” 顾青渊心中惊恐,他呼吸渐重,说出他最终的猜想,“难道裴柏松他想……逼宫……” “咣当!”周长寻手中的酒壶掉落地上,瓷片和酒水洒落一地,他张大着嘴巴,眼睛圆瞪,声音微微颤抖。 “所以……他今日特意叫我们俩来这里,是让我们无法阻止他?” 因为风月湖到皇宫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时辰。 顾青渊和周长寻深深地交换了个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背后寒意浸肤,直入心脏。 “阿寻,我们得赶紧去宫……” 一切都已晚了,在锦陵城的某处已传来厮杀声…… 顾青渊推开窗户,视线越过风月湖面,定格在浮生坊的东边,那里一阵火光,映亮了半个锦陵城。 那片亮光,正是皇宫所在。 第62章 她在哪? 顾青渊和周长寻二人已顾不上许多,直接和那些侍卫动起手来。 侍卫们本就不敢对他俩真的动手,很快便不得不让出一条道。 顾青渊提袍迈出雅间,走到甲板处刚要下船,他抬起的脚只抬到一半便迅速收回。 船和岸边的踏板不知何时被人移开,船身摇晃,船只已经离岸边有数丈之远。 岸边的无影正急得向他招手,远远地听到他在喊:“公子……出事……快回……” 今日上船前,裴柏松有命,侍卫一律在岸边等候,因此顾青渊并未带无影上船。 周长寻见此情景,想要提气往岸边跃去,被顾青渊拦住。 “过不去了,距离太远,只怕会掉进湖里。” 他看着渐行渐远的堤岸摇摇头,眼下正值寒冬,那湖面上吹起的冷风真窜入衣领内,令人不禁哆嗦,如果掉进湖里只怕不被淹死,也有可能被冻死。 顾青渊望着远处,火光冲天,比刚刚又亮了几分。 裴柏松早就想好了一切,他就是要将自己和周长寻二人撇开,不让他们掺和到他的计划中。 周长寻急得在甲板上直跳脚,“我就说,裴柏松怎么莫名其妙地大冷天非要来浮生坊来听曲!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一切!” 顾青渊环视着船的四周,这船坊是浮生坊所有,那开船之人必事先得了裴柏松的命令,让他在自己准备下船的这个时候开船。 “浮生坊的人呢?他们必定有办法回到岸边!” 顾青渊从侍卫身上抽出长剑,气势汹汹地往船的后舱方向走去,今日他必须要离开这条破船! 一个在船上侍候酒水的女侍正好进入顾青渊的视野。 他二话不说就将长剑直指那女侍,女侍吓得双脚一软,跌坐地上,手中的酒托也摔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说!这船上谁是主事人!说了就放你走,不说本官今日就要了你命!” 女侍颤抖着身子,“大……大人饶命!船坊主事是怜妈妈,她刚好在船上,求您饶过奴婢!” 怜妈妈?这名字……顾青渊心底有种久违的希冀。 “顾大人,您何必跟一个女侍过不去呢?” 风情中带着娇软的声音从船舱内传来,这声音,四年前顾青渊听过。 从船舱内出来的娇艳女子,一身艳丽红绫罗,眼尾一颗红痣,正是风姿绰约的怜姬。 顾青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当年云容便是带着她,后来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而此刻,她出现在浮生坊内,那说明云容…… 想到这,顾青渊的眼神兴奋而激动,“是你!” 周长寻注意到顾青渊那不同寻常的眼神,他可是第一次见到他居然也会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女子,而这人还是个姿色不俗的青楼妈妈。 ……原来,顾青渊是喜欢这种女子吗?早知道就早点带他来这里了。 “阿渊,这位就是浮生坊的怜妈妈……” 周长寻认识她,顾青渊长年不在京中,是第一次来这里,因此不认识也是正常。 他想将顾青渊手中的长剑拿走,可哪知顾青渊却一个反手腕转,长剑直指着怜姬的喉间。 “她人呢?”他眸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顾青渊周身的冷意让周长寻摸不着头脑。 “阿渊,别冲动,这事跟怜妈妈没关系,是裴栢松……” 怜姬则只是淡定地点了点那剑尖,捂着嘴轻轻笑。 “顾大人说的她是谁?我们浮生坊内什么姑娘都有,奴家给您找来,包您满意!” 顾青渊脸色渐黑,剑尖往上,直指着怜姬的额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云容!她在哪?” 呃?云容……又是哪位?周长寻两眼发懵。 怜姬微作惊讶,“顾大人,奴家这没有您口中说的云容姑娘,不过,月蓉姑娘也是我们浮生坊数一数二的,都有个蓉字,您要不……” 顾青渊的剑尖已触碰到怜姬的肌肤,她见势收住了嘴。 顾青渊声音冷厉,“怜姬,你不要在本官面前装傻,四年前栖凤亭,你是随她走的,怎么会不知她是谁!” 怜姬轻咳一声,也不再演戏,点到为止就好。 “原来顾大人说的是那个丫头,这奴家真的不知,当年她给了奴家一笔钱后,说是报答奴家的恩情,我们就此分开了,话说,这浮生坊也是因为她那笔银两,奴家才能有今日。” “我还盼着大人能知道那丫头的下落,奴家想好好感激她呢……” 见怜姬眼神认真,不像是说谎,顾青渊才缓缓放下长剑。 心底失落漫起…… 正当众人僵持之时,在船坊的不远处隐约出现一点亮光,众人仔细一看,竟是一艘乌篷船,船前挂着油灯,灯光微弱地在风月湖中随风荡漾。 乌篷船靠近船坊,船上的无影正朝顾青渊挥着手。 “公子!这儿!” 周长寻喜出望外,“还得是无影啊!阿渊,我们得快走!” 顾青渊不再与怜姬纠缠,而是和周长寻迅速跳上乌篷船。 待他处理完裴柏松之事,再来这浮生坊也不迟。 远处火光渐弱,那被映照的天空重新回归乌沉。 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今夜这场火,是关乎使命和信念的斗争,是押上自己家族和数千将士的性命。 望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小船,怜姬轻抚着刚被剑尖差点划伤的脖颈,还有些发凉。 她微微叹息,转过身问身边的小女侍,“令主现在在哪儿?” 女侍回道:“听桑秋姐姐说,令主今晚去看热闹去了。” 怜姬眉头一皱,“热闹?” 随即失笑,“也是,对于令主来说,不就只是个热闹吗?” *** 一夜之间,南凌朝堂突变。 定安王裴栢松手执先帝诏书,以匡扶皇室之名义,在乾坤殿内逼迫皇帝凌九胤让位。 让太后当着天下人的面写下罪己诏,以诏告她谋害先皇,祸乱宫闱,扰乱朝政的罪名。 由宁迟风统领的禁卫军护着皇帝和太后,她拒不认罪,直言那张诏书系定安王伪造,目的是为了篡夺皇位。 双方各有依据,一时间难分上下。 哪知,一向和定安王同一阵营的城防营主将李瞻远,在定安王背后捅了一刀。 接着,两方人马刀光剑影,血溅皇宫。 最后,定安王裴栢松因身受重伤被宁迟风所擒,押入天牢,择日问斩。 太后震怒,下旨诛连裴家九族。 等顾青渊他们赶到宫城门时,已为时已晚…… 翌日一早,一夜冬雪过后,覆盖了昨夜漫天的杀戮,只剩一片白茫,仿佛那些血腥都未曾发生一样。 寒风凛冽,太傅顾淮之携一众老臣跪于殿外。 此事关乎先皇遗诏和裴府一百多人之性命,顾淮之以裴怀略是两朝老臣,求皇帝和太后收回旨意,并要彻查那遗诏之真假。 他们跪了三日也没能等来太后改变懿旨,反而诸多老臣病倒在殿外。 此事陷入僵局。 *** 第63章 容姐姐…… 阴暗潮湿的天牢内,墙上遍布青苔,恶臭腐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痛苦的哀嚎声时不时地从某个牢房里传出,更显得阴森恐怖。 地上污秽满地,顾青渊已顾不得脚上的鞋靴被污水沾湿。 天牢内令人作呕的烂臭味扑鼻而来,让顾青渊强忍着恶心走到天牢的最里面那间牢房。 牢房内,裴栢松已完全没有往日的潇洒风雅,身上布满触目惊心的伤口,深红色的皮肉向外翻开,令人寒毛直竖。 他靠坐在墙角,两眼无神,好像没有了生的气息。 “王爷……”顾青渊小心唤道。 裴栢松听见声音,一时的恍惚之后,回过神见到来人是顾青渊。 他的嘴角勾起嘲讽,大笑起来。 “王爷?哈哈哈……” 裴栢松艰难地挪动自己遍满伤痕的身体,他扶着墙壁,想要站起身来…… 他朝地上厌恶地吐了口唾沫。 “顾兄,你可知,每当我听到别人叫我‘王爷’时,我就觉得恶心!我恨无法将那个寡廉鲜耻的毒妇杀死……咳!” 裴栢松一激动,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顾青渊忙打开牢房的门,把他扶好。 “……裴兄,现如今,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关于那份先帝遗诏,是否是真的?为何突然出现?在此之前,你真的去找过听鹤山庄?” 据他所查,一月前,裴栢松曾命人打听过听鹤山庄。 那份先帝遗诏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事关社稷,裴栢松也绝不可能去造一份遗诏出来。 这个听鹤山庄来历不明,正邪难分,裴栢松极有可能被人暗中挑拨。 裴栢松摇着头,激动地道:“顾兄!我亲手验过那份遗诏,确实是先皇亲笔手书,亲自盖印!怎可能是假的!你可知,那份遗诏我是从哪儿找到的吗?” 顾青渊不知。 裴栢松凄凉一笑,满目悲怆。 “说来觉得可悲,我是在那女人的床塌底下找到的!为了找到这份遗诏,我主动向那女人献殷勤,在她熟睡之际,爬到床底才得来的!” 顾青渊惊得凝眸蹙眉,他不敢想象裴栢松心里经历过怎样的苦楚。 “那你是如何知晓那诏书在那里的?是听鹤山庄给你的消息?” 裴栢松往墙上一靠,微闭着双眼,似在思考,半晌后…… “是谢无寒……听鹤山庄只告诉我,让我去找谢无寒,我以粮草和刀械才换得他这个消息。” “你还记得十年前寿宴之时,谢无寒被逐出都城,无诏不得进入之事吗?当年,他就已知道诏书一事,一直隐而不发,是想等一个时机。” “还是我太操之过急了……只怕是坏了他的计划,如今诏书肯定已被那女人烧毁,物证不在,百口莫辩!” 裴栢松平静地将所有事情娓娓道来。 顾青渊手捂着嘴,站起身来,深深呼吸,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一边踱步,一边分析道: “这事太过蹊跷,听鹤山庄是如何确定谢无寒会知道先帝遗诏?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裴栢松喘着沉重的气息,他缓慢起身,一步一步地朝顾青渊走去。 顾青渊停下脚步,他拉住顾青渊的衣袖,顾青渊将他扶住。 裴栢松语重心长地道: “顾兄,你我认识十数载,我知你一向为官清正,忠君爱民,想要这天下太平,百姓安生。” “可要是这君,根本就不是先帝之血脉呢?是不知哪儿来的野种呢?你还能忠心如一吗?” 用尽力气的裴栢松双目通红地直视着顾青渊,如深海般的双眸似有无尽的不甘。 顾青渊怔怔地站在那,心底某处的坚定出现了裂痕。 你还能忠心如一吗? 出了天牢,这话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里。 坐在回兵部衙门的马车上,他心里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令他难以呼吸。 为了查明心中的疑虑,他得去会一会这听鹤山庄! “无影!” “公子,有何吩咐?” 顾青渊小声地问:“你可知听鹤山庄是如何交易的?” 无影回答: “属于曾去查过,如果想要从听鹤山庄那买到消息,只要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交给挂有云鹤纹旗帜的商铺,数日之后,无论他们接不接这个单子,会有山庄的回信来告知。” 顾青渊撩起车帘,看着沿街的商铺,仔细寻找着无影口中说的云鹤纹旗帜。 果然,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一家写着“留墨轩”的书肆面前挂着一幅不起眼的旗帜。 那上面一只白鹤正穿过云层,朝着天上迎风翱翔。 顾青渊迈入书肆,环顾一周,与其他书肆并无不同。 一个正在整理书籍的小厮上前来,亲切地跟顾青渊打招呼,“请问公子需要什么书,小的帮您去找。” 顾青渊直接道:“我不买书,我要买消息。” “好的,那请随小的来。” 那小厮倒是没有任何惊讶,而是将顾青渊领到书肆的后堂,里面设有书桌,桌子上不仅放着笔墨纸砚,甚至还有封泥,焟烛及一叠空空的信封。 小厮耐心地介绍着,“公子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和自己的名字写好放入信封中,印上封泥,放在那边的信筒里就好。” 顾青渊做好一切,将信封投入信筒,在他迈出书肆,刚准备抬腿上马车之际。 一群半大的小娃儿从他身后跑过,小娃儿兴致冲冲地跑向后面的小巷子里,稚嫩的说话声传进顾青渊的耳里。 “这个蜜饯你们不许吃!我要带回去给容姐姐吃……” 容……姐姐…… 顾青渊顿住身子,朝那些小娃儿看去,只是些普通人家的娃儿。 他自嘲浅笑,顾青渊啊顾青渊,就只听到一个容字,就能让你驻足停留,要是被周长寻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阵嘲谑…… 顾青渊重新抬步,小巷转角处,小娃儿像是看见了谁,兴奋地朝前方跑去,瞬间不见踪影。 只留那一串的欢笑声,“容姐姐,快看,我给你带什么来啦!” 顾青渊掀帘进入车厢,帘子还未放下,远处一道柔软的声音,如一道惊雷,令顾青渊僵在原地。 “小芝麻,你刚去那么久,原来是给我去买蜜饯了呀?” 这声音……他绝不可能听错! 顾青渊瞬间下了马车,快步朝小巷转角处奔去,双手不自觉地微抖。 小娃儿们最先出现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再慢慢地,那个正静静地伫立在小娃们中间嫣然浅笑的女子。 她身姿纤细,背对着暖阳,那轮廓浸在柔和的余晖中,身后洒下一大片温柔的身影,美如画卷,令人无法移开眼。 四年未见,她……绚烂得已如光芒,恍然间拨动他的心弦。 第64章 当然怕呀! 云容察觉到一道不同寻常的视线,那视线灼热得像夏日烈火要把她烧掉。 她顺着视线的方向微微转头…… 顾青渊一身青色锦衣长袍,修长挺立的身姿静静地站在那小巷转角处,眉眼间比四年前多了份深沉和稳健,那星辰似的黑眸里,蕴含着万水千山。 见他一直定定地望着自己,眼下想要离开,那是不行了。 云容蹲下身,抚摸着小芝麻的头,“乖,你们先回去,姐姐碰到个熟人,晚点再来看你们。” 小芝麻回过头看了眼远处的那个人,又回头看着云容,“容姐姐,那个人的眼神好严肃好可怕,我要不要去叫常叔,让他来帮你!” 云容轻笑道:“没事的,他是姐姐的老朋友,你们赶紧回去,不然吕夫子又要骂你们了!” 小芝麻有些不甘不愿,把自己手中的蜜饯袋子放到云容手里:“哦……那,容姐姐,这个给您,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桃脯,我特意给您选的。” “恩,谢谢小芝麻!”云容开心地接过袋子,直到看着那群小娃儿进入另一条小巷子。 云容回过头,一步一步地朝顾青渊走去,立足站定,二人相互对视。 她将蜜饯袋子送到顾青渊面前,嘴角噙着笑,“顾大人,要不要吃颗蜜饯?” 顾青渊一直凝视着她,生怕她在眼前,会突然消失。 四年后再重逢,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现在的她,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一身粗布衣裳,不施任何粉黛,三千墨发只用一根极其普通的木簪挽起,却丝毫不影响她那皎洁如月,似画若仙的绝色娇容,一双水光潋滟的秀眸里透着慧黠。 云容见顾青渊一直不吭声,在他眼前晃动着手指。 “顾大人?顾青渊?你这眼神为何像是见到鬼了?我有这么恐怖吗?” 顾青渊敛眸回神,拂了拂衣袖,试图将刚刚自己的失态掩盖,沉声道:“云容,你为何会在锦陵城?” 云容将一颗桃脯塞进嘴里,眼睛含着不解,“顾大人为何会认为我不在这里?不瞒大人,我最喜欢锦陵城四味斋做的蜜饯,你真的不尝尝?” 四年时间,云容已长高许多,刚好到他的肩膀之处。 她拿一颗桃脯递到顾青渊嘴边,顾青渊嫌弃地别开了脸。 云容憋着笑,顾青渊最讨厌甜食,她就是故意的。 这四年,顾青渊的一举一动,云容皆一清二楚。 他一直在各处寻找自己,而且兵部有任何外派的公务,他都自己一手揽了下来,这四年间,他几乎走遍所有他能想到的城池,为的就是找她。 找她干什么呢? 只不过是自己当年算计他,让他在生死桥边徘徊一月,想找到自己算账。 可令顾青渊万万想不到的是,云容用一年时间走遍山川河海后,就一直居住在锦陵城内,并数次与他擦肩而过,而他却从不自知。 见到云容那轻描淡写的样子,顾青渊的胸口憋着一口气,“你当真一点都不怕我将你抓起来?” 云容故作惊讶,手捂着胸口,一副害怕的模样。 “当然怕呀!顾大人做事一向雷力风行,谁人不知,不过请问顾大人是以何罪名要将我抓了?” 云容的话在顾青渊眼里就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他眼神变得肃然和冷冽。 “本官乃堂堂兵部侍郎,抓个北夷暗谍是正常不过!” 他向云容步步逼近,直逼到云容往后退去,最后背部靠墙无法再后退, 二人距离仅一臂之遥。 云容偏着头,不想看见顾青渊那冷肃的眼神,那是为官多年久积下来无形的威慑。 她有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前一世的顾青渊。 她忍住心里的波澜,嘴角微微一翘。 “顾大人,您说话可得讲证据,我早已离开北夷,如今只是一介普通民女而已,在这锦陵城讨个生活,您可不要随意污蔑。” 她……普通民女? 顾青渊死都不信。 “你跟北夷是否还有联系,跟本官走一趟便一清二楚!” 他再往前一步,那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云容周围,让她不由得有些紧张。 “停!你别再往前了!”她用手指戳住顾青渊的胸膛,防止他再往前。 那紧实的肌肉和记忆中的一样,让她有一刹那的恍神。 顾青渊却是不退反进,趁云容一个不注意,便握住她抵住自己的那只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仿佛自己一用力就能扳断。 他微微松了些力道。 可突然间,想到四年前的那一次交手差点被她割了一刀,他手掌又加重力气,封住云容袖口的那把薄刃。 云容想退,可被墙抵住,已来不及抽回自己的手,她试图想要从顾青渊紧锢的大掌中抽出自己的手,以失败告终。 这顾青渊这回居然学聪明了,自己的袖刀无法拿出,倒有些被动。 而且要真是动武,顾青渊定会给她加一个刺杀朝延命官,那她会很麻烦…… 反正今日她是不可能跟着他走的。 这不能来硬的,那就别怪她不讲规矩了。 她用另一只手将蜜饯收好放入怀里,深呼吸一口气后。 她迅速地猛掐自己大腿,疼得泪珠划落,再将自己头上的木簪拔掉,秀发揉得乱得不能再乱,衣领被她拉扯开来,隐约露出白晳的玉肤。 一声凄惨的嚎叫,猝不及防地在小巷内响起。 云容拉着顾青渊的衣袖,弯下膝盖,朝顾青渊跪下。 “大人饶命啊!民女已有婚约在身,您就放过民女吧!” 路过之人纷纷停足,对着顾青渊指指点点。 “看样子长得挺俊的,没想到还强迫人家姑娘呢!” “就是!人家小姑娘衣服都被扯坏了,报官!这肯定要报官!” 顾青渊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他拉回自己的衣袖,紧接着放开云容的手,连着后退数步。 他耳尖微微泛红,指着云容紧张地道:“你……你不要胡言乱语……我哪有扯你衣裳!” 这次换成云容向他逼近,她向前一步,顾青渊便向后退一步。 “那请问大人,民女可以走了吗?” 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顾青渊只得缓慢地点头,俯在她耳边道:“今日暂且放你离开,旧账新账以后慢慢跟你算!” 第65章 阿容? 看着云容的身影快速地从巷口处消失,顾青渊朝身后不远处的无影微勾手指。 无影立马会意,“属下马上派人跟上!” 顾青渊叫住他,“再查刚刚那些小娃,看她和那些小娃之间如此熟络,定然有联系。” “是!” 狭长的巷子口已没有那抹纤细的身影,行人也已散去。 顾青渊抬起自己的手,这只手刚刚握过她的手腕,那温润的手感还残留在他手掌心,让他莫名有些空落。 想到她竟一直在锦陵城内,他的心底又泛起欣喜。 要说四年前的事,真想找她算账吗?他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他给自己一个能找她的理由。 那找到她后呢?他完全没有头绪,甚至有些迷惘。 *** 一日后。 锦陵城,白马巷内的一心堂,是座学堂也是一所善堂。 里面时不时传出朗朗读书之声,童稚声穿过幽静的小巷,从两旁的树梢落下,散落到顾青渊的耳里。 看着眼前朴素得毫不起眼的小院,白墙青瓦,门前两株密实的孝顺竹长势极好,看得出是有人在精心打理。 据无影所查,这所学堂三年前由一位叫吕少卿的夫子买下并修建好,取名一心堂。 这里的学子原先都是锦陵城内的流浪儿或是乞儿,后来都被一心堂接纳。 在一心堂里,未及笄之前的女娃和未束发前的男娃,均可以在此生活求学,而且一切皆无需任何银钱。 顾青渊轻扣门环,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小门童从里面将门缓缓打开。 “请问公子找谁?”他好奇地问。 “请问吕夫子可在?”顾青渊有礼地问道。 小门童见来的这位公子温文尔雅,又是来找吕夫子的,想来定是吕夫子的熟人,便往侧边退去,留出一条路来,把顾青渊请进门。 “公子里边请,先生他正在授课,请在偏堂稍候。” 顾青渊跟在门童身后,穿过长廊,刚好可以看见学堂内有数十个小娃儿在摇晃着脑袋,嘴里在读着——“凡学,官先事,士先志……” 透过半掩的窗户,他看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衫男子,手里握着一本《礼学》,背着手在学子们中间来回慢走。 想必那位男子就是吕夫子。 让顾青渊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吕夫子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夫子,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这吕少卿生得清俊,眸光温和,气质儒雅,透出一股书卷气,如那山涧清泉,清澈净透。 听那日云容说出吕夫子三字时,他能听出他们之间关系定然匪浅。 一股说不清的感觉绕在心口,让他微微烦躁。 穿过学堂,进入中院,再到后院的偏堂。 顾青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心堂内的布局和陈设,是个三进的院落。 学堂设在前院,中院分为左院和右院,是学子用膳和玩耍的地方,而后院则是起居室,是学子们休息和睡觉之所。 小门童将顾青渊留在偏堂,倒了杯茶后便离开。 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随后,吕少卿出现在门口。 见到正站在桌后看着墙上山居图的顾青渊,他没有任何惊讶。 他朝顾青渊微微施礼,“学生见过顾大人,不知顾大人今日来学堂,所为何事? ” 顾青渊讶异地回过头,“你是如何得知本官?” 吕少卿微笑,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顾大人有所不知,当年学生和顾大人是同年参加春闱,只是学生不才,无奈落榜,顾大人夺得探花郎,在锦陵城内巡游之时,学生曾见过顾大人的风采。” 顾青渊施以回礼,他直抒来意。 “顾某今日前来,是想向夫子打听一人……” “大人请讲!”吕少卿请顾青渊入座,见茶已凉,又重新给顾青渊泡了杯新茶。 “不知夫子可认识一位叫云容的姑娘?” 顾青渊边说边端起茶杯小抿一口,抿完茶后,眸光微顿。 这茶,竟是少见的青城雪芽,一两茶叶一两金,极其难得。 吕少卿沉眸,顿了会儿,“原来顾大人是来找阿容?可惜今日她不在学堂内。” 在说到“阿容”名字时,吕少卿的眼眸一片柔意,让顾青渊的心微沉。 阿容…… 他竟叫得如此亲昵…… 他接着问道:“那夫子可知道她住哪儿?” 顾青渊本不想来这里,只是昨日派出的人一眨眼就跟丢了云容。 而这一心堂是他目前所知的唯一线索。 吕少卿拿着茶盖的手停在半空,他更想知道顾青渊为何会和云容相识。 昨日,云容回来时的紧张神色,是他在认识云容的这三年来里从未见过的,一直以来,她对任何事都是云淡风轻。 难道让她紧张的,是顾青渊? 她还特意嘱咐他,如果有人来向他询问她的下落,并教他如何应对。 “恕学生多问一句,不知顾大人为何要找阿容?她是否有得罪过顾大人?” 顾青渊放下手中茶杯,缓缓开口。 “她是顾某相识十年的故友,寻她多年未果,还望先生能告知,顾某必定重谢!” 吕少卿背后微僵,十年…… 十年前,他们就已认识? 嘴边的茶比往日的都还要苦涩,自己和她相识的时间还不及他们的一半…… 吕少卿微微摇头,“恐怕让顾大人失望了,阿容她就住在一心堂,只是她现在并不在,今早出城去往定国寺祈愿。” “定国寺?”顾青渊差点失声呼出。 今早太后刚下旨,说要亲自为百姓祈福,去定国寺素斋七日。 而随着她这道懿旨,那张先帝遗诏之事也随之不了了之。 父亲从宫城门回来后,一直在书房内闭门不出。 而这么巧,云容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太后出宫之日去定国寺? 他不信这中间没有阴谋,云容的背后定是言谨行在指使着一切。 而言谨行,这些年在北夷的权势如日中天,表面和南凌交好,实则一直对南凌虎视眈眈,不怀好意。 “今日才初七,并非初一十五,她为何要去定国寺祈愿?”顾青渊站起身来,脸上不加掩饰的紧迫。 吕少卿嘴角几许温柔,轻咳一声,回答道:“不瞒顾大人,阿容是我未过门的夫人,今日是我生辰,她为我去求平安福……” 顾青渊只听到“夫人”二字为止,脑中轰然一声,之后吕少卿说的话只剩“嗡嗡”一片。 第66章 顾淮之不能留 顾青渊走出一心堂时,只觉眼前景色恍惚,那白墙,那木门都变成数个影子,在他面前摇晃。 门外无影见顾青渊异常苍白的脸色,忙扶着他上马车,担忧地问道:“公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顾青渊扶着车棱,在思考无影说的话。 对,他是不舒服,很不舒服! 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尤其是那心脏,像是被无数绳子扎着,越来越紧,让他揪心地疼。 他找了她四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 他只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她当年的算计,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而如今,在听到她将要成为别人之妻时,他才明白,他对她那无法言说的念想,不知何时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顾青渊压住心底的悸动,理智慢慢回归,对无影吩咐道: “快!你拿我的手信去兵部衙门,让陈大人调遣三百士兵去往定国寺!并通知禁卫军说定国寺有可能有北夷杀手,太后恐有危险!” 无影领命,快速地往兵部衙门的方向奔去。 这次,顾青渊没有进入马车车厢,而是选择骑马而行。 他急速奔往定国寺方向,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到,而且在云容动手之前找到她。 *** 锦陵城外东郊,定国寺内灯火通明,大殿外树木参天,枝叶在寒冷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寺庙的周围,戒备森严,五步一岗的禁卫军将整座寺庙围得滴水不漏。 秦柔正跪在大殿内点香祈福,一派虔诚的模样。 她以自己需静心祈福为由,命所有人都不许靠近殿内。 除了禁卫军统领,宁迟风。 他手握长剑静待在秦柔身后,二人一同望着那庄严肃穆的佛像,秦柔双手并拢,嘴里轻念着几句话语后,便站起身来。 她看向身后一直静默的宁迟风,见他一言不发,心中不由气来,秀目微沉。 “本宫知道你一向对裴栢松很有微词,在心里怪本宫不该去惹裴栢松,可本宫跟你说过许多次,当年本宫也是遭人陷害!” 秦柔至今都没有查出当年谁敢在宫里对她下药,可事已经如此,她不得不安抚好裴家。 宁迟风只是弯着腰拱手,低头恭敬地道:“微臣不敢怪娘娘。” 秦柔握住宁迟风握着剑的手,轻声安抚着, “迟风,你应该知道本宫只想胤儿能够安稳坐好这个皇位,而裴怀略一直纠着当年先皇之死不放,甚至暗中在查,他在朝中威望颇高,如果不是裴栢松一事,裴怀略又怎会气得提早告老还乡?” “只是裴栢松不知从哪得来这先皇遗诏,竟敢公然逼宫,还好有你在,及时提前收买李瞻远为你所用,将裴栢松拿下毁了那张遗诏……我们的胤儿才能保住这个皇位。” 宁迟风心软了下来,将秦柔搂入怀中,微微叹息。 “阿柔……这些年你辛苦了。” 秦柔亲昵靠在他的怀中,眼眸闪着得意和阴狠, “裴栢松所做的大不闱之事,刚好给了本宫斩草除根的机会,本宫不知道裴怀略当年知道什么,但裴家,一个都不能留!” 宁迟风眼神坚定,他当年既然选择了眼前这个女子,那他就知道这辈子自己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要为她去闯。 “裴家已是大局已定,阿柔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他活到处斩那日!” 秦柔抬眸,眼中忧虑之色浓郁, “可是顾淮之那个老顽固该如何?你不是说裴柏松进宫前曾去找过顾淮之,而那份遗诏,顾淮之定然见过,因此才跪在宫门前不起,就是要逼着本宫放过裴家!” “顾淮之曾是先帝的伴读,他见过的话,恐怕一眼就能看出那遗诏就是真的!这该如何是好?” 秦柔越说越觉得害怕,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不想前功尽弃。 一股不做不罢休的狠意从心底漫起,“迟风,不如直接一不做二不休,顾淮之不能留!” 她眼里泛着怜意看向宁迟风,宁迟风心里一软,“阿柔想要如何?” 秦柔紧抱住宁迟风的腰,看着殿外呼呼吹过的风声,她的声音却透着阴冷。 “迟风,今日夜黑风高,容易走火……” 大殿内响荡着秦柔的话,回旋在每个阴暗角落,最终消匿在空气中。 “臣亲自带人前去!”宁迟风没有丝毫的迟疑,转身就走出大殿。 秦柔重新朝佛像一拜,不知为了减少心中的罪孽,还是祈祷宁迟风的事情能一切顺利。 在宁迟风刚离开片刻,门外响起内侍官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殿外走了好几个来回,显然是有事想奏,可门口的禁卫军拦住了他,他不敢贸然进来。 秦柔听见,微微抬眼,“有事进来说!” 内侍官端着一个食盒,低头弯腰走到秦柔跟前,跪在地上。 “太后娘娘,宁统领让小的过来给您送些点心……” 秦柔头也未抬,只顾着跪在地上朝着佛像,根本没注意到那内侍官已从食盒内悄然拿出一把短刀,眼神瞬间从唯唯诺诺变成犀利。 “去死吧!” 那“内侍官”以极快的速度扑向秦柔…… 大殿门被人从外面冲开。 “咣当!”短刀掉落地上的声音。 “嗖”的破空声划过大殿,那内侍官举着右手,他的右肩被一支长箭贯穿,鲜血渗出衣裳。 只见在大殿门口,顾青渊正手握长弓,长身挺立,全身凛然。 那刺客紧捂住伤口,想要重新拿起地上的短刀。 “快救驾!” 周围禁卫军此刻才纷纷涌入大殿内,护住秦柔,他们将受伤的刺客围在中间正准备出刀。 “留活口!”顾青渊急忙阻止道,他声音带着颤抖。 他不确定那刺客是否就是云容……因此只是射伤,而非直击要害。 顾青渊将长弓扔还给禁卫军后,快步朝殿内走来,见到那刺客的脸后,暗地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她…… 可紧接着,那刺客嘴角便流出一丝腥红。 他服毒自杀了。 顾青渊想阻止已来不及,看来想问点信息是不可能了。 朝秦柔行礼。 “兵部侍郎顾青渊求见太后娘娘,臣有要事禀告!” 秦柔惊魂未定看着那已经死透了却还是睁着眼的刺客,头皮发麻,如果顾青渊晚到片刻,那躺在地上的便是她自己了。 她微抬头,“讲!” “臣得到消息说北夷刺客今日有行动,便匆匆赶来,微臣见事情紧急,并未禀报,让娘娘受惊了!” 秦柔摆了摆手,示意禁卫军将那刺客拖下去。 随后对顾青渊道:“顾侍郎来得还真是及时……” 秦柔望向门外的东边,那里是锦陵城顾府的方向。 她心中冷笑。 顾青渊……此时突然来这定国寺,难道真是天意,上天让你们顾家留得一丝血脉? 第67章 啧啧啧…… 一夜肃肃凉风,锦陵城内一片萧萧。 寒风裹着落叶在学士巷的顾府门前打着转,一圈一圈地,久未消停。 昨日还是巍然挺立的顾府大门,此时已只剩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大火烧过的灰烬随风飘散,飘过顾青渊的脸颊,他全身衣裳沾灰,一向清朗的身姿此时只剩满身颓然。 昨夜,当他看到顾府方向的漫天大火之时,便急速飞奔回城。 可,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虽然全力扑火,可这火却是越扑越大,仿佛烧不完似的。 在鸡鸣之时,才将大火扑灭,清晨的冷冽把残火的余温抵消,只剩冰凉。 面对着一片破败不堪的顾府,顾青渊双目猩红地在里面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最后在一根烧得只剩焦炭的梁柱底下,他才找到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父亲。 顾青渊跪倒在顾淮之的尸首前,那噬心的悲痛和绝望涌上心头,如利刃一样地刺着他身体的每一处,痛入心脾,让他呼吸沉重,脚上重如千斤。 *** 顾府突发大火,一夜间一百多条人命尽丧,全朝震惊,加之前几日定安王裴栢松逼宫一事刚过。 顾淮之一死,老臣一派失去中梁砥柱,朝内人心惶惶,纷纷自危。 皇帝凌九胤命刑部,大理寺共同彻查顾府大火一案。 而兵部侍郎顾青渊因发生大火时正在定国寺而躲过一劫。 太后下旨,因兵部尚书一职一直空缺,兵部侍郎顾青渊因救驾有功,特而晋升其为兵部尚书,官至一品。 与此同时,刑部天牢内,传出裴栢松自缢身亡的消息。 *** “兵部尚书?” 一心堂内的偏院,云容正在案桌前低头写字,在听到桑秋带来的消息时,她抬头,略显惊讶。 随即了然,嘴角一抹不屑,“啧啧啧……这秦柔还真是狠,前脚杀了他全家,后脚又让他为朝廷卖命。” 这秦柔比她想象中还要阴狠,而且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顾淮之是凌九胤的启蒙恩师,是朝廷重臣,秦柔说杀就杀,完全不顾这南凌江山社稷是否安稳。 桑秋走过来帮云容磨着砚,轻声道:“小姐,怜姬派人来消息,说那日定国寺的刺客是被顾青渊当场射伤,而后自行服毒。” 云容听后,手中的笔顿在半空,墨汁不慎滴到纸上,晕染成花。 她干脆直接用滴落的墨汁书写,最后,一个苍劲有力的“顾”字随之出现。 她自言自语道: “顾青渊……没想到这一世的你还是个忠臣之士!只是你所忠的君,却是你的杀父仇人,真是可怜又可笑!” 桑秋探过头看着纸上的字,不解地问:“小姐这字写得真好看,只是奴婢以前好像都未见您写过……” 好看?云容只觉烦闷,这是前一世顾青渊一笔一画教她的…… 她烦躁地将那个“顾”字揉成一团,扔向窗外,“一点都不好看!他顾青渊爱忠谁忠谁,随他去吧!他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桑秋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小姐突然就心情不好了呢?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小令主生气了?” 怜姬的娇音从案桌前半开的窗户外传来,只见她靠在窗棱边,手中拿着刚刚云容丢掉的纸团。 她将纸团打开,媚眼微眯,“顾?果然又是他……” 桑秋见到怜姬将窗户完全打开,打着招呼,“怜姬姑娘,您进来坐,我给您和小姐去泡杯热茶暖暖身!” 怜姬从门外进来,桑秋正要出门,她不忘捏了捏桑秋的脸,“还是桑秋最了解我,每次我来都能知道我想要什么!” 桑秋赶忙后退一步,下去备茶。 云容却嗤笑一声,“桑秋分明是在躲你,你每次都对她捏这捏那的,她脸都快被你捏坏了。” 怜姬抗议道:“这可不能怪我,她那小圆脸谁见了都想捏一捏……” 随后将一份信件放在云容案桌前,“您自己看看吧……” 云容带着疑问拆开,熟悉的字体跃于纸上。 怜姬随意地拿过案桌旁的蜜饯放进嘴里,一边问道:“这上面的字迹和你刚写的一模一样,有个问题,不知能不能问?” 云容眼睛扫过那张信纸,头也未抬,“什么问题?” “您让我去查顾青渊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在他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一位也叫‘云容’的姑娘,可我连他祖宗三代都查了,愣是没查出来跟你姓名相同的,现在顾青渊又来问云容的下落,那他找的这个云容是您呢?还是您口中的那个云容……” “唉……不行不行!我都晕了!” 云容看完,放下信纸,抬眸看见怜姬皱着眉被自己的话绕晕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确实,她一直好奇,上一世顾青渊想要找的那个“云容”究竟是谁,才让怜姬派人去查。 但……什么都没有查到。 顾青渊身边根本没有出现过与她同样姓名的姑娘…… “算了!不查了!眼下先把这个事情解决……”云容食指点着那封信。 “这顾青渊一直揪着你不放,要不我去帮您去查一下他这些年做过什么亏德事,只要我们能抓到他的把柄,还怕他……” 怜姬见云容娇俏的容颜渐渐蒙上一层肃然,她慢慢闭上了嘴。 与她相识四年,她懂得云容的脾性,小事无所谓,她们之间调侃嬉笑都可以,只是在大事面前,她从来不开玩笑。 而她现在脸上的神色,就是少见的遇上大事的表情。 “怎么了?这信中难道另有玄机?”怜姬慎重地问道。 那信件是顾青渊那日留在“留墨轩”里的,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只是想要寻得云容下落的线索而已,并无其他。 云容将信纸放到火炉里,烧得一干二净,眉头微蹙,略含忧色。 “就如你所言,如今顾青渊身边如果真仅仅只有我这个云容,那他并非真想要买我的下落,这只是他用来探路而已,听鹤山庄这两年风头太甚,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彻查听鹤山庄。” 以她对顾青渊的了解,他的傲性不可能让他会去求助于一个江湖门派来探查消息。 怜姬立马站直了身,“那奴家一口将他回绝不就好了!” 云容却道:“不可……” 怜姬回过身问,“为何?” “如今他已知道我在一心堂,如果我们回绝他,正好会让他有所怀疑,为何听鹤山庄不愿提供我的下落,那他就会更加深入探查……” 云容托着腮,脑子想到这些年顾青渊的穷追不舍,此事得想个万全之策,该如何才能摆脱他…… 正在云容苦思冥想时,桑秋端着一壶热茶从门外匆匆而来。 “小姐,不好了!一心堂的前门外突然来了一大群官兵!将一心堂围起来了!” 第68章 有我在呢…… “哪里来的官兵?”怜姬抢先一步问道, “看他们的装扮,好像是大理寺……” 云容和怜姬二人相互对视一眼,怜姬立即会意,她是掩藏身份偷偷从后门进来,万不能暴露在官兵面前。 “奴家先告辞,还请令主一切小心!” 怜姬忙戴上斗笠,朝云容福了福身,便朝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 云容向怜姬点头,眼下外面情况不明,那官兵来得如此悄无声息,定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不想惊动一心堂内的人而打草惊蛇。 见怜姬已确认离开,她才问桑秋,“吕夫子呢?” “吕夫子正在前堂授课,那些官兵只是在外面围着,也没见有人进来……” 云容快速地写了一张纸,并按下自己的手印,折好放到自己怀中,和桑秋二人一前一后地朝前堂方向走去,她快速地做出反应。 “你去厨房叫林嬷嬷和常叔,让他们到前院来,将小芝麻她们都带到后院安顿好,不要让他们被那些官兵吓到,我去找吕夫子,去前门看看是什么情况!” 桑秋紧张地一直揪着手指,“小姐,不会出什么大事了吧?” 云容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这些官兵是冲哪件事来的,或者是不是冲着她来的。 能出动大理寺的必定是大案,她隐约能猜到一点,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你别紧张,不该说的一律不说,知道了吗?有我在呢……” 桑秋心稍稍放宽了些,便快速地去办刚刚云容交待的事。 云容来到前堂,吕少谦正努力地安抚着那些小娃儿们,见到云容,眸光发亮。 “阿容!你来了!” 云容将忧思藏好,扬起浅笑进入书堂,小芝麻首先朝她挥手,好奇地眨巴着眼问道:“容姐姐!我们听到外面有很奇怪的声音,是不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云容摸着小芝麻的头,轻柔地说道: “外面什么事都没有哦!今日吕夫子说要给大家休息半天,林嬷嬷在后堂厨房给你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有桂花糕,龙须酥……你们等会跟着桑秋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一听到休息有好吃的,小娃儿们都开心地跳了起来。 “哇!我现在就要去吃!” “我也去,我也去!” 小芝麻想拉云容一起去,“容姐姐,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不然小石头总要把好吃的吃完,那你就没得吃了!” 云容刮了刮小芝麻的小鼻子,“没事……姐姐已经吃过了,你快去,去晚了可没有了哦……” 看见小娃儿们都去了后堂,云容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她朝吕少谦微微施礼。 “吕大哥,我怕今日那些官兵来者不善,九成是冲着我来的,有一事想请吕大哥帮忙……” 吕少谦忙将她扶起,“阿容,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又何必如此生分。” 对于吕少谦,云容是心怀歉意的。 当初她想办学堂之时,刚好学堂内缺一个夫子,她遇见在街边看到吕少谦在卖字画,见他的字和画颇有文采,性格温和又善教习,正是当夫子的最好人选。 她好不容易说服他来这学堂授课。 吕少谦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也不想他卷入到她自己的事情中去,那样只会给他带来危险。 云容从怀里拿出刚写好的纸张,“吕大哥,这是我刚写好的,上面是这家学堂的地契转让书,今日一旦我出了什么事,那今后这个学堂还请您多费心,那些小娃儿也请您多包容……” 吕少谦本能地拒绝,可云容是发了内力将那契约书塞进吕少谦手中,文弱的他根本抵不过云容的强硬。 “阿容……你又何必如此……”吕少谦眼中一抹心疼。 “多谢吕大哥。” 云容向吕少谦弯腰行了大礼,发自内心的真诚感谢。 对于云容来说,和言谨行相比,吕少谦所做的一切反而更像是她的哥哥。 吕少谦从来都不计较个人得失,也从不质疑她的用心,尽全力地在帮她将这所学堂建好,帮她去寻找那些流浪儿,并准备着学堂所需要的物品。 在周围人投来非议时,帮她据理力争。 她有需要帮忙之时,他从不多言,总无条件地答应。 但如今,这平静的日子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叩门声响起,三声过后。 门外之人朗声道:“大理寺办案,请里面的人出来说话!” 那人并未说让何人出去,吕少谦抢在云容面前将门打开。 随着木门缓缓打开,只见一位身穿大理寺官服,身挂鱼袋的青年男子映入眼帘。 额庭饱满,长相周正,眸光有神。 吕少谦问:“学生吕少谦,是这学堂的夫子,请问大人前来是有何事?” 那官员透过开着的木门,视线投向吕少谦的身后,声音透着不容质疑。 “你们这里是否有位叫‘云容’的姑娘?请她出来随本官走一趟大理寺!” 没等吕少谦回答,木门后传来云容的声音,“民女便是云容,怎敢劳烦陆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云容从吕少谦的身后缓步走上前来。 云容认得此人,大理寺中,原大理寺卿周自谦三年前调往刑部后,由现任大理寺卿孟识墨接任,陆飞扬任大理寺少卿,为孟识墨的左膀右臂。 而孟识墨之女孟若安,这一世,因父母之命,成了顾青渊的未婚妻。 云容想起孟若安那泼辣劲儿,倒挺适合顾青渊的。 不过眼下,顾府发生如此大事,他们俩的婚事定会搁浅。 她想不相干的念头甩掉,把头扬起,再问陆飞扬,“大人此次前来是因何罪名要带走民女?” 陆飞扬自认办案无数,阅历也算丰富,见过貌美的女子也是多如牛毛,但眼前这位…… 他竟一时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濯而不妖,柔而不娇,看似娇柔,那清亮的眼神里却透着坚韧。 让人见之,便有令人难忘之感。 陆飞扬很快收回视线,恢复肃穆。 “云容,你涉嫌与顾府大火一案有关,请随本官走一趟!” 云容不慌不忙地浅浅微笑,目光坦然,毫无畏惧。 “大人,民女只是一介普通百姓,怎敢犯如此大案,您这么大帽子扣在民女头上,民女很惶恐,如果今日民女随同大人前去,还请大人拿出直接证据,如无证据,大人便是私自抓人,罔顾律法!” 云容的话让陆飞扬很是意外,看她年岁只不过二八年华,却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沉着。 难怪,在出发前,顾青渊曾再三嘱咐他要小心应对…… 第69章 我招! 云容和陆飞扬二人僵持着,吕少谦忙一旁帮忙解释, “大人,抓人确实需要有依据,您看阿容她只是个女子,怎么犯如此大的事,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陆飞扬直接打断吕少谦,神色凛然如风。 “本官自然有证据,今日你如果不随本官走这一趟,那么这学堂里的所有人便是窝藏朝廷罪犯,与尔同罪!” 云容瞬间被拿捏住软肋,“你……” 吕少谦见势态恶化,将要对云容不利,便一脚横在二人中间,继续劝说道: “大人!此事还请从长计议,您今日带了这么许多人,这不就是欺负阿容她是个弱女子么?这也不是君子所为,这其中定是有人污蔑于她,阿容她断不会是您口中那个……” 陆飞扬的耐心已被吕少谦的喋喋不休给磨得一点不剩。 “唰!”一下子,他从腰间抽出刀来…… “吕夫子,本官敬你是读书人,才对你礼让三分,你可莫要在这胡搅蛮缠!” 云容在他的刀还未完全抽出来之前,一把将吕少谦拉到身后,只差一点,那刀便要碰到吕少谦的衣袖。 吕少谦的话还在嘴边没说,就觉眼前景色一阵旋转…… 只是一眨眼发生的事,吕少谦还未想出来自己怎么突然转了个身,正在发懵之际,而后就看见陆飞扬的刀正架到云容的脖子上。 他又欲上前,被云容死死按住手腕,让他一时用不了力,她自己直面陆飞扬。 “民女可以随大人走,但也请大人将您的人撤走,以免吓到孩子们和其他无关的人!” 陆飞扬见自己目的已达成,收了刀,后退两步。 便有两位官兵拿着镣铐给云容戴上。 “这怎么还上铁镣呢!你们这也太过分了!” 吕少谦急得差点跳脚,那乌黑沉重的铁镣套到云容纤细的手腕,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手腕折断。 他想要去阻止,云容倒显得很轻松,背过身将吕少谦挡住,握住他的手,顺势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他手心。 “吕大哥,那些孩子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云容将吕少谦推回门内时,在他耳边低声道:“帮我把东西给桑秋,跟她说,天冷多穿衣!” 云容的忽然靠近让吕少谦全身僵硬,呼吸也变得缓慢,待他回过神来时,云容已被陆飞扬带走。 吕少谦看着手中的钥匙,和自己手背上被云容按压得泛白的五个手指印,陷入沉思。 好像,她一点也不柔弱…… 弱的貌似是他自己…… *** 大理寺牢房,阴冷,潮湿且逼仄。 长年不见光的牢房内,时不时地传出囚犯们痛苦的呻吟声和咒骂声。 隔壁刑房内,血腥夹杂着恶臭,墙上木架上挂满了各式令人胆寒的刑具。 铁烙,刺刀,铁针,斧头,木凳……几乎每一种刑具上都沾满着已变得暗沉的鲜血。 铁锅中黑色木炭被烧得通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更显得阴暗诡谲。 大理寺这个审讯刑房,云容并不陌生,甚至还很熟悉。 上一世,顾青渊在里面审问他的那些犯人时,她都是静静地站在牢房的角落当个旁观者,听着里面那些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如今,再进入这刑房,这里面的一切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有一刹那她竟有种故地重游的错觉。 云容摸着那一排刑具,脑中浮现出那些人被这些刑具折磨得面目狰狞的场景。 而顾青渊则有如地狱阎王一样坐在那,面目冷峻,一边悠然地喝着茶,一边断人生死。 她第一次见到那样的顾青渊时,心中的恐惧差点令她握不住手中的剑。 可后来,这里来多了,除了那作呕的味道依旧令人讨厌之外,其他的竟也成了习以为常。 此时,她细想起来,当初被顾青渊带进这间刑房里的人,或是为虎作伥,或是恶贯满盈,亦或是表面看似廉明公正,实则却是蝇营狗苟之辈。 最后都是被查出实证定案并处以重罪。 云容思绪凝住,或许,上一世的她忽略了很多她所不知的事实…… 她看着刑具发愣,完全忘记今日是被陆飞扬带进来被审问一事。 待她重新将注意力拉回时,才听到陆飞扬气急的叫唤。 “来人,将她押上去!” 陆飞扬第一次见到有人进入大理寺刑房,像是在参观别人的家,丝毫不慌,而且还随意得像是常客一样。 云容被一个健硕的官兵推到铁椅子上,椅子冰冷沁肤,滑腻粘糊。 她刚坐下,一大盆冷水猛然间便浇得她全身上下湿透,冻得她牙齿直打颤。 云容早已做好准备,这是每个进入这间刑房的人必须经过的第一关。 陆飞扬拿起烧火的烙铁,走到云容面前,那火红的烙铁靠近云容的脸颊,热意熏了她的眼。 他目光锐利。 “云容,有人举报你是北夷暗谍,陆府大火与你脱不了干系!” “你也看到了,本官想要你开口的方法有很多,但是你如果自己老实交待,那接下来也可以免受这些刑罚!不然,这火烙的滋味可不是你一女子能受得起的!” 其实陆飞扬并没有真的想动手,一般女子别说是进到这刑房,就是刚踏入牢房就已吓得腿软,根本不需要用到这些刑具。 他只是想恐吓她而已。 那火烙上冒着滋滋青烟,云容盯着看了很久,陆飞扬以为她是吓怕了才不敢说话,想把火烙拿走…… “不对……”云容终于开口。 陆飞扬纳闷她怎么突然冒出这两词,“哪里不对?” “这火烙的温度不够,陆大人需得再烧红一些,那样它贴到皮肤上才能烫透里肉,不然伤口只会浅于皮肤表面。” 云容用轻描淡写说着令人胆寒的事。 陆飞扬:“……” “云容!你莫要挑战本官的底线!” 陆飞扬把火烙扔回炭火中,拿起鞭子就要往她身上抽。 今日他的耐心已被这个女子快要消磨殆尽,看她刚刚的样子,他敢保证,她绝不是普通百姓,肯定跟北夷有关! 他已经不管顾青渊对他的嘱咐,说千万不能对她动刑,这女子,今日他动定了! “我招!” 一鞭还在半空,云容的两个字让陆飞扬放下长鞭。 “不过,我要见顾青渊!陆府大火真相我只告诉他一人!” 云容靠在冰凉的椅背上,唇边几丝若有似无的笑…… 第70章 跟我没关系 顾青渊随陆飞扬来到大理寺刑房时,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狼狈不堪的她。 但,还没到达刑房,就先闻其声…… “你看这长针,如果要想让犯人感到疼,而且还不能掀了指甲盖,那这戳进去的深度不能太深……” “云姑娘,那这铁夹呢?该怎么控制好力道,每次我还没用力,犯人就疼晕过去了!” 再随之出现眼前这一幕…… 正见云容拿起那铁夹,将上面的铁扣微微调了一下,“你看,这里一调就可以了。” “你们俩肯定刚来这刑房不久,这些都是老狱卒们知道的事,他们就没想真心带你们,瞒着你们怕你们抢了他们的活……咳……” 两个年轻的狱卒正围在她身旁,听她在讲那些刑具该怎么用才达到想要的效果。 云容讲得毫无保留,他俩听得津津有味。 “云姑娘您讲了这么多,请先喝口茶,润润喉……” 其中一个狱卒瞥见身刑房门口多出来的身影,吓得赶紧放回茶水。 “大……大人……” 站在一旁没敢再动。 陆飞扬脸色铁黑,“你们俩!出去!罚俸三月!” 两个狱卒哆嗦着退了出去,还不忘朝云容感谢道:“多谢姑娘相授,您……您保重……” 云容自觉地坐回铁椅上,将镣铐戴回。 在陆飞扬出去找顾青渊这段时间,他派了这两个刚来牢房不久的新狱卒看着她。 而仅凭她那毫无攻性的样貌和三言两语就提起狱卒的好奇,她成功地被打开手撩,并在那锅炭火前将衣服烤干,这大冷天的,她可不想让自己受了风寒。 这短短数日,顾青渊犹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清澄的眼变得暗沉,原本一个清风明月的人,此时混沌得已不见往日风采。 也是,亲人在他眼前却救不出来,眼睁睁地看他们在大火中逝去,加上多年好友突然自缢,任谁都会受不了这双重打击。 顾青渊站在烛火前,烛光在他俊朗的脸庞上跳跃,就很奇怪,他现在这阴郁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她前世时最初认识的那个少年顾青渊。 他面无表情,沉声道:“本官如今在此,云容,你可以讲了!” 听,连声音都嘶哑得没有往日那么温和与磁性。 云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好,不过这铁椅怎么调整都不舒服,她干脆就站起了身,指着刚刚那狱卒给她倒的那杯茶。 “顾大人,在我讲之前,能否先让民女喝口茶,有点渴……” 她也没等顾青渊同意,将那已经快要变凉的茶一饮而尽。 喝完茶,看着顾青渊身旁身后的那些无关人员,“民女只同顾大人一人讲,其他人能否暂避?” 顾青渊挥手让陆飞扬等人在刑房门外等,他倒要看看她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负手而立,面色肃沉。 “云容,现在这里并无其他人,就你我二人!你说你来锦陵城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言谨行派你来的?” 那日在定国寺他并未找到她,但他相信吕少谦说她去定国寺一事绝非巧合。 如果那日自己并未出城,那么也许,他的父亲,母亲和年幼尚且牙牙学语的妹妹,也不会命丧火海。 而那火,烧得没有任何根据,分明是有人蓄意纵火! 一想到这,顾青渊的手便紧握成拳,满腔悔意如利箭刺得他的心鲜血沐漓。 这一切,定和云容脱不了关系! “顾大人,你家人的死跟我没关系!” 云容直接否认顾青渊心里的想法,她可不想帮秦柔背锅。 既然没有外人在,云容也不想再自称“民女”了,累得慌! “而且,你只要去北夷一查应该便知,我那义兄这些年为了找我,可从来没有间断过,当年一事,他可是恨不得将我剐了,哪还会派我来北夷?” 这事顾青渊知道,言谨行这些年确实没少派人去寻云容的下落…… 可这真真假假的,确实难以分辨这些事是不是言谨行所放出的障眼法。 而北夷暗谍被端却是事实,言谨行不可能以这么大代价,就为了让云容取得他的信任。 而且最后云容也将他耍了,还使了个一箭三雕,自己最后逃之夭夭,离开言府。 “你当年为何要离开言府?” 这疑问困了他很久。 她在言府衣食无忧地,为何要突然逃走? “因为我不想当棋子,义父已逝,在言谨行眼里,我一直是个外人,而我对他而言,只有利用的价值,并无任何亲情,这样的言府不待也罢。” 她走到顾青渊身前,直视着他那墨如深海的双眸,目光坦荡,一片诚挚。 顾青渊竟一时哑口,她的话让他找不到错处。 耳边听云容继续道: “我知你刚失去至亲,肯定极其痛苦,也能理解你想找到顾府大火真凶的迫切性,但如果你这样一直纠着我不放,恐怕会使真凶逍遥法外!” “真凶?”顾青渊眼里升起了希望,他急着抓住云容的手臂,“你所说的真凶是谁?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云容静立在顾青渊面前,道不明的眼神幽幽地看着他,却又穿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那个人,与他同一副容貌,安坐在那审讯桌前定定望着自己,眸光沉稳老辣,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的自信,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朝她轻勾手指,“过来……云容……” 云容嘴唇轻启,失神间下意识地轻语:“顾青渊,我明明不想看见你,你为何总要出现在我记忆里……” “你刚才说什么?” 正在等云容答案的顾青渊没有听清她所说的话,他的出声惊醒了云容。 敛神回定,云容调整好心绪,才又道:“请问顾大人那日去往定国寺救太后时,是否觉得少了什么?” 顾青渊陷入回忆,他记忆一向很好,很快发现不对劲,前些天被悲伤涵盖了所有,竟没发现当时禁卫军统领宁迟风为何不在太后身边? 云容已从顾青渊神色中已看出,他肯定想到了。 她继续道:“那你再想想,顾府大火时,谁是第一个到达,谁又是很不合理地出现?” 顾青渊眼眸微缩沉,是禁卫军…… 皇宫内的禁卫军只管皇宫内的安全和防卫,皇宫外,都城内的安防属于皇卫司管辖。 而那夜他赶回顾府时,说是当晚刚下值的几位禁卫军官兵发现顾府大火,并安排人来救火。 “宁统领?那晚并没出现在定国寺,他去了哪里?” 有个不可能的念头从顾青渊的心里呼之欲出。 第71章 谋算 在云容这里已经吃过一次亏,顾青渊这次变得更谨慎。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那日,你没有出现在定国寺,那你又是在哪里?” 如果她真是一个普通民女,是无法得知这些事的。 云容拿起茶杯,向顾青渊抬了抬下巴,又看了看自己被手撩戴着的双手,表示自己双手不便。 “你能先帮我倒点热茶吗?我想先热个身子,这刑房太阴冷了。” 顾青渊拿起茶壶,走到她身边,将她手中的茶杯倒满。 二人距离很近,他的目光锁在她唇角的一缕青丝,他有种想要将那青丝拿开的冲动,可手还是默默地放了回去。 他多么希望,她跟顾府大火一案无关。 但,理智又告诉他,倘若她真的参与到这件事当中,那……他又当如何? 云容轻轻甩头,微乱的头发被拔开两边,喝完一杯,递给顾青渊,他再给她倒了一杯,她又一饮而尽…… 这哪是喝茶,是灌茶。 他静静地等着,看她在这阴沉恐怖的刑房内,还能如此随意自如。 她就像一阵风,令人抓不住思绪,连这大理寺牢房,她都没放在眼里。 在她面前,他好像才是那个被审的犯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造就了如今的她? 连续喝了三杯热茶,云容才觉得身子稍稍暖和一点,她靠近那锅炭火,往里添加了些炭,拿着铁棍搅了几下,炭火燃得更甚。 她一边烤着火,一边缓缓道来。 “那日,我是真的要去定国寺给吕大哥求平安福,只是半道上马车的车轱辘坏了,好不容易修好后见天色已不早,便半道随意找了间茶室休息后就返回城里,可在返回都城的路途中,差点被一队急速驶来的快马给撞倒……” “那些人身穿禁卫军的衣服,而最前面一人一身鸦青色麒麟锦衣,腰挂弯刀和一枚麒麟令,这个在南凌只有一人才有,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云容抬头凝视着顾青渊,火光映在她莹白的脸上,姣姣如辉。 随着她的话说完,顾青渊脸色凝重。 云容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已达成,顺势继续道:“而且,你父亲一死,谁是最大的获利者,你心里想必比我更清楚。” 顾青渊将信将疑,“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云容讥笑道:“这些日子皇宫里发生的事在坊间可是传得沸沸扬扬,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这可是她故意让人放出的消息……秦柔一心想要掩盖的事,她越要让世人皆知。 她重新低头看着那烧得正旺的炭火,那火焰越烧越旺,在她的深眸里跳动,那是她蛰伏多年的复仇之火。 她母亲云木瑾当年被辱被杀之仇,这十年她可是从未忘记,她要秦柔一点一点地来还! 而这第一步,就是先除掉她身边最为倚靠的宁迟风。 谢无寒知道遗诏在何处的消息,是她透露给裴栢松的,她知道裴家这些年一直在隐忍,伺机而动。 那她就帮裴栢松一把,搅得朝堂和后宫鸡犬不宁,逼着秦柔做出应对,她才能有机会找出秦柔的弱点。 只是,裴栢松在逼宫前一晚去找了顾淮之,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顾青渊,也只能算他自己运气不好,是他自己非要一头撞进来这旋涡,怪不得她。 他如今的身份,刚好也是她所需要的一枚极好的棋子。 顾青渊被云容说中,确实很奇怪,这几日,关于皇室的消息在坊间传得极快,根本就压制不住。 他曾派人去查消息源头,至今没有查出是何人散播的消息。 “云容,这些本官自然会去查,在未查明事情真相之前,你不得离开牢房!” 顾青渊转身出了牢房,他急于去求证云容刚才所说是否是真话。 “顾大人!”云容在身后唤住了他。 他脚步顿住,刚才还是叫他“你”,现在叫他“顾大人”,她定是有所求。 果然。 “民女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您帮忙?” 还带着尊称…… 顾青渊挑眉,“讲!” “您也知道我义兄一直在查民女的下落,关于我在锦陵城一事,能否帮忙保密?” 一旦言谨行知道她在这里,只怕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而且他必定会想尽办法将她带回北夷,甚至将她杀了也说不定。 据她所知,如今的言谨行比四年前更加权势滔天,而且更冷酷无情。 实际上,她当年从言谨行密室带走的除了给顾青渊的那份秘图,还有言谨行收集多年的关于许多北夷朝廷官员不能见天日的秘密。 只有这样,言谨行没有那些官员的把柄,才至今不敢发生宫变,轩辕献这个昏庸无道的皇帝才能坐到现在。 至少这样,能保言谨行一条命。 她绝对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南凌,等她将秦柔拉入地狱深渊后,她自然会回北夷给言谨行一个交待。 她看向顾青渊的目光带着恳求。 “可以!” 顾青渊应得很干脆,他本来也就没有将她送回北夷的打算。 得了顾青渊的承诺,云容暗暗轻呼了一口气。 *** 走出大理寺牢房,顾青渊脸上一丝冰凉,不知何时,天上竟飘起细碎的雪花,远处黑灰色的云在翻滚,看来会有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他回过身,对陆飞扬道:“陆大人,这天寒地冻,牢房内更甚,她一女子怕遭受不住,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顾大人尽管放心,下官定会多加照拂。” 陆飞扬从刚才顾青渊进入刑房后的表情也能看出,他和那个云姑娘想必是旧识。 只是看她的言语和举手投足不像是普通人家,他竟猜不出她是哪家出来的小姐。 “多谢!” 顾青渊迅速回到兵部衙门,让无影派可靠的人暗地里去查宁迟风那日的行踪。 顾府大火后,他便一直宿在兵部衙门的后堂厢房,没日没夜地寻找那日大火的蛛丝马迹,有任何疑点他都不愿放过。 无影刚办好顾青渊所交待的事后,准备要向顾青渊禀告,正欲敲响房门时,却见雕花木门底下躺着一封信件。 信件外面只印一个云鹤纹样,但显然,这是给顾青渊的。 “公子,门口放着您的一封信……” 顾青渊刚沐完浴出来,随意套了件锦袍在身上,看过信封内容后,他定在那久久没有动。 最后问,“这信何时放在门口,是何人放的?” 无影不知。 二人相看一眼,都觉无比心惊,竟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件放在兵部衙门内,而他们都毫无察觉。 第72章 还能忠心如一吗? 这封信是听鹤山庄留给顾青渊的,上面写着短短数行字。 ——所求之事已无需求,若想知大火为何而起,可以百金换之,必诺其真。 意思是,数日前他要找云容下落的消息,于他现在而言已经不需要,但如果他想知道顾府大火背后的原因,就以百两黄金来换,听鹤山庄必会给他一个千真万确的消息。 “百两黄金买一个消息?这听鹤山庄还真是狮子大开口!狂妄之极!”无影听到信上内容时,忍不住骂道。 顾青渊却心动了,如果这听鹤山庄真有他所不知道的真相呢? 他将信装好,这几日他从未好好休息下,满是疲色,靠在榻上忍不住阖上眼。 问无影:“留墨轩那边,可有派人一直盯着?” 无影拿过一条厚毯盖在顾青渊身上,“有!每日进出留墨轩的人,属下都有命人悄悄登记在册,并派人去查,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而且据属下派人在锦陵城内搜寻后,发现锦陵城内至少三成商铺门前挂有云鹤纹旗帜……” “那些买卖消息的信封,每日都会被封印好,集中放到城隍庙内,属下曾在那蹲守一日一夜,并没有任何人来接头,待第二日,这些信封竟自己离奇消失。” 无影跟随顾青渊也算是见过许多怪异之事,但这事让他很气馁,他查找数日,连这听鹤山庄的门,他都没有找到。 待无影汇报完,顾青渊缓缓睁眼,深眸中酝酿着波涛。 “那我们就再试一次,看看这听鹤山庄是否真的有那日大火的线索!” 听鹤山庄如果真能提供他所不知的事,那说明它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正如顾青渊所想。 在无影将黄金送到留墨轩后。 第三日一早,待顾青渊下朝,从宫里回到兵部衙门后。 他厢房门前又出现一模一样的信封。 毫无声息地凭空出现。 而这回,信封中的消息,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直击顾青渊的脑海,瞬间将他所有思绪都击得粉碎。 看看着纸上写着的几行黑字,他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立当场。 ——先帝遗诏尚存,藏于顾府书房底下。 那震惊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浪高过一浪,令他无法喘息。 他想起,大火扑灭后,父亲被找到时,便是躺在书房的地上。 难道,他倒在地上不起,只是为了护住那道遗诏? “来人!备马!” 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顾青渊便冲出兵部,飞速上马一路狂奔到已经面目全非的顾府门前。 他凭记忆找到书房的位置,疯狂地把地面上的乌黑断木移开,找到他父亲当时躺着的位置。 他轻敲那块被大火熏得发黑的青石板,“咚咚咚”,闻声里面定有空隙。 顾青渊要将那大块的石板撬起来,身后跟来的无影和侍从想要上前帮忙,被顾青渊一脚踢开。 他严加命令,“背过身去!周围戒严,一只虫子都不许靠近这里!” 暗哑的声音含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石板慢慢被抬起,在石板下面果真藏了一个黑色木盒。 顾青渊紧绷着身体,在惊惧和忐忑中打开木盒,木盒内放着一片由上好的绫云蚕丝制成的绫锦丝布,这极珍贵的布料是圣旨专用,只有皇宫大内才有。 而随着绫锦丝布被打开,顾青渊看完所有内容,再最后定在那枚深红色的先帝印章上,他只觉一阵天昏地暗。 这是道圣旨,虽然少了外面一层黄色的提花锦缎,但里面所写的东西却是货真价实的! 竟真是先帝亲手所书的遗诏! 他扶住残壁蹲下身子,强迫自己要冷静镇定。 “今日本官来顾府一事,谁都不许泄露,违者……死!” “是!” 待顾青渊从震惊中找回少许理智,还好今日随在他身边的都是值得信任的近侍。 他目光如炬,似有股暗藏的怒火即将迸发。 遗诏的出现,让他之前心里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不仅仅是关于后宫密闻和皇室血脉正统,更是下毒弑君,天理不容! 这所有的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便是当今太后秦柔! 他所忠的君——当今陛下凌九胤,只是太后与别人苟合后且来历不明的野种…… 顾青渊从小被父亲教导的忠君信念在此刻轰然崩塌,碎成一地,任人踩踏于污泥中。 想到裴栢松生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如果这君根本不是先帝所生,那你还能忠心如一吗?” 他的胸中一股热意在翻腾,那团炽热的火焰愈烧愈旺,烧得他气血涌动,血腥满腔,溢出唇畔。 顾青渊拭掉嘴角鲜血,一时之间,脑子一片混沌。 他需要冷静,他怕自己一时冲动而做出后悔之事。 顾青渊甩开所有人,扬起马鞭,独自策马出城。 大雪随风从天而落,冷风潇潇,城外一片白茫,青松落白,傲然挺立在山间,不惧风雪,巍然不动。 顾青渊仰头倒在雪地中,望着漫天的白雪向他砸来,任凭鹅毛大雪将他覆盖。 待,不知过了多久,雪停。 他心中火焰只剩余温,眼中清明回归。 顾青渊起身拔开身上的厚雪,一边拍打着,一声高喝,“出来!” 从他出城起,他就感觉到有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但从未靠近,似乎并无恶意。 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那青松树边响起,随后出现一个白色身影,那身影被白雪覆盖住,待那人走近,对顾青渊恭敬地道:“千杀见过顾大人!” 逼宫那日后,身为裴栢松幕僚的千杀,便一直下落不明,顾青渊以为他已死了。 今日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千杀低着头,“咚”地突然半跪于顾青渊身前,拱手举剑。 “大人!王爷曾对属下说过,如果他不幸事败,那便让属下来找您,好助您一臂之力!” 顾青渊一甩衣袖,有些不屑,“他让你来找本官?凭你一人就能助本官吗?真是笑话!” 他不以为然,踏雪离开,要去前方寻他的马。 眼下他最重要的是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护好这份遗诏,其他的事,他需要从长计议。 千杀在他身后高喊:“大人,属下并非一人!而是整个无生门!” 第73章 又现无生门 顾青渊“嚯”地一个转身,眉头紧蹙,无生门的名字最近两年在江湖中可谓名声大噪。 四年前这个组织突然出现在江湖中,干着暗杀的勾当,桩桩见血皆是大案。 大理寺曾派人去查过,凶手要么已死,要么出逃,最后皆不了了之,奇怪的是无生门一直到现在都安然无事。 “无生门是你的?”顾青渊提声问道,后退两步,他暗暗蓄力,神情防备。 千杀向顾青渊弯腰行礼,解释道: “大人,无生门是王爷当初命属下暗中创立的,他曾有命,不到紧要关头不得启用无生门,那日王爷事败之后,属下因撤离及时,就隐匿在坊间,一直寻找机会想去救王爷。” 听到裴柏松所为,他才放下心,这些年自己在锦陵城的时间不多,不知道裴柏松暗中谋划的事竟然还和江湖有关联。 他想,裴栢松所做,应该有他的道理。 顾青渊示意千杀起身,二人边走边谈。 千杀气恼道,“可惜就差一点,属下就能救出王爷了!” 顾青渊停住,从千杀的语气中闻出不同寻常的气味,“你去救过他?何时?” “正是外面说王爷自缢那日,属下带人秘密潜入天牢,正准备动手时,却见到一人于我们之前进入王爷的牢房,属下亲眼看到他将王爷吊于梁上!” 千杀握紧拳头,脸上的伤疤随着愤怒的气息微微颤动。 “那人是谁?”顾青渊下意识地想到一个人。 “禁卫军统领宁迟风!”千杀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想。 千杀从怀里拿出一张布帛,上面满是暗沉的手指血印,“这是王爷死前交于属下手中,让属下亲手交于大人的。” 翻开布帛,里面写着血淋淋的几个字。 ——匡扶皇室正统,还朝政之清明。 是裴栢松用血染成的字迹! *** 千杀和顾青渊在距城门口还有一里路时分开。 他目送顾青渊进城一个时辰后,才戴上斗笠掩住自己的脸低调步行入城。 他在城内的街巷中转了几个弯,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才径直往观鹤湖方向奔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湖边亮起盏盏星灯。 他在一处红墙黑瓦的小院后门停下,轻叩三声,再急叩两声。 小门便“吱呀”一声地被人从里面打开,探出一个目光谨慎的小脑袋,是个清秀的小怜倌。 看到来人微抬斗笠露出的脸后,小怜倌谨慎变开心。 “您来了,杏雨姐姐已经等您多时了!” 进入小门后,隐约能听见前院传来的靡靡之音,千杀对这里已是熟门熟路,直接去往后院小楼。 小楼二楼,明媚妖娆的女子正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一双狐狸眼尽含着春情,将最后一支发钗插进发髻,便瞥见不远处朝小楼而来的千杀。 她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从楼梯处快速下到一楼。 刚好千杀踏进门内,将他斗笠摘下挂在木架上,给他倒了杯热茶。 眼含柔情娇羞,扑进他的怀里。 “爷,奴家等您许久了……” 千杀一手揽过杏雨的细腰,扛起她就往二楼走去。 他轻拍杏雨的翘臀,将她放在梳妆台上,满是厚茧的手在她的腰间游移,“说,你想爷什么了?” 杏雨一阵扭捏,轻捶着他的胸前,娇嗔道:“爷好坏!明知道奴家想要什么……” 在这样百媚千娇的女子面前,千杀一气血男儿哪忍得住,只觉周身热意流动。 “你这衣裳可真碍事!” 他已等不及解开杏雨的衣裳,“嘶”地一声,衣裙尽碎,他扑向杏雨。 杏雨抵住他,想将窗户关好,“爷……这窗户边,别人看见可怎么好?” 千杀双手握住她的柳腰,将她翻过身来,面朝着窗户。 窗外刚好是观鹤湖的石堤边,寥寥行人提灯走过,小楼内看得一览无余。 “看见就看见!正好给爷助助兴!” 千杀早已热血喷张,没等杏雨准备好,那梳妆台上的头饰妆品被他洒落一地。 随后,两道身姿一前一后,一晃一晃地摇动着,似那烛火,在风中荡漾…… 活色生香的场景,落进了另一个艳绝的人眼里。 怜姬站在远边的堤岸边,一直观察着里面的一切,见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对身后的小伶倌吩咐道: “等他们完事后,让杏雨把东西送给他,千杀离开后,让她来见我。” “是!” 两道影子隐没在黑夜中。 小楼中,一片狼藉后,千杀终于偃旗熄鼓。 杏雨纤手抚摸着他精壮的胸膛,上面布满无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奴家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爷?” 千杀闭着眼,拥她入怀,揉着她的盈润,“等过了这段时间,待我将事情办好,我帮你去向怜妈妈那里赎身!” 天已破晓,千杀起身准备离开,杏雨帮千杀穿好衣裳,从柜子中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千杀。 “这天气湿寒,爷您的膝盖定是疼得难忍,这是奴家给爷做的护膝,还有大夫那里买来的膏药,爷记得用……” 千杀心中微微动容,行走江湖多年,生活在黑暗边缘,见惯了杀戮血腥。 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他腿上的伤…… 他犹豫间接过包袱。 杏雨在窗户边看到千杀走向湖边岸堤后,才关上窗,简单收拾一下后下了楼。 她走出小楼,就是浮生坊的后院。 怜姬已等她多时。 杏雨微低着头。 “奴家确定,千杀昨日去城外已和那人见过面,而且二人并未动手,看他心情还不错,事情应该要比想象中顺利。” 怜姬脸露喜悦之色。 “令主曾说过,如果顾青渊默认了千杀的无生门,那就说明他心里已经动摇,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怜姬握住杏雨的手,微凉,把一个瓷瓶放在她手心,柔声道:“杏雨,你做得不错,辛苦你了,这润玉膏你拿回去用,等事情结束后,令主说定给你自由之身。” 杏雨眼眶泛红。 “我的命是令主救的,如果不是令主,恐怕早就成了湖底冤魂,我是心甘情愿的,不想离开,我现在担心的是令主……” 怜姬轻拍着杏雨后背,想起杏雨的遭遇有些唏嘘。 “傻瓜……” 想到那日云容匆匆被大理寺带走,让桑秋带来的那枚钥匙,她在她房内找到暗格,里面是需要让自己做的事。 如今她的事已做完,她望向天边,升起的金黄穿过云层,是大雪过后的晴天,又是新的一日。 “令主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第74章 你是听鹤山庄的人 夜阑人静,稀星当空。 当顾青渊再次来到大理寺牢房时,是云容待在牢房内的第十日。 比她计划中的时间要长。 与第一次在刑房时不同,此时的云容单独一间牢房,里面铺满干草,墙角边破旧的木桌上还放置着数本书籍和字帖。 一盏昏暗的油灯在书桌上颤微地摆动着,牢房内虽摆着一盆炭火,但依旧抵不了这牢房长年积攒的阴冷。 云容一边哈着气,一边俯在桌前写着字。 顾青渊提着食盒,轻叩牢门,云容抬头,看见来的是顾青渊,眼神透亮。 “哟!原来是顾大人,几日未见,看来这几日您忙得很……” 看来她在牢里还挺适应。 顾青渊走到木桌前,见到她写的字,是极好看的楷书,但又有些不同。 娟秀的笔锋中隐隐带着一股韧劲和洒脱。 他轻读着那些字: “明者见危于无形……这字写得不错,没想到你竟写了一手好字!” 云容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小心地放下笔,轻呼着将字吹干叠好。 不假思索地回怼。 “那哪比得上顾大人您写的字,那才是遒劲有力,矫若游龙,世间没有几个能及。” 顾青渊将食盒放在桌上空着的地方,眸光微沉,“你看过我的字?” 云容身体一顿,糟了!不小心说漏嘴了。 她是见过并学过他的字,可不是这一世。 她急忙换了个话题,指着那食盒。 “食盒里有什么?这半夜三更地来我这是想请我吃夜宵吗?” 顾青渊也没深究,他今日来是为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打开看看?” 云容打开食盒——翠玉豆糕,紫藤饼,什锦甜汤。 是北夷的吃食,还都是她喜欢吃的。 “你,这是来送我上路?” 云容可不会认为顾青渊会无缘无故来给自己送吃的。 心里想着这些,手已经拿起一块翠玉豆糕往嘴里塞。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吃过了,想念得紧。 顾青渊眼里荡起笑意,深眸里是看不透的情绪,“怎么?不怕我给你下毒?” 云容将嘴里的糕点咽下,擦了擦嘴,笃定道:“我了解你,你不会。” 如果是上一世的顾青渊,那她铁定是不敢吃的。 可眼前这位,任兵部侍郎这些年,在朝中可是出了名的浩然正气,公正刚毅。 不然这些年也不会一直居于侍郎之职,最近才得升迁。 他的处事风格和她所知的那位,几乎是判若两人。 所以,她信他,不会。 顾青渊拿起她誊抄的小字,仔细端详着。 眼晴未离开那字贴,嘴上像是随意地道: “云容,你……确定是真的了解我吗?” 云容收神,听出顾青渊今日话里的反常,眼睛仔细打量着他。 确和几日前见过有些不同,没有之前的颓靡,多了分冷冽和肃意。 他单手负在身后,一身绛紫色黑金罗纹锦衣衬得他矜贵天成,烛光昏暗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幽暗的深眸里似是无尽的深渊,有股隐藏的力量要将人吸进去 。 忽然之间,云容仿佛看见那个久远又熟悉的顾青渊,令她忍不住心颤。 她拿起甜汤,佯装镇定,只是喝得太急。 “咳咳咳!” 待她稳定心神后,轻轻一笑。 “那顾大人,是真的想杀我不成吗?” 顾青渊放下云容所写的字帖,看着食盒中的食物已被她吃了大半,目光直盯着她微鼓起的脸颊,吃的是一点都不客气。 她没有任何防备地吃着,不知是她对他的信任,还是她自己的自信。 他缓缓坐下,坐到刚才云容的位置,拿起笔,沾墨,在纸上一气呵成。 “你是云容,我当然不会杀你……”,他笔尖一提,厉色骤现,“可,你是听鹤山庄的人!” 在他面前,一个刚劲凌厉的“鹤”字跃然于纸上。 云容刚咽下一块紫藤饼,听见他猛转的话锋,一时不察,顿时喉咙被卡住,呼吸不上来。 见她脸色被涨得通红,顾青渊放下手中的笔,急速扶住她的身子,用内力将她喉间的饼块震出。 “咳!” 云容重新获得空气,顾青渊递给她一杯清茶润喉,轻扯唇角,云容的反应已说明了一切。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听鹤山庄果然与你有关。” 云容脑中飞快地在想着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这么快就被他发现破绽,嘴上否认道: “你刚才那杀人的神情,谁见了都要抖一抖,而你说的听鹤山庄,在坊间谁没听过?” 见她还嘴硬,顾青渊沉眸。 “不承认?” 他向云容伸出手来,作势要抓她。 云容一个闪身后退,防备地看向他,“顾大人,凡事都得讲证据!” 顾青渊却咄咄逼人,没有收手的样子,而是直接一拳挥向云容,逼得她不得不处处躲闪。 他一招接着一招,招招快速,完全不给云容喘息的机会。 “顾青渊!你疯了!” 这牢房本就狭小,云容只敢躲不敢出手,就怕顾青渊会从她出招的招势中看出端倪。 直到她被逼到墙角,一个分神,顾青渊的手掌已扣住她的肩膀。 “为何不还手?” 顾青渊就是要逼云容向他动手,那样,他才能探出她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 顾青渊加重了力气,云容的肩膀开始生疼,她紧握住顾青渊的腕门,暗暗发力挡住他的力量。 云容额角渗出薄汗,“顾青渊,你不会是想屈打成招吧?” “云容,你不敢还手,是怕我看出什么?”顾青渊依旧不肯放手,眼中似有不明之火在燃烧着。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牢房里只剩远处不知谁传出来的呜咽声,更显得气氛诡异。 云容的忍耐已到顶端,再这样下去,她的肩胛骨要被他捏断了! 顾青渊今天难道是来真的?或者真的查到了什么? “顾青渊,你这是刑讯逼供!那可别怪我……咬你!”云容话才刚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顾青渊的手腕咬了下去。 “嘶!”顾青渊终于吃痛放开云容。 “你……” 看着手背那几个带血的牙齿印,顾青渊又气又好笑,她居然真咬! 被他逼成这样,她竟然还是不出手,这越发证实他心中所想。 她越想藏,那就越说明有问题。 第75章 那就打一架吧 云容轻揉着酸疼的肩膀,一脸地委屈,“这是你逼的!顾青渊,你可别欺人太甚!” 顾青渊握拳收力,见她疼得已是双眼朦胧,却还是一副倔强的眼,心软了下来。 二人分坐在桌子两端,各藏着心思。 顾青渊声音低沉,“你不说,那便我来说。” 他的目光停留在云容那皎如明月的脸颊,即使,在这阴暗的牢房,身穿素衣,未施粉黛,她依旧美得令人心魄。 “云容,你很聪明,所做的事确实是滴不露,但你还是忽略了一点……” 云容心绪收紧,静等着他说下一句。 “你身上的味道。” 云容皱眉,默默闻了下自己的衣裳,除了几日未沐浴留下的酸臭味,并没有其他味道。 她问,“我身上什么味?” 顾青渊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隔着木桌俯过身来。 云容警觉地往后靠去。 顾青渊的影子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要将云容整个包裹住,无形的压迫让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你身上原本并没有脂粉味,而那日在刑房,我却闻到不属于你的味道,那是一种特殊的香膏,味道馥郁且带着玫瑰的浅香,我在另一个人身上闻到过——浮生坊的怜姬!” 云容心惊得暗自吞了口水,这……确实是她从没有想到的! 定是那日怜姬来一心堂时,沾到她身上的脂粉。 这顾青渊比属狗还要像狗,鼻子这么灵…… 她思路微转。 “那说明什么?难道我就不能同别人用同一种香膏?” 顾青渊沉声笑了,笑她难得一见的天真。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有着一缕独特的气味,那种清冽和甘甜就像来自山野溪涧里的清泉。 而自他与她认识以来,他从未闻到过她身上有其他的脂粉味。 “据我所知,你从不用香膏,而且我派人去查过,怜姬身上所用的香膏,是她自己特制,在锦陵城仅她一人所有!” 云容此时已经想不出其他理由来辩驳顾青渊的话。 一旦顾青渊的心里有了怀疑,那他定会去彻查浮生坊,而这些日子自己没有收到过外界传来的任何消息,想必消息来源也是被顾青渊切断。 “那跟听鹤山庄又有什么关系?” 她别开脸,不想让顾青渊看见她眼中的不安,随意拨弄着灯芯转移着视线。 油灯却被顾青渊拿在手中,移到他自己身前。 云容只好作罢,转变方向去抠桌角。 顾青渊就是想看她听到他说的话时,是何种反应,从她神色中找出破绽。 云容的小动作全被顾青渊收进眼里。 “云容,你为何不敢看我,是因为心虚吗?” 顾青渊立在云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他慢慢弯下身子,逼得云容不得不与他对视。 他目光幽暗不明。 “而怜姬的香膏味,我还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裴栢松的幕僚,千杀,那个江湖杀手!” 云容逐渐凝重,站起身往旁边移动数步,与顾青渊相对而立。 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看来他是真查到一部分事情,也怕他查到更多,会失了理智,再次对她动手。 顾青渊的声音未停。 “自从你出现后,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巧合,巧合太多那肯定是有人刻意而为!” “我命人在浮生坊前蹲守,跟踪怜姬数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表面是家乐坊青楼,实则暗地收罗消息!” 随着顾青渊越说越多,他也变得越来越激动。 他额头青筋微凸,手握成拳,似在极力隐忍。 “裴栢松逼宫夫败,裴家被抄,接着太后在定国寺遇刺,我去往定国寺时,顾府恰逢大火……这桩桩件件因一份遗诏而起,而你便是这幕后之人!” 说到这,顾青渊心中抑制许久的悲痛倾泄而出, “都是你!云容!你以听鹤山庄名义透露遗诏消息给裴栢松,才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匡扶正义,到头来丢了裴府所有人的命!” “也是你!那日故意引我去定国寺,致我不能及时救下父亲他们!什么去定国寺为吕少谦求福,全是假的!你和吕少谦之间根本没有婚约!是你算准了我必会去找你的心思!” 顾青渊捂着发疼的胸口,他已是强忍许久,那失去亲人的悲痛刺得他日夜不眠。 可现在,事实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有关! 恨…… 他恨自己,那日就不该出城!也许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为何?云容!你告诉我为何?裴顾两家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顾青渊想不通原因,他想要她给他一个答案。 云容轻捏着额角,她有些头疼。 是她大意了,顾青渊一直都是瑾慎认真的人,一旦有点细微线索,他都能抽丝剥茧地找出真相。 既然事情已摊开来,云容也不再假装无辜。 她收起那份漫不经心,脸上浮现少有的沉重。 她嘴角一丝蔑笑,笑顾青渊的侥幸心理。 她声音朗朗,目无畏惧。 “对,是我!顾青渊,你当真以为那日及时回到顾府,就能救下你父亲?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救了你一命,才给你们顾家留了一点根!” 顾青渊仰天一声苦笑。 “谢你?你让我谢你?云容,你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顾青渊被云容的理直气壮给气得全身发抖,这是灭门杀父之仇,都是因为她!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血丝布满瞳孔,直指着云容那面不改色,毫无愧意的容颜。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说话间,顾青渊顺手拿起桌上的毛笔朝云容刺来。 此时的云容已不再躲闪,一个跨步飞跃,她单手撑桌,双脚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最后稳稳落到书桌的另一边。 手上已拿着砚台,刚好抵住那刺来的笔尖。 “顾青渊,你如果要杀我,也不能是现在!” 云容快速抓起地上的干草,浸入内力,干草就如支支利箭射向顾青渊。 二人转眼间已过了几十招,他出她挡,她攻他避,一时间难分伯仲。 直到牢房门外响起陆飞扬的惊呼声。 “顾大人,云姑娘,你们都别打了!宁统领带着禁卫军说要带走云姑娘!说她是顾府大火的要犯,是北夷派来的暗谍!” 第76章 宁迟风来了 云容听见陆飞扬的话,惊得最先收手,顾青渊已经挥出的掌风已来不及收住,直朝云容迎面击去。 掌风拂过云容的发丝,眼见自己要伤到她,顾青渊理智瞬间回归。 他强行收回掌力之时,自己却被掌力反噬,嘴角渗出了血。 终究,他舍不得对她下手…… 顾青渊擦拭掉唇边的血丝,下意识地将云容挡在身后。 他所有动作落进云容眼里,她一时怔住,些许愧意绕过心头。 顾青渊转头问陆飞扬,“宁迟风?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他将云容关在大理寺内,为的就是不想走漏任何风声。 陆飞扬急得来回踱步,“这下官也不知啊!现在重要的是云姑娘要怎么办?如果他拿了陛下旨意,那此事已非大理寺所能及了!” 陆飞扬这几日和顾青渊一起查顾府大火一案,已经确定实际纵火之人并非这位云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他曾想放了云容,哪知顾青渊一口咬定她掌握着重要的线索,绝不能轻易放人。 而禁卫军对他大理寺办案一直都是横加阻挠,两人之间一直都不对付。 连这次顾府大火一案也不例外,宁迟风处处都想横插一脚,让陆飞扬很是气恼。 眼下宁迟风突然来牢房提人,顾青渊意识到他定是有备而来,禁卫军肯定一直在暗中紧盯着自己。 二人正在商议该如何应付宁迟风时,顾青渊身后突然冒出一个脸色发黑的黑影…… 陆飞扬定睛一看,惊得他一个激灵,飙出一句:“唉哟!我滴娘勒!” 那黑影脸上乌黑,嘴角带血,身上原本白色的衣裳被撕得破烂,沾满了牢房的尘土,露出的皮肤更是一道道血痕,还发出阵阵难闻的异味。 顾青渊见到云容这样子,按压住跳动的眉尾,也吓了一跳,自己明明没对她下狠手…… 云容咧着嘴,露出白晃晃的牙齿,指着自己的黑脸道:“我这样像个犯人了吗?” 顾青渊立即明白云容是什么意思,她快速地将自己变成一个囚犯该有的样子,是想撇清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怕被宁迟风发现端倪。 她这心思转得比谁都快。 和云容之间的恩怨,他决定暂时先压在心底,此时先解决宁迟风要紧。 其实云容真正的目的是不想让宁迟风见到自己的脸,他见过她母亲,肯定会认出自己,也猜出自己真正的目的。 因此她才急中生智,用墨汁涂了自己的脸…… 牢房通道中已响起沉稳有素的脚步声。 随后,一身麒麟锦服的宁迟风带着几位禁卫军出现在牢房门口。 同一时间,云容跪在地上抱着顾青渊的大腿,气若游丝地道:“求……求大人饶命……” 陆飞扬嘴巴微张,云容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让他惊叹。 刚俩人还打得热火朝天地,这说变脸就变脸呢…… 宁迟风见到顾青渊似乎并不意外,意外地是顾青渊竟对那个北夷犯人下如此重的手。 个子不高,看上去像是个女子,只是那惨样……看来顾青渊十有八九是有些私怨在里边了。 “顾大人,陆大人,你们这半夜提审犯人,可有问到什么了?” 顾青渊冷声道:“宁统领,顾府一案是刑部和大理寺并查,可不关禁卫军什么事!” 宁迟风提脚迈进牢房,向云容靠近。 “本官奉太后之命,来督查顾府一案,那本官定是要来问下案情进展,话说回来,顾大人作为案件受害人,不应该避嫌吗?” 顾青渊反驳道:“陆大人在审问犯人,本官只是旁听而已!” 陆飞扬连忙应声,“对!刚陆某已审问差不多了,宁大人想知道什么?” “本官想亲自审问,才能向太后娘娘交差。” 宁迟风对这北夷犯人很好奇,他想亲自验证,向身后他带来的禁卫军挥手。 上来两个禁卫军就想把云容从地上提起,被顾青渊一挡。 “审问之事本就不是禁卫军职责范围之内,宁统领如果想要知道案情,那也得等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审理之后,方能知晓!” 顾青渊的话里夹棍带棒!自从知道那份遗诏后,他忠君之心已经开始松动。 对于太后和她所亲近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 而宁迟风,才是那真正的纵火之人! 顾青渊看见他,心中压制着怒气,背在身后的拳头紧握,指甲掐进了肉里也毫不觉得疼,那血染红了他的手心。 宁迟风被顾青渊当场驳了面子,脸色甚是难看,可自己确实也没有说得通的理由。 他只能一声冷哼,“本官怎么觉得顾大人是在保护这北夷暗谍呢?” 顾青渊脸色冰冷。 “顾某一事不明,宁统领对我顾家之事如此上心,是为何呢?” 陆飞扬见二人剑拔弩张地,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叫着门口的士兵,“来人!将这犯人锁起来!明日孟大人说要亲自审问!不得出一点差错!” 大理寺卿孟识墨,是顾青渊未来的老丈人。 而孟识墨那只老狐狸,连宁迟风都要忌他三分。 陆飞扬话里的意思很明了,就是谁都不能动眼前这个犯人,这是孟识墨要亲自过问的,一旦出现问题,那就由谁来承担! 宁迟风眼睁地看着犯人在他眼前,他却问不出一点消息……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既然是孟大人亲审,那本官就明日再来旁听!” 宁迟风甩袖而去,走之前,还特意看了眼快要晕过去的犯人。 那双眼睛,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只是她垂着眸,他无法看清。 他急着回去向太后娘娘禀告。 牢房内随着宁迟风的离去,又重现静寂。 成功骗过宁迟风,云容才抹掉脸上的墨汁。 她眼里带着笑,对顾青渊行礼:“多谢顾大人如此护着民女,民女感激不尽!” 顾青渊见她说敬语,心头又抽紧,每次她一说敬语,那准没好事! 他别开脸,脸色别扭。 “这本就不符合提审规程,与护不护无关。” 他对云容心里依旧有怨气。 云容收拾起被他俩刚打翻在地的木桌,微勾着唇角。 然后,一边说: “为感谢顾大人手下留情,民女好意提醒顾大人一句,这些日子宫里想必不会太安生,顾大人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成。”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顾青渊却听出波涛汹涌。 “你做了什么?” 云容只笑不语,如果她之前交待好的计划顺利,那么算算差不多也就这些日子。 她在宫中布下的饵,也该收回来了。 第77章 这才刚刚开始 安乐宫,秦柔寝殿——仪元殿内。 外头冰雪消融,寒意刺骨,在殿内却是暖意温润,春色无边。 秦柔裙衫半褪,依偎在只穿亵裤的宁迟风怀中,二人一同半卧在凤榻上,榻前的炉灶里暖着酒,酒香四溢。 她轻捏着眼角,眉间染了些愁容。 “迟风,不知为何,这几日本宫的右眼总是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些不安,顾府大火那件事还需尽早完结才成。” 宁迟风轻抚着她的乌发,端起一盏温酒,小心地喂到秦柔的唇边。 “娘娘不必忧心,微臣日日派人盯着,并未发现异常,顾青渊和大理寺近日查到北夷人身上,那正好给了微臣顺水推舟的机会。” 秦柔一听,忧愁散去了不少。 “北夷人?好!干脆将所有事都推到北夷身上。” 热酒滑过她的喉咙,不止是暖,更是燥,她脸颊泛起红晕,眼神迷离,兴奋之意渐深。 “裴怀略,顾淮之两个老家伙一死,这朝中再也没人敢对本宫指手划脚了!” 宁迟风在秦柔耳边道,“微臣恭贺娘娘!” 秦柔只觉一阵酥痒,她侧转过身,翻在宁迟风身上,指腹滑过他的胸前,勾开他的亵裤,画着圈圈。 “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在本宫身边,本宫才不会有今日的尊荣……如今,胤儿已长大成人,又没有了裴顾两家的阻挠,他独揽朝政是迟早的事!” 宁迟风胸膛呼吸渐深。 秦柔俯下身,“只是委屈你了,这辈子你都无法听到胤儿喊你一声‘父亲’……” 宁迟风双手环过她的纤背,“微臣不在乎这些,只要我们的胤儿坐在这皇位上,你能开心,即使让微臣立刻去死,微臣也甘之如饴……” “不许说这些话!” 秦柔急忙堵住宁迟风的嘴,随后,二人相互纠缠,不分上下。 云纱帐里,烛光照映着两道难分你我的身影,腾云驾雾般冲上巅峰。 “宁郎……” “娘娘……” “唤我柔儿……” *** 殿内两人完全不知道,在他们忘我翻滚时,站在殿外的一道明黄身影看着那两个交缠的身影,把一切都听进耳里。 今日凌九胤闲来无事时,带着近侍公公李孝德几人,路过后花院时,偶然听见安乐宫里的宫女在聊天,在说母后今日有些乏累,早早地歇息。 他心想是不是母后身体欠佳,就想着近日江南贡造局上贡的一件红珊瑚番莲头钗,成色极好,母后肯定会喜欢。 哪知他来到安乐宫外时,他便见到站在宫门的宫人神色慌张,并且屡找借口不让他踏入宫门,他以为是母后出了什么事。 他未等宫人通报,便急急地想去看望母后,哪知,在仪元殿前,给了他当头一棒。 凌九胤全身如同被惊雷击中,无法动弹,身躯堕入无尽深渊,周身冰冷刺骨。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犹如无数利箭穿透他的身体,从里到外遍体鳞伤。 他几乎是像个逃犯一样,疯了似地逃出安乐宫。 李孝德紧随其后,离开大殿时还不忘提醒皇帝的随身侍卫江鸣舟,今日所见所听都要封锁在安乐宫内。 凌九胤跌跌撞撞地回到乾坤殿,他撤走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中。 “给朕拿酒来!” 他朝殿门外大喊。 不过一会儿,李孝德便端了几壶酒进来。 “陛下,酒来了……” 凌九胤抱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他想把自己灌醉,醉了后就什么都不用想,也许刚刚自己所看到的都是假的! 他无法接受自己所听到的一切,自己是九五之尊,血统高贵,绝不是什么侍卫统领的儿子! 都是假的!都是骗子! 他想将自己麻痹,也许醒来之后一切都没有变。 自己的母亲,自己的身世,那个宁迟风,不仅玷污了母后,还放火烧了恩师一家…… 简直是无法无天!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这种人怎么可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绝不可能! 他双目猩红,狂怒,羞愧和耻辱在他脑中四处乱撞,十几年来,他努力学习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知道自己资质不足,便日日苦读,生怕自己的一点懈怠就会让母后不开心。 可如今……他只觉悲哀,他的母后早已背叛了父皇,辱没了皇室! 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工具,一具傀儡! 凌九胤一直喝到天明,直至快要到上早朝的时间,他还是如一摊烂泥一样瘫在大殿中央。 李孝德看时间不早,出声提醒道:“陛下,早朝时间已到,大人们都在等您上朝……” “滚!都给朕滚!朕是天子!是皇帝……” 凌九胤拿起酒壶就朝殿外扔去,没有传来想象中的陶罐被打碎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迷糊间看到一个长身挺立的身影朝他走来。 那身影走到他面前,面容渐渐清晰,还是那个清风朗月的人,只是眉眼多了些沉淀和坚定。 “臣顾青渊恭请陛下上朝!” 凌九胤见到顾青渊,只觉愧疚难当,顾府一案与他母后有关,可他又不能说出口。 顾淮之这些年对自己对朝廷尽心尽力,他心里都清楚。 “顾卿……”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顾青渊跪在凌九胤身前,将他扶起。 “陛下,您是天子,是南凌的皇帝,南凌不能没了您,还请陛下照顾好自己。” 顾青渊示意李孝德将凌九胤带到寝殿去换朝服。 意识还未清醒的凌九胤没有听出顾青渊话里有话。 也根本没有想到,他所遇到的事都是别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这才只是开始。 顾青渊正是听到云容说的那句话,才匆忙进宫求见凌九胤,没曾想看见年少皇帝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那模样像被抽了魂魄。 宫人对昨晚发生一事闭口不谈。 顾青渊心里也能猜出,凌九胤的反常和云容脱离不了关系。 凌九胤坐在百官面前,宁迟风姗姗来迟,站在他的右下方。 凌九胤脑子中总控制不住地浮现出自己母后与宁迟风苟且的画面。 还好,孟识墨上表,让他拉回思绪。 孟识墨说已抓到顾府大火案的疑犯,将会在明日和刑部共同审理。 凌九胤他觉得这大殿内空气都是污浊的,他最想做的事是站起来离开议事殿。 可听到顾府一案,他又想起自己昨晚听到这事是宁迟风所为。 他更想知道那被抓替罪羊是什么样的。 “审理时,朕会亲自旁听!” 第78章 她到底做了什么 下朝后,出了议事殿,在出宫的路上,孟识墨叫住了顾青渊。 他的圆脸上挂着笑,虽已年快五旬,可是身材圆润,看上去像四十不到。 看似和蔼无害,其实比谁都要精明。 “贤侄请留步!陛下对顾府一案极为关注,只是那北夷犯人,孟某听闻,她与您关系匪浅,不知是真是假?” 陆飞扬是孟识墨最信任的属下,他拿到陆飞扬上交的详情案牍时,就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 顾青渊并不想在孟识墨前过多谈论云容,客气地回道:“不瞒孟大人,那人与本官是少年旧识,见过几面。” 孟识墨要公开审理云容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日他沉浸在悲伤之中,只想尽早找到那纵火之人,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就向陆飞扬提供关于云容可疑的线索。 哪知,昨日宁迟风的到来,才得知大理寺竟要公开审理此案。 加上这几日查到关于云容所做的一切,和今日皇帝的异常举动。 心里的敏锐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掉进别人织成的一张无形的网之中。 孟识墨显然不信顾青渊所说的只是旧识而已,他得到的消息是顾青渊对那犯人可是照顾有加。 只是他见顾青渊不愿多说,他也不点破,只要看明日审问之时,就能知道顾青渊所说是真是假。 “原来如此……” 他轻轻拍了拍顾青渊的肩膀。 “贤侄啊!你叫孟大人可就见外了,这里并无外人,老夫与淮之兄也算是相交颇深,现在顾家仅剩你一人,而且你与小女订有婚约,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事尽管来找老夫!” 顾青渊微微施礼,照样不卑不亢,“多谢孟大人关心,本官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孟识墨在身后追了上去,“……贤侄别急着走,最近梅园的腊梅开得正盛,等此案结了,不妨让小女带你一起去赏赏花,也好散散心……” 孟识墨也是没办法,女儿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着顾青渊,他们二人虽有婚约,可顾青渊却一直态度冷淡,逼得他不得不放下老脸,给他女儿来牵线邀约。 谁让顾青渊在北凌的年轻一辈中一直是个香饽饽,年少有为,文武全才,风姿卓然,自己女儿仅远远见过一面就非嚷着顾青渊不嫁。 好在顾夫人喜欢女儿的性子,在世时与孟府订下这门亲事。 如今,他这个未来女婿年纪轻轻就已是官拜尚书,比自己的官阶还要高上一级,他更是要巴结着顾青渊。 顾青渊已猜到孟识墨想说什么,他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道: “本官并不喜欢花花草草,怕扫了孟小姐的兴致,如果孟小姐喜欢赏花,不如在府中多种几棵,也不用辛苦去梅园赏梅。” 孟识墨当然听出顾青渊话里的敷衍,识趣地道:“贤侄不喜赏花,老夫能理解,那就游湖,赏山水美景也是甚好……” 顾青渊不假思索地回道:“这天寒地冻,湖上风大,怕孟小姐体弱,感了风寒……” 孟识墨一时想不出其他理由。 此时,二人已走了宫门,顾青渊走到自己马车,无影帮他掀开车帘。 顾青渊朝孟识墨行辞礼,“孟大人请留步,本官还有事要回兵部衙门处理,就不送孟大人了。” 同朝为官,他也不好太驳孟识墨面子,眼下他没有任何心情去赏花游湖,所有的心思都在大理寺牢房那个人身上。 孟识墨见请不动顾青渊,也只能就此作罢。 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试试。 顾青渊处理完公事,走出兵部衙门时,已是夜色黑沉。 刚下过一场绵绵冬雨,在深冬夜晚更显阴冷,那冷意溜进衣裳领口,让顾青渊立即裹紧毛氅领子。 虽有疲色,但他还是要去大理寺牢房一趟,将自己心头的诸多疑问给理清楚。 他一进牢房,就将守卫清空,让他们在门外等候,命无影站在牢门前,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 看着顾青渊不到一日又来牢房,而且还带着侍卫,又如此谨小慎微的动作,云容只觉好笑,调侃道: “顾大人,您如果喜欢这牢房,要不住这儿,您看,隔壁间还空着呢……” 顾青渊闭口不言,确定四下无人后, 才进跨进牢门,并把云容拉到墙角,低声问道: “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陛下突然说明日要在旁听审!” 云容一听,眉眼舒展,看来事情已按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她笑得如春风,开心地道:“这不挺好,正好可以还我一个清白,顾府大火本就不是我放的。” 顾青渊肯定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云容的表情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那么昨日在皇宫内苑发生他所不知道的事,也与她有关! 思及此,他忍不住低吼: “你到底要做什么?云容!你可知你这是玩火!南凌皇室可不是你想动就动的!到时事情失控,我想保你都做不到!” 顾青渊头疼不已,她的心思就犹如那看不见的深海,越探越没有底。 他甚至怀疑自己那日在留墨轩前和她的巧遇,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四年都未寻到她线索,就这么轻易地遇见…… 也许,也是她故意安排好的…… 顾青渊不敢深入细想。 云容抬起头,迎向顾青渊的眼,那双深邃的眼此时泛着血丝,可也掩不住他眼里的焦灼。 他这是担心她,还是担心他自己被她牵连? 云容不明白他的反复无常,“顾青渊,你说你想保我?不是你将我抓进这牢房吗?昨晚在这里你不是还说我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吗?” 顾青渊有口难辩,他心里一直矛盾,不知该怎样面对眼下这复杂而纠结的状态。 他已经后悔了。 他只能勉强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转过头,盯着那盏油灯。 声音不大。 “我……只想找到真相,而且你如果在南凌出事,言谨行定会找理由来找北夷的麻烦。” 云容笑容渐深,这么牵强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相信吧! “真相?如今你已查明纵火之人就是宁迟风,为何迟迟不敢上奏?” 第79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顾青渊神色为难,他当然有想过,但此事涉及太广,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贸然上奏,只会打草惊蛇。 到时云容这个重要证人,定会有惹来杀身之祸。 宁迟风和太后对顾家都敢下手,更何况是云容…… 只怕,他的奏折未到陛下手里,就已被太后得知,到时他们暗中除掉云容,来个死无对证。 他侧过脸看向门外。 “顾府一案我自有打算,你可知,你所做一切已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地!” 看见顾青渊闪躲的眼神,那是不敢直视一个人时才有的心虚,而他是因为什么? 云容突然有个很荒唐的念头从脑海中升起。 为了证实自己所想,她准备试试顾青渊。 她踮起脚,故意靠向他 ,二人的鼻尖差点相碰,云容的突然靠近令顾青渊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去。 云容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顾青渊双目讶异,正在他要开口问云容是何意思时。 云容微侧着头,嘴巴停在顾青渊耳旁,声音轻柔,试探地问: “顾青渊,你是不是喜欢我?” 才屡次没有对她下狠手……才说要护着她……才会有三番两次来这牢房,只为亲口让她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 云容盯着顾青渊的脸,直到看见他微红的耳根。 难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她惊得脑袋空白,接着思绪凌乱,这件事比当初她发现自己重生还要来得震惊…… 云容的气息萦绕在顾青渊的耳边,令他忍不住酥麻一片。 双眸映着各自的身影,停留片刻后,二人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 云容先是一把推开顾青渊,顾青渊则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在她离开之前,就已扣住她的手腕。 他眼神幽深中带着星光,她既已先挑明,那他也不想再藏在心里。 “云容,你刚刚所做的,不就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顾青渊话里的意思是,她心里所想的正是自己想说的。 他喉结滚动,虽然他从未尝过男女之间的情事,但不代表他不懂。 他将云容拉至胸前,她的身高刚好到他肩膀,见她微仰着头看着自己,盈盈秀目微瞪着自己,那莹白的小脸让他有种想咬一口的冲动。 他低下头以同样的方式,俯在她耳边,略带暗哑地道: “你可知犯人引诱朝廷命官,这是触犯律法的……” 这次,换做云容心虚。 “谁引诱你!你给我放手!” 她极速蓄力向顾青渊出掌,使他不得不放开她的手腕,心里头还暗自留恋她手腕传来的余温。 云容心里慌乱,她从没有想过会是发生这样的事,顾青渊会在自己面前露出羞涩之情,而且还这么快承认了! 此前她和他之间一直保持着距离,只是淡如水的交情,并未有任何过深的接触。 她在心里一直觉得顾青渊定是痛恨她的,毕竟自己对他所做之事很不厚道。 这喜欢得莫名其妙啊!令她很费解。 她轻咳一声想以此打破眼下尴尬的气氛。 “你来这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要休息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他喜欢她,是他的事!说不定,他只是见色起意而已,过段时间遇上一个更好看的姑娘,他又喜欢别人了。 浮生坊里来寻欢的男人不都这样么! 顾青渊不知道云容心里的千回百转,他想的是要尽快解决眼前的正事。 他平复好刚才被云容挑起的悸动,正色道:“云容,你可知,明日陛下旁听审问意味着什么?” 云容当然知道,她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要凌九胤和秦柔之间母子反目。 而除掉宁迟风,是她的第一步。 凌九胤,恰好是最适合当这把杀人的刀。 云容站得有些累了,坐在桌前,单手托腮,懒散地道: “意味着,我这小小民女终于能得见天子真容!此乃真是民女之福。” 顾青渊坐在云容对面,轻敲着桌面,提醒着她这事情的重要性。 “你可否说真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容见顾青渊郑重其事的样子,也不好再开玩笑,她坐好身子,认真地道: “顾青渊,你我现在都有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宁迟风,仅凭现有的证据确实无法将他定罪,但,要是还有人不希望他活呢?并且那人能够直接取他性命,而宁迟风也心甘情愿为那人赴死呢?” 云容眼带浅笑地看向顾青渊。 顾青渊从她的话里听出了阴谋,而且是她早就计划好的。 他细想着这几日所知的一切,虽然他还没看清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能将宁迟风除掉且死得心甘情愿的人除了太后,那就是…… “你说的是陛下?!” 顾青渊“腾”地起身,他为自己的推断感到阵阵寒意。 云容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他有理由相信她做得到刚才所说的一切。 可她凭什么呢? 仅凭一个听鹤山庄?还是北夷?或者言谨行也有参与其中? “你为何如此确认陛下会杀了宁迟风?” 云容玩着桌上的灯烛上的烛芯,顾青渊拿到的那份遗诏中并未提起凌九胤的生父是谁,只说并非先皇亲生。 因此他并不知道宁迟风就是凌九胤的生父。 她悠悠地道:“因为,皇室血统和侍卫之子之间,凌九胤定会选择皇室!” 顾青渊一点就通,他不可置信自己所听到的,惊得他脑中有短暂的空白。 他压低声音,“一个从小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小小年纪登上皇位,而现在,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竟如此不堪,他绝对接受不了这一事实,而掩盖这一事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知情人消失,包括他的生父宁迟风!” 这种绝密之事,云容是如何得知的? 她真的仅仅只是言府收养的义女吗?他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你……究竟是谁?” 云容抬着头看向顾青渊,眨巴着眼,“我是云容啊……还能是谁?” 顾青渊摇着头,“不!你不止是云容!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云容的脸上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烛火散着柔光,撒在她绝美的脸,让人更觉神秘。 第80章 终于是要上演了 此时的她在顾青渊眼里,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好像下一刻就要将他吸进去一般。 云容垂眸沉思。 四年前,云容选择启用云起令,网罗天下消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这凌氏皇室和秦氏一族从那高高在上的皇权拉到尘埃之中。 她要让秦柔身败名裂,受世人唾骂,永无翻身之日。 云容的眼神寒光渐显,杀气隐现,这冷冽的气场是顾青渊所未见过的。 宛如潜伏许久的猛兽在此刻觉醒。 云容冷笑一声。 既然顾青渊卷进这个旋涡,那便再也不能独善其身,他和她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顾青渊,你怎知我是在玩火?如今你已见过那份遗诏,你难道还要为这样肮脏的皇室尽忠?你难道不想杀了宁迟风?难道不想为自己顾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报仇?” “你肯定想,只是你不敢,你怕你的一世清名毁于一旦!可你又恨,恨自己困于这虚无的名声中而无法给自己亲人复仇!” “在忠与孝之间你不知该如何取舍!” 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已不想再隐藏。 她向前一步,二人近在咫尺,双眼对望,各藏暗涌。 “顾青渊,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三年前,凌州守备贪墨案,他们向你行贿万两黄金,你不为所动……” “两年前,定城提都司私造刀械案,他们赠你美人珠宝,你转头将他们送上行刑台……” “一年前,凉州城外,你身中埋伏,那插进胸口的剑只差一指距离便会让你魂归西天,而你也要死命护住秦氏外戚私扣军饷的证据,为的就是给那些边关将士一个公道!” “你扪心自问!你所做的这些,是因为那高坐明台而不知人间疾苦的上位者,还是为了那些普通却鲜活的芸芸众生?” 云容都知道,顾青渊从入朝为官到如今所办的桩桩公事,都让她敬服。 他守着清正为民的信念,只为能让这世道多一些公正和清廉。 因此,顾府大火那日,她特意诱顾青渊出城,为的就是想救他一命。 正如裴栢松并没有让顾青渊参与到他逼宫的事件中去一样。 顾青渊望着眼前的女子,目光中神采熠熠,身姿纤瘦实则心里比谁都要强悍。 认识她十载,今日,他才算是真正了解她。 她说的这些话让他心潮澎湃,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娃,而是心中藏着沟壑的聪慧女子。 她懂他心里的坚守,同时也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 他心里对她的怨在这一刻消散了。 顾青渊一声嘲笑,是笑他自己之前对她的看法太过天真。 他语重心长地道: “云容,自古以来,皇位权利之争都是鲜血堆成的,到头来受苦的是百姓,一旦这个遗诏被召告天下,你可知会发生什么?” 顾青渊沾着茶壶的茶水在桌上写出一个“乱”字。 “上位者无德,天下无主,便会天下大乱!” 云容脑中闪过重生前自己死后看见的事。 遗诏一出,谢无寒带兵直闯进都城,凌九胤和秦柔仓惶逃出皇宫,被豫王杨慕风所救。 南凌国以渡沙河为界,一分为二,至此,战乱不休。 就因为如此,她才想一点点地将那个无德之人的羽翼折断,谁曾想裴栢松太过急进,仓促逼宫,打乱她原有的计划,还将顾青渊牵扯进来。 云容直视着他的眼,“你说得都对,你心怀天下,可是,这天下却早已被人糟蹋了!又何必守着那些陈旧,上位者是谁,姓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世间安稳。” 她眼带恳求,抓着顾青渊的衣袖。 “顾青渊,明日公审,我希望你能帮我,遗诏可以不公开,但宁迟风必须死!” 云容眼里的执着比顾青渊想象中还要深,他更为不解,“宁迟风曾做了什么,让你比我还要恨他?” 云容脑中浮现出那日在宫城门口,宁迟风逼得母亲在她面前自刎的场景,犹如昨日般清晰。 “他杀了我母亲……在我面前。” 云容几乎是紧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她眼里的隐忍落进顾青渊的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原来是弑母之仇,难怪她要如此坚决。 顾青渊忍着想将她拥入怀中安慰的冲动,刚失去双亲的他,对云容更是感同身受。“对不起……我不该揭你伤疤。” 他举起的手终是没有揽过她的肩,最后也只是轻轻拍了一下。 “今日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日公审,除了大理寺之外,还有刑部的周大人参审,必会还事情一个真相!” 今夜所知的事情太多,他需要时间去理清思路。 云容目送着顾青渊消失在牢房的通道转角。 眼神幽暗,映着烛火,她的唇角勾起,即将到来的好戏,终于是要上演了…… *** 大理寺公堂。 两排官兵排列,各执杀威棒。 上座分别是刑部尚书周自谦,大理寺卿孟识墨。 顾青渊坐于公堂左侧,右侧竖着一块画着红梅的檀木屏风,在它后面,凌九胤正端着茶,仔细听着外面的审问。 李孝德在身旁伺候着茶水。 宁迟风站于凌九胤身后,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堂中央的那个犯人身上。 当她身穿囚服出现在堂上时,几乎所有人都停下原来的动作,呼吸微滞。 容色迤逦,眉目如画似雾,眸光清冽,肤色润白,犹如细柳生姿。 她娇丽无双,风致娟然,让这威严肃穆的公堂生辉添彩。 “民女云容,见过各位大人!” 声音婉转,余音绕梁,令人舒畅。 孟识墨回神后第一眼看向的就是顾青渊,他现在完全不信昨日顾青渊所说的,他和这犯从之间只是旧识这么简单的关系! 凌九胤绕过屏风,看清了云容的容貌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此女子,就应当在宫中娇养,而不应该在跪于这堂上。 宁迟风一见到云容,就握紧手中的长剑。 “怎么可能是她?!” 她不是已经毁了容貌,死在宫中了吗?不对!不是她!公堂上的人神态举止要比他认识的那个人更要自信卓然! 看她年纪,难道是…… 宁迟风的杀意从眼里迸出。 凌九胤听见宁迟风的话,回头问他,“宁统领,你认识她?” 宁迟风摇头否认,“微臣不认识。” 凌九胤有些失望,视线直盯着那娇美的脸,嘴里轻念,“如此好看的女子,怎会是纵火犯?这大理寺是怎么办案的?” 只有顾青渊,紧蹙着眉,似心情深重。 周自谦按律询问了一遍云容的名字,祖籍,以及是否与顾府大火一案有关。 云容坦然直言,“禀大人,顾府大火与民女无关,民女有证据证明是禁卫军统领宁迟风所放!” “啪!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孟识墨拍着惊堂木,差点从座椅上站起,被身旁稳重如山的周自谦给按了回去。 周自谦沉声道:“云容,你可不要胡乱攀咬,需要有切实证据!” 第81章 皇权面前,亲情算什么 云容等的就是他们这句话。 “民女恳请大人传唤证人证物!” 周自谦和孟识墨交换了眼神后,手一扬,“准!” 随着证人和证物的出现,在屏风后的宁迟风已经是站立难安,面色极其难看。 进来的证人之一是那日随他一同放火烧了顾府的禁卫军亲信蒋诚。 随着堂上证人所说的证词,和随后递上来的证物,以及那日他伪装后的服饰样式以及样貌竟都被人画了下来,丝毫不差。 证实他那日去过顾府的一个更有力证据,就是那个他佩戴在剑柄上的剑穗。 那个剑穗虽已被烧得乌黑,可是上面有一块印有麒麟印的金片,这在南凌国内,只有他才有资格使用。 所有的这些突然之间冒出来的证据都很齐全,且像是有人事先就等着他一样。 审完证人,再查完证物,铁一般的证据证明,一切皆是宁迟风所为。 堂上所有人又再次陷入安静。 周自谦和孟识墨很有默契地看向屏风后的人,此事关乎到陛下身边的人,已不是他们两个能作主。 凌九胤见事情到这个份上,他已不能再待在屏风后。 他惊讶于堂上的女子竟有如此胆识,一上来敢就直接将所有证据指向禁卫军统领,像是有备而来。 他越发地对她感兴趣,他在宫中从未遇到过这样从容有胆量的女子。 自从知道宁迟风是他生父后,他就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 他怎么可能会承认身旁这个人会是他生父? 因为母后的原因,他又不能直接对他发难,云容的指控刚好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将宁迟风调离皇宫甚至除掉的机会。 对于他现在拥有天下至尊的皇权来说,宁迟风的存在只会让他陷入有可能失去一切的境地。 他走到堂上,神色冷肃,待所有人行过礼后,他坐于上座,转头就问宁迟风:“宁卿可有话说?” 宁迟风矢口否认,“这定是这北夷人设计污蔑微臣,望陛下明察!” 说完,目光瞪着云容,怒道:“说!谁派你来的!” 顾青渊站起身,走到堂中央,眼神犀利地看着宁迟风,冷冷地道: “宁统领这是当着各位大人和陛下的面在恐吓犯人吗?眼下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什么可以辨驳!” 宁迟风从没想过事情会如此棘手,但他知道,只要他死咬住自己没有参与这件事,那么别人也奈何不了他。 他质问道:“此人来历不明,且用心恶毒,仅凭这些无中生有的证据证人就要定本官的罪?而且本官和顾家从未有过节,为何要放火烧了顾府?” 说到最后,他怒拔出剑,直指着云容的喉咙,威胁道:“你再不说实话!本官定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威胁正是云容想要的,她“咚”地一声,朝宁迟风重重得磕了个头,刚才淡定的眼神此时变得惊恐无比。 “大人饶命!民女不想死!这一切都与民女无关,是……是有位女官逼民女的,半月前,她用一心堂的孩子和民女的亲人来威胁,让民女假冒北夷人,去在公堂上指证宁统领!” “各位大人,民女也是没办法!这些证据民女之前一点都不知情,都是那个女官提供的!可民女胆小,只想活着!求各位大人开恩!” 云容颤抖着身子,说得声泪俱下,连续磕了几个响头,直至额头磕出血印。 顾青渊眼中掠过心疼。 “那女官是谁?”凌九胤急问道。 云容低下头道:“民女不认识,只知她手中拿着一块芙蓉绢帕,长得娟秀,脸上隐隐有两个酒窝,听到她身旁的女侍唤她柳女官……” 这些话足以让宁迟风脸色铁青,让凌九胤心中狂喜,云容虽未说这个女官是谁,可根据她的描述,他们两个人都认识。 太后身边的内侍女官柳枝,三年前入宫,平时在太后宫内负责日常起居,深受太后赏识。 宁迟风却不相信云容所言,他不信太后会舍弃他! 看见云容那张脸,他便觉得双眼冒火,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一般,一把揪住云容的衣领。 他的手劲极大,仿佛要将云容的脖子捏碎似的。 “你这个贱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仇恨。“你撒谎!说!你到底是受谁指使的!” 云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而后眼前一黑,就被宁迟风吓得晕倒在地。 顾青渊眼疾手快地在云容倒地之前将她接住,这一切落进孟识墨的眼里。 看顾青渊那克制又隐忍的眸光,孟识墨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顾青渊的不忍 ,看来自己女儿要想得到顾青渊的心恐怕有些艰难了…… 胳膊肘被周自谦轻撞了一下,孟识墨才回神,周自谦向他递来眼色,意思是今日到此为止。 孟识墨会意,微微点头。 周自谦提袍起身对凌九胤行礼,“陛下,这件案子其中有太多蹊跷,今日恐怕是无法结案,微臣和周大人还需详细调查,方能还事情一个真相。” 凌九胤的目光一直在云容的身上,他见顾青渊那么自然地将云容搂在怀里,只觉很是刺目,更觉生气。 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人竟被宁迟风给吓晕,由此可见,宁迟风的行事有多霸道! 顾府大火确实就是宁迟风放的,此事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如果越查越深,查出背后的真相,那自己和宁迟风的关系便有可能暴露的风险。 因此母后想要借刀杀人,再丢车保帅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的身世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绝不能放过,宁迟风必须消失! 他的眼神逐渐狠辣和锐利,不管是谁,都不能撼动他是先皇血脉的事实! 凌九胤脸色沉郁,周围散发着不容他人置疑的气场。 “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宁迟风纵火杀人乃是事实!已无需再查!周卿,孟卿,你们两位是主审官,需尽早定案才是!” 第82章 她生气了 宁迟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自己从小到大护在身边的亲生儿子,此刻要定他的罪? 他只觉脑中混沌,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 “胤儿!你绝不能定我的罪!此事我要当面向你母后解释!” “放肆!宁统领怎能直呼陛下名讳!这是藐视陛下!”没等凌九胤发难,在他身后的李孝德率先站了出来,更进一步坐实宁迟风以下犯上的罪名。 宁迟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上前来,语重心长地对凌九胤道:“陛下!微臣刚一时失言,可微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您着想啊!您如果想知道为什么,可以问问太后娘娘!” 凌九胤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那双和宁迟风有五分相似的剑目,此时,更是有了想要亲手杀了他的冲动。 宁迟风事事拿他母后来压他,如此有恃无恐,只怕将来自己的皇位也要在他的控制之下,他顿起杀意。 “来人!宁迟风杀害朝廷命官,枉顾律法,以下犯上,证据确凿,将宁迟风打入刑部大牢,择日处斩!证人蒋诚作证有功,免去死刑,流放发配两千里!” 他目光扫过云容,“其他无关人等因受他人胁迫而无罪释放!” 周自谦和孟识墨从没有见过少年皇帝发这么大的火,二人识趣地站在一旁保持沉默,为官多年,二人早已嗅出不寻常的味道,宁迟风和凌九胤之间的关系透着微妙。 他们各自为宁迟风捏了把冷汗。 凌九胤的命令刚下,在场的大理寺官兵上前便要卸了宁迟风的佩剑和官服。 宁迟风气得一阵胸闷,他哪受过这种屈辱,拒绝交出麒麟令和佩剑,他将佩剑横在胸前,手背青筋微凸,怒喊道:“我要见太后!她不可能要杀了我!我要当面问清楚!” 他后退数步,往门口而去,刚好看见顾青渊将云容扶坐在坐椅上,他才想起一个可能,陛下年少方刚,看见云容那张惊艳动人的脸,定是被她迷了心智! 就如先皇一样!也被云家的那个女人迷得要将皇位交给她生的孩子! 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最后落得一无所有! 他拔出长剑,左脚后移定住发力,一声怒喝,“陛下,那个女人留不得,她就是个祸害!” 宁迟风凌空一跃,长剑直逼云容的命门而来,速度快如闪电。 只见一个虚影闪过,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他的剑尖处已刺中一个人的后背,血从身体内流出,染黑了他那绛红色的官袍。 “顾大人!” “顾卿!” 其他人惊呼出声,孟识墨甚至惊得张大嘴巴,都忘了合拢。 果然被他猜中,这位昨日顾青渊口中无关紧要的旧识,如今他竟当堂以命相护,这谁信他俩之间会没有关系? 周自谦则早已命所有官兵将公堂围住,当着陛下的面伤害朝廷命官且当堂要除掉证人,宁迟风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如果此人不被定罪,那要他这个刑部尚书还有何用! 顾青渊将云容护在怀中,他本可以击退宁迟风的这一剑,但他没有,他就是要坐实宁迟风刺伤朝廷命官的罪名,让他罪加一等。 在他怀中的云容慢慢“苏醒”,刚好对上顾青渊俯视着她的眼,他眼里带着轻笑,那是计策得逞后的笑容,云容只觉心情沉重,“你……又何必如此?” 她是想他帮她,可没想过让他帮她抵这一剑。 刚刚那一剑,她自己可以躲得过。 她慢慢坐直身体,想要查看他的伤口,他却推开她,扶着座椅,捂住后背转过身,朝凌九胤双膝跪地。 “请陛下为顾府枉死的一百多人作主!” 他声色颤动,这一跪有如晨钟暮鼓,那副悲怆令其他人动容。 顾青渊一向硬挺的身姿此刻匍匐在地上,在他的后背,血色还在继续扩大,如一朵盛开的血莲,不知不觉地在云容心里扎根。 陆飞扬从外面进来,立即命人将宁迟风拿下,摁住顾青渊的伤口,“顾大人!下官马上去请大夫!” 顾青渊则拦住陆飞扬,剑只是刺中他的肉,并未伤及骨头和心肺。 凌九胤忙弯腰将顾青渊扶起,“顾卿,你需尽快去包扎伤口!朕自会给顾家一个交待!” “多谢陛下!”顾青渊再次想弯腰,后背传来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随即被一只纤细的手抓住胳膊。 “陛下,顾大人救民女一命,便由民女带顾大人去医治吧!” 云容紧紧地扣住顾青渊的手腕,稍使内力,让顾青渊无法挣脱。 她脸上仿佛罩着一层寒霜一般,秀眉紧紧蹙起,周身散发着怒意。 云容在气顾青渊,他今日之举,让她不得不对他有所亏欠,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呃……好……就依云姑娘。”凌九胤一时怔住,竟差点忘了如何回答。 这好看的人生气起来,竟是更加生动。 云容拉着比他高一个头的顾青渊出了公堂,一位官兵在前面带路,他们沿着回廊走到后堂。 顾青渊脸色因失血而变得苍白,手脚无力,在他身前的人径直大跨步地往前走,丝毫不顾他是受伤之人,可她脸上的表情已说明她在生自己的气。 到了后堂厢房内,只见无影早已拿来药箱在那候着。 看见无影这时候凭空出现,像是早有准备,云容更来气了。 “你不是顾青渊的护卫么?你刚刚怎么不护着他了?但凡那剑往中间再移一点,你今天就帮你家主子收尸吧!” “属下刚好帮公子查案去了,是属下失职!” 无影也冤,不是他不想救,是他家公子早就吩咐今日让他不要插手。 云容拿过药箱,“你出去!我帮你家公子上药!” 无影没有废话,二话不说地放下药箱就快速地溜出了门。 云容也不知道自己这气是从哪儿来,就是心里很不顺,她只是想顾青渊帮她瞒住她是言谨行义妹这事,其他的事自己早已都安排好,宁迟风伤了她那恰好她也可以反咬他是做贼心虚。 根本不需要顾青渊多此一举。 她准备着伤药和绑带,顾青渊靠坐在榻上,轻声地问:“你在生气?在生我的气?” 云容紧抿着唇过来,扶住顾青渊的背,动作粗莽,扯得顾青渊后背的伤,让他经不住“嘶”了一声。 “坐好!忍着!” 第83章 这样不合礼法 云容熟练地褪下顾青渊上身的衣袍,露出那结实又宽厚有力的肩膀。 她毫不扭捏,反而顾青渊只觉别扭,“这点伤,我自己可以来。” 他想将一侧的衣裳往上扯一点,却被身后的云容又扯了下来。 “后背的伤你自己怎么来?别扯衣服,不然伤口不好上药。” 顾青渊侧转过头,略显局促,“我是男子,你是女子,这样不合礼法……” 在他身后的云容一声谑笑,“对,忘了顾大人是正人君子,一向讲礼法,遵礼制,那如今你已被我这女子看去了身子,你是否要戒斋沐浴三日,再焚香熏身以示自己君子之心不变?” 顾青渊对云容怼得语塞,只能默默拉紧衣服边缘,第一次让一个女子为他上药,让他很不习惯。 他感受到后背伤口处传来凉意,而后一阵刺痛,再接着一口轻呼的气息吹过伤口,惹得他心里说不出的颤栗,耳根微红。 云容拿起绑带绕过他的胸前,那温热的指腹抚过他的肌肤,抚过之处只觉轻颤。 她眼睫如鸭翅轻颤,那双清透的眼眸含着一股认真,莹润白晳的脸在他的眼前晃动,她唇色淡粉,唇瓣看起来柔软娇嫩…… 顾青渊只觉有嘴里有些干燥,喉结轻滚,全身僵硬得不敢动弹。 云容利落将伤口处包扎好,轻拍了拍身上残留的药粉,“包好了!你的伤口没伤到根本,休养几日就没事!” 顾青渊轻咳一声,轻捂着唇,怕被云容发现自己的囧意。 “没想到你这包扎伤口的动作如此娴熟!” 娴熟得感觉她曾给他包扎过一样…… 云容收拾着药箱,头也未抬地道:“顾青渊,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顾青渊背过身去,平复住那不合时宜的躁意,将衣服拉拢,边说:“就比如宫中的那位柳女官是你安排进宫,就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吗?” 云容抬眼,目光落进顾青渊的眼里,只有一片薄凉,“她只是颗棋子而已。” 柳枝,前世秦柔派到顾青渊府上监视她举动的丫鬟,这一世,三年前她在锦陵城外的柳家村找到她们姐妹二人。 她花了二百两帮她家还清所有欠债,并且请了大夫治好了她妹妹柳小寒的寒疾,而她只要柳枝做一件事。 就是进宫,再慢慢接近秦柔,为的就是今日。 顾青渊重新斜靠回榻上,目光一直在云容身上打转,深眸里暗藏着猜测,“云容,你三年前就开始在下一盘棋,这棋盘上的棋子可有我?” 云容不想和顾青渊谈及太多关于自己所做的事,她避开他幽暗的目光,“民女哪敢拿顾大人当棋子……请大人好好休息!民女还有事先告辞!” 云容转身离开厢房,差点和来人撞在一起,好在两人都反应迅速,各自闪到一边。 来人看似身穿普通官兵服饰,但那腰间上乘的碧色玉玦,和他那双镶金丝鹿皮靴说明他的身份并不普通。 待她看清来人是谁后,云容就认出他是谁。 周长寻,因受裴栢松逼宫一事牵连,他麾下的皇卫司也参与其中,他本人虽未直接参与,但也得了个御下不严,玩忽职守的罪名,被撤去皇卫司主将一职,被贬到城门口去当守城士兵。 “阿渊!听说你受伤了,我急忙跑过来看看!” 周长寻的注意力全在屋里的顾青渊,绕着他看了一圈,焦急地问:“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那宁迟风胆子也太大了,竟在陛下面前伤了你!” 顾青渊回复,“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然后拨开挡着他视线的周长寻,看着即将消失在门外的云容。 他急得想唤住她,他还有事情没有问清楚,“云容,你等等……” 可云容还是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离开厢房,就像是故意逃离他的追问。 听到顾青渊喊出的名字,一旁的周长寻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指着那道已不见了的背影,睁大了眼睛,“阿渊,刚刚那位就是你找了四年的那姑娘?” 周长寻刚才只是瞄了一眼,就能感觉那姑娘长得甚是好看,只是自己还未来得及细看。 “为何我觉得她似曾相识呢?”周长寻挠着脑袋,在想着自己在哪里见过。 刚才那敏捷的身姿他感到眼熟…… 顾青渊阖上眼正准备小憩一会,周长寻突然喊道:“豫……豫王府!对!就是她!那如蛇样灵活的步形和那日与我交手的人是同一个!阿渊!她……你们……” 周长寻不知道该怎么措词恰当,看向顾青渊,欲言又止。 顾青渊已睁开眼,在听到“豫王府”三个字时,他想起那遗诏上所说豫王妃所生的小郡主才是先皇血脉,只是据他所知,那小郡主在襁褓之时已夭折。 “豫王府发生什么了?”听到云容和豫王府联系在一起,他快速清醒,追问道。 周长寻坐在榻前,靠近顾青渊,小声地对他说:“一个月前,豫王府的一处偏房突然着火,那日是我值勤,刚好在豫王府附近,就前去救火,好在火势不大,只是烧坏了些家具和没用的书画……” “讲重点!”顾青渊脸露不耐。 “别急,重点这就来了!火被扑灭后,我在现场查找起火原因之时,就见一个身影隐藏在暗处寻找着什么,我想上前查问,那身影却想要离开,我和那人过了几招后被他逃了,而那人所用的步形和刚刚那位有点像。” 周长寻一口气说完,口有点渴,想要给自己倒杯茶,却被顾青渊握住手腕拉回。 “你是说……云容有可能就是那日和你交手的人?”顾青渊说出他的推断。 周长寻用力地点点头。 顾青渊的脑袋有些发疼,云容到底在做什么? 她能将人安排进皇宫,凭她自己真的能做到吗?她和言谨行之间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毫无关系吗? 或许言谨行才是真正的幕后之手。 “无影!” “属下在!”无影从窗户旁一跃而入。 “派人跟着她!查一下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一心堂和听鹤山庄有关联的商户,追溯到三年前都给我查!” “是!” 顾青渊的心被揪得微疼,关乎到她的事,总能轻易地拉扯着他的情绪。 如果云容真的和北夷有关,是言谨行暗中派来搅乱南凌朝局的,那他又该如何? 第84章 来送请帖 云容刚迈出后堂,那冷风就直扑脸上,身上那单薄的囚衣根本挡不住那入骨的寒意,令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此时她只想快点离开大理寺,她经过长廊之时,迎面而来的是周自谦和孟识墨。 云容退至一旁,向两位大人屈膝行礼。 都是同朝为官,他们俩定是去后院看望顾青渊伤势如何的,周自谦轻抚了下长须,只是微微颔首便朝后院而去。 倒是孟识墨在云容身前停住,他面沉似水,双眼微眯,看似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着她。 “云姑娘,本官想请教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讲?” 云容眼皮一跳,“民女不敢让大人请教,大人请讲!” “看云姑娘的举止不俗,并不像普通人家,家中祖辈或是亲戚可有在朝为官?” 说是请教,实则是在打探她的消息。 “回大人,民女自幼丧亲,并不知家中亲戚在做什么。” “哦……”孟识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转向后院方向。 云容微微嗤鼻,孟识墨这人心计颇深,这番试探,明白人一眼看出,他是在为他女儿而来。 他是怕他女儿和顾青渊之间的婚约有变。 她迈出大理寺门槛时,便看到早已在门口等候的桑秋,还有正在马车旁急得戳手的吕少卿。 “小姐!快穿上!” 桑秋见云容出来,激动地将手中的白狐毛氅披在云容肩上,她看着冻得冰凉的云容,两眼微微泛红。 “您总算出来了!奴婢担心死了!” 云容微微一笑,“我没事,你看我不好好的嘛!” “阿容,你这几天在牢里受苦了,拿着这个热热身子。” 吕少卿从怀里拿出一个手炉放到云容的手掌心,望着云容的眼里含着期盼和喜悦。 云容的手心传来热意,感激地道:“多谢吕大哥!我们回一心堂!” “好!” 吕少卿开心得像个孩童。 一行人刚到一心堂门前,却见一辆装饰豪华且雕刻精致的马车停在那儿,见云容下了马车,车帘被人掀开,出来之人正是今日跟在凌九胤身后的李孝德。 “民女见过李公公。” 云容微微弯腰,向李孝德行礼。 李孝德显得诚惶诚恐,忙将云容扶起,“云姑娘不必如此!咱家是来给云姑娘送请帖的……” 他从袖子中拿出一份镶着金边的请帖,“这是三日后赏梅会的请帖,请姑娘收下,还请姑娘到时准时赴会。” 云容接过请帖细看,凌九胤竟邀她赏梅……这意图也太明显了些。 她倒想看看赏梅会那日他会做什么,“好!多谢公公送帖,三日后民女自当赴会。” 说着,她朝桑秋使了个眼色,桑秋将一个锦袋放到公公手里,云容收敛笑意,眸光清冷得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点心意还请公公收下,刑部牢房那里还需公公帮忙走一趟,以免夜长梦多。” 李孝德见四下无人,向云容深深鞠了一礼,“令主请放心,刑部大牢那人必不会活过明日。” “公公辛苦!” 云容目送着李孝德的马车驶出巷子口才收回目光。 启用云起令的第二年,也就是在她到锦陵城的第二日,怜姬将李孝德带到她面前。 李孝德自称是云氏一族第十九代扶光,早已等待云氏掌令者很久,这是她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这一条血脉数百年以来一直暗藏在皇宫内苑,掌握着皇室机密信息,为的是有朝一日等待云氏一族归来。 在云容的记忆中,上一世的李孝德在阿野的身边,一直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帮阿野处理事情。 云容忍不住一声苦笑,上一世的她是错过了多少事啊! 那时的她软弱怕死,这一世她仰起头勇敢地面对这世间的牛鬼蛇神,扼杀心里的恐惧,赫然发现对于死亡来说,当下精彩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小姐,外面风大,咱们进去吧!” 桑秋忍不住,轻扯了下云容的袖子,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正要回头之时,身子一滞,瞥见远处小巷转角处那道阴影,从大理寺一直跟到一心堂外…… 顾青渊,直是难为你了,还专门派了人来监视她…… 云容脑中浮现出她给他包扎时的情景,他那隐忍不言的表情和他诚实的身体反应…… 她突然升起玩心,她倒想看看顾青渊是否是真的在意她,还是只是单纯地贪恋美色而已。 赏梅会正好是个机会。 回到一心堂,云容见过小娃们后,向吕少谦询问这几日一心堂的情况,看一心堂内并没有受到影响,她安心回到自己房间。 林嬷嬷已经在房内准备好热水,“小姐,在牢里定是受了不少苦,您先沐个浴,老奴给您准备些吃的。” 云容闻了下自己的身子,是难以言喻的味道,皱着眉道:“这牢房真不是人待的,太臭了!桑秋帮我拿点香膏!还有帮我把那件云烟轻罗绣花锦袍找出来。” 桑秋一听,眼睛笑得弯起,“小姐,您终于想要好好打扮一番了吗?” 她家小姐明明天姿国色,偏偏喜欢那些粗布衣裳,遮住小姐原本的光彩。 云容躺在浴桶中,舒服地闭上眼,轻启嘴唇,喃喃自语。 “恩……那件衣裳准备三日后穿,那日肯定会碰到很多熟人,倒挺期待的……” “……令主在期待什么……” 轻柔的嗓音在她身后突然响起,就那浓郁的香粉味,云容就知道来人定是怜姬。 云容迅速起身穿上里衣,外边随意披了件白狐银丝毛氅,示意怜姬在茶桌前坐下,她烫着茶,将一杯茶送到怜姬面前。 她轻抿了口热茶,热意暖到胃里,让人舒爽。 “怜姬,你可知你身上这香味给我造成很大的麻烦,顾青渊已经查到听鹤山庄与我有关。” “什么?那该如何是好?”怜姬担忧地问。 “倒也无妨,顾青渊早晚也会查到的,只是我担心的是北夷那边会来坏我的事……” 云容秀眉蹙起,心底总有一股不安,经大理寺这事过后,言谨行的通天卫肯定会查到她。 怜姬从袖袋中拿出一份细小的卷纸,轻叹道:“恐怕北夷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这是一个时辰前刚送来的消息。” 第85章 看来又要遇到熟人了 那小卷纸上只有短短数句,却让云容很头疼。 这些年的言谨行在北夷朝堂中所做之事更加变本加厉,结党营私,残害忠良,排除异己,打压有志之士…… 北夷皇帝轩辕湛早已是一个傀儡,言谨行架空北夷皇室,使得北夷皇帝只是形同虚设。 云容都不知道为何那个年少时有着四方之志的言谨行,为何会在权力的熏染之下,变得如此陌生。 不知父亲如果在世,会不会被他气得痛心疾首。 “那赏梅会是不去不行了!我们得加快动作,杨慕风这两日应该进城了吧?” 云容将那卷纸扔进火炉,一眨眼,便只剩一堆灰烬。 怜姬手握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将声音放低,“令主猜得真准,他今日就已进城,明日豫王找到亲生女儿的消息就会满大街地出现了!” 豫王离开豫城,回到都城,并宣称失踪十六年的女儿重新被找回来。 这是秦柔坐不住了,遗诏的出现让她坐立难安,所以她要先安排好后招,那就是那个先皇亲生的血脉。 杨慕风这些年一直低调行事,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忠厚的豫王,实则早在十几年前就和秦柔暗地里勾结在一起。 云容早已查清,杨慕风一直在豫城暗中招兵买马,数年间,豫城管辖之地内,许多武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那些武馆表面看似与一般武馆并无二样,而实际却是他拿来练兵的幌子。 当年她母亲之死,杨慕风也脱不了干系! 云容一声冷哼,“看来又要遇到熟人了……宁迟风之后,便是你了!” 她眸光瞬冷,将手中的茶杯高举起,空洒在桌前,以表祭奠。 她在祭奠她那只见过一面的母亲,也在祭奠上一世死去的自己。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要让所有与当年一事有关的人为她母亲陪葬! “让人编个小曲,唱一唱当今太后和禁卫军统领,裴栢松之间的风流韵事,再使劲夸她不徇私情,为维护皇室尊严,不惜忍痛杀了两个情人的事……” “啪!”她将茶杯重重摔落地上,溅起碎片满地。 怜姬默默地颔首,她喝着手中的茶,未发一言。 令主虽然年轻,可心思沉稳细致,多年的谋划,终于是要展现在世人面前。 一想到这,怜姬的内心就觉得火热,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 夜幕深沉如墨,冷风呼啸而过,掀起阵阵寒意。 万物流转之间,皆息声敛迹,天地间一片静谧,夜色凉意沁人肌骨。 同一时间。 皇宫内苑,凌九胤的寝殿内,烛火通明,暖意融融。 他坐在矮榻前拿着书,看了许久也并未翻动一页,两眼聚焦在某处,心思涣散。 今夜,他仍旧没去安乐宫向母后问安。 宁迟风一事,母后定然会对他兴师问罪,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自己的母后。 他出神之际,殿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殿门被打开,来人正是怒气冲冲的秦柔,身后跟着随侍女官和宫女。 她一进殿内,就直接单刀直入地质问道:“胤儿!你将宁迟风定罪一事为何不同母后商量?难道你真的相信顾府大火是他所放?” 凌九胤站起身看着神情焦灼的母后,他觉得奇怪,母后明明不是派了她身边女官收集证人证物,就是要将宁迟风定罪。 怎么现在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难道是又舍不得,反悔了吗? 他反问道:“这案件定得如此之快,不是母后一手促成的吗?” “你怎么知道……”秦柔以为他说的是她命宁迟风去做的这件事。 “儿臣还得感谢母后深明大义,该断就断。” 秦柔听得云里雾里,“这话又是何意思?” “本宫怎么会将宁迟风定罪呢?他……他不能出事……” 凌九胤不想再谈关于宁迟风的事,“此事证据确凿,还请母后不必再论!” 秦柔握着凌九胤的手臂,解释道: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或是有人栽赃陷害!” 凌九胤将手中书本扔到桌上,那愤怒仿佛要从胸膛中喷涌而出一般,让他无法平息内心的怒火,他在气母后的背叛,更气她的出尔反尔。 “够了!母后!不是您让您身边的女官提供的证人证物,将宁迟风定罪的吗?” 秦柔这才听出凌九胤话里的蹊跷,见自己儿子态度如此坚决,秦柔更慌了。 “宁迟风是禁卫军统领,他一直对你忠心耿耿,胤儿可要三思啊!” 凌九胤一把甩开秦柔,他此刻什么都不想听,尤其是宁迟风三个字,在他耳里就像是炸弹,一点就怒。 “母后!您当真以为儿臣的三岁孩童,什么都不懂吗?您当真以为儿臣不知道他是谁?您和他之间的事儿臣不敢管,但他的存在只会连累儿臣!宁迟风必须死!” 秦柔惊得手捂住嘴,一阵趔趄,后退数步,被身后的女官扶住才勉强站稳,她惊恐地望向凌九胤。 嘴唇轻抖地说道,“你……你知道什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凌九胤不耐地抚了抚袖,“母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候不早了,请母后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孝德赶紧命人将殿门打开。 秦柔哪会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去,这中间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不然自己的儿子为何突然如此反常。 正当她疑惑之际,有个内侍公公从门外急冲冲地小跑了进来。 他向皇帝和太后行礼后,才禀告道:“禀陛下,太后娘娘,刑部大牢那边传来消息,说宁统领已畏罪服毒身亡!” “咣当!” 秦柔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撞到身旁桌椅,还好被女官扶住。 “此事可当真?他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凌九胤难掩心中喜悦,宁迟风还算有自知之明,他主动服毒总好过让自己动手。 “母后,宁迟风既然已死,此事就到此为止,儿臣有些疲累,就不留母后了。” 他一扬衣袖,自顾地往内殿而去,将秦柔留在前殿。 看着突然对自己冷淡疏离的儿子,秦柔略带失望和伤心。 她并没有回安乐宫,而是去了刑部大牢。 第86章 柳枝呢? 当她凝视着那张曾经英俊挺拔、神采奕奕的面庞时,不禁心生惊愕和悲痛。 此刻,这张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面色阴沉黑暗,仿佛被一层阴影所笼罩。 嘴角渗出血丝,原本坚毅的轮廓也因痛苦而扭曲变形,显得异常渗人。 秦柔顿觉胃里一阵恶心……她面色苍白,脚步凌乱地冲出大牢。 她望着那阴森的牢房大门,手指紧握,手中的锦丝绢帕被她的指甲硬生生地扯出一个洞来。 她紧咬着牙关,目光中含着狠戾,侧转过头,吩咐着身旁的内侍官,“让周自谦和孟识墨马上进宫来觐见!本宫要问清楚他们到底是如何办事的!” “奴才这就去!” 内侍官忙不迭地小跑回大理寺。 在回宫的路上,秦柔细想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就好像是有人在背后织了张大网,处处都在针对着她! 她一定要找出那个幕后操控之人,然后将他捏碎扔进山野里喂狼! 秦柔回到安乐宫时,不过一会儿,周自谦和孟识墨二人便一同出现在宫门外。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互相行礼,然后准备并肩一同踏入殿内。 只听“哐啷”一声,殿内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一只琉璃瓶已经被摔碎成数片,几块碎片滚落到他们两身前。 他们二人低着头向秦柔鞠躬,“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坐在暖榻前的秦柔,她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点燃一般,起身就将身前碍眼的矮桌掀翻在地! “你们两个还知道本宫是太后!一个禁卫军统领说被定罪就定罪,你们有将本宫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吗?” 周自谦和孟识墨急忙跪在地上,惶惶不安地道:“微臣不敢!” 周自谦解释着,“太后娘娘,宁统领一案是因为证人证物俱全,陛下为整纪朝纲而亲自下的命令,请太后明察!” “啪!”秦柔怒拍着桌子,“将所有事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那些证人证物是从哪儿来的?为何如此定罪得如此草率!” 孟识墨抬起头,将公堂上的事禀报给秦柔,待说到柳枝的名字时。 她打断了孟识墨的话,不可置信地问,“柳枝?你是说本宫身边的女官柳枝?” 孟识墨颔首称是。 秦柔冷脸看向身后的女官,“秋霜,柳枝呢?今日为何一直没看见她!” 秋霜低头回道,“禀太后,柳枝昨日说身体有恙,今日休值。” 秦柔横着眉,“让她给本宫滚过来!” “奴婢现在就命人去!” 秋霜向宫外的小宫女使了眼色,小宫女会意小跑离开。 只是片刻功夫,那小宫女便跌跌撞撞地跑进宫里,小宫女惊得吓白了脸,跪在秦柔身前,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好了!太后娘娘,柳女官……她……她……” 秋霜怒斥道:“柳女官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小宫女吞了吞口水,才鼓足勇气回答,颤抖地道:“柳女官,她在寝房内上吊自缢了!” 第87章 污浊 柳枝一死,死无对证。 秦柔心底漫起从没有过的寒意,那寒意让她全身发麻,鸡皮疙瘩隐约可见。 一日之内,她身边两个亲信,一个服毒,一个自缢。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究竟是何人?竟能布下如此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阴谋算计! 而所有发生的这一切事情,都是直冲着她一个人来的!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之前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甚至连对手到底姓甚名谁都毫无头绪!就好像自己被蒙在鼓里任人摆布一般! 她不禁开始怀疑起身边的每一个人…… “给本宫查!宫里所有人逐一排查,一个人都不许遗漏!” 秦柔气得胸口隐隐作痛,好多年没有这种恐慌的感觉了。 这些年,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南凌国都是她说了算! 但现在,她居然不知道身边信任之人早已背叛于她,或者柳枝根本就是别人派来潜伏在她身边,伺机而动! 周自谦和孟识墨识趣地退至一旁,不发表任何言语。 关于太后的那些流言,他们二人早已有所耳闻,只是做为臣子,不能妄议皇家秘室。 孟识墨心眼多,一向圆滑,他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动太后的情绪。 周自谦则因为自己儿子被贬和同窗好友顾淮之一事,一直对太后行事有诸多意见,但他为官多年,心思沉稳,不到重要关头,他不会贸然直抒己见。 “怎么?你们俩哑了?本宫记得之前宁统领曾说过此事和北夷人有关,那人是谁?” 秦柔冷眼扫向那两个各怀鬼胎的臣子。 孟识墨见太后最后的目光定在他身上,他才看似极其为难地上前说道: “禀太后,其实在公堂之上时,宁统领当着陛下的面拔剑要刺杀指证他的人,顾尚书反应敏捷,替那人挡了一剑,才令陛下勃然大怒,当场定了宁统领的罪。” 秦柔眉目一沉,“指证他的人是谁?” 孟识墨回答道: “那人是个样貌娇美的姑娘,在城东的春晓巷里开了家义学堂,是她在公堂上说是柳女官曾找过她,给了她证据证人,让她在堂上指证宁统领的……” 孟识墨眼中一抹狡滑,那笑意藏得极深,不易被人察觉。 顾青渊对那姑娘如此上心,那他就借太后之手帮女儿除去这个隐患。 一个女子,光有美貌又有何用,他的女儿是金枝玉叶,花容月貌,在都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门贵女,她一个平民之女哪能跟他女儿相比,简直不自量力。 秦柔听后果然脸色阴沉得像是风雨欲来。 “本宫知道了,你们退下!” 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二人可以退下。 “秋霜,去查查那个学堂!那个人是谁!” “是!”秋霜回答。 待所有人躬着身离开安乐宫后,秦柔沉步走到后殿,她命所有人都不得靠近寝殿,自己独自一人推门而入。 她将门关上后,像是对空气说道:“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从阴影处出来一个穿深墨色锦服,腰挂赤色玉佩的俊雅男子,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慕风…… 杨慕风早已在寝殿内等候多时。 “臣听到了,此事背后之人定是预谋许久。” 秦柔朝床榻走去,脱下披风,丢在空中,被杨慕风一把接住,将其整齐地放在衣架上。 “既然知道,那就需得加快动作,云城谢无寒这些年可没少给本宫找麻烦,我们只有尽早将云城掌握在手中,那云氏家族藏在云城的稀世宝藏才能为本宫所用!” 她坐在床榻前,抬起脚,杨慕风便心神领会地跪在地上,小心地将她的秀鞋脱下,放置在榻前,再熟练地给她按捏着双脚,犹如一个卑微的奴才。 哪里像是一个王爷该有的样子…… 他恭着身子道: “娘娘放心,云木瑾的女儿当年被丢在义庄门口,如今已被臣找到,只要将她控制在手中,并让她为陛下诞下皇子,到时谢无寒和云氏那些残留的余奴便没有理由再霸着云城!” 秦柔心情好了大半,只要胤儿还在这皇位之上,其他人的死活她并不关心。 “这赏梅会即将来到,提前找人调教她一番,到时让她盛装出现,莫要失了身份,本宫会当场给胤儿赐婚,这样一来便是名正言顺。” 杨慕风壮着胆向前挪动一步,“这个当然,陛下龙凤之姿,天之女子无不想一睹风采,她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丫头而已,定会被陛下所折服。” 秦柔浮现出云木瑾那张绝美容颜,略带酸意地问:“她长得如何?” 杨慕风垂眸,秦柔未见到他眼底的心虚。 “她容貌艳丽,虽然算得上是个美人,但那风姿根本不及娘娘一分。” 秦柔满意地道:“如此甚好!” 她纤指勾起杨慕风那还有几分俊朗的脸庞,虽然衣裳里的身材不及宁迟风那样健硕,但至少杨慕风还算体贴温柔。 秀眉轻挑,嘴角几许诱色。 “豫王既然来了,就帮本宫揉揉肩吧……” 杨慕风如同天大的恩赐,喜不自胜地起身,“那臣便得罪了……” 丝锦帐落,一室春色漫起,掀起一片污浊之声,不堪入耳。 *** 转眼,赏梅会如期而至。 许是知道这世间的人们迫切想要欣赏梅花那独立傲然的美,阴沉数日的天空,在这一日的清晨,便散去了乌云,迎来朗朗冬日暖阳。 暖阳拂照着锦陵城,一扫前日冰雪带来的冷意。 在云容画上锦陵城女子都爱的梅花妆,穿着秀美且雅致的盛装,踏上去往赏梅会所在的寒疏园的路时。 顾青渊也在最早时间得到云容要参加赏梅会的消息,还在养伤的他瞬间从床上坐起。 “她当真要去参加?” 顾青渊大为不解,云容并不是喜欢凑热闹之人,难道真是因为凌九胤送的请帖,她才去的? 他心中很是郁闷。 她如果去了赏梅会,只怕会带来很多麻烦。 以云容之美貌,必会引来许多不自量力且垂涎她容貌之人。 赏梅会说是赏梅,其实谁都心知肚明,去寒疏园可不单单是为了那数十亩各色各样的梅花。 能去寒疏园的人,必是达官贵人,或是南凌的名门望族,那些士家公子,皇亲贵族,天之骄女都以能去参加赏梅会为荣。 他们去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争取每年赏梅会的彩头…… 自从二十年前,这寒疏园出现在锦陵城城外东郊两公里时,便引来无数人来围观。 那彩头更是年年令人瞠目结舌,不止有稀世珍宝,更是有沧海遗珠,还有上古兵器。 每年的彩头仅只一件,只从宾客中挑选一人,具体如何评定谁能得到那件彩头,完全取决于寒疏园主人。 第88章 寒疏园里 顾青渊不安地在房中来回踱步,焦急得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 昨日周长寻特意带来消息,他从他父亲口中得知,太后已知道云容的存在,只怕宁迟风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望着窗外湛蓝无云的天空,看似平静祥和,可这风平浪静之下,他总觉得有种无法控制的暗流在涌动。 顾青渊细想了片刻,便唤来家仆给他换衣裳,待换好后,他朝窗外喊道: “无影!我们去一趟寒疏园!” 正抱着剑在发呆的无影猛地一下清醒,公子怎么又改主意了,前几日孟大人跟他提过和孟小姐去赏梅,他不是说不喜欢花草吗? 怎么今日又变了…… “是!……可公子,您的伤?”无影有点担心。 “皮肉伤而已!” 顾青渊不以为意,他随手披了件墨黑金丝鱼纹大氅在身上,刚想迈出门,又想到什么,往回走,从书架上拿了一把短刀别在脚腕口处。 和云容同在一处,总会意外见血,他还是得小心谨慎些才行。 无影小声地提醒顾青渊,“可公子……寒疏园之前送来的请帖被您扔了……” “没请帖,难道我就进不去了?一个寒疏园而已!” 顾青渊可不信。 他出了衙门,他翻身上马,扬起手中长鞭,快马朝城外奔去。 *** 寒疏园位于岁寒山的山口处,背面靠山,前面是平坦的平地。 远远地便可见那连绵数里的漫山梅花,淡黄和粉色相间,薄雪覆盖着花瓣和枝丫,如胭脂般点缀着这萧瑟的冬日。 仔细一闻,空气中隐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梅香,赏心悦目之时令人闻之心情舒爽。 “这里真的好漂亮啊!”刚掀开车帘的桑秋忍不住感叹道,眼里放光。 云容虽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再一次被震撼了。 上一世,那是刚到锦陵城不久,她随顾青渊来过一回,只是寒疏园不许任何护卫和侍女进园,她和阿野二人只能站在园外,远远目睹着这片梅园。 当时,她曾想过偷偷潜入园中观看一番,手还未触碰到那围墙,就被一阵劲风给挡了回来。 那劲风的功力绝对在她之上,这第一次是警告,云容也不敢再试第二次,怕事情闹大被顾青渊知道,就又灰溜溜地回来,老老实实地在园门口等着。 眼前同样的景色,同样的人,而她却不再是那个隐于暗处的人。 云容的目光被那院门上的门匾给吸引住,在红色门匾上“寒疏”两字的左下角处,一枚云纹的黑色印章。 她寒眸微眯,云氏一族就只剩望舒这一血脉至今没有音信。 这寒疏园的主人她曾命人去查过,可查到后面,线索却停止在秦和的府邸。 柳枝之前曾给她传过消息,秦柔每个月八日都会不在宫中,没人知道她去哪儿,她连贴身宫女和女官都不带。 柳枝为保全她的家人和妹妹,自缢在宫中,让云容失去一个消息的来源。 寒疏园与秦家有关,那秦柔定是脱不了干系……云容的心沉了几分。 秦柔一直在觊觎云氏一族留下的财产和秘宝。 她今日来就是要看看这寒疏园内到底有什么……秦柔当年能够顺利将凌九胤扶上皇位,靠的是什么。 “桑秋,如果我在天黑后还未出来,你就和常叔他们离开锦陵城,回云城找谢无寒。” 桑秋认真地点头,满眼担忧,“那小姐您怎么办?” 云容挑眉笑了笑,“放心,我有的是办法脱身……” 她戴上面纱后,再抬脚迈下马车,这脚还未着地,就听见一阵喜不自胜的娇嗔声。 “青渊哥哥,您来了!” 云容脚步微顿,随着声音方向看去,另一边,顾青渊正利落地下马。 在他身侧不远处,一袭烟粉色锦裙的孟若安看到顾青渊时,双眸发亮,一脸喜悦地朝顾青渊奔去。 云容只淡淡地扫了这边一眼,便将视线移到别处,顾青渊第一时间搜寻着云容的身影,只看见她刚转过头的侧脸。 他想朝她方向而去,被孟若安给拦住。 孟若安眼含娇羞地看着顾青渊,平日里泼辣的性子在他面前变得很是乖顺,“青渊哥哥,我们……一同进去吧?” 孟若安以为是自己父亲终于说动了顾青渊,今日才来这里。 在园门口处的其他小姐眼里或多或少都含着羡慕或是嫉妒,顾青渊卓然不凡的风采可是落进了不少小姐们的心里,最后却被孟若安抢了去,都有些不甘心。 顾青渊则后退两步,与孟若安保持距离,“孟小姐,本官今日来是因公务在身……” 他来是想问清楚云容为何要来这里,只是眼看着云容将要入园,他恰好看见姗姗来迟的周长寻。 “阿寻!等我!”他像是看到救星,朝周长寻挥手后,对孟若安说了一句“孟小姐请自行入园!”后,徒留孟若安一人在原地。 “咦?孟大小姐,原来顾大人不是因为你来的呀?” 不知是哪位围观小姐说了一句,周围的人抿着嘴在窃窃私语,满是偷笑声。 孟若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得直跺脚,“哼!你们懂什么,青渊哥哥是公务繁忙!” 孟若安仗着父亲的宠爱和她舅舅是世袭忠国公的身份,性子乖张且刁蛮,很多士家出身的小姐看不得她那副跋扈的样子。 “真的是繁忙吗?我怎么听说顾大人从没看上过你,是你家硬是攀上这门亲事……” “就是说,你们两家结亲后不久,顾府一门便惨遭不幸,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为有人命里带煞……” 孟若安气不得一出来,指着她们骂道:“你们就是嫉妒我,在这胡说八道!” 这边吵闹着,最后还是寒疏园的管事出来劝大家入园,众人的争吵才罢休。 而顾青渊这边,他见到云容进入园内,他便要紧随其后,被寒疏园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不管是谁,即使陛下本人来了,都需有请帖才能入园。 顾青渊不想过多地浪费时间,看见身旁的周长寻,计从心中来。 “阿寻,借你请帖一用,你稍后再想办法进来!” 他拿走周长寻的请帖,很快便进入园中。 身后的周长寻气得跳脚,“阿渊!哪有你这样坑兄弟的?” 寒疏园中间是一座由木头架空的小楼,小楼为二层。 第一层是待客之用,四周挂着帘子,与长廊相连,长廊通向梅林的十数个竹亭,由山底下连到山腰处,无论在哪个亭子里都能欣赏到梅花。 赏梅之人三三两两的散到各处,顾青渊无暇顾及同僚的招呼以及客套,他敷衍应付的同时一直在寻找着那抹纤细的身影。 终于,在一处无人踏足的亭子旁,一极不显眼的廊角处他看见了云容谨慎地看着园内的某处。 第89章 终于找到你了 只见她神色严肃地注意着四周,又巧妙地隐蔽好自己的身形,不细看一般人根本找不着她。 顾青渊小心地蹑步走到她的身后,正当他要抬头拍她肩膀之时,身前之人飞速转身,冷冽之气蹦然而出,她手中一道寒光,直朝他的面门袭来。 云容猝不及防的动作,她一招一式都藏着不留活口的杀意,让顾青渊一时来不及招架,又没想真的与她动手,仓促地接了几招之后,她的刀刃已抵上顾青渊的喉间。 “是我!”顾青渊背靠着梅树,用手挡住云容的手腕,呼吸急促。 云容看清来人,眉头一皱,收回手中的刀,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跟孟若安一起吗?跟着我干什么?” 她以为是言谨行派来的人跟了她一路。 顾青渊反问道:“云容,你来这里想做什么?你可知你的身份在这有多危险?” 据他得到的消息,今年的赏梅会,不止陛下会参加,连太后都会亲临。 云容的身份一旦被戳穿,太后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云容的目光移向顾青渊身后,凌九胤此时出现在远处的园门口。 她看见凌九胤阻止身旁内侍官的喊话,并未惊动其他人,而是直接往早已准备好锦帘的亭子走去。 “你看到没,这一国之君邀我这小小民女来赏梅,民女能不来的道理吗?” 云容本来是想偷偷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潜入寒疏园主人的房中,眼见顾青渊的出现坏了她的好事,只能作罢。 “能否请顾大人离我远一点,尽坏我的事……” 云容把顾青渊推到一旁。 待她侧转过身,想要经过他身旁离开之时,手臂处传来一阵紧实,是顾青渊抓住她的胳膊,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得到消息,言谨行来南凌了……” 云容猛地抬头,澈亮双眸含着不可置信,“你哪里得来的消息?为何我一点都没听到风声?” 言谨行来南凌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一无所知,言谨行的一举一动,她一直让钱满盯着,一有消息便传信给她。 怜姬收到的消息是言谨行派人来,而非他本人来。 云容一股冰冷的感觉从心底涌起,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想到两种可能,一是钱满已经叛变,二是言谨行已将钱满控制,并切断了北夷那边的消息来源,自己收到的消息是假的! 云容的反应反而让顾青渊松了口气,她眼中的震惊绝不像是伪装的,而是真切实意的。 那么,她如今在南凌所做的事定与言谨行无关。 “你如果不想回北夷,那今日这赏梅会就到此为止,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云容看见园门口处传来的骚动,抬了抬头,“我可不想错过今日的热闹,看!她来了……” 话说到一半,她惊讶地轻呼:“怎么会是她?” 园门口处进来的一人让云容呆立在原地。 上一世豫王之女是来自小渔村的杨朝华,而如今以豫王之女出现在园门口处的却是姿色艳绝的舒媚儿。 如今这世,舒媚儿不叫舒媚儿,变成了杨慕风之女,名朝华。 她那一袭招摇的红色锦裙,用金丝绣成的芙蓉花纹,衬得她更是风华绝色,满园梅花倒显得寡淡起来。 这样娉婷美妙的容貌和身姿,一出场便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连原来静坐在亭中等着云容的凌九胤,也放下手中的茶杯,往园门口看去。 “那是豫王新寻回的朝华郡主,你为何会认识她?” 唯独顾青渊眼里只有轻纱半遮的云容,也看见她明眸中遮不住的忧心。 他想起周长寻所说的在豫王府曾遇见过云容的事。 云容回过神,感受到几道不友善的视线正向这边望来,她往旁边一个跨步,想绕开顾青渊朝另一个方向去, “顾大人,这是民女的事,与您无关……” 顾青渊却抵在她身前,如一尊大佛,肃穆得一动不动。 “云容,你明知我对你的事不可能坐视不管!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拿自己的命来冒险!” 他想再上前一步,云容抬起手指着他的同时,露出手腕间的袖刀,以此来警告顾青渊不要离她太近。 云容边说边退,“顾青渊,你在管我的事之前,先把自己的事料理好!” 她在转身离开之际,看见孟若安正朝这边而来,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着敌意。 只是孟若安来到顾青渊身边时,云容已经消失不见,只看见她那身云烟锦的影子…… “青渊哥哥,刚刚那位是谁?她是不是想缠着你不放?” 顾青渊见孟若安一直紧追不舍,最后还想要勾上他的手臂,他不禁恼怒道:“孟小姐!你我之间男女有别,还请保持距离!” 孟若安被顾青渊一吼,不退反进,“我们是订了亲的,早晚是夫妻,谈不上男女有别。” 顾青渊心中担心着云容,仅剩的耐心和教养被孟若安给消磨殆尽。 他一脸严肃郑重。 “孟小姐,今日我跟你把话说清楚,我从未心仪于你,你我之间的订亲虽是父母之言,但却未曾行媒妁之约,因此亲事作不得数!此事我自会当面跟孟大人面谈。” “而你要寻的良人也并非是我,你亦不是我心中的那人,还请孟小姐识得礼义廉耻,勿丢了孟家人的脸。” 孟若安的脸随着顾青渊的一番话变得逐渐难堪,她哪受过这样直言不讳的辱骂,可到了这个份上,她心中更加肯定就是刚才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勾了顾青渊的魂,顾青渊才会如此对她。 孟若安当然不会轻易死心。 “青渊哥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那女的?你喜欢她!是不是?我不介意,你如果喜欢,以后等我们成亲了,我可以同意将她纳妾……” “住口!”顾青渊不想与她纠缠,眼神厌恶地看着孟若安,“孟小姐,你若要是再贬低她,可别怪顾某不留情面!” 说罢,他甩袖离去。 孟若安抿着嘴,脸色惨白。 她将所有的愤怒都算到了刚才那个匆匆离去的人身上,虽然没看到她脸,但她的衣裳肯定能找出来! 要是让她找到那个不要脸的是谁!她定要撕了她不可! *** 云容独自一人在梅园内闲逛,想找找有没有其他发现,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在进入园子时就已经被一双幽暗眼眸给捕捉。 那个人站在梅园小楼的二楼雅室窗口,一手握着一支腊梅,另一支负在身后,身姿傲然,目光凝视着云容所在的方向。 如鹰隼一般的眼眸在看到她和顾青渊之间的纠缠时,露出玩味的笑。 “云容,终于找到你了!” 言谨行手中的梅枝应身而断,断成两截残枝。 第90章 她中计了 顾青渊在梅林间穿梭时,突然被一侍从拦住,那侍从不卑不亢地道:“顾大人,我家主人特意为您准备了单独的雅座,请随小的前来!” 顾青渊直接拒绝,“顾某今日只是个普通的赏梅之人而已,就不用劳烦你家主人了” 那侍从态度强硬,“还请顾大人莫要推脱!” 在顾青渊的身后悄然出现两个身形健硕的家丁,他面色微沉。 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强迫他这样的朝廷命官,他倒要看看这寒疏园到底有什么猫腻! 顾青渊随侍从到了一处独立的亭子,他往旁边一看,自己所处的亭子正好在凌九胤所在亭子的后侧。 他恰好看见今日一出场就出尽风头的朝华郡主正向凌九胤行礼。 顾青渊看着他们二人,一个双眸含笑,一个兴致盎然。 他心中一声冷笑,凌九胤和朝华郡主在谈笑间,想必都忘了他自己还邀请过另一个女子来赏梅。 不过这对于云容来说是好事。 在他和凌九胤前方中间的一个华丽亭子,亭外飘散着浅青色罗纱,里面已放置好茶几茶座,几株梅花盆栽放在亭子四周,显得雅致之极。 那是给太后秦柔留的位置。 因为太后迟迟未到,这赏梅会硬是从己时(上午十点)等到午时(中午十二点)。 正想着,一声“太后娘娘到”,众人鸦雀无声,行礼过后,秦柔落坐于中间的亭子,她身穿百鸟朝凤锦服,显得雍容华贵之态。 她似乎心情极好,眉目舒展,“今日本宫就是来凑个热闹,大家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她朝身后的女宫微微点头,示意赏梅会可以开始。 赏梅会随着一声锣响正式开始,寒疏园的主人并未现身,而是由管家出面代劳。 寒疏园管家姓岳,单名一个信字。 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四十岁上下,身形敦厚,面容憨实。 可云容从他稳健的步伐看出来,是个武艺深厚之人。 她站在人群的边缘,极其小心地让自己低调,站在一株梅花树旁,掩住自己半个身形。 只见岳信手中拿过一卷画轴,他命人挂在长杆上,画轴慢慢打开,画布中显现出今年的头彩…… 待看清画像之人,云容只觉脑中“嗡”地一声,手指甲掐进掌心也不知疼。 那画像上最显眼的是上面的女子,生得极美,她眉眼含春,双眸似一江春水,不自觉地让人沉醉其中。 美人的三千墨丝间只插着一枝木簪,随意地随风飘散,身披月白轻纱,水袖飞扬,独自一人在梅花树下翩然起舞…… 盈动间又带着些肆意。 云容第一眼以为是自己母亲的画像,可再细看,那眉眼不像。 母亲画像的眼眸总带着几丝幽怨和温柔,而细看画中之人眼神清冽,挥舞水袖时扬起的纤腕间画着一只袖刀…… 这画像画得分明是她自己! 岳信对园中的所有人扬声道, “诸位贵人,今年的头彩极其特别,今日谁要是拿到这美人腰间的玉坠,如果那人是公子,那头彩就是这美人!如果是哪位小姐先拿到,那头彩就是那枚价值连城的上古玉坠!” 那画像女子上的腰间玉坠,赫然是与云容身上的云起令一模一样! 众人恍然且激动,这等新奇玩法还是第一次见,尤其是在场的一些公子哥,如此美人,谁不想要? “那去哪找这美人?” 岳信目光无意间扫过全场,“她……就在寒疏园内!各位且凭本事吧!” 瞬间,园内沸腾,所有人都蠢蠢欲动。 与此同时,凌九胤和顾青渊的目光同时投向正一脸惊愕而愤怒的云容。 顾青渊第一时间意识到今日是场针对云容而设的阴谋,他快速起身想走出亭子,两把长剑横在他的身前,是那两个侍从。 其中一人冷冰冰地开口。 “我家主人说,这是请顾大人看的一场热闹,还请您能耐心坐在这看完!” 顾青渊不想与他们硬碰硬,此时来硬得并不是最好的方法,他得等那幕后之人现身后再行计议。 他返回座位,一脸沉默,令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想法。 另一侧的凌九胤在见到那幅画时,震惊程度可不亚于云容。 刚才被朝华郡主分散了注意力,这时他才想起今日自己还邀了这个美人前来。 云容虽遮着轻纱,隔着十数米之远,可他还是在人群边缘找到了她。 凌九胤的视线从那画像中再移到远处梅花树下云容的脸,脸虽被挡,可美人的美在于神韵,她只站在那里,便有令人想要拥入怀中的感觉。 他是九五之尊,那么这样的美人只能是他的!一股势在必得的决心在心底萌芽。 云容忙用手挡住脸,确认脸上面纱还在。 她周身一股恐惧弥漫散开,她低下头,紧捂住面纱,往后退到一株梅树后面,藏住自己的身形。 这明晃晃是冲着她而来的!寒疏园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难道是言谨行? 她抬起头寻找起言谨行的身影的同时,迅速朝园门口方向移去。 今日定是他在作局引她前来,目的就是要抓住她,她得尽快离开寒疏园才行。 正当她快要看到园门口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看!那个人戴了面纱!肯定就是画像上的人!”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云容身上! 凌九胤右侧的朝华郡主见凌九胤这说变就变的神情,她心里很不舒爽,自己今日来是受父亲所托,让陛下能够青睐自己,才得以日后能够顺利入主宫中。 可看凌九胤看着那画像上女子的眼神,那分明是认识的,再顺着他的目光,她看见了正朝悄悄往园门口而去的云容。 她特意大喊了一声,把那个吸引住陛下目光的女人给暴露在所有人之下。 一时间,许多人都朝云容而来,云容在甩开那些人的追逐之时,面纱被树枝勾掉,露出那张与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 园中众人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本以为画像之人已是绝色,哪知,本人更胜画像上许多,那份灵动是画像上所没有的。 “就是她!” “别让她跑了!” 园中顿时混乱一团。 第91章 又见旧人 秦柔坐在亭中,悠闲地品着茶,她见到云容的容貌并不惊讶。 就在今晨,她突然收到来自北夷的一封拜帖,北夷丞相言谨行竟亲自来到锦陵城,要和她之间达成一笔交易。 她没想到自己十几年寻找的云家宝藏,如今将会轻易地唾手可得。 言谨行要云容,而她要云氏家财,二人各取所需。 如今这世上,只有她和杨慕风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云木瑾和先帝所生之女,最开始从言谨行那里得知她和云木瑾长得如此相像,说不震惊是假的。 可她还活着又有什么用?现在自己是一朝太后,就能掌握着她的生死! 她云木瑾的女儿注定只能生活在阴暗中,而不能见天日。 而今日,她将会落到自己的手上,自己将会得到梦寐以求的云氏百年家财! 一想到这,秦柔便觉得兴奋不已。 但她失策了…… “住手!” 一阵怒喝声传来,凌九胤撩开帘子,“云姑娘乃是朕请来的贵客!谁要是敢动分毫,定不轻饶!” 凌九胤一声怒吼,园中无人再敢动手。 就趁众人都看向凌九胤的空档,云容脚下一蹬,凌空跃到梅树上,足尖一点,将要翻越围墙,可前脚刚碰到墙头,一股劲风朝她袭来。 不得已,她出掌迎击,从墙外面出现一个青衣男子,那人的容貌让云容有片刻的出神,那人速度极快,在她出神之际,掌风已击中她的右肩。 云容身后并无着力之地,无法施展轻功,只能硬生生地任由自己朝地面摔去。 半空中,她被墙后一跃而出的一条丝锦缠住腰身,才得以顺势安然落地。 可右肩处传来钻心疼痛,她意识到肩骨可能已断。 “容儿!”那丝锦主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杨玉娘。 她想上前扶起云容,云容却是忍着痛,起身便往另一方向跑去,一下子没了影子,留下一句话。 “杨姐姐,多谢相救,但我不能跟你们走!” 云容边跑边思考着无数种可能。 那青衣男子……是阿野? 她绝对不会看错,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一世竟是在这样的场合又重新看见他。 他竟然成了通天卫中的一员,是巧合,还是有人特意为之? 而他显然没有认出她来,清俊的脸庞上满是冷漠,双手抱肩站在高处,只是冷冷地望着云容。 看见云容跑去的方向,杨玉娘二人并没有追。 云容直冲到凌九胤的亭子前,跪于地上,她目含羞怒,声泪涕下。 “陛下!民女虽出身卑微,但也是父母所生,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今日民女是受您所邀才来这个寒疏园,请问陛下,为何您要如此羞辱于民女!” 云容发丝微乱,眼神恼怒又有着惊恐,如一只受了惊的兔子,那润白的容颜此刻变得更是楚楚动人,令凌九胤顿生保护之意。 凌九胤忙迈下亭子的台阶,将云容扶起,“云姑娘,有朕在,今日无人敢伤你半分。” 云容心里清楚,自古男人偏爱柔弱的女子,尤其是貌美而惹人怜爱的美人。 凌九胤的心思与其他男人无异,于她,无非也是觊觎她容貌而已。 “嘶!”云容捂住受伤的右肩,疼得她冷汗渗出额角。 “你受伤了?”凌九胤将她扶住,手掌握住她纤柔的手腕,关切地问道。 “民女没事……”云容低下头,隐忍着伤痛,可额间的冷汗已经出卖了她。 凌九胤心中一紧,“来人!传太医!” 云容急忙阻止,“陛下不可,民女不敢让陛下忧心!只恳请陛下能放民女离开!” 此时,舒媚儿忍不住走了出来,看向云容时眼神藏着刀,可很快就又恢复如初。 她柳腰一转,横在云容和凌九胤中间,“陛下!想必是云姑娘胆小受了惊吓,不如让朝华带她去医治。” 舒媚儿怎么可能让其他女子有机会接近凌九胤…… 在来锦陵城之前,父亲就跟她说,她以后将会是皇后之尊,她自然要守住自己的这份尊荣。 如果她进不了宫,又怎么向公子交待! 凌九胤犹豫间,岳信也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他朝凌九胤行礼后,面带喜色地道:“恭喜陛下获得今日头彩!这位美人今日便是您的了!”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凌九胤和舒媚儿同时出声。 岳信继续道:“禀陛下,今日的头彩,是太后娘娘亲自所赐,刚刚是陛下最先擒住这美人,那这赢家自然是陛下!” 凌九胤心思一下子复杂起来。 “母后为何要如此?”他朝前方问道。 ……凌九胤有些心神不宁,刚刚云容身上有股独特的清香浸入他鼻腔,令他回味到现在。 秦柔慢悠悠地走出亭子,那嘴边的笑意很是耐人寻味,似笑非笑。 她是想看着云木瑾的女儿受辱,但却不想自己的儿子被她所惑。 “正是本宫的主意,但陛下乃一国之君,又岂能和自己的子民抢这头彩,不如将她赐给其他人!以显你君主之胸怀!” “来人!将她带走!” 秦柔话里没有商量,而是一种强硬。 “母后……” 还未等凌九胤出声反对,云容便已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身子。 云容见到秦柔那副故作高傲的姿态,就觉得恶心。 既然秦柔不愿自己的儿子参与其中,那她非要拉凌九胤下水! 她右手一缩,从腕中抽出袖刀,反手挥刀,只一眨眼,两个侍卫的手臂便被割伤。 云容脱离他们的掌控,一把举起袖刀。 “来人!快护驾!” 秦柔以为她要行刺自己的儿子,惊呼出声。 可云容却将刀刃转向自己,朝秦柔大喊道:“太后娘娘为何要如此羞辱于民女?如果您因为宁统领的事而报复民女,那民女问心无愧!” “今日谁若想要上前一步,那民女就自缢在当场!” 当场的所有人将目光投向秦柔,他们虽然嘴上未开口,但眼睛里写满了鄙夷。 太后和宁迟风一事本就传得满城风雨,那首打油诗里还说是太后迫不得已亲自动手杀了情夫。 看来此中另有缘由。 凌九胤性格虽软弱,但涉及到自己皇位根基之事,却是强硬得很,这是云容两世摸索出来的。 宁迟风的事,他只希望能够尽早了结。 “母后!云姑娘是儿臣的朋友,今日谁都不许动她!否则……以忤逆之罪论处!” 凌九胤环顾一周,眼神少见的凌厉。 第92章 打架了 秦柔见儿子竟为了云瑾的女儿与自己作对,气不打一处来。 “胤儿,你想要什么美人没有,为什么非要看上她!” 凌九胤朗朗回答:“母后,儿臣对她一见倾心!今日她是因儿臣而来,儿臣自当护她周全……” 他大步上前,握住云容的手,将她手中的袖刀缓慢放下。 他此刻眼里只见到云容眼里的薄雾,她明明很是害怕,可偏偏还是逞强着不让泪水没过眼眶。 如此楚楚动人之姿令他心底悸动不已…… 他指腹触摸到她手心的娇嫩,见她身姿如此纤弱,他忍不住顺势将她横抱而起。 云容惊得身体僵硬,极力忍着想要推开的冲动,可不是时机,她需要等…… 凌九胤当着所有人之面抱着云容往亭中走去,完全不看身侧的朝华郡主的脸色变得难堪。 凌九胤将云容放到椅子上,“云容,你坐这先休息。” 云容想站起,“陛下,这不合规矩。” 可在她刚起身之际,脸颊处覆上一只大掌。 凌九胤忍不住触碰这张想了数日的脸,和他想像中一样,肤若凝脂。 “云容,你放心,有朕在,没人敢欺负你!” 凌九胤突然的亲昵举动让云容僵坐在那,一动不动。 心中已急得不行,顾青渊怎么动作这么慢! 见云容沉默,凌九胤只当是她娇羞而不敢应答。 自己乃是当朝皇帝,九五至尊,当着众人的面承认青睐于她,她一介民女,许是她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定是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凌九胤重新走到亭子外,当场下了旨意:“云家有女,名容,秀外慧中,德容兼备,自即日起……” 可他的话才到一半……后面封为容贵人的话还没出口。 只听得几声巨响…… “咔嚓!” “叮!” “哐当!” 在那二层小楼的二楼,一扇木雕窗户被人从内破开,破窗而出的是两道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众人寻声望去,其中一人墨青色锦服很是熟悉,那不正是兵部尚书顾青渊顾大人! 而另一人则是个陌生脸孔,可看那利落的身手和不凡的身姿气度,想必也不是普通人。 亭内的云容听见声响,心中大舒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园内一团乱的时候,所有人都被这边所吸引时,没人注意到,在另一处亭子里的顾青渊去了何处,那两个侍卫也不知所踪。 在她四处乱跑制造混乱时,她瞄见顾青渊对着她打着手势,她一下子明白,这是让她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而他则去寻找今日的幕后推手。 只有云容看见顾青渊早已趁乱将那两个侍卫打晕,而后,朝那座二层小楼方向而去。 那个和秦柔联手,却不敢出面的人,定是藏在寒疏园的某处,观望着这一切。 最佳的观望地点就是那座二层小楼…… 就是言谨行! 只听顾青渊一声冷喝,“大胆北夷暗谍,胆敢行刺陛下!” 言谨行和顾青渊一前一后地落在梅花树下,执剑相对,周身散发着冷冽的剑意,漫天花瓣散落在二人的脚下。 李孝德大喊着:“快!护驾!” 凌九胤一听,有人要行刺于自己,慌乱得往后退去,李孝德和江鸣舟将他护在身后。 “陛下先走!” 就在这时,寒疏园大门被人从门外撞开,大批士兵鱼贯而入,领头的是新任的城防营主将方忠信。 这寒疏园在城郊处,离驻扎在城外的城防营只有五里之远,顾青渊在知道言谨行已悄悄进入南凌时,就已经派人去给方忠信。 既然言谨行敢来,那他必须也让他褪一层皮再走! 一眨眼,他们二人已被士兵们包围在中间。 言谨行看着这说到就到的官兵,仰头一笑后,将手中的剑一扔。 “一别四年,顾大人的行事风格倒令本相刮目相看了!只不过,难道你们南凌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顾青渊毫不手软地将剑抵在言谨行胸口,凛然道:“我们南凌并不欢迎无耻小人之流!” 他正欲命令手下将言谨行绑了,却见秦柔出声阻止,“住手!不得无礼!言相乃本宫相邀之贵客,并非是行刺之人!” 秦柔公然出面维护言谨行,让顾青渊意识到此事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可明面上,他又不能公然与秦柔顶撞。 他只得让人退到两旁,嘴角浮起蔑意。 “原来如此!那倒是本官草木皆兵了,只是,为何堂堂一国之相来拜访南凌,不递国书,反而如窃贼一般行偷鸡摸狗之举!” 言谨行听出顾青渊话里含针,面色一沉。 “顾大人说话可得慎重,本相可没偷你们南凌的鸡,此次来南凌,只为私事,因此才不想对贵国多加叨扰!” 他侧过头,视线斜睨着云容的方向,见她躲在凌九胤亭子中,正欲弯着身,想要悄悄溜走。 言谨行眸光中透着寒芒, “倒是顾大人,四年前在北夷诱拐本相之义妹,事实确凿,此事又该如何解释?” 顾青渊怒喝,“胡说八道!言谨行,你莫要在这混淆是非!” 言谨行抬眸,眼神直视着凌九胤身后那个正要转身的人影…… 他高声喊道:“云容!这是非真相你难道不出来说说吗?” 正偷偷溜下亭子,刚想悄然离开的云容被言谨行突然的指名道姓,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 正在一旁观望的凌九胤这才发现云容不知何时已溜到远处的一株梅树下。 “云姑娘,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容无奈只能又返回凌九胤的亭子,在他身边低着头,略显遗憾地道: “陛下,今日云容多谢您照拂!只怕,你我身份悬殊,太后是绝不会同意你们之间的事,今日之事,想必太后早已知晓云容的身份,才……让云容当着众人之面难堪……” 说到最后,云容眼含惋惜和委屈。 她就是要挑拨凌九胤和秦柔之间剩下不多的信任,看看一个见色起意的皇帝是如何与自己的亲生母亲决裂的。 她转过身朝言谨行方向而去。 此时,她和言谨行之间的事已是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纵是有千万个不情愿,但如今只能先安然离开寒疏园再说。 第93章 你猜,她会如何? “言谨行,好久不见!” 云容直呼言谨行的名字,过了这些年,再叫他“哥哥”,她会觉得别扭。 言谨行冷着脸,“怎么?如今翅膀硬了,连哥哥都不叫了?” 云容捂着越来越疼的右肩,那伤口像是有生命一样一直往四周扩散。 她气闷不已,“如今我的翅膀都被你折了,你可还满意?” “那就跟我回北夷!以往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言谨行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他属实想不到,那个当年黑瘦如猴子的乞儿,如今竟长成如此绝色之姿。 他盯着云容那张令无数男人觊觎的绝世容颜,仅仅四年,她的一切犹如脱胎换骨,差点令他都没认出来…… 美色,一旦利用起来,那必能成为一把足够不见血的杀人利刃…… 而这把利刃如果能为自己所用,那么他想要的一切,还不是唾手可得? 只听到云容嗤笑一声,“如果我不回呢?” “那可由不得你!”言谨行眼神笃定地道。 云容虽对他的自信有一丝疑虑,但也未多想。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重,顾青渊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先带你回去!” 云容晃了两下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不想顾青渊再卷进她的事来。 她朝顾青渊屈膝行礼,“顾大人好意,云容心领了!” 意思是,你顾青渊的心意收到了,其他的事就不要管了。 顾青渊眉尾微跳,嘴角一丝苦涩,她始终对他带着防备心,刚才配合默契,这转眼又翻脸不认人了。 “云容……”他欲言又止。 她如此聪慧,应该知道随言谨行回北夷意味着什么。 他们二人说话之际。 秦柔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言谨行,正与言谨行的视线交汇, 她想到言谨行拜访她时所说的话,他信誓旦旦地道: ——“太后娘娘,本相只想将云容带回,至于她背后云氏一族的一切,本相没有兴趣,都可拱手相送,您看如何?” 她不知道为云容为何会成为言谨行的义妹,言谨行好像也不清楚拥有云氏一族所藏的稀世珍宝意味着什么。 眼下只能与他相互合作,她才有机会得到云氏在云城的一切。 她暗暗咬牙下了决心,端起太后的威严,对在场所有人道:“” “好了!既然言相已寻得家人,那此事就到此为止!来人!将言相妥善安排好住处,以国礼相待!不可怠慢!” “云容,你既是言相义妹,自当跟他回北夷!” 说罢,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云容。 云容抬起头,直视着秦柔的眼,挑衅之色一闪而过,“太后真是体恤陛下,知道北夷丞相来访南凌,怕陛下太过辛苦,便帮陛下分担事务,令民女钦佩!” 这话听到凌九胤的耳里,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肉里,虽看不见那刺,但一旦触碰到那块肉,便会疼。 他这个皇帝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个摆设,连北夷丞相来访这样的大事,母后也是擅自作主,从未与他商量。 凌九胤的目光在秦柔和言谨行二人之间来回移动,他心里很烦躁,这北夷丞相年少成名,没想到这容貌也是上乘,是母后会喜欢的样子。 一股不该有想法从心里升起,恶心感充斥在喉咙口。 “母后今日想必是累了,还请早日回宫歇息!” 秦柔莫名地一惊,她觉得自己眼花了,胤儿看她的眼神竟带着厌恶? 李孝德马上意会出皇帝的意思,对着周围的人道:“今日赏梅会到此为止,其他无关人等都散了吧!” 赏梅会没有赏到梅,也没有人得到头彩,让人扫兴至极。 尤其是本该出尽风头的舒媚儿却被云容抢了焦点。 最后,陛下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云容!连瞧都不瞧自己一眼! 同时对云容带着恨意的还有站在不远处正恨恨地抠着树皮的孟若安。 她已经认出之前和顾青渊说话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个叫云容的人! 她看到云容那倾世容貌时,心里还存在侥幸,觉得顾青渊不是那种只看外表的肤浅之人。 可她在听到,顾青渊早在四年前就和那个云容纠缠不清而且还明目张胆地护着她时,她明显心慌了。 不行!不可能!青渊哥哥只能是她的夫君,别人谁都不行! 想到这,孟若安理智慢慢瓦解,只剩下冲动占据了她的脑海。 等众人都散去之时,她慢慢靠近云容…… 云容低头不语,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出现的孟若安,也不知道孟若安心里的小九九。 她一直在思考着,秦柔和言谨行狼狈为奸,他们之间肯定达成了某种契约。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让人架着你走?”言谨行走在前方,回过头催促着云容。 云容没忍住怒瞪了他一眼,“不劳言丞相了!我有腿有脚!” 她迈步向前,可刚经过顾青渊身前时,只觉双眼突地一黑,重重地朝旁边倒了下去…… 倒进入顾青渊的怀里,云容的脑袋发沉,努力想睁开眼,就是睁不开。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顾青渊和言谨行之间的争执。 最后,在仅存的意识消散之前,她不知道被谁一把抢了过去,然后抱上了一辆马车,再接着是马车行驶的声音,这马车有比她之前坐的马车都要舒服…… 最后,彻底晕了过去…… 在云容的身后,孟若安脸色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刚没有动手呢……那个云容怎么就晕倒了? 还那么巧,倒进青渊哥哥的怀里!这女人!心思太歹毒了! 咦?为什么抱着她走的是陛下?还上了他的銮驾? 再看另一旁,青渊哥哥的身体像是被冻住了。 还有那位北夷丞相则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着远去的銮驾,言谨行扯了扯嘴角,略带嘲意地道: “顾青渊,只要本相在世一日,你与她之间便绝无可能!本相倒更喜欢凌九胤当这个皇帝妹夫……哈哈……” 顾青渊寒光一敛,攥紧手心,不想与他多说废话,正欲上马离去。 言谨行在他身后喊道: “顾青渊,关于云容还有一件事,本相猜你肯定不知……” 言谨行难得见到他如此吃瘪的神情,肯定要趁热打铁地再敲一下顾青渊。 果然,一听关于云容的事,顾青渊停下身。 言谨行走过他身前,用极低的声音道:“其实,云容身上流的才是你们南凌皇室血脉……你猜,凌九胤如果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如何?” 这话如沉钟般敲在顾青渊的脑袋,让他呆立当场,脑子一片空白…… 言谨行满意离开。 第94章 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云容醒来时,天色已黑,房内燃着烛灯,她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倒更像是座宫殿…… 那小叶紫檀的雕花屏风和一寸值千金的云罗锦缦帐,还有那碧玉双耳带盖炉里飘着的安神香…… 不对,这就是座宫殿,而且还是座寝殿。 她为何会在皇宫里? 在云容纳闷时,她听到有人从殿门外推门而入,“云姑娘,您醒了?” 看见一个宫女正端着药碗进来,“您先别动,陛下让您多休养几日。” 她向宫女确认道:“这里是哪里?” 宫女小心地回答:“这是陛下特意给您准备的朝阳殿。” 云容脑袋更疼了,她只想挑拨秦柔母子之间的关系,可没想过把自己搭进去。 云容慢慢起身,可右肩处传来的疼痛让她恢复了些记忆。 最后好像是凌九胤将她抱上他的驾鸾…… 她捂着微微酸胀的额角,拉开衣裳右边的领子,伤口已被包扎妥当,她小心地检查着伤口周围。 果不其然,伤口周围的血液中隐含着青色的血丝…… 就单单肩骨被打断,根本不可能让她疼得晕倒,除非是毒! 云容暗骂道,言谨行这王八蛋竟对她下毒!阿野那一掌将她打伤的同时,也悄然地在掌间淬了毒…… 而这凌九胤就如此沉不住气,这么迫不及待地强纳她入宫? 云容左思右想,不对!凌九胤是在抗议秦柔的擅作主张,秦柔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 拿她当那个对抗秦柔专政的靶子。 说到底,凌九胤就想要脱离秦柔的控制,掌握自己身为帝王的权力。 她对宫女道:“我身体已无大碍,帮我把外衣拿来,我想出宫。” 宫女却连忙将药碗放在床边,扶住云容,“云姑娘,陛下特意交待了,您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可不能乱动。”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她最不想待的地方就是这皇宫内苑,看上去富丽堂皇,谁知道暗地里埋了多少白骨。 宫女根本拦不住她,她正欲打开殿门,殿门却先被人推开。 进来的正是一身明黄锦服的凌九胤。 二人差点撞在一起,云容急忙后撤。 凌九胤手速极快,一把揽住云容的细腰,将她圈在自己胸前。 眼带宠溺地问:“容儿这么急想去哪儿?” ……容儿? 云容鸡皮疙瘩瞬间立起。 她干笑道:“陛下,民女多谢陛下相救,只是民女住在宫内,实在是于礼不合。” 凌九胤低下头看着她,“你不用担心,母后那朕自会办法,至于你那义兄,明日朕会亲自同他说明,朕要纳你为妃!” 在他眼中,只要把云容带回宫里,那么就是昭告天下,云容是他心仪之人,其他人就休要妄想了。 云容悄悄地往后移动,离凌九胤保持着距离。 “陛下,我与义兄数年未见,白日里在寒疏园也未来得及说话,能否让民女与他先见上一见?” 如今自己前有秦柔和凌九胤,后有言谨行,前后夹击,云容只能先行缓兵之计。 “那是自然,明日朕就召言相入宫,你先在此好好养伤。” “多谢陛下……” 凌九胤本想坐下和云容闲谈一番,可被安乐宫的内侍给唤走了,说太后身体有些不适。 云容一夜未合眼,看着那烛光想了一晚上。 翌日一早,待她洗漱完,殿外响起李孝德的声音。 “言丞相请随咱家来……” 随着殿门打开,言谨行应声而入。 李孝德手中拿着一个食盒,朝云容弯腰道:“云姑娘,陛下昨日特意交待咱家亲自给您送来您喜欢的梅花糕。” “多谢李公公。”云容看到李孝德不动声色地在食盒上轻轻点了两下。 “那咱家先告退,不打扰您和言相了。” 待李孝德走后,言谨行看着云容的愁容,谑笑道: “我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该提前祝贺你喜入宫门?” 云容不理会他的戏谑,她向言谨行伸出手,“解药呢?” 言谨行靠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目光扫过她的右肩,眸光幽深。 “云容,你可知你最致命的弱点是什么?” 云容轻蹙眉头,不知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软,念旧情……别人对你一丝好,你就记得很久,以他的武功,是不可能伤了你,是你心软了。” 言谨行口中的“他”指的是阿野。 “他为何会在通天卫?是不是你故意让他来对付我的?” 言谨行却失声笑了出来,“云容,你记得当年他的救命之恩,可他其实早就不记得你了。” 言谨行是从杨玉娘口中得知那小子曾救过云容的命,不然,又怎么可能在那小子快要被人打死之时救了他。 云容被他说中心事,沉默不语。 阿野这一掌,也彻底还了他当年救她之恩,此后,她也不会再心软。 见云容不说话,言谨行将一个瓷瓶递到她手里,“这是解药,记得服下后三日不能运功,不然会被毒性反噬。” 云容接过瓷瓶,心里有些忐忑,“哥哥,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哦?什么交易?妹……妹……”言谨行挑眉,拖着尾音。 这会叫他“哥哥”,想必是没办法,无奈只能让他来相帮了。 云容抿嘴想了会,给言谨行端了杯茶以示友好,“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北夷,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言谨行神色自若地端着茶盖在茶水里打着圈儿,嘴角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你想让我帮你杀了秦柔,报她当年杀你母亲之仇……” 云容猛地抬头,心思微转,看着言谨行那深不可测的双眸,再联想到在寒疏园内秦柔的反常,她终于意识到言谨行作为一国之相为何会突然亲自来锦陵城。 言谨行的野心向来都不止北夷,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在秦柔的宴会上搅得南凌皇室鸡犬不宁。 “你早就查出我和秦柔之间的恩怨……你一到南凌就先去拜访秦柔,将我的身份卖给她,只是为了迷惑她,让她以为你与她是相互合作……” “你来南凌不是来带我回去,你的目的是要南凌国内乱……” 说到这,云容面露惊色,直盯着言谨行。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如果我猜得没错,北夷大军现在悄悄集结在两国边境,随时待命!你要趁南凌内乱之时,无暇顾及北夷之时,一举拿下南凌城池……”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年在云城之时,她曾看见谢无寒与言谨行之间的交易。 云容越说越心惊,言谨行眸光里的欣赏越来越浓。 真没想到,他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比一般人聪明得多。 第95章 以身入局 言谨行抿了一口茶,茶烫得时间太久,微苦带涩,他不喜欢。 放下茶杯,他眼尾微弯,看着一脸惊讶的云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神情甚是好笑。 “你不用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我和你目标相同,不是吗?这南凌被秦氏一族搅得民怨沸腾,我只是来帮他们脱离苦海而已。” 言谨行起身,走到云容面前,轻拍着她的左肩,深眸中含着隐晦的亮光。 “云容,心软成就不了大事,你若想复仇,总要失去些什么……以你的姿色,凌九胤完全可以成为你手中刺向秦柔的一支利箭!” 云容摇着头,拨开言谨行的手,后退数步,防备地看着他。 “言谨行,几年不见,你还是没变,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 她知道自己如果按他说做,那自己的仇得报的那天,她自己也会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到时,两国纷争,又是不断的杀戮,苦的是万千百姓。 她想起父亲生前的遗愿,他想要这天下安稳,没有战争,当年才亲自来访南凌,换来这十余年的太平日子。 可她也很清楚,言谨行说的不无道理,一旦选择为母亲报仇,那她想要安然身退几乎难于登天。 她想将自己藏在壳中,自己骗自己可以衣不沾水,根本行不通。 可又她无法说服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始终无法跨过去。 言谨行像是看透云容心里的一切,“你是不敢?还是不想?或者是因为舍不得顾青渊?” 一下子听到言谨行提及顾青渊,云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关顾青渊什么事?” 言谨行看着她那懵懂表情,又忍不住嘲笑。 “瞎子都能看得出顾青渊喜欢你,而你也时时关注他……又不想牵连他,云容,你喜欢他,所以你犹豫了。” 云容想都没想,直接否定,“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我就是想用我自己的方式,不想成为你手中的棋子而已!” 言谨行冷笑道: “当年你设计毒杀轩辕见月时可没见你如此犹豫,你如果觉得很难,那我可以命人来相助于你。” “我不需要!” 云容不想跟他谈下去,指着殿门对他说:“想必哥哥事务繁多,妹妹就不留您喝茶了。” 她不想和言谨行同流合污,她只想让秦柔得到她该有的惩罚,不想因此而牵扯进了整个南凌百姓,那样,她和言谨行又有什么区别。 言谨行见云容微怒的神色,看来是被他猜中了。 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顾青渊如此矛盾。 言谨行步步相逼,俯下身望着她,眼神犀利,泛着狠戾。 “云容,欲成大事者,就不能被那些世俗情感和良知所拘泥!你如果心软,最后只会害了你自己或者你在乎的那些人!” 这些年,他手中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才能走上北夷的权力巅峰,他只有继续往上走,才能不掉下来,否则,将会是粉身碎骨。 “你还做了什么?”云容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一丝不安。 言谨行抬头看向窗外,此时窗外飘着小雪,冷风从窗户吹了进来,身体一阵凉意。 这锦陵城冬日的天气,他是真不喜欢。 他看见远处朝这里来的明黄身影,嘴角一抹冷意,“你太天真了,你想做局,却又不想以身入局,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云容问:“你说清楚!” 言谨行慢悠悠地走到殿门口,刚好瞧见凌九胤正往这边走来,眼露狡诈,他故意提高嗓子,对殿内的云容道: “妹妹安心在宫里养伤,哥哥不逼你回北夷,你如果心仪南凌皇帝,那哥哥也只能……” 言谨行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个极速飞来的茶盖打断了。 云容气恼道,“你少胡说……” 看着渐行渐近的凌九胤,她敢断定,言谨行肯定挖了什么坑正等着自己去跳。 言谨行接住茶盖,回到云容跟前,握住她的手腕,再一指个个地扳开她的手指,将茶盖放在她手心中。 “你可知秦柔为何能够稳坐太后之位,在于她狠,她目标明确,只为了他儿子能坐上皇位,云容,你如果做不到与她一样,那你注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说完,他转身离开殿内。 凌九胤刚好到达殿门口,和言谨行碰了个正着。 言谨行朝凌九胤行礼,“昨日阿容承蒙陛下照顾,只是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如果这时出宫,这马车颠簸……” 言谨行神色很是为难,凌九胤听着却是欣喜不已。 “言丞相莫要如此见外,如果言丞相对朕放心,不如让容儿在宫里多休养几日,待她身体无恙再出宫,你看如何?” “那如此,就多叨扰陛下了!” 二人谈话间,各怀心思。 而在殿内的云容,翻开手中的茶盖,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小小的五丝扣彩绳,那是她在端午之时亲手给小芝麻编的。 意喻她能平安长大。 云容瞳眸骤缩,这是言谨行给她的警告,也是威胁。 他拿一心堂的小娃们来威逼她…… 愤怒从心底腾地升起,气得她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啪!”她将手中的茶盖怒摔在地上,茶盖四分五裂,刚好一块碎片落到刚进门来的凌九胤脚边。 *** “阿欠!” 走出宫门,言谨行就被迎面吹来的冷风给吹得打了喷嚏,他收紧衣领,心里又将这鬼天气暗骂了一通。 孙义撑着伞走了过来,扶着言谨行上了马车后,才关切地问:“公子,阿容她可还好?” “放心,她好得很,还会跟我犟!” 言谨行斜靠在车厢内的软垫上,捧着暖炉,闭着眼养神。 孙义听了,放下心来,而后驾着马车,“公子,属下已让辛野那小子自行领了二十鞭子,近日恐怕都无法下床。” 言谨行重新睁开眼,眼中的疲色散去了些,眼神冰冷。 “这是他自找的,让他拦住阿容,谁让他动手了?还下毒?谁给他的胆子!” 孙义心中颤了一颤,公子这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公子请息怒,当年他被围殴后,就变得傻笨,自然不理解公子的意思。” 言谨行撩开车帘,看着锦陵城街上细雪纷飞,飘进车里,飞到他的衣袖上,转眼就便化成水。 如果不是因为云容,他是绝对不会在冬天来这锦陵城的。 他喃喃道:“阿容是我言谨行的妹妹,除了我,谁都没资格伤了她……” 第96章 看谁先沉不住气 那年的锦陵城也是如此寒风瑟瑟。 她还是个刚到他膝盖的小女娃儿,身上却透露着他一直都没想明白的老成。 他从小就喜欢纯粹的东西,因此不喜欢她眼里的复杂,处处找她的茬,想把她赶走。 她也总是会坏他的事,同时也让他对她束手无策。 当年她拿走密室里自己辛苦收集的秘密时,他确实恨不得将她抓回来痛打一顿。 直到一年前,孙义挖出一直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钱来赌坊,他才抽丝剥茧地查出她真实的一切。 才明白,她从幼时就知道自己的身世,难怪,心思深沉得不像普通女娃儿…… 他在父亲书房中翻找着父亲生前留下的信件,逐渐明白,他这个妹妹,看似冷情,实则最是重情。 可重情之人,最容易被人捏住软肋。 而他,就是要在他死前,教会她一件事——只有心如铁壁,无所牵挂,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咳!咳!咳!” 车外的寒风突然溜进嗓子眼,他将车帘放下,可还是呛得他一阵猛咳。 孙义听到身后的动静,忙将马车停在路边,从怀中拿出白色药瓶。 “公子,这护心丸您今日还未曾服用。” 言谨行厌恶地看着那白色药丸,一口闷进嘴里。 “这破药丸如此难吃,宋白及肯定是故意做成这么苦!” 孙义重新驾起马车,“宋大夫嘱咐您不能受寒,不然容易诱发咳疾,公子,要不,我们尽早带着阿容回北夷……” “我说过的话,你们都忘了吗?” 言谨行沉声道,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义没敢继续说下去,专心赶车。 两年前,公子遭阉人常忠下毒陷害,七日未曾醒来,恰好宋大夫在拥月城行医,才帮公子从鬼门关前带了回来。 可自那以后,公子身体便伤了根本,每况愈下。 当他查到阿容下落,向公子禀告后。 公子说要亲自来锦陵城寻找阿容,他和杨玉娘都曾劝说过,他们会尽全力将阿容带回。 可公子铁了心要来,谁劝也没用。 公子只是面色平静地说:“就凭你们俩是带不回那死丫头的。” 马车行驶得很缓慢,孙义知道每次服用护心丸后,公子都会睡上半个时辰,因此他特意放慢速度。 待到达驿馆时,已至中午。 驿馆门前的杨玉娘明显等了许久,见他们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小跑到马车前。 看见孙义向她微微点头,她心中松了口气,才附在马车旁对言谨行低声道:“公子!顾青渊差人给您送了封信。” 言谨行活动了下略微僵硬的四肢,掀开车帘,走了出来,接过信一看。 “他终究是坐不住了……唉……真可惜,忠君为民之人遇到荒唐无道的皇室,也是他的命数……” 信中,只写着日落之时,在浮生坊相约密见。 与顾青渊少年相识,言谨行比一般人都要了解他。 与自己出生相似,但却对权力没有任何的野心,作为士族大家的公子哥一直顺风顺水,自小父亲庇佑,母亲疼爱。 就在短短半年时间,接连遭遇重创,失去至亲与好友,如今知道背后事情的真相,言谨行倒是挺佩服他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他的兵部尚书一职是他全家人之命换来的,这只不过是秦柔架不住悠悠众口才不得已而为之。 他饱读诗书,恪守礼节,志向高远,可偏偏早就烂到根的南凌皇室最不需要的就是他这样的臣子。 而这样的一个人,如今约他这个北夷丞相在青楼妓馆中密见,这在之前,顾青渊想必也是踌躇许久。 “既然他想尽地主之谊,我们便给他这个机会。” 言谨行倒挺好奇,顾青渊在知道云容的真实身份后会如何去做……他是继续蒙着头骗自己,还站起身来掀了桌子与秦氏对抗。 有点期待…… 想到此,言谨行胸中已觉得澎湃,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 午时一过,天空飘下的细雪慢慢变成鹅毛大雪,不出半日,白雪便覆盖住地面,只剩白茫一片。 安乐宫的暖阁殿门外,云容正跪在殿外暗暗地抚摸着酸疼的膝盖。 言谨行走后,凌九胤刚到朝阳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秦柔就差人将凌九胤叫走。 说他是一国之君,白日里应勤勉朝政,不应沉溺于后宫。 待凌九胤不情愿地离开朝阳殿后,后脚便有宫人来传旨,说太后让她过去觐见。 云容眸光一沉,秦柔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而她一到暖阁殿外,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身旁积雪都已经掩埋住了她的脚。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出发前将自己裹得厚厚的,就是预知秦柔必定会为难她,这也正是她所想要的。 一双精致绣鞋出现在她眼前,“太后召你进去!进去之后记得谨言慎行!”语气中带着高傲。 云容活动了下有些冻僵的双脚,站起身朝秋霜弯了弯腰,“多谢秋女官。” 秋霜在前,云容在后。 她低着头迈进殿内,顿时暖意融融,与外面简直是两个天地。 在殿内不止秦柔一人,两旁分别坐着杨慕风和舒媚儿。 进入殿门后,云容便察觉到殿内的几道目光,都是含枪带剑,恨不能将自己戳穿了。 尤其是杨幕风,他是第一次见到云容。 眼前之人与当年的云木瑾竟如此相似,他差点以为云木瑾死而复生。 可细看,他才发现她们二人的不同之处,她的女儿,那双眸有如无底深渊,令人探不到底。 她的视线扫向他之时,他竟有一股没来由的心慌。 秦柔根本不想看到她,她一看到这张脸就觉得刺眼,她更想她立即消失在她眼前,可偏偏自己的儿子对她一见倾心。 而且如今这贱丫头是北夷言相义妹的身份也让她不敢有所动作。 “哪来的贱丫头,见到太后娘娘连行礼都不会吗?” 没等秦柔先发难,一旁的舒媚儿倒是先开起口来,那副自作主张的样子,好像她才是这个宫里的女主子。 云容昂胸抬起头,完全没有了刚才在殿外的卑微,只是一声蔑笑。 “你笑什么?”舒媚儿站起身问她。 云容仰起头,看着坐在上座的秦柔,眼神满是不屑和鄙夷。 “跪她?她不配!我只跪天地,跪父母,她算什么?不知廉耻之人不配我跪!” “放肆!”秦柔怒拍桌子,一声喝斥,被云容的话气得脸色发青,“来人!给本宫掌嘴!” 立即便有两位嬷嬷上前来,给了云容两个巴掌。 在她们动手之时,云容暗暗运行内力,在她们巴掌落到脸上之际,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住手!” 凌九胤的吼声适时地出现在殿门外,刚好看见云容被秦柔欺负的场景。 第97章 争锋相对 见时机已到,云容狠狠地朝秦柔跪下,嘴里含着血,目露恐惧。 “求太后娘娘饶命,民女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陛下,您不要为了民女与陛下产生嫌隙!” 秦柔在宫里一步步斗到如今的位置,见云容如此反应,立即明白她这是要挑拨离间。 “胤儿!是她对本宫出言不逊在先!你可不要被她所蒙骗!” 云容擦着嘴角的血丝,转过身爬向凌九胤,抓住他的衣角,双目含泪地抬头看向凌九胤。 “陛下,太后娘娘说的没错,是民女不知宫中礼数,没有及时下跪而惹怒了太后娘娘,这一切是民女的错!求陛下责罚!” 看到云容将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在凌九胤眼中,就是他母后仗势欺人。 要不是李孝德告诉他云容在殿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他也许还会怀疑一下云容的动机。 这天寒地冻的,云容本就身上有伤,而刚刚他亲眼看到云容被掌嘴。 她也没有一句说母后的不是,还想着维护母后和他之间的关系。 这是母后是在给云容下马威,实际敲打的是自己。 凌九胤低下头,看到云容那姣美白皙的脸颊上,五指分明的手掌印,心疼和维护之心油然而生。 他弯下腰将云容扶起,“疼吗?” 云容咬着唇,摇头道:“谢陛下关心,民女一点也不疼。” 云容的懂事更让凌九胤心生愧疚,如果不是他想纳她入宫,云容也不会受今日的疼痛。 “母后,容儿还有伤在身,儿臣先将她带回朝阳殿。” 凌九胤眼里不带一丝温度地看向秦柔。 秦柔起身,心中怒气本就未退,看到自己儿子又如此维护这个贱丫头。 她努力抑制怒意,强作平和地问自己的儿子。 “胤儿,你当真要将她纳入后宫?” 凌九胤正擦拭着云容嘴角的血,擦好后,他侧转过身,眼神坚定地望着秦柔。 “对!明日儿臣便下旨封云容为容贵妃,还请母后莫要阻拦!” “你……本宫绝不允许!” 看到自己儿子一意孤行,秦柔的怒火已难以压制。 “胤儿!这世上貌美女子如此之多,你为何偏要看上她!其他任何女子母后都可以答应!但唯独她不行!” 秦柔越是阻拦,凌九胤心中越是反感。 “母后,朕是当今天子,难道想纳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入宫,您也要插一手吗?” 一旁的舒媚儿此时想要出来劝解一番。 “还请陛下息怒,太后娘娘也是用心良苦,为您着想……” 她不说不要紧,一说就如火上浇油。 云容一听,眉头一皱,这舒媚儿这哪是来劝架的,是来拱火的。 凌九胤心里原本只是火苗,被她这句话一拱,顿时火苗串成大火。 为他着想?母后要是真的为他着想,又怎会处处将他限制! 他怒视着眼舒媚儿,这朝华郡主和他母后是一丘之貉,容貌再美,要是心地狭隘,那也不及云容的半分! “朕与母后说话,哪轮到你来插话!豫王难道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吗?” 杨慕风一见形势不对,脸带歉意地道:“陛下息怒,是臣管教无方,这就带她回去好好教养!” “臣先告退……” 杨慕风拉着还想说话的舒媚儿退出殿外。 他和陛下同是男人,要更懂得他的内心。 云容在陛下眼里是弱者,男人天生的保护欲会促使他更偏向云容。 杨慕风经过云容身旁,目光忍不住投向她。 这一幕恰好让秦柔看到,她胸中本就憋着的一股气,更加令她火大。 “站住!今日本宫把话挑明,胤儿!朝华她知书达礼,才貌双全,以后她将会是你的皇后!而这个女人,她绝不能待在这宫中!” 此话一出。 有人喜有人怒,有人看好戏。 云容第一时间看向凌九胤的表情,果真!额角青筋微凸,嘴唇紧抿,那是一个人暴怒的边缘。 “如果朕不同意呢?” 杨慕风和舒媚儿站在一旁,看着太后和陛下争锋相对,殿内气氛冷凝,所有人都显得尴尬。 他们俩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此时,凌九胤感觉到衣角被云容扯了扯,只见她轻声道:“陛下,怒气伤身,这都是民女的错,民女不该让您为难,今日民女便离开皇宫……” 还没说完,云容就晕了过去。 以退为进,以柔克刚。 这是云容上一世在顾青渊身上得出的经验。 凌九胤岁数与她相当,且是年轻气盛之时,这些年一直被秦柔压制着,最是容易冲动易怒且受人挑拨。 看着虚弱无力,且口吐鲜血的美人倒在自己身前,谁的理智在这时都会失片刻。 “来人!找太医!” 凌九胤完全顾不上其他,抱着云容就想往殿外走去。 身后的秦柔见一向听话的儿子,当着别人的面,公然忤逆她的意思。 她感受到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她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因为云木瑾的女儿而失去这些年对事情的掌控。 “站住!没有本宫的允许,她绝不能留在宫内!来人!命人将她送出宫去!” 太后命令一下,秋霜带着几个嬷嬷上前,想要带走云容。 凌九胤此刻的心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寒冷,那是对他母亲的心寒。 他将云容护得更紧,这么多年的隐忍换不来母后的尊重。 他厉声道:“朕才是一国之君!今日谁都不许动她!” 他怒目而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李孝德忙往前一步,身后跟着数位内侍官。 双方僵持不下。 舒媚儿看了眼气若游丝,呼吸微弱的云容,她眉毛一抽,这姑娘演柔弱演得还真像…… 她鼓起勇气上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太后娘娘,这云姑娘的呼吸好像越来越弱了……” 她“好意”地提醒着在场的所有人。 凌九胤低头看着脸色越发苍白的云容,心中一紧,“走!回朝阳殿!” 他大踏步地离开暖阁,不顾身后秦柔的脸色有如猪肝色般难看。 杨慕风带着舒媚儿离开安乐宫后,秦柔一把掀起身旁的桌子,所有物品滚落地上,摔碎一地。 她眼神恶狠,“贱人……本宫早该杀了她!” 秋霜忙上前给秦柔端上一杯安神茶,“娘娘请息怒,现在得到云氏宝藏最重要,到时候再下手也不迟。” 秦柔喝完安神茶,这才缓和了心情,“去传言谨行!他承诺给本宫的,明日本宫就要见到,否则,别怪本宫翻脸!” “是!奴婢这就去办!” 秋霜低头弯腰退出殿外。 她刚走出安乐宫门口,刚才面对着秦柔时的毕恭毕敬转眼变成憎恶。 第98章 宫里宫外 同一时间。 浮生坊内的乐坊船,行驶至湖中央,没有莺歌燕舞,没有丝竹之声。 往日的销魂之所,此时却是肃杀一片。 言谨行和顾青渊分桌而坐。 顾青渊一身鸦青色暗纹锦袍,比平日里多出了几许厚重和深沉,暗眸中藏着深深的忧色。 反观言谨行则一身月牙白刻丝鹤氅,倒显得几分温润和雅性,全然不像令人闻风丧胆,心狠手辣的北夷丞相。 他自顾地斟着酒,一杯入喉,微微闭眼,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显满足。 “好酒!顾兄不来一杯?” 言谨行提着酒杯朝顾青渊微微一送。 顾青渊表情严肃而冰冷,连着船舱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分。 他眉头紧锁,今日他请言谨行来这浮生坊只有一个目的。 “你带她回北夷,越早越好!” 她,是指云容。 言谨行顿住手中的酒杯,看向顾青渊满是惊讶,“哟!你这变脸速度倒是挺快的,几天前还拦着我,不让我带走阿容……” 顾青渊沉眸,相对于南凌,云容回北夷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她留在南凌,接近陛下和太……秦氏,你应当知道对于她来说有多危险!秦氏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言谨行笑而不语,笑顾青渊的天真。 在北夷,他的仇人更多,云容是他义妹,那些人对她更是虎视眈眈,他来南凌可不是只想将云容带回去那么简单。 顾青渊见言谨不回答,起身走到他桌前,摁着他手里的酒壶,“言谨行!她怎么说也是同你一起长大的妹妹,你不能如此对她!” 现在云容待宫里多一日,就多一份危险。 言谨行抬眼,看着急迫得眼眶都已泛红的顾青渊,完全无动于衷。 “你以为带她走是为她好?顾兄,你为官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永绝后患方能高枕无忧这几个字,如果我猜得没错,宫中的消息想必快来了……” 他视线移向舱门处,刚好,一只信鸽停在孙义的手臂上。 孙义从信鸽身上拿出一个小竹筒,递到言谨行手中。 “公子,宫中密信……” 而就在这时,无影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青渊身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二人同时看向对方,变了脸色。 他们得到的是同一个消息——凌九胤刚刚下旨,封云容为容妃,赐朝阳殿。 言谨行有些宽慰,看来她已经做好了决定——以身入局。 只是这还不够,他还得给她加一把火。 顾青渊听到无影带来的消息,脑袋一阵晕旋,身体微微摇晃,这船舱内的空气稀薄得让他胸口憋闷而无法呼吸。 “容妃……怎么可能?她为什么……”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船舱,想要呼吸着湖面上的新鲜空气,也想让那寒风让他自己的脑子保持清醒。 怜姬端着酒从船的一楼走上来,正巧碰见顾青渊从船舱内快步而出,神情慌乱中含着痛苦。 她微微叹息,拿起酒杯,“顾大人,这是令主给您准备的松花酒,您务必尝一尝。” 顾青渊猛地想到什么,“云容她还跟你交待了什么?” 怜姬向顾青渊微微福了福身,“令主说她的事,还请顾大人莫要插手。” “她……”顾青渊更觉胸闷,嘴角不禁一丝苦笑,她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个劫。 顾青渊望着湖面那望不见底的黑沉,眼眸中却露出坚定的星光点点。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这是关乎整个南凌的事!作为南凌臣子,岂能袖手旁观!” “啪!啪!” “好!不愧是南凌士族大家的顾氏,言某佩服顾兄之气概!” 言谨行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双手鼓着掌。 顾青渊淡扫他一眼后,“我不知你进宫与她说了什么,但既然她选择留在宫中,那我自会助她一臂之力!” 言谨行面带笑意,“顾兄如今与言某是同条船上之人,不如共饮一杯如何?” 怜姬将他俩的酒杯斟满,再悄然退至一旁,今日船上的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权势滔天,她谁都不想得罪。 加上云容刚刚让宫里的人带出来的消息,让她更加谨小慎微,不想坏了云容的计划。 待二人的杯中双双已空,寒风太凉,言谨行忍不住捂着嘴轻咳了一声。 顾青渊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和言谨行在共饮一壶酒,见言谨行的脸颊微红,不禁嘲笑道,“言丞相这酒量不过如此……” 言谨行只是嘴角轻勾,并未反驳,他怕自己一开口,那冷风便会呛得他停不下来。 他最不喜欢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的面前,尤其是顾青渊。 二人静静地站在湖边,默默地凝视着湖水,心中各自盘算着。 船坊缓缓地向岸边靠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他们这才回过神来,对视一眼后,顾青渊最先默默地踏上了岸。 走在后面的言谨行并未着急踏上岸,而是在经过怜姬身边时停下了脚步。 “阿容肯定不止交待了这些,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了解云容,她不可能将自己逼到绝境,肯定给她自己留了其他的路。 怜姬微微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言丞相……”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漆木盒。 “这是令主留给言丞相的,令主说,您和秦柔之间的交易她早已猜到,秦柔想要的无非是云氏祖先留下的宝藏库,这里面放着令主的云起令以及在云城云氏老宅下的宝藏钥匙,想必言丞相用得到。” 言谨行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那两把云形钥匙都是真的,但那块玉色云起令他握在手里时,重量要比真的云起令要稍轻,没有见过真正的云起令,根本看不出来是假的。 “这丫头,是想让我拿这个给秦柔,既可以利用我的身份保住她的命,又可以将秦柔信任之人引往云城,而那云城里,想必谢无寒早就做好准备,就等有人自投罗网……” 他这个义妹,心思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到的。 怜姬在言谨行快要下船之际,唤住了他, “言丞相……奴家有句话虽有些逾越,但还是想说……令主她最担心的是一心堂的小娃儿和吕夫子他们,还请您不要为难他们……” 第99章 软肋 言谨行只是身形一顿,双手交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却让他周围的孙义感受到一缕寒意。 待片刻后,言谨行才下了船坊。 回驿馆的路上,他的马车刚经过一心堂的巷子口,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只余学堂门前那两盏昏黄的灯笼在黑夜中摇晃着。 他敲了敲车门,孙义便俯身过来。 言谨行冷声道:“命人将一心堂烧了!再将这把火算到秦氏的身上!” 孙义惊得瞬间抬起头,“公子……这是容儿最在乎的……这样会不会……” 言谨行则冷冷地打断他,“今日一心堂不烧,将来这些人就会被秦氏屠杀,我只是帮她做尽早决定而已。” 她这么明显的软肋,竟还幻想着秦柔会对她们手下留情不成,言谨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还不如小时候的她,来得干脆利落,越长大,这心倒是越软! 马车继续行驶,即使盖着厚实的毛毯,言谨行还是觉得冷,他吩咐道:“明日一早,我们以北夷丞相来访正式递交国书……” “是!” *** 皇宫内苑,安乐宫内。 秦柔的手掌心捧着那枚日思夜想的云起令和宝藏库钥匙,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做的一个梦。 这种场景,她曾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她拥有了云木瑾的一切,她再也不用仰着云氏的鼻息。 她和云木瑾一同长大,从小就知道她们俩之间的差别。 她的家世早就没落,她父母早逝,和哥哥从小寄居在云城的舅舅家,受尽白眼和冷落。 云木瑾是云城城主云行暮之女,从小众星捧月,被云行暮娇养在闺中,对外面世界一直有着天真的向往。 因此,她嫉妒云木瑾的一切,她怂恿云木瑾同她一起前往锦陵城。 其实这一切都是先皇早就盯上了云城,只是云行暮油盐不进,因此才暗中重金收买她,让她带着云木瑾进宫,好以此要挟云行暮。 只是后来事情偏离了方向,先帝强迫云木瑾,云木瑾以死相逼要离开皇宫,最后不得已,让云木瑾嫁给杨幕风。 到头来,先帝也没有得到云氏一族所掌管的云起令以及云氏背后历经几世的财宝。 而现在,这些统统都将要被她收入囊中,她一想到,她将要拥有这些足以买下整个南凌国的云氏宝藏时,她拿着云起令的手有如她的的内心,激动得颤抖。 “太后娘娘可还满意?” 言谨行表面看上去平静无波,实则看到刚刚秦柔那失态的样子,心中满是鄙夷。 秦柔小心地收好黑木盒子,收敛神色后道:“既然言丞相言而守信,又主动将这云氏宝藏进献于本宫,那本宫自当会信守承诺。” “只要她在宫内安份守己,不无端生事非,本宫自当不会为难于她!” 在秦柔眼里,云容只是命硬运气好,当年被丢弃也没死成,认了言谨行这个义兄给她在背后撑腰。 现在她连当年云行暮死守的家族宝藏都能拱手让出,那对于自己来说,她已经是个无用之人,构不成威胁。 言谨行见已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他便一点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安乐宫,这满屋的靡淫之味,令他作呕。 “那本相就先告辞!” 说完,一步也不停地快速迈出宫门。 *** 朝阳殿内,太医进去一个又出来一个,每个太医来了皆是一副摇头无计可施的模样。 云容躺在床榻上,原本娇美的脸蛋此时毫无血色,一连几日,她的伤都无人能医治。 太医们均束手无策。 凌九胤坐在云容的身旁,眼看如此美人将要香消玉殒,一想到他还未真正地拥有她,就心痛得难以复加。 此时,李孝德带着一人从殿外进来。 “陛下,这位是宋白及,号称神医圣手,是言丞相派人不远千里,去定城寻来的,要不让他给容妃娘娘看一看?” 凌九胤只管有人能救他的容妃,是谁不重要,“那就快看看容儿……” 已近中年的宋白及给云容边诊脉,边捋着他的小长胡子。 “陛下放心,容妃娘娘是惊吓过度,加上之前受伤未愈,又忧思成疾,待草民开几服药,每日煎服,不出三日,容妃娘娘便会大病痊愈,但在此之前,娘娘需要静养。” 宋白及在撤回诊脉手的同时,将凌九胤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将一个极小的药瓶塞到云容的手中。 凌九胤开心地握住云容的纤手,“那便好!待容儿痊愈,朕自有重赏!” 正在这时,一个内侍官来报,“陛下,安乐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昨夜宫里进贼,太后娘娘受了惊吓。” “什么?” 凌九胤立即起身,虽然和母后意见相左,可一听到母后有事,他还是免不了担心。 他吩咐朝阳殿内的宫人在殿外小心候着,不得打扰容妃娘娘后,便前往安乐宫而去。 殊不知,在他刚踏出殿门,床榻上的云容便缓慢睁开双眸,那眸光清朗,哪有半分生病的模样。 “宋大夫……” 她叫住正提着药箱往外走的宋白及。 宋白及回头,小声道:“娘娘有何吩咐?” 云容捏着手里的药瓶,那是言谨行让他带进来的解药。 宋白及于她有恩,她并不想宋白及卷入到她的事情中来。 “宋大夫,这锦陵城潮湿阴冷,不如早些回定城。” “多谢娘娘挂心,宋某心中有数,请娘娘多休息养神!” 宋白及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却假装不明白。 这女娃儿他从小看着长大,如同自己的妹妹,在她需要帮助之时,他也想出一份力。 云容没想到宋白及如此固执。 她记起,上一世宋白及也是因为卷入后宫纷争,才被顾青渊派她所杀。 那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宋白及之命。 “宋白及,你如果再敢进宫,那我便不吃这解药!” 既然说不通,那就直接要挟。 宋白及见她如此坚持,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这脾气……罢了!你从小主意大,随你!明日我便回定城!” 看宋白及出了宫门口,云容才收回视线,一口将解药吞入喉中。 这毒性反噬,让她无法使用内力,再不解毒,只怕她的武功真要废了。 眼下目的已达成,也该是她病好的时候了。 不然,可看不见她想看的热闹。 第100章 决堤之水 安乐宫。 一个时辰前。 秦柔命人将杨慕风叫进宫内,将那两枚云钥匙以及云城舆图,和云氏老宅内的布局图交给杨慕风。 “你连夜回豫城,集结豫城亲兵以及这些年招募的私兵,悄无声息地逼近云城,宜快不宜迟!” “本宫已传出消息,昨夜有贼人潜进后宫,偷走本宫珍藏数年的物件,命你去云城捉拿那贼人,那样谢无寒就没有拒你在城门外的理由!” 杨慕风接过东西,喜出望外,“是!微臣明日就去办!微臣先恭喜太后娘娘终于得偿所愿!” 秦柔轻轻点了他的胸前,“你说的话甚得本宫之心!” 她拉过杨慕风的衣领,眼里欲色涌动,她将手伸进杨慕风的衣领,杨慕风心领神会,将秦柔一把抱起,二人共同进入内殿。 她倒在杨慕风的怀中放声大笑,“哈哈哈!本宫很久没这么开心了!等本宫拿到云氏宝藏之时,这天下谁还敢质疑本宫!” 笑声萦绕在暖阁殿内的每个角落,只是她不知道,这将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笑得这么开怀。 更不知道,在她与杨慕风忘我沉沦时,凌九胤恰好又出现在她的寝殿外。 透过那半掩的窗,将她在床榻上放浪形骸,淫逸放荡的模样看得个一清二楚。 凌九胤得到安乐宫进贼人的消息,想着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想来关心她的安危。 哪知,看见这不堪入目的一切,他对母亲最后一点愧疚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失。 “呕!” 他急步走出安乐宫外,扶着宫墙,胃里一阵翻滚,吐了一地的污秽之物。 “唉呀!陛下!奴才给您叫太医……”李孝德连忙上前扶起凌九胤。 “不用!今日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凌九胤一把推开李孝德,有些趔趄地往前走着。 一股散不去的郁结和怒火一直在他心里头搅动着,那如毒蛇一般的恶念从心底深处浮现出来。 如果母后死了,那他是不是就不用再忍受这些被人在背后嘲笑的耻辱? 一旦这个念头出现,便犹如决堤之水淹没了凌九胤最后残存的母子情份。 他往前冲去,想让冷风将自己吹醒。 李孝德在身后追着,“陛下!您慢点!” 在一处拐角,一个宫女从另一边出现,来不及闪躲便与凌九胤撞在一起,手中捧着的食盘掉落地上。 她看清来人,脸色被吓得惨白,跪伏于地上,“见过陛……陛下……奴婢走得太急,冲撞了陛下,求陛下开恩!” 凌九胤正想发怒,那双清澈灵动,盈盈含泪的双眸落进他的眼里。 怒火和郁结正无处发泄的他,一把捏着宫女小巧的下巴,俯视着她,透着狠戾,“你一小小宫女也敢冲撞朕?今日朕就让你知道,这南凌谁说了算!” 凌九胤一把扯过宫女的手臂,将已吓得腿脚发软的宫女拖进最近的宫殿内。 李孝德随后帮凌九胤关上殿门,而后站在殿门前,吩咐宫人们守住宫门口,不得让人靠近。 在他的门后,传来衣裳被撕裂的拉扯声,再接着,椅子被推倒在地,宫女的求饶声。 “求陛……陛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嘴上说着不敢!一个个都在看朕的笑话!贱人!” 凌九胤略显粗哑的声音带着猛烈的撞击声,慢慢地,只听到宫女不能自抑的呜咽声。 半个时辰后,李孝德听到殿内已没了声响,才将殿门打开。 只见凌九胤上身半露,衣带尽解,半躺在地垫上,喘着粗气,身子懒散地靠在桌脚,寒眸中似有什么在苏醒。 那是尽情发泄后的满足,是冲破这些年被母亲控制的快意。 而在凌九胤身旁,未着半缕的宫女正垂着泪,跪捡着地上被撕破的宫女服,她紧咬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李孝德命人拿来刚才备好的衣裳,穿在凌九胤身上,小心地询问着凌九胤,“陛下,这宫女该如何处置?” 凌九胤跨过宫女的身子,一甩衣袖,毫不留情地在空荡的殿内留下一句:“不得留子,送到军营……” 宫女一听,更是吓得全身颤抖,紧抱住凌九胤的腿,抬起含泪的双眼求饶着:“陛下饶命!求……” 凌九胤一脚踢向宫女的身子,厌恶地道:“滚!李孝德!将她的眼睛挖了!” 刚才就是看到那和云容相似的眼睛,他才宠幸了她,现在,不需要了…… 宫女绝望地瘫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求饶。 李孝德见此场景,微微地摇了摇头,含着惋惜。 *** 三日后,虚弱的云容渐渐身体好转,偶尔也能下床在窗前静坐一会儿。 这三日,凌九胤每日下朝便会来这朝阳殿坐一会再走,宫里的人都说陛下对容妃娘娘恩宠无加。 她心里却明白,凌九胤再也不是那个听他母后话的好儿子。 他内心的残忍和暴力已经觉醒。 这几日深夜,从他寝殿内抬出来的宫女已有三人。 如果不是宋白及那句需要静养,他对自己也不会容忍到今天。 他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肆意。 有时候,她坐在那低头安静地看书,而他靠坐在对面的榻上,她不用抬头都能看见他那炙然的眸光。 如果不是自己有伤在身,又弱不禁风得像是下一刻便会断气,只怕自己早已被他吃干抹净。 正当云容沉思之时,随侍宫女来报。 “娘娘,朝华郡主求见!” 舒媚儿?来得正好。 “见!”云容披上外衣,走到前殿。 见一身锦绣华服的舒媚儿正踏步进来。 她坐在暖榻上,与舒媚儿客套场面做完,便屏退所有宫女。 偌大的殿内只剩她和舒媚儿二人双目相对。 云容不想拐弯抹角,她一抹淡笑。“我是该称呼你为朝华郡主,还是舒媚儿?” 舒媚儿眸中讶色一闪而过。“我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云容拨弄身旁的香炉,似是漫不经心。“或者,我该问你,你是北夷的通天卫,还是南凌的朝华郡主?” 这一下子,舒媚儿坐不住,站起身来,“你……你是怎么……” 第101章 冬狩 云容拍了拍手中的香灰,拿起手炉,抬眸看向舒媚儿。 开始她确实没有想到舒媚儿的身份,可后来她想起上一世时,关于舒媚儿的一切。 舒媚儿当时主动接近顾青渊,而且她直接在自己面前各种挑衅,就是在挑拨离间。 原本当时的自己以为舒媚儿是秦柔派来的,可这一世,她以杨慕风女儿的身份出现时,就察觉到不对劲。 那日在安乐宫,舒媚儿说的那句话就是故意在帮自己激怒凌九胤。 言谨行就是那只背后推手。 以上一世顾青渊的老谋深算,他应该早就查到舒媚儿的真实身份,最后让她动手杀了舒媚儿,也只是在测自己对他的忠心而已。 云容对舒媚儿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见对方都已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舒媚儿也不再伪装。 没有了伪装的束缚,她脸上仿佛换了另一副面孔一般,原本那温和婉约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眼神含着锐利。“娘娘聪慧!公子命属下前来,是想给姑娘送句话。” 云容定神,“什么话?” 舒媚儿道:“公子说,拖延只会浪费时间,到时将会得不偿失,错失最好良机。” 话说得阴晦不明,云容却听得明明白白。 言谨行在提醒她,如果她再耗着凌九胤,到时候等凌九胤对她没有了耐心,那她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是一场空。 可云容自有打算,“你告诉他,七日后冬狩开始,皇家狩猎场,正是捕猎好时机。” 舒媚儿得到云容的回复,便不再多说,向云容告辞。 每年冬狩,凌九胤都会携一众朝臣前往皇家狩猎场围猎。 届时,她就会有机会一绝后患,同时,也让秦柔尝一尝自食苦果的滋味! 云容眼中燃起狠绝,就在两个时辰前,她得到宫外传来的消息,昨夜一心堂突然起火。 吕少卿为救小娃儿们受了重伤昏迷,两名小娃儿失踪,其他小娃不仅受到惊吓,而且均不同程度受伤。 就在她得到消息不出片刻,安乐宫那边就命人送来一盏被烧得焦黑的灯笼,上面写着“一心”二字。 这灯笼是她在去年腊八节时亲手挂在一心堂门前的。 那是秦柔对她的警告和威慑!想以此来拿捏住她! 就在那一刻,她心中终于下了决断。 既然秦柔敢动一心堂的人,那自己就毁了她最在乎的儿子! *** 冬狩日如期而至,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照亮了银装素裹的锦陵城。 今日是皇帝启程前往皇家狩猎场的日子。 云容那苍白的脸也变得红润,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令人忍不住想要垂怜。 在出发前,凌九胤命太医给云容诊脉,确定她身体已完全痊愈,他即刻下旨让云容随行,一同前往狩猎场。 当云容一切准备妥当,出现在众人眼中时。 全场噤若寒蝉,有几位臣工偷偷地瞄了眼云容,便定住目光,不愿挪开。 其中一道视线尤其灼热,来自正在左下方候着的兵部尚书顾青渊。 他宽袖中的手掌早已紧握成拳,身体僵直,她站在高台处,他仰望着她。 眼中早已无他人,只有这个早就占据他所有心思的女子,牵扯着他的心。 她眉心一朵荷花,明眸含着星光,一头青丝高盘成髻,头戴金凤镂花玉簪,华贵中带着娇艳。 一袭百蝶穿花锦裙,外面披着月牙色鹤氅,肌肤盈润如雪,倾世容颜,那是凌驾于世俗之上的脱尘之美。 凌九胤从殿中走出,见到静等在殿外云容,眼中放光,觉得这皇城因为有她的存在而变得流光溢彩。 此前她总是素容淡妆,已是绝色,此时的她锦服盛妆,更是令人无法移开眼。 如果不是此刻要摆驾离宫,周围满是朝臣和宫人侍卫,凌九胤恐怕都无法压下心头的躁意。 “容妃与朕同坐驾辇吧!” 他牵过云容的手,走下阶梯,穿过所有朝臣。 云容小步地跟在凌九胤身后侧,经过顾青渊身旁时,余光看见他弯下僵硬的身子,朝凌九胤行礼。 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云容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酸涩。 她见过上一世顾青渊那高不可攀,俯视众生时睥睨一切的孤独与高傲。 而现在,她眼前的顾青渊,低头弯着腰,谦和且恭谨。 这两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是天壤之别。 是什么造就上一世的他? 皇帝驾辇缓缓启动,坐在凌九胤身后侧的云容,两旁的众人朝他们下跪着。 云容心里清楚,他们臣服的是这至高无上的皇权,而不是凌九胤这个人。 一旦凌九胤没有皇权加身,没有先帝血脉,那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甚至于还不如此刻跪在脚边的臣民们。 “容儿在想些什么?” 凌九胤回过头轻捏着她的下巴,好奇地问。 云容收回思绪,眼带浅笑,“臣妾在想,这冬狩是什么样子的?” “明日你便知道了……朕定为你猎头稀世雪狐,把它的白色皮毛做成围脖,甚是配你!” “陛下定会猎得最好的猎物!”云容想要不动声色地后退,可凌九胤手掌却往下滑去。 他轻抚着她纤白的脖颈,停在衣领口处。 “那容儿今夜可要提前犒劳朕……” 他一想到今夜她将会在他胯下求欢,就觉口干舌燥。 云容忙低下头,想要伸手将他的手掌轻轻拔开,被凌九胤反手握住。 凌九胤以为她是娇羞地不敢看自己,更觉得想要疼惜,他将云容揽入怀中,捧起她的脸。 在云容的错愕中,他的唇已覆住她的香甜。 云容瞪大眼睛,全身僵硬,汗毛直竖,她忍着胃里的恶心,十指紧抓着暖垫,关节泛白。 待凌九胤想要更进一步时,云容趁着空隙,忙抵住他的胸膛,与他之间隔着一臂距离。 “陛下!在这,别人会看到的……臣妾怕被别人指责德行败坏,等今晚到了猎场可好?到时臣妾定给陛下一个惊喜。” 第102章 兄妹相谈 “哦?容儿给朕准备了惊喜?那朕可得等着……” 凌九胤放开云容,朝外面吩咐道:“让队伍加快速度,日落前务必赶到狞猎场!” “是!”外面是新任禁卫军统领江鸣舟,他应声完朝前奔去吩咐着前方的人马,“加快速度!” 在皇帝车驾的不远处,刚刚在驾辇中的一切,在车帘被风吹开的那一刻,全落进了身后臣工们的眼。 臣工们见此情形,没敢抬头看,只是认为陛下对这容妃可真是恩宠有加,竟连在驾辇中都如此迫不及待。 可顾青渊骑着马跟在身后,看了个不偏不倚,那一刹那,他脑袋一片空白。 如今,她是妃,而他是臣。 他们之间隔着数条鸿沟。 有人心痛,那就有人心喜。 孟识墨坐在马车里,经过顾青渊身旁,看见顾青渊失去神采的眼眸,心底是开心的。 顾青渊不顾两家的关系,在赏梅会后毅然决然地来向他退婚,让他被其他朝臣在背后取笑。 现在看那云容成了陛下的妃子,顾青渊最后两头一场空,那他心里怎能不开心? 他颇幸灾乐祸地道:“真没想到,几月前还是大理寺罪犯,现在就成了后宫娘娘,这云容的手段可真是令孟某佩服啊!” “顾大人,您说是不是?” 顾青渊如梗在喉,正憋屈着的他正无处宣泄,冷冷地道:“孟大人直呼容妃娘娘的闺名,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你……” 一句话呛得孟识墨闭上了嘴。 *** 日落之时,一行人马终于浩浩荡荡到达狩猎场。 狩猎场周围,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宛如仙境一般。 凌九胤下了驾辇,步入行宫,他命所有人今晚休整后,明日再举行狩猎。 皇帝与后宫嫔妃居住在行宫的中间,而两旁是臣子们居住的地方。 最外围则是侍卫和禁卫军。 云容刚下马车,便见到杨玉娘远远地朝她福了福身子。 言谨行作为北夷丞相,又是新任的南凌国舅爷,此次自然是受邀贵客。 云容心领神会,对凌九胤道:“陛下,臣妾义兄远道而来,臣妾能否与他说几句话?” 凌九胤答应的很是爽快,“去吧!” “多谢陛下!” 云容离去之前,凌九胤还不忘轻捏着她的手,“不过得在宴会前回来……” 云容扯了一抹勉强的笑,转过身抽回手,朝杨玉娘走去,再使劲地搓揉着手背和嘴唇,想把凌九胤留下的触感给搓揉干净。 “杨姐姐!”云容开心地扑到杨玉娘的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揽着她的胳膊。 几年不见,杨玉娘的眼角已出现了细纹。 杨玉娘鼻尖微酸,看着那个当初跟瘦猴子似的女娃儿,如今长成这样的倾国绝色,她欣慰之余又有担忧。 “容儿,现在你是娘娘,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云容将身后随侍的宫女支开,二人并肩往言谨行居住的客院走去。 她嗤鼻,不屑地嘀咕,“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这什么狗屁娘娘!” “好,那不说了。” 杨玉娘像小时候那样牵住云容的手,二人相视而笑,聊着这些年各自身上所发生的事。 正巧在路上碰到从外边进来的言谨行,他见到一身华服的云容,脚步停顿了片刻。 惊艳绝伦。 纵是言谨行见多了这世间美人,他这个义妹也是独领风华的。 他示意云容进屋详谈, 云容注意到在言谨行身后抱着剑的熟悉面孔——阿野,不,应该叫辛野。 她淡然扫过,此生他们之间只能是陌生人。 言谨行让辛野与杨玉娘几人在外候着,以前云容在北夷常常见到的人当中,此次只来了孙义与杨玉娘。 两年前因言谨行中了埋伏,一直跟在言谨行身后形影不离的何墨,被乱箭穿心而亡。 屋内烧着热炉,一片暖意。 云容将毛氅脱下,见言谨行却抱着手炉不放手。 她不解地问:“以前可没见你如此怕冷。” 言谨行拿起铁棍挑了下炭炉,炉中的炭火又重新燃起火星。 他垂眸避开云容,回避着刚刚她的问题,“说正事,你今晚想如何?” 云容也不再追问,她沉思了一回,道:“还能如何,侍寝而已,你不是说了,美色是最好用的刀么?” 言谨行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笑着道:“别人会信,我可不信,不到真的无路可走,你是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他说的别人,正是顾青渊。 以凌九胤看她那痴迷的程度,要是她想以色诱人,以此控制凌九胤,她也不会拖到今日。 为何偏偏选在冬狩时间,只怕是另有目的。 云容靠在桌上一手托着腮,一手在画着圈圈,确实,她从没有想过牺牲自己的色相来报复秦柔。 凌九胤此人还不足以让她做这样的牺牲。 “男人嘛……其实很好骗的。”她低头浅笑起来。 因为她突然想起上一世老谋深算的顾青渊也是被她骗得死在了皇宫内。 “呃?”言谨行皱眉。 云容回过神,有些尴尬,她刚忘了对面坐着的言谨行……也是个男人。 “咳……说正事,今晚你想办法帮我把江鸣舟的禁卫军引开,他们守在凌九胤房门外我不好办事。” 办事?言谨行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就这么简单?那些暗处的皇帝影卫呢?” 云容坐直身子,胸有成竹地道:“那些影卫只听凌九胤的话,我自有办法。” 言谨行看见她如此自信,莫名有些期待起今晚,“可以!我帮你!” “好!篝火宴会差不多要开始了,我就先走了。” 云容准备起身离开,刚到门口,她总觉得言谨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又回过头,“言谨行,你……” 可又不知道怎么问,她摇了摇头,“算了……” 她怎么觉得他的气息有些不对,可能是她多想了。 云容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外,言谨行的嘴角便渗出血丝,刚才他一直在隐忍。 孙义急忙进来将他扶在床上,“公子,不能再拖了!北夷朝中那些人已蠢蠢欲动,我们得尽快回北夷,这南凌的天气只会加重您的病情。” 言谨行吐掉嘴里的鲜血,吞下护心丸,“我手中掌管着整个皇城内卫和二十万大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再坚持几天,等阿容的事情结束了,再回也不迟。” “可……”孙义想再劝解,言谨行又道:“只有我在锦凌城,秦柔才不敢对云容怎样,那些在南凌边境的北夷大军是给她的震慑。” 屋内二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被在窗外去而复返的云容听得个一清二楚。 第103章 酒不苦,是你心苦 云容默默地离开。 果真,她的猜想没有错,难怪刚才在他身边时就察觉到他在努力地平稳气息。 云容此刻脑子有短暂的混乱,言谨行来南凌是给自己撑腰,并不是真想挑起两国纷争。 可他为什么就不说呢? 就这么一直让她误解,他什么时候起对她如此关心厚爱了? 难道就因为他身上的病? 可明明前一世时,他的身子可是健朗得很,不然北夷皇室也不会想办法除掉他。 云容不理解,眼下也没有时间让她深入地剖析这其中的原因。 她已听到前方传来推杯换盏和舞乐四起的声音,那是言谨行与参加狩猎的所有朝臣一起为举杯共饮,为明日的冬狩提前助兴。 “娘娘,陛下为您准备了今日宴会衣裳,还请随奴婢前来。” 云容:“……” 她跟随宫女来到一处寝殿,看着里面那奢华精致的装饰,并不像是她该住的,倒像是皇帝该有的待遇。 “本宫想去自己的寝殿换衣裳。” 那宫女神色恭谨,浅笑道:“娘娘,陛下特意吩咐,您与陛下同住一殿即可,不用另行安排寝殿。” 云容暗骂了一通凌九胤这混蛋色胚,年纪轻轻,不好好处理朝政,这些男女之事倒上心得很。 她换上言谨行准备的衣裳,瞧着镜中的自己,竟有片刻是恍神。 这是件大红色金丝镶绣牡丹吉服,做工精美,极其华贵,穿在她的身上,她有种自己即将要嫁作他人妇的错觉。 她从未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有些不认识镜前的自己。 “娘娘可真美!” 在一旁的宫女眼睛看得发直。 云容只是笑了笑,好看的皮囊对于她来说,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如果可以选择,她倒希望她容貌普通,过一普通人安稳幸福的日子。 在宴会厅门前,她整理好心中思绪,抬脚步入厅内。 原来喧闹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深得恩宠的容妃娘娘身上。 殿内的灼灼烛火映在云容身上,淡柔的火光将她那精致的面庞映照得愈发娇艳动人,宛如一朵盛开在夜空中的绚烂星火。 “臣妾拜见陛下!” 云容抬头缓步向前走着,她自动忽略掉殿内那道灼热要将她烧掉的目光,走到凌九胤身前行礼。 凌九胤早就等她多时,“快坐朕的身边来!” 云容本想坐在他的身后侧,却被他拉到身旁,将酒杯递到她的面前,“今日你来晚了,可是要自罚三杯。” 云容很讨厌酒的味道,但她还是连续三杯下肚。 随后她被呛得脸色绯红,那微醺的容颜更是让凌九胤看得心神荡漾。 他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环过她的纤腰,“容妃真乃妙人!” 上面皇帝与容妃开心畅饮,下面的其中一位朝臣独自喝着闷酒。 顾青渊一杯接着一杯地将酒灌进自己的胃里,努力让自己不用抬头看向那不愿看到的场景。 他一想到今晚自己将会彻底地失去她,他心底某处便犹如刀割般鲜血淋漓。 伸出一只手按住他又要端起酒杯的手,“阿渊,哪有人像你这么喝酒的,这不瞎灌呢嘛!” 周长寻一脸不理解,他这次来是跟随父亲来参加冬狩的,顺便替父去狩猎。 顾青渊拨开周长寻的手,又是一杯薄酒下肚,他皱着俊眉。 “这酒为何越喝越苦!” 周长寻戳了戳顾青渊的心口,叹气道:“我看不是这酒苦,是你的心苦。” 也是,自己找寻了四年的女子,突然有天成了陛下的妃子,谁的心不苦?这可是比莲心还要苦! 他拿起一盏酒杯碰了碰顾青渊的酒杯。 “来!今日我陪你喝,咱们喝个痛快,喝完后,明日就将她忘了!这天下女子多的是!兄弟帮你去找比她更好看的!” 顾青渊一把抓住周长寻的衣领,眼神虽含着轻微醉意,却是坚定之极,“这天下!除了她!我谁都不想要!” “好好好!谁都不要!”周长寻只能无奈地哄着他,示意他将手拿开。 顾青渊站起身,索性放下酒杯,“不喝了!” 他低头朝上方拱了拱手,“陛下!臣不胜酒力,请容臣先行告退!” 没等凌九胤回答,他身体摇晃,自顾地朝门外而去。 云容将一切看在眼里,此刻的她哪顾得上他,她需要解决近在眼前的危机。 凌九胤特意命人端来一杯佳酿,眼含深意地看着云容,“这杯酒朕特意为容儿准备,可是难得的好酒。” 云容接过酒杯,刚碰到唇边,就定住动作。 ——思春散。 下作……竟然提前给她下这种东西! “陛下,臣妾今日还未曾敬您酒,这杯臣妾敬您……” 她想将酒杯推到凌九胤手中,可凌九胤知道这酒里有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云容在他面前太过娇羞,他本不想用这种东西。 他拿过酒杯,却亲自递到云容唇边,“那容儿替朕饮了这杯酒,如何?” 云容忍着心头的怒意,见凌九胤那她不喝就不罢休的眼神,看来这酒她是非喝不可了。 晚些时候她得找时间将这药给逼出来。 她缓缓地喝下杯中酒,凌九胤的眸光显得更加兴奋。 “好!” 凌九胤起身,众臣也随之起身。 他抬了抬手,“众卿请继续!” 说罢,他急不可耐地拉着云容的手离开大厅。 “陛下,您慢点!臣妾跟不上您!”云容在后面故意放慢脚步,拖缓时间。 凌九胤回头,“那朕抱你!”他将云容横抱在怀,朝寝殿快步而去。 他早就等不及了,为了这一刻他已忍了很久。 凌九胤没等内侍开门,就一脚踢开殿门。 刚踏进寝殿大门,连门都还未关上,他放下云容,一边朝内殿床榻处退去,一边握着她的后颈,就如狼似虎般地想要去咬她那娇嫩的红唇。 “陛下!您等等!” 云容挡住凌九胤的唇,看向四周,略显不安,“臣妾好像感觉到房中有人在看着我们。” 凌九胤将云容的手拿开,“没事,那些是朕的影卫,容儿不必理会。” 他将她外衣脱下,看到她那纤白的脖颈,呼吸急促起来。 第104章 帮帮我 云容却更慌了,“啊?那……那不是有很多人都……都看着臣妾和陛下……臣妾脸薄……” 凌九胤见她吓得容颜失色,一想确实,自己是早已习惯有影卫的存在,可她是一女子,肯定不想有其他人看见。 “听到没?都给朕滚出殿内!没朕允许不得靠近!” 云容又懦懦地道:“在殿外,他们会听到声音……” 凌九胤勾起云容的下巴,“容儿想得周到,那朕让他们滚到宫外去!” 云容低头含羞。 待确定殿内再无其他人,凌九胤已将云容压到身下,解开她的腰带。 “容儿!现在殿内就你我二人,你可以放心了……” 云容看着凌九胤的眼中慢慢出现迷离与虚影,见凌九胤身上的药效已差不多,她一改刚才的羞涩,嫌弃地推开他,快速地下床。 就在刚才进殿之时,她在凌九胤身上下了迷魂醉,让人能够短时间内神魂尽失,但却能够感知所发生的事。 在她身后,李孝德带着一位与她身影相似的女子步入殿内。 “娘娘,您的人来了。” “多谢公公!”云容朝李孝德点头,李孝德心领神会地关上殿门,守在殿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云容握住女子的手,眼带着愧疚,“杏雨,你若不想,我可以马上安排人送你出宫。” 杏雨毫无退缩之意,她朝云容弯腰行了个大礼,“令主,杏雨也就这残身还能够用上一用,能帮上令主的忙,也是杏雨之福份。” 她本想让怜姬花钱找人来,可杏雨却说此事事关重大,别人一旦泄露消息,那便前功尽弃,因此自荐入宫。 云容拥抱着杏雨,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喉咙有些哽咽,“杏雨,此恩,日后我必报还于你……” 看着杏雨进入床帐内,凌九胤迷醉着眼,将他眼前的杏雨当成云容,狠狠地压在身下。 云容不忍看见这令人羞耻的一幕,转身出了内殿,来到前殿。 她体内的思春散已发挥药效,让她莫名地感到热意袭来。 她找了个软榻,盘腿坐在上面,闭上眼凝神聚力,将体内的思春散慢慢逼出体外。 出了一身薄汗,见身体貌似已恢复正常,她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温茶解渴,可就在她的脚底接触地上的暖垫之时,一股无法控制的暖流涌向身体的各处,她只觉脑袋一片混沌。 不对!思春散的毒性不可能这么强烈! 云容努力想要安抚住那阵暖流,可越是想压下,那暖流却反弹得更加厉害。 她的手一碰到桌面,就觉一阵酥麻从手指尖处传来。 这……这是承欢香! 云容这才发现殿内香炉中散发的烟雾香味不对劲,刚刚只顾着与凌九胤周旋,没想到,他除了思春散,竟然自己还点了承欢香! 自己在运功之时,虽将思春散的毒性化解,可却因为内力消耗之时,吸入了这承欢香,如今香气已沁入脾肺,顺着血液流向身体各处,她根本就没有办法能够将这香的毒排出! 气得云容将殿内所有香炉都打翻在地! 凌九胤这王八蛋!脑子只想着这些不入流的损招。 云容一边骂着一边打开窗户,希望这冬夜冰冷的寒风将自己的意识吹醒。 只是,内殿里传出凌九胤二人的消魂之音,此时听到云容耳里,就像是另一种助兴! 云容只得趁着自己脑子还算清醒,悄悄溜了出来。 实在不行,她去抓个人来解决眼下这个问题,不然,她怕自己会七窍流血而亡! 正想着,在前方的树底下就看见一高挺的身影,她看着那背影好像有些熟悉。 *** 顾青渊独自一人站在行宫外,望着云容所在的方向。 他想,此时的她想必已经就寝……而在她的身侧,躺着的是凌九胤! 顾青渊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无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与他人共枕,而自己却只能远远望之。 如果早知是如此结局,那他在数月前定会不顾一切地将她留在身边! 什么忠君之臣,明礼之士,他统统可以不要! 顾青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直到他的脖颈被人横上一把短刀,那冰凉的刀刃泛着寒光。 “别动!劫色!”那人声音柔哑中带着隐忍。 有人偷袭! 他快速地侧身反握住刀柄,朝身后之人出手。 回过头刚看见身后之人的容貌时,顿时僵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云容?” 云容也没想到怎么这么巧,随便一碰也能碰到顾青渊,既然是他自己撞上来的,那可怪不了她…… 她抽回手收了刀,使劲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紧紧抓顾青渊的手,下一刻便倒在他的怀中。 “顾青渊……帮我!带我回你房间!” 顾青渊感受到她身上不同寻常地发烫,没来得及多想将她身体扶住,脱口而出,“你生病了?身上这么烫,是发烧了!我去给你叫大夫!” “啪……”云容轻拍了顾青渊的头,声音混浊不清,“不想我死,就去你房间!快!” 再耽搁下去,她只怕自己忍不住在这里摁倒他…… 顾青渊见云容脸上红通一片和身上沾染的异香,才发觉她神色异常,“你中毒了?我去给你拿解药,不然……唔……” 云容忍受着身上的热流涌动,她靠在顾青渊怀中,他身上的男人气息充斥着她的鼻腔,更像是种引诱。 在听见顾青渊还在絮叨着,早已失了耐心的云容,直接将他的嘴堵住。 恩……唇齿间味道还和上一世一样。 顾青渊呆立当场,双目微瞪,唇上的柔软是真实的,并非做梦,刚她亲他了? “走!别发愣了!再晚点我就坚持不住了!” 云容催促着他,顾青渊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也明白云容的反常举动是因为什么。 “这……我不能趁人之危,我想办法替你去找解药!” 云容一把抓住他,踮起脚握着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顾青渊!你才是我的药……” 下一刻,云容的手已伸进他的胸膛,想要扒开他的衣裳,“你不动手,那我就自己动手!” 顾青渊刚想说话,便察觉到有人靠近,眼下不能让别人看见云容在这里,看来他只得先带她回房。 看她来的方向,是从行宫内偷偷跑出来的,那说明她并不想回去。 云容抱着顾青渊不松手,他只能将她横抱在怀里,用鹤氅将她围住,往自己所在的厢房而去。 他是朝中大员,所安排的地方是独立小院,刚步入院门,他便吩咐无影看好四周,不得有人靠近。 云容在顾青渊怀中,双手不安分的抚摸着顾青渊坚实的胸膛……她已无法控制住自己…… 刚进入房内,云容便将他扑倒在床上,挎坐在他身上,捧着他那张俊朗如皎月的脸,她眼中情欲渐深。 “顾青渊……帮我……可好?” 第105章 因为你就是你 “帮我……可好?” 云容见顾青渊并不回答,又俯下身在他耳旁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软言侬语里带着乞求,那酥麻的感觉让顾青渊从耳根到脸颊,火辣一片。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双手托起云容的细腰,支楞起云容,再顺势起身轻捏住她越愈加放肆的手。 “云容,你现在意识不清,我不能如此落进下石……” 云容哪还听得进去他的话,只觉得这么紧要关头,她都如此主动了,为何他却退缩了呢? 那就别怪她拿出手段来。 她反扣住顾青渊的手腕,抽出袖刀,抵在他的脸旁,“你闭嘴!这个时候还跟我讲君子之风,顾青渊,你不是心宜我吗?怎么现在我送到你面前,你却不敢了?” 她抵触凌九胤,可她却并不排斥顾青渊的碰触,反而带着些期许。 她拿捏住顾青渊放在她腰间的手,然后将那只大掌往自己身上移动,直到握住那顶峰。 因为上一世与顾青渊之间的种种,她太了解顾青渊的喜好了,他喜欢的动作,他最常用的姿势等等…… 顾青渊只觉脑中轰隆一响,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要贴近云容的身子。 他是正常的男人,虽从未尝过鱼水之欢,可眼前心爱女子的柔软身姿与他紧密相贴,他怎么可能忍得住。 她额角的薄汗沾着青丝,莹白的肌肤透着微红,眼中如一池深潭,令人沉醉且动人心魄,身上散发出勾魂体香沁入他的鼻腔,击溃他最后的心里防线。 在这一刻,什么君臣纲常,世俗道德,全被他抛于脑后。 他只想拥有她的美好,想要她的全部,她的每一处。 渐渐地,眼中欲色涌动,他小心地搂上她的香肩,像是抚摸着自己珍藏许久的珍宝…… “云容……为你,我可以舍弃所有,不论生死……” 像是一种决心,更像是一句承诺。 云容将手中的刀一收,迅速地将顾青渊的衣裳扒开,只剩里衣,这些事在上一世时她早已轻车熟路。 顾青渊惊讶于她的熟练,自己却冷汗淋漓,兴许是太过紧张,他解云容腰带时双手颤抖,最后不知怎地,腰带没解开,反而打了死结。 云容看着顾青渊生疏的动作,谑笑道:“没想到顾大人如此年纪,竟还未经人事?” 顾青渊今年已二十有七,一般到他这个年纪,别人都已是有儿有女…… 一句话让顾青渊更加涨红了脸,带着歉意,“抱歉……我日后多练练……” “顾大人日后想跟谁多练练?” 语气中带着些云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悦,她一刀割了自己的腰带,宫装滑落在地,纱帐随着刀锋滑过,垂落下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我自己一个人多练……也不是……”顾青渊从没有这么嘴笨过,此刻在云容面前完全没有了那舌战群儒的本事。 “我懂……” 云容闷声笑了出来,笑顾青渊难得一见的手足无措。 她的纤手滑过顾青渊的劲腰……一声闷哼从顾青渊鼻腔内滑出。 青纱帐内,双影重叠,像游龙戏凤,又如双龙戏珠,最后鸾凤和鸣。 云容从来都没有如此疲乏过,待身体热流终于消退,她身上已无多余力气,只能趴伏在顾青渊的怀中,一动也不想动。 她微闭着眼,脑海中滑过刚才令她脸红的情景。 足足两个时辰。 第一次,他动作生疏中带着紧张,而她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游刃有余。 第二次,他一改被动局面,与她之间互相切磋,不相上下。 第三次,他像是被饿久了释放出来的猛兽,想要啃掉云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在忘我之时,他紧紧地抱着云容,嗓音沙哑,“阿容……你是我的……” 最后是在云容的求饶声中结束。 顾青渊轻啄着云容的额间,将她额角挡住眼睛的青丝轻轻拨开,看着怀中的云容,眼中无限柔情。 “抱歉,是我没克制住,让你受累了。” 云容触摸着他腰间那道深得见肉的伤疤,问:“这是当年在北夷留下的吧?” “对,言谨行的通天卫可不是吃素的。” 他握住她的纤手,她的手虽纤细,但却有力。 那是她长年习武练就的。 云容抬起头,看向顾青渊那深邃的眼,“顾青渊,你告诉我,你为何会喜欢我?是因为我的皮囊?” 顾青渊捧起这云容略带疑惑的脸,认真地问:“阿容,在你眼中我是如此肤浅之人吗?” 云容语塞,上一世的他,就是这么肤浅的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纳了她为妾,这不是肤浅是什么? 看着云容眼中的怀疑,顾青渊撑起手臂,侧着身将云容全部揽进怀里,他无比郑重地道:“阿容,我心中有你,是因为你就是你,无论你是什么模样!” 话很简短,却是直透人心。 烛光在他眼中闪烁,照亮了云容的内心深处。 云容收回目光,按下心中那点不该有的悸动,她这辈子,早就决定不去碰触动情这么危险的事。 一旦动情,那么这情字有如一把刀,日日悬于头上,到关键时刻会要了自己的命。 云容轻轻推开顾青渊,离开他的怀抱,“顾青渊,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今夜之事就当作是一场春梦,明早天亮后就忘了吧!” 云容的突然冷淡让顾青渊心中一慌,他从身后紧紧环住云容的肩膀,在她耳后低喃。 “阿容,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希望你能信任我,我可以舍弃一切……” “你如果想要复仇,我可以是你手中的剑,你如果想要这天下,那我便替你斩去前方的荆棘!” 云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话,拿开顾青渊的手,低下头寻找自洒落地上的衣裳,一声不吭地穿好所有衣裳,只是腰带已断,她干脆不系。 她扬起头,看向窗外,脸色冷然得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刚才温存时的柔情。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今日之事多谢顾大人出手相助……” 顾青渊向来都是有骄傲和尊严的,他今日在云容面前已将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可她还是一副拒人之千里之外的冷淡。 他不明白为何她如此断情绝爱。 他顾不上没有穿衣,紧拉住云容的手,“阿容!那你呢?你心中是不是已有人,因此才屡屡拒绝我……是不是刚才你口中喊的那位王爷?” 第106章 我算你的什么? 她口中的王爷?就是他啊…… 云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刚才她和顾青渊正忘我动情时,她有那么一刹那好像看到上一世的顾青渊在她眼前,她脱口而出:“王爷……” 还好她恢复清醒,及时收住了嘴,只是没想到还是被顾青渊听了去。 “他是谁?是北夷的王爷?还是南凌的王爷?”顾青渊就像是受了无限委屈,眼眶泛红。 云容头疼,这误会大了……这个她真没办法解释。 她只能死不承认自己喊了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爷?你肯定听错了!我从没有喊过!” 云容抽回手臂,试图想办法安抚他,“顾青渊,今日之事你不必如此当真,只是个偶然的意外而已。” 可她不说不要紧,一说顾青渊眼睛更红了…… 他挡在云容身前,猩红了眼问她。 “偶然?意外?你说今晚我们之间只是个巧合?如果那时候你遇到的是别的男人,你也会像刚才那样……那样……” 说到最后,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一想到她也会和其他人那样,他只觉胸口憋闷得无法呼吸。 他的胸膛因气闷而起伏着,嘴唇气得轻轻颤抖,他以为,她是特意来找他的。 可现在,她说,这一切都是个意外? 云容眼见顾青渊神色激动,想不明白,自己是女子都不介意,他激动什么? 如果真如他所说,自己碰到的是另一个陌生男人,那她会杀了那个男人…… 可遇到的是顾青渊,当年因为他,父亲才多活了三年,他于她有恩,她就当还他这个恩情了。 她不耐烦,“如果我遇到的是别人,那在我毒解之后,他现在已是一具尸体了!不过一夜欢愉,顾青渊,你一个大男人,又何必纠结这么多!” “你让开,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 云容伸出手将顾青渊推到一旁,可顾青渊眸光盯着云容的脸,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云容漫不经心的话听到他的耳朵里,在他心海里掀起滔天骇浪。 在她面前,他放下所有骄傲和矜贵,可他在她心里,却什么都不是…… 只是个意外…… 他紧咬着牙根,沉眸中含着汹涌,声音嘶哑。 顾青渊眉间染着痛苦,双手按着她的双肩,质问道:“阿容……在你心里,我算你的什么?” 算什么? 云容也无法确定。 她内心深处本能地不想去考虑顾青渊对于她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她只想选择逃避这个话题。 她拿开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垂眸低声道: “顾青渊,你与我不同,你出生世族,有如清风朗月,而我是从深潭泥底爬出来的,手上沾的血两辈子都洗不干净,你又何必非要蹚我这滩浑水?” “我们到此为止,你放心,除了我们,今日之事并无其他人知晓!并不会让你背上与宫妃私通的罪名。” 云容还不忘扯着嘴角,笑一下以示安慰。 顾青渊一股闷气绕在心口难以散开,刚刚与自己还是琴瑟和谐,这转眼间见她已急于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他不想与她到此为止,他要自今日起,与她生死相缠,她休想与自己撇清关系! 云容正要转身,顾青渊一把抱住云容,俯下身啃咬着云容那淡红的唇…… “唔……放……”云容被他亲得无法呼吸,用力地想要推开他,可顾青渊紧紧地锢住她的双手,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嘶……”顾青渊下唇处传来刺痛,一股血腥味流进嘴里。 他吃痛,只得放开云容,一摸唇边,竟被她咬破了皮…… 见云容大口地喘着气,生气地咬着唇瞪着自己。 他舔舐着破了皮的嘴唇,不怒反笑,笑得无比畅怀。 “阿容,这辈子我必与你纠缠到底,你休想摆脱我……” 云容将嘴角残留的血渍擦舐干净,顾青渊的肆意疯狂让云容有短暂的恍惚,好像看见那个不可一世的顾青渊…… 这一瞬间,他的占有,他的霸道,都好像与她所认识的那个顾青渊无二。 “顾青渊,你疯了不成?你可知这只会给你招来灭顶之灾!” 云容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将他打醒,她自己都无法知道将来会如何,更何况她并不希望顾青渊因她将要做的事而受牵连。 他随手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肩膀,望着窗外黑沉如墨的深夜,嘴里轻喃着。 “已经晚了……” 经过刚才的折腾,顾青渊心中的闷气已消失殆尽。 云容心中闪过不安,“你说什么晚了?” 门外突然有人轻叩三声。 “讲!”顾青渊扬声道。 “大人,所有人都已准备妥当。”门外的声音,云容听得出。 是千杀的声音。 “好!退下吧!” “你到底做了什么?”云容直起身再次追问道。 顾青渊走到云容跟前,“刚在院中相遇并非是巧合,是我在等千杀他们的消息……” 他抬起手,将她嘴角未擦干净的血渍抹去,他动作轻柔,指腹滑过她的唇瓣,她下意识的想躲避,被顾青渊捧住了脸。 她看着他,跳跃的烛光映在他刀刻般的脸上,一边柔光,一边阴影,明暗之间是他那双隐现冷厉的双眸。 此时他的眸光,与她上一世时认识的那个顾青渊如出一辙。 “狩猎之时,最易出意外,如果凌九胤不慎从马上跌下,那也是符合常理的……” 云容瞬间抬眸,紧蹙秀眉,“你……你要弑君?” 云容万万没想到,顾青渊胆大至此,这人一旦心狠起来,竟转变如此之快! 顾青渊手掌向下,将云容微微发皱的衣领抚平。 “阿容,这南凌皇室早已是一堆烂泥,如果再任由秦氏如此胡作非为,那整个南凌朝廷和百姓迟早要毁在她手中,我所做的只不过救南凌所有人于水火。” “现在,你与我已是同乘一舟,阿容,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 云容脑袋像炸了似的。 这必定是言谨行与顾青渊说了什么,他们之间做了某种协定。 她仰起头。 “顾青渊,你暂时不能动凌九胤,他的存在可以平稳皇室,一旦他突然暴毙,那这南凌皇室的各家旁支宗亲都会出来抢夺皇位,到时只会让南凌内乱不休,让北夷趁虚而入,而且会坏了我筹谋许久的事!” 第107章 凡事好商量 云容得暂时保住凌九胤这个傀儡皇帝,等她将秦氏彻底击垮之时,凌九胤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顾青渊挑眉,问:“你难道是舍不得凌九胤?” “胡说八道!我只是说他现在还有用!”云容立马否认。 顾青渊一改刚才的温驯,强势地揽过云容的腰,云容只得双手抵着他的胸前,他将自己的腰带系在云容身上,沉声道: “你应该清楚,你躲得过今夜,那明晚呢?将来呢?你难道一直躲着?” 云容见他在自己腰间系了个不伦不类的男式腰带,一把扯下扔回给顾青渊。 她冷哼一声,“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如果想要对付秦氏,那还不如想想如何先扳倒秦和!他一直在朝堂上嚣张跋扈,让其他朝臣敢怒不敢言!” 顾青渊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你这是要我帮你?” 云容不想让顾青渊坏了她的事,而她确实需要有一个人来对付秦和,秦和这些年网罗的朝中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顾青渊在朝中颇有威望和声名,他是最好的人选,既然顾青渊已经下了这么大的决心,那么她不用白不用。 至少,他们之间目标相同,而顾青渊又值得她信任。 他敢用千杀手中的无生门,说明他已经摒弃以前的刻板而懂得变通利用。 “你只要答应我暂时不要对凌九胤动手,其他的事都可以商量。” 顾青渊喜上眉梢,眸光发亮。“秦和在朝中所做一切,我早已掌握大量证据,只要你一句话便可,至于凌九胤……” 他沉眸,“他如果碰你,你该如何?” 云容见房内光线渐亮,看着外边,晨曦已悄然而至,凌九胤的药效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顾青渊,你应该清楚,如果我不愿意,任何人都休想强迫于我!” 她将衣领裹紧,扶住门框,在房间扔下这一句话,便快速地消失在门口。 房内的顾青渊脸上惊喜交加,明朗的脸庞慢慢扬起笑意,直达眼底深处。 在门口的无影一夜未睡,打着哈欠,不解地问,“公子,您在笑什么?” 刚刚不是在吵架么,怎么转眼公子就笑得如此……如此花痴。 顾青渊拉住无影的手,兴奋地道:“你没听阿容说什么吗?她说她愿意与我一起,她愿意!” “呃?云姑娘的话是这意思吗?”无影没转过弯来,一脸懵懂。 他家公子,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平日里神清气正,气宇轩昂,可要是遇到云姑娘,就会变得像个三岁痴儿,真搞不懂…… “你去通知千杀,计划有变!让他的人先按兵不动。”顾青渊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之时,不忘去办云容让他办的事。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 无影拍着自己的头转身去办事了。 *** 云容回到凌九胤的寝殿时,杏雨早已离开,床帐内凌九胤还在沉睡。 云容脱下外衣躺在他的身旁。 待外边天色破晓,李孝德在门外轻声提醒冬狩吉时已快到,凌九胤才缓缓睁开双眼。 昨晚在他的记忆中,他与云容共赴云雨,最后累极了才沉沉睡去。 他见云容闭着眼,盈润的脸蛋上满是倦意,两颊还有欢愉过后的红霞,比昨日的她更添了几分韵味。 凌九胤盯着云容看时,云容才假装刚刚睡醒,她揉着眼,睡眼惺忪地道:“陛下……臣妾服侍您穿衣。” 凌九胤轻拍了她的肩膀,脖子旁不经意露出了点点红印。 没想到昨日自己竟如此不知克制,“昨夜想必你也累了,今日便在这里休息吧……” 云容怎么可能错过今日,她撑起身子主动地服侍好凌九胤穿衣洗漱。 今日是狩猎正式开始的日子。 凌九胤特意穿着便衣骑射的骑服,倒显得干练精神。 待一切做完,用过早膳后,时辰刚刚好。 她随凌九胤一同迈出殿内,快要到达狩猎场外围时,走在前方的凌九胤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牵起云容的手。 “来,爱妃随朕一起进去。” 待二人来到狩猎场时,里面已是喧闹沸腾。 她看着下面的一众王公贵族和侍卫们,骑着骏马,手握弓箭,个个昂然挺胸,精神抖擞,都想趁着冬狩之时大显身手。 在她的目光瞟过顾青渊时,只见他骑着一头白马,显得他英姿飒爽,一袭青色骑服,看似低调,可也盖不住他的满面春风,眼中闪着星光。 刚好,顾青渊感受到云容投来的视线,他转过头看向上方,云容急忙收回目光。 一旁的周长寻已经疑惑了一个早上了,从一大早见到顾青渊起到现在,他就如开了屏的孔雀一样喜不自胜。 还有那破了的嘴角和微微泛青的眼窝…… 他碰了碰顾青渊的胳膊。 “阿渊!你告诉我实话,昨夜你干嘛去了?你这一看就是一夜未睡!可为何又跟打了鸡血似的?还有你那嘴角,是怎么破的?” 顾青渊怎会告诉周长寻,此事只能自己知,云容知!他顾左右而言他。 “你别老盯着我,今日多盯着猎物,可不能像去年那样猎几只白兔应付了事!” 周长寻还想追问,台上锣鼓震响,狩猎正式开始! “冬狩开始!” 凌九胤一声令下,皇家狩猎场内骏马奔腾。 他们身着华丽的锦衣,手持弓箭,英姿飒爽。马蹄声响彻整个山谷,惊起了一群群觅食的飞鸟。 狩猎开始了,侍卫们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逐渐向中心收拢。 凌九胤一马当先,他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只麋鹿。 只见他弯弓搭箭,瞄准目标,嗖的一声,箭矢如闪电般射出,准确地命中了麋鹿的头部。 麋鹿应声倒地,激起一片雪花。 朝臣们纷纷叫好助兴。 凌九胤举起弓箭朝台上的云容挥了挥手,云容掩嘴浅笑,在凌九胤眼里,她的娇笑带着崇拜,更让他心情澎湃。 男人在女人面前会有与生俱来的表现欲。 一只麋鹿怎么够,如果猎得稀世雪狐和豺狼虎豹,那才是真正的王者。 “走!去密林深处!”凌九胤兴致昂然地提起缰绳,不顾身后江鸣舟的提醒。 茂密的密林深处,危险重重,暗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第108章 事情成了 在凌九胤大队人马向密林深处奔去时,云容对着那群人中一位穿着普通侍卫服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人心领神会,跟紧队伍。 不过一会儿,马鸣声渐弱,队伍彻底消失在云容的视野里。 在原地等着的,都是未参加狩猎的朝臣家眷和不擅骑射的人。 有一个例外,言谨行……他一人一个帐,坐在里面喝着热茶。 他对凌九胤说自己身体昨夜染了风寒,已没有力气搭弓射箭。 云容起身走进言谨行的帐内。 这几年发生在言谨行身上的事,她都打听得很清楚。 可有一件事,她要自己亲自来认证。 言谨行刚拿起茶壶,便觉一阵劲风向他袭来,他迅速将茶壶放下,侧身回挡,在他身前是出手迅速且毫不留情的云容。 云容的突袭令他毫无防备,一下子气血翻滚,鲜血从嘴角溢出。 云容见状,忙收住招式,替他输入真气,让他平稳气息。 然后一脸怒气地道:“言谨行!你是真不想活了吗?为何不告诉我?” 看着言谨行苍白无力的脸,昨日在他房门外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而且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言谨行吞下口中血腥味,平稳气息后,勉强扯了一抹笑,“你是嫌我活得太长了,竟在背后偷袭我?” 云容不知道他竟如此脆弱,一直以来他掩饰都很好,让她没有任何察觉。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只是受轻伤……” 如果知道,她肯定不会试探他。 她坐在茶桌对面,言谨行递给她一杯热茶,抬眸看向云容,一夜之间的变化,她的眉眼间多了份娇柔。 言谨行眼底尽是谑意。 “昨夜很精彩是不是?你对顾青渊还满意吗?” 云容僵住身子,耳朵瞬间变烫,端着茶杯掩住心虚。 “你管太多了,先管好你自己吧!如果被别人知晓在北夷一手遮天的言丞相身体弱成这样,你应该知道有多危险!” 他斜靠在座椅上,慵懒地整理了刚刚弄乱的衣袖,“他们现在还不敢,倒是你,今日的事你就如此有把握能成功?” 云容转向那远处的密林处,密林上空时不时的鸟鹊飞起,能够隐约听到密林深处传来的马蹄声和箭矢破空的声音。 她自信地扬起脸, “当然能,接下来可就是我们看好戏的时候了,真想看看秦柔见到自己儿子变成废人而气急败坏的样子……” 说着,她嘴角就止不住地想笑。 她要让秦柔一点一点地崩溃,这才有意思。 凌九胤身为皇帝,她需要他在这个位置上暂时稳定人心,可不代表,她不能废了他…… 云容眼中的狠厉让言谨行都觉得背后发凉。 言谨行朝孙义点头,孙义便站到帐外去。 他拿出一封密信,送到云容面前,低声道: “云城传来消息,杨慕风和谢无寒二人在云城外对峙数日,豫兵死伤不少,杨慕风逃回豫城求朝廷支援,估计明日这军报便会报到南凌朝廷。” 云容看过密信后,笃定地道:“秦柔不会轻易罢休的,定会按一个谢无寒意图谋反的罪名,到时候朝廷便师出有名,派其他人去围剿云城……” 说到这,她话锋一转,“而你,便可以趁此机会来个坐收渔利。” 言谨行手中动作微顿,眉峰上扬,“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趁虚而入的小人?” 云容不敢确定。 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也不懂他来南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难道你是来帮我的不成?” 言谨行抿着茶,看向远处,时不时地从密林里传出马匹的嘶鸣声。 声音轻缓低沉。 “阿容,你来我们言家有十一年之久了吧……” 云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言谨行怎么突然深沉起来了。 “过了今年,便是第十二年了,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言谨行将一碟蜜饯推到云容桌前,“你从小便喜欢吃这个,有一次我故意在你面前将蜜饯扔了,威胁你离开使团,你当时立即回了我一掌……” 说到这,他忍不住低笑一声,“认识你最开始那几年,你都是有仇报仇,做事老辣,可没想着,这几年未见,如今的你反而谨小慎微起来。” “阿容,我也算当了你近十二年的哥哥,我给你一句忠告,要想活得长命,别相信任何人,不要为别人所牵绊……咳……” 一阵冷风从外面溜了进来,言谨行忍不住咳了起来。 云容一脸莫名其妙,言谨行怎么突然感性起来了,像是在交待遗言…… 她站起来,伸出手去摸着言谨行的额头,温度不烫。 “你今日怎么了?” 言谨行拔开她的手,略带着有些不自然。“别乱碰,没大没小!” 云容正想说话,突然从密林深处传来几声长啸声,她神色一凛。 “事情成了!” *** 冬狩因为皇帝凌九胤意外受伤而提前结束。 凌九胤被抬出密林时,已陷入昏迷。 作为凌九胤的宠妃,云容吓得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行太医给凌九胤看完伤势,做了简单的处理后,对着众大臣道:“这狩猎场内药材缺乏,陛下需立即回宫,不然恐怕有性命之忧!” 一听如此严重,与凌九胤一同去狩猎的其中一人顿时瘫软在地上…… 那是秦和收养的义子,秦致远。 秦和唯一的儿子死后,后来又生了个女儿,直至如今也没有儿子,无奈只得从旁系过继一个养子来。 就是今日一同来参加狩猎的秦致远,与凌九胤同岁,他一直对自己是养子的身份耿耿于怀,想要在狩猎之日表现一番,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 “马上送陛下回宫!不得耽误半刻!” 顾青渊与其他大臣商议后,便决定连夜送凌九胤回城。 皇帝驾辇马不停蹄地朝皇宫奔去。 安乐宫内,秦柔看着从豫城传过来的军报,正烦躁之时,听到殿外传来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 向来稳重的秋霜此刻脸色焦急,快步朝秦柔禀告着:“太后娘娘!陛下他出事了!” “什么?胤儿出什么事了?”秦柔忙脸色大变,她扔掉手中的军报,站起身来急问。 秋霜弯腰回答:“听太医说,陛下受伤了,此刻正在赶回皇宫的路上。” 秦柔大声命令着,“走!去乾坤殿!让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一起去殿前候着!” 昏迷的凌九胤被侍卫们从宫门口抬进来时,秦柔两眼发黑,险些站立不住,旁边的嬷嬷忙扶住她。 “快!去给陛下治伤!” 太医们看完皇帝的伤势后,都神色慌张,欲言又止,说话也是吞吞吐吐。 “陛下到底怎么了!”秦柔一声怒喝。 太医院令请求摒退所有人后,他才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禀太后娘娘,陛下性命已无忧,只是他……他伤了命根,恐怕日后再不能人道……” 秦柔一听,脑袋仿佛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头疼欲裂,感觉这天都要塌了! “不……不可能!” 第109章 刺杀 陛下在狩猎时受伤,但谁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伤。 只知当时在场的人传出,当时因为秦府养子秦致远射杀猎物心切,而不小心惊了陛下的座骑,导致陛下从马上掉落而受伤。 太后知道陛下受伤后,气得当场晕厥过去,找国公爷理论,秦国公当场便命人将秦致远杖责,并逐出秦家。 而后太医院所有太医被集体闭了嘴。 陛下性情大变,变得更加疑神疑鬼,觉得谁都要害他。 他整整一个月未上早朝,整日将自己关在乾坤殿内,谁也不见。 除了容妃娘娘。 这一月以来,太后寿辰因陛下受伤也只是草草举办了事。 新的一年到来,宫内死气沉沉,谁也不敢露出半分过节之喜庆。 整个南凌的天空中笼罩着阴霾,气氛压抑得让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惹怒了陛下。 太后终于忍不住,强迫宫人开门,却与陛下之间爆发了剧烈的争吵,甚至有宫女曾看见陛下执剑对着太后。 加上之前豫王杨慕风上表弹劾云城主将谢无寒拥兵自重,意欲谋反,这一消息一出,一时之间,朝中人心惶惶。 要知道谢氏家族在南凌中一直是举足轻重的地位,谢家门下子弟遍布朝廷,先皇在世时,都对谢家忌惮三分。 只是这些年谢氏中人都是朝中身居文职,一直低调行事,且从不张扬。 可如今说谢无寒意图谋反,那不就说整个谢氏包藏祸心? 眼下陛下无心朝事,群龙无首,太后只得出来议政。 她让朝廷派兵拿下云城并捉拿谢无寒,生死不论。 哪知陛下突然出现在议政殿,坚决不同意太后所做的决定。 受伤后的陛下首次出现在朝臣面前,往日那容光不再,仿佛被人抽了灵魂。 可面对太后之时,却是怒目相对。 “母后,您是一国之母,就应该好好待在后宫,而不应该到这前堂来对朝事指手划脚,这并不是您该做的事!” 陛下这毫不留情的一番话,差点把太后气得心口绞痛。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本宫!” 凌九胤只是冷冷得吩咐宫人将太后娘娘带走。 最后陛下下令,召谢无寒回都城,下令三司彻查他被弹劾一事。 兵部尚书顾青渊与刑部尚书周自谦则极力赞同,表明此事关乎谢家之清誉,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便定了谢无寒的罪。 朝臣中有人反对,御史中丞梁安就是一个。 他怕谢无寒狼子野心,让他回到都城,只会引狼入室。 陛下心意已决。 很多人都在猜测陛下和太后之间的矛盾不止是因为谢无寒一事。 而是与容妃娘娘有关,这后宫中十数位嫔妃,陛下就对这个容妃娘娘宠爱有加。 在陛下受伤之后,也是容妃娘娘在身旁日夜照顾。 而太后与陛下争吵过后没多久,一直深得圣宠的容妃娘娘突然不知因何原因顶撞了太后,太后勃然大怒,命人想将容妃剔死,好在陛下来得及时。 经此一事后,容妃娘娘向陛下自请去定国寺抄经念佛,以佑陛下龙体能够安康,给天下苍生祈福, 容妃娘娘的举动更是让陛下备感欣慰,下旨赏赐不少稀世珠宝。 “这贱人!本宫早晚要将她杀了!”秦柔在听到自己儿子下的圣旨时,气得将眼前的梳妆盒打翻在地,秋霜忙吩咐宫人捡起。 “太后娘娘,您别生气,这定国寺在荒郊野外的,可比宫里容易出现意外。” 秋霜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秦柔,眼下胤儿身体状况如此,这云容肯定脱不了干系! 她只有想办法除掉云容,那么胤儿才能不被那贱人所蛊惑。 她目光阴狠,手握成拳。 宁迟风死后,她身边已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可用,就像断了一只手一样。 可除掉云容,她必须得做! “让秦国公进宫来!” *** 锦陵城外,风中已不再寒冷,带着春意拂过云容的脸庞。 这些日子以来,为配合自己日夜照顾凌九胤,圆润的脸消瘦了不少。 今日阳光和煦,难得的好天气。 云容在去往定国寺祈福的路上,看着秋霜偷偷传给她的消息。 她一声冷笑,秦柔现在已是黔驴技穷,竟真的愚蠢到直接让秦和派人来暗杀她? 在宫里时,她是无所不用其极是想将自己赶出宫去,那些她用惯了的陷害伎俩,在自己面前,犹如小孩过家家。 诬陷她与侍卫私通,在秦柔带着凌九胤来抓奸情的时候,只看到那侍卫被砍断了双手,而她手拿长刀,一脸恐惧地大喊着有刺客。 凌九胤脸色铁青,当场换了朝阳殿内所有宫人。 给她下毒,更是有如儿戏,那些不入流的毒药,她转手就赐给了秦柔派来监视她的人。 “咣当!” 一声石头落在车厢外的闷声。 这刺杀是说来就来啊! “容妃娘娘,不好了,山头有石头滚落,我们过不去了!” 凌九胤派给她的皇宫内卫前来禀告。 “那我们退回……” 云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数支长箭袭来, 马匹受了刺激,便朝前奔跑起来,可前方是乱石,马车根本过不去,马匹已完全失去控制,马车跟着摇晃,摇得连云容都忍不住一阵眩晕。 她掀帘一看,自己正在半山腰间,一边是山上密林,另一边低处是个极深的山凹,如果连人带车滚下去,那不死也得半残。 那她就有如秦柔所愿……去山底处滚一滚吧…… 第110章 喜事多多 陛下最宠爱的容妃娘娘遇刺,生死不明,惹得龙颜震怒。 派出去搜寻的人马去定国寺周围搜寻至深夜,也没有容妃娘娘的踪迹。 与此同时,大理寺查出容妃娘娘遇刺一事与秦国公有关。 而秦国公背后,则是太后,一切都明目了然。 凌九胤得知事情真相后,最后的母子之情全然崩溃,他提着长剑来到安乐宫外,一连诛杀数位宫人。 触目的鲜血染红了青色的石板。 宫人们无人敢拦,只想着逃得远远的,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李孝德和江鸣舟二人在一旁轮流苦劝道:“陛下,眼下先找到容妃娘娘要紧!” “对啊!陛下,此事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 “太后娘娘是您亲生母亲,您要三思啊!” 秦柔见到自己儿子如此阵仗,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一个小小的云容就将他迷得失了理智! 还好计划顺利,那贱人此刻定没机会生还。 她有胤儿的宠爱又如何?她有北夷丞相撑腰又如何? 现在她人死了,尸骨无存,只要自己绝不承认,他们又能如何? 她走上前,握住凌九胤拿着剑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胤儿,你如果喜欢美人,那母后定会为你搜罗天下美人,你看,朝华郡主长得就不输那容妃……” 凌九胤本就心中一团燃烧的怒火,他就喜欢云容,在他眼里,这天下没人能比得上云容。 她懂他的不易和痛苦,自己受伤这些日子以来,她守在他床边日夜想让他开心,为他端茶送药…… 母后从来都不懂他,她只想着她自己。 “母后,云容如果死了,儿臣绝不独活!” 说罢,他推开自己母后,满目绝望地举起长剑划向自己的喉咙…… 宫人侍卫,以及刚从宫门处一路快跑进来的一众大臣们。 “陛下!不可!” “快拦住陛下!” “胤儿……” 众大失声惊呼,更是吓得当场就跪倒在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皇宫内卫急速来报。 “找到容妃娘娘了!” 凌九胤手中的剑瞬间掉落地上,满是不敢相信。 “你说的可是真的?” 内卫指着宫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禀陛下,容妃娘娘完好无伤,恰好被顾大人所救,现已到达宫城门口!” “好!好!容儿还活着……快!快去接!” 凌九胤笑得犹如孩童,完全忘记自己是一国之君,他边走边整理刚才凌乱的衣裳。 他记得云容说过他是皇帝,应该有皇帝的样子,不能衣衫不整。 秦柔完全不敢相信,那个贱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不是都摔到山崖下去了吗? 她想上前拦住自己的儿子,让他不要在大臣面前失了皇帝的威仪。 但想到刚刚他的强硬,她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凌九胤看到云容从宫城甬道另一边出现时,他已顾不上什么皇帝仪态,冲过去将云容抱在怀中。 “容儿,你真的还活着!” “臣妾见过陛下!”云容挡不住凌九胤,只能任他抱着。 顾青渊默默地退到一旁,心中虽想剐了凌九胤,可面上还得显得平静无波。 为了阿容,他可以忍。 反正,凌九胤再也不可能碰他的阿容…… 凌九胤抱着云容不肯撒手,李孝德在旁提醒:“陛下,容妃娘娘看起来脸色不好,定是受了不少惊吓,不妨先回朝阳殿让太医看看……” “对!对!李孝德说得有理!走,容儿!我们回宫!” 凌九胤牵着云容的手,经过顾青渊身边时。 面带感激,“顾卿今日救了容妃,朕自有重赏!” 顾青渊只是平淡地弯腰,“能救容妃娘娘是臣之荣幸,不敢邀功!” 眼见陛下与容妃娘娘已往前走,众朝臣跟在陛下身后。 孟识墨悄然来到顾青渊身旁,不怀好意地道:“顾大人,您说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巧,怎么您就刚好就救了容妃娘娘呢?” 顾青渊眼皮都未抬,“难道孟大人不希望顾某救了容妃娘娘?” 孟识墨被呛了一嘴,自从被顾青渊单方面退亲,他跟顾青渊之间就一直憋了股气。 “呵呵!顾大人,这话可不是这么讲……” “那要怎么讲,哦对了……顾某还未恭喜孟大人喜得良婿,改日顾某一定安排人送上贺礼!” 顾青渊挑着眉,勾着嘴角,让孟识墨更觉气闷…… 众臣在朝阳殿外等候着。 在殿内,太医正在为云容诊脉,确定是否有受伤。 秦柔和凌九胤二人在旁静静地等待。 直到太医诊完脉,激动得双手颤抖,他一下子跪在了凌九胤身前,大喊着:“恭喜陛下!容妃娘娘已怀有龙胎……这是天佑我南凌啊!” 凌九胤怀疑自己刚刚听到的话,直愣愣地站在那,他怕他一动,这不真实的幻象就消失了…… 秦柔也是震惊了片刻,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容妃的脉象已有多久了?” 太医抹完眼角的湿润,“禀太后娘娘,容妃娘娘已怀孕一月有余,只是今日这一惊吓,脉象有些不稳,好在容妃娘娘身体硬朗,只需要静养数日便可。” 云容怔怔地摸着自己的小腹……这一世,她又跟这孩子见面了呢? 她湿润了眼,说不清是因为上一世的遗憾还是这重逢的喜悦。 一月之前,刚好是在冬狩之时,皇帝落马受伤之前。 凌九胤的眼里一下子有了希望,他不敢置信地握紧云容略微冰凉的手,“朕要当父皇了?容儿,这是朕的孩子!是朕与你的孩子!” 而且还是唯一的孩子! 秦柔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在她知道胤儿已无法行人道之时,她就已经失去了念想,打算找个可靠的人替胤儿生…… 如今,这云容居然怀了她儿子的孩子,真是讽刺与可笑,可她又只能咬牙接受这一切,这也许是对她报应…… “罢了!”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安乐宫,“明日一早,本宫去定国寺素斋念经,为陛下祈福,这后宫之事,本宫再也不管了……” 容妃有孕的消息顷刻间便传遍了宫城内外,这是天大的喜事。 要知道,后宫后位一直空缺,虽有嫔妃数十,可从陛下束冠以来,一直无所出。 陛下龙心甚悦,封容妃娘娘为皇贵妃,所有吃穿用度与皇后相同。 百姓普天同庆,陛下再回朝堂,朝臣们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对容妃娘娘有救命之恩的顾尚书,陛下亲自下旨赐府邸,赏千金,送美人。 因原首辅大人谢璟一年前病逝,首辅之位一直空缺。 翌日上朝之时,陛下当众擢升顾青渊为南凌首辅之位,为百官之首,掌监国之职,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第111章 怎么会是你! 秦柔自以为自己在定国寺内诵经祈福,便能够安静度日。 她没有想到,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七日后,随着谢无寒带着一众亲信在离锦陵城还有一日距离时。 杨慕风实在坐不住了,谢无寒在去都城这一路以来,他曾派了数队人马暗地里拦截,可就是屡次屡败,就像是有人暗中襄助谢无寒一样。 要是谢无寒真的到了陛下面前,将所有事情都上报朝廷,那他可不止是掉脑袋,还有可能诛九族…… 这些事,当年是秦柔逼让他做的,他本就想当个安稳王爷,是秦柔胃口太大,想要云氏的一切。 那年他家族没落,先帝却突然给他赐婚,他受宠若惊,也如履薄冰。 他从见到云木瑾那一刻,就被她所吸引,那样的绝世美人,谁能不动心。 可他明白自己只是个工具人,他连她的衣角都未曾碰触过。 而她和先帝的孩子……是秦柔容不下那个孩子的存在,逼着他将那个孩子丢弃在义庄门前。 先帝突然病逝,陛下登基,秦柔荣升太后。 至此秦氏一族在朝中如日中天。 他知道自己无能和软弱,想要保住这一生得来不易的富贵荣华,只能跪伏在秦柔面前,说着那些违心的话。 如今,他已是走投无路。 他从豫城日夜兼程,想要求见秦柔。 这些年的点滴在脑中掠过,他带着几个亲信随从已来到定国寺外。 他让亲信在寺外把守,自己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悄然进到定国寺内秦柔所在的禅房外。 与之前一样,他知道她每次来定国寺,定会住在这间禅房。 他躲在院内的一株梧桐树下的阴影处。 禅房内人影绰绰,看那身影,应是秦柔正坐在香案前,像是在闭目诵经。 此时房门被打开,从禅房内出来一人,他认识,那是秦柔最信任的女官秋霜。 杨慕风忙从树底下出来,低声唤道:“秋女官!” 秋霜明显被吓了一跳, 不过在看清来人后,便立即镇定下来, “豫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她环顾四周后示意杨慕风去一旁的角落说话。 “请秋女官帮忙通传,杨慕风有急事求见太后!” 秋霜让杨慕风稍等,进入禅房向太后禀报后,再次来到杨慕风面前。 “豫王爷,太后正在静心诵经,任何人都不见,您有什么事秋霜可以代为传达。” 杨慕风略显犹豫,秋霜又道:“如果豫王爷要亲自觐见向太后,只怕要等明日一早了……” 一听要明日,杨慕风明显慌神了。 “明日,谢无寒就要到达锦陵城了!那就有劳秋女官帮忙转达,就说豫城危矣!还请太后娘娘相助!” 秋霜显得有些为难,“这……只是一句话,恐怕太后不会相信,豫王可还有其他要紧的物证吗?” 杨慕风沉思了片刻,秋女官一直在太后身边,那肯定是值得信任之人。 “有!”杨慕风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布包,面色慎重地递到秋霜旁边。 “这里面是本王这些年为太后所做的一切,太后看完就会明白!” 秋霜接过布包,眼里闪过喜色,然后不动声色地道:“豫王稍等片刻!” 待秋霜再次进入禅房,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杨慕风在外翘首以盼时…… 突然,四周亮起火把,映亮了整个院子,如同白昼。 禅房外早已被官兵围住,乌黑一片。 顾青渊从禅房内走出,手中拿着刚刚杨慕风交给秋霜的黑色布包。 他流星踏步地走到杨慕风身前,挥着宽袖,一声冷然,厉声吩咐着:“太后有令!将逆贼杨慕风拿下!” 这样的阵仗惊得杨慕风连连后退,他想要跳墙逃跑,一支冷箭射中了他头上的发冠,发冠随冷箭插在他身旁的树干上,箭尾微微颤动。 杨慕风吓得双脚发软,跌跪在地上。 “别……别杀本王!” 连着声音都颤抖着。 他赫然明白今晚的一切都是陷阱……他自知自己无路可逃!太后这是想要丢车保帅!可他想不明白太后为何要如此对他! 他这些年为了她可是尽忠尽责啊! 杨慕风不甘心,他朝禅房内大喊,“太后娘娘!您不能这么狠心啊!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本王!陛下又怎么能顺利登基!您难道全都忘了吗?” “吱呀!”禅房木门打开,杨慕风心里升起希望,可看到出来的那个人之后,他瞬间脸色惨白,心如死灰…… “你……怎么会是你!” 绝望,渗透着他的每一个毛孔。 里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容,如今正值盛宠的容妃娘娘…… 云容走出门外,在她身旁的顾青渊早已命人将椅子拿来,他扶着她小心坐好,站她身旁的风口处,替她挡着冷风,还带着埋怨地小声说: “外面天冷,你在屋里就好,不用出来吹冷风。” 云容浅笑着,“这么好看的戏,我躲在屋里,不就看不到了?” 顾青渊只能无奈又宠溺地为她披上披风。 云容高傲地微仰着头,俯视着地上的杨慕风,她嘴角微微上扬,透着轻蔑和嘲讽,那笑容让他不寒而栗。 “豫王爷,今日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太后娘娘她近日来因苦心祈福,身体不适,正在调养身体,谁也不见!” 不安,恐惧围绕在杨慕风周围,他全身颤抖着。 在火光映照下的她,那冷傲地俯瞰着一切的眼神,那能轻而易举掌控一切的从容,就像那涅盘的凤凰浴火重生…… 杨慕风自知大势已去,他仰天长笑,无限悲怆,“这是我的报应!是我应得的报应啊!” 云容站起身来,走到杨慕风的身前,微微弯下身。 “豫王爷,你放心,本宫不会轻易让你死的,太后娘娘可是想你想得紧呢!” 杨慕风有些茫然,还未等他开口,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他只觉裤裆部一阵刺痛,随后,痛得全身寒毛直竖。 看见云容手中袖刀上的血,他瞪大了双眼,“你……你这毒妇!” 他……他被她割了他的根! “啊!我要杀了你!”杨慕风痛着在地上打滚想要去抓云容。 只是很快便被官兵压住,让他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凭鲜血淌在地上。 云容扔掉手中的刀,有些可惜地道:“看来本宫这袖刀又要重新做了……真是麻烦!” 她扬起衣袖,转过身,冷冷地吩咐道:“给他止血,把他带去给太后那,就说是本宫送给她的大礼!” 随着杨慕风的惨叫漫骂声音渐行渐远,顾青渊走到云容面前,替她擦拭着袖子上的血迹,“这么肮脏的事,微臣来做就好了……又何必脏了你的手!” 第112章 在这里,可以吗? 云容看着衣袖口那擦不干净的血迹,嫌弃得干脆直将袖口一刀割断。 “这衣服不要了!” 云容进入房内,命贴身宫女重新拿了一身新的衣裳。 她屏退所有人,自己进入里间换衣裳,顾青渊站在外间静静等待着。 云容一边换一边说道:“阿渊,明日上朝之时,你将杨慕风想要谋反的证据,当着朝中的百官的面上奏给凌九胤,我倒要看看,凌九胤会如何做?” 顾青渊微微点头,嘴角勾着笑,轻声回应,“好……” 她这一声随口道来的“阿渊”,唤得他心里一片说不出的舒心。 思绪回到她被人刺杀而掉落山坳下的那日。 他看着四分五裂的马车,虽然知道她身手一向矫捷,可能已安然脱身,但见到马车的车厢上被快刀砍出深深的痕迹,他的心还是被揪成一团。 他心急如焚地在定国寺山下周围寻找着她的踪迹,一直一无所获。 直到千杀传来消息。 当他赶在山底一个隐蔽山洞里,看到她一身锦衣华服毫不凌乱,坐在石头上烧着火,饶有兴致地烤着野兔时,他心中的石头才安然落地。 见他出现,她一点也不意外,抬起头朝他扬起笑,“现在才来?我兔子都烤好了,看来你手下人的速度还是要多练练。”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千杀。 聪明如她,她知道他一直派人在暗处护着她。 他在她的身旁坐下,接过她手中的烤兔,“我来帮你……” 两个人,一只兔子下肚,吃饱过后,他问她,“准备何时回宫?这个时候宫里肯定已是乱作一团。” 她只是浅笑着,站起身伸着懒腰,“难得如此清静,多待一会是一会,就让他们多乱乱吧……” 在那平坦处,她自个儿早已铺上软垫与枕头,躺在那悠闲地翘着腿闭目养神。 他不禁笑了出来,在她“掉下”山坳的危急关头,她竟还不忘从马车里顺带着软垫与枕头…… 顾青渊的笑声在这空旷而漆黑的山洞里回旋。 云容动了动身子。“你别笑!这洞里的回音听着渗得慌……” 顾青渊坐在石头上拿着木棍,戳着那堆火,眼见火势越来越小,他又从洞里找出几根干燥的树枝扔了进去。 他看着她那娇美的脸庞,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没有世俗纷扰,没有恩怨纠葛,他多希望这样的时刻能多一些,时间能过慢一点。 “阿容……你可有惧怕的东西吗?” 他怕看不见她,那她怕什么呢? 自他与她少时相识,除了言君山重病那件事,他好像从没有见过她害怕, 云容放下腿,慢慢睁开眼,侧过头看向他。 惧怕的东西……她当然有。 上一世,她怕的就是他——顾青渊,那个狠辣无情的他在她心里就像鬼魅一样挥散不去。 每每看到他这张好看的脸,她总想要退避三尺。 可她也清楚,她不应该将上一世的他做的一切归于这个他身上。 她眼里波光流转,“顾青渊,你过来坐我旁边, 我冷……” 顾青渊一听,背脊一僵,他既期盼又怕自己多想。 不过还是站起身坐到云容的身边,解下自己毛氅将云容也裹了进去。 “这样好些了吗?” “恩……”云容窝在他怀里微微点头,然后闷声道:“其实我曾经很怕黑,怕那死寂得只听到自己呼吸声的黑,在黑暗中等待自己死亡的绝望。” 顾青渊心中升起怜惜,手中搂得更紧,“没事,有我在。” 云容却抿嘴笑出声来,她直起身,微仰起头与顾青渊对视着,“可后来,我却不怕了。” 她指着旁边烧得极旺的火堆,眸光中的火焰在跳动。 “暗夜虽黑,但只要心中有光,又有何惧!只管前行便是……如果没有光,那便自己点起心中的火!” 顾青渊怔怔地看着她,她无所畏惧的眼神像是包含着天地万物,世事沧桑。 云容捧起顾青渊的脸,深深地望着他那深邃的眼眸。 从他今日进入这山洞那刻开始,她已经决定了一切。 她声音柔软却含着力量。 “顾青渊,我知你,其实早就恨透了秦氏所做的一切,帮我也就是帮你自己……” “但……这条路于现在你来说太过艰难,会遭众人唾骂,可我从来不在乎这一切,此后,我替你挡住这些牛鬼蛇神,你在我身后给我支撑,可好?” 顾青渊早已陷进那双耀眼的星眸中,见她今日如此主动地摊开一切,自然是欣喜若狂。 “好!你尽管放手去做便是!不管在哪,我始终在你身后……” 云容未等顾青渊说完,二人便双唇相贴,顾青渊将她放在软垫上,声音已是嘶哑。 “在这里,可以吗?” 顾青渊这身段与相貌,云容说不馋那是骗人的。 “可以……” 那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着,火势渐大,再慢慢退去。 *** 第113章 复仇 火势渐弱,只剩余温。 云容瘫软在顾青渊怀中,目光不小心与他对视时,她耳根发红。 刚刚情到深处时自己控制不住地发出的声音在这洞内回荡,一阵接着一阵,令人羞愧不已。 顾青渊眼里藏笑,勾起她的下巴,“阿容可还满足?” 云容拍了顾青渊一掌,佯怒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不给她,硬是让她求饶才罢手。 顾青渊抚摸她的青丝,满是宠溺与温柔,周围是尚还未完全褪去的氤氲和旖旎,“阿容,刚刚叫我的……你再叫我一遍……” 云容假装听不懂,“叫什么?顾青渊?顾大人?顾尚书?顾公子……” “别挠痒……”云容见顾青渊的手伸向她的胳肢窝,立即缩在顾青渊的胸前。 她小声地道:“阿渊……” “什么?我没听清……”顾青渊嘴里说着听不清,可嘴角已止不住上扬。 云容索性趴在他耳边,“阿渊……阿渊……阿渊!” 一连叫了三遍,顾青渊听得心花怒放,他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你在笑什么?” 云容的手在顾青渊眼前晃了晃,沉浸在回忆中的顾青渊才回过神来。 眼下他们已不在山洞内,而是在定国寺内。 刚才自己竟然走神了,连云容换好衣裳都未察觉,他轻咳一声。 “只是想到一些有趣的事……” 他正了正神色,谈起正事,“想必秦柔已经见过杨慕风的样子,我们该过去了。” 云容早已打开房门,“走吧!看热闹去!” 顾青渊见她快步走着,忙扶住她,“慢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云容放慢脚步,见顾青渊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哪像是在人前肃正的顾首辅。 她忍不住笑道:“你这样,我有些不习惯。” 她在前,他在后,二人往后殿而去。 *** 云容的热闹,是秦柔的噩梦。 位于定国寺东边的大佛殿,此时外边官兵把守森严。 殿内,无影将杨慕风押到秦柔面前,秦柔看着因疼痛而面目全非的杨慕风,霎时脸色苍白。 但作为一国之太后,她还是稳住心神。 她带着倨傲,“大胆!你们怎可污了这佛门清静之地!” 杨慕风一见到秦柔,便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跪在秦柔身前,“太后救我!” 秦柔见他那渗人的惨样,后退数步,她怒道:“你真是愚蠢!谁让你来定国寺的!” 杨慕风抬起头,似是不敢相信,“这几日我数封飞鸽传书到宫里,不是太后您让我来这定国寺内相见吗?” 秦柔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本宫从未见过你什么传书!” 杨慕风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切,惊恐地道:“不对!这从头到尾都是圈套……太后!您身边那个秋……” 他话还未说出口,秋霜从殿外进来,瞟了眼杨慕风,眼神犀利,而后将手中的热茶端到秦柔身前,“太后娘娘,您要的安神茶,奴婢给您端来了。” 秦柔看向秋霜,目光犹疑,刚刚杨慕风的话,让她意识这事情的背后定是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而此时进来的秋霜,那眼神与之前在她面前那个毕恭毕敬的秋霜已完全不同。 她手指着秋霜,“是你!” 秋霜冷笑着,一步一步地靠近秦柔,“太后娘娘,该喝安神茶了……” 秦柔大声地朝外喊道:“来人!将这贱婢给本宫带下去!” 殿外进来之人,不是她平日里所熟悉的宫人和侍卫,而是个她最不想见的人。 “云容!” 秦柔咬着牙,怒目而视。 此时的她已被孤立无援,在她的身边,只有一个早已背叛她的秋霜。 云容进入殿内,拿过秋霜手中的安神茶,她一边托着茶杯,一边朝秦柔靠近。 “太后娘娘,这杯安神茶,可是陛下特意为您准备的,您可不要辜负您儿子的这一片孝心……” 云容不慌不忙地说,不紧不慢地走,像是在斗着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狗。 在地上的杨慕风挡住了云容的去路,顾青渊朝无影微微点头。 无影将杨慕风踢到一旁,杨慕风痛得又是一阵嗷嗷叫。 云容将秦柔逼到佛前的供桌,她只需稍稍发力,便轻易掐制住秦柔双肩,再捏住她的颚骨,直接将安神茶倒进她嘴里。 秦柔用力推开云容,呛得她脸色通红,她恶狠狠地瞪着云容。 “你这贱人!你给本宫喝了什么……” “啪……”云容反手一个巴掌打到秦柔脸上,秦柔被打得摔倒在地,她脸颊处五个鲜明的手指印,眼神发懵,嘴角渗出血。 这贱人竟然敢打她?秦柔面目变得狰狞。 “你……你竟然敢对本宫动手?本宫绝不饶了你!本宫要见胤儿!” “本宫当初就不该心软,早该一刀将你杀了!啊!” 秦柔想要上前,被云容一把抓住头发,她将秦柔拉到佛像面前,秦柔用力反抗,云容踢向她的膝盖,硬生生地将她摁在蒲垫上。 手背略有些疼,云容轻轻吹了吹,目光森冷。 “这一巴掌,我想打你已经很久了!” 她想了两世! 云容一腔怒火,随之倾泄而出。 “秦柔,你荒淫无道,作恶多端,欺君罔上,残害忠良,祸乱朝纲……这桩桩罪名诛你十个九族都不够!” “你辱杀我母亲,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你想要如何对付我都可以,你不该触碰到我的底线,不该去动一心堂!” 秦柔摇着头,扬起声音,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 “什么一心堂?本宫不懂你在说什么?还有你母亲,她是本宫杀的又是如何?我是当朝太后!你只是区区一个妃子而已,难道敢杀了本宫不成?” 云容只当她是为自己狡辩。 她缓缓地在香案上拿出三支佛香,点燃后,青烟如丝般升起。 云容拿着佛香,慢慢俯下身来,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让你去死的!当年,我亲眼看到母亲死在我眼前,那么,你也亲眼看看你最在意的儿子,死在你眼前,如何?” “你既然喜欢在这定国寺内,那这辈子你就待在这,永远都别出去了……” 第114章 恕罪 云容的眼神如利刃刺向她,秦柔越听心中越是不安,“你什么意思?你给本宫说清楚!” 云容一声低笑,她轻抚着小腹,眼眸闪着兴奋的光芒。 “实话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和你儿子没有一丁点关系!哈哈哈!” “秦柔!凌九胤这些年一直一无所出,你算计一生,到头来却落得个断子绝孙!” 云容笑得畅怀无比,那是沉积许久的仇恨,这一刻终于得到疏解。 秦柔摇着头,头上发饰掉落地上,头发散落在脸上犹如一个疯婆。 她肯定是听错了! “不……不可能……怎么会?胤儿……胤儿他……” 秦柔猛然想到自己儿子落马受伤之事, “是你!是你设计陷害胤儿的!你这贱妇!我要杀了你!” 她想要抓住云容的胳膊,却反被云容掐住喉咙。 “杀我?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云容冷笑。 “你如果还想着你儿子能活得久一些,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不然,我就将那份遗诏告之天下!让你和你的好儿子受尽世人唾骂!” 听到遗诏两字,像是给了秦柔底气。 “你休想诓本宫!遗诏早已被本宫毁了!” “哦?是吗?” 云容微仰起头,轻蔑地望着秦柔。 秦柔这才想到,当初那份遗诏她是让秋霜拿去处理的…… 恍然大悟间,她只觉周身阴冷,那是从心底最深处的寒意,笼罩在她的周围,让她跌入深渊谷底。 “你……”秦柔眼中的希望慢慢褪去,绝望透顶,慢慢地她眼中透出阴狠,她今日要与这个贱妇鱼死网破,也不让她继续毁了胤儿。 秦柔弯下身子,从蒲座下方悄悄拿出一柄短刀,然后快速站起,袭向云容。 嘴中叫喊着:“你去死!” “小心!”顾青渊在身后惊呼出声,想要将云容拉开,只是云容的速度比他更快。 在秦柔身子还未站直之时,她已擒住秦柔手腕,只听见“喀嚓”两声,秦柔的手腕被折断,短刀掉落地上。 “想杀我?你不配!” 云容摁住秦柔的头,拿起手中已燃到一半的佛香。 秦柔看着云容手中那燃着烟佛香慢慢靠近她眼前,熏烟中带着烫热,她眼睛通红地挣扎着,死命的想要远离那佛香。 但一向养尊处优的她哪会是云容的对手。 就在眨眼之间,秦柔脸上传来火辣,接着是皮肉被烫焦的味道。 “啊!!!痛!本宫的脸!” 云容硬生生将点燃着的佛香烫到秦柔那苍白的脸…… “阿容!不可!”顾青渊想要阻止,却已是来不及。 三道触目惊心的烫痕划过那白皙的皮肤,变成通红色,就像那兽爪抓过一样恐怖。 前几日还是风光无限的太后娘娘,如今已是容貌尽毁, 秦柔痛得在地上打滚,嘴里不停咒骂着云容不得好死。 “本宫要杀了你!胤儿不会放过你的!” 云容只是睥睨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条狂吠的野犬。 她从泥底深处爬到如今,为了这一日,她摒弃了心中的所有软肋,就是想让秦柔尝遍所有痛苦。 “你说你那好儿子?”云容蔑笑道,“他比我还恨你呢……你不知道吧!你所做的一切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只会让他感到恶心。” “不!不可能!本宫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胤儿……啊……我……的声音……啊……” 秦柔的嗓子逐渐失去声音,她紧捂着自己的喉咙,张大着嘴巴,吐着舌头想要发出声音,可发出来的只有“啊啊”的粗糙嗓音。 她指着刚刚喝下的那杯茶,恐惧地瞪大着双眼,全身颤抖。 云容站在佛像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秦柔,身后的烛光晕绕在她周围,那绝世容颜如梦似幻,就如天上谪仙降世,只为惩罚这人间的罪恶。 “为何不说了?”云容的声音在殿内回旋着。 “对了!有件事你肯定不知,这定国寺在千年前是由我们云氏所建,只不过,当时这里还不是寺庙,而是一座地牢,专门关押罪大恶极之人!” 秦柔已全身无力,她知自己已无法翻身,可开口又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乞求云容能够放过胤儿…… 云容跨过秦柔的身子,朝殿外走去。 “来人!传消息回宫,太后娘娘自知罪孽深重,愿一生在定国寺内常伴孤灯,以恕自身之罪孽!” 两世仇恨,这一刻,云容终于亲手报了她母亲的仇。 而后,她要让这个杀母仇人,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东西一点一点消失。 没人反驳和阻拦,殿内一片静寂。 顾青渊面色深重,从不知道,她心中藏着的恨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阿容,这样做是否会招来非议,恐怕无法向朝廷百官交待……” 秦柔是罪有应得,可他更想让朝廷律法来惩罚她,而不是暗地里动私刑。 “哼!交待?那是凌九胤的事!明日,等谢无寒进宫后,那时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云容回过头,看到顾青渊眼中的欲言又止。 她抬起头长叹一口气,“阿渊,现在,你见到真实的我,你觉得我处事残忍,如果选择退出,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顾青渊摇着头,“既已诺,便不悔。” 他既然已经决定走这条路,那便没有回头路可走。 “那便走吧!该回宫了……”云容朝顾青渊浅笑着,眉眼舒展。 在她经过秋霜身边时,秋霜“扑通”一声跪在云容面前。 “容妃娘娘,您对奴婢有大恩,奴婢愿跟在娘娘身边,侍奉娘娘!” 云容停下脚步,眼中神色不明,“秋霜,这两年辛苦你了,你家中还有奶奶和弟弟,他们都需要你,你出宫去吧!出宫官碟本宫已帮你备好。” 两年前,秋家因得罪秦氏宗亲,秋父被毒打而死,秋母被辱,悲痛之中带着她弟弟欲跳河自杀,好在云容及时救了她弟弟,才保住这秋家唯一的男丁。 因此,秋霜成为了云容在宫中的眼线。 秋霜一听出宫,她眼眸含着泪,“娘娘!奴婢只想待在娘娘身边,求娘娘给奴婢一个报答您的机会!” 云容低下头看着秋霜,手中把玩着已经断了的半截佛香。 她朝秋霜勾勾手指,“你过来……” 第115章 对不起 秋霜以为云容将要给她奖赏,哪知,她一靠近云容,脖颈间就被那半截香刺穿。 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血流涌注的喉咙,张大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云容对着顾青渊带来的那些暗卫中的其中一个人,向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这寺内不能杀生……在她断气之前,将她扔出定国寺!” 那年轻暗卫见顾青渊点头后,便颤颤巍巍地扛着秋霜往殿外跑去…… 在场的人见到容妃娘娘手段如此狠辣,皆是后背一阵发凉。 这秋霜刚刚不是还替容妃娘娘办事吗?怎么转眼间说杀就杀了? 无影摸了摸脖子发凉的后梗,悄悄地往后退了数步,望向自家公子,目光中带着些怜悯。 在殿门外的千杀则紧抱着手中的刀,暗暗吞了口水。 他是真想不到,这个外表看似纤柔的人,那手段,竟跟他有些相像,只是比他更狠更利落。 是他绝对不想惹的人…… 杨慕风被刚才发生的所有事给震惊得目光呆滞,他一动不动,生怕下一刻死的就是他。 秦柔在云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显然云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一举击溃秦柔。 这一夕之间,完全失去了掌控,南凌的天恐怕要变了…… 顾青渊面色又沉了几分,他从没见过云容如此狠戾的一面。 俊逸的脸上有少许不忍,“阿容,为何要杀她?这有些过于滥杀无辜了……” 云容侧过身,看向顾青渊,眉头微挑。 “怎么,我们公正严明的顾大人,这是心软了还是怕了?” 顾青渊紧抿着嘴,在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他想,她如此做应该有她的道理,他在等她的解释。 云容走出殿外,站在那大殿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峦,暗夜过去,那山尖处已泛着白光。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清晨的朝气,刚才眼里的狠绝已渐渐褪去。 她目光悠然地眺望着远方,“阿渊,你看,那远方你看到了什么?” 顾青渊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说,顺着她的手指,他只看见绵延的群山,望不到边。 “是山……” 云容却摇头,“不是,那不仅是山,那里面,堆着累累白骨……” 顾青渊蹙眉,更是不解。 云容肃穆而沉重。 “数百年前,朝廷动乱,云氏一族宗亲几乎被屠得一干二净,老少不留,云氏祖先数百人就埋葬在那里……” 她轻握住顾青渊的手心,给了她少许暖意,平静地道: “你所看到的只是表面,你可知,早在凌九胤还未及冠,秋霜便引诱他,然后数次爬上他的床榻,后被秦柔知晓,便命人给秋霜喂了绝子汤,她则一直怀恨在心。” “她说要报答我的恩情只是借口,她想要荣华富贵,最好的方法,是踩着我的尸体向上爬,这样更容易接近凌九胤……” 顾青渊听到这,大掌包裹着云容的纤手,她的手冰凉而有些微微颤抖,“她要杀你?” 云容直盯着顾青渊的眼,“阿渊,你并未近她身,因此未闻到她身上的香囊味道特殊,那香囊里放了断魂叶……” “断魂叶”三字一出,刚刚心里都在想她太过狠戾的那几人,均是变了脸色。 尤其是顾青渊,他愣了片刻,劫后余生般地紧紧地抱住云容,满脸愧疚。 “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 断魂叶之毒,与普通人来说并无任何毒性,但对于怀有身孕的人来说,那是致命的。 孕妇只要闻着超过一个时辰,不止胎儿不保,还会使得孕妇神智不清,最后自残而亡,并且查不出任何原因,只说是孕妇失去孩子,得了失心疯…… 偏偏云容闻得出,前一世作为一个杀手,她知晓所有毒物与它们的毒性。 好在云容及时屏住呼吸。 如此心思歹毒,云容当然不会留她。 顾青渊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自己竟如此大意! “好了!你如果觉得愧疚,就送我两个人!” 云空轻描淡写地将这个事情翻篇,对于人本性中的恶与背叛,她早就习以为常。 顾青渊将云容的手捂在胸前,“不要说两个人,你想要两百,两千个都可以!” 云容指着刚刚那个将秋霜丢出定国寺外的年轻暗卫,“我要他!还有她!” 她又指向在殿内房檐上的一个娇小影子,那个黑影,如果不细看,连顾青渊都未发觉那里还有个人在。 他看向千杀和无影…… 两人立即吩咐了下去。 年轻暗卫与那娇小身影同时出现在云容面前,恭敬地道:“属下愿听娘娘调遣!” 这两人,云容都认识。 熟人相见,她觉得倍感亲切。 她指着年轻暗卫,“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暗卫答:“回娘娘,属下没有名字。” 如她所料,她看着那张清朗的脸庞,手腕处的伤疤,“那你以后就叫阿卯吧……” “多谢娘娘赐名!”年轻暗卫有些受宠若惊。 云容又看向他旁边的黑衣姑娘,容貌普通,皮肤略黑,少言寡语,擅于隐藏与追踪。 上一世,她死得最是无辜,云容对她有愧。 “你叫竹青,是不是?” 竹青惊得微张着嘴,拱手道:“是……属下名竹青,见过娘娘!” “以后,你们俩就跟着本宫吧!” 她需要有用得称手的人在宫中帮她。 千杀与无影相对而视,二人皆是不明白这容妃娘娘怎么就看上他们手中这两位手下,比这两位身手好的可多的是…… “阿容,时间差不多,我们该回宫了。” 顾青渊一旁提醒着。 “好,走吧……” 二人在进入锦陵城门后便分开两路,云容直接回宫,顾青渊则带着杨慕风去了刑部与大理寺。 *** 春日见暖,晨光微露。 秦柔要长住定国寺的消息传回朝中,无人觉得异常,就连凌九胤也没有任何怀疑,他反而舒了一口气。 云容一夜未眠,一回宫便躺在寝殿内的暖榻上养精蓄锐。 上朝时辰已到,百官纷纷踏入殿内。 云容虽不能入朝议政,可前殿百官们讨论的消息还是接二连三地传向云容的耳边。 听说,朝臣们讨论异常激烈,甚至还动起手来。 待两个时辰后,朝会结束。 秦和,还有那些与秦氏有关联的官员都被禁卫军从议政殿拖了出来…… 第116章 太后有孕了 还有另外消息,云城主将谢无寒到达锦陵城,凌九胤召见。 而后,豫王杨慕风私造兵器,招募私兵,欲图谋逆,与太后二人一同祸乱朝纲一事被告知天下。 杨慕风知道大势已去,为减自身罪责,还将太后这些年默许秦氏族人在朝中胡作非为的罪证全盘托出。 全朝愰然,在南凌朝中掀起惊滔骇浪。 凌九胤下令查抄秦府,彻查秦氏一族这些年所做之事。 刑部以及大理寺以极快的速度,将两大箱收罗的证据抬上了大殿,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天似的。 贪污腐败,买官卖官,威胁恐吓朝中官员,强抢民女,甚至杀人放火,等等罪行,数罪并罚,桩桩件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凌九胤这些年以来都被秦和蒙在鼓里,更是气得当场吐了血,晕了过去。 以顾青渊,周自谦为首携百官,跪在乾坤殿外,逼凌九胤下旨,诛杀秦氏一族,还朝政清明,还天下人公道! 乾坤殿内,烛光昏暗,遍地凌乱。 凌九胤苏醒后,气得砸了殿内的所有物品,待殿内已再无可砸的物品后,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只身穿着寝衣,头发披散,双目无神地在自言自语。 “你们都在逼朕!都不是好人!母后,这就是你为儿臣所做的一切?哈哈哈!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殿门微微打开,一个身影进了门来。 听到声响的凌九胤以为又是哪个宫人不长眼,“滚!朕不是说谁都不许进来吗?” 他顺手拿起身旁的东西便砸向那身影…… 云容在砚台快砸向她时,顺利地接住,“陛下……是臣妾……” 凌九胤听到云容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神色缓和下来,“容儿?你怎么来了?” 云容见到这满室混乱,连下脚之地都没有,她小心翼翼地不踩到东西,走到凌九胤身前。 “臣妾担心陛下,因此过来看看。” 凌九胤看向云容的肚子,“你怀着身孕,应该多休息。” 这个孩子那是他这一生的希望。 云容轻轻地将抱着凌九胤的脸,担忧地道:“臣妾担心陛下,想要为陛下排忧解难。” 凌九胤鼻子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发酸。 他将头埋进云容的肩膀旁,“朕该如何?朕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容儿,你刚从定国寺回来,母后她可有说什么吗?” 云容则只是低下头,显得犹豫不决。 “怎么了……”凌九胤坐直了身子。 “臣妾不知该不该说……”云容不敢看凌九胤。 “你说!发生了什么?”凌九胤知道云容从不会骗他,定是碰到什么令她难以启齿的事。 他心中隐有不安,母后定是又做了什么事让云容难堪。 云容小声地道:“陛下,臣妾听太后身边的宫女说,太后娘娘在定国寺内日日念经诵佛,许是太过劳累,经常犯困,喜欢吃些酸梅提神,只是臣妾有些奇怪,之前太后娘娘可是最讨厌酸食……” “李孝德!”凌九胤未等云容话说话,脸色已是大变,“将负责太后的医官给朕传来!” 云容轻掩住自己压不住的嘴角,这是她送给凌九胤的一份大礼…… 医官很快来到,凌九胤从架子上拔出一把剑,压到医官肩膀上,眼神凌厉,“说!母后究竟是怎么了?” 医官颤抖着身子,若有似无地扫了眼云容,才诚惶诚恐地道:“禀陛下……太后她……她已有身孕两月!” “你再说一遍!”凌九胤听到最不愿听到的话,愤怒使他双目通红,手中的剑逼进医官的喉咙。 云容上前握住凌九胤的手,夺过那把长剑,轻柔地提醒着:“陛下,这剑锋利可不要伤了自己……” 她朝医官使了眼色,医官趁着凌九胤失神落魄间悄悄溜了出去。 “想必太后如此做应该有她的道理,她还是最在乎陛下您的,因此才去定国寺祈福,就是为了不让您左右为难……” 云容看似在安抚,实则是在拱火。 凌九胤现在自己已不能人道,母亲却在这个时候怀了身孕……这是对他最大的讽刺和嘲笑! 凌九胤如被抽了灵魂,他眼中一片死寂。 “道理?她的道理就是给朕生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当兄弟?真是好笑!好恶心!!!”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就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在嘶咬着…… 云容紧紧抱住他的身子,“别打了,陛下……您还有妾和孩子……” 听到孩子两个字,凌九胤眼中才重新泛起光。 “对!对!朕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朕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朕的江山!” 云容再道:“眼下这殿门外候着百官,有些大人年事已高,这长时间跪在那,只怕会撑不住身子。” 如今,她要凌九胤亲自下旨抄了秦氏满门,让秦柔亲眼看到她的好儿子杀了她的族人和她的兄长。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凌九胤目光决绝。 “李孝德!” “奴才在!” “下旨!秦和作恶多端,目无王法,藐视皇室,天理不容,凌迟处死!诛秦氏九族!” “杨慕风欺君罔上,扰乱朝纲,意欲谋反,斩立决,诛九族!” 凌九胤顿了一会,沉眸继续道: “至于太后,纵容亲族,祸乱后宫,但念其及时悔悟,命其常居定国寺忏悔,终身不得出寺!” 圣旨一下,这南凌的天在这一刻起彻底就变了。 都在盛赞陛下圣明,夸陛下大义灭亲,匡正社稷,实乃是一代明君。 这明君没当几天,凌九胤便在朝会之时,晕倒在所有人面前。 而后,凌九胤就再也没有踏进这议政殿。 陛下病重,需静心养病。 没过多久,陛下下旨。 朝中政事由首辅大人,和刚升为左丞相一职的周自谦,还有因豫王谋反一案有功,刚被任命为镇国将军的谢无寒共同处理。 朝廷大事已定,云容刚想松一口气时。 她突然收到怜姬传来的消息:宋白及在府中遇刺身亡,死因:割喉。 脑中短暂的空白,宋白及终究还是逃不开上一世的宿命。 无论是谁动手,宋白及都会被牵连而送了命。 宋白及一死,言谨行便立马来信说要回北夷了。 这肯定是轩辕皇室下的手,他们已然知道言谨行的病。 只要杀了宁白及,他们不用费尽心思想要杀掉言谨行,他自己自然会因无人医治而亡。 云容闭上眼,她右眼皮总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17章 尘埃没有落定 一个北夷丞相不可能长居在南凌,北夷内已经是暗流涌动。 锦陵城外,浩浩荡荡数队人马静立两旁。 北夷丞相今日回北夷,容妃娘娘亲自前来相送,身后跟着首辅顾大人,以及镇国将军谢无寒。 云容将一件雪狐毛氅送给言谨行,从那日冬狩日之后,她便从宋白及那边打探到消息。 言谨行的病情早已不容乐观。 眼下没有宋白及,他恐怕也是时日无多。 回北夷这条路,想必也是困难重重。 言谨行在帮她扳倒秦氏一族之事上,甚至不惜动用了通天卫的密探,因此还损失了不少精兵强将。 “哥哥……请保重!” 想到此,云容红着眼眶,别过脸去。 言谨行反而笑着道,“你这声哥哥叫得倒是全心全意的……甚是好听!” 这声哥哥没有不情愿,没有讽刺,而是真心实意的。 言谨行对于云容查到他的事毫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居然为他的事感到伤心。 云容擦去薄泪,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只有无助和无力。 她拿出一只锦盒递给杨玉娘,“杨姐姐,这个你拿着。” 她又对言谨行说:“我不知知道这对你有没有用,这是云氏家族从祖上留下来的枯血藤,听闻能治百病,消百毒,我也没试过,不知好不好用……” “反正我也这样了,试试总没坏处,是吧?”言谨行抢了云容的话。 随后,二人相视而笑。 看时间差不多,言谨行看向城门处的顾青渊,“阿容,我知你有自己的主意,如今秦氏已是大势已去,你的身后也有人护你,但切记,不要被感情左右自己的理智。” 云容点头,她明白言谨行这段时间的顾忌,他让自己做个心狠之人,是怕没有了他的保护,自己会从高处跌落而摔得粉身碎骨。 “你也是,千万小心轩辕羡,此人善于隐忍和伪装,如果有任何困难,可让人传消息于我。” 言谨行爽朗大笑,“你还有心思担心我?”。 随后郑重地道:“虽说秦氏和凌九胤已不再有威胁,可你如今身居高位,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而为,这权势能扰乱人心,你得慎之又慎!” 云容笑着道:“能得北夷丞相教导,云容受益匪浅!” “别贫嘴!”言谨行佯装生气,眼里却并无半点怒意。 言谨行与在场所有人一一告别后,踏上回北夷的路…… 这一别去,云容心生悲伤,也许这辈子她都无法再见到言谨行他们了…… 远远地,云容见到言谨行的马车停顿了一下,她朝远处挥着手。 她没有看见言谨行,只看见骑着马原地转圈的杨玉娘朝她大喊:“小容儿,保重!” 小容儿…… 云容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眼泪瞬时从眼角滑落。 待北夷车队已彻底没了影子,云容才回过头。 谢无寒骑着马到她身旁,这个当年英姿勃发的将军,如今两鬓已有几丝白发。 他眼神炯炯,威严之气浑然天成。 “言丞相这一走,想必在边境的二十万大军也会随之撤退,容妃娘娘虽然今非昔比,只是朝中之事,还请娘娘莫要过多操劳,安心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头等大事。” 谢无寒话里话外的带着威慑,云容虽有些不悦,可还是忍了。 眼下他手握重兵,将豫城也收入自己囊中。 虽然之前他们二人有相互合作,但在利益权力面前,谁都想拥有更多。 谢无寒携一众将士离开,只留云容与顾青渊二人。 顾青渊安慰道:“别担心,谢无寒虽有重兵在手,但也不敢堂而皇之对你不敬。” 云容则想起上一世时,是谢无寒带兵攻入锦陵城,将凌九胤赶走后,自立为帝…… 他的野心,她一直知道。 但她又不得不要借用他手中的兵权来压制朝中那些对自己有非议的老臣。 *** 转眼冬去春来,阳春三月,云容已能听到肚子里隐约传来的心跳声。 凌九胤自从病重又痊愈后,便迷上了道家升仙之术,整日神神叨叨地要修炼百毒不侵,长生不老的方法。 云容干脆让怜姬从宫外找来一个江湖术士,在凌九胤身前扮作高深道士。 现在,她需要凌九胤活着,等她生下肚子中的孩子,成为太子后,凌九胤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这日,难得清闲,天气晴朗。 云容偷偷地溜出宫,悠闲地坐在船坊上,欣赏着观鹤湖中的春色美景。 湖边绿意盎然,柳枝低垂,偶有几只白鹤飞过。 “画好了吗?” 云容对正在提笔作画的顾青渊问道。 今日的他一身月白锦服,很是配他的卓然风采,他专注地作画,时不时地看向自己,眸光流光溢彩,云容竟有片刻看呆。 “很快便好。”顾青渊朝她微微一笑。 云容只得重新看向远处的湖边山色,恰好有几名孩童在岸边嬉戏,她悠悠地问顾青渊:“阿渊,你说我们的孩子将来出生后,叫什么名字?” 顾青渊手中的画笔暂停,仔细地想了想,“如果是儿子,就叫顾云川,女儿便叫顾云念……如何?” 云容嘴边的梅脯缓缓放了下来,她目光深沉地望向顾青渊。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话。 她听到第二遍,心境完全不同,酸涩且微苦。 不管她生的孩子是男是女,恐怕都无法叫他一声父亲…… “画好了!”顾青渊放下画笔,将那幅画提起,放在画架上。 当那幅画完整地出现在她的眼睛里,她脑中回想起上一世在皇宫里的宴席上,周长寻的妹妹周清音对她说的话。 ——“我想起来画像上的人要更英姿飒爽,那眼神和姿态透着一股少有的淡然,仿佛这天下她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云容脑海中那一根断了的弦此刻终于接上了。 也让她想通了所有事。 为何上一世的顾青渊如此执着地寻找着那个与自己同名的女子…… 自己这一世可以重生,那么上一世的他……也许如这一世的她一样。 他要找的那个云容,一直就是她…… 第118章 一波又起 “阿容,你看……”顾青渊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白玉云纹吊坠,眼中透着傲娇,“上次你说我的玉佩太过显眼,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我便找了玉匠将那玉佩分成玉坠与玉扳指。” 说着,伸出手,在他的大拇指上有着相同颜色的一个玉扳指泛着冷光。 上一次在山洞里,顾青渊想将随身玉佩赠与云容,说那是他顾氏祖传玉佩,要给相伴一生的人。 云容没敢要,上一世就是偷了那块玉佩,才与顾青渊纠缠了一生。 她随便找了理由拒绝了他,只是没想到他另辟蹊径,令她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顾青渊见云容并不拒绝,便小心地将玉坠挂在她的玉颈前。 “叮……”顾青渊的玉扳指与玉坠碰撞在一起,顾青渊眼里含着光,将云容搂在怀中,如玉珠般的声音传进云容耳里。 “阿容,此生有你,是我顾青渊之幸。” 幸?或是带来更大的不幸…… 没来由的,她的心口隐隐泛疼,她迅速站起身,“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回宫了!” 顾青渊担心地拉住她的手,“哪里不舒服,我去帮你叫太医。” “不用!我让竹青和阿卯送我回去就好!” 云容推开顾青渊的碰触。 她一时间无法消化刚刚发现的事实,顾青渊一直就是顾青渊,只是经历过这一世,才造就了前一世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他。 只是她更不明白,为何前一世的他要自己亲身入局,不惜自毁名声,也要同秦柔为伍…… 太多太多的不解一下子冲进脑海里,使她思想混乱,让她未发觉那暗处隐藏的杀意。 待船停稳,云容率先一步下了船坊,顾青渊不懂云容为何突然变了脸,他僵在原地,生怕自己上前,会惹得她的不快。 眼见她下了船,乘坐马车而离去。 顾青渊有些怅然若失,总是这样。 当他以为自己走进了云容的心,她却莫名地变了脸,或是气愤,或是恼意,或是冷淡。 他实在看不透她,就像周长寻对他说的——“她呀!就是你这辈子的一个劫!” 她虽从未回应过他的情感,但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甘之如饴,他心甘情愿地站在她身后,即使看着她的背影,他都觉得心满意足。 而所有事情的骤变来得极快,快到在他看见数十名黑衣人刺向云容所在的马车时,他立即拿起弓箭想要射杀那些杀手,箭矢还未到达,马车便被掀翻在地。 所有黑衣杀手齐齐地直逼云容命门,毫不留情地想要以杀掉云容为目的,招招致命。 云容从马车内迅速提剑回挡,黑衣人明显知道云容的弱点在哪里,前后一同夹击,她只是挡住前面,却来不及挡住后面的剑。 只听“扑哧”一声,阿卯挡在云容身后,替她挡下了身后的剑。 云容看着阿卯的身子倒下,他嘴里含血地说着:“娘娘!快跑!” 她胸中杀意崩出,眼尾微红,蓄足内力,挥舞着手中的剑,黑衣人眼中只看见数道剑影,在他们的喉颈间便显现出一丝红线,随后鲜血从红线中流出。 在她周围的黑衣人还未感到疼痛,便全都倒在地上。 “保护娘娘!” 竹青一声高喊,刚才被黑衣挡住路的皇宫内卫才突破阻挡,把云容护在中间。 顾青渊此时击退数名黑衣人,拿着沾血刀来到云容身边,焦急地问:“阿容,可有受伤?” 云容摇摇头,“我无妨!” 顾青渊见云容无事,刚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你一切小心!” 云容站直身体,与顾青渊背靠着背,她紧握长剑,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周围的黑衣人。 “不想死的,尽管上来,本宫刚好手痒!” 这一刻,云容仿佛回到上一世,她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其他黑衣见此情形,也都被吓得瞠目结舌而不敢上前,没有轻举妄动。 双方持剑相对,空气凝固,只余春风吹过岸堤边的树柳,沙沙作响,柳絮飘在空中,轻拂过云容的发尾。 她心思快速转动。 此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她的,一定是朝中手握重权之人。 这时,她才注意到观鹤湖周围异常清静,没有任何过往行人,连怜姬的浮生坊都未见有任何动静。 以往,她经过浮生坊里,怜姬总会在二楼悄悄地向她招手。 这说明,有人趁着她和顾青渊在湖中央时,秘密地将观鹤湖内所有的人都清空,为的就是想要她的命。 或者是想要她和顾青渊的命…… 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 当她注意到黑衣人脚上的军靴时,一切真相都已明了。 “谢无寒!你给本宫出来!” “啪啪!真是精彩!”鼓掌声从浮生坊二楼传出,谢无寒一身精练武服出现在二楼看台处。 “娘娘的身手不去当刺客真是可惜了……” 谢无寒说完,目光深长地看向他的身后。 而在他身后一同出现的,除了他的谋士东方归澈和副将李戟,还有一个令云容心惊不已的身影 。 ——凌九胤!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凌九胤阴沉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云容,那恨意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容儿,朕一直信任你,你却背叛暗算了朕!你还与别的男人苟且,怀了这野种!” 他狂怒地吼叫着:“你是不是觉得朕是傻子!如果不是谢无寒,朕还被蒙在鼓里!如今抓到你们这对狗男女,朕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凌九胤已逐渐失去理智,“杀!杀!都杀了!” 谢无寒让李乾将凌九胤拖回楼内。 顾青渊与云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担忧。 顾青渊暗暗地牵紧云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接着,云容看见怜姬被人带了出来,只是那娇艳的容颜此时已是血肉模糊得看不清原来的容貌。 云容不忍看见这一幕,她别过脸去,强装镇定地道:“谢叔叔,你想要什么跟阿容说一声便是,又何必如此阵仗呢?” 谢无寒则冷笑一声,“你这招对本将没用!你虽是木瑾所生,但在本将眼里,你只是本将的前卒而已,是本将扳倒这凌氏皇室的工具罢了!” 第119章 反转和生机 见谢无寒毫无保留地坦白一切,云容终于明白言谨行临走前说的那句权势能改变人心的话。 顾青渊朝他大喊道:“谢无寒!你可知你今日所做,是谋朝篡位!是罔顾朝纲!是想引发内乱!是置天下人于不顾!” 东方归澈轻叹一声,朝顾青渊劝道:“阿渊!你不要再为这个女人所迷惑了!她只是拿你当棋子而已!你难道真要毁了自己这一世清正?” 顾青渊仰起头,昂然挺胸。 “东方大哥!她不叫这个女人,她是我顾青渊这一辈子要保护的人!是你们莫要再执迷不悟!” 二人相互规劝,谁也劝不动谁。 “够了!”谢无寒听得烦,厉声打断。 “云容,今日如果你留下云起令和云氏宝库钥匙,本将说不定能放你一马!” 云容心中蔑笑,果然,还是冲着云氏宝藏来的。 谢无寒根本不可能放过她,他挟制住凌九胤,是为了能有一个听他话的傀儡。 这些年朝廷国库被秦柔挥霍得所剩无几,而他如果拿到云氏宝藏后,这天下便是他说了算! 只是他算错了一件事…… 李乾快速地从楼内跑出,在谢无寒身边耳语了几句,他神色突变。 “吐血了?怎么可能?” 而后猛地看向云容,见到云容嘴角那一抹算计,他怒火中烧,“你对凌九胤做了什么?” 云容只是淡淡笑着,“应该是你谢无寒对陛下做了什么?” 听到楼内传来桌椅被打翻的声音,而后,凌九胤从里面冲了出来,他口吐黑血地扑向谢无寒。 声音嘶哑地道:“你……竟谋害朕……” 凌九胤抚着胸口,像是无法呼吸,痛苦使得他全身颤栗,再接着缓缓倒在地上,僵直着身子,没有了呼吸…… 甚至都没有给人抢救的时间! 陛下死了!死在谢无寒的手里!在场所有的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包括江鸣舟以及李孝德,还有凌九胤的影卫们…… 谢无寒瞳孔缩紧,凌九胤死得突然,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同样心惊的还有顾青渊,他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毒,“阿容,他这是中的什么毒?” 云容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上一世,顾青渊也是死在这个毒上的…… 她用只他一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那毒名叫茶间笑,毒溶于茶,而毒引恰巧在怜姬身上,中茶间笑者,毒发则必死。” 她心想,让他提前知道这个毒,到他重生时,也可以死个明白。 顾青渊惊叹于此毒的霸道,这巧合也让事情出现反转,让他们有了一线生机。 他朝暗处伺机而动的千杀使了眼色,而后回过头大声朝二楼道:“谢无寒!是你胆大包天,竟谋害陛下!其罪当诛九族!” 凌九胤一死,谢无寒顿时失去了想要顺利掌控朝廷的筹码。 正在此时,马蹄声从远处踏来,是禁卫军和薛怀义带领的皇卫司官兵。 云容见时机成熟,高声大喊:“谢无寒,本宫与顾大人之间清清白白,你今日故意诬陷本宫!祸害朝廷命官!毒杀陛下!为的就是你的一己之私!你才是那个始作俑者!才是那个谋朝篡逆的罪人!” 李孝德扑到凌九胤的身上,哭喊道:“陛下!您死了,奴才可怎么办啊?” 谢无寒气得头筋暴露,久经沙场的他,立即杀意四起。 “来人!将今日所有人斩杀干净!一个不留!” 杀声震天,杀戮四起……刀光剑影间,鲜血四溅。 所有人都拼了命地要将对方斩杀,顾青渊将云容护在身后,步步向包围圈外退去。 “阿容!你先走!与薛怀义他们会合!” 手起挥剑之时,一眨眼间云容已斩杀了一名黑衣人。 她正欲提气跃上屋顶,只见谢无寒大声喊道:“云容!看看这是谁?” 云容停下动作,看见被捂着嘴的吕少卿和一心堂的三个小娃绑到那二楼围栏处…… 那些小娃露出惊恐的眼神,看见云容,更是大叫起来,被黑衣人塞了布条。 她怒火中烧,扬起长剑指向谢无寒。 “谢无寒!你这是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他们是无辜的!” 谢无寒眼神阴狠。 “无辜?这世上没有人是无辜的,谁让他们是你的弱点呢?要么你放下手中的剑自己上来,要么本将就把这些人都杀了扔下去!” 云容恨得咬牙,顾青渊拦住她,急声道: “你不能去!” 随后扔掉手中剑,仰头对谢无寒道:“我可以替她去!你放了这些小娃!” “顾青渊,你这个时候还想着英雄救美?你对于本将来说没用,再想拖延时间本将就先将这女娃给杀了!” 谢无寒提起最旁边的小芝麻,小芝麻已经吓得哭肿了眼。 云容已顾不了许多,她拉住顾青渊,低声道:“阿渊,我上去,小芝麻这么小,她不能死!你和千杀他们暗中助我……” 她将手中的剑扔下,双手抬起,朗声道:“你先将他们都放了,本宫换他们!” 谢无寒抬手,吕少卿先被解了绑,“云容你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样!” 云容一跃而起,站到谢无寒的身前,便被刀架了脖子,她镇定地道:“我既已上来了,你将那些小娃也放了!否则,你休想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谢无寒沉眸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朝黑衣人点了点头。 所有小娃被安全带了下去,只留了小芝麻一人。 云容皱眉,怒斥道:“你出尔反尔!” 谢无寒相当谨慎,他手中总要留一个把柄威胁云容,“你将云起令和云氏宝库交出来,本将便将她放了!” 云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瞟了眼他的身后,随即拿出身上的云起令,“这是你要的!” 正当谢无寒想伸手接时,云容将云起令朝空中一抛。 电光火石之间,云容扭断小芝麻身后黑衣人的头颅,然后想要抱过小芝麻。 但,谢无寒早已不打算留着云容,他在接云起令的同时,手中的刀砍向小芝麻。 “容姐姐……”小芝麻惊叫出声。 他知道,云容定会护住那个小女娃,比直接对云容动手要更有效。 果不其然,云容来不及细想,身中一刀,她强忍着剧痛将小芝麻抱在怀中。 第120章 我们之间,两清了…… 云容将小芝麻护在怀中,极速后退数步,将她交给前来接应的竹青。 “你先走!保护好她!”她神情含着凝重,轻拍了下竹青的肩。 “是!娘娘放心!”竹青点头,虽有着担心,但知道娘娘更在意这小女娃,便一咬唇,将小芝麻带离这片杀戮之地。 顾青渊击退数名黑衣人之后,欲上去助云容,被李乾挡住了去路。 “早就听闻顾大人文武出众,下官与您切磋一下如何?” 顾青渊面色冷然,“让开!李乾,你可知你们这是在陷天下百姓于不顾?” 李乾一身雄壮威武,却是敬顾青渊三分。 二人交手之际,只守不攻,李乾一把长刀,挡住顾青渊的长剑。 他边退边道:“顾太傅当年对将军有恩,将军才一直想着大人,下官也劝大人要懂得识时务。” “你如果再被那女人迷得乱了心智,那怎么对得起顾太傅在地下之亡灵!她才是挑起朝廷动乱的一切根源!” 顾青渊一声怒呵,“你们把自己对权力的贪婪都归于一个女子身上,你们羞不羞耻?” 看着云容已经动作略显缓慢吃力,顾青渊知道要速战速决,他手中的剑如花绽放,李乾顿时被迷花了眼,一时分神,被顾青渊刺中下腹,接着,无影赶到控制住李乾。 千杀与云容相距不远,但被数个黑衣人纠缠着,脱不开身。 待他解决了黑衣人时,又来一拨黑衣人。 云容与谢无寒已激战数回,从楼上打到楼下。 只是已身受重伤的云容面对着身经百战和武艺高强的谢无寒,她渐感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 眼见着谢无寒占了上风,自己完全没有打赢的机会,云容知道自己已到了不得不下狠心的时候。 如果今日让谢无寒活着出去,那么顾青渊手中没有之抗衡的兵权,南凌就会陷入无休止的动荡。 她改变刚才被动处境,快速转身,朝谢无寒直直刺去。 今日,她如果不能活,那谢无寒也必须死! 谢无寒没想到云容会突然改变打法,见到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右手长剑,左手袖刀直冲向自己。 “谢无寒!去死吧!” 谢无寒被云容那一决胜负的气势惊得略微失了神,手中动作慢了稍许。 在二人刀剑相碰之时,谢无寒的横刀砍中云容的腰间,也在同一瞬间,云容的袖刀插进谢无寒的腹部。 二人双双倒地,云容刚才体力消耗过大,跌倒在地,长剑掉落,顿时显现弱势。 “你疯了!”谢无寒捂着腹部伤口,抽回刀后又反手将刀横在云容颈间。 这一下,谁赢谁死,似乎已是定局。 谢无寒赢得也是心有余悸,他看着云容那张与云木瑾相似的脸,那恨意便滔天而来。 “云容,你就不该存在这世上!当年如果不是狗皇帝玷污了阿瑾,又怎么会生下你这个孽种!你早该去死!” 云容抹掉嘴边的血,眼神充满着鄙夷。 “谢无寒,当年明明是你无能,没有保护好她!她受辱时,你又在哪里?还冠冕堂皇地说自己从不在意她的一切!你才是那个最虚伪的人!” 像是被说中痛处,谢无寒眼中寒光闪过,举刀向云容砍去。“你住嘴!” 云容则无所畏惧地迎向谢无寒,深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狠绝与得意。 顾青渊顾不上身后黑衣人的偷袭,朝云容处飞奔来。 “阿容!”他焦灼中又隐隐带着不安。 云容那样不顾生死的打法,明明就是同归于尽的意思。 果不其然,在谢无寒一刀划向云容胸口,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只见云容一阵刀影挥过,谢无寒感到骤然窒息,仿佛他周围的空气一下子消失不见。 他脖颈间血流喷出,才看见云容手中不知从哪出现的腕刀,他手中横刀丢落,双手捂住脖子,不甘地指着云容。 “你……” 随即身躯颓然倒地,眼眸中是不敢置信,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他是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还是不相信自己会输给眼前这个看似纤柔却手段狠辣的女人…… 云容艰难爬起,她捂着胸前伤口,全身是血地站在谢无寒面前,倨傲地俯视着他。 “谢无寒,你大意了!你们都知道我袖间有袖刀,可从不知道最致命的却是我绑在脚踝的腕刀!” 看着谢无寒眼睛瞪大,慢慢失去呼吸。 云容踢了一脚谢无寒,确定已死得彻底,才冷冷地道:“想杀我?除非你也别想活!” 谢无寒一死,全场形势发生逆天转变。 他的手下以及带来的士兵还想做困兽之斗,东方归澈等人被押到前方。 云容以胜利者的姿态,傲然站立,扫视着一切。 “今日谢无寒毒杀陛下,残害皇室,刺杀本宫,为天道不容!如有助纣为虐者,一律斩杀!” 云容用最后力气说完,天地旋转,倒下前被顾青渊接住。 “阿容,你坚持住!”顾青渊急红了眼,摁住云容身上的伤口。 只是伤口太多,那血止不住地往外流,顾青渊从没这么害怕过,害怕得他双手颤抖。 “你会没事的!” “为什么这血流个不停!无影!伤药呢?快!拿药来!” “阿容,忍着点,我帮你包扎。” “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你坚持住,就算不为了我,也为了未出世的孩子!阿容!你不能睡!别闭眼!” “为什么止不住!为什么!包扎带呢?快啊!” “阿容!” 顾青渊用尽所有努力想要止住云容身上的伤,可都无济于事。 云容那满是生机的脸,慢慢变得黯淡无光。 如那消逝的光芒……一点一点湮灭…… 云容第一次觉得顾青渊的话怎么这么多,很吵…… 困意席卷而来,刚才谢无寒那一刀直插胸口,她已经感受到胸腔破裂的声音。 已是回天乏术了…… 这一世,原来是这样的死法。 她靠在顾青渊的胸前,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 缓缓地,触摸到顾青渊的脸庞。 顾青渊想要将她抱起,云容轻轻摇头。 “阿渊,不用浪费气力了……这一世,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了……” 眼前这张俊雅无双的脸,这个一向克己复礼的人,本应只做一个为民请命的纯臣。 只是,这一世,是她的一己之私,改变他的命运,又将他拉到这权力的泥潭中,是她,一直利用他助自己复仇。 是她欠顾青渊这一世安稳。 愧意绕上心口,一滴清泪从眼角流下…… 既然死亡已注定,她倒是不怕了。 她看着点点柳絮飘落到她脸上,身上……就像上一世自己死前看到的雪花。 她坦然地接受生命的流逝,看着顾青渊那痛苦又悲伤的神情,慢慢地,和那个怆然悲悯的顾青渊重叠在一起。 她已分不清眼前的他,是谁? 她将怀中云氏的所有一切塞到顾青渊手中,嘴角微微弯起,眼睛望着天空。 “顾青渊,我们之间,两清了……” 第121章 我等你许久了…… 痛觉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轻盈的飘浮感,这种感觉云容很熟悉,上一世自己死的时候就是一模一样的感觉。 她飘在顾青渊身旁,看着满身血痕的自己和痛不欲生的顾青渊。 她才明白,这便是她与顾青渊之间阴差阳错的因果循环。 待她重新感受到这死亡时,她想起,上一世顾青渊濒死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阿容,我们还会再见的……” ——“你就是云容!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顾青渊找了她一世,直到死才明白,她的两世,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云容仰天感慨,这也许就是她和顾青渊之间逃不掉的宿命…… 鲜血浸染了将顾青渊的月白锦衣,红得刺眼。 他紧紧抱着云容,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地冷却。 他说不出任何的话,只是在一遍一遍叫着云容的名字。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无法接受云容的决绝离去,她甚至都还未向他告别,他甚至都还未带她去看那苍茫草原,她曾说过想去那纵马驰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伸出手,主动地触摸他……可这一触碰,却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离别。 她胸前那块白玉坠已被鲜血浸透,生出丝丝红色脉络。 他不相信!刚刚还是鲜活明亮的她,就这样在他面前变得毫无生机…… 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轻声唤他一句“阿渊”…… 顾青渊痛啊…… 那痛得心扉的痛,像是要撕裂他的身子每一处。 他觉得自己正慢慢地沉溺到海底深处,那周围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怀中的云容就是他要紧紧抓住的绳子,他怕他一松手,就会失去这救命绳子,自己就会堕入那无尽的深海中…… 周围打斗声渐止,谢无寒带来的人悉数被杀或被擒。 没人敢上前劝说,只觉得动容不已。 看着这位一向温煦谦和的顾大人,此时整个人失魂落魄,双眸中的星光已不复存在,变得沉寂而暗淡。 最终,李孝德才缓慢上前,他声音带着哽咽,“顾大人……容妃娘娘已殁,还请让她安歇吧……” 顾青渊抱着云容的身体,缓缓站起身。 他沉默不语,面色冷峻,周围散发出来的冷冽之气让人望而却步。 一个人的改变,只在一瞬间。 他走到东方归澈和李乾的身边时,冷眸扫过二人,眼中不带一丝温度,只冷冷地道:“谋权篡位者,与天地不容,该杀!今日所有人,一个都不留!” 东方归澈急得想要上前,被人摁住,他挣扎着叫喊道,“阿渊!我是你的东方大哥!你不能如此绝情!” 顾青渊停下身子,不看东方归澈一眼,对着千杀怒斥道:“为何还不动手?” 千杀得了命令,长剑出鞘,再归鞘时剑刃已重新沾满着血。 谢无寒带来的人全部被杀…… 而这才只是开始。 *** 不知是不是顾青渊的执念,他将那枚白玉坠挂于自己胸口,云容的一缕魂魄就一直飘在顾青渊的身侧。 她就这样看着他一点点地变成她所熟悉不过的那个顾青渊。 杀伐果断,绝不手软。 他带着凌九胤的尸身扔到秦柔面前,秦柔不堪承受打击,如疯子一般捶打着自己,最终撞墙身亡。 南凌国突然群龙无首,皇室没有留子嗣,各方势力暗中勾结,他以首辅之位力压百官,并以雷霆手段挟制百官们的命门,从皇室凌家旁系选出一位八岁男娃尊为天子。 最先反对的,当属谢家为首的士族一派。 本欲放过谢家一族的顾青渊,也决定不再姑息养奸。 只一夜之间,谢家一族三百多人,以暗中谋反,结党营私,通敌叛国等罪名被斩死于城门之外。 谢无寒的头颅挂于城门墙上数月,直至腐烂只剩白骨。 国库亏空,顾青渊将云氏留下的宝藏拿出,解了朝廷的困局,暂时稳住南凌国的朝局。 从这日之后,顾青渊便成了南凌国真正的掌控者。 此后四年,他匡国济时,励精图治,治国安民…… 只是处事太过凌厉,得罪了不少人。 人人都惧怕着这位冷厉而不苟言笑的顾首辅,看着脸蛋生得好看,可是手段太过残忍,令人望而生畏,心生恐惧。 街头巷尾的大人们总是用他的名字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 只有无影知道,每光夜深人静之时,他家公子总是独自一人站在书房内,看着那张画像发呆。 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云容飘在顾青渊身边整整四年之久。 看着他一个人时孤独酌饮,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看着他从此,再也没有穿过月白色的衣裳…… 看着他原本乌黑的墨发,鬓角出现几缕白丝…… *** 南凌朝局动荡,北夷也是皇权更替。 北夷丞相言谨行在南凌皇室动乱之后,身体已有起色的他在收到消息时,当场气得吐血, 不久便病重而亡。 一直幽居在皇陵中的轩辕羡举兵逼宫。 北夷皇帝轩辕湛仓惶逃出皇宫,在半路被身边之人所杀。 两年后,轩辕羡突率大军逼近南凌云城,战事突发,顾青渊亲自率军亲征。 两军对垒,他一身绛红墨黑云纹武服,策马扬鞭,杀伐震天,如天上神只穿过万军挥着长刀,直冲向北夷大军中帐。 激战之中,随着顾青渊那枚寸不离身的月白玉坠被挑落摔碎地上。 云容眼前一片黑暗,意识模糊间,她感受到一股被拉扯的巨大力量。 她在虚无飘渺的世界里游荡了许久,直到从某个地方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 她听不真切,寻着声音的方向,她慢慢走去,一束微弱的光亮出现在她前方…… 一股熟悉的饥饿感,使得她全身虚弱无力,直到她慢慢睁开眼…… 耳边的声音,是久违的温润。 带着轻颤,透着激动,又含着期许…… “阿容?” 随着声音进入眼帘的是许久不见的顾青渊,少年脸庞虽还有些稚嫩,可那眼中却是深邃似渊,沉稳如山,并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眼神。 云容目光所及之处,是自己瘦黑的小手,是六岁时的自己差点饿死在豫城外的沟渠里。 这次,救她的却是顾青渊…… “阿渊?” 她睁开眼直直地看向他,声音略带着干哑和疑惑。 眼前明朗少年笑得如清风明月,这次,是他坚定的声音。 “阿容!你终于醒了!” 顾青渊想轻轻地抱她,可又觉得眼下两人身份不合礼数,他只能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眼底泛着涟漪,低沉道:“我等你许久了……” 云容轻叹一声,看来不止自己再次重生,这次,顾青渊也再次与她一样,背着两世的记忆,重生在相同的时间里。 她与他之间的命运,这一世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不管自己所经历的前两世是梦境还是真实,这一世,她不想再逃避。 她朝顾青渊轻轻浅笑。 “我饿了……” 终章 携手再走一趟 这一世。 顾青渊在阿野救了云容之前,提前到达豫城门外,将她从泥渠里捞出。 他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从她睁眼这一刻,她就欠了他一条命 。 云容一丝苦笑,想必,这就是她和他之间这纠缠不清的孽缘。 休息数日后,在晚膳之时,终于忍不住问顾青渊。 “你第一次重生后所做的事,就不打算跟我解释吗?” 她心里那根刺始终没有拔出来,她想知道更多她之前所不了解事,那时的顾青渊究竟做了什么。 顾青渊眼眸里蕴含点点星光,那是被云容重新点燃的光。 他将眼前的酱肘子推到云容桌前,“你多吃一点,如今的你太过瘦弱了。” 他抬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容,生怕下一刻她便会消失一样。 随后,他才缓缓道来。 “大部份想必你应该知道了,我们重生之时,都错过了彼此。” “当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竟回到少时,你可知我有多欣喜若狂,我以为能轻而易举地与你重逢,可是天意弄人,我找不到你,在我知道你的所有生活轨迹之处,都不见你的踪影……” “我不能让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再重来一次,因此,我主动让父亲带我入宫,用计取得那封诏书,以此来要挟秦柔。” “计?美男计?”云容停下筷子,微皱眉头。 顾青渊则不禁笑了起来,“你别瞎想……我不可能与她相好,她每次来王府,与她共床塌的其实都是天牢里的死囚,她中了醉魂散,才会一直以为是我。” 见云容稍稍缓和,他继续道:“阿容,那一世,是我心瞎眼盲,固执地以为你就是我记忆中的那样子,从没想过那个瘦黑的小娃会是你……” “当初,我只是觉得那双眼睛相像,没想到,那就是你,才让你受尽委屈,最后是我应得的惩罚。” 云容吃饱,放下筷子,听着顾青渊一点一点地诉说着那些久远而又痛苦的回忆。 他与她一样,都想要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他为救下顾府所有人,与父亲决裂,致使顾淮之一气之下请辞回乡。 他去过她所有去过的地方,他去找了言君山,发现并没有任何云容的点滴。 他去了豫城的红袖楼,正碰到她偷了他最珍爱的白玉坠。 但,他没认出她来。 他去云城找谢无寒,去了所有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那一世,他努力平衡着南凌皇室,北夷国,谢无寒之间的势力。 他权势滔天,手段毒辣,杀人如麻。 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她,给她一个安稳的时局。 直到,那日在他的宴席上,一直在他身边的暗卫滑下了她脸上的蒙面黑布…… 像,又不像…… 这十数年噬骨的相思几乎让他失了理智,那张脸是他日思夜想的,可这个人却不是他记忆中该有的桀骜,而是软弱胆小,贪生怕死。 他数次试探她,她的低眉顺眼在他看来是如此的刺眼。 她绝不可能是云容…… 这个念头,在他临死前才豁然崩溃。 自始至终,他都错了,是他自己对记忆的偏执,才错过她而且伤害了她。 “阿渊,过去的事,谁也说不准孰对孰错,重要的是今生与当下,你说是吗?” 云容不想纠结于已经发生过的事,过去的事她已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的。 也许,只是她与顾青渊共同做了两个梦而已。 他与她双眸相对,相视而笑,笑得坦然。 “你说得对,阿容!这纷扰繁杂的人世间,你我再携手一同走一趟,如何?” “好!” 云容回答地很干脆,秀眸中熠熠生辉。 **** 顾青渊同云容商议,让她随他一起回到锦陵城后。 云容才发现,今生的顾青渊早已为她扫平前方障碍。 在先帝尚在之时,顾青渊便将秦柔与宁迟风苟且之事透露给先帝。 而后,先帝偶然听见宫人议论,他唯一的皇子凌九胤与宁迟风长得相似,他疑窦骤生。 在秦柔与宁迟风刚巧在行欢时被先帝抓了个正着。 先帝震怒,当场杀了宁迟风,秦氏一族满门抄斩,包括刚刚被封为国公的秦和。 第二年,先帝病重,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终于幡然悔悟,想起自己愧对云木瑾。 在病殁前,写下罪己诏,准豫王妃与豫王杨慕风和离,放云木瑾归于云城。 并追封已失踪六年而下落不明的朝华郡主为荣国公主,享皇室长公主之誉。 先帝在凌氏皇族中选出一名为人温厚的世子继任为南凌皇帝。 任太傅顾淮之,左督御史裴怀略,大理寺卿周自谦为辅政大臣。 先帝驾崩后,三位辅政大臣勤于奉公,使得朝政一片清明。 如今。 荣国公主的归来,南凌国所有臣子众盼所归。 锦陵城外,乌泱泱一片的人都在等着云容的马车。 在半山腰的亭子处,整个锦陵城尽收于眼底。 少年郎顾青渊牵着云容小小的手,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的锦陵城。 “阿容,这一生,我定护你一世安稳!”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