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古刀谈》 第一章 “永延二年x月x日 今日是我十岁的生日。 因为从当初满五岁时便随父亲习字，到今正足五年，兼之平日闲暇时间颇多，是以在父亲大人的建议下，我开始写日记了。 今晨早起后，给母亲大人背诵了《万叶集》，但因背诵不完全遭到了母亲的责罚。所以直到下午便都是在房中抄写《万叶集》，未曾出门，亦无甚可记述的趣事。” “‘亦无甚可记述的趣事’……吗？”看过我第一天的日记后，父亲不知为何忽然发出了叹息声。正在我恭敬地低伏在殿下，纠结于是否哪里做错了的时候，又听他开口道，“月子，有趣的日记都应当写一些趣事才对啊。” 我默然片刻，想了想，闷声回答：“那么，我这便是无趣的日记了。” 父亲闻言，笑了几声，将我的日记递了过来：“也是我的错，一直把你禁锢在家中，也是时候让你出去和其他家的小姐一同游玩了。毕竟，要想日后成为合格的女官，一味地读书也没什么意义。” 我接过日记本，低头应道：“是。” “永延二年x月y日 今晨听从父亲的命令，和左大臣家的铃小姐出门踏青。牛车行至半途，竟忽作小雨，倍感扫兴。铃小姐提议在牛车中做游戏。但由于没随身携带玩乐之物，我便提议背诵和歌。不想比我还大一岁的铃小姐竟然还未将一本和歌集背完，这倒挺稀奇。于是，我们便驱使随身侍卫回了家。” “最后还是回了家、背了一整天的书吗？”看过第二日的日记后，父亲无奈地笑了笑，将日记本合上，“月子，每天都过得这么无趣，可不成啊！日后你若是入了宫，哪日成了中宫身边的女官，可是得学着逗乐中宫大人的。” “可是，我日后不是要和父亲一样，成为史官的吗？”我想了想，严肃回答道，“这一点，五岁之后，您与母亲大人便向我说明了啊。” 听了我的话,父亲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继而笑道：“你觉得那样比较好吗？只要你觉得不错，那样便好。” 我垂眸想了想，才轻声回答：“倒也不是错与不错的问题，而是说将来我除了成为史官，便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吧。” 正座上的父亲沉默了许久，，最后叹气道：“抱歉，这日记你以后也不用再写了。”他顿了顿，“今天下午，我有些资料要用，但它们都还在弁官局[1]，你等着帮我走一遭带回来吧。” “我知道了。”应下之后，我退出主殿，回房中继续抄写书籍。 一般来说，作为贵族家的大小姐，虽说自小习字是有必要的，但是却也无需像我这般需得细细研读掌握。但是由于生在古美门家族，尤其是我这一辈主家仅有我这一个继承者，我自小便被父母要求通习古籍，以为日后传承古美门世家史官一职做准备。 作为女性，入朝任职已属不易，更何况是要成为正式的史官。史官虽说不是什么高品阶的官职，但却为历朝历代天皇大人关注。古美门家族自古以来便一直传承着这一官位，所以不管怎样，父母及老一辈的人都希望我能顺利接下这一职位。 >>> 暮春时节的这几日，天总是灰蒙蒙的。 我换上方便步行出门的壶装束[2]，希望能赶在落雨前将父亲所需的资料从弁官局拿回来。 从待贤门走出主城区便踏上了太政官[3]所在的街道，我快步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 沉郁的天仿佛要压下来一般，我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步伐。昨日随铃小姐出门时染了点风寒，好在并不算严重，但如果再淋了雨，便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了。 父亲所需要的资料不过是两卷书，我将它们抱在怀中，步出太政官的大门时，正巧瞥见对面阴阳寮[4]刚上了灯。想起几日前来庆祝我十岁生日的安倍晴明大人，我便直接走进了阴阳寮的大门。 “请帮我通报一下，我是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前来拜见安倍晴明大人。”对着把守在阴阳寮门前的武士说明身份及来意后，本以为他会进入里面通报的我却忽见面前高大的武士身躯动了动，继而“砰”地一声变作了一个小纸人。 “诶？”傻了眼的我看着面前的小纸人，迟疑了一下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哈哈哈哈，怎么样，月子小姐？”从门里走出了一名老人爽朗地笑着，模样可亲，“又被我吓到了吧？” “晴明大人……”明白过来这是他的恶作剧的我无奈地走上前，向他弯腰行礼，“前日多谢您会来给我送祝福，今天正巧来太政官帮父亲大人带书籍，所以过来向你道谢。” “嘛，这个就不用了。说来月子你真的很懂事呢，哪像我家的昌浩，现在天天惹我这个老人家伤心难过，一点都不顾我这个做爷爷的心情，前几天还说将来不做阴阳师什么的。”说着，平日里人前严肃高贵的老人家忽然用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眼泪的眼角，悲伤地向我诉说，“明明小时候经常被我的小法术吓得大哭，现在都毫无反应，一点都不考虑我这个老人家的心情。” 听了这番诉说的我歪了歪头，无奈地苦笑了几声，心里一时间有些同情他的孙子：“昌浩大人应该也是说的一时气话，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明明有灵视之力，但是却忽然消失了的缘故吧。”那位安倍昌浩大人的故事在京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几乎在京中任官的人家都知道。据前几日去雅乐寮[5]拿资料的父亲大人说，还在那里看到了学吹笛子的昌浩大人——可见他对于成为阴阳师已经多少有些有心无力了。 “也或者是……”我看了看面前名扬天下的大阴阳师，小心道，“感到了上一辈的压力的原因吧，这一点，我倒是颇有体会。还有晴明大人刚才说我懂事什么的，家父这几日还说我过于沉闷无趣呢。” 其实相比和其他人相处，我更喜欢和晴明大人处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作为阴阳师见识广博、阴阳皆通的缘故，年逾六十的晴明大人总是和一个孩子一般，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都可以看出是个快活的人。不过要是每天都被他这么恶作剧，确实也会觉得有些受不了——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更同情安倍昌浩大人了。 而听了我的话，晴明大人则是沉默了一下，继而微微一笑道：“月子小姐只是每日过得生活过于无趣罢了，并不是本身是个无趣之人。在我看来，月子小姐比京中的其他人有意思多了。”说着，他想了想，从我手中拿过之前那个小纸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并用手指在纸人上轻轻一点，然后递给了我，“前日宴席上送的礼物与其说是送给你，不如说是送给古美门家族，今日这个算是补偿。你把它随身带在身上，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哦。” 看着晴明大人满面笑容，我迟疑地接过纸人，想了想，放进了衣襟里。收下了这份礼物的我向他弯腰致谢：“多谢了，家父还急着用这些资料，我就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看了眼我怀中的两卷书，晴明大人了然地点点头。 辞别了晴明大人后，我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空，心下暗道不好，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轰隆隆”地一声闷雷响过，不一会儿便有小雨落下。刚进入主城区的我将怀里的两卷书裹在衣服里，抬眼望去，只见周遭湿气蒙蒙，偶有行人疾步走过。 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卷，我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顾不得护住自己便迈开大步往前跑去。 雨势不像前几日那次一样渐渐小去，反而颇有加重之势。我踏上了一座小拱桥，正瞥见一个身形高瘦、一身深蓝色狩衣打扮的男子迎面跑来。未免和他撞上，我急忙刹住了脚下的步子，可由于先前跑得略快，我的身体开始向前倒去。 正在我以为要摔倒的时候，对面跑来的男子却一把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及时拽住了我。然而由于他的这一动作，我先前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两卷书全部掉在了地上，暴露在雨中。 我愕然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面容精致的男子。他约莫二十岁出头儿的模样，可却是我见过的人中长相堪称最漂亮的，尤其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雨气蒙蒙，亦或是由于我尚未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在我看来，那双眼中竟像是有月华闪过。 “你还好吧？”他笑着开了口，上前一步，用他的广袖将我的半身笼住，“淋雨虽然很有趣，但是女孩子家的，可要小心别染上风寒。” 他的声音与周遭的雨声一同混入我的耳中，我怔忪地看着他，良久才找回了声音：“抱歉，我从来不觉得淋雨很有趣，如果不是要拿书卷，我就会带上斗笠了。”我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微小的动作牵引着之前掉落脚边的书卷滚动了几下，这才注意到它们的我忍不住变了脸色，蹲下身子去捡书卷。 正在我想着回去如何交代的时候，周围的视线忽然一暗。我抬起头，看到对方仍举着胳膊，用袖子为我遮雨。 从我的方向望去，面前的男子垂眸看着我，眼底含笑：“既然不喜欢淋雨，那么就更该避免暴露在雨中了。” 我撇过眼，不再去看他，将粘在书卷上的泥土擦去，而后站起身，抱在怀里：“多谢。”我想了想，觉得就这样离去似乎有些略失礼仪，便随口问道，“您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吗？是刚搬来这里吗？以前在京中似乎都没见过您。”刚说完，又觉自己多言，连忙垂眸致歉，“是我多言了。” 对方歪了歪头，低头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道：“正如古美门大人所言，月子小姐确实是个很知礼的姑娘。” 我一怔，而后多少反应了过来：“您莫非……是家父的客人？” “唔，这样说倒也不对。”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开口道，“哈哈准确的说，应该是主人暂时寄放在你们家的东西吧。” 暂时寄放在我家中的东西…… 我想了想，方才开口：“大人这话说的……略有些奇怪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称自己为‘东西’的。而且……”我抬头打量了他一下，不解道，“您这样的一个大人，怎么能被暂时寄放呢？” 对于我的疑问，男子只是微笑着看着我，没有作答。 在明白自己的疑问得不到回答后，心里蓦地有些失望的我叹了口气，而后才笨拙地发现由于他的庇护，个子娇小的我一直未被雨淋，而他却是整的人暴露在大雨之中。 我面上一热，连忙退出他的庇护：“失礼，竟害得客人在这里被雨淋，还请您和我一同回家中换洗一番。” 听了我的话，他仍是微笑着不语。由于他不肯移动，我也不好先走，唯恐失了礼仪，回去被父亲指摘。我们二人在朦胧雨幕中伫立了片刻，他的沉默让我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我低头看着怀中的边角已被打湿的书卷，将它们抱得更加严实。渐渐增大的雨势模糊了我面前人的容颜，由于身高有差距，我几乎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您……不愿意随我回去吗？”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低下头，被绑做大垂髻[6]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胸口莫名开始蔓延开来的苦涩滋味令我感到异常难受。 “真是……奇怪，”面前的人却忽然开了口，他的语气里含着几分笑意，又夹杂了几分困惑，“我随不随您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何月子小姐神情这般苦涩？”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继而又低下了头：“我不知道，大概是觉得……如果我现在不能把您带回去，那么您恐怕是不会再回去的吧。”轻轻吐了一口气，我看着他，笑道，“抱歉，似乎说了奇怪的话。” 他垂眸看着我，眼底的笑意温暖，继而他伸出手将我拉人他的怀中。未等我说什么，他便又开口道：“竟然让月子小姐受累淋雨，真是我的过错，若是因此再得了什么病，我可没什么可拿去赔的。”他顿了顿，轻声笑道，“古美门大人说，月子小姐无趣，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 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和男性这般接近，在他宽大衣服的庇翼下，我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卷，面上的温度不断升高。 “既然月子小姐都这般请求了，那么我便随你回去吧。”说完这话，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气轻快地夸赞道，“不过不愧是京中有名的古美门家族的女儿，月子小姐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我本来确实是准备潜逃的。” “诶？！”若非是我听错了，他这句话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得意。 我撇过头，看了他一眼，心下不由觉得好笑：‘怎的让人觉得……这般孩子气？’ 第二章 由于急着将取回来的书卷交给父亲，刚进了家门，我便向男子致谢，说明了去哪里找寻婢女后便忙去了正厅。 谁料刚踏进正厅的我一眼便瞅见父亲正和一位客人攀谈，深感眼下这般姿态难以见客的我正欲退出正厅，却听到父亲叫了我一声：“月子，既然来了再退出去，未免有失仪态。这是三条宗近大人，还不快来见客。” 心想着既然父亲不介意我这幅模样去见对方，想来对方并不是多么贵重的客人，硬着头皮进入正厅的我跪伏在一边，在脑海中拼命地回想“三条宗近”这个略有些耳熟的名字是在哪里听到过来着。 正在我手脚无措之际，忽听得父亲再度开了口：“三条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让我将他新铸就的太刀‘三日月宗近’的相关资料记录下来。”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说的话却让我吃了一惊，“月子，你觉得这个任务可以胜任吗？” 我跪在那里，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这虽然并非难事，可由我来未免……” “三条大人觉得如何？”没有理会我的纠结，父亲转向三条大人，开口询问道，“我的女儿虽然尚且年幼，但是记录一把刀的资料这种小事，对她来说，还是不算多么难。您意下如何？” 正在我以为对方会反对之际，却听到他笑了几声应道：“那么，便劳烦月子小姐了。”说着，他将手中的一个长锦盒推到了我面前，“这孩子叫做三日月宗近，劳烦小姐替它测量记录一下。” 我紧张地不敢抬头看对方，只是伸出手将锦盒接过，最后俯身还礼：“我明白了。您几日后来领呢？” 三条大人沉吟了片刻，最后开口道：“三日的时间，怎么样？” “没有问题，请您放心交给我吧。”这个时间可以说非常宽限，我暗暗松了口气，朝他低头表态。 知道了他是刀匠后，我便立即想到了这个名字耳熟的原因了。三条宗近大人是近来京中颇负盛名的名刀匠，锻造出的刀剑多是被京中贵族买走，颇受他们喜爱。之前一直以为是个严肃的人，不过今天和他对话一番，却觉得意外的温和，而且总觉得这种语气颇为熟悉。 其实在历朝历代，名刀匠打造出的满意之作多是会要求史官记录在册，好可以名留青史。只是三条宗近大人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不少优秀作品，却都没有来找父亲记录，可见此次这把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刀令他非常满意。 回到了自己房间后，感到浑身一轻松的我低头看着面前的锦盒，思虑片刻后将它慢慢打开。看着盒中的刀，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它，微微一笑道：“接下来这三日，就请您多多指教了，三日月宗近大人。”不知是自己的手在颤抖，还是错觉什么的，我感到手里握着的刀似乎轻微地抖了抖。 “诶？”定睛细细观察了一下手里的刀，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的我转过头看向外面的雨幕，低喃道，“唔，应该是错觉吧……阿、阿嚏！”刚刚感叹完却忽然打了个喷嚏，以手掩面的我一边庆幸这里没有什么人，一边又不由得觉得脸颊发烫，“啊啊，果然刚才在外面受了寒！” 将房门关好后的我从柜子中取出换洗的衣服，而后将身上尚有些潮湿的壶装束脱了下来。正在我刚讲内里的亵衣穿好、开始穿外衣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从原先那件衣襟里掉出来的小纸人。 想了想晴明大人的话，又考虑到带着它又不会多麻烦，我将它再度放进了衣襟里，小声地自语道：“差点辜负了晴明大人的一片好意，不过看样子大概没有什么作用吧。”想了想自己这一整天似乎也没有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我决定将晴明大人先前的祝福当做一个善意的谎言。 虽说晴明大人不会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戴在身上，但是忘记随身带着的话，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想起晴明大人委屈的抱怨，我轻声笑了笑。 再一次确定已经将装着那把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刀的锦盒放好后，我才开始收拾换下来的衣服，准备拿给婢女去洗。 可能是由于年纪和真正的大人还有些差距，我平日也经常丢三落四，可是这次如果将三日月宗近这把宝贝刀弄丢的话，可不会想往常一样，只是被父母责骂那么简单了。 不过，说起来丢三落四…… 我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湿了半边的衣服，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总感觉……我好像又忘记了什么来着……’ 换好衣服之后，考虑到不及时拿去清洗的后果，我将潮湿的衣物折叠起来，准备送到婢女那里去清洗。 走在走廊里，我转过头看着庭院里逐渐增大的雨势，不由叹气道：“真没想到会下那么大，要不是那位大人……”脑海中像是闪过一丝光，我脚下的步子一顿，脸色顿时忍不住一变，懊恼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啊啊就说忘记什么了！原来是把恩人忘记了吗？！” 一想到母亲知道后又要罚我抄写教导规矩礼仪相关的书籍这种后果，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跑向了婢女们休息的房间。 “那、那个！清野小姐！”急得脸颊都有些发烫的我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屋子里正在整理的婢女们看到我皆是一惊。 我在她们之间来回寻找着主事的清野小姐，却在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后不由陷入了绝望：“清野小姐她不在吗？”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母亲递到面前的十本要抄的书。 没等屋子里的婢女给出回答，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了清野小姐的声音：“小姐为何这么急着找我？若是让大人和夫人看到您这幅模样，他们又要责罚您了。” “清野小姐！”我转过身，惊喜地看着面前微垂着头看着我、面带微笑的女人，心里的焦急顿时消去了不少。 和只是表面看上去成熟的我不同，清野小姐是一个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稳重到令人敬佩的长辈，明明才刚刚二十岁，可贤良淑德的美誉早已在京中传开了，平时做事什么的也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大概是去收拾刚才父亲见客时用过的茶具，清野小姐手里还拖着它们。她将茶具交给其他婢女，又让她们取过我怀里的衣服，而后看着我开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唔，怎么说，我好像……在客人面前失了礼仪。”一想到自己能从外面平安归来全是对方替我遮雨的原因，我不由用手捂脸，压低声音懊恼道，“我今天从外面归来路上见到了父亲的客人，但是回来后却把这一路替我挡雨的客人忘在脑后了。” 听了我的话，清野小姐先是一愣，而后细细想了一会儿，才有看着我开口道：“可是，今日来造访的，只有三条大人一人啊，我并没有见到其他客人来。” “诶？可是，那位大人明明说是来家中做客的啊。”我回想了一下，补充道，“他还说，自己是被寄放在家中的，当时还很奇怪来着。” “寄放？啊呀，这种词汇不是形容物件的吗？”和当时听到这个词的我一样，清野小姐脸上也露出纠结的神情，“那位大人是京中的那位少爷吗？是个怎样的人？” “唔，我在京中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新搬来的某位大人府上的少爷，因为前段时间王上[1]不是提拔了不少新晋官员吗？可是他却说不是。”我想了想那个人给我的印象，而后给出了一个形容词。 “诶？漂亮？”对于我使用的形容词，清野小姐以袖掩口轻声笑了出来，“小姐您一直称那人为‘大人’，我还以为是位男性，原来是个女性啊。” “不是不是！那位大人确实是男子，但确实位极为漂亮的男子！”对于清野小姐的误解，我连连摆手，“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人呢！” 不料听了我的话，清野小姐笑得更为欢快：“啊啦啊啦，原来是小姐思春了！” 一听这话的我脸上一烧，连说话也开始变得不流畅起来：“才、才不是！那位大人是真的非常漂亮，并不是我用词不当！” “好了，小姐。”微笑着握住我的双手，清野小姐轻声道，“那位大人如果真的来到了宅中，总是免不了要去见大人的，您莫用如此担心他的行踪。既然会对置身雨中的您伸出援手，那么想必他一定是位温柔的大人，不会对您的遗忘感到愤怒的。眼下，您最好是去喝一碗热姜汤去去寒，不然到了晚上，怕是要着凉的。” 看着清野小姐，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的我不由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那我先回房中休息了。等着，您再让婢女送碗姜汤来吧。” “好的。啊，对了。”清野小姐用食指指了指我的胸前，微笑着开口道，“您怀里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我一怔，将视线移到胸口前，发现是那个小纸人冒出了头。于是我不由微笑道：“是今日遇到晴明大人时，他送给我的。大概是刚才走得太急，先前放得又不认真，不小心出来了吧。”看着手里仍有些潮湿的小纸人，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淋了雨，害得它也湿了呢！” “啊啦，原来是这样啊！”清野小姐取过我手中的纸人，而后递到一旁的侍女手中，“听认识的阴阳师大人说过，这样的小法术，若是让纸人湿透了便会不灵的，我先帮你烤一下。” “那个倒也没什么关系啦，就算随身带着小纸人，也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啊。”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一天，我摇了摇头笑道。 辞别了清野小姐她们，我再度回到房中。 看着手里的小纸人，我想了想还是再度放进了怀里。安心地吐了口气，我慢慢抬起了头，却对上一双含着月牙的美丽双眼：“诶？” 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半晌，刚才一直在找的男子却眉眼弯弯笑得优雅地开口道：“终于看到我了吗？”他伸出指，轻轻戳了下仍呆着的我，继续道，“刚才我一直跟着你，你却一眼都没注意到我，现在终于看到了吗？” 我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次相见却以‘东西’称呼我，月子小姐真是失礼。”他微笑着正坐好，看着我开口道，“不是你说的，接下来的三天要好好相处吗？”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锦盒，“那个，是我的本体哦！” 我想，眼前这个犹如贵公子般耀眼的男子，他一定是个幼稚且有坏心眼的人。透过他含笑的双眼，我看到了一脸呆相的自己。而我这幅模样显然更加地取悦了他，令他嘴边的笑意愈发明显。 “这、可是！”我几乎是扑到了锦盒上，急忙打开了锦盒去查看盒中的物品。 在确定那把刀仍好好躺在盒子里之后，我不由舒了口气，感到了安心。 可未等我完全放下心，身后便又传来了男子温和的声音：“说起来，你这几日要好好测量我，对吧？” “诶？”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我一时间身体不由僵硬了起来。 “既然这么赶时间，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咦？！”一时间感到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我猛地转过身，继而瞪圆了双眼。 我，古美门月子，自小受到严格的家教，十年以来和异姓男子接触都极少，然而却在今天，看到了男性的身体。 第三章 身为古美门家的独生女，我一直被父母严格要求着，平日都在尽可能地压抑着自己的孩子脾气，而对于男女之事，也只是偶尔听闻京中谁家女儿与哪家公子夜间相会之类的传言，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了解。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对男性的了解将来会全部通过未来夫婿而得知，但是却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才只见了两次面的男子却用自己的亲身行动为我上了一次鲜见的近身课。 一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我就觉得羞愧难当。好在可能是他身上华丽繁重的衣服不大好脱下，我回头时，他才只脱了半个身子的上衣，露出了上半身大片的肌肤而已。 但是尽管如此，那一眼看到的场景仍令我难以接受。深感羞愧的我双手捂脸跪伏在榻榻米上，不敢抬头再去看他，更不敢大喊大叫，唯恐再被父母知道。 我反复深吸了几口气，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地不停颤抖，滚烫的泪珠不断从眼眶涌出，划过火辣辣的脸颊时产生了令人羞惭的湿度。 “呜、呜呜……只是看了一眼而已，没什么大的关系的……呜、呜呜……”我反复地说着自我安慰的话，可是仍然难以抑制地想要痛哭出声。对于这样丢脸没用的自己，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跪趴在那里，反复做着良心上的忏悔。 似乎也是被在全身心做着忏悔的我的模样吓到了，男子不解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凑到我身边，看着我开口道：“月子小姐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他每凑近一点，我就再往后挪一点。似乎是从我忏悔的话语中明白了我如此这般的原因，他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没关系啦没关系，我刚被三条大人锻造出来时，便是全身□□的。看，这件衣服也是大人后来又为我打造的。” 我抽了抽鼻子，想了想开口问道：“那、那么，衣服弄好之前这段时间里呢？” “自然是□□地被放在刀架上啊。” 又一次被他毫无廉耻的发言震撼到，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感到内心深处都被深深触动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的决堤：“呜、呜我的‘第一次’竟是被这种不知廉耻的无礼男子夺走的……呜呜！” 似乎也是感到了无奈，对方轻声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将几乎要与榻榻米融为一体的我一把拽了起来。 我想，那一刻我是该选择死亡的。哭得满脸通红的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男子姣好的容颜，一时间忘记了继续悔恨，愣在那里看着他。 眼中含着月华的男人毫不介意脏兮兮的我，伸出手用宽大的袖子替我擦了擦脸：“虽然不是很清楚你这样的原因，但是看着沉稳自持的月子小姐竟然失态到了这种地步，倒真是让我也感到难过了呢。” 看着那件华美的衣服被我玷污，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挡他的动作，但却通通被他压下，而听了他这一番话的我脸颊又一次烧了起来。 “如果不愿意这样‘贴身’为我测量，那么就请拿我的本体去记录吧。”看了看面色稍缓了一些的我，男子歪了歪头，以袖掩口微笑着补了一句，“虽然测量我的本体，对我而言，和把我脱光测量也没什么区别。” “唔唔——？！”看着眼前心情大好的男子，深感羞愧的我不由在心里默默地为他加上了一个评价——“坏心眼”。 本以为这件意外到此为止就算完了，可是没想到面前的男子却睁着一双单纯明亮的双眼坐在我面前将双手一摊，语气平常道：“那么，现在请帮我穿上衣服吧。” “……诶？”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真诚的男子，我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远离他的冲动。 “我是说，请月子小姐帮我穿好衣服。”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凌乱的一边，而后又看向了我，笑得一脸纯洁真诚，“老实说，这件衣服我一直穿着，脱下的机会少得很呢。” 看着他身上繁琐的衣服，我以手掩面，痛苦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虽说心里有些难以接受，但是我还是凑到了他身边，伸出手替他整理衣服。他想必是个受长辈呵护的儿辈，衣服所用的材料都是京中鲜见的布料，而且每个细节处的做工都极为细致。 正在我感叹着他这件衣服的华美之际，却忽然听他开了口：“说起来，月子小姐现在应当已经充分了解我的身份了吧。” 将最后一个扣别好，深感满意的我舒了口气，退后几步看着他，想了想发生意外前我们的对话，才迟疑地开了口：“您是说，您的身份……是三条大人今日送来的刀？”由于自小便与安倍家的人有来往，所以对于这种鬼蛇神说之类的传言，我还是蛮相信的。 “是的。不过小姐真是个奇人，连三条大人都看不到我呢，你却能看得到。”由于身高距离，纵是坐着，他也是俯视着我，“而且，看小姐这样，似乎并不是多惊讶。” 我抿了抿唇，想了想才开口道：“才不是这样，其实我也惊讶得很，只是凡事皆有可能，我倒还算是接受快的。”我将视线移向他的腰间，微笑着开口，“而且您的腰间所佩戴的那把刀，与三条大人今日送来的那把一模一样，所以我想，您应该没有骗我。”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合上眼微笑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欺骗月子小姐的。” 我一怔，抬头看着他，耳边传来外面的雨声，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静谧到了极点。 正在我搜刮着脑子里能想到的话题时，他却再度开了口：“再说，您这般好骗，骗了也没有什么成就感；而且，骗您也没什么好处。” “……您、您说的确实有道理。”听了这话的我无端地松了口气，内心深处却蔓延开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力感，“正如您所言，虽说我一直被称为‘古美门家的唯一继承人’，但是京中却并没有人真正把我放在过眼里。而且母亲近年来身体也恢复了不少，若是调养得当，为家中再添子嗣也很正常。到那时，在家中，我的存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虽然这是一直都很清楚的道理，但是这样在人前说起还是第一次。我紧紧抓住了衣摆，低着头不再说话，半晌才再度抬起头笑道：“竟然在才见了两次面的您面前说了这种话，真是不好意思。” 似乎也是没想到气氛会忽然变得那么奇怪，对面坐着的人罕见地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对方微笑着开口，语气依旧温和：“我想您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月子小姐。”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一只手，轻笑道，“月子小姐在旁人眼中有没有意义，我并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说，月子小姐是我诞生近一年以来，唯一遇到的朋友。而且月子小姐是个成熟稳重且学识渊博的好姑娘，这般妄自菲薄可不好。” 我看着对方微笑的脸颜，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沉默了许久的我终于开了口，然而说出的话却让我自己也是一愣：“您说……您才只诞生了近一年？”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坐在我面前和我讨论“意义”这一重大问题的年轻男子，其实才不到一岁？ “噗！”在笑出声之前，我急忙用手捂住了嘴，这才及时挽救住了自己的形象。可是一想到这一反差，我就实在忍不住想要大笑。 不过却和我先前所想不同的是，对于我的失礼，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笑着看着我平复下心情后，才及时地说了句：“是啊，所以刚刚月子小姐只是看到一个不满一岁的幼童的身体，便就那般失态了。” “这、这个性质完全不一样好不好！”脑海中忍不住冒出刚才看到的场景，我急忙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哈哈哈，那么，”看着满脸通红的我，眼前这个俊秀美丽的男子微笑地歪了歪头——这动作颇为孩子气，“我的名字是三日月宗近，是三条宗近大人锻造的刀，今后还请月子小姐多多指教了。” 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坏心眼男子，我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满溢出了愉悦的感觉：“我是古美门月子，接下来几日，还请您多关照。” “永延二年x月z日 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趣事的我从今天开始，决定改变这个自以为是的想法。 机缘巧合之下，我结识了一位‘天外来客’。那是一位非常有趣的大人，虽说略有些坏心眼和孩子心性，不过看在他还不到一岁的份儿上，我决定原谅他这一点。 自懂事以来，我便被教导着家族使命之类的大道理，平日受京中贵族关照也大多是出于此原因。然而今日，那位大人却只是单纯地与我结交为友人。虽说也是由于旁人看不到他的缘故，但是摒弃了我身上古美门家族的头衔，单单只和我结交，这一点，光是想想便觉身心愉悦。 那位大人说自己是刀的付丧神，但我却觉得他更像是月夜的来客。明日无甚要紧事，就去找晴明大人询问关于付丧神的事情好了。 我想更多的、更多的了解那位大人。” 入了夜，我将今日的“奇遇”记述了下来。写完的那一刻，忽然想起父亲曾和我提起过记日记便是记趣事的理论，我将这页纸再度看了一遍，不由心情大悦。 我跪坐在榻榻米上，舒适地伸了个懒腰，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睡觉。由于我的动作，衣襟里的纸人朝外冒出了头。 看着手里的小纸人，我想了想随身带着未免太麻烦，于是取来了一边桌子上的烛台，将它一燃而尽。 三日月大人似乎是进入他的本体先去睡了，我吹熄了灯火，借着窗外月华的光芒看着一旁放着的锦盒，微微一笑道：“晚安，三日月大人。”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地便是将房屋打量了一圈，在确定三日月宗近并不在房间之后，本来愉悦的心情顿时差了许多。 顾不得换上正式的衣服，只穿着浴衣的我挪到锦盒边上，伸出手将它打开。在确定盒子里的刀没有问题之后，我轻轻舒了口气。 看着盒子里躺着的太刀，我不由坏心眼地猜测他会不会还在睡：‘毕竟说到底还只是一个不足一岁的孩子嘛！’我强忍住笑意，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刀鞘，低声道：“三日月大人，还在睡吗？虽说小孩子确实需要足够的睡眠，但是太阳都升的这么高了，一直睡可不好哦！” 静静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看到他出现，我皱起眉头，想了想才自我安慰地决定全都当做是小孩子在耍脾气。 不再“打扰”他，看了看外面已然升高的太阳，我赶忙急着去换了衣服，拿起书桌上的《万叶集》，准备吃过饭后去找母亲去背诵。 然而吃过早饭后，父亲却以“记录那把三日月宗近为重”暂停了我的背诵课。 “说起来，昨夜偶然路过你的房间，从窗子中看到你似乎是在写日记。不过，令我惊讶的是……”父亲闭上双眼，细细回想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似乎写得很开心。月子，是昨日发生什么愉快的事情了吗？” 我沉吟片刻，斟酌着回答道：“昨日，确实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所以就将关于他的事记述了下来。”想了想里面的内容，我又急忙补了一句，“不过请父亲原谅，这次日记的内容并不能让父亲看。” 可能是很少见我语气这般激烈，对面坐着的父母面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害的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炔烃父亲笑着开口道：“看来月子你确实遇到了很愉快的事情。当儿女辈的人开始对父母有所隐瞒的时候，多半是长大了。”父亲笑着颔首道，“既然这样，我便不看了。等着别忘记记录的工作，这是你的第一份记录工作，切记要做得漂亮。” “说起来，月子你刚才说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莫不是遇到了相亲近的某家公子？”不顾我蓦然涨红的脸，母亲自顾自地猜测了下去，“本以为月子你整日待在家里，竟然还能遇到这样的恋人。” 眼看着父母就要朝这个方向猜测下去，我不由提高了声音反驳道：“您、您误会了！我适才说的那位大人并非恋慕之人！”想了一下之后，我又加上了一句颇有说服力的话，“那位大人今年还不到一岁！” 听了这话，父母皆是一愣，而后才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红着脸跑到屋子里的我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视线则是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角落里放置着的锦盒上。 看着安静躺在那里的锦盒，我抿了抿唇，最后轻轻笑出了声：‘这样真是太好了。’ 第四章 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房屋，洒在了我脸上，让我觉得脸颊有些痒。难得的自然醒，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虽然记不清内容了，但似乎并不是什么美梦。 轻声叹了口气，忍不住转过头往外望去的我伸出手在眼前挡了挡刺眼的阳光，而后才如梦方醒般地看向锦盒的方向。意外地没有见到三日月大人，我不由感觉有些不安。 慢慢地爬到锦盒边上，我迟疑地伸出手打开锦盒，看到了里面装着的太刀。 “还在……睡吗？”我将它拿了出来，缓缓地拔出鞘。光洁的刀身反射着阳光，刺痛了我的眼。我一时间没能忍住，眼泪竟涌了出来。 我急忙用一只手手去捂眼，可是却高估了自己单手的力量，使得刀鞘脱离了太刀本身，暴露在日光之下。 看着眼前这把美丽的太刀，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它的刀身。 正为眼前这把刀的“美貌”所蛊惑，我的脑海里却忽然冒出那个坏心眼的男子说过的“刀鞘即是我的衣服”的言论，不由脸上一烧：‘那、那我现在岂不是在触摸他的身体？’被自己的想法一下子吓到了的我感到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手下一个没控制住，轻轻一抖，竟被这把锋利的刀割破了手指。 “嘶！”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不断渗出鲜血的左手食指，不由轻声道，“外表看上去那么好看，却是件会伤人的东西啊。”伸出舌头舔去了指尖的血渍，我从储物箱中取出了白色的布条，先行简单地包扎了起来，准备见了清野小姐，再请她替我好好包扎。 想着自己在这里磨蹭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担心父母生气的我连忙把这把太刀收好，而后去找寻衣物，整理自己的仪容。 正在我在这里忙得一团糟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清野小姐温柔的声音：“小姐，大人和夫人都等急了哦，请您快些起床。” “啊啊，那个！”不由感慨一声“救星来了”，我跑到门前拉开房门，看着门外的清野小姐，不大好意思地笑道，“我的手指不小心割破了，整理衣物不大方便，清野小姐能不能帮帮我啊？” “啊呀，竟然把手指割破了。”似乎有些吃惊，清野小姐眨了眨眼，继而笑着走进房门，“小姐一直都是个很认真的孩子，会犯这样的错，还真是挺少见的呢。”她细心地帮我包扎好伤口，而后替我整理好衣服和头发，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不过怎么说呢，总觉得这两天小姐真的越来越像个十岁的小女孩了。” “诶？以前不像吗？”感觉似乎并不是什么夸奖的话，我不由得抿紧了嘴巴，皱起眉头。 对于我的问题，清野小姐只是歪了歪头，微笑着拉起我的手朝外走去。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我再度回过头向屋里张望，可还是没能看到前两天看到的那个人。 我耷拉下脑袋，小声嗫嚅道：“其实，也没有很想见他了……”可尽管是这样说着自我安慰的话，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泛起苦涩的感觉。 ‘真讨厌。’我闭上眼，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永延二年x月a日 今天是和三条大人约定好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三条大人会来家中把这把三日月宗近取走。 自从那天和他见面之后，已经是第三天没见他再次出现了……” 今天的日记勉强写到这里便再难提笔，抬头看了眼外面高挂的太阳，我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我紧咬着牙关，不让呜咽的声音传出去，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呜呜！”我不停地吸入空气，想要阻止即将出声的哭泣。拼尽全力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可是握着毛笔的手却抖个不停，直到我猛地将手里的笔摔了出去，而后一把将桌面上的日记簿死死抓住，“骗子！竟然就这样不辞而别！”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气恼着什么，感到有些自暴自弃的我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趴在榻榻米上，小声地啜泣。 低声呜咽了许久，我才将情绪收拾好。有些脱力地从榻榻米上爬起，我看了一眼被我一把抓得不成样子的日记簿，想了想还是将它丢在了一旁的角落里。 ‘结束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第一次感受到了海潮一般的绝望向我袭来。躺在榻榻米上发呆了许久，我再次坐起来，将视线投向一旁的锦盒。 这把刀的基本资料已经记录了下来，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测量的事罢了，当初要三天时间也只是害怕被三条大人当做办事不认真的新手对待，可是眼下，我却忍不住开始后悔当初只要了三天的时间。 看着眼前光洁美丽有如一轮弯月的太刀，我忽然想到可否用放丢了或是损坏了这样的理由来偷偷将它留下。时间长了，说不定某一天，它会再度将那位美丽的大人带到我身边。 想到这里我不由一惊，为自己因私欲而产生的想法感到羞愧。长期以来被父母教育的“家业为重”的行事准则在刚才那一刻却被我抛置脑后，这一点纵然是我自己也觉得难以接受。这么久以来的严格家教仿佛是可笑的摆设，适才自私自利的想法愈发令我厌恶自己。 我抬眼看向屋里放置书籍的架子，上面一直向我传递着端正品行的书籍仿佛一张张嘲笑我邪恶妄想的脸，令我感到可怖。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从榻榻米上站起，步伐略有些不稳地朝母亲的房间奔去。 “母亲大人！”还未到母亲房间，我便忍不住出声呼喊。 “不是说这几日都不用来背诵的吗？怎么又……”本来坐在房间屏障后看书的母亲抬眼看了我一下，继而有些吃惊地呼道，“你这是怎么搞的？一点贵族女子的仪态都没有！” 若是搁在往日，我一定早就畏惧母亲的威仪退在一边听母亲的责备数落了。但是眼下，我实在没有那种心情，满溢在胸口的苦涩令我急需一个温暖的场所。 似乎也是看出了我的痛苦，母亲伸出手抱住我的身体，轻叹了一口气道：“发生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 我也很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式向母亲诉说，可是眼下我却找不到一个好的方式表达。一直自以为自己的知识量还算不少的我忽然认识到自己的愚钝，这令我感到更加难受。 “我之前遇到的那位很有趣的大人，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过来找过我……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就忽然间不见了……”自暴自弃般地哭诉着，我捂着脸不敢去看母亲一眼，唯恐看到母亲责备不满的眼神，“但是现在的我，却在想要用卑劣的手段留下他……一想到这样的自己，就觉得好羞耻……” 本以为会被母亲斥责，可是沉默了一会儿后，母亲却忽然笑出了声。她伸出手将我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微笑着开口道：“你无需为这份想法感到羞愧，真要说，也该是我和你父亲的错，一味地想要把你变成合格的继承人，却没能让你学会领会自己的想法。”她歪了歪头，看着我轻声惊叹道，“不过也真的没想到，月子你竟然也会对人产生恋慕之情。” “诶？！”曾在俳句集里看到的词汇忽然从母亲嘴里冒出来，虽然只是对它一知半解，但也多少明白其中意思的我不由红了脸，连连摆手否认，“并不是那样，母亲您理解错了！” “没有哪里理解错了的事，对他人产生恋慕之情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母亲竖起食指在我唇边一挡，将我反驳的话全部封锁了起来，“看到喜欢的事物、听到悦耳的声音、见到美好的人……当你接触到美好的事物的时候，恋慕之情也随之产生了。恋慕与恋爱并不同，前者是一种向往、仰慕，而后者则是一种爱慕、眷恋，所以恋慕这种情怀是不分年龄、性别、身份这些东西的。” 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我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太懂。” “这对现在的你而言，确实很难理解。不过你要记得，对某样事物、某个人产生恋慕之情并不可耻，你无需这般自责。至于你会想要运用某些手段将他留下，这正说明了你对其的渴望，也是很正常的想法。”说着，母亲朝我一笑，“不过当然，若真是会伤害他人的手段还是避免使用的好。” 自从懂事以来，难得见到母亲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以至于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原先悲伤难过的理由。 “对于你这样的小姑娘而言，憧憬着什么人是很正常的。倘若无法与他相见，那就不要坐以待毙，自己主动去寻找他不就好了吗？”母亲将我的身体扶正，用衣袖再度擦了擦我的脸颊，“被什么事绊住了脚，由于某些阻挠没有办法见到你……这些原因都有可能，在找出真相之前，千万不要自暴自弃。身为古美门家唯一的继承人，月子，请你无论何时都要坚定自己的方向，不要一味地想着放弃。 “这样的话，就算哪一天，我和你的父亲都不在你身边了，我们也会感到放心的。”母亲温柔地垂眸，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悲痛。 没有体会到母亲话语里悲痛情感的来源，我只能抬头担忧地看着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好在母亲很快就再度朝我微笑起来：“说起来，三条大人的那把三日月宗近，你都记录好了吗？三条大人应该明日清晨便来取了吧。” 一提起这件事，我忍不住再度难受起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才回答道：“记录方面的事，您无需担忧。”朝母亲低头施礼后，我起身退出房间。走到房门时，我忍不住对母亲说道，“母亲大人，那把三日月宗近，真的是一把非常美丽的刀。”以至于我的心都为之倾慕。 “是吗。这样的话，纵然是无趣的记录工作，也会使人变得开心起来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上开始向这边蔓延的乌云，低声回道：“是啊。” >>> 美好的事物会让人心生恋慕，以至于想要把对方留在自己身边。母亲的教诲令我不再难以接受自己自私的*，开始正确地审视自己的内心。 我向父亲借来的刀架，将那把三日月宗近抽出刀鞘，摆放在刀架上。看着那如弯月般光滑流畅的刀身，我再次忍不住发出感叹，眼前也情不自禁地浮现起与那位大人对视时，从他的眸中看到的那轮皎洁月华。 想了想，我伸出手想要触摸它，却忽然想起昨日清晨不小心被它划破的刀伤。将视线移向自己包扎好的左手食指，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虽然外表如此的美丽，令人心生向往，可说到底还是一把杀人的利器，于伤人一途颇为擅长啊。” 虽然屋外的天空早已布满了乌云，阴沉地压迫着这片大地，可是我的内心却好似雨过天晴，先前乌云一般沉重的低沉心情仿佛被缕缕阳光穿透。 终于感到了这两日都没有的心灵上难得的轻松，我轻轻舒了一口气，微笑地对着眼前这把太刀轻声道：“谢谢您那一日对我伸出援手，使我没变成落汤鸡；也感谢您愿意和这么无趣的我做朋友。明日您的主人将会带您离去，我恐怕再也见不到您了。”虽然觉得这样对着一把刀自言自语让人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坚信他能听到，“很抱歉，我没有任何挽留您的办法。您作为三条大人骄傲的作品，不应当被摆放在我这史官后人的狭窄房间，而应该放在王上、贵族高官的左右。 “您一定会成为受人瞩目的珍贵收藏。”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它收入刀鞘，好好地安放在锦盒之中。最后看了一眼这把既给我带来了奇遇、又令我心情沉重的太刀，我最终还是盖上了这锦盒。 第二日的清晨，三条大人如约来到了家中。 本来前一晚临睡前，父亲对我说要我把刀给他，到时候就不用我再早起了。可是一想到这是最后和他相处的机会了，我还是坚定地表示自己一定会按时早起的。不过没想到，这一天天还没亮，我便睁开了眼，成了家里第一个醒来的人——唔，说不定还是整个平安京最早醒来的人呢。 “我已经将这把三日月宗近进行了详细的测量与记录，今日便会抽时间将资料送去弁官局，好让它能记录在册。”将自己这几日的成果简单汇报之后，我将身边放着的锦盒推到了坐在对面的三条大人面前，而后俯下身子感谢道，“与这把三日月宗近相处是份荣幸，非常感谢您能将这份荣幸赐予我。” 听了这番话，三条大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笑着开口道：“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这几日真是麻烦月子小姐了。” 由于这把三日月宗近被锻造好后便一直跟在它的主人身边，所以性格上多少有些和原主人相似。眼下听着三条大人和我说话，我感觉得到，无论是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还是语速快慢和语调高低，他与那位大人都非常的相像——亦或是说，那位大人都与他非常相像。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对面的三条大人再次开了口：“月子小姐觉得这把刀怎么样呢？” 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我忽然一愣。抬起头看了眼对面微笑着的男人，我垂眸想了想，才迟疑地回答道：“美丽……却很危险，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说出这话后，我眼前再次浮现起那位漂亮的三日月宗近大人的模样，继而缓缓合上眼，微笑道：“嗯，就是这样。” 第五章 由于长时间地受到父母的约束，懂事以来的我从来没有这样自以为是地说过话。 不安地反复交叠着双手，我紧抿着嘴，半晌才继续说道：“这样自作主张地评价您的爱刀真是失礼，但是这是这三天与它相处的感受。”虽然明显感到脸上的温度在不断上升，但我还是抬着头直视着三条大人的双眼，希望让他觉得我是在认真地作答，“虽然我只有幸和它相处短短三天，但是这感受却是很认真地思考后才敢说出的。如果让您觉得我过于自以为是了，真的非常抱歉。” 说完这话，我便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一是表达自己的歉意，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我再难直视对方的双眼。 对面传来一阵窸窣的衣服摩擦声，紧接着我的左手便被对方一把握住，而后慢慢被抬起。 “三、三条大人？”不解地看着忽然凑到我面前的三条大人，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 而他却只是看着我左手上的刀伤，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忽而笑了笑道：“是被三日月割伤的吗？”说着，他放下我的手，向后退了几步，“正如月子小姐所言，这孩子确实是个危险的东西。” “作为太刀，危险是必然的。而且这伤口是我自己不小心割伤的，与三日月大人无关。” 闻言三条大人轻轻一笑，看着我轻声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知道伤害了您这位温柔的女性，三日月一定会感到很难过的。” 听了这话的我面上一烧，看着自己左手食指被包扎起来的伤口，继而抿起唇微微一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不希望这伤口会被三日月大人知道。”接触到三条大人不解的眼神，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母亲大人曾对我说过，作为弱小的女性，在疼爱自己的人面前，最应当做的事就是隐藏起伤口，向他展现自己的幸福。” 顶着三条大人带着满满笑意的目光，我害羞地低下头，硬着头皮继续道：“如果是三日月宗近大人在身边的话，那我就不会想让这伤口暴露在他面前。” “……噗呲！哈哈哈！之前初次来这里拜访的时候，古美门大人对我说起小姐，一个劲儿说小姐无趣，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听了我一番话后，三条大人却忽然笑了起来，“月子小姐真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姑娘！” 被三条大人的反应吓到的我愣了愣，良久微红着脸，轻声道反驳：“我、我并不觉得我刚才的话哪里可笑。如果让您觉得那只是小孩子的戏言，那么还请您就此忘了吧。” “啊啊，惹恼了小姐，真是抱歉。”似乎是从我的回答听出了不满，三条大人止住了笑，看着我歉然道，“我并没有觉得小姐刚才的话哪里可笑了，只是……从小姐的话里，我感到小姐似乎是把这把刀当做一个人看待了，觉得有些新奇罢了。” 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发言似乎过多地带入了我的主观情感，将自己的亲身经历与他人的相重叠了。一想到可能这世间只有我一人知道他曾经出现过，一直抑制着的难过情感忽然涌上了心头，我急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面对分别时的悲伤。 “三条大人，虽然只是我这区区小姑娘的夸奖，但是也请您相信，您锻造出的这把三日月宗近真的是一把世间难寻的美刀。”最后向对面的人深深俯下身，我偷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放着的锦盒。 想着那个雨中行止亦从容的华美男子，想着他再也不会出现，想着他的存在可能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然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哪怕最后再见一面也好啊。’ >>> 三条大人离去后大约半支[1]的时间，预料之中的大雨终于还是倾盆而至。积郁了许久的阴天仿佛得以宣泄情绪的孩童，而今在此啼哭不止。 倚靠在窗边的我抬头望着这个“孩童”，忽然觉得有些羡慕它——它有了难以纾解的糟糕情绪尚有方式宣泄，而我却连这份积郁在胸口的苦闷感究竟所从何来都难以说明。 一想到自己仅仅是因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便就这般失态颓废，我就忍不住怀疑自己将来是否真的有足够的能力胜任史官一职。史官本就要求记录人以客观的角度记载历史，而我却仅因为这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偶遇便心起波澜。 但是…… 我看着自己的左手食指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嘴角忍不住向上一扬。 但是毕竟那是一场过于惊艳的相遇啊。 正在我唉声叹气郁郁寡欢的时候，清野小姐轻叩了几下房门，在外询问道：“小姐，虽然在这样的雨天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建议小姐再去晴明大人宅邸求一个护身符。”门外的清野小姐顿了顿，继续道，“毕竟小姐得到护身符的那两天，似乎真的很开心。” 我沉默地坐在那里愣了一下神儿，继而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低沉的情绪已经被周围的人察觉了。本以为自己将情绪收敛得很好的我不由伸手捂住了脸，有些羞愧地开口自责道：“真、真是抱歉，明明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却还拿这种糟糕情绪影响别人。” 门外的清野小姐推开了门，隔着竹帐坐下。她想了想，才微笑着开口道：“小姐平时都是很懂事的孩子，从来没有给我们添过任何的麻烦。纵然是小姐有了什么问题，作为下人的我们也应该尽全力为小姐解决。”说着，她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倒不如说，我真的很希望小姐能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帮忙的。如果小姐一直都没什么问题需要我去解决的话，我总会忍不住觉得有些寂寞呢。” “清野小姐……”没有因为我的孩子气而不满，反而对我如此体贴的清野小姐令我忍不住 感到满满的感动。 ——倘若无法与他相见，那就不要坐以待毙，自己主动去寻找他不就好了吗？ 母亲的话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握了握拳头，站起身寻找出门的衣物。 “清野小姐，我准备出一趟门，去拜访一下晴明大人。”换上壶装的我手里拿着市女笠走到有些发愣的清野小姐面前，不大好意思地笑道，“拜求护身符应当亲自去才对，您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我就不麻烦您了。” 为防清野小姐再追出来，我说完这些话后便小步奔跑着出了家门。 路上行人少得可怜，我不顾被打湿的衣摆，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一心想着快些到达晴明大人的家门。 然而抵达之后才发现真正的难题不是来这里，而是如何进去。安倍晴明大人作为世间少有的优秀阴阳师，其宅邸自然也不同一般。 站在大门前，我不由想起了六岁那年来到这里时的遭遇。由于事后是哭晕了被大人抱着出来的，再加上年纪太小还不记事，所以不少详情都是父亲事后和我开玩笑时说起的，但是这也不耽误我对这处宅子的情感有些复杂。 “真是的，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人——诶？”大门后传来由远及近的抱怨声，对方在打开门后，嘴里的抱怨戛然而止，“月子小姐？” 来者是前几日和晴明大人谈起的安倍昌浩大人，还未行成人礼的昌浩大人站在门口愕然看着我，而后小声感叹道：“爷爷说有人拜访，原来是真的啊！”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他脸一红，咳了几声之后补救道，“月子小姐，外面雨大，快请进。” 一想到有人带路，本来还挺担忧的我不由放心了不少，脸上露出微笑：“麻烦您了，昌浩大人。” 手里拿着市女笠，我进入大门后的一瞬间忽然感到了似乎什么发生了变化。猛地抬起头向四周张望，我却忽然发现周遭的景色变成了绿意盎然的森林。 茂密的树木组成了成片的凉绿，仿佛一块被绿叶织就的布匹，偶有明媚的阳光从叶间穿过，好像千万的金色丝线从布匹穿透。我仿佛是在一瞬间从滂沱大雨中进入了一片绿色森林，眼前的景色变化带给了我深深地震撼。 “这是爷爷的法术，周围的景色会随着步入这里的人的心情变化。”似乎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感触，昌浩大人笑着向我解释，“虽然很厉害，但是每个第一次来家中拜访的客人可都被吓得不轻呢！唉，要我说，那只老狐狸与其说是在布防范邪魔的法术，不如说是在戏弄客人。” 正如晴明大人所言，昌浩大人每次都会忍不住针对晴明大人发些牢骚话。不过在我看来，这正说明了昌浩大人和晴明大人之前亲密的亲人关系。 听着他的牢骚话，我的心情也不由愉悦了起来，这时我又发现周围的森林被粉色的樱花小道取代，充满了温馨的感觉。 ‘真是奇妙啊！’我由衷地感叹着。想起当年自己被吓哭的经历，又忍不住微笑，‘虽然现在看来是很有趣，但在当年那个年纪，恐怕是惊吓大于乐趣。’ 一路平安地到达了晴明大人休息的地方，我看到晴明大人微笑的脸，不由觉得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再来找他。 “那个，晴明大人……”纠结于如何向他言说的我皱起了眉头，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市女笠。 “我知道月子小姐想要说什么。”看着我难以言说的模样，晴明大人只是微笑地颔首道，“自从拿到了我送您的那个小纸人，上面的灵力足够您这两三天都能多少发现些生活的乐趣吧。不过我送您的纸人上面并没有太多灵力，所以您所看到的……应该是一些称得上神灵的东西吧。” 晴明大人的话一出口，我便明白自己能与那位大人相遇全是因为他的缘故。那么我看不到那位大人，大概也是因为我将那个纸人烧掉的原因了。 “原来是您的帮助……那位大人自称是附着在太刀上的付丧神。”跪坐下来的我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想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虽然我并没有什么资格能得到您的帮助，但是我真的很想见到那位大人！所以希望，晴明大人您能再帮帮我！” 说完这话的我朝着他深鞠了一躬，俯着身子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久后，晴明大人轻笑了几声，起身几步走到了我面前，向我伸出手，将一个小小的香囊递给了我：“如果想再见到他，那么便随身带着它吧。不过有一点，这个香包上的灵力比那纸人强得多，所以带着它，您不仅会看到付丧神之类的东西，还可能看到许多不干净的邪物。” 看着面前浅紫色的香囊，听着这些话的我愣了愣：“邪、邪物？” “其实我们生活周遭充满了看不见的魂灵，如果您看不到他们，那么对您来说，他们只是气团——亦或是说，不存在的虚无。然而只要您能看到他们，他们便被赋予了实体。”晴明大人坐在我身侧，面上不知何时收敛起了笑容，看上去颇为严肃，“这个时候，他们对弱小的您，可以说是极大的危害。” 我看着手边的香囊，紧抿着唇，不敢说话。 “尽管如此，您还要带着它吗？” 晴明大人的疑问在我脑海中滞留了片刻，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起那个香囊，紧握在手中。如果不断深入地去想，这样只会愈发的麻烦，倒不如爽快地作出决定。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我向晴明大人再次鞠了一躬，紧握着香囊的手却忍不住地颤抖，“我就先告辞了。” 出了晴明大人宅邸的我看着仍在下雨的天空，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香囊，我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带上了市女笠。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我去做，所以我顾不得再进去拿它了。 快步冲进雨帘之中，我瑟缩着身体向前奔跑。 ——想要快些见到那位大人。 ——想要快些见到那位大人！ 这样激烈炙热的情感在我胸口荡涤，我甚至感觉不到雨水的冰凉。 ——可是我又能去哪里找寻他呢？ 这样的疑问闯进了脑海，我脚下的步子慢慢放缓，直至停滞不前。 我呆呆地站在雨幕之中，忽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挽救不了了。 不知何时，只顾着往前跑的我竟然再度跑到了和那位大人初次见面的小石桥前。我走上小石桥，站在那里，忽然感到了难以承受的沉闷。 低垂着脑袋，我身处在一片冰凉的雨幕之中。脸颊上有微烫的液体划过，我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雨水。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眼前的视线忽然变得昏暗起来，周遭的阴雨蒙蒙被深蓝色的广袖取代。 我愕然抬起头，看着正低着头朝我微笑的俊美男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好不容易才又见了面，月子小姐不打算说些什么吗？”看着我狼狈的模样，三日月大人歪了歪头，微笑着询问。 ——还是这样坏心眼的性格…… 我扯动着嘴角，想要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可是一直压抑着的悲伤却在这一刻拼命往上翻涌。眼泪拼命地流淌，连我自己都忍不住为之惊讶。 我退了一步，倚靠在石桥边上，颤抖地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会更加丢脸地哭出声。 ——明明都见到他了…… 此刻重逢的欣喜裹挟着先前分离的悲伤控制着我的情绪，一直以来被父母教导着的冷静沉稳都不能再使我掌控住自己的眼泪。 “对、对不起，本来应该笑一笑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眼泪一直在流。”我微弯下腰，不愿意让他看到我此刻脸上的泪水，“真是……十分失礼，但是还请您、还请您千万不要生气。” 默默地看着我失态的行为许久，三日月大人才终于轻笑着开了口：“谁都不会生您的气的，一直被您想尽办法找寻着踪迹的我更是不会。”他弯下腰，将我的脸微微抬起，用袖子轻轻擦拭着，“虽然一开始也很难过您又看不到我了，但是我知道您一直在找我，这已经足够了。” 使劲抽了抽鼻子，终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的我羞愧地伸手捂住了脸，无措道：“我、我以后都不会再看不到您的。”想到那个香囊真的起了作用，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出现那种事，但是今后，我会把它一直带在身边的。” 说完这话的我微笑着抬起头去看他，却发现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天上的乌云正被其后的阳光驱散。 “怎么了？”似乎注意到我的表情有变，三日月大人出声询问。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满满的幸福感涌上了心头，“只是觉得……今天天气真好[2]。” 看着低着头朝我微笑的美丽男子，说着这样的双关语的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可以更加私心地奢求更多的幸福。 而听了我的话之后，他也抬起头，微眯起眼看了看天空，而后转过头朝我颇有深意地一笑：“确实，真是个好天气啊。” 听了这回答的我一怔，继而脸上一烫：‘啊啊，果然被他看透了。’ 第六章 由于突然外出并未曾请示父母，且长时间晚归，回家之后我便被母亲唤去了房间。刚坐下的我便被母亲要求和她一同唱和和歌，于是我心下便明了唱和和歌只是托口，警诫惩罚才是本意。 虽然唱和和歌于我而言并非难事，但是我担心就算对上了和歌，母亲也不会轻易饶过我，其后定然也会有一番指教。 虽说能寻回三日月大人是好事，但是因此要被母亲训斥就让人觉得有些难过了。 “未见君容但闻名，寒菊入夜白露生。”御帘后的母亲轻声吟出这么一句和歌，而后停顿下来，等待着我唱和。 我急忙拽回之前的思绪，低下头开口背诵道：“终宵彷徨昼复念，魂断相思露也轻。”母亲平日检查和歌只会检查半卷，到此估摸着该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母亲收起手里的书卷，放置在一边。随着母亲的这一动作，我感到周遭的气氛都变了。为之不安的我只能低着头，在这静默中反省着自己的过错。 “月子，你一直是让我和你父亲感到放心、值得称赞的好女儿，但是近来几日，你似乎有些逾规之举。”母亲的声音依旧轻缓温和，言辞虽不激烈，但却足以让我内心产生更多的不安。 斟酌着语言措辞的我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近几日觉得身心疲惫，所以午后时分去了晴明大人宅邸求了护身香囊。”顿了顿又想到这些母亲应该早就知道了，于是想了想又道，“今后绝对不会再做出这种失礼的……诶？！”保证的话尚未说出口，只是抬眼看了一下的我愕然发现本来以为还在我房中等我的三日月大人而今正站在母亲身后，朝我微笑。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着不会再有失礼的行为吗？”本以为的道歉保证因为最后的失态并没有得到母亲满意的认可，看着母亲此时脸上的表情，我不由开始怀疑今天能否如愿早日回房歇息。 眼底略带责备之色地看了一眼三日月大人，我抿了抿唇，只能在心里骂上一句“坏心眼”。 “作为母亲而言，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是个每日都轻松愉快的女子，但是作为古美门家的女主人，我希望你能是个合格的继承人。”院落里的水坛积蓄了过多的雨水，时不时传来滴答的声音，母亲的话带着冷意如雨滴般滴打在我心头。 听着教诲的我只能深深俯下身体，不敢出言以对。 作为父母爱情唯一的结晶，我自小便是生活在关爱之中的。但是也因为同样的道理，作为古美门家唯一正统的继承人，我也打小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幼时的记忆当中，最多的便是我独自一人在家中院落里玩着藤球，而隔着石墙邻家的穷人孩子们则聚在一起玩着自创的游戏。然而为何把玩着富家子弟才能拥有的玩具的我，却远不如什么都没有的他们来得快乐呢？再小一些的时候，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然而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隐约中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更是古美门家族的唯一继承人，而后者的重要性远胜于前者。 “……还是说，要女子继承果然太沉重了吗？”一番训诫之后，母亲忽然叹了口气，像是疲惫了似的合上了眼。 一瞬间，我的心如同坠落如冰窖之中，冷汗簌簌地往外冒。纵然身上穿着厚重的十二单衣，我的身体也难以抵挡般的觉得寒冷。 无法作出任何回复的我也觉得无颜面对御帘后的母亲，索性紧闭上眼，俯在那里一动不动。正在我静默地反省着自己无能的过错之时，忽然感到面颊被人轻轻地戳了戳。 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移向一旁，我看到不知何时三日月大人已经坐到了我的身边，歪着头静静地看着我。此刻我脸上的神情定然分外难看，因为我看到一向微笑着的他面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我别过头不再看他，难以言说的无力感几乎要击垮了我。长时间以令父母满意为准则的我如今听到母亲这样的慨叹，才恍惚察觉自己的无能与愚钝。我看着自己僵硬交叠在那里的手，眼前的视线略有些模糊。 辞别母亲之后，回到房间里的我坐在书桌前，看着摊开在面前的书卷，前所未有地陷入了迷茫。长时间地以父母所言为目标，而今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生存的目标。 “何故露出那种神情呢，月子小姐？”一直被我无视的三日月大人在一旁笑着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爽朗意味的他让我多少有点羡慕。 疲惫地用手摁了摁脑袋，我闭上眼笑了笑，轻声道：“大概是……觉得有些累了吧。”刚说出这话，我便感觉到自己语气里带着的怏怏不乐，使得我说的这话有了几分抱怨的意味。担心将这样的情绪传递给他的我抬眼看向他，却见面前的男子目光澄澈地看着我，静静地接受了我全部的糟糕情绪。 这样的体贴令我更觉难过，只能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 而他却丝毫不允许我躲闪，凑上前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使我直视着他。紧接着他伸出手指轻触了一下我的额头，轻笑道：“这样可爱的脸上竟然露出这种悲伤的神情，看得我都有些难过了呢。” 感到脸上越来越烫的我不由瞪圆了眼，看着眼前微笑着的三日月大人，半晌只能移开目光，小声地嘀咕道：“请您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说出这话的我低下头，不愿意再让他看到自己面上难看的表情。然而尽管如此，深感自己是在将心中的烦闷情绪转向他的我仍掩饰不了内心的愧疚，于是轻声向他道歉，“抱歉，我只是有些烦躁而已，还请您莫和我一般见识。我千方百计让您来到我身边，从来不是想向您发脾气……这一点，还请您。” 说过这番话后，我仍低着头，内心沉重得难以再去触碰他的目光。那双隐含皎洁月华的眼睛，倘若倒映出我狼狈难看的模样，这种对圣洁之物的玷污必将令我更加难以接受自己。 “月子小姐可知道‘物似主人’之言？”没有理会我的忏悔，三日月大人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我的影响，语气温和地开了口，“可能作为常人，您对这句话并没有多么深地领会，可作为付丧神的我却深刻地领会着这话的深意。” 听了这番话的我抬起头看了眼三日月大人，接触到他含笑的目光后，脑海中忽然想起先前三条大人也曾这般看着我：“三日月大人自诞生以来，应该一直受着三条大人的影响。”想到眼前的男子令人安心的性格，我便忍不住露出微笑，“三条大人，是一位很好的‘引领者’呢。” “啊呀，听到这句夸奖，真是令人愉快。”三日月大人歪着头朝我微笑，而后又看着我继续道，“所以说，眼下月子小姐将我留在身边，可也要努力做一位好的‘引领者’才是。还是说……月子小姐很希望看到我伤心难过、一蹶不振的模样？” 在脑海中稍微想象了一下之后，我不由脸色一变，连连摆手：“怎、怎么可能？！”我所向往憧憬的是温柔爽朗的三日月大人。那样的三日月大人总能让我的心灵感受到和煦春风般的安抚，又好似雨天的一处庇护令我安心。 可是一想到这里，我又为自己过于直白的想法感到羞惭，红着脸不再吭声。飞快地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三日月大人，明白自己是被对方牵着走的真相之后，觉得有些丢脸的我忍不住支吾地哼唧了几声，之后便彻底没了声音。 倘若真如他所言，付丧神的性格是根据主人的引导而定的，那么向来无能愚钝的我怎么也不可能成为一名好的“引导者”。想到这里，我看着自己纤细瘦弱的双手，又想到了三条大人握住我的手时感受到的对方手上的茧子，这样明显的差距令我心里有些难过。 我想尽办法留他下来，如果最后的结果是让这只美丽的鸟儿绑上了负重的话，那么倒不如早日放他离去。 令人心痛的想法一旦产生便再难由我控制，虽明知一直持有这样的想法是在自找罪受，可是悲伤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便再也难以抑制它的生长。 入夜之后，三日月大人和我之间隔着一张几帐。透过几帐，我可以看到他合眼歇息的脸颜。 对于我的挽留，三日月大人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不满反感之情，但是相比起和我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相处，果然还是和三条大人那样成熟的男性在一起更好吧。三条大人不仅是他的主人，更是一位在各方面都稳重可靠的长者，如果跟着他一起生活，三日月大人一定会成长为一名卓越的付丧神的。 想到这里，觉得再难入睡的我索性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被挂在脖子里的香囊，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几下它，而后将它放进里衣内。 回头看了眼仍合着双眼的三日月大人，心里不由有些好奇“付丧神也需要睡觉吗”这一问题的我，轻轻掀起了几帐，凑到了近处看着他的睡脸。 正在我盯着他陷入沉思之际，却忽然看到他睁开了眼，笑着开口道：“真没想到月子小姐对我这张脸这么满意，竟然都看呆了。” “……！”我大吃了一惊，脸上一热，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去。而三日月大人却忽然伸出了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坐在榻榻米上的我既挣不开他的手，又不晓得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好无措地看着他。而他的双眼中倒映着我满脸通红的模样，适才还仿佛在沉睡的面容眼下却挂着饶有兴味的笑容。 ——又被戏弄了！ 这样的想法令我觉得有些挫败，又有些不甘——明明只是个一岁多的小鬼却将我戏弄得狼狈不堪，莫非付丧神的一岁与常人的一岁有着本质的区别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恼意，三日月大人松开了手，端坐在那里，微笑着开口道：“自从拥有了付丧神的身体后，虽然见过形形□□的人，但是月子小姐却是第一个真正和我接触过的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闭上了眼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怎么说呢，应该是自从那日在石桥上和月子小姐相遇，我才真正明白了拥有‘躯体’是怎样的感觉。” 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的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曾对我说过我是第一个看到了他的人。 三日月大人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着：“那日在雨中触碰到月子小姐的那一刻，总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不顾一旁开始脸红的我，自顾自地说道，“就好像沉寂了经年的水面被突然而至的雨滴敲打出涟漪，又好像被弃置的古琴终于被人轻轻拨动，在发现这变化的那一刻，总觉得……很温暖。自那时我便想，原来，‘存在’是这样幸福的事，被触碰是这样温暖的事。” 听着这番话的我只能呆坐在那里，甚至顾不得自己通红的脸，只能紧抿着唇注视着他。而他也回应着我的目光，笑着看着我。 那双含笑的眼自相遇以来便吸引着我，而我也深深明白那眼中的月华是我永远追逐不到的美好事物。只是此时，我由衷地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好让我可以更加贪婪地感受那温柔的月光的照抚。 “所以说，”正在我心生触动之时，却又听眼前的男子爽朗地笑着再次开了口，“如果月子小姐想摸我哪个地方的话，不用介怀，可以随意摸的哈哈。” 听了这话的我瞬间觉得有些无力，但同时又觉得庆幸。倘若长时间地注视着他，我恐怕会变得更加地贪婪，会渴望得到更多。 能够成为让他感到温暖的人，这已经是我难以想象的荣幸，倘若还不知满足，那就显得我太多贪婪了。想到这里，我不由感谢起晴明大人的施恩，本来还在思考是否要放弃与三日月大人相见，眼下却可以作出坚定的回答了。 “三日月大人，我也为能与您相遇而倍感幸福。” 虽然故作镇定地盯着他说出了这句话，但是显然在这方面不如他来的坦然的我说完之后便选择了躲闪。借口出来吹吹夜风的我一踏出房间门，脸便忍不住地烧了起来。 默默在外面地责怪了一会儿自己的没出息，有了些困意的我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转身回房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一番奇景。 时值暮春，家中庭院池塘边的樱花树早该过了花期了，再加上前几日雨天不断，按理而言不应当会开花。可是上面偏偏却有一处枝头上开出了粉嫩的花。奇怪着为何一整棵树却只有一个枝桠开花，我敛起衣摆，小心地朝那边走去。 本来只打算出来平复下心情的我，结果却因为无意间看到池塘边的樱花树上一枝樱花竟然盛开，所以赤着脚走到了庭院当中。 ‘如果被父亲母亲他们看到，一定又要责备我不知礼了。’许是先前心情不错，想到这些的我反而更觉得要这样“违逆”他们一次。 终于走到树下，仰着头看着那枝桠的我想起了屋里的三日月大人，深感“月与樱花”实在妙不可言。于是我索性小心地攀上了那棵樱树，伸着手去摘那枝樱花。 然而正在我摘到了那枝樱花的那一刻，我脑中却“嗡”地一响，惊觉这一番行为实在不像自己。不由瞪圆了眼的我看到了那枝樱花后一闪而过的黑影，尚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我脚下一空，竟直直地掉进了池塘之中。 ——你若是看到了那些邪物，那么他们于你而言便有了实体。 被冰凉的水包围的那一刻，晴明大人的话在我脑海中响起。 ——摄人心魂的邪物，会引你步向死亡。 幼时阴阳寮里修行的长辈，曾如此告诫过我。 ‘我会、死……’ 第七章 约摸是身处一片梦境之中，眼前的画面朦胧不清。双目所及，只有一堵高高的院墙，墙那边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梦里的我伫立了许久，继而低下头看了眼怀里的藤球，看了一会儿便将它丢在一边。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在耳边响起——大约是梦里的我在脱厚重的衵衣[1]，只穿着单衣走到墙边，便试图往上爬。几番尝试无果后，又试图借助散落在院落里的石头。可是小一些的无用，大一些的又搬不动。 就在我开始暗笑自己幼时的愚钝之时，却不想视线忽然朦胧了起来，继而便有眼泪往外涌出。 我猛然怔住，继而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眼前的画面忽然一黑，紧接着又逐渐变得清晰。眼前是我房间顶上墙壁的背景，头部剧烈的疼痛告诉我眼前的这些才是现实。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先前的画面应当是那时我所看到的。我感到胸口沉闷得紧，仿佛被巨石紧压。只能拼命呼吸的我试图举起双手，却又发现双手也沉重地难以抬起。 “小姐？！小姐你感觉如何？”眼前的画面里出现了清野小姐紧皱着眉头的脸，往日总是温柔微笑如长姐般的清野小姐眼下却满脸焦急。 我抿抿嘴，朝她笑了笑：“没事，只是觉得……头有点疼，大概是没睡够的缘故。”大概是因为出了许多的汗，身上黏腻的感觉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也变得强烈起来，“请帮我向母亲转达，今日暂且不去背和歌了……”由于胸口过于沉闷，眼下的我连说话都觉得有些吃力。 “什么没睡够？小姐你都昏迷一整天了！”清野小姐在一旁为我换了下额头上的热巾，眼里隐约有些泪光浮动，“大人和夫人都快担心死了！还特别去阴阳寮请了安倍大人！但是晴明大人前几日就启程去了稻荷大社，为接下来几日的祭祀做准备。” 这时我才想起由于这段时间农事不顺，王上特别下令要求阴阳寮的阴阳师们再隆重地举行一次稻荷神大祭祀[2]。晴明大人作为京中有名的大阴阳师，这种大事自然要由他来亲自主持。 “帮我转告父亲母亲，我觉得好多了，请他们不用担心。”一想起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我就觉得有些苦恼。我的视线稍微往边上一移，便可透过御帘看到夕阳的余晖，“只要再好好歇息一下，明日便可以振作起来了。” 清野小姐皱着眉头替我擦了擦脸上的汗，而后又将我梳理在头顶的长发[3]整理了一番，最后轻叹了口气，微笑道：“夫人去寺庙为小姐祈福了，很快就会回来；大人也是时候从朝中归来了。很快小姐就可以看到他们了。” “这个……”本想为之开心的我转念一想，纠结地开口道，“就不用了，父亲母亲外出归来，应该都很累了。再说，我也想好好睡一觉。请清野小姐帮我转达，明早我会过去请安，让他们不用担心。” 闻言，清野小姐皱了皱眉，最后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小姐先好好歇息吧。”说着，她伸出手意欲帮我合上双眼。 一直很介意没看到三日月大人的我忙道：“请等一下！您可见过一个香囊？能否将它放在我身边？” 清野小姐愣了愣，而后轻声“啊”了一下，笑了笑轻道：“我知道了。之前见它湿透了，就放在一旁了，眼下也该干了。”她走到屋里的桌子上，替我取来了香囊，放在了我枕边，“那么，小姐安心歇息吧。”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清野小姐退出房间。想来作为家中最重要的侍女主，清野小姐一定有很多事需要她办理，一直让她留在我身边照看我，多少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心里默默对清野小姐补上一句“麻烦了”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脸颊被什么微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猛一回神转过视线，却看到三日月大人正在我上方看着我。 “三日月大人！”心里的喜悦在看到他浑身上下的衣物有些潮湿之后被冲散了不少，我看着他，出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听了我问题的他微笑着坐到我的身边，歪了歪头，以袖掩口道：“啊呀，莫非月子小姐忘记昨晚您不知何故落入水中之后，是我将您救出来的吗？”说着，他回忆道，“真要感谢当时我正好出房间准备为您添衣，以防夜风过寒。没想到没看到您被夜风吹倒，却见到您直落入了池塘中。” 想到三日月大人眼下的模样是我的过错，我不由感到有些羞惭：“那，您为何不换换衣服呢？一直穿着的话，会染上风寒的吧。”可能是因为衣服过于厚重，也可能是由于他一直在屋里没能个照照太阳，这件衣服潮湿的程度还是很严重。 “哈哈哈老实说，这件衣服我不大擅长摆弄，一旦脱了还能不能顺利穿上尚是未知数，还是不找这个麻烦了。”大概是因为他的语气过于平常，使得我觉得“不会穿衣服”这种不平常的事情也变得不太重要了起来，不过只要一想想，还是会忍不住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华丽完美的外表颇具欺骗性。 ‘果然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心性极重的小孩子啊！’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忍不住笑出声的我紧接着就笑不出来了。被三日月大人伸出手轻轻捂住嘴巴的我顿时感到空气不足，尚还透不过气的鼻子让我感到生病的实感。 “呀咧呀咧，刚才月子小姐笑得那么开心，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吗？”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的三日月大人，轻轻地说出了这段话。 ‘果然是小孩子！’无奈地在心里补上一句后，我连忙摇了摇头，可紧接着头又疼了起来。 可能是看出我不大舒服，他拿开了手。 连着喘了一会儿气的我觉得好多了之后，才再度看向他：“等以后三日月大人再把衣服弄湿的时候，就交由我来帮大人穿戴吧。再说，偶尔换换衣服也……很好啊。”刚说完这话的我忽然想起之前曾看到过他的身体，脸上一红，原本肯定的语气顿时变得迟疑了起来。 好在他还是摇了摇头：“这个对付丧神来说，倒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月子小姐不用麻烦了。” 对此我先是庆幸了一下，而后又为自己的反复无常感到惭愧。 “唔唔，偶尔换一下……也不错的。”在这样的心情影响下，我还是又补了一句。 听了这话的三日月大人沉默了一下，最后眼底带着一丝戏弄地看着我，开口道：“既然小姐对我的身体这么有兴趣，那我也不好再推辞了。” “……”完全自作自受的我抿了抿唇，索性往单衣里[4]缩了缩，希望能以此遮挡我开始涨红的脸，闭上眼装睡。 对此，心情似乎颇不错的三日月大人爽朗地笑了笑，也不再戏弄我——不过我倒觉得，他的笑声已经将我成功戏弄了。 可能是由于已经睡了一整天了的缘故，出了些汗的我觉得头疼好多了，而在入夜后全无了睡意。 回想起自己折花枝时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我不由嘲笑起当时以为自己遇到邪物的自己来。想想如果真的是邪物的话，那么现在我恐怕就不是染上风寒这么简单了。 我将视线移向了一旁，看到正靠在墙角闭目歇息的三日月大人。想了一下之后，我伸出手试图将他叫醒，提醒他这个姿势睡觉不好，然而却忽然注意到屋顶上方正在慢慢聚集的黑色雾气。 被眼前所看到的场景惊吓到了的我睁大了眼，正准备叫人的时候，那团雾气突然袭向我，而后从我的口中进入了身体。 忽然感到喉头一紧的我脑袋也开始如撕裂般的疼痛，浑身上下传来愈发明显的疼痛感使我只能不断发出惨叫。眼泪不断地往外冒，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又是一阵阵的梦境轮换，先前做过的那个梦再次浮现，只是这次我却看到了再小一些的自己，身上穿着萌黄色的衵衣，站在家中院落里抬头往上看。墙外孩童们的笑声不断传来，引诱着那时的我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向往。 那是我六岁时的事情。当时父母开始对我严加管教，几乎每日都是在习字。京中其他官宦、贵族人家的女儿只消得学习简易文字，而我却由于考虑到日后参加史官选考的缘故，连同汉字也要一起认识[5]。 每次家中来客，父亲便会让我展示一下汉字水平，在看到客人们赞佩的神情后则会高兴很久。这是由于女性的身份会让朝中官人怀疑我的能力，这样的展示可以使得他们对我信任许多，今后成为史官也会变得顺利一些。 看着眼前的我看了一会儿藤球之后，将它扔在一边，我不由发出叹息。父亲很少给我买什么玩乐的物件，那个藤球是我央着母亲许久，才以诵背和歌一卷为条件换来的。记得那次扔掉之后，便再也没能找回来——大概是父亲或母亲让人收起来了吧。 在尝试爬上墙失败之后，眼前的我蹲在地上小声啜泣了起来。随着墙外孩子们的笑声不断增大，我的哭声也开始变得响亮。虽然现在的我并不比那时的我大了多少——除去身量的变化，也就只是头发长度的不同而已，但是我却觉得眼前的我实在是个比我小了许多的妹妹。 ‘原来那时的我是这样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颇为不可思议的我走到幼时的我面前，带着份奇妙的心情朝她伸出了手。 然而正在我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眼前这个我却忽然变成了一团粉嫩的樱花花瓣，在我的面前随风四散开来。 被这奇妙的美景所震撼到的我睁大了双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渴望能抓住一两片花瓣。正在我以为自己要抓住它们的时候，眼前的画面渐渐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我上方的一张脸。 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双罕见的血红色眼睛，而且其中还有几分和野兽相类似的神韵。白净俊秀的长相也非常好看，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更是夺目。 “啊，月子小姐您终于醒了。”和颇为狂气的外表不同，他的声音意外的悦耳温和，“晴明大人担心得不得了呢。”他说着，微微一笑，我又注意到他嘴里有一对尖锐的兽牙。 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我在他的轻扶下茫然地坐起身，看着身旁温柔微笑的男子，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最后视线慢慢落在了他头顶的位置。 “是……耳朵？”由于他的头发都是白色的，我实在掐不准他脑袋两侧微微翘起的是不是一双耳朵。看着面前的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愕然，又考虑到正常人怎么会有耳朵呢，我不由为刚才情不自禁说出“耳朵”二字的自己感到害羞，“失、失礼了，那个……” 没等我道完歉，眼前的男子便笑了笑，开口道：“小姐不用道歉，这确实是小狐的双耳。”说着，那双白色的耳朵还上下抖动了几下。 “唔、唔，这样啊。”强忍住没有说出“想摸一摸”的失礼请求，我支吾了几声后便没有再吭声。 可能是由于对于这一连串的事情我还没反应过来，对于眼下能做出这般反应的我，我多少觉得有些钦佩。 ——不过…… 我飞快地瞄了一眼他那双耳朵，抿了抿唇又看向了别处。 ——真的好想摸摸看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男子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月子小姐如果想摸一摸的话，倒也是没什么关系。” “诶？这、这怎么可以？”被对方发现了自己想法的我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连连摆手表示拒绝的我不敢再去看他，“真是让您见笑了，请您不要在意。” “啊没关系的，”对于我的表现，他仍然体贴地笑着，“只是摸几下而已，并非什么失礼的事。” “……”迟疑地看了眼对方，发现对方脸上真的看不出什么不满的神情后，觉得那双耳朵诱惑性实在太大的我负颓顽抗般地哼唧了几声后，便不再说出什么抗拒的话。 看了一眼完全败在那双耳朵下的我，男子笑了笑便主动低下了头。觉得眼下再推辞什么的话就未免让对方尴尬，在心里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句“是他要我摸的”之后，我便起身，跪在榻榻米上。 可能是他真的不觉得不满，亦或是他很喜欢别人为他揉弄耳朵，眼前的这双耳朵还时不时地抖动几下。紧握了一下手之后，我怀着庄重神圣的心情郑重地伸出了双手，轻轻地握住了那双柔软的耳朵。 轻轻地捏了捏这双柔软的兽耳，手上舒适的感觉令我感到有些激动兴奋，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正在我内心的喜悦感即将涨满之际，房中的御帘被来人掀开：“小狐丸，月子小姐应该醒了……”来人的声音在进来这边后顿时停住，“……吧。” 我僵硬地动了动头，正看到站在那里的晴明大人和他身后的三日月大人。可能是被眼前的场景所惊呆，晴明大人已然愣在了那里，而本来还笑意盈盈的三日月大人面上的笑容也变得异常僵硬。 终于反应过来的我涨红了脸，一下子坐在榻榻米上，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敢再去看他们。 第八章 我紧捂着自己的脸，羞愧地跪在榻榻米上，不敢再去看在场的其他三人。一想起刚才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脸上的表情，我就不由为刚才沉浸在那双柔软耳朵的魅力之中不能自拔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长时间被父母教导着礼仪然而却还是没有抵制住眼前的诱惑，竟然在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面前对这位尚还不认识的大人做出这种失礼的事！”心想着“这样下去一定会更加糟糕”，然而我眼下所能做的也只有进行忏悔，“可是这位大人的双耳实在太过柔软，真是万分抱歉！” 跪在那里的我越说越觉得羞愧，声音里难以抑制地带上了一些哭腔。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还用这样委屈的声音说话，我不由为自己的不知好歹感到脸红。 正在我开始有些口不择言的时候，却忽然有一双有力的手将我交叠在前面的双臂微微抬起。 我愣了一下，看着刚才那位被我占了便宜的“狐狸大人”有些无奈地笑着看着我，轻声道：“正如月子小姐所言，真要被责怪，也该是小狐的双耳在‘勾引’小姐的错。小姐作为一位小姑娘，会被柔软的兽耳所迷惑也非常正常。”他垂眸看着我，语气低沉温和，“所以，小姐请不要再这样自责了。” 我怔怔地抬头仰视着面前长相颇为狂气的“狐狸大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转念一想，明明是我的过错，这位大人却如此体贴地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如此温柔的做法令我鼻头一时间开始发酸。 紧咬着牙担心做出更加失礼的行为，可是我还是一个没忍住哭出了声：“呜哇——请大人不要这样说！都是我的错——呜！” 长久以来没遇到过这样体贴的人，与外表之间的反差令我心中感到温暖。一时间，我陷入了更大的羞愧之中。 终于将自己的情绪抑制好后，我跪坐在榻榻米上，再次郑重地向面前的大人道歉：“适才真是非常失礼，竟然在还不熟识的尊贵大人面前做出那样的行为，还请大人原谅我的孩子气，莫要与我见怪。”我朝着面前的男子深深一拜，“我是古美门家的独女月子，还请您多多指教。” 面前的男子看着我，继而笑道：“我是小狐丸，是三条宗近大人在稻荷明神的帮助下锻造出来的太刀。虽说叫做小狐丸，可是身体绝对不小。” 看着眼前的人健硕的体格，我不由轻轻一笑，而后细想一下后反应了过来：“您也是三条大人的太刀，那么这样的话，您和三日月大人……” “嗯，严格说来，是兄弟关系。”看了一眼一旁微笑着的三日月大人，小狐丸大人忽然朝我低头道，“这几天，小狐这个不懂事的弟弟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诶？！没有没有！”对于这突然的道歉，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连忙摆了摆手，“三日月大人他，唔……” 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一旁仍满脸笑容的三日月大人，我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说三日月大人懂事，可他明明欺负了我好多次；说他很体贴，可脑海中却浮现起他满脸笑容看着我羞愧不已的模样的画面；说他很温柔，又总觉得实在对不起眼前的小狐丸大人。 ‘既然兄长大人在这里，那么三日月大人应该不会生气或是怎样的吧。’抱着这样侥幸的想法，我斟酌了一下语言，才慢慢开口道，“三日月大人他……果然是一把才一岁多的刀呢。” 说完这话，我不由在心里为自己看成完美的表达方式感到自豪——如此隐晦的说法，他们一定会被表面的遣词造句迷惑，无视其背后的本质意义；就算他们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一定会因为我说的是事实而不再加以深思。 一想到自己既表达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又能为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我不由感谢起在知识方面对我严加管教的父母。 然而正在我为自己完美的表达而满心感动的时候，三日月大人却忽然开了口：“哈哈哈真是意外呢，原来在月子小姐心中，我竟然是这么一个不成熟的孩子。”他的笑容不断加深，还以狩衣的广袖掩住了自己半边脸，“和这么不成熟的我相处，月子小姐一定觉得很辛苦吧哈哈哈。” 听着三日月大人爽朗的笑声，我不由傻了眼：“诶？虽然……”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我明明想隐晦地表达一下的。 不敢再去直视三日月大人脸上富有杀伤力的笑容，我将视线移向对面的小狐丸大人，希望至少他能理解我的真正意思。 接触到我的眼神之后，小狐丸大人微微一笑，而后看了一眼三日月大人，轻声责怪道：“别这样三日月，小姐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没有指责你不懂事的意思。” 听了这话的我顿时笑不出来了——希望听不懂的人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可希望能听懂的人却完全不明白。 强忍着没有发出叹息的我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因纠结而相扣起来的十指，忍不住开始质疑自己：‘啊啊，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成为女官这种事我真的没问题吗？’ “嗯咳！”一直被无视在一边的晴明大人以蝙蝠[1]掩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小狐丸你也别欺负月子小姐了，没看到她都在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了吗？要是因为你，古美门家族的史官血统就此中断，小心他们家族的祖先来纠缠你哦。” “诶？！”听了晴明大人这话，我微微一愣，而后将视线投向小狐丸大人，却看到对方朝我微笑道：“只是一个不足道的玩笑而已，还请小姐不要在意。” “……”哪里来的“不足道”，明明很吓人好么！ 低声支吾了几下，觉得就因此而生气实在显得太过幼稚的我只好看了看三日月大人，又瞅了几眼小狐丸大人。越看越觉得两人的笑容相像得可怕的我轻叹了一口气，合上眼轻声道：“两位不愧是三条大人的作品啊。” 闻言，小狐丸大人赤红色的眸光微微一闪，而后扭过头看了一眼屋外漫天飞舞的樱花，轻笑着开口道：“可能是由于嗅到了夏天来临的气息吧，小狐也有些燥起来了。”说着，他将视线再次移向我，“适才的玩笑，小姐切莫介意。” 漫天飞舞的花瓣纷扬着飘入房屋，我看着面前的男子，日光斑驳了他面上的神情。我惊愕地瞪圆了双眼，发现光与影之间，这位外表颇为狂放的“狐狸大人”竟忽如神明般圣洁。 “啊咧，今日的风真是意外的清爽啊。”晴明大人在一旁忽然开口。 春末的暖风轻抚着我的面颊，昨日还为病魔所折磨的我感到了全身心的舒适。我惬意地歪了歪头，眯起眼颔首微笑：“确实，是非常舒适的风啊。” “差点忘记了，虽然月子小姐的病情已经被抑制住了，但是被小姐吸入体内的邪气尚未清除。”正在我享受着周遭的一切时，晴明大人开了口，看着我提醒道，“近几日小姐还是多在神庙内休息的好，过几日祭祀结束了，我再为小姐正式施法。”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身处一所神社之中。我起身走出房屋，看到屋外青石道路两旁两排樱花不合时宜地开放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由于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却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处境，我不由得为这样愚钝的自己感到脸红。 “这里是……稻荷神社？”想起清野小姐曾经对我说过晴明大人在准备接下来几天的祭祀，又想到刚才小狐丸大人说自己是在稻荷神的帮助下被锻造出来的刀，我心里一时间有了点察觉。 “嗯，昨晚月子小姐忽然被邪气侵袭，所以古美门大人连夜用牛车将您送来了此处。”三日月大人开口为我解释，而后又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一般，以袖掩口轻声笑了，“莫非小姐现在才注意到自己身处异处？月子小姐看上去很聪明，没想到却意外的迟钝。” “……这么迟钝真是抱歉。”小声嘀咕了一句，用手揉了揉自己脸颊的我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迟钝一些的小姐也很可爱，”小狐丸体贴地为我安排了台阶，而后他走到我身边，看着屋外漫天的花瓣，温声道，“小狐所侍奉的明神大人喜欢春天，所以偶尔会用一点小法术，挽留一下春神的脚步。” 听了这话的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美丽的春樱不由发出感慨：“真美啊，虽然对于你们神明而言，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法术，但是对于我这种平凡人来说确实需要期盼三季才能看到的美景。”说着，我连击三下手，而后合上眼以祭拜之礼向稻荷明神表示了感谢。 由于今年春季阴天太多，不仅使得农事不兴，而且连春天的气息都淡了许多。再加上我鲜少出门，接触春景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 “不过说起来，适才晴明大人说要彻底清除小姐体内的邪气，还需要祭祀结束后再正式施法。不过祭祀会大量消耗晴明大人的法力，到时候再施法一定会对晴明大人的身体造成伤害。”身边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轻声解释道，“不过小狐倒是有一个更为有效的方法，只要小姐不介意，小狐可以帮忙。” 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要伤害晴明大人，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什么办法？” “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话，小狐可以为小姐将体内的邪气吸出来。”说着，他微眯起眼，将手指伸在距离我的嘴唇很近的地方，“小姐觉得如何？” 闻言，我不由瞪圆了双眼，坐在神社里的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也没有立即出声说什么。 “可是，邪气被吸出的时候还是会进入小狐丸大人的体内吧。”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皱着眉头纠结道，“虽然小狐丸大人是神明，但是也是有感觉的吧，也是会疼痛的吧。我不可以这么自私，只为自己考虑。若是被父亲知道，也是会受到责备的。” “所以，很感谢小狐丸大人的好意，但是我实在不能做出这种事情。”看着小狐丸大人面上略带愕然的神情，觉得自己就这样拒绝别人的好意实在有些失礼，我又连忙补上了一句，“如果被稻荷明神大人知道的话，神明大人也一定会责怪我的自私的。为了能让神明大人继续保佑我，还请小狐丸大人理解我的不知好歹。” 小狐丸大人低着头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微微一笑道：“月子小姐真是位善良的小姐。” 明明是自己不知好歹，却意外地被对方这样夸奖，听了这话的我面上一红，连忙摆手道：“您、您过奖了！” 入了夜，上半晚的神社过分的安谧，躺在几帐之后的我偶尔还能听到恍惚的蝉鸣声，由远及近在耳边反复响起。明明夏季还没正式来临，这些“夏季使者”们却迫不及待地宣告着自己对这片天地的占有权。可能是由于这两日睡得太多，觉得实在难以入睡的我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深蓝至漆黑的夜幕上点缀着闪耀的繁星，螺旋涌动着的星群组成了一条宽广的星河，仿若在空中潺潺流淌。春末上半夜的月亮伴着薄薄的云雾，看起来朦胧而迷人。 只着了白色单衣的我坐在走廊边上，晃动着光洁的小腿，享受着夜晚凉风的吹拂。安静的夜晚，拂动的凉风，空中的星河，美丽的弯月，置身其中的我惬意地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此刻的静谧。 这样大概过了不多时，觉得有点冷的我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屋休息。然而在起身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头部猛的一钝痛，脚下的步子一虚软，险些跌倒。用一只手扶住了一旁的栏杆，我摁了摁自己的头，希望能以此缓解一下疼痛感。 浑身上下的虚软感令我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想起晴明大人曾经对我说过体内的邪气尚未消除，想来眼下的难受感觉应该是由于这个原因。 步履蹒跚地进了房屋，在几帐后躺下的我仰头看着黝黑上方，深感自己正被一点一点地吸入这片黑暗之中。 外面的星河与月亮被渐渐聚集的雾霭遮盖，散落在房屋里的光亮更是少得可怜。没有月亮，没有星光，一片漆黑的周遭，这才是我的栖息之所。 额头渗出冷汗，我觉得浑身上下都黏腻得难受。 “月子小姐，你睡下了吗？”几帐上映衬出三日月大人的身影，没等到我回答的他伸出手将几帐挑开一角，在看到几帐后的我之后，他先是一愣，继而微笑着走近我，“请您饶恕我的失礼，但是我认为对于现在的您而言，我的出现非常适时。” 他伸出手，用榻榻米上的外衣将我好好盖起来，而后用袖子一角为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本来是看到夜空起了暗雾，担心没有一丝亮光会令您难以入睡。没想到来了之后，却看到您如此狼狈的模样。”坐在一旁的他轻声说道，“小姐真是一个意外地令人担心的孩子啊。” 听了这番话的我瑟缩在衣物里，低声狡辩道：“倒也没有多么难受，休息一下就会好了的。”抬眼看着他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我想了想才鼓起勇气央求道，“周围太黑，您可以坐近一些吗？我、我有些……害怕。” 话刚说出口，忽然觉得自己过于任性的我又连忙反口：“抱、抱歉！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大舒服的缘故，再、再说夜晚看不到月亮真的很令人难过……”脑袋混沌得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的我伸手捂住了脸，再次开口时语气里经带上了哭腔，“万分抱歉，我竟说出了这样的话，真是太丢脸了，还请您莫要太在意。” “这恐怕不行，月子小姐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请求，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三日月大人语气里带着些许笑意，说出的话却令我更加觉得羞愧难当。 “请您把刚才那些话全部忘记吧，不要再来理会我了！”紧紧握住了双眼的我自暴自弃般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内心的羞愧完全战胜了身体的不适，面上不断上升的温度令我更觉害羞。 之后过了一段尴尬的沉默时间，三日月大人才开口轻道：“小姐，请睁开双眼，好好看着我。” “……”我更加使劲地捂住双眼，不吭声。 “不是说看不到月亮很难过吗？为何眼下‘月亮’就在眼前，却紧闭双眼不愿去看呢？”三日月大人的温柔声音像是一种引诱，轻轻柔柔地勾着我的心弦，吸引着我的注意。 被这份温柔所勾引的我慢慢放下了手，睁开双眼却正对上三日月大人那双美丽的眼睛。眼前这双蕴纳着星海与新月的美丽眼睛和刚才在屋外看到的夜空相互重叠，我不由睁大了双眼，静静凝视着这片“夜空”。 夜间风起，将遮蔽了皎月的雾霭吹散，月光柔柔地打在三日月大人的侧脸上。光与暗的共存交互，近在眼前的俊美男子忽然微眯了眯眼，轻声开口道：“月子小姐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大概也没有打算听我回答，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他便继续开了口，“我在想，兄长大人今日的那个建议，或许可以一试。” 闻言我瞪大了双眼，却见眼前的那片“夜空”瞬间放大了许多。 ——恍然若梦…… 感到胸口的压抑感渐渐消散的我同时也被困意侵袭，于是我静静合上了眼。 ——不，这大概就是一场梦。 只是那片“夜空”仍于我心中闪耀。 第九章 我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第二天清晨，醒来后的我走出神社，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在屋子里睡了一整晚的我眼下猛地一接触阳光，便忍不住伸出手在眼前遮了遮。伸出手擦了擦眼睛，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大清明。 “小姐这么早就起来了吗？不再睡一会儿吗？”正在发呆的我忽然听到了小狐丸大人的声音，于是忍不住循声望去。 站在走廊上的我看着神社院落里忙活的小狐丸大人。大概是为了方便劳作，对方没有如昨天一样穿着完整的衣物，而只是简单地着了单衣。 “唔，这几日睡得太多了，再这样睡下去可不好。”一想到眼下的自己仪容未整，我便不由得觉得脸上发热，“昨晚半夜睡不着，自以为是地跑出来吹凉风，似乎把脑袋也吹迷糊了，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了。”说着，觉得自己竟然在才只见了一面的小狐丸大人面前说这样的话，顿觉有些难为情的我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话间，小狐丸大人已经走上了走廊：“不过，我倒是觉得小姐的气色好了不少，小姐觉得呢？”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继而微笑着开口，“看来是昨夜那阵清风将小姐吹得清明了呢。” 可能是由于对方外形的缘故，被眼前的小狐丸大人盯着，我总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但旋即又觉得自己这样以貌取人似乎太过失礼，又不由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惭愧。明明小狐丸大人体贴又温柔，面对我时也是谦和有礼、进退有度，说话还会适当地带上敬语，如果这样我还总是因为外表而对他存有畏惧之情，总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 “大概吧，应该是有幸沾染了稻荷明神大人的神的缘故吧。”说着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我忍不住伸出手顺了顺头发，可是却发现有几根长发缠在了一起，“那个，请问小狐丸大人，神社里有没有梳妆的镜子呢？我这种蓬乱不整的模样，总觉得不大好意思。” 小狐丸大人听了这话，凑到边上细看了一下，而后笑了笑：“抱歉，因为神社里用镜子的地方不多，所以神社里并没有可以使用的镜子。” 听到这回答的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纠结地撇了撇嘴。虽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是家中的父母亲平日对我在外的着装形象还是很看重的。如今还不是在家中，让我以邋遢的形象示人——虽然对方也不能称为人，总觉得不太郑重。 可能是注意到我不满的神情，一旁的小狐丸大人开口提议：“如果小姐不介意，小狐倒是可以帮您整理长发。” “诶？这样怎么好意思。”没有多加思考，我便连忙摇头拒绝，“我来这里暂住，已经是在给您和稻荷明神大人添麻烦了。如果连这种小事还要麻烦小狐丸大人您，那么我就实在太不像样了。” “小姐不用这样，这是小狐应该做的。”小狐丸大人微笑着看着我，“您也不愿意这样邋遢地出现在神社这种圣洁的地方吧。” “唔……”果然还是很邋遢吧我现在的模样，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觉得脸上发热。 “哎呀，凑近了一看，脸上似乎还有睡觉时留下的印迹呢，后面的头发也都乱糟糟的。”正在我不知所措时，小狐丸大人好似发现了什么大事一般，挑了挑眉感叹道。 “！？”听了这话的我几乎想要把脸遮起来，嗫嚅了半晌才看着眼前的小狐丸大人，放弃抵抗开口请求道，“请、请您务必帮我整理一下头发。” 闻言小狐丸大人满意地眯起眼，笑着颔首道：“没问题。” “……”总感觉好像被他骗了呢。看着他面上颇为满意高兴的神情，我总觉得他红色的兽眼里闪烁着类似于得意的光芒，就好像成功捕获了猎物的野兽一样。这样的神情，我在三日月大人脸上也看到过几次——每次被他戏弄成功时，他也总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过三日月大人表现得更加优雅些，而小狐丸大人则显得略带些兽性——这大概是由于两人的长相气质的缘故吧。 “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都是和三条宗近大人很相似呢，喜欢捉弄人这一点。”这样想着的我，忍不住对自己得出的这一结论点头表示赞同。 “和锻造出我们的刀匠三条大人有相似之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身后忽然响起小狐丸大人的声音，“另外，还请您不要乱动，会扯到头发，很疼的哟。” 听到这话的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刚才心里想的话说了出口，深感失礼的我忍不住觉得脸红。轻咬着下唇的我开始反省自己的愚钝，但是又觉得眼下再说什么貌似有一些迟，而且说不定还会使小狐丸大人真的生气。 小狐丸大人的手指在我的长发间轻柔穿过，我则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觉得有些战战兢兢。由于头发长得有些快，八岁以来便不许再剪头发的结果便是第二天清早梳理头发要花时间。哪怕是温柔细心如清野小姐，偶尔也会不小心扯到某一根。但是眼下，小狐丸大人却并没有弄疼过我，这种体贴细心让我不由地在心中表示感谢。 感觉就这样呆坐着让小狐丸大人梳理头发似乎有些尴尬，我想了想，开口轻声道：“真是麻烦您了，一直给您添麻烦，总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呢。那个，我刚才在想，单是看外表很难看出您和三日月大人年纪上的差别，不过倒是可以从行事作风上察觉一二。”一开始还觉得这样直接开口有些艰难的我很快便不再觉得尴尬了，语气也和缓了不少，“三日月大人平时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是偶尔也会显得很孩子气；而小狐丸大人则是更温柔体贴一些，唔……给人的感觉，很靠得住。” “能听到您这样高的评价，小狐深感荣幸。”纵然是被这样夸奖，小狐丸大人的回应也是这般谦和有度，这份风采使得我也忍不住敬佩。 而听到他的感谢之词后，本来夸奖别人的我反而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低声支吾了一小会儿，我才继续说道：“当、当然！三日月大人虽然偶尔会孩子气一些，但是也是一位行事作风颇为高贵的大人！虽然会让人觉得有些无奈，但是却会对无能愚蠢的我表示认同，这样的三日月大人真的令我由衷感激。”想起之前三日月大人曾经说过的话，我不由抿唇一笑，合上了双眼，轻声道，“不过虽然能被认同，但我也明白自己并非那么优秀的人。藤原家的须加公子，只比我大了两岁，但是却远比我优秀出众得多。不仅在文学上颇有建树，武艺方面也颇受人称道，人品气量也不是我可以企及的。 “我曾有幸看过须加公子写的文章，只不过十一二岁便能写出那样出色的文字，想来以后也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贵公子的。而与之相比，我则太过愚蠢了。”想起去年拿来须加公子文章让我看的父亲叹气的模样，说到这里的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旋即又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有些小气，于是便忍不住升高了声音补充道，“不过我也只是单纯地佩服须加公子而已，从来没有想过嫉妒之类的。藤原须加公子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里最受人瞩目与惊羡的人，将来也一定能顺利接下藤原大人的左大臣之位。 “须加公子肩负着这样沉重的使命，却仍然轻松自如，而我不过是要传承父亲大人的史官之职，便就这般狼狈了。”说到这里的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只好无力地叹了口气。 在此期间，小狐丸大人已经将我的长发理顺，听到我的叹息后，他将头发整体一顺后开口道：“小姐请不要这样小看自己，小狐倒是认为，月子小姐是个非常优秀的姑娘。”解决好我的头发后，他移到了我面前，“小姐不用这般自卑。” 我怔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小狐丸大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继而忽然想起之前被他说过脸上有痕迹的我忍不住脸色一变，伸出手捂住了脸：“抱、抱歉！本想说一些轻松的话的，没想到却自顾自地抱怨了起来！请您不要介意我的愚钝！”揉了揉脸颊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唔，那个……我要去哪里洗脸呢？” “啊，这点是小狐没考虑周全。”小狐丸大人笑了一下，伸出手指了指院落里的一处池塘，“您可以在那里洗漱，不用担心，那池子在地下与外界相通，是活水。” 虽然是活水没错，但是总觉得就这样在那里洗漱似乎有些不像样。有些纠结地看了眼小狐丸大人，却被对方以温和的微笑作为了回答，我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给您添麻烦了。” 由于先前掉入池塘的事太过惊险，直到现在我仍然对池塘有些畏惧。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一旁的我想了想，才慢慢蹲下身子，伸出了手去触碰微凉的水面。可能是由于太阳已经升起了好一阵，水面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冰凉，反而还有点温暖。 因为这点暖意，顿感心里颇为舒适的我也放下了戒心，蹲在池塘一边，伸出双手捧起了清澈的池水清洗脸颊。 将脸洗干净后的我深觉神清气爽，不由站起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对了，小狐丸大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的我出声询问道，“三日月大人还没起来吗？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他呢？” 本以为会听到回答从很远的身后传来，却不料小狐丸大人的声音竟在耳边炸起：“三日月今早和晴明大人去了三条大人那里，大概一会儿便回来了。” 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我猛地一转身，在看到身后的小狐丸大人之后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结果脚下却突然一打滑。 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的我不慎跌入了池塘之中，虽说池塘并不算多么深，但却也足以将个子较矮小的我淹没。好在刚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的我不一会儿便被小狐丸大人抱了出来，还没回过神儿的我愣了半天，最后竟忍不住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 “请允许小狐收回先前夸您让人放心的话，小姐您真是意外的会让人惊慌。”可能是注意到我的神情有变，刚说出这话的小狐丸大人看着我先是一怔，而后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抱歉，适才的话并不是责备之言，如果让您难过的话，还请您原谅。” 使劲抽了抽鼻子的我强忍住没有哭出来，但也没能说出什么挽回面子的话来。最后，被身形高大的他抱在怀里的我只能睁大了眼看着朝我微笑的“狐狸”大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同样湿透了的我们两人就这样站在池塘里相互看着对方不做声，事后想起这事的我总忍不住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好在小狐丸大人反应很快，也多亏了今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虽然落了水但我却也没觉得多么寒冷。不好意思丢下被我连累的小狐丸大人，再加上我只带了一件单衣，如果脱掉它直接穿外衣未免太不像样，我也只好跟着小狐丸大人一样坐在神社走廊上晒太阳。 看了眼仰面躺在那里的小狐丸大人，我忍不住开口道：“刚才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看了看我们两人眼下的模样，我抿起唇笑了笑，“那个，说起来，其实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晒太阳，平日里都是在房中看书写字，出门的机会都不多呢。”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而后忽然翻转过身子，趴在那里，继而竟使劲抖了抖身上的水。 眼前的情景令我一时间有些愕然，看着做着这样的动作的小狐丸大人，我脑海中竟浮现起了隔壁邻居家的那条大狗金太郎的身影。 看着有些狼狈的小狐丸大人，我忍不住伸出手替他顺了顺乱发。触摸到这柔软的白色毛发后，我的心头竟突地一跳：‘啊！就是这个感觉！和金太郎摸起来的感觉一模一样呢！’ “那、那个！小狐丸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允许。”可能是由于过于激动，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可不可以让我替您顺毛呢？” 小狐丸大人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道：“当然可以，只是要麻烦小姐您了。” “不麻烦的！”强压下心中的愉悦，我凑到小狐丸大人身边，轻柔地理顺着他的长发，“我以前再小一些的时候，和邻居家中金太郎玩得很好呢。但是后来大一些的时候，就由于身份的缘故，被父母禁止和金太郎相处了。”回忆起幼时和金太郎亲昵的场景，我不由露出一丝寂寞的笑意，“但是尽管如此，和它相处的那段时光，真的可以说是我最快乐的记忆了。”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静静地看着我，而后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温柔地开口道：“只要小姐不介意，小狐可以接替金太郎的位置，继续为您带来欢乐。” 本来只是追忆了一下过去的美好记忆，却收获了这样的惊喜。看着小狐丸大人面上温柔的表情，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却听到身后响起了三日月大人的声音。 “啊咧？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呢？” 听到声音后的我忙回头望去，却见三日月大人笑得颇为温柔地站在那里——只是看着却让人觉得不大放心，身后跟着的晴明大人也是一脸感兴趣的模样，频频探头。 不过最后，我的视线却被晴明大人身边的白衣小孩吸引了过去。那孩子一身洁白，纯洁美好的模样令我不由惊叹。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那个孩子眨巴着金色的双眼，而后朝我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 第十章 一身洁白的孩子站在明媚的日光下，仿佛身披圣光的神明一般，身周折射着耀眼的光芒，那副模样闪耀得令我忍不住倾倒。而在看到他天真纯洁的笑颜之后，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睁大了双眼。 “那、那个！请问，我、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不管在场其他人再说什么，我直直地看着那个孩子，按捺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以最为平静的语气开口向那孩子询问道，刚问出口便又觉得自己这样直接询问实在失礼，于是便换了种合乎礼仪的措辞再次开了口，“我是古美门家的独女月子，请问您要如何称呼？” 作为家中独女，除了要肩负着家庭的某些使命以外，还需要忍受必要的寂寞。以前在聚集起来外出游玩时经常听到其他大臣家中的同龄女孩提到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的趣事，一直孤身一人的我多少也有些羡慕。眼前这个洁白的孩子可爱的模样简直令我窒息，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渴望，我产生了一种急于和他走近的*。 然而听了这话的那孩子却敛起了笑容，似乎有些胆怯地抬起头看了看边上牵着他的晴明大人。 接触到了那孩子目光的晴明大人微微一笑，将视线投向了我：“月子小姐，你这样可吓到这孩子了。”说着，他牵着那孩子走向了我，直到走到了台阶前才停下步子，“这孩子叫做鹤丸国永，是三条大人徒弟的徒弟五条国永大人的试制品。无论是作为刀，还是作为付丧神，都只是个孩子，就算再怎么喜欢，也别吓到这孩子哟。” 听了这话，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的我忍不住觉得脸红。看着那孩子躲在晴明大人身后时不时探头看看我的模样，我不由皱起眉头，有些担忧自己在这孩子心里留下了坏印象。 “那、那个……对不起，鹤丸大人，适才是我过于激动失了礼仪，还希望您不要介意。”我端坐在走廊上，微微垂首合眼，郑重地向他致歉。本以为那孩子会因此卸下对我的戒心，却不料那孩子竟然整个躲在了晴明大人身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一直都被大人们夸奖有礼大方的我被眼前这孩子的表现狠狠伤到了，本来还觉得自己在与人交往上面很在行，却不料眼下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愿意与我亲近。忍不住怀疑先前那些夸奖是不是只是大人们的安抚之言，我纠结地皱起脸，难以抑制地觉得悲伤。 “唔，那个……”实在没有什么解决办法的我只好将视线移向了庭院里笑得颇为游刃有余的三日月大人，渴望能从一向很有童心的三日月大人那里得来什么建议。 而和我遥遥对视了一眼后，三日月大人却用袖子掩着嘴，优雅地轻笑着道：“嘛，毕竟这是个人气质的原因，鹤看来……不大喜欢月子小姐呢。” “唔？！”听了这话的我一惊，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可却顿感呼吸都不大顺利。胸口的酸涩感不断翻涌，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的我双手捂脸，强忍着没有丢脸地再哭出来。 三日月大人这么一句话说得我心头一痛，而眼前鹤丸大人的表现正是在佐证这一点。深感无力反驳的我眼下所能做的，也只有控制好自己难过的情绪，不要再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了。 “三日月你别这样戏弄小姐，没见到小姐难过得厉害吗？”最后还是坐在一旁的小狐丸大人看不过去，向我伸出了援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我的脑袋，他有些无奈地笑道，“要让小狐来说的话，应该是小姐说话过于一板一眼，吓到鹤丸了吧。” 听了这话的我憋了憋嘴，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从小被父母教导纠正的措辞方式却被这样指责，深知不可能立即改正的我不由觉得有些苦恼。可是要是仅仅因为这种原因而使得那么可爱的孩子远离我，又难免觉得可惜。 抬起头看了眼小狐丸大人，我支吾了几声，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抱歉，那个，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么我便真的没办法了。”觉得有些丢脸的我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脸，“虽然很可惜，但是恐怕我改不了。” 严谨恭敬的言辞是入朝为官的基本礼仪，父母花费了诸多心血培养教育出来的结果倘若被我轻易丢弃，那么我便太过不孝顺了。想起在偏远老宅休养的爷爷奶奶的期望，我觉得如果在言辞上放弃小心运用的要求，那么从一定程度上而言，也就意味着放弃了一开始选定的道路。 正在我决定今后再找机会和那孩子拉近关系时，一只微凉的小手忽然从一旁伸了过来，轻轻地按在了我的一只手上。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一边，却正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睛。 “唔，我是五条大人的作品，今后请您多多指教！”一直离我远远的鹤丸大人趴在走廊边上，看着我露出了温暖的笑脸，“那、那个，我的名字是鹤丸国永，您可以和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一样，直接叫我‘鹤’就好。” 眼前这个孩子单纯可爱的模样令我不由睁大了眼，所说的话语里蕴含着与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都不同的温柔体贴。一想到遇事只能依靠别人、不懂得理解他人内心的自己，这份饱含着孩子气的贴心令我不由汗颜。 “抱歉，因为很少和年纪小的孩子相处，如果我说的某句话令您……鹤君觉得不快，还希望您能原谅。”虽然对方那样说了，那是直接称呼对方“鹤”果然还是很不好意思。我生硬地寻找着合适的称呼，尽可能地用了比较柔和的语气和他交谈。 听了我的话之后，鹤丸睁大了金色的双眼看了我半晌，直到我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又令他不舒服了的时候，才见他再次露出笑容：“月子小姐果然和三日月大人所言一样有趣，之前路上晴明大人还在给我讲月子小姐的趣事呢！” “……诶？”直觉他们的评价不会是什么可以指望的东西，我不由皱起眉头，将目光投向了晴明大人，不料晴明大人却及时地将视线移到了一旁。无奈之下，我看向了三日月大人。虽然三日月大人并没有移开视线，但是看着他眨巴着眼睛颇为无辜地朝我歪头一笑的模样，我心中不太好的感觉顿时更加强烈了。 ‘啊啊，感觉真是不能更难过了。’用手指轻轻摁了摁额头的我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去想一路上他们都对这孩子讲了些什么。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用手摁头的动作，一旁的小狐丸大人忽然开口询问道：“适才小姐不慎落了水，这样一直坐着恐怕会染上风寒，不如去好好用热水清洗一番。” “这个，倒是不用，我的身体还算不错……阿、阿嚏！”本想说出漂亮的拒绝之言，却没想到话都还没说完竟然就这样破了功。脸上烧得厉害的我意图把脸遮挡起来，可是却没想到身上仅穿着的窄袖单衣根本起不来任何遮蔽作用。 “既然这样，小狐一会儿便去准备热水。”看了我一眼之后，小狐丸大人温柔地笑了笑，体贴地伸出了援手。 只是，虽然小狐丸大人如此体贴地提出帮忙，可是我仍然觉得他面上温柔的笑容背后带着些戏谑之意——不如说，他越是这样体贴周到，我越觉得羞愧难堪。这该说是什么原因呢？这样想着的我忍不住仔细瞅了瞅小狐丸大人的脸，却看到对方朝我露出了一抹笑容。 脸上猛地一热，我连忙将视线移到一旁。 “月子小姐是要去洗澡吗？”好在身边的鹤丸出声拯救了不知该说什么的我。大概是因为年纪还很小，对于我这么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他并没有拘谨多久，不一会儿就凑到了我身边，扯着我的衣角请求道，“鹤也想要去，可以么？” 听了这话的我一惊，有些震惊地看着说出请求的鹤丸，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有幸可以和这么可爱的孩子一起泡澡。想起之前头中将家的琴小姐对我讲述她给自己的弟弟洗澡的事迹，满脸幸福地感慨着自家弟弟的懂事可爱的琴小姐可令我好一阵子羡慕。 正在我为眼下这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感动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三日月大人开了口：“哈哈哈，虽然看上去是个小孩子，但却意外地明白自己的年纪优势，这可真是不可小觑呀。” 看着掩唇微笑的三日月大人，我先是愣了愣，而后心头一跳，明白了他这番话的意义。鹤丸会提出与我一同入浴，多半是看我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的缘故。而三日月大人与鹤丸一样，同是刀剑幻化而来的付丧神，想来一定是对这样借助自己年纪小的好处的我感到了不满。 然而还没等到嘴拙的我说出什么辩解之词，本来已经站起身准备去烧水的小狐丸大人却在我身后忽然开口道：“确实。不过，”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身边的鹤丸，小狐丸大人忽然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反正熔掉了，大家一样都是铁嘛。” 闻言我不由一抖，心头的沉重压迫感愈发强烈。小狐丸大人这句话虽然很简单，但是杀伤力确远远超过三日月大人的指责。“一样都是铁”，这话怎么听都是在将我这个借助晴明大人力量获取特别权利的人排除在外。 沉重的自责感令我从刚才的惊喜之中清醒了过来，默默地反省了自己的自以为是，我抬起头看着身边的鹤丸。他大概根本没有察觉到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话语背后的意思吧，只是用明亮的双眼认真地看着我。 被这双明媚如阳光的双眼注视着的我深感自己的自私，然而虽然会被作为鹤丸前辈的两位大人看不起，但是我果然还是不能就这么拒绝这孩子的好意。 吸了一口气的我仿佛又重新找回了力气，抿起唇朝着鹤丸微微一笑。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可爱的脸蛋，莫名觉得轻松的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我很希望能和鹤君一起入浴，等着一起玩水吧。” 听了这话的鹤丸顿时兴奋了起来：“好啊，一起玩水！” 看着鹤丸开心的模样，虽然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其他两位大人的视线压力，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 “原来月子小姐是喜欢小一点的吗？”不知何时走到走廊边上的三日月大人语气有些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倒是觉得不管是什么，还是大一点比较好。”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三日月大人会忽然说出这话而不是指责我的自私，但我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倒也不是大小的问题，只是我一直很希望能拥有一个弟弟妹妹。因为是家中独女，所以一直以来都有这个念头。”担心会被指责自私的我将视线投向了晴明大人，尽量自然地转移话题道，“那个，晴明大人，我没有带上换洗的衣服，所以……”因为是麻烦对方帮忙，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我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晴明大人则是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个小姐不必担心，我会传信让昌浩那孩子帮您带来合适的衣物的。顺便到时候，也让他替小姐清除一□□内的邪气，考验一下那孩子。”一向喜欢捉弄自己孙子的晴明大人以蝙蝠扇掩唇笑了几声，而后仔细打量了我一眼，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咦，真是奇怪。为何小姐身上看不到邪气的踪迹了？” “嗯？这么说来，今天醒来后就觉得比昨日舒服许多呢。”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猜测道，“说不定是稻荷明神大人替我驱除的吧。” 对于我的猜测，晴明大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我好好打量了一番。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我茫然地看了看身边的鹤丸与小狐丸大人，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最后还是三日月大人出声解救了我：“哈哈哈算了，这种事情就不要再计较了。再这样坐下去，月子小姐恐怕又要生病了。”说着，他迈开步子朝后院走去。 本想反驳他那个“又”的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被小狐丸大人打断了：“等等，三日月你这是要去哪里？” “诶？当然是去后院准备和月子小姐一起入浴啊。”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三日月大人，却说出了令我震惊的话。 “那个、我并没有想过……”不知该如何拒绝挂着满脸笑容的三日月大人，我只能红着脸看着他，迟疑地寻找着婉拒的话。 而小狐丸大人则体贴地将我的意思更加明确地表示了出来：“不要开玩笑，你这样可不能和月子小姐一同入浴。” “嗯？为什么？”听了这话的三日月大人语气有些委屈地反问，“虽然没有试制品的鹤小，但我也才只有一岁多而已，归根结底只是个孩子啊。” “可你的外表可不是一个孩子的外表。” “哈哈哈不是说了凡事都是大一些比较好吗，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在意了。” 看着三日月大人满脸柔和笑容的脸，我深感无力：“虽然很抱歉，但是三日月大人，我实在不能和您一同入浴。老实说，虽然您确实只有一岁多，但是看着您的模样，我实在无法还能以看待孩子的态度对待您。”不愿意看到三日月大人露出失望神情的我低下了头，“万分抱歉，希望您能理解。” “那么，月子小姐是怎样看待我的呢？”本以为三日月大人会感到失望，但是却不想他竟然笑着向我询问。 “这个……”怔怔地看着站在院中温柔微笑的三日月大人，我微红着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然而对方却没有介意我的笨拙，心情颇好地笑道：“嘛，今天就不为难月子小姐了。” “……”总感觉又被戏弄了。我看着心情大好的三日月大人，一时间有些哑言。不过好在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戏弄方式，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我还是笑了笑，为他的罢手而由衷感谢道，“谢谢。” 第十一章 我倚靠在浴桶上，看着周围氤氲的水雾气，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因为从来都是夜里入浴，所以透过几帐看到外面晴朗的白天总让我觉得不大轻松。不过令我惊讶的是鹤丸却泡得很开心，看着他满脸笑容拍打水面的动作，我也不由觉得心情愉悦。 “鹤君很喜欢泡澡？”觉得如果一直不说话气氛会变得尴尬，我沉吟了一下，随口找了个话题。 被溅到脸上的水珠迷了眼睛的鹤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而后才看着我开口道：“我才刚诞生不久，这是第一次泡澡，感觉真是有趣！”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子钻到了水下。 “诶？鹤君？！”被他这一行为吓了一跳的我正准备把手伸到他钻下去的水面，不料却忽然被人一把抱住了腰。感觉到他的小脑袋枕在我胸前，被柔软的头发蹭着胸脯的我愣了愣，而后伸出手抓住他环在我腰间的胳膊，猛一使劲将他拽了上来。 “嘿嘿，吓到了吧！”本打算给他讲一下男女有别的基本常识，却不想被他先发制人，“晴明大人说了，生活中要充满惊喜。刚才被我一把抱住，是不是被吓了一跳？” 看着鹤丸纯洁可爱的笑颜，本来还打算露出严肃的表情以姐姐的身份教导他一番的我顿时哑言。想起鹤丸和三日月大人以及小狐丸大人都不同，心性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小孩子，如果和这样一个内心无暇的孩子斤斤计较，未免显得我心胸狭窄。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对他开口道：“嗯嗯，刚才我确实被吓到了呢！鹤君这招出其不意可真是厉害！”看着被我夸奖了的鹤丸露出满足的笑容，深感心都被融掉的我继续道，“不过鹤君，那位晴明大人的话可不能太听哦，不然会被骗得很惨的。另外，就算是开玩笑，也一定要有度，不能太过分。” 对鹤丸成功进行了姐姐教育的我深感满意，再加上之前被鹤丸这么一闹，先前心里的不舒服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微烫的热水包裹着我的身体，先前落入池塘时带出的寒气被驱除，取而代之的是溢满全身心的温暖与舒适。轻声哼唧了一下之后，我闭上双眼准备好好休息一会儿。几日来被邪物缠身实在令我觉得有些身心俱疲。 正在我迷迷糊糊觉得有些困倦了的时候，脖子处的肌肤忽然被轻轻一蹭，反应迟了一些的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一直挂在脖子里的香囊被扯走了。 不知为何我耳边嗡鸣了一声，我仿佛瞬间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可是我心中的不安感却愈发强烈。我靠在浴桶上，先前看不到三日月大人的那几天的记忆一点一点在脑海浮现。 “鹤君，你还在这里吗？”根本坐不下去的我站了起来，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由于被水浸泡不多时便开始发冷。伸出手扶住浴桶的边沿，面对眼前这样的情况而不知所措的我小心翼翼地叫着鹤丸的名字，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想到这个地方我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晴明大人，于是我便蹑手蹑脚地翻过浴桶，可是由于身高不够的缘故，再加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最后还是脚下一打滑，狠狠地摔倒在榻榻米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我本打算找到衣服便出去向晴明大人求救，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扫到浴桶里浮起的香囊。 一时间大喜过望的我踮着脚尖从水里将香囊捞了出来，将它紧握在手里。刚刚为之松了一口气的我闭上了眼，默念了一句“明神保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看到身侧垂下来的棕黄色长衫。 深感这件外袍眼熟得过分的我转过头，却看到小狐丸大人手里拿着那件外袍，站在我身边，面上略带愕然地看着我。看那样子，这件外袍应该是他自己的。 明白小狐丸大人这是想要为我披上一件外衣，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寒冷的我忍不住抖了抖。看到我这幅狼狈模样的小狐丸大人连忙用手里的外袍将我整个裹住，包得严实得令我想伸出手都有些困难。 “那个，您包得有些紧了，走路不大——啊！”还没等我将抗议的话说出口，小狐丸大人就弯下腰将我抱起。 眼底含笑地看了眼脸涨得通红的我，小狐丸大人轻声道：“这样不就不用担心了吧，小姐。” 看着小狐丸大人戏谑的神情，深觉丢脸的我往外袍里缩了缩，不再敢吭声。 “刚才鹤丸忽然哭着跑出来，说什么‘月子小姐看不到了’，所以小狐便冒昧进来看了看。”虽然嘴上说着“冒昧”二字，但我却听不出他有抱歉的意思，“在一旁叫了小姐好久，都不见小姐应声，真是吓到小狐了。小姐真是意外地会捉弄人。” “才、才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担心小狐丸大人会因此觉得我是个任性的小鬼，我连忙出声反驳，“其实我、唔……”想到之前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因为我与鹤丸一同泡澡而感到不满时说出的话，我一时间有些担心他要是知道了我是借助晴明大人的力量而获得的特殊灵视能力，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 虽然小狐丸大人并非这般狭隘的人，但是连我都觉得自己实在太自私任性了，他作为被我欺骗的外人，就算不直接表达出来，也一定会这样想吧。 交握在胸口前的双手紧握着那个香囊，深感心中苦涩的我紧抿了抿唇，抱着被他嘲讽的决心抬起头看着他，而后开口道：“我其实并非什么特别的人，都是晴明大人出于善意，送给了我带有灵力的护身符，所以我才能看得到你们的。”紧张地缓了口气，我继续道，“可能像我这样的人会令您感到不满，我感到很难过；但是我并不是贪得无厌的家伙，这一点还请您坚信。” 说到最后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气势，我瘪了瘪嘴，为自己连狡辩都做不到而深感无力。 “小姐无须道歉，小狐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出了房间后，小狐丸大人却意外地没有将我放下，而后扭过头看着我，微微一笑道，“不管您是否拥有特殊的力量，现在的您都是小狐眼中特殊的人。所以，为了满足小狐想要时刻看到您的愿望，小狐希望您能将护身符带好。” “您没有生我的气？不会觉得我借助了不光明的手段？”虽然听了他的话心里忍不住雀跃，但是担心这只是体贴的小狐丸大人的安慰之词的我还是忍不住小声询问，可刚一问出口又忍不住觉得自己这样非要寻死的做法太愚蠢。 然而，小狐丸大人却笑着看着我，似乎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小姐有时想得太多，这真是一大缺点。”说着，他面上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还有‘不光明的手段’，小姐就不怕晴明大人听到生气吗？”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而后明白这话的意思之后，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说起来，晴明大人他们呢？”一味地担心着自己的事却忘记了其他人，察觉到院落里没有晴明大人他们身影的我不由为自己的愚钝感到羞愧。 “是昌浩大人快过来了，晴明大人他们去神社外接他了。”小狐丸大人语气温和道，“鹤丸刚才被吓得不轻，小狐要他先去找晴明大人了。” 想到鹤丸被吓到的事，深感难过的我本欲以手掩面，免得被小狐丸大人看到我纠结的神情，却意识到自己还被小狐丸大人抱在怀里。脸上忍不住一烫，我连忙出声请求道：“那、那个，您还是把我放下吧！虽然您确实很健硕，但是这样一直抱着我，恐怕也会觉得辛苦的。” “让小姐光脚站在地上，这小狐可做不到。”拒绝了我的请求后，小狐丸大人沉吟了一下，继而忽然笑道，“至于辛苦一事，小姐不必担心，就算抱多久，小狐也不会觉得累的。” 抬头看着小狐丸大人，我觉得自己忽然明白所谓成熟稳重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将年幼者的错误巧妙地联系在自己身上，小狐丸大人温柔的话语令我深感温暖。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这样可靠的人呢？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难以探寻，我抿着唇偷偷笑了笑。 ‘应该不用太急。’瞅了眼小狐丸大人，如此在心中安慰自己的我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开心。 安倍昌浩大人是晴明大人的孙子，然而对于这一点，他似乎感到非常不满。与我们家的情况不同，昌浩大人与晴明大人之间总是充满了温馨和谐的亲人气氛。 “老狐狸！你用式神传信不是说月子小姐处于生死关头吗？”一路随着晴明大人走来的昌浩大人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包袱，怒不可遏地抱怨道，“为什么我一路疾奔来又说什么‘不需要你了，可以回去了’？请您耍人也有一个限度！” 看着气得咬牙的昌浩大人，一直以来都很羡慕他们家亲人关系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家中的相处方式似乎也很不错。 “哎呀哎呀，这也不能怪爷爷我啊，谁知道今早月子小姐一醒来邪气就清除了呢。”大概是早就习惯了昌浩大人这样愤怒的模样，身处对方怒火中心的晴明大人仍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昌浩哟，只是跑了这么点儿路就气成这副模样，你果然还是需要更多的历练啊。” “历练之类的还请您住手吧！”晴明大人的话仿佛进一步激怒了昌浩大人，后者的脸被气得通红，“明明我自身拥有灵视能力的，可您偏偏要说什么历练，结果偷偷把我的灵视之力封印！将除妖的任务全都丢给我这么个半吊子，自己在家中享受，嘴里还说什么历练！” “仅是这样就忍受不了，你可是不行得很呢！晴明的孙子！”一直蹲坐在昌浩大人肩膀上的白色小动物这时开了口，语气戏谑而得意。 “小怪你闭嘴！说了多少次，不许再叫‘晴明的孙子’！”似乎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了绝望，亦或是一路发火没了气力，昌浩大人叹了口气后便不再开口。 早在昌浩大人进入神社，我便注意到了它。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注目，被叫做“小怪”的白色动物忽然看向我。 偷看别人却被对方逮个正着，本打算说些话搪塞过去的我却被对方先行阻断。只见它伸出一只爪子，拍了拍昌浩大人的头：“别老是抱怨，忘了正事，没见月子小姐现在连走路都不方便的吗？” 它的话刚一出口，我便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身上。意识到自己眼下这副模样难以见人的我感到脸烧得通红，但是又不方便做什么动作，甚至连把自己的脸遮起来都做不到。 “小狐丸大人，您先放下我吧。”无奈之下，我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小狐丸大人。 却不想刚才还颇为体贴温柔的小狐丸大人挑了挑眉，看着我疑惑道：“刚才月子小姐不是说被小狐抱着完全放心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小狐放下您呢？是小狐抱得不舒服？” “我、我才没说过什么被抱着完全放心的话啊，人那么多，您还是快些放我下来吧。”羞耻感愈发强烈的我有些着急，蹬了蹬腿表示不满。 “好了好了，小姐别再乱动了。”小狐丸大人转过身，往屋里走去，“那小狐直接将您送到屋里好了，毕竟光脚在外面走路不太好。” 正在我为小狐丸大人的妥协松了口气时，一直没有吭声的三日月大人忽然开了口：“哈哈哈，说起来都不知道小狐丸兄长什么时候和月子小姐关系这么亲近了，真是令人欣慰。” “……”怎么听都不觉得这是欣慰的语气，我皱起眉头，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安。 简单地换了衣服之后，总觉得自己得救了的我坐在神社里，看着坐在对面的昌浩大人，诚心诚意地低头致谢：“真是多亏了您的帮忙，昌浩大人。” “唔，这个倒是没什么。”我想昌浩大人应该是一个温柔的人——就算刚才因为晴明大人而生气，眼前面对我的时候语气却温和了不少，“说起来，月子小姐的父亲古美门大人还托我给您带了一封信。”说着，他从衣襟里取出一封折好的信封递与了我。 “父亲大人的信？”疑惑地接过信封，仔细将里面的内容看下来一遍后，我才明白父亲特地写信来的缘故。 信中父亲说希望我能尽快回去，好在三日后参加藤原大人家二小姐原子小姐八岁的生日宴会。父亲希望我能借此机会得到藤原大人的高评，好为今后的路打好基础。 看完信后，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没由来地觉得疲惫。 然而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的目光正对上坐在晴明大人身边的鹤丸。想起之前的事，看着这孩子微红的眼眶，我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想了想之后，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鹤君，你想不想和我一同去参加一场酒宴？” 第十二章 京中贵族大臣的宴会一向很热闹，尤其是身为正二位左大臣的藤原大人家中的宴会，每每诸位大臣也都会带上自己的儿女去，好向左大臣展现自己儿女的过人之处。届时诸位华美的公子小姐聚集一团，说笑玩闹，很是热闹。 考虑到鹤丸殿下他们作为付丧神，没有特殊能力的人是看不到他们的，所以我想就算将他们带去了宴会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鹤丸殿下作为一个孩子，能去参加热闹的集会定会十分开心。再说旁人看不到他，不受拘束的他一定也会玩得很愉快。 “这个想法，我不建议月子小姐去实行。”本来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吭声的晴明大人将手中的蝙蝠扇一合，难得认真地反对了我的建议，“这孩子生□□玩闹，别到时闯下什么大祸，给小姐添什么麻烦。” 听晴明大人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刚才鹤丸殿下曾对我说起晴明大人对他的教诲，忍不住皱起眉头反驳：“鹤君爱玩闹，说到底还是被您教唆的吧。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能要带鹤君参加宴会，莫要再被您带坏。” “哎呀哎呀，一向温柔的月子小姐竟然对我这个老人家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是令我这个老人家难过啊。”说着，晴明大人别过脸，以狩衣的宽袖掩面低泣起来。 虽然一直知道晴明大人说什么难过多半是在耍人，可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后悔那样说。 “可、可是，我还是希望鹤君能玩得开心啊，再说多去见见大场面、看看高贵美丽的公子小姐，相信鹤君将来也一定能成为高洁正直的人……唔，刀的啊。”每每看到鹤君时我心中总会生出身为姐姐的责任感，这份责任感使得我不得不要为鹤君以后的成长尽些责，“虽然这样说，会很伤您的心，而且还很失礼，但是还是请您莫要再带坏鹤君了。” 一想起鹤君刚才在浴桶里的玩笑，总是忍不住为他的将来担忧的我顿时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请您为鹤君的未来负责！” “哎呀竟然都扯到负责这种事上头去了，还真是令人心头一紧呢。”晴明大人笑了笑，而后伸出手朝鹤君摆了摆手，“鹤丸，过来一下。” 鹤丸殿下顺从地凑到了他身边，而后晴明大人从怀里取出一张小纸人递给了他。 忽觉不妙的我连忙制止道：“鹤君不要接。”想起之前晴明大人的种种惊吓行为，我不由皱起眉头看向这个喜欢“欺负”他人的老人家，“晴明大人，请您不要这样。” “月子小姐，我觉得您怕是担心得有些过度了哟。”看着鹤丸殿下接过纸人来回打量的模样，晴明大人满意地点着头笑了，“我将鹤带在身边，可就是受了三条大人的请托呢。‘五条的第一把刀，还希望您能为它进行驱魔仪式。’唉，被这样认真地拜托了，我又怎么能说出拒绝的话呢？”说完，还竟然貌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生觉这样下去完全不可以的我听了这话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明明晴明大人也是被对方拜托，我却在这里指责他的过错。不过就这样把鹤丸交给晴明大人，我该说三条大人您确定您的徒孙的第一把刀真的能获得完美的教导吗？ 本来就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看着鹤丸殿下拿着纸人玩得颇为开心于是又觉得似乎是自己在恶意揣测，本来还立场坚定的我一时间也不晓得该不该坚持将鹤丸带走。 正在我纠结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听到“碰”的一声，刚刚抬起头打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一旁的小狐丸大人一把捂住了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并非真正的人类的缘故，我的眼部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小狐丸大人手心的微凉。然而这份凉意并没有让我觉得冰冷，相反却莫名觉得有些脸颊发热：“小狐丸大人，是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忽然遮住我的眼？” “不，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狐觉得小姐还是不要看的好。”依旧是很温和的声音，只是我却觉得小狐丸大人的语气有些奇怪——总令人觉得好像是在被他戏弄的感觉。 过了不多时，小狐丸大人放下了遮挡我眼睛的手，然而我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场景，只是看到了鹤丸一脸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金色的大眼睛里有雾气渐渐升起，眼眶也开始有泪珠往外涌，紧接着他紧抿起唇，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呜呜咽咽地眼瞅着就要哭出声来。 看着他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深感心都被揪起来的我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晴明大人开口道：“鹤哟，身为太刀将来可是会遇到各种惊吓的情况，这都不能忍受可是不行的哟。”顿了顿之后，又听他继续道，“何况月子小姐就在一旁，在可爱的小姐面前哭出来也会使得你的男子汉形象受到损害。这真的没问题吗？” 听了这话的鹤丸殿下小小的身体抖了抖，继而抽抽噎噎地竟然真的没有哭出来。 明明刚才那副模样就是会放声大哭的感觉，却只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忍住了，这令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同时又忍不住同情鹤丸殿下。 “看，月子小姐，现在您可以确信在我的培养教育下，鹤会成为可靠的太刀付丧神这件事了吧。”对于自己的教育方式感到满意的晴明大人朝我微笑着，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鹤丸殿下的小脑袋。 “……”我一时间被他的话震惊得无力反驳。 “爷爷你那明明是欺负可以吗？！没看到这孩子都哭了吗？！”好在一旁从小和他一同相处的昌浩大人早已习惯了他令人无言以对的做事方式，痛心疾首地谴责道，“从我小的时候您就是这样！一边欺负我一边又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掩饰自己的本意！还趁我小的时候不懂事，偷偷施法封印我的灵视能力；逼着我去降服大妖怪还说什么是在锻炼我；小时候将我丢在树上非要我自己爬下来都不伸出援手帮帮我！这样的事、那样的事！……”似乎也是说到了悲痛处，说到了一半的昌浩大人以手掩面，看上去也是悲痛万分。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大人也是一脸不忍再看地别过脸，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咦？昌浩你竟然这样误解爷爷的意思，真是令人心痛。”听了这话的晴明大人顿时面露悲色，以袖擦拭眼角难过地解释道，“封印你的灵力是担心你年纪小被妖怪伤害；降服大妖怪是为了让你快些适应艰难的降妖环境；让你从大树上自己爬下来，说到底还是为了让你快速学会爬树啊……爷爷做这么多都是因为爱你爱得深沉啊昌浩。” “您那爱太沉重，我接受不了啊！”大概也是被勾起的沉重回忆深深伤害到了，昌浩大人的声音里竟带了些悲愤的哭腔。 在一旁和我们一起围观的三日月大人此时忽然开了口：“哈哈哈，嘛其实真的不是多么可怕的场景啦，哭什么的也真是大惊小怪哈哈哈！” “……那个，可是三日月大人您手里的茶水都快被抖出来了。”看着三日月大人不停抖动的手，深感疑惑的我歪了歪头，对刚才没能看到的场景深感好奇。 将视线移向刚才捂住我的双眼的小狐丸大人，可对方却只是回我以一笑，没有说话。知道他这是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的意思，我只好瘪了瘪嘴将目光投向了三日月大人，然而三日月大人却一边笑着一边朝我哈哈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但是看着鹤丸缩成一团强忍着不哭出来的可怜模样，我觉得果然还是得让他远离晴明大人才好。 朝着前方移动了几步，我伸出手将鹤丸一把抱在怀里，轻轻地吐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着道：“晴明大人的教导方式未免粗暴了些，正如您先前曾说过的，鹤丸殿下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感觉到怀里的鹤丸殿下动了动，我低头看到他抱住我的腰，将脑袋埋在了我胸前。虽然有些担心新换上的衣服会被弄脏，但看着他这幅可爱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微笑，“请您原谅我的自作主张，请允许我将他带去参加酒宴。” 听了这话，晴明大人笑着看了眼我，而后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竟然让小姐露出这么强硬的表情，真是我这个老头子的错啊。鹤的话，月子小姐就带去吧。”听了这话的我表情一松，却又听到他继续道，“不过小姐，有一点您可要记住。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还请您自己担待。” 听了他这句提醒，我愣了一下。想到父亲在信里的再三要求与提醒，我多少明白这场宴会并非一般的聚会。而且对方是正二位的左大臣，要是在他主办的宴会上丢了脸，其后会随之而来多少麻烦，我多少也是明白的。 然而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迟疑，怀里的鹤丸使劲蹭了蹭，小声地保证道：“我不会惹事的。” 看着鹤丸这幅可爱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的我轻叹了一口气，朝晴明大人笑了笑：“果然我还是想带着去。就算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尽量处理好的，请您不必担心。”考虑到毕竟一开始是三条大人拜托给晴明大人的，我这样占为己有不大好，“不过等酒宴结束，我还是会将鹤君给您送回来的，这点您不必担心。” 考虑到三日后就是酒宴，还需要准备好祝福词和出席的衣饰，我决定今日下午便回家里，也免得再让父亲担心了。 “小姐这么快就回去啊，真是让小狐吃惊。”听了我这样的决定后，小狐丸大人忽然开口道，“还以为会在神社呆到酒宴前一晚呢。” 闻言我点了点头，感到自己这样忽然来到这里又忽然要走，似乎对明神大人有些不敬，于是便小心地轻声回答：“因为父亲大人肯定还有很多需要我注意到的事项要对我一一讲明，母亲大人还要找人制作上得了台面的新衣。再说，之前忽然病倒一定让他们很担忧，我得快些回去才是。”抬起头本想给对方一个歉意的微笑，却察觉到小狐丸大人的耳朵不知何时竟然塌了下去，柔软的兽耳趴在白色的毛发上，那副模样就好像金太郎受伤时的模样。 “嗯？小姐怎么了？”本来还微笑着看着我的小狐丸大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表情有变，便轻声询问道，“小狐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啊，没有。”虽然脸上仍是温柔谦和的表情，但是耳朵却暴露自己低落的心情，这种细小的情绪变化暗号令我觉得有趣。可是如果直接指出，小狐丸大人一定会觉得难堪，于是我微笑着凑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地开口道，“等到酒宴结束了，我还是会来神社看望小狐丸大人的，只是到时候小狐丸大人可别忘了我。” 不知是被我说的话触动，还是被抚摸得很舒服，小狐丸大人合上了双眼，轻声道：“小狐不会忘记小姐的，毕竟除了晴明大人和昌浩大人，小姐是难得能看到小狐的人，也是第一个和小狐如此亲近的普通人。” 听了小狐丸大人这话，莫名觉得难过的我咬了咬下唇，轻声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面前的付丧神大人。一想到如此温柔地小狐丸大人却一直不为人所知，就觉得心口酸涩的我最后只能伸出手抱住了他：“我、我以后一有时间就会来的！只要您不要讨厌看到我这张脸，我以后天天都会来神社的！” “多谢小姐，希望不要给您添什么麻烦才是。”尽管听了我这话，仍然宠辱不惊地向我致谢，深感小狐丸大人的成熟稳重的我忍不住朝他微笑。 下午，在神社门口辞别了晴明大人，我便和三日月大人一同踏上了归途。考虑到给家中添了那么多麻烦，我也不打算再让父亲派牛车来迎接了，更何况这也并非什么骄傲的事。我们这些大臣儿女到场的时间是三日后的下午，上午是父亲他们这些大人的时间，只有到了晚上才会有宴会的气氛。 考虑到这几日准备事宜颇为麻烦，恐怕无暇看护鹤丸，于是我准备出发的前夕再来接鹤丸一同上路。 再三叮嘱晴明大人不要再惊吓鹤丸之后，看着晴明大人满脸笑容的模样才觉得稍微有点放心的我纠结了一下，将视线移到了鹤丸身上：“鹤君，不然的话……” “月子小姐不用太担心，”由于身高比我稍微低了一些，鹤丸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鹤会在这里等你的哟！” 看着他踮着脚尖的辛苦模样，我微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我知道了，三天后会来接你的。”下了神社的高台阶后，回首时我仍看到小狐丸大人和鹤丸站在那里，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难过的我再度朝他们招了招手，而后转身离开， 夕阳的余晖流水一般倾洒在脚下的街道上，深感安静的我抬头看了眼走在一旁的三日月大人，想了想而后咳了几声开口道：“说起来，感觉好久都没有这样和三日月大人独处了呢，可能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机会和三日月大人独处的缘故吧。” “哈哈哈，月子小姐今天和小狐丸兄长玩得很开心呢，大概都忘记我了吧。”三日月大人笑着低头看了我一眼，说出的话却令我心头一紧。 “怎、怎么会？”听了这话，我忽然想起这几天和小狐丸大人在一起时的丢脸遭遇，觉得脸上一热，于是连忙伸手捂住了脸，“主要是觉得小狐丸大人和隔壁家的金太郎很像，我和金太郎小时候还是很好的玩伴，所以觉得很小狐丸大人很亲近吧。” “金太郎？”可能是由于没听我讲过这个名字，三日月大人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继而又笑了下道，“小姐果然认识很多我不知道的人呢。” “啊？不是啊，金太郎并不是人。”想想最近好久没见到过金太郎了，我便提议道，“等着回家一起去看看金太郎吧。” 不知在想什么的三日月大人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在我以为他会不愿意的时候，却开口道：“好啊，我也有些好奇呢。”说着这话的他用左手握住了腰间的太刀，微笑着用食指敲击了几下刀柄。 看到他这个动作，本来还想着他一定会很喜欢金太郎的我不知为何忽然有点不大确定了。 第十三章 “所以说，这个就是小姐口中的金太郎？”站在邻居家的后门栅栏外，三日月大人看着栅栏那一边被绳索拴着的金太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是啊，以前小一点的时候，父母的管教没那么严，经常跑来和金太郎玩呢。”隔着栅栏冲金太郎做了几个逗它的表情，弯着腰下蹲着的我扭过头看着一旁的三日月大人，笑了笑继续道，“金太郎的毛很柔顺，摸着很舒服呢。第一次见到小狐丸大人就忍不住想起金太郎了，而且向他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却没有被拒绝，真的觉得很惊讶呢。小狐丸大人，果然是一位很温柔的长者。” 想到隔着栅栏也不可能再次触摸到金太郎，我索性拍了拍手，站起了身，而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三日月大人那宽大的广袖：“我们回去吧，要是因此让父亲再担心，就不大好意思了。” 对于我的话，三日月大人只是默默地盯着栅栏那边的金太郎，没有作答。就在我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对了的时候，却听到他轻笑着开口道：“自前几日我便在想，小姐真是擅长让人担心……啊不，是让刀担心。” 虽然听着他说着笑话，但我却丝毫不觉得哪里有趣，反而有种他心情不大好的感觉。我小心地探出头来，瞅了瞅他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语言才谨慎地开了口：“那、那个，三日月大人，我是什么行为或是无心之言令您感到不快了吗？”因此而产生强烈的不安感，我的语气不由急切了起来，“如果我某些地方令您觉得不满，您不必过于在意我的想法，直接向我提出就好。由于我太年幼，尽管一直以来父母都在对我进行言行方面的教育，但是我平日的某些举止还是会显得很幼稚。因此您的指教不仅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相反还是很重要的教导，所以……”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一想到如果他真的说出那样的话，我倒真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忍受住打击。这样想着的我渐渐不再继续说下去，而后松开了抓着三日月大人袖角的手。 就在我的手要垂下之时，三日月大人却一把抓住了我的那只手，并往他身边轻轻一拽。 “诶？”看了眼被三日月大人握住的手，我愣了愣，而后脸上微微一热，连忙抬起头看向他，“那、那个！三日月大人您……” 就在我急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之时，三日月大人却忽然伸出食指，弯下腰轻轻按在了我的嘴唇上：“小姐不用急于解释。”他看着我，瑰丽的双眼少见地竟可以察觉到一丝类似于不好意思的笑意，“真正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自以为是地揣测小姐的想法，真是失礼。因为很少和人相处，本以为很简单，但似乎没有所想的那么轻松。”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不管我怎么想，从认识三日月大人以来，他给我的感觉都像是一位面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长者，虽然偶尔会显露出幼稚的一面，不过考虑到他的真实年纪，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我倒觉得，大多数时候三日月大人更像一位大人。说句实在的，我真的很难相信您的年纪只有一岁多呢。”忍不住轻笑了几声，我歪了歪头看着三日月大人轻声道，“如果您对我有了某些不合适的猜测，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误。倘若能够让您更加清楚地了解我，那么就不可能产生什么误会的。所以说，真的要道歉的话，还是我该先道歉才是。”说着这话的我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轻轻地握住了三日月大人的那只手。 三日月大人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这样做，有些愕然地看着我的双手，继而用另一只袖子半掩着面，轻声笑道：“真是想不到竟然会被这样反将一军，果然不能小看了月子小姐。”说完这话，没有理会疑惑的我，他站直了身体，握住了我的手，“天都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虽然没能理解三日月大人这些奇怪的话，但是听到最后这句话的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一时喜悦之情满溢而不由露出满足的笑脸，我使劲点了点头：“嗯！” 可能是由于三日月大人的身份很特殊，再加上曾经险些和他永别，我心里总是有种不安感，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惹得他不满，从而再次失去他。 扭过头看了眼我们紧握着的手，轻轻舒了一口气的我想了想，大着胆子朝他身边凑得更近了一些。 回到家中，果不其然地被父母来回打量关照了一番之后，我便被父亲叫入了正厅。怀着郑重的心情跪坐在正厅榻榻米上，看着主座上的父亲将酒宴的相关事宜一一说明，然而我的心思却全在坐在父亲一旁笑得一脸温和的三日月大人身上。 看着三日月大人瞅一眼父亲，而后又好像是在模仿一般朝着我露出天真满足的笑脸，我的脑海里忍不住冒出三日月大人每天跟在三条大人身边模仿他的一言一行的画面——唔，总觉得似乎有些明白三日月大人明明才一岁多却和三条大人一样温和可亲、游刃有余的原因了。想来一定是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三日月大人一直默默注视着三条大人，潜移默化地接受着来自主人的“教导”。 一想到刚刚来到世上还如同孩童一般的三日月大人默默注视着三条大人并有样学样的场景，不知为何我就忍不住想要发笑。 “咳咳。”借着咳嗽掩饰住了自己险些发出的笑声，我以袖角掩唇，模样柔弱地低着头，生怕被父亲看到脸上的笑意。 “等到傍晚你们年纪小些的孩子去的时候，须加少爷会在宅门前迎接你们……月子，身体还是很不舒服吗？”本来还在给我讲宴会需要注意的地方的父亲听到了我的咳嗽声便立即停下了教诲，顿了一下后，询问起我的身体，“如果不行的话，等着你还是不要……” “呃？！不是的父亲大人！”本来只是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小心思，却没想到父亲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心头一惊，连忙俯身道歉，“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由于先前跌落池塘染了些风寒，其实也无甚大碍，劳您挂心了。” “这样的话，今晚好好冲[1]几桶热水澡，免得过几日风寒变得严重，顺便也还驱驱魔障。”听了这话的父亲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虽然对年幼的你要求这么多是父亲的不对，但这次在左大臣面前请你务必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闻言，顿感胸口被重物一压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俯下了身：“我知道了，父亲大人。” 看得出父亲非常看重这次的宴会，我想大概就算刚才我说身体不适难以出席，他也不会真的就让我不去参加。毕竟身为左大臣的藤原家族是京中不少品阶较低的大臣人家巴结的对象，若是能令藤原大人满意，大抵只消等他在王上面前美言几句，我入朝为女官的事就差不多可以放心了。 虽然明白父亲凡事都是为我着想，但是果然心里还是会难免觉得难过。我低头看着交叠在自己面前的双手，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入夜后，清野小姐在浴屋里为我搭好几帐，并备上了几桶热水。热水氤氲升起的水雾气弥漫了整间房屋，好在清野小姐细心地为我将竹窗撑起半边，使得雾气多少飘出屋外，身处其中的我也就没觉得喘不过气。 只着了白色单衣的我将沾染上水汽而变得微潮的长发梳理到一边肩膀上，双手撑着身体跪在房间的正中央。 “小姐，我要浇了，还请您忍耐一下。”身后同样身着简装的清野小姐轻柔地开口提醒道。 虽然早就习惯了这样冲澡，但还是忍不住瑟缩起身体的我紧闭上了双眼，咬牙道：“没事，您不用担心。” 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我在被清野小姐从上方冲下一桶热水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耳边都在嗡嗡响，眼眶一时酸涩的我咬了咬牙，强忍着没掉下泪来。 这样的冲洗方式与其说是净身，不如说是以身体受热水浇灌的形式来清除身上的邪障，在一般大臣家庭里一向颇为流行，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等家中子女年纪稍大了些才会直接用热水。大概也是考虑到我的年纪尚小，家中平日在为我冲洗时所用的水温度并不是特别高，但是这样猛地浇下来还是会让人觉得有点吃力。 在强忍着没有做出失态行为的同时，我脑海中浮现起今晨与鹤丸一同泡澡的场景。两厢一对比，更觉得被热水浇过的身上有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紧闭着眼硬生生地被浇了三桶的我在听到清野小姐那句“小姐，结束了”之后，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觉得轻松。觉得浑身虚脱的我跪伏在原地，伸出手将粘在脸颊上湿发捋了捋，顺在肩边。 “小姐，您没事吧？”清野小姐在一旁伸出手意欲扶我一把，“等着我去准备一下单衣，收拾好之后您就可以去休息了。明日夫人还要带您裁衣，届时还须早些起来。” 觉得无力的我伸出手推拒了她的好意，笑了笑低声道：“我没事，清野小姐您明早还要准备饭食，比谁起的都早，还是快些去休息吧。”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舒坦了不少的我抬眼看了看她，“等会儿我想再在这里好好清洗一下身体，您将换洗的衣物放在门外就好，剩下的不用您费心了。” 听了我的话，清野小姐想了想，便颔首道：“那等着我将衣物给您放在门外架子上，您清洗好之后就快些换一下去睡吧。” 清野小姐离去后，我觉得整间浴屋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房屋里氤氲的水汽渐渐消散，我感到身上的温度渐渐冷却，而后才觉得被热水冲过的背部有些灼痛。 有些不大舒服地扭了扭身子，苦于摸不到脊背的我不由皱起眉头，一时间有些烦闷。 “小姐需要小狐的帮助吗？”正在我趴在那里准备歇一下就准备出去的时候，背部却忽然被人用手碰了碰，继而身后传来了小狐丸大人的声音。 猛然回过头的我看到了蹲在我身后的小狐丸大人，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的我顿时傻在了那里，瞪大了眼看着朝我微笑的小狐丸大人，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语言。 “小姐不用如此惊慌，小狐只是夜半时分想见见小姐，正巧路过这里听到了小姐的声音，便从那边开着的窗子那里进来了而已。”小狐丸大人语气温和地解释了一下。 而听了他的话之后，不仅没能不惊慌，相反我却忍不住涨红了脸：“小、小狐丸大人！请您下次不要再这样忽然出现了！”一想到他一定是早就出现在这里，我就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忍不住往后移动，好能离他远些，不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请您原谅小狐的失礼，但是小姐真的不用小狐来帮忙吗？”大约是察觉到我的小动作，小狐丸大人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我的脚腕，“小姐的背都被热水烫红了。” “我没关系的，您不必费心！”被小狐丸大人出其不意地反制住，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脸的我别开脸不敢再去看他一眼，“我这就要出来了，请您先回避一下。”刚说完话的我忽然有些担心这样直接地说出这样的话是否会伤到小狐丸大人的颜面——毕竟他一开始就是想来帮忙，而并非轻薄之意。再加上小狐丸大人是侍奉着神明的付丧神，对于这种私密些的话题应当是不理解的。 想到这里我忙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小狐丸大人高大的身体略有些模糊，使劲眨了眨眼却又发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心里觉得有些不安的我伸手握住了胸前的香囊，忽然想到这个香囊是不是有一定的使用期限，亦或是里面的香料味道散失就会失效之类的。 “那个，小狐丸大人……”忍不住害怕起来的我刚一抬头，却发现小狐丸大人的身体竟又是貌似要变透明的模样。心头一惊的我抖了抖险些哭出声，继而也顾不得自己模样是否狼狈，便上前一把抱住了小狐丸大人的身体。 “小……姐？”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忽然抱住他，小狐丸大人也是一怔，“您怎么了？” “没、没事，只是……”将脸埋在他怀里的我不停发抖，一种危机感渐渐侵占我的内心，“就是……有些害怕，对不起……”虽然为自己的无能与幼稚感到难堪，然而眼下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确保他们不会再忽然消失。 “小姐……”正在小狐丸大人刚开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小狐丸大人背后的门被人拉开。 顾不得继续考虑香囊的事，我探出了头，正看到黑压压的夜空之下，三日月大人站在开着的房门前，朝着我们微笑。 第十四章 瑟缩在小狐丸大人宽阔的怀里，我微微探出头，看着三日月大人挂着温柔微笑的脸一时间陷入了不安之中。 和我这种愚蠢而无能的人类完全不同，三日月大人作为聪明优秀的付丧神大概也一定有着高洁的情操与品行，相比起我这种污秽的凡人不晓得高出了多少阶级。然而眼下的我却以如此失仪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若是放在其他修养较低的侍女那里，估计早就被当场指责了吧。 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做些失礼的事，一时间觉得脸上烫得厉害的我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了脸。屋外的夜风吹进了浴屋，适才还被热水烫得厉害的我而今却感到了寒冷，身体不由地抖了抖。 “觉得冷吗，小姐？”大概是察觉到了我颤抖的小动作，小狐丸大人垂下视线，看着我轻声询问。 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血红色的双眼，愣了一下后才有些不大好意思抿嘴笑了下，开口道：“唔，似乎是因为前段时间染病的缘故，现在的身体远不如以前那么好了。”伸出手顺了顺自己额前的湿发，我无奈地笑了笑，“只是吹了点风，竟然就开始头疼了。” 正在我轻轻摁了摁额头以求缓解头痛之时，小狐丸大人却忽然伸出手意欲将我抱了起来。虽然对方这样的温柔动作只是出于长者关怀的意思，但是先前很少与别人这般亲近的我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伸出手表示了抗拒：“小、小狐丸大人，非常感谢您的温柔对待，但是让身为神明大人的您屈尊这样对待我，实在令我难以接受。” 似乎是听到了意外的话，小狐丸大人微微睁大了眼，而后微蹙起眉头，嘴边温柔的笑意一时间变得有些不解：“您讨厌吗？” “诶？”没想到会扯到“喜欢讨厌”的问题上，深刻地明白被讨厌是怎样难过的感受的我略吃了一惊，不由瞪大了眼看着小狐丸大人，认真想了一下才有些迟疑地回答道，“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小狐丸大人会觉得我讨厌您……唔，与其说是讨厌，倒不如说是觉得……有些诚惶诚恐。毕竟小狐丸大人是侍奉稻荷明神大人的付丧神，而我不过是区区正五位[1]史官家的独女，让您来抱着我行走，多少不合身份。” 沉默了一下，觉得有些口渴的我轻轻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而后总结般地轻声道：“您这样将就自己，令我觉得非常羞愧。” 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非常不知好歹，但是如果再这样放纵自己一定会使得自己变得任性无礼的，这样简单的道理我还是很明白的。然而虽然明白，但是怎么想还是觉得说出那样的话的自己真的非常不知好歹，有些不安的我只好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小狐丸大人现在的表情。 “简而言之，就是不想被小狐丸兄长随意抱起来的意思吧。”不知何时走到边上的三日月大人微笑着朝我伸出手，说出的话却令我一惊。 “并不是这样，三日月大人请您不要这样妄下结论。”连连摆手的我往后挪动了几步，却不想竟被小狐丸大人伸出手圈在怀里，紧接着又被对方一把抱了起来。 被小狐丸大人这一系列的动作吓傻了眼的我差点没哭出来，只好惊慌地看着小狐丸大人，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正如小姐所言，小狐是太刀的付丧神，所以自然有着自己的行事准则。”小狐丸大人看了一眼模样狼狈的我，微笑着温柔道，“所以小狐这样对待小姐，自然也是因为小狐想要与小姐亲近。小姐是个懂礼的温柔姑娘，但在小狐面前也拿您的礼仪说事，就多少显得您与小狐生分了。还是说……小姐其实很讨厌小狐？” “怎、怎么会？！小狐丸大人不仅温柔又知礼，而且还和金太郎那么相像，我、我喜欢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讨厌呢？！”说话间，小狐丸大人已经抱着我走出了浴屋，忽然觉得有些冷的我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时伴着清爽的夜风，隔壁邻家忽然传来金太郎的吠声。 “嗯？金太郎还没休息吗？”我转动着脑袋，朝着那边方向望去。可还没等我担心完，就忽然察觉到抱着我的小狐丸大人身体一僵，于是我忙将视线移向他，出声询问道，“您、您还好吗？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小狐丸大人久久地没有吭声，半晌才闷着声音询问道：“您刚才是说……这是金太郎在叫？”他抿紧了唇，低头看着我，一直含着笑意的眼底竟流露出一丝纠结，“金太郎他……有学狗叫的爱好吗？真不愧是您的友人，喜好真是特别。” “诶？金太郎不就应该这样叫的吗？”一时间没能理解小狐丸大人的话，我眨了几下眼，歪着脑袋看着他，“金太郎它……本来就是一条大狗啊。” “……”听了这番话，小狐丸大人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脸上的笑容反而变得更加僵硬。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几眼小狐丸大人，迟疑地开口询问：“不然的话，小狐丸大人以为金太郎是什么？”询问后长久的时间里没有得到回答的我瞅了几眼小狐丸大人，想了想便再次开口道，“不、不管您以为金太郎是什么，对于我来说，它都是我最好的玩伴，最忠实的朋友。所以，小狐丸大人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存在。”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漂亮的眼睛里滑过一丝讶异。 “呃！当然，这些只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如果……如果您觉得我这样想很可笑、有些不知好歹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这样随便说了。”想起眼前的这位大人说到底还是一位神明，我顿时觉得刚刚说出那些话的自己似乎有些高看了自己，于是便小声地解释。 “小姐请别再这样说了，能被小姐这样看重，应该是小狐的荣幸。”对于我的反复纠结，小狐丸大人合上眼轻轻舒了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看着我，微笑道，“被小姐看做值得珍视之物，这令小狐深感愉悦。” 听了小狐丸大人这番话，既感到愉快又觉得害羞的我用手捂住了半边脸，不大好意思地垂下了视线。 “不过，小狐倒真是没想到竟能有幸与金太郎相提并论呢。”然而正在我觉得放松的时候，小狐丸大人却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虽然语气与刚才并无差异，但是不知为何却令我感到了一丝不安。 我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却发现小狐丸大人面上的笑容比刚才还要灿烂，但却不如刚才来的让人心安。 “小狐——阿嚏！”本想问一下他是哪里不满，但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却是一个喷嚏，“唔！”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的我低声呻吟了一下，而后用手捂住了涨得通红的脸。 “唔咳咳，是小狐的疏忽，小狐这就送小姐回房。”听小狐丸大人的声音，想来他本来也是想笑的，但是出于礼貌却忍住了。 然而相比起小狐丸大人的这份体贴，走在我们身后的三日月大人显然更加听从自己的*一些。从小狐丸大人怀里探出些头，我瞅了眼后面笑得愉快爽朗的三日月大人。 而三日月大人感受到我的目光后，转过脸看着我，一副单纯无欺的纯洁模样令我也难以说出什么话来。 不知为何有种不愉快的感觉，我抿了抿唇，忍不住朝他递过去一个委屈的瞪视。接触到我的眼神后，三日月大人愣了一下，而后笑得更加愉快了。 ‘我是在做什么？’为自己刚才没能抑制住而做出的幼稚行为深感羞愧的我红了脸，索性将脸埋在了小狐丸大人的衣襟里。 可能是窝在小狐丸大人怀里的感觉太过舒服，又或者是因为夜风吹拂太过舒适，没等小狐丸大人将我送回房间，我就忍不住睡眼朦胧了，最后竟完全没有意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沉睡着的我又一次做了那个和高墙相关的梦。只是这次我看到的是稍微长大些的我坐在房间窗边背诵着和歌集，但却时不时趁屋子里母亲没注意时往石墙那边偷看的场景。 “月子、月子，你在看什么？”由于看得入迷而忘记提防母亲的我在被母亲唤回注意力后，看到了母亲紧皱着眉头目光严厉地看着我。 “唔，那个，母亲大人，石墙外好像有不少孩子在玩耍……”说出这话的我本意是希望母亲也能像那些孩子的父母一样允许我外出玩耍，却不料那之后再也没有在石墙内听到那些孩子的欢笑声。 “我差遣下人驱散了那些孩子，这样你以后就可以认真学习了。”在被我询问此事后，母亲给出的回答令我一惊。 那天夜里，怎么都睡不着的我独自一人跑到那堵石墙之下，仰着头看着这高大的阻碍。再次试图爬上这堵石墙的我不出所料般地还是摔了下来，看着自己被擦伤的双手，最后蹲在那里哭泣起来。 这么多年来都没再回忆过的痛苦记忆眼下竟这般重现在我的眼前，被这猝不及防的难过回忆袭击的我仿佛一个落入深渊、却无人救赎的失足人。 那份痛苦久久地压迫着我，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口。 我摆脱不了，只能任由这回忆之潮将我淹没。 “小姐？”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才在朦胧之中找到了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 “小、小狐丸大人……？”清醒过来的我喘着气轻声叫了一下面前人的名字，两眼含泪地看着他。 惊魂未定的我脑子懵懵地瞪大了眼看着有些担忧地看着我的小狐丸大人，继而又将视线移到了一旁仍在那里熟睡的三日月大人身上，最后伸出了手意欲擦一下眼角边的眼泪，不料自己的十指竟与小狐丸大人白色的毛发缠绕在了一起。眼下我这一动作，显然牵扯到了他的毛发，令他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诶？！对、对不起小狐丸大人！”看着小狐丸大人吃痛的脸，一下子清醒过来的我不由急红了脸，“抱歉，我不是刻意弄疼您的！” “小姐，请您先冷静一下。”安抚了一下我的情绪，小狐丸大人貌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伸出手将我从被子里抱了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只着了单衣的自己竟然和小狐丸大人毛发缠在了一起，内心的羞愧与紧张使得我涨红了脸，连忙伸出手去整理缠在自己身上的毛发。 “真、真是丢脸，我也不晓得自己睡姿竟然会这么糟糕，真是失礼啊小狐丸大人！”又羞又急的我觉得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而缠在胳膊上的毛发却怎么也弄不好。 小狐丸大人将身材娇小的我放在了他盘起的腿上，看着我愈发狼狈的模样，最后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目光里带了些捉弄意味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我：“小姐不要着急，其实说到底还是小狐的错。昨晚小姐在小狐怀里睡着，由于担心弄醒小姐，所以小狐便索性抱着小姐直接入睡了。”想了一下后，小狐丸大人继续道，“不过小姐的睡姿还是很乖巧可爱的，夜里也没有什么动静。就是天快亮的时候，似乎被梦魇纠缠。所以说到底，还是小狐失礼了。” 看着嘴上说着失礼可看表情却完全感觉不到失礼的小狐丸大人，我抿了抿唇，感到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小、小狐丸大人，请别再这样欺负人了！”自暴自弃般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强忍着没有更加丢脸地哭出声的我伸出手抓住小狐丸大人胸前的衣服，将通红的脸埋在了他胸前。 “那么，请恕小狐失礼，先整理毛发了。”小狐丸大人说完这话，便将用力的双臂绕过我的腰，将我身后与之缠在一起的头发轻轻理顺。 与粗犷豪放的外表不同，小狐丸大人是一位体贴温柔的付丧神大人，眼下从他细心地解开我们缠在一起的头发时的动作便可看出这一点。 为了方便他整理乱发，我将自己的身体缩了缩，最后索性整个缩在他怀里。而小狐丸大人也伸手将我圈在不影响他动作的范围内，继续动作轻柔地整理着。 “你们……在做什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的三日月大人半撑起身，在一旁看着我们。 本来就被眼下的状况弄得颇为不好意思的我看了一眼三日月大人，脸上的热潮一时间蔓延开来：“那个，三日月大人，是我和小狐丸大人的头发缠在一起了，小狐丸大人正在帮忙解开它们。” 听了我的解释后，三日月大人了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如往常一样面上挂上了和煦的笑容：“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一下子就好了，要试试吗？” “诶？要怎么做？”听了这话，一直在纠结这样解下去要弄到什么时候的我不由一喜，却见三日月大人笑着拔出了放在一旁的太刀，“三、三日月大人？” “月子小姐不用担心，只要我轻轻一挥即可。” “诶？！”顿时傻了眼的我忙摆手以示拒绝。 “三日月你住手！”明白了三日月大人本意的小狐丸大人也是一惊，语气也急了起来。 “放心，我只会割断小狐丸兄长的毛发，不会伤及月子小姐黑亮的长发的。”笑着说出这话的三日月大人宛如恶魔一般，令我和小狐丸大人皆是变了脸色。 好在最后还是有惊无险，虽然整理我们二人的头发颇费了一段时间，但好在我们醒的还算早，在清野小姐来叩门前弄好了一切。 紧接着这三天，便是为宴会做准备了。第一日随从母亲挑选了宴会上的衣饰，第二日则是听父亲将宴会流程一一讲明，并演示了场上的礼仪。 直到第三日，起了个大早的我被侍女们一番盛装打扮好后，便坐在房间静候着宴会时间的来临。 因为担心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在会闹出什么乱子，早在第一日我便请求他们去稻荷大社等我第三日去接他们，只不过却没能考虑眼下的情况。 我抬头看了眼窗外明媚的日光，察觉到夏日的脚步愈发近了。感到一阵燥意的我叹了口气，觉得这等待的时间愈发无趣，而后开始后悔将他们赶回神社的行为。 靠着阅读佛典打发过上午这段时间的我草草吃过午饭，终于迎来了午后的出发时间。由于考虑到神社的距离不算近，我便向母亲请求早些上路。 “虽说前几日多亏了晴明大人，可也不用非要现在去那里啊。”临上牛车前，母亲还是忍不住对我这一行为表示不解。 “唔，主要还是想要沾些明神大人的福气，现在我就上路，不会迟的。”最后朝着母亲行了一礼后，我放下牛车上的布帘，对即将能与神社里的几位见面充满了期待。 第十五章 夏初的午后日光尚烈，好在由于年级小，我不需要用涂脂抹粉，不然就这样的天气，坐在牛车里，估摸着妆容早就花完了。除非是出席这样的大场面，不然的话我很少会穿十二单衣这么繁重华丽的衣服。毕竟穿着十二单衣出行都很麻烦，没有牛车的帮助几乎去不到什么远一些的地方。 “小姐，神社到了。”正在我坐在牛车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外随从着的侍从大人忽然出声提醒道，“您是要自己步行上去，还是由我们驾车上去？” “不用麻烦您了，我等着自己上去就好。”虽然穿着十二单衣行走很麻烦，但是等着到了神社里，如果侍从大人们在场恐怕我就不能与三日月大人他们说话了。再说眼下也没有其他长者在场，就算我将繁重的单衣脱下应该也无甚大碍。 想了想，我便将外侧的苏方色衵衣脱下，好好折放在牛车里，而后用一只手将垂着的衣摆敛起，另一只则将帘子掀开。 “小、小姐？您这样进神社恐怕不太合乎礼仪！”帘外骑着马的侍从大人看到我后，不由皱起眉头轻声建议，“不如还是由我……” “还请您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侍从大人！”我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而后将一手食指竖在嘴巴前，做噤声状，“我相信稻荷明神大人是不会与我一般计较的，还请您在这里稍等一下。”说完这话，生怕他会追来的我便踩着木屐朝神社里奔去。 快走到神社门前的时候，我一眼便瞧见鹤丸坐在神社门口低着头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鹤君，你在做什么？”远远地向他打了个招呼，，鹤丸一脸欣喜地抬头，看到我后愣了一下，而后又连忙转身跑进了神社。 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搞得有些懵的我不解地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又看到小狐丸大人他们几个从神社里走了出来。 “我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月子小姐啊。”晴明大人一手牵着鹤丸，另一只手拿着蝙蝠扇遮在嘴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小姐这幅装扮真是可爱，也难怪鹤会大叫着‘辉夜姬来了’跑到我们面前。” “诶？”愣了一下后，我歪了歪头看到鹤丸小脸微红地躲在晴明大人身后，却又时不时地探出头看看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的我忍不住脸上一热，连忙摆手道，“什、什么‘辉夜姬’，您太抬举我了。不过，话说回来，鹤君怎么会知道辉夜姬的？” “啊，这是因为月子小姐不在的这几天鹤丸成天说没什么好玩的，所以要晴明大人给他讲故事来着。”小狐丸大人解释道，“晴明大人不仅讲得很有意思，而且还将故事里的人物幻化出来，鹤丸听得很认真呢。” “……”不等一下，真的是“听”得很认真而不是被吓到了吗？ 看着小狐丸大人微笑的脸，强忍着没有将心里的问题问出口的我咳了几声，而后弯下腰朝鹤丸伸出了手：“鹤君，我们得快些上路了，不然我们可要迟到了。” 鹤丸瞅了眼晴明大人，而后几步上前，雀跃着扑到了我的怀里：“我们走吧。” “嗯。”虽说鹤丸的身形比我还小一些，但是被他这么一扑，我还是往后趔趄了几步险些跌倒，好在一旁的三日月大人体贴地伸出手扶了我一把。 感激地看了三日月大人一眼后，我便又看向晴明大人：“您今晚不去吗？还有小狐丸大人，您也不去？” “王上要我全力准备祭祀，小狐丸还要帮我。”晴明大人点了点头，解释道，“不过安倍家会有吉平和昌浩他们去参加，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去掺和了。” 听了这话的我轻声笑了笑，而后朝他鞠了一躬：“那么，我就先告退了。”说完这话的我一只手拉着鹤丸，另一只手拽着三日月大人的衣角，转过身出了神社。 上了牛车后，我看着一脸新奇四处打量的鹤丸，忍不住微笑道：“鹤君是第一次坐牛车吗？” “唔，其实对于我来说，很多事物都是第一次接触呢！”打量完毕后，鹤丸看着我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虽然一开始还很不习惯，但是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能以这样的形态出现真是太好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哦，其实作为付丧神而言，如果没被别人看到，就算遇到再有趣的事物也没多大意思。”一旁坐着的三日月大人忽然出声，“对于我来说，就是自从和月子小姐相遇后，才发现这样很不错的。”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忽然想起和三日月大人独处的那个夜晚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看着三日月大人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难过的我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轻声道：“我、我今后一定会让您觉得更加有趣的。”刚说完这话便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我看到三日月大人脸上露出的惊讶神情，一时间忍不住涨红了脸。 “哈哈哈，能让月子小姐这么劳心，真是荣幸。”笑着说完这话的三日月大人用宽大的广袖遮着嘴，而后睁开眼看着我轻声补了一句，“小姐一直都让我觉得很有趣，像今天这般装扮，就算不及那位月宫里的公主，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听了这番夸奖的我红着脸，用衵衣衣袖遮住了半边脸，不大好意思地支吾道：“您、您这真是过奖了。” 夜幕渐渐拉下，我们到达藤原大人府上的时机也掐得正好。虽然只是为家中的次女庆生，但到场也需要遵从官位次序。眼下我们所乘坐的牛车停在了门外，前方还有几位大人家的牛车尚未入内。 “说来，刚才我在屋内见到了藤原大人的长女定子小姐[1]，不过才十一二岁就出落得亭亭玉立，将来入了宫，一定能被天皇大人宠爱的。” 坐在牛车里的我听到外面人的议论声，不由愣了一下，而后抿起唇微蹙起眉头。 “月子小姐哪里不舒服吗？”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神色有变，三日月大人忽然出声询问。 我摇了摇头，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看，而后才放下帘子，轻声解释道：“其实每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我们这些大臣儿女入门时都少不了被人议论。”无奈地笑了笑，我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按照官阶大小，越往后的评价就越低。虽然被人随口评论几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果然听了那些话，有时还是会觉得难过。” “是正三位下里中大人的女儿啊，虽然风姿比不得前几位公子小姐，但是看上去也是娇小可爱、令人恋爱啊。”外面的评论声一直没有间断，每过了一位公子小姐，我们的牛车便要往前走动一些。 不知为何愈发觉得紧张的我叹了口气，便忽然听到侍从大人在帘外轻声提醒道：“小姐，该您下车了。” “嗯，我知道了。”听到了侍从大人的提醒，我反而忽然轻松了不少。 听到我的回应后，侍从大人才伸出手为我掀开车帘，而后又用一只手扶我下了牛车。 “是正五位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小姐，前段时间参加小姐十岁生日宴会时小姐还尚且稚嫩，眼下看来倒更加有大人模样了。”我刚一露面，周遭的议论声便朝我聚集。 “一直听人说，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不苟言笑、认真严肃，眼下一见倒确实没什么笑模样，挺像一位小大人的。” “没办法，古美门大人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小姐可是担负着古美门家史官一职的继承使命呢。不过这样重压着一个孩子，倒真令人有些心疼啊。” 紧绷着一张脸的我在侍从大人的搀扶下下了牛车，而后理了理身上的单衣，低着头朝着大门走去。 “月子小姐，您终于到了。”就在我即将入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循声望去，却见一身盛装打扮的须加公子站在门侧朝我微笑道，“现在由我引您入侧厅吧。” 想到之前见到须加公子还是在新年之际的宫中庆典上，而今再见到须加公子，却觉得他成熟了不少。比起我严肃谨慎的模样，须加公子温润安稳的风姿才更衬得上成熟二字。 “可是后面的几位公子小姐还未来到，您不需要再等一下吗？”朝后看了眼，我出声提醒道。 “这个您不必担心，我现在就想迎您入内。”须加公子几步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而且，我还有几个关于汉学的问题，想在宴会后向您请教，不知您是否愿意赏这个脸？” “诶？赏脸什么的……我于汉学上造诣可比不得您，您这样可是折煞我了。”摆了几下手的我朝后退了几步，却被须加公子一把抓住了手腕。 “您再这样谦拒，倒显得我不识情形了。”须加公子半拉半拽着将我带到侧厅，路上还为我解释道，“眼下兄长大人正在正厅里与几位大臣们论事，诸位公子小姐都暂且聚到侧厅玩乐。” 须加公子的兄长藤原伊周大人[2]不过十四五岁便被藤原大人提拔到了正五位下的职位上，不仅如此，还被特许以后可以身着禁色[3]，比起同龄的公子可谓是晋升颇快。而且看藤原大人的意思，应该也是想要将伊周大人快速提拔上来，好让他以后接替自己。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须加公子，看着他仍满面笑容这才放心了不少。藤原道隆大人虽然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颇为看重，但是眼下看来似乎还是长子伊周大人更受他青睐。不过好在似乎须加公子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不满或是烦躁，而是接受了事实。 “月子小姐莫非是觉得我在因为兄长大人的快速晋升而恼怒？”正在我舒了一口气的时候，须加公子忽然扭过头看着我，笑着开口问道。 被对方一下子戳穿想法的我一惊，一时间涨红了脸，只好连连摇头否认道：“不是的，我并没有随意揣测您的想法的意思！只是、只是有些担心须加公子您会不满……唔，对不起，真是丢脸。”否认自己的本意对于我来说似乎还是很困难，说到最后的我还是承认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不过好在还是及时道了歉。 须加公子听了我的话后笑了几声，而后站住步子转过身看着我，开口道：“其实，我倒觉得父亲这样安排才更好一些。兄长大人在政事上比我更有天赋，而且我也只想一心专攻汉学佛典，朝堂不适合我。而且……”说到这里，须加公子的视线往边上一移，白净的面上飘过一丝红云，“而且如果真要被父亲看重，恐怕日后婚事都不能自主吧。我还是希望自己的婚事，以后自己能做主。”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所以我对于关于恋爱方面的事情都不算了解。眼下忽然听到须加公子以如此认真的态度和我讨论这种事，我不由觉得有些难为情。 “唔，其实对于这种事，我不大了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本想随口糊弄过去的我抬头看了一眼须加公子。却见他脸色颇为认真，于是心下也觉得不能就这么随意对待的我想了想，才继续道，“真的非常抱歉，须加公子。其实对于恋爱与婚事这种问题，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很难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所以请您不要对我的话抱有太大的期待。” 顿了一下后，我咳了咳，而后继续道：“我觉得恋爱这种事情，并不是我们这样的大臣后代该想的问题。毕竟等到了一定年龄后，父母都会为我们物色合适的对象，我们根本不用担心的吧。”想了一下后，我歪了一下头看着须加公子继续道，“而且我将来可能要入朝做女官，可能定亲这种事就不存在了，大概到了一定年纪王上会为我指定某家大臣，为我安排以后的事。所以，这种事我根本不用考虑的啊。” “就算直到新婚夜里才知道以后陪着自己的是怎样的人也无所谓吗？”听了我的话，须加公子皱起眉头，似乎有些恼怒，“我本来以为月子小姐是一位特别的小姐，没想到想法竟然还是这么迂腐！” “诶？迂腐不迂腐我是不太清楚，但是会这样想也很正常不是吗？”被对方忽然这么斥责的我忍不住皱眉，有些委屈道，“还是说，须加公子有什么更好的打算吗？” 看着须加公子的脸色有些僵硬，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难为人了的我咳了一声，将视线移到了前方的侧厅：“抱歉，是我太过分了。我们再这样耽搁，恐怕要迟到了。” “嗯，是我的错，没有注意到这点。”听了我的提醒后，须加公子愣了一下，而后将脸别到一边，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 跟在须加公子身后的我不由舒了一口气，可是刚走了几步，便瞅到这条小径旁的灌木丛中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怎么看都觉得很眼熟的我皱起眉头，却见鹤丸小小的身体缩在灌木丛里。 脸色顿时大变的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须加公子的脚腕。被这一把抓住之后，须加公子一个不稳险些跌倒。 “须加公子！”看着这情形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的我上前伸手扶住了他，“您还好吧？” “呃还好，让小姐担心了。”须加公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这时才发现我们两人贴得有些近了的我脸上一热，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不料却险些跌倒，好在被须加公子一把抓住了手腕。 “小姐才是要小心一些。”须加公子笑了笑，而后握住了我的手，轻声道，“为了避免再跌倒，我们就这样过去吧。” “诶？”觉得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一些，我别开脸，小声地应了一声，“要是您不介意的话……” 细细地看了我一眼后，须加公子一下子笑开了：“这是我的荣幸。” +++ 虽然迟来了一会儿，但是侧厅里的气氛显然比我所想的好很多。可能是因为没有大人在的缘故，站在外面的我还能听到里面的诸位公子小姐频频传出了笑声。 “啊拉，你们可算来了呢！”看到我们进来后，坐在正中央的定子小姐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因为是接的月子小姐，所以就刻意在外面停留了那么久吗？” “不是这样的，定子小姐您误会了！”一听这话，忍不住红了脸的我连忙摆手道。 可是定子小姐却揶揄地笑道：“得了，须加这小子成天念叨你呢。月子小姐这样说，也不怕他难过吗？” 虽然只比我大了一岁多，但是定子小姐无论在气度上还是在言谈上都远比我成熟稳重，不仅能和大人们谈得来，和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们关系也很好。 看着我不再说话了，定子小姐微微一笑招呼我和他们坐下，而后看着依偎在她身边的原子小姐[4]道：“原子，今天是你八岁的生日，都由你做主。现在人都来齐了，接下来要玩什么？” 听了这话的原子小姐眨巴了几下眼，而后抿着唇微笑了一下道：“我们，讲鬼故事怎么样？” 第十六章 听到了原子小姐的提议，我不由一愣。虽然在盂兰盆节时的夜晚讲鬼神物语会看到百鬼夜行，可是这样的日子讲鬼物语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就算讲到了一百首鬼物语，你也见不到百鬼夜行哟。”定子小姐和我所想是一回事，在我还在出神儿的时候便用手指戳了戳原子小姐的额头，笑着提醒道，“得在盂兰盆节那晚讲才行，现在还太早。” 闻言原子小姐撇了撇嘴，伸出手抱着定子小姐窝在她怀里撒娇道：“唔我不管，现在正好夜色深了，不是挺适合讲鬼物语的吗？再说要真是选在盂兰盆节夜里讲，说不定就真的会看到鬼怪呢，那样才不好呢！” 有些无措地看了眼怀里的原子小姐，定子小姐叹了口气，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周围，出声询问道：“诸位觉得如何？不行的话，就请退场。” 听定子小姐这话的意思，大概是准备接受原子小姐的提议了。我扭过头看了眼屋外漆黑的夜幕，心想着大家应该没人真有那个胆子独自踏上归程——再说，自己前来贺寿却独自回归，这也实在不像样。 “唔，虽然觉得有些不安，但是倒也蛮像尝试一下的。”坐在不远处的大纳言家的希子小姐用双手掩着嘴，小声地应和道。不过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希子小姐脸上的神情竟有一些期待。 “确实，虽然是有些害怕，但是我都没有什么机会这样讲鬼物语，说真的倒有些期待呢！”坐在希子小姐身边的诚人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有了他们的应和，本来还有些担心害怕的公子小姐们也纷纷点头答应。见此情况，我轻声叹了口气，看了眼靠在我身边坐着的三日月大人和鹤丸，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其实，屋子里明明一直有两个外来客呢。’ 注意到我的目光，三日月大人扭过头看着我，将一只手抬起，微微一笑道：“月子小姐若是害怕，可以躲到我怀里来。” “诶？！”我一怔，脸上一热，险些叫出声，好在及时压制住了自己的声音，才没吸引起别人的注意。 而一旁的鹤丸还不嫌乱地拽了拽我的衣角，见我回过头后也用双手在胸前撑起一块地方，最后朝着已然愣住的我认真道：“也可以躲到鹤的怀里哟！” “……多谢，不过鹤君的怀里可能容不下我吧。”看着鹤丸认真可靠的模样，我忍不住微笑。如果说三日月大人说这话会令我害羞，那么还是孩子模样的鹤丸说这话就令我不免觉得有趣了。 听了我的话，鹤丸愣了一下，瞪大了金色的眼睛看了我许久。直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却见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踮起脚尖，张开双臂将我的头抱在了他的怀里。 “看，这样不就把月子小姐抱在怀里了嘛！”头顶上传来鹤丸得意的声音，我呆坐在那里一时间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月子小姐？您还好吗？”正在我愣在那里不晓得该做什么时，耳边忽然传来须加公子的声音。有些怔忪地转过脸，我看到须加公子不知何时凑到了我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小姐介意我坐到这里吗？” “诶？”看到原先坐在中间的须加公子竟然坐到了我身边，一时间觉得有些受宠若惊的我脸上一红，连忙摆手道，“您、您要是不觉得和我坐在一起是屈尊的话，我是没多大关系的。只是，公子还是去看着些原子小姐会比较好吧。”说着这话，我将视线移向中央坐着的原子小姐和定子小姐。 “没关系的吧，原子有定子看着呢。”听了我的话，须加公子轻轻舒了一口气，而后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在我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要是月子小姐害怕的话，可以对我说。” “啊啊，多谢。”虽然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害怕，但是我觉得面对别人的好意还是应该先表示谢意。对于须加公子的关心觉得有些不解的我小心地看了他几眼，而后转过脸却又发现三日月大人和鹤丸也在盯着须加公子看。 盯着须加公子看了一会儿的鹤丸忽然撇了撇嘴，可爱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满的神色。而后他转过脸看着我，继而在我面前坐下来，最后缩在了我的怀里。 看着鹤丸软乎乎的模样，我的心里顿觉一阵暖流经过，感到心都快要化了。 “呀咧呀咧，真是狡猾呢。”身边的三日月大人忽然笑着开了口，“同样是人类的须加公子随时都可以和小姐相处，并为小姐身边的人所知道；鹤又这样仗着外表上的优势与小姐亲近。我倒成了最可怜的那个了。” 看着三日月大人微笑着的脸，我歪了歪头，想到自己最近似乎确实有些冷遇三日月大人了。作为三条大人最骄傲的作品，他心里大概多少会有些不是滋味吧。 这样想了一下，我看了一眼在场的诸位公子小姐。在确定他们的注意力并没有在我这边时，我快速地撑起身子，伸出手在三日月大人头顶轻轻摸了摸，而后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地又连忙正姿坐好。 “哎呀这可真是……”沉默了一会儿，三日月大人笑着开口道，“原来小姐才是最狡猾的那个呢。” 听了这话的我抿了抿嘴，脸上的热潮逐渐蔓延。 “那么，就由我来讲第一个了哟。”着侍女送来烛台后，定子小姐咳了几声，提醒道，“现在要灭了脂蠋[1]，只点燃这个烛台了。” 定子小姐话音才落不久，侧厅里周围点着的几个脂蠋忽然被侍女吹灭，屋里的公子小姐们先是慌乱了一阵，而后随着中央定子小姐点燃了手边的烛台而渐渐安静了下来。 “其实，这个不能算作故事啦，我前几天随着父亲入宫时听宫中的侍女提起的。”定子小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而后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后继续道，“听那几位侍女说，是先前宫中有三位年轻的女官回本家，但是后来却忽然失踪了，她们本家也都说并没有见到女官大人们归来。就这样，这三位女官大人的去向便成了一个谜。” 说完这些后，定子小姐沉默了一会儿，不再继续讲下去。而屋子里听故事的公子小姐们在寂静中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有些焦急：“定子小姐，然后呢？” “然后啊，”定子小姐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这使得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为之一变，“就在那之后的一天，那三位女官的其中一位忽然回来了。” “诶？”听到了意外的转折，周围的一位小姐忍不住小声地惊呼了一下。 “那位女官模样狼狈地回到了本家，貌似疯癫，说的话也很混乱。”定子小姐低着头坐在那里，跳动的烛火在她严肃认真的脸上打上了阴影，“家人们询问她们发生了什么，那位女官大人说她们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求救。那位少年年纪轻轻，对她们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希望她们能载自己一程。 “女官大人们见这个少年相貌堂堂、身形瘦弱，又听他说自己的住所距离她们很接近，于是不免起了恻隐之心，便邀他与自己同行。”说到这里，一直沉着声音说话的定子小姐忽然吐了一口气，周遭又是一阵慌乱，“这位少年上了牛车后，起初也是安安静静地和她们保持着距离，但是当她们的牛车行至无人的街道处时，他忽然起身动作麻利地杀了两位车夫，而后将三位女官劫持了带走。” “唔哇？！”听到这里，屋里几个年纪再小一些的小姐已经忍不住快要哭出来了。一开始还没有太大感觉的我也忍不住后背发凉，紧紧攥起的拳头里都是冷汗。 环视了一下周围人的表情，似乎颇为满意的定子小姐微微一笑道：“据那位侥幸逃回来的女官说，她们当时被掳去了大江山，其他两位女官先后被那个恶鬼少年作为食物吃掉了。逃回来的女官大人受到当时经历的刺激，不久之后也郁郁而终。” 听到这里的我强忍着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但是手心的冷汗却出卖了我。为了缓解一下心里的畏惧，我将视线移到一旁，却看到鹤丸不知何时凑到了烛台边上。 看着鹤丸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觉得他的笑容与某位喜欢吓唬人的阴阳师大人颇为相似的我心头一跳，然而未等我想出办法制止，鹤丸便朝着烛台吹了一口气。 周围顿时陷入了黑暗，屋里的几位公子小姐乱成了一团。惊呼声、哭泣声在我耳边交织成一片杂乱的乐曲，身处黑暗之中的我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畏惧心，害怕地闭上眼，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月子小姐，您还好吗？”身边的须加公子在黑暗中轻呼着我的名字，而后又伸出手抓住了我的一只手，“不用担心，应该是夜风将烛火吹灭了，一会儿下人就会点起来的。” “须加公子……”深感对方的关心，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的我愣了一下，正想说出些感激的话时，却忽然感到腰间被人用结实的胳膊环住，继而整个身体都被人捞了起来。 “月子小姐？！”察觉到不对劲的须加公子惊呼了一声，握着我的力气增大了不少。然而须加公子的力气显然敌不过对方，我被不知名的人轻而易举地捞进了他的怀里。 惊惧之下，我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规矩，只能害怕地哭喊出声。 “嘘，小姐冷静一下。”将我圈在怀里的男人凑在我耳边，轻声安慰着我。 听到耳边响起小狐丸大人的声音，不解他为何会忽然出现的我愣了一下，继而又听到了三日月大人开口道：“嗯？” “三……”刚想唤一声三日月大人的我忽然被小狐丸大人用手捂住了嘴，继而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带到了庭院里。 可能是担心我再叫喊出声，小狐丸大人一手抱着我，另一只手则仍然捂着我的嘴。背后紧靠着墙壁，这份实感令我渐渐冷静了下来。借着庭院里的月光，我看清了面前的小狐丸大人，然而见到他的欣喜却被刚才的恐惧冲淡了不少。 可能是看出我冷静了不少，小狐丸大人这才松开一直捂着我嘴巴的手。 迟疑了一下后，我轻声询问道：“小狐丸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先前不是说还要帮晴明大人准备祭祀的事吗？” “因为小狐发现独自留在神社似乎太过无趣了，而且晴明大人所谓的准备也不过就是喝个茶、随手画画符咒而已。”说到这里，小狐丸大人微微一笑。 听了这话，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起晴明大人悠哉悠哉的姿态，又想起昌浩大人抱怨他时恼羞成怒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过，小狐丸大人为何要把我带出来？”想起刚才屋里的惊险遭遇，深感疑惑的我询问道，“刚才可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呢。” 被我询问的小狐丸大人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看着我微笑道：“因为刚才听到小姐听鬼物语听得颇为入神，所以想带小姐去夜间的世界好好看一看。” “诶？”愣了一下之后才明白过来小狐丸大人的意思，我忍不住脸色微变，但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是被吓到了，只好低下头为难地小声道，“可、可是我一个普通人，要是去了妖怪的领域，会不会……不太好？” “这个小姐完全可以放心，小狐会好好照顾小姐的。”说着这话的小狐丸大人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狐狸面具，替我戴在了脸上，“虽然场面比不得盂兰盆节的百鬼夜行，但是满足一下小姐的好奇心倒是完全没问题。” “唔……嗯。”透过面具看着小狐丸大人，察觉到他的那双耳朵在不停抖动的我多少明白了小狐丸大人此时的心情，不好意思直接拒绝的我想到小狐丸大人也是侍奉稻荷明神大人的付丧神，保护我应该还算游刃有余，于是便点了下头。 看到我点头之后，小狐丸大人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双耳朵抖动得也更加厉害。 ——嘛，权当做是为了那双耳朵吧。 >>> 被小狐丸大人带出藤原大人府上许久之后，我们走过了一条不知名的漆黑街道。一路上越来越害怕的我本打算中途制止，但却在一拐角后，看到了繁华的夜市。 “这是……妖怪们的世界？”瞪大了眼看着这繁华场面的我忍不住出声询问道，可话刚出口便看到在这里行动着的都是一些面貌怪异的妖怪，脸色又忍不住一变。 小狐丸大人将我放下，用一只手牵着我，拉着我慢慢走近这个奇异的陌生世界：“小姐最好不要出声、戴好面具，免得被这里的怪物们察觉到。”停顿了一下后，他的语气里又带了一丝笑意继续道，“如果被他们发现小姐是外来的人类，恐怕会被抓走哦。” “唔？！”闻言脸色一变的我连忙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害怕地往小狐丸大人身边凑了凑。虽然总觉得小狐丸大人是在故意吓我，但我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害怕。 记忆中这条街道是早就被荒废了的，就算是在白天也鲜有人会来这里游玩，所以京中人大概想不到这里到了夜晚竟然会成为妖怪们的乐园。 看着街道两旁叫卖的摊贩、到处玩闹的小鬼怪，睁大了眼四处观察的我发现除了外表与我们不同之外，他们却也做着和我们相似的事情。 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开心的我渐渐放下了一开始的畏惧，跟随着小狐丸大人缓缓前行。 “啊，是红豆握饭！”眼尖地发现一个小摊在卖红豆握饭的我强压着声音，惊讶道。握饭是京中的常食，但是红豆握饭却是少数高门大户才吃得起的，毕竟红豆这种食物很罕见，而且因为味道很好，所以颇受京中孩子们喜爱。 “啊，小姐想吃那个吗？”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小狐丸大人沉默了一下而后无奈地笑道，“抱歉啊小姐，小狐恐怕不能买给你，毕竟这是妖怪们的食物。” 一句“妖怪们的食物”令我脸色大变。于是我往小狐丸大人身边又凑了凑，轻声道：“唔，我不吃了不吃了，等着回去再让清野小姐做给我吃。” “这个狐狸姑娘怎么了？”将脸埋在小狐丸大人衣角里的我忽然感觉到小狐丸大人停下了脚步，而后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身体不舒服吗？” 我愣了一下之后，稍稍扭过头循声看去，却见一个长相怪异的小孩子站在我面前，紧盯着我。 “——！”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而这时小狐丸大人却将我一把抱了起来。 “这是小狐将来的小妻子，第一次随小狐出门游玩，有些怕生，你可别介意。”小狐丸大人轻声回答道，说出的话令我忍不住红了脸。 “这样啊！”那个妖怪孩子了然道，而后低下头摸索了一会儿，继而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送给你们，要玩的开心哦！” “谢谢。”小狐丸大人替我接了下来，并礼貌地致以谢意。过了一会儿，小狐丸大人在我耳边轻声道，“那孩子已经走了，小姐不用那么害怕了。” 一直将脑袋埋在小狐丸大人脖子里、只敢时不时瞅上一眼的我听了这话才稍微放下些心来，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那孩子之前站过的地方，确定他已经离开后才轻声询问道：“那孩子是……？” “座敷童子，是给人们带来人丁兴旺、财源广进的好妖怪，不用太害怕的。” 听了小狐丸大人的解释后，我不禁为自己刚才的丢脸表现感到害羞。视线一移后，我又看到小狐丸大人手里拿着的人形的小玩偶：“这个是？” 这次小狐丸大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那个人偶，而后才微微一笑看着我，轻声道：“是祈福用的。”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补了一句，“准确的说，是祝福新婚夫妇早得贵子的。” 听了这回答的我愣了愣，想起刚才小狐丸大人的话，最后感到一阵热潮在脸上蔓延开来：“请、请您不要开我的玩笑！” 第十七章 虽然一直以来都清楚小狐丸大人其实很喜欢捉弄人，但是每次看到他温柔谦和的模样，我都很难说出严厉的话来。这样想来，似乎面对三日月大人时也是这样，好几次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与他们两位相比，同样也是神明的鹤丸就显得可爱多了。 想起鹤丸先前撑起双手让我害怕时就躲进他怀里的认真模样，我不由得轻笑出声。 “小姐想到了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一直牵着我的手先前走的小狐丸大人听到我的笑声后，微偏过一点头看了我一眼，“可以和小狐说说吗？” “啊，当然。”虽然被他察觉到自己的出神儿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和他分享当时的事，“鹤君虽然还不懂事，但是偶尔也会显得很可靠。就在之前，我们在那里讲怪谈时，他还对我说要是害怕可以躲到他的怀里。当时鹤君认真的样子，真的非常可爱呢。” 听了我的话之后，小狐丸大人没有做声。我们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我才忽然听到他开口道：“总感觉，同样是付丧神，小姐对我们的态度都不一样呢。”他顿了一下之后，继续道，“在小姐眼里，我们三个究竟是怎样的呢？偶尔，小狐也会忍不住猜想呢。” 虽然很想说“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猜想的”这种不近人情的话，但是觉得这样说似乎太不礼貌，还可能会伤害小狐丸大人的心。所以我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其实第一次见到三日月大人的时候，总觉得是一位难以接近的大人，大概是因为外表的缘故吧，三日月大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贵族少爷。不过相处之后才发现，三日月大人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至于鹤君，唔，我很高兴能突然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弟弟，说实话有些受宠若惊了。 “以前的我都是一个人，眼下会多出这么多的同伴，真是不能更加开心了。虽然并不是凭借自身的天赋和你们见面的——这也令我多少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从和你们相遇以来，我就一直觉得不是作为别的人，而是单纯地作为古美门月子这一身份和你们相遇，真的是太好了。”说着这样的真心话，心中满溢而出的喜悦与温暖令我忍不住微笑，可一想到自己竟然在对小狐丸大人说着这样的话又实在忍不住觉得害羞。 有些不安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确保自己脸上的狐狸面具仍好好地戴着之后，我才有些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不过说实话，更多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然的话就是被神明大人眷顾了，单单是这么几天所经历的一切竟然就远比我先前十年的生命里所遇到的还要有趣。每天清晨醒来后发现身边还有陪着自己的人、做什么事情都要一直留意着你们、就算自己一个人行走在路上也有一起说话的同伴……大概，这就是和你们相遇后、我的生活里变化的地方吧。”说到这里，我合上眼，仍由小狐丸大人牵着我前行，“明明只是一些微小的变化，却令我感到如此温暖。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刚刚将这些话说完，一直拉着我前行的小狐丸大人忽然站住了脚步。 “嗯？小狐丸大人怎么了？”我忙睁开眼，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想要看看小狐丸大人去求证，却不料小狐丸大人忽然蹲了下来。 “小……狐丸大人？”脸上的狐狸面具被对方轻轻掀起，愕然睁大了双眼的我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好就这样看着面前的小狐丸大人，“您、我……我是不是说了什么逾越的话，惹得您不快了？” “不，只是……一直以来，小狐就觉得三日月也好、鹤丸也好，真是太狡猾了。”小狐丸大人低着头看着我，漂亮的红色双眼里流淌着宁静的温柔，“但是现在听到小姐说出这么一番话，小狐才发现小姐才是最狡猾的那个。” “诶？！”被对方忽然这么一说觉得有些难过的我抿了抿唇，垂下眼支吾道，“可是，我并不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说这些话的啊，说的都是真心话啊……这样也是狡猾吗？” 听了我怯弱的反驳，小狐丸大人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将我的狐狸面具好好戴好：“就是因为小姐说的都是真心话，小狐才会觉得小姐很狡猾啊。” 透过面具看了小狐丸大人一眼，我将视线移到了一旁：“我，不太明白。”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路边一个捞金鱼[1]的摊子，我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那上面，“小狐丸大人，可以去看看吗？”既然是来这里游玩，什么都不参加似乎有些浪费。 小狐丸大人顺着我的视线定定地看了那个由长发女人经营的摊子一眼，而后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道：“如果只是毛倡妓[2]的话，倒也不是多大的问题。”说着，他伸手将我护在他身边，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虽然自己的提议得到了许可，但是我也深知这里不是我这样的凡人能轻举妄动的地方，于是便老老实实地贴在小狐丸大人的身边往那里走去。 “欢迎光临，狐狸大人。”穿着轻浮的美丽女人微笑着招待我们，并将一个纸网和一个小盒递给了我，“小姐请用。” “非、非常感谢！”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出汗的我强作镇定地接过纸网，然而因为手一直在轻微地抖动导致纸网也跟着抖了起来。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手，可我越是想要平静下来，手就抖得越发厉害。 一直盯着我看的女妖怪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又将目光移到了小狐丸大人身上：“这位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她只是初次出门，面对生人时有些紧张而已。”好在身边的小狐丸大人颇为游刃有余地替我圆了场，而后弯下身子，伸出手握住了我拿着纸网的手，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姐，放轻松些，毛倡妓并非什么恶鬼。” “唔、嗯！”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脸涨得通红的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心里开始后悔刚才竟然任由爱玩的孩子心驱使做出了这样错误的选择，但是眼看着这情况也不可能再说放弃。 “啊拉，这孩子真的没事吗？”毛倡妓小姐歪着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又对小狐丸大人嗔怪道，“以妾身[3]之见，是大人您将这位小姐看得太严了，所以才会在第一次出门时这么紧张吧。可要好好善待自己的爱人哦，不然可是会被惩罚的。” “小狐当然会善待小姐，不瞒您说，很多时候小狐都恨不得将小姐和自己牢牢绑在一起呢。”听着小狐丸大人的无心之言，觉得不安又害羞的我几乎要把脸砸到面前的金鱼池里了。 “小狐丸大人，请您不要这样开我的玩笑。”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觉得紧张得心情稍微得到了一些平复的我轻声对小狐丸大人说道，“我现在要开始了，还请您先放开我的手。”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虽然也顺从地松开了手，可在松开手的时候还是问了我一句：“不需要小狐的帮忙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捞金鱼虽然玩得次数不多，但是根据自己以往捞的经验来看，我还算颇有天赋的。毕竟这是比手速的事，同年龄的公子小姐们应该很少会有手速快过我的吧——好歹我可是从五六岁的时候就成天被父母亲罚抄书的人啊。 抱着这样有些莫名其妙的信念，我握了握手里的纸网，集中精神看着水池里游来游去的小鱼，继而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一条悠然游动的鱼儿身上。默默地盯了它不多时，一直保持着原来动作安定不动的我猛然使出手里的纸网，将那条被我盯上许久的鱼儿轻而易举地送入了我另一只手里的盒子里。 “呼，好长时间没有玩过这个了，手没生真是太好了。”成功地达到了自己预期目的的我忽视了先前因身处妖怪群中而紧张不安的心情，开口说话时轻快愉悦的语气令我自己都略感吃惊。 看着盒子里茫然面对突如其来的环境变化而不安地来回游动的鱼儿，我轻轻笑了几声，扭过头看向一旁的小狐丸大人：“您看，我捞到了呢！”我愉快地将手递到他面前，好让他能好好看清我的成果。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小狐丸大人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虽说单看表情是不大明显，但那双红色的漂亮眼睛里却显然都是诧异。 由于看到了意外的表情，我心里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想了一下之后，觉得可能是由于刚才自己那过于自信的语气令小狐丸大人觉得有些奇怪了，于是我连忙继续道：“其、其实也不能说熟练啊我这样的水平，果然相比起以前玩的时候生了不少呢。真是失礼，就这样的水平竟然还在您面前得意，还请您不要介意我的愚钝。” “啊不，怎么说，小狐确实很吃惊，不过并不是因为小姐的话，而是……”小狐丸大人有些迟疑地皱起了眉头，看那模样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 歪了歪头看着小狐丸大人难得一见的困扰表情，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忍不住微笑。已经不打算再纠结小狐丸大人到底在吃惊什么的我这时却忽然听到毛倡妓小姐的笑声，于是忙将视线转向她。 看着她捂着嘴强忍着笑的模样，我脸上一热，连忙低头道：“一直在您这里耽误您的生意，真是抱歉！” “嘛，这个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妾身这里的生意一直都很冷落，能有您这两位可爱的人光临应该是妾身的福分。”毛倡妓小姐强压下笑意，咳了几声后，看着我轻声道，“妾身看，这位狐狸大人是被小姐干净漂亮的手法给吓到了吧。看这位大人先前的样子，应该是希望小姐向他求助的吧。” “诶是这样的吗？！”听到这样的意外答案，我连忙扭头看向小狐丸大人，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小狐丸大人……不会介意我连这种小事都要向您求助的吗？” 在本家里，父母对我的日常要求虽算不上特别严厉，但对于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们还是会要求我自己做好。毕竟将来是要去宫中做女官的，如果事事还要劳烦别人恐怕就太不像样了。 “小姐真是太不懂风情了，男性总是希望另一半多依赖他一些的嘛。”毛倡妓小姐掩着嘴低低地笑着，她的笑声令我愈发的无地自容。 “抱歉，我、我确实不太明白这种事有什么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方……”红着脸抿了抿唇的我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被对方这样笑话的事实，小声地反驳道，“连这种事都要求助，岂不是没有捞金鱼这个游戏的意义了吗？ “您看，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提高自己捞金鱼的能力，从而在捞金鱼时展现出自己的实力，成功获得一条小鱼作为奖励——这不正是捞金鱼这个游戏的本质意义吗！”越说越觉得自己实在在理的我语气愈发坚定，视线也慢慢集中到了毛倡妓小姐有些惊讶的脸上，“通过有趣的游戏来培养自己的做事能力和坚定意志，不断地进步、成为更加优秀的人——这才是我们玩这些游戏的目的对吧！ “所以，毛倡妓小姐！”说到这里愈发激动的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凑到了毛倡妓小姐的面前，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坚定道，“您也是同意我的看法的吧！” 用一只手半掩着微张的嘴巴，毛倡妓小姐怔怔地看着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我则莫名信心高涨地看着她，颇有信心地觉得自己所说的话一定能将她说服。 回过神来后的毛倡妓小姐像是看什么奇怪东西一样地看了我许久，最后似是无奈般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小狐丸大人，而后闭上眼颔首道：“不管怎么说，您真是辛苦了。” “咳，这是小狐应该承受的。”身旁的小狐丸大人轻笑了一声，如此回应道。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不禁皱起眉头。虽然不太明白毛倡妓小姐为何对小狐丸大人示以同情，但是我总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 有些生气又有些难过的我撇了撇嘴，鼻子略有些酸涩，看着毛倡妓小姐还是不肯认命道：“可能您会觉得不认同，但是我认为一个优秀的人……” “小姐，”毛倡妓小姐微笑着打断了我的话，将我手里的纸网和盒子接过，替我将那条鱼儿装起来，“妾身并没有不同意您的说法，只是妾身并不是站在一个单独的个体上来说这件事的，而是站在伴侣的另一半这个角度。” 有些不解地接过被包好的小鱼，我茫然地看着毛倡妓小姐，全然没有刚才的气势。 “偶尔也在这位狐狸大人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温柔吧，可爱的人、类、小、姐。”凑在我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毛倡妓小姐微笑着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 虽然隔着面具，可我仍感觉到脸上一阵热浪。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身边的小狐丸大人，却见他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 “谢、谢谢您的小鱼，毛倡妓小姐。”轻声向这位温柔的妖怪大姐姐道了谢后，将手里被装好的鱼儿在胸口前提溜着的我红着脸凑到了小狐丸大人身边，仰着头看着他，“我们走吧，小狐丸大人。” 刚说完这句话后，我感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滴落在了自己露在外面的手上。 “啊呀，是下雨了呢。”毛倡妓小姐语气轻快道，“若是搁在白天，估计又是哪家狐狸在娶亲吧！[4]”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小狐丸大人开口道：“小姐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对面买一把伞。”这时我才注意到斜对面的那个铺子是卖伞的。 点了点头之后，我便站在一旁看着小狐丸大人走向了街道的另一边。而这时，街道的尽头传来喧哗的声音，我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却见大批长相怪异的妖怪在朝这里走来。 “诶？这么快就到午夜时分了吗？”身后传来毛倡妓小姐叹息的声音，“还想多在这里玩一会儿呢。” 不太明白其中规定的我回过头正想去问，却感到自己被人推搡着前进，身后传来怪异的催促声：“快些走吧，要回去了。” “诶？”害怕地不敢回过头去看的我只能跟随着这些妖怪们往前走，心头翻涌的恐惧令我几乎要放声大哭。 紧咬着牙关没有出声的我走走停停，却始终不敢回头看一眼，生怕被什么恶鬼瞧出端倪而被吃掉。随着往前行走的时间增长，我发现身边不少妖怪渐渐不见了踪影，这才敢往后偷偷瞧上一眼。 没等我看到小狐丸大人的身影，我便撞到了一个人而险些跌倒。对方将害怕得不停颤抖的我扶好后，却没有松开手。 沉默了一会儿，蹲在我面前的对方伸手轻轻掀开了我脸上的狐狸面具，我急忙害怕地紧闭上了眼，生怕看到什么可怕的怪物。 “哎呀，本以为遇到了一个狐狸小姐，没想到却是一位可爱的人类小姐呢。”对方轻笑着出声，那声音意外的温柔动听。 怯怯地先睁开了一只眼睛的我看到了对方的长相：并不是什么可怕的鬼怪形象，而是一位英俊温柔的公子面庞。 从恐惧中缓过劲儿的我睁开了双眼，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他茶绿色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身上穿着墨绿色的狩衣，漂亮的浅色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柔与慵懒，嘴角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家伙，你是迷路了吗？”眼前的男子轻声询问道。 有种莫名心安的我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地回答道：“我、我和小狐丸大人走散了……”刚说完这话的我鼻头一阵酸涩，险些掉下泪来。 男子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揉，叹了口气，轻声道：“真巧呢，我也和我的朋友大包平走散了呢。” 第十八章 “大包平？这个名字，真是……”默念了一遍这个有点奇怪的名字，本想直说这名字不像一般人的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并不是身处一般的环境之中，脸上一热，忙低头道，“大包平大人，是您的友人吗？” 蹲在我面前的男子单手托着腮，微眯起眼，好似在回忆遥远的过去：“是啊，大包平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小姐不需要用‘大人’这样奇怪的敬语来点缀他，毕竟他可不是那种会在意这种问题的家伙。” 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竟无话可说。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后，我伸出手想要将面具戴好，不料却被他阻止：“为什么要戴上这种面具来掩盖小姐的脸呢？明明真实的面貌更加可爱呢，不要介意别人的目光，做自己不就好了吗？”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唔，多谢您的夸奖。但是既然我在这个地方，还是应该按照这里的规矩来才是。毕竟……这里不是我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说完这话的我朝他鞠了一躬，将自己的面具带好后，便准备离去。 却不料刚转过身的我便被他一把拉住手腕，疑惑地回过头，却见他朝我微微一笑，轻声道:“诚如小姐所言，这里并非你该来的地方。不过既然小姐已经来了，还是应该小心保护自己才对。”他说着这话，慢慢地站起了身，“所以，眼下小姐就跟着我走吧！毕竟友成大人锻造我，就是为了保护弱小者的。” 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才慌忙地朝着后方退去:“请你不要这样和我开玩笑，将我带在身边恐怕是个累赘，而且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对于我说的话，男子只微微一笑，回过头，看着我:“小姐，要珍爱生命啊。”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这位大人无论是从言谈举止上看，还是从穿着打扮上看，都让我觉得是一个颇为我行我素的人。 “总之，”男子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在我们两人找到彼此的友人之前，我们两个就先好好相处吧。我的名字叫做莺丸，小姐你呢？” “啊啊，我、我叫古美门月子，给您添麻烦了，还请您见谅！”虽然秉着“少给别人添麻烦”的想法和主张，但是考虑到这里并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能好好行动的地方，有个人能依赖说不定更好一些。而且看他的模样，大概对他来说，他口中的“大包平”要远比我更来的有吸引力一些。 想到这里，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决定先和他一起走一段路。 一路上，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寻找小狐丸大人上面，而莺丸大人则是时不时地给我讲讲他和他的友人之间的事。不过好在莺丸大人也没指望我能对他们之间的事做出什么评价，我倒也乐的听他在那里感慨。 “啊呀，一时间没注意竟然走到这个地方来了呢！”一直朝着四周打量的我忽然听到了莺丸大人的话，忙回过神往前看。 却见前方似乎到了街道的尽头，可却又凭空多出了一片樱花林，美丽的樱花在不合时宜地开发放，就好像是梦中的景色一般。 “这里是……？”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我忍不住超前迈出了一步。 “小姐最好不要过去，那应该是妖怪在娶亲。”身后的莺丸大人忽然开口提醒道，“走得太近的话，会被迷困其中的。” 听了这话的我脸色一变，忙后退了几步，再看眼前的景色时，心境已然不同。 “为什么要装饰得这般美丽？”刚问出话来的我便忍不住嘲笑自己问了蠢问题，抿了抿嘴，不再吭声。 “如果只是迎娶一般的同类，他们大概不会有这份闲心。”没有笑话我的问题愚蠢的莺丸大人轻声道，“毕竟是在引诱人类的少女啊！” “诶？！”听了这话的我不由一惊，扭过头看着莺丸大人，惊讶地询问道，“您说的引诱是指……？” “就是看上了某家的人类女孩，而后在夜里，通过幻象将其勾引带走啊。”莺丸大人看着我，低声解释道。 “这样的事，也是可以的吗？”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情的我有些难以置信，想了一会儿才继续发问，“那要是那个少女被引诱走了的话，会怎样呢？” 闻言莺丸大人皱起眉头，细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多半是，她在现实中的身体不再拥有正常的意识了吧。”他顿了顿，而后继续补充道，“像是哪家的姑娘忽然或疯癫、或痴傻了起来，多半是被妖怪引诱走了。” 听了这话的我忽然觉得身体发凉，心里也莫名难受的紧。沉默了一会儿，我才开口道:“可是……那样还算爱情吗？爱情，难道不是应该相互依存、相互补助的吗？”哪怕是像我们这些公子小姐的定亲，也是充分考虑到这门亲事对双方家庭的好处是否平均才定下来的。而莺丸大人口中的结合，在我看来，更像是妖怪那一方单方面地掠夺和占有，对那个少女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嗯？小姐是这样认为的吗？”莺丸大人好似有些惊讶，扭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本以为小姐是很认可这种做法的……毕竟，小姐自己就敢以人身来进入这种险境，想来也是凭借着鬼神之力的吧。” 闻言，我点了点头:“不瞒您说，我来此确实依靠了鬼神的力量，但我觉得，这并不代表我就认可这种行为。毕竟……那个妖怪，是在欺骗那女孩啊！” 话音未落，我只觉得眼前的景色猛地一变，本来散发着暧昧的暖色的樱花林忽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洁的梅林景色。梅林的停留不过片刻，周围的景色又变作了一间幽暗的小屋子。 连续的景色变化令我应接不暇，混沌之间看到了暗间里跪坐着一个女人。 “她是……？”正茫然不解着的我忽然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我身边走过，于是忙上前几步道，“这位大人，您最好别过去！” 那身着艳丽和服的男子慢慢地转过了身，看了我一眼。 妖艳，是我在看到这个男人后，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词语。眼前这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眼周描着艳红的颜色，就连上唇上也涂上了嫣紫的色彩，浅黄色的头发随意地被绑在一边，头顶还系着紫色的头巾。愣了一会儿之后，我注意到他尖尖的兽耳，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常人。 “真、真是抱歉，那个，我以为您是普通的人类，所以才想要拉您一把的……”生怕自己惹怒眼前的男子，我小心翼翼地道着歉，脚下步子玄虚地往后倒退着，“因、因为据说那里不是一般人能接近的……” “是啊，那里确实不该是一般人接近的地方，然而这条夜晚的街道……其实都不该是你这样的小家伙来的地方啊！”男子微微挑了一下眉，弯下腰看着我，声音低沉道，“你是……怎么来的呢？” “唔、唔……那个，对不起……”和他直视的那一刹那，我感到浑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被盯上了的恐惧感浮在心头难以压制下去。慌忙倒退了一步的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仰着头看着俯视着我的男子，连恭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直以来，敬语都是我用来给别人留下好印象以求的宽容以待的语言工具。不管是怎样严厉的大人，只要我恭恭敬敬地和他们说话，就不会再被他们严格对待，甚至还会被他们夸奖称赞。然而眼下这种情况，被眼前这个人的眼神所震慑的我却说不出一句缓和气氛的话来，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唯恐被他出其不意的伤害。 虽然只是被他盯着看了一小会儿的时间，我却觉得自己好似被煎熬了许久。男子忽然朝我伸出手，语气柔和道：“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露出如此畏惧的神情？” 我看着他长着长指甲的手——那是一双干净修长的漂亮的手，可却并非寻常人的手——这使我没有丝毫的勇气握住这只手。我抬起眼，看了他一下，不敢有任何反抗意味地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然而却迟迟不敢握住他的。 “唔？！”正在我迟疑之时，他却主动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 “那个，多谢您了。”没看到他将我拉起后还有什么动作，觉得松了一口气的我连忙低头致谢，并为自己刚才愚蠢的表现感到羞愧。 “本以为小姐敢进入这里的世界，会是一位胆大的人呢。”男子歪了歪头，看着我惊魂未定的模样，似乎觉得有些有趣般地弯了弯唇，“果然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啊。” 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笑话我的意思，忍不住脸红的我连忙朝他鞠了一躬，紧接着便准备转过身离开，却听到身后的男子再度开口道：“小姐刚才不是挺想要进去看看的吗？眼下，却要离开了吗？” 闻言，我身体一抖，有些胆怯地扭过了头，看了一眼男人身后跪坐在那里发呆的女人。她似乎没注意到我们的出现，只是低着头在那里发呆，模样狼狈，给我一种……好似已经不在人世的感觉。 “这位小姐，她……是怎么了？”实在挨不住自己膨胀的好奇心，我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已经……” 男子斜睨了我一眼，微微一笑道：“小姐何不进来看看呢？”说着，他朝着身处暗间的女子方向缓缓地伸出了手，而后那间幽暗的小屋子便好似延长了一般，直直地朝着我扩展开来。 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的我慌忙朝后倒退，好在被身后的莺丸大人伸手扶住了身体，才没有再次丢脸地跌倒。 “呀咧，我可不赞成小姐做出这种找死的行为，小姐最好还是不要过去。”莺丸大人轻声开口道，“不然……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我不过是随口建议罢了，因为这位小姐好像很担心那女人的样子。”男子转过身，朝着女子所在的地方慢慢走了过去，本来朝我们延展的景象开始随着他的离去而倒退，“再说一会儿天就要凉下来了，倒不如在此歇歇脚，喝上一杯热茶。”说着这话，男子微侧过头，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背着的木箱。 我正为他那句“天要凉下来”而疑惑时，便见以那女子为中心，周围渐渐刮起了寒风，风道中渐有小雪夹杂其中。 “热茶吗？”还没等我问出声的时候，身旁的莺丸大人却忽然开了口，语气却是意外的清亮，“那样的话，就请阁下原谅我的打扰了。”说着，他便拉着我朝那边走去。 被莺丸大人这忽然的态度变化吓到了的我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被他拉着往前走，却不晓得该说什么——是该先指出莺丸大人的多变，还是应该先拽住他不要随意被引诱。 ‘不过竟然只是因为一杯热茶就……’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的我叹了口气，手上使了些力气试图拉着莺丸大人前进的脚步。 “小姐毋庸过于担心，只要不被幻境主人的‘真’迷惑，坚守自己就不会被幻境引诱。”男子看了一眼我，而后扭过头继续前进，“还是说小姐更愿意在妖物横行的夜间街道独自徘徊呢？” “……”闻言我皱了皱眉，虽然听不太懂他的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也实在不愿意如他后半句所说的去做。虽然很希望莺丸大人能陪着我，但是这样要求刚认识的长辈按自己的意思行事似乎格外不合礼。 深刻地明白自己眼下的立场，我抿了抿唇还是跟了上去。然而总有种被强迫的不满感的我再跟上他们的步伐后，还是靠在莺丸大人身边，小心地看着那个男子询问道：“请问，您到底是……？” 闻言男子看了我一眼，而后微笑道：“在下不过，区区一卖药的。” 第十九章 ‘卖药的？’在心里将这三个字默默细嚼了一遍，我再度抬头看向他身后背着的木箱子。那个箱子上画着奇怪的图像，中心部分就像是一只眼睛。越看越觉得很诡异的我眨了眨眼，将头转向一直牵着我的莺丸大人脸上。 看着莺丸大人柔和的侧脸线条，深深明白他丝毫不明白眼下我们正在逐渐步入危险之地的我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又考虑到眼下自己如何离开莺丸大人恐怕还会遇到危险，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对于我来说实在太不可行了。 ‘如果莺丸大人能更可靠一些就更好了，竟然因为一杯热茶就……’想起他态度急变的原因，心中蓦地感到一阵无力感的我再次叹了口气。 “古美门小姐？……古美门小姐！” 耳边连着传来莺丸大人的声音，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叫我的我猛然抬起头，瞪着双眼看着他微蹙起眉头的脸，而后涨红了脸：“呃？！抱歉，莺丸大人！平日里身边的人都是直接叫我‘月子小姐’来着，以姓氏来称呼我的很少，所以刚才没有反应过来。”用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我在心里重复了几遍“要振作些”后才轻呼出了一口气，“总、总之，还请您不要介意。” “嘛，那种事情并不重要，反正无论是‘古美门小姐’还是‘月子小姐’，不都是指小姐一个人吗？”对于称呼这个问题，莺丸大人语气平淡地跳过了，而后他看了一眼走在我们前方的卖药郎大人，压低了一些声音对我说道，“说起来，小姐难道不奇怪吗？” “诶？”难得在莺丸大人平和的脸上看到认真的神情，为之一愣后的我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受感动，于是连忙点头应和道，“是啊，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这位奇怪的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们就这样跟着他进入这种奇怪的地方真的没问题吗？还有……” “……嗯？小姐您稍等一下。”莺丸大人打断了我的话，微蹙起眉头歪了歪头疑惑道，“小姐为何只顾着想这种没用的事？既然都决定进来了，就不要再想太多了。我说的奇怪是指……”说着，他伸出手指了一下前方那位卖药郎大人背上的木箱，“你说，他那个箱子里会有什么好茶呢？” “……”怔怔地看了莺丸大人一会儿，从他脸上的表情确定他没有在说笑的我眨了几下眼，抿了抿唇，而后直视着前方，不再言语了。 “嗯？小姐不觉得好奇吗？”看着我不再说话的模样，莺丸大人继续询问道。 “……我现在不想再和您讨论这些问题了，”内心被满满的名为“完了”的绝望情绪占满，好在这么长久以来的良好家教令我没有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临阵脱逃还来不来得及了。” 虽然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但是我却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看着本来在远处看来还飘渺虚幻的场景而今随着我们的走近逐渐变得真实可感，当我们站住脚步的时候，我发现周围已然定型成为一间昏暗的小屋子。四处张望了一下，我发现身后已经是一扇牢门了。 瞪大了眼看着身后那几道木头构成的牢门，之前还一直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身处牢房之中。忍不住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失礼地发出什么声音，我连忙转过头不再去看那扇牢门，深觉自己的双眼被那一幕刺伤了。 “嗯？小姐怎么了？”早已安然坐下的卖药郎大人侧过脸看了我一眼，出声询问道。 “不，怎么说……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仍然觉得有些惊魂未定的我忍不住抖了抖，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卖药郎大人，一时间又觉得有些茫然，“我……身为朝中正五位史官古美门家的后代，竟然……坐了牢？多少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虽然知道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实的，然而刚才那一幕超出想象的真实感仍令我有些目眩。一直坐在明亮的房屋里诵读和歌的我眼下却进了牢房，这种突然的变化令我一时间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轻轻缓了口气，看着昏暗的牢房仍觉得有些不舒服的我瘪了瘪嘴，朝着莺丸大人身边凑了凑，低着头不再说话，然而后悔的情绪已经涨满了我的内心。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正在我纠结着现在离开可不可以的时候，一直坐在我们对面的女人忽然开了口。只是，她无神的双眼单单看了看卖药郎大人和莺丸大人，而将坐在莺丸大人身边的我忽略了过去，所以我忽然意识到她似乎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虽然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是我还是莫名舒了一口气，心情一时间舒坦了许多，便也有了心情去观察眼前这个身处牢狱之中的年轻女子。 她梳着整洁的发髻，身上穿着犯人特有的白色单衣，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看她那副脆弱无力的模样，我总有种再稍稍给她施加一些外力她便会倒下去的感觉——不过事实上倒也差不了多少。 “正如您所见，在下不过一卖药郎。只不过遇到了蛮不讲理的客人，非要缠着我说我卖给他的是假药。他那找事的语气怎么听都令人不快，一口咬定我是个卖假药的。”卖药郎大人忽然开口道，语气平淡中又有些一本正经，“无奈之下，我便和他去了官府，谁知最后竟然是我进来了这里。”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一愣，双眼不由看向他。只见卖药郎大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明明说着这样的话，可是我却察觉不到他有为之苦恼的意思，非要说倒还是有几分幽怨的意味来着。一时之间明白过来他只是在信口胡说，我忍不住以手掩唇，强忍笑意。 毕竟自从见到卖药郎大人直到眼下这种情况，卖药郎大人给我的感觉就好像遇到什么都会游刃有余的世外高人一般，而今听他仍以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却说着世俗的苦恼之事，嘴里还轻声叨念着“真是令人苦恼啊”这样的话，总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而因为这份奇妙的感觉，一直有些畏惧卖药郎大人的我，忽然心里平添一份奇异的亲近感。 “您不必在意我的存在，我只是在等一杯热茶罢了。”相比起“认真”解答女子疑问的卖药郎大人，莺丸大人则表现得更加不靠谱，只是摆了摆手，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虽然为莺丸大人这份老年人般的悠然自在感到无奈，但是另一方面我还是忍不住觉得这样坦诚的莺丸大人颇为有趣。 面对眼前这样两份回答，女子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而后语气压抑道：“我要找人换牢房，为什么会把我和你们两个男人放在一起。”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牢门外面是否有狱卒，不过却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这种事并不重要吧，”此时卖药郎大人忽然开口道，“反正，你的罪名也是死刑。” 闻言我不由睁大了眼，再度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柔弱的纤细女子，有些难以想象这样脆弱的人竟会犯下如此重罪。 “是啊，是这样啊。”女人仿佛梦呓一般轻声低喃，那模样看着令人难过，“原来你也知道啊。” “啊呀啊呀，你的事早在外面传遍了呢。”卖药郎大人语气悠然地感慨道，“啊，竟然会下那样的狠手，真是令人惊惧。” “哦？那样的狠手？外面是怎样说我的？”面无表情的女人仿佛来了兴趣，继续询问道。不过我看着她的表情，却没有察觉出她有什么好奇心。 没想到会被追问得这么细致，明白我们一行人是怎样进来这里的我不由将视线移向了卖药郎大人，生怕他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言，但心里另一方面又有些好奇他会怎样续下去。 “就是……”卖药郎大人缓缓抬起头，语速缓慢道，“这样将自己夫婿一家人全部杀光的凶狠女人——阿蝶啊。” 听了这回答的我不由一惊，虽然明白既然这女人会被判死刑，那么一定是犯了很重的罪，但是多少有些难以想象她竟然会将自己夫家的人全部杀害这样的事。 而那女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语调平平似是在自语般地说道：“原来，外面是这样传言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卖药郎大人仍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将这对话持续了下去，“那么，你是做了什么才会被关进这里的呢？” 闻言我不由皱眉：‘刚才您明明很确定地说出对方做了什么的，怎么现在又来反问别人呢？’愈发觉得满头雾水的我轻叹了一口气，不想再纠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求眼下的事情快些结束，等莺丸大人喝到想喝的热茶便离开这里。 “是啊，我是做了什么，才会被关进这里的呢？”阿蝶小姐顺着卖药郎大人的话，自言自语道。 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无力的女人，我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再纠结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这时我忽然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循声望去，却见卖药郎大人随身携带的那个木箱上的一处暗格缓缓打开，里面有一个色彩艳丽的天平飞了出来。 “那是？”阿蝶小姐也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口询问道。 “请不要在意，这是我工作的道具罢了。”说着这话，卖药郎大人竖起食指，那天平好似通人性般地立在了他的食指上，“不过说起来，你看，你根本没有明天将要被处以极刑的表情啊。” “可是您看，我都已经换上这样的白衣了。”阿蝶小姐看着忽然站起身的卖药郎大人，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撇开衣服不说，主要是你的表情。”用探试般的眼神俯视着阿蝶的卖药郎大人继续道，“我想说的是，你的模样变了，和平时的阿蝶小姐不同了。” 听到这里已经是一头混乱的我看了看卖药郎大人，又瞅了瞅阿蝶小姐，却见阿蝶小姐似乎有些生气般微蹙起眉头：“您在胡说什么，您又不晓得平时的我是什么模样。”顿了顿，她微眯起眼，开口问道，“您到底……是什么人？” 和她一样好奇这个问题的我将视线移向卖药郎大人，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让人放心的靠谱回答，却忽然听到牢门外有人轻吹了一口气，而后响起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我急忙扭过头，看到门外有一缕白烟，伴着白烟而来的是一个男子的询问声：“你到底是什么人，回答。”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有威胁性，男子再度强调道，“到底是什么人。” 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了的我张了张嘴，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那缕混浊的白烟和卖药郎大人。而被质问的卖药郎大人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悠然模样，合眼道：“只是一个卖药的而已。”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快回答我。”那个声音继续在质问，语气愈发严厉。 我看着那缕白烟变得愈发混浊，未知的恐惧感令我挨紧了莺丸大人，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卖药郎大人却也好似不满一般，加重了语气道：“你的话真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物。” 从卖药郎大人的话里明白来者也不是人类的我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但转念又意识到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以来，我大概都不会再遇到什么人类了吧。想到这里，我一时间又觉得一直抱着这样愚蠢想法的自己有些好笑。 “请不要胡说八道，”对于来者，阿蝶小姐却好似有些喜悦一般，站起身来意欲走过去，“那个人并非什么可疑之人。” 而卖药郎大人站在她面前，以略带强硬的语气阻止道：“不能出去。” 阿蝶小姐的双手往前伸了伸，又再度缩了回去：“请您让开。” “不，您不能出去。”说着这话的卖药郎大人朝着阿蝶小姐走去，将阿蝶小姐堵在牢房的墙壁边上，“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阿蝶小姐一直平淡无波的脸上露出了愈发焦急的神情，不停探头的她试图推开卖药郎大人，可是却又迟迟没有伸出手。 我想，来者一定是阿蝶小姐很重要、且很信任的人，不然她不会如此焦急着想要与他见面。想到这里的我转过头，却一眼看到牢房外的白烟不知何时逐渐变紫，颜色愈发诡异。 紧接着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好似凭空出现一般，与卖药郎大人对峙着立于牢房内一边。 只觉得面前的影像变幻太快的我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敲击声，本来凌乱的思绪好似被唤回一般，顿时冷静了下来。 然而冷静下来后的我看到一个戴着黄色的狐狸面具、身着紫色外衣的高大男子手持烟管与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刀鞘奇怪的剑的卖药郎大人对峙在那里，被这一系列的变化搞得愈发莫名其妙的我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恐惧感受，只得靠在一边看着对峙的两人。 ‘我该怎么办？’原先的后悔情绪眼下转化为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受，我伸出手捂住了眼，只盼着这只是一场奇怪的梦。 第二十章 “你这个可疑的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来者愤怒地对卖药郎大人进行诘问，然而卖药郎大人却并不为所动，只是用那把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剑与之相持。 虽然真的非常佩服卖药郎大人这份镇定，但是对于眼下的我而言，寻找一个保身的方法才是最要紧的。然而这间小小的牢房显然并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我藏身。 本来紧挨着身后的莺丸大人的我忽然感到身后一松，一下子没了依靠的我不由一慌，急忙扭过头往后看，却见莺丸大人朝我一笑，伸出手将我拉到他的身后。 背后紧倚着墙壁的我伸出手握着坐在我前面的莺丸大人的胳膊，心里一时间有了些安稳：“真是、真是谢谢您了。” 闻言莺丸大人微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后，微微一笑道：“虽然我也不想被牵扯进去，但是更不能让古美门小姐受伤啊。毕竟，小姐是因为我要来喝茶才不得不跟来的。” ‘不，其实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用的错。’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之后，为自己先前不停在心里抱怨的行为而感到羞愧的我将微烫的脸埋在了莺丸大人茶绿色的外衣上。 卖药郎大人与那个狐狸面具的男子仍在牢房里对峙，被卖药郎大人挡在身后的阿蝶小姐也愈发急切地想要走到那个男子的身边。看着这样的场景，我不由觉得卖药郎大人这一行为有些过分。 “阿蝶小姐，是想要回到那地方吗？”本来还在和那个男子对峙的卖药郎大人语气忽然一变，斜睨了一眼阿蝶小姐，询问道。 被这么一提问的阿蝶小姐脸色一白，那双无神的眼睛一时间瞪大了许多。 “无妨，请您让我去到他身边吧。”沉默了许久后说出这样的话的阿蝶小姐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微笑，这使得她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人类其实更加可怕，相比之下，倒是有很多善良的妖怪。” “听到她的话没有？”好像是因为阿蝶小姐站在他这一边，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吸了一口烟，语气坚定道，“无限虚空，在吾手中！”说完这话的他吐出了一阵紫色的烟雾，不多时那不断变浓的烟雾便弥漫了整间牢房，将其他三人的身形遮挡。 见此场景不由震惊的我轻呼了一声，好在莺丸大人及时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口鼻。虽然被这样捂着有些不舒服，但是我还是为莺丸大人的体贴帮助而深感感激。 待烟雾散去后，我发现阿蝶小姐竟然坐到了那个面具男子的身后，而卖药郎大人的脸上却多出了一张面具。那面具从他脸上滑落，面具之后是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洁白面庞。 “诶？！”被吓了一跳的我倒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看着卖药郎大人缓缓倒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看着眼前的事态变得令我完全无法理解，我也顾不得什么危险忍不住急声问道。 卖药郎大人这是死了吗？可是如果刚才的紫烟真的有毒，为什么我和莺丸大人却一点影响都没受呢？再说如果卖药郎大人就这样死掉了，我和莺丸大人该如何离开这奇怪的地方呢？ 越想越觉得混乱的我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身体开始忍不住发抖。待我冷静下来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阿蝶小姐和那个不知名的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这里，而卖药郎大人则慢慢起了身。 看到卖药郎大人从地上站了起来，顿感看到了希望的我不由大喜：“卖药郎大人您没——诶？！”本来想询问他状况的我却在他抬起头后，发现他的脸上不知何时用笔墨画上了简单的“脸”。 怔怔地看着那张随手绘成的“脸”，觉得既诡异又好笑的我张了张嘴，最后以手掩唇，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哎呀，这可真是……”一旁的莺丸大人歪了歪头，仔细看了一会儿卖药郎大人的新面，而后微笑着竖起一只手指，评价道，“非常可爱的一张脸啊！” “咳咳咳咳……那个，莺丸大人，请您不要再在这种紧要关头说这样的玩笑话了！”虽然我也这么觉得。 将视线移向卖药郎大人，我想了一下开口道：“那个，卖药郎大人，我们要追上去吗？” 听了我这话的卖药郎大人猛地将脸朝向我，虽然只是看着他那张有趣的简易脸，但是我却丝毫笑不出来，相反而是感到了一种压迫感——就好像我是被他紧盯着一般。 “那、那个，请问，我有什么不对吗？”想到卖药郎大人的情况，我连忙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问题后才看着卖药郎大人希望他能给出回答，“难道不去追了吗？那么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间牢房吗？” “嘛，其实我也挺奇怪的呢，小姐。”这时，莺丸大人也转过头看着我，不解道，“小姐难道没发现，我们周围的场景已经换了吗？” “诶？”闻言，我急忙抬起头环视四周，入目仍是昏暗的囚室。莫名觉得心冷的我看向莺丸大人，急问道，“您说变了，是变成什么了？” “在刚才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进来后，周围便变了啊。”似乎是被我的情绪感染，莺丸大人也皱起了眉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大概是某户人家的厨房吧。” “怎么会……”忽然感到一阵无力的我张了张嘴，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忽然我眼前一暗，抬起头后却看到卖药郎大人站在我面前。 “看来您似乎不适合再跟上去，”说着这话的卖药郎大人朝我伸出了手，不顾我拒绝的后退，慢慢弯下了腰，“那么，就先请您，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的双眼被他修长白净的手遮蔽，不多时我便失去了意识。 >>> “小姐？……小姐？请醒一醒，请您快醒醒！”无梦的好睡眠被熟悉的声音吵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书卷——上面是纪贯之的和歌，“这是……怎么回事？” 脑海中依稀存留着自己随着卖药郎大人和莺丸大人进入险境的记忆，眼下却发现自己竟然是在房间里阅读和歌，这反而有些吓到我了。 “小姐，你是怎么了？为何不理小狐？”之前呼唤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循声望去，却见小狐丸大人站在窗外朝我微笑。 “小、小狐丸大人？！”之前一直想见的人眼下却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我惊喜地扑到窗前，伸手将木窗打开，“小狐丸大人您为何……？”意想不到的惊喜令我忍不住露出笑容，可眼前却渐渐弥漫起一阵迷雾。 看到我这一系列的表现，小狐丸大人也忍不住愣了一下，而后哭笑不得地伸出手在我眼角擦了擦：“虽然很高兴小姐见到小狐这般喜悦的模样，但是如果因此而落泪，小狐恐怕就要于心不安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的我红了脸，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道：“因为之前晚上和小狐丸大人走散后，我一直在寻找小狐丸大人啊，所以才会……” “嗯？请恕小狐失礼，”听了我的话后，小狐丸大人却是皱起了眉头，摆了摆手疑惑道，“昨晚小狐并没有和小姐出门啊，所以今早才会跑来准备和小姐一起出门的。” 听了这话的我顿时一头雾水，茫然地看了看小狐丸大人，确定他并没有欺骗我后，我又转过头看了看房间四周：“这里确实是……我的房间。” “噗嗤哈哈哈，小姐这是睡迷糊了吗？这里自然是您的房间啊！”怔忪地看了我许久，小狐丸大人忽然笑出了声，“那么，小姐现在是要继续休息呢？还是要与小狐一同出去呢？” 我愣了愣，看着窗外的小狐丸大人，这才意识到他是要带我出去游玩。支吾了一会儿，我回过头看了眼矮桌上摊着的书卷，摇头道：“抱歉，小狐丸大人，我恐怕不能与您一同出去游玩，因为……”话还未说完，我便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于是连忙递给小狐丸大人一个歉意的眼神，伸手关上了窗子，坐回原来的地方。 来人拉开门后，我才发现竟然是母亲：“母亲大人，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倒没其他的事，就是来看看你的和歌集背的如何了。”母亲动作优雅地收拾了一下衣摆，坐在了我身边，“今早布置的部分，可得快些背了。”看了一眼我背到的地方，母亲微蹙起眉头，轻轻摇了摇头。 看到母亲这个小动作，我不由抿紧了唇，忙将注意力集中到书卷上：“我、我会尽快背完的，母亲您不用担心。” “嗯，等着通过和歌将汉字认得差不多后，便可以跟着您父亲接触史册了。”提起这些事，母亲面上露出了微笑，“到时候，就算不能接下你父亲的职位，也可以到宫中成为女官，侍奉王上和中宫。这样，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听着这些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认真地在听。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母亲便起身离开了房间。听到房门被拉上，瞬间感到轻松了不少的我轻呼出了一口气，而后才想起小狐丸大人还被我关在窗外，便急忙过去推开了窗子。 本来倚靠在墙边的小狐丸大人听到声音后便转过头，看着我微微一笑道：“可以和小狐出去了吗？” 闻言我不由皱起了眉头，歪了歪头看着小狐丸大人，有些奇怪道：“小狐丸大人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说要和我出去玩呢？明明、明明……”明明平日不是这样的。 平时的小狐丸大人都是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我做事，从来不会主动提出什么要求，唯一一次也就是带我去了夜间的妖怪们的集市——但是看他的模样，好像那只是我做的梦而已。 我皱着眉头，思考着那个“梦”，总觉得它太过真实，而且好像从醒来之后便有哪里不太对。 “小狐丸大人，你知道莺丸大人……这个名字吗？”想起那时和小狐丸大人走散后遇到的那个男子，我便看着小狐丸大人疑问道。 谁知小狐丸大人竟是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看着我惊讶道：“真是没想到小姐平日深居简出，竟然会知道友成大人的太刀——莺丸。”顿了一下之后，他继续道，“那位应该也有付丧神的姿态，不过小狐没有这份荣幸，与这位前辈见上一面。” 听了这回答的我点了点头，继续回想之前那场梦，可忽然身体一悬空，竟然被站在庭院里的小狐丸大人抱了起来。 “唔？！小、小狐丸大人！”身体忽然悬空使得我一惊，而后低头看到小狐丸大人面上略带戏谑的笑容，脸上不由一烫，“您、您这是做什么？请快把我放下来！”我试图用手推搡一下他，只可惜身体太矮小，根本碰不到他。 看着我焦急的模样，小狐丸大人微笑着将我抱在怀里，轻声道：“小狐只是看小姐这么纠结，便自作主张准备带小姐离开这里罢了。小姐不喜欢吗？” “这并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且我也并不是在纠结要不要和小狐丸大人出去的问题。”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小狐丸大人使得我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最后我只好移开视线，有些无奈地嗔怒道，“小狐丸大人您、您怎么可以这样？请快将我放下来，母亲大人——”话还未说话，小狐丸大人便用一根食指竖在我唇边，封缄了后面的话。 “都准备出去了，小姐何故再提什么母亲大人呢？”小狐丸大人微微一笑，可那模样却是十足的不留商量的余地，“现在小姐只需要跟在小狐身边，和小狐一同出去便够了。” “……小狐丸大人……”怔怔地看着小狐丸大人微笑的面容，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我一时间竟感到了恐惧。 “小狐会令小姐感到愉悦的。”说着这话的小狐丸大人换了个抱着我的姿势，带着我一步一步朝着庭院外围走去。 第二一章 心情复杂地被小狐丸大人带到庭院的墙边，我扭过头看着记忆里阻挠我出去的障碍物，而后笑道:“我小时候每次看这堵墙，都会觉得它真是特别高，我永远都不可能跨越。不过……”说到这里，我微眯起眼，将眼前的墙和记忆里的做了下对比，不由笑出了声，“不过明明记忆里这堵墙很高大，现在看来好像矮了许多。” “是吗？”一直默默听我说话的小狐丸大人在我耳边询问。 “是啊。”点了点头后，我微抿着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喜道，“啊！说不定是我这几年长高了呢！前段时间我十岁生日时，母亲大人还夸我长高了不少呢！” “……咳咳，请恕小狐失礼，但是……”这时小狐丸大人忽然开口道，“虽然很不想打断小姐的猜测，但是小狐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您一下，小姐现在可是被小狐抱在怀里，看周围的事物定然会矮上一些吧。” “呃……”闻言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好愣愣地看着满脸笑意的小狐丸大人，而后瘪了瘪嘴，脸上发烫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小狐丸大人真是太过分了。” 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小狐丸大人继续道:“小姐刚才说，您小时候很讨厌这堵墙，因为它，您有很多事都做不了。” “诶？”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看着朝我微笑的小狐丸大人，感到了刚才那种陌生的不安感又回来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小姐不用担心，小狐会替小姐解决这些问题。”小狐丸大人完全没有继续听我讲话的意思，而是将我放了下来，而后拔出腰间的本体，仅仅是挥了几下，面前的石墙便被劈开了一个空洞。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朝后退了一步，脚下一软，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崩坏的石墙碎片因为巨大的力量而朝我袭来，被吓了一跳的我忙用手遮挡，但这显然毫无用处。 已经准备好接受痛苦的我紧闭上了眼，可是紧接着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过去。 惊慌地睁大了眼，我却发现自己竟是被小狐丸大人拽进了怀里。 “小、小狐丸大人……？那个，您……”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面前的人的名字，我轻声支吾着，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很想说声“谢谢”，但是如果不是小狐丸大人小自己忽然动手也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事。 在心里默默地抱怨了一下之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小、小狐丸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啊？！您这……！”看了一眼崩坏的石墙，本打算斥责小狐丸大人几句的我却在看到他的脸后一下子噤了言。 微低着头的小狐丸大人双眼闪烁着猩红色的光芒，看着我微笑。 “……小狐丸大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的我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只好乞求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神明，不敢轻举妄动。 小狐丸大人眯起了眼，笑着弯下腰将我抱了起来:“小姐现在只要乖乖跟着小狐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不敢再有丝毫反抗的我战战兢兢地倚靠在小狐丸大人的怀里，有些茫然地看着小狐丸大人胸口的衣襟。先前的陌生感被不安感取代，我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战栗的心逐渐冷静了下来。 心中的疑问多得不得了——为什么小狐丸大人会变成这样？为什么石墙都被破坏家里却无人出来？ 想了许久，我还是没有一丝头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得想个办法远离小狐丸大人。 “小姐现在想去哪儿玩？”正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小狐丸大人却忽然开口道，“小狐可以带你去。” 本想说“哪里都好”，可转念一想，我又想起自己一直都想去街道上和那些孩子们玩耍。 “唔，真的去哪里都可以？”小心地看了一眼小狐丸大人，我有些迟疑地和他确定道，“真的、真的去哪儿玩都可以吗？” “当然。”小狐丸大人点了点头，微笑道。 “那，”心里有了些底气的我抿了抿唇，心里的喜悦感满满地涨起，轻声道，“我想要去找一些同龄的孩子，和他们一起玩……这样可以吗？”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全收敛了起来，微抿着唇半晌才开口道:“这个恐怕不行，小狐只想小姐和小狐一个人玩，不想让别人加入。还是说……”说到这里，他微蹙起眉头，语气低落道，“小姐觉得和小狐在一起，不够开心？” “诶？”闻言我不由睁大了眼，看着小狐丸大人头顶那两团毛抖动了几下，而后软趴趴地垂了下来。看着这一幕的我抿了抿唇，脸颊微烫地移开了视线，小声地嘟囔道，“真是太狡猾了，小狐丸大人。” 听了这话，小狐丸大人面上露出了笑容，头顶上的两搓儿毛也抖动了起来。 “那么，”不再去看他，我想了一会儿，提议道，“我们去南山吧，以前一直都很想去那里看日出来着。虽然现在是上午，但是那里的景象也是非常迷人呢。” 之前我随父亲参加贵族们举办的曲水之宴［1］，有幸来到南山一饱眼福。只可惜不能擅自离席，所以也没有机会好好游赏一番。这次能和小狐丸大人一同前去，既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又可以防止一个人太过无趣，真是个好打算。 想到这里的我不由笑了笑:‘至于其他的事，就都先算了吧！’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我不由为之一愣。 平日里，由于父母的再三要求，我几乎都是把学习、礼仪之类的事放在首位，然而刚才我却产生了相反的想法。明明母亲布置的和歌还没有背完，明明刚才小狐丸大人将庭院搞得乱七八糟还弄坏了墙壁，可是我却在这里一心想着出去戏玩。 越想越觉得自己很不对劲的我咬了咬牙，看着小狐丸大人开口道:“非常抱歉，小狐丸大人，我眼下有比和您一同出去更要紧的事情。虽然很想和您一同去南山，但是果然还是等有了空闲的时间再……”话刚说到这里，我便看到小狐丸大人脸色变了，与刚才的请求之意不同，眼下完全是不满的神色。 “您果然，”明明被吓得不得了，但我的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不是小狐丸大人，对不对？” 眼前的“小狐丸大人”微笑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从他的神色里得出了答案的我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强作镇定状地继续道:“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或者随意给我一个称呼也可以。不然，我不晓得该如何叫您。” “继续叫我‘小狐丸大人’不就行了，小姐刚才不是叫的挺开心的吗？” “那恐怕不行，”闻言我笑了笑，“小狐丸大人只有一个。”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我可以随意挑衅的，但是只要一想起自己竟然被他骗了那么久，我就忍不住生气——这份愤怒既来自于对他的行为的不满，也有对我自己的愚蠢的自责。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人开口道:“您要是想杀我，早在见面时大概就可以动手了吧。既然您不想害我，那么又是有什么目的呢？”说到这里，我不由笑着自嘲道，“对我这么一个不足道的人，您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哦呀，”听了我的话，他似乎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反舌道，“小姐身为古美门家的大小姐，竟然这么没有自信。” “您不也说了吗，我是身为古美门家的大小姐才会这么重要的，倘若去了‘古美门家’这一修饰，我便什么都不是了。”扯到了这么一个完全不想提的事，我的语气中的礼貌性也少了许多，“所以说，值钱的不是我，而是‘古美门家’这个招牌。像我这样从来没有为家族做过贡献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代表古美门家族呢？” 说到最后，我的语气几乎可以用“烦躁”来形容。察觉到这一点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了一下自己的糟糕情绪才继续道:“抱歉，刚才竟然说了这么多抱怨的话，真是失礼。”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今天一抱怨起来竟然会这么厉害，明明以前都习惯了这些啊。 “小姐不必在我面前隐忍，不满也好、愤怒也罢，都可以向我说出来。”眼前的人笑了笑，“因为，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忍不住笑道:“真是奇怪的话，竟然会有人喜欢别人向自己发火。何况，我和您也并不熟悉，刚才那些牢骚话已经很失礼了。”顿了顿，我继续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您可以让我走了吗？” 从他的言行里，我很难看出他有害我的意思。虽然还不明白他的目的，但是我还是希望能远离他一些。 “一味地隐忍可不好，小姐也不喜欢被囚禁在房间里，整日和那些无趣的和歌纠缠吧。”面前的男人微眯着眼，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什么家族的使命、什么史官的职务，说到底都是压迫小姐的重负而已。小姐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需要更加快乐的生活才对。而我，就是来带领小姐拜托这一切的。” 闻言我愣了愣，而后看着眼前的人，想了一会儿才微笑着开口道:“确实，父母给我的重负令我不满，但是这也是他们信任我的表现，作为他们的女儿，我自然也应该以自身的行为来报答他们的信任。”顿了顿，我继续道，“再说，没有这重负的古美门小姐，还是古美门小姐吗？这世上有很多事，就算你再讨厌，也不能不去做，而这些事大多也都是你生下来便注定的——这大概就是我们生存的意义吧，换句话来说，人生来就是被枷锁束缚着的。所以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子伸手表示停止:“所以说小姐这样每天将这些当做自己生存的意义，不觉得辛苦吗？人类不就是依仗着自己的想法而活的吗？” 听了这话的我张了张嘴，有些惊讶道:“您是从何处听到的这种歪理？人类应该是将自己任性的想法用理智的道理加以束缚，以免他们变成脱缰之马才对。一味地放纵自己，不是与禽兽没了差别吗？”沉默了一会儿后，我看着他坚定道，“我很高兴您邀请我来到这里游玩，但是非常抱歉，我该回去自己应该在的地方了。您能……放我走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开口道:“小姐是打算回到那高墙里，继续被困着吗？” “不，首先我并没有被‘困’在那里，其次，”想起刚才他的行为，我不由笑了笑，“总有一天，我自然是要走出那里的，但绝不是以破坏者的姿态。那样的方式，只会在身后留下废墟，并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但是晴明大人曾对我说过，如果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就会被一些妖怪看上带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再说这里，从一开始见过母亲一面之后，除了“小狐丸大人”便谁都没有再出现了。就算是白天的街道上，也没有见到任何人。以此来看，我果然是被眼前的“小狐丸大人”带到不属于我的地方了吧。 沉吟片刻后，我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虽然带我来到了这个异地，但他也没有做出过伤害我的行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等下次再有时间，我会来找您玩的。只是现在，我需要回去了。” 男人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笑了笑，开口道:“不愧是小姐，完全没有能力说过啊。” 听了这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您也很厉害的，不过等着下次还是换个对象，成功的可能性才会大一些的吧。” “……谢谢小姐的教导。”男人无奈地抿了抿唇，而后慢道，“不过，应该没有下次了吧。”说完这话，他慢慢凑到我耳边，“那么，最后再送您一份礼物吧。晚安，小姐。” 我怔了怔，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在说什么，眼前的景象便暗了下去。迷迷糊糊地再度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正被人背在身上。 茫然地眨了眨眼，脑子才复归清明的我不由一惊，看着背着我的莺丸大人道:“莺丸大人？！” “啊，小姐醒来了吗？”莺丸大人别过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道，“正好，卖药郎大人也将无脸怪解决掉了。” “诶？”我愣了愣，茫然地抬起头，却见当初看到的满树梅花寂寂掉落，落地那一刹便消失了踪影。一位身上绘着亮金色花纹的高大男子站在不远处，背对着我们。而周围却没了阿蝶小姐的身影。 看着这场景的我抿了抿唇，尽管都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一时间难以言说的悲伤还是忍不住地涌上心头。 “莺丸大人……”正在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呼唤我的声音。我扭过头去看，却见，小狐丸大人在朝这里疾步走来。 第二二章 第二二章 虽然一直都没出什么事，而且身边还有卖药郎大人和莺丸大人，但是在看到小狐丸大人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眼眶酸涩。 等小狐丸大人跑到我们面前后，我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多少明白了自己给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您是哪位？”在我们面前站定后，可能是出于对背着我的莺丸大人的怀疑，小狐丸大人皱着眉头不再前进。 “呵呵，您就是小狐丸大人吧，古美门小姐一直和我提起您呢。”莺丸大人将我慢慢地放了下来，看着小狐丸大人缓缓道，“虽然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样对待自己的前辈可不好哦！” 几步跑到小狐丸大人身边，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而后小声道:“这位是莺丸大人，我和您走失后遇到了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呢！” 听了我的话，小狐丸大人面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原来是这样。”他看着眼前的莺丸大人，态度一时间柔和了不少，“早些时候便听过莺丸大人的名字，只是一直都没机会见上一面。今天真是多谢您了。” 看着小狐丸大人说话时的神态，我不由抿着唇微笑:‘是啊，难怪会觉得刚才那个小狐丸大人很奇怪，原来是这样。’小狐丸大人应该是谦虚柔和的才对，虽然有时会有些坏心眼，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三条大人的影响。 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着小狐丸大人在如此艰辛的环境下竟然茁壮成长为了如此温和成熟的优秀付丧神大人，其中的艰难困苦一定令人难以想象。想到这里，我不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也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刚才受伤了吗？”小狐丸大人皱着眉头看着我，语气温和地询问道。 “呃……”明明就是自己在做感叹别人命运这样不礼貌的事，没想到却被对方这样温柔地关心，我不由感到脸上无光，只好低下头红着脸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吭声。 “我看小姐刚才的模样，倒更像是在担心小狐丸大人您。”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莺丸大人却好似看透了我一般，一语道破了我那点小心思。 ——救命莺丸大人您不是一直都让人觉得很不靠谱的吗？！为什么又忽然这么厉害的啊？！ 实在不好意思再去看小狐丸大人一眼，我只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和服下摆，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这样吗？小狐让小姐担心了吗？”小狐丸大人轻声地询问道，“真是抱歉，明明是小狐给小姐添的麻烦，却还要小姐为小狐担心。”说着这些话，小狐丸大人弯下腰将我抱了起来。 “啊，那个，这个……”明白了小狐丸大人误会了我“担心”的真正意义，觉得庆幸的同时心里的愧疚感也更加强烈，最后我只好看着小狐丸大人的脸，小声道，“嘛，也没什么了，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别开视线不再去看小狐丸大人的我却看到不知何时卖药郎大人竟然又出现在那里，整理着自己的木箱，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那个，请您稍等一下，卖药郎大人！”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的我不由出声唤住了他，可在他停下动作扭过头看向我时，我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太多事情不明白，可是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看着卖药郎大人许久，我才开口，轻声询问道:“那位阿蝶小姐，她去哪里了？” “自然是，她该去之地。”卖药郎大人似是打哑谜一般回答了我，对此多少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的我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这样啊，那么请问您之前为何将我弄晕？”不理解的事便是从那里开始的，“是因为我那之前看到的景象吗？” 卖药郎大人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小姐当时看到的仍是牢房，这就说明小姐的感受受到了阿蝶小姐的影响——换言之，是与她的相重叠了。若是再让小姐清醒着，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真是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听到自己会给别人造成麻烦，我不由一惊，连忙道歉，“不过，为什么我会受她的影响呢？” “这是因为小姐对阿蝶小姐产生了感同身受感，”似乎不再打算继续和我解释下去，卖药郎大人背好木箱，转过了身。 “那个，今天真是谢谢您了！”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继续麻烦他就实在不好意思了。我向他道了声谢，打算回去再问晴明大人。 一切复归平静之后，我才注意到此时天已蒙蒙亮了。考虑到自己是“私逃”出来的，我准备早些回家，免得再惹出其他麻烦。 “莺丸大人要和我们一起走吗？”看着莺丸大人柔和的侧脸，明白他也没有什么打算的我便向他提议道。 他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才笑着开口道:“不了，小姐找到了想找的人，可我还没找到大包平呢！” 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只好补充了一句:“我家中还有不少好茶，随时等着您的拜访。” 闻言他眼睛一亮，笑着点了点头:“到时一定会登门，那么现在，我就先走了。”笑着朝我摆了摆手，莺丸大人转过身，身影渐渐远去，消失淡淡的晨光之中。 “虽然只有一会儿的时间，可是小姐还是交到难得的友人了呢。”小狐丸大人微笑着开口道，对此我微笑着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虽然发生了一些令人担心的事，但是今夜的特殊经历还是令我深感荣幸。只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回去后竟还有诸多劳神费力的事待我解决。 家里人那方面首当其冲，突然被来历不明的人带走，使得当时屋子里的其他公子小姐都吓得不得了，造成了不少混乱。 我回家时，父亲正担心得要命，母亲则和那些侍女们哭成了一团。看到我平安归来，虽然很想责备我，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抱着我表示庆幸。 再被问及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时，本来正挖空心思找理由的我得到了晴明大人的帮助。 “晴明大人托在下捎来口信，昨夜感到京中发生异变，夜观天象得知是月子小姐身上出了事，还请小姐速来我府上。”身着阴阳服的男子捎来这么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却意外地使我避免了父母的询问。 跟着那个阴阳师大人刚出了门，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的我便看到他“碰”地一声变成了一个小纸人。 “……”看着地上的纸人，我心中一时间深感复杂。 “月子小姐。”正在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时，三日月大人的声音却忽然传入耳中。 “三、三日月大人？！”有些惊喜地看着面前的人，我不由激动道，“还以为会是谁来呢，竟然是您啊！” 三日月大人牵起我的一只手，微笑着询问道:“月子小姐是觉得我来好，还是小狐丸兄长来好呢？” “诶？”对于这个问题，我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小心道，“都、都很好啊，你们谁来接我，我都会很开心。不过因为觉得很久都没见过三日月大人了，所以忽然见到您会更加惊喜呢！不过明明就是一晚上没见面，却有种好久不见的感觉，真是奇怪。” “我也是，”我的话刚出口，三日月大人便接了下去，“明明只是一个夜晚没见到小姐，便觉得非常想念呢。因为这个原因，相见的时候又会觉得非常喜悦。” 闻言我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看着三日月大人别过头看着我:“所以，我能不能任性些，要求小姐无论何时都陪伴在我的身边呢？” “……”听到了自己不能理解的话，对此我只好瞪大了眼睛，看着三日月大人微笑的脸，一时间无言以对。 直觉告诉我这个请求是我不能随便应下的，但是看着三日月大人的笑脸，我多少能感受到他笑脸下的焦急心情。一想到眼前这样游刃有余地向我提出请求的三日月大人其实多少有些期待我的回答，这份小孩子气的心态令我不由笑了笑，点了点头应道:“我不会离开您的，请您放心。” 得到了期待中的回答，三日月大人满足地笑了笑。 为自己机智的回答而开心的我紧跟在三日月大人身边，心想着会提出这样孩子气的请求的三日月大人真是可爱。 到了晴明大人府邸，已经习惯了他府上的特殊设计的我看着道路两旁的冷梅，忽然想起了阿蝶小姐。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去了哪里，但是既然卖药郎大人会说是她该去的地方，那么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吧。 一路到了正厅的我还没进去便听到了小狐丸大人在无奈地说着什么，其间夹杂着晴明大人不怀好意的笑声和鹤丸的声音。 “小狐只是看小姐在那里太过无趣，所以才自作主张带她出去的。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好在有惊无险，诸事顺利。”小狐丸大人在屋里解释道，可能是因为解释次数多了，语气里有些无奈和烦躁。 “是啊是啊，自作主张地劫走了月子小姐，以满足自己的私信，这可真是自私哟小狐丸！”晴明大人叹息着开口，若不是了解他的脾气，恐怕我也会以为他在谴责小狐丸大人。 “太狡猾了小狐丸大人，鹤也想要和月子小姐一起出去玩！”鹤丸也不满地附和。 “…………”听着里面的声音，我忽然不想进去了。默默地在外面站立着，我扭过头看着三日月大人一眼。 三日月大人朝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温柔道:“小姐不进去吗？” “嘛，其实有些……不想去。”小声地支吾了一声，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晴明大人，我过来了。”话音未落，屋里三人便一同看向我。 “…………”忽然好不想进去啊。 将昨晚的经历给晴明大人一一道来后，我也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那位卖药郎大人说，我看到的场景和他们看到的不同，其中的原因在于我与阿蝶小姐有感同身受感。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我和阿蝶小姐都不认识啊。” 闻言晴明大人思考了一会儿，而后摇头道:“小姐想错了，产生同样的感觉并不一定非要两人认识，关键还是在于有相似的经历。大概是小姐与那位阿蝶小姐有相似的经历吧。”说着，他从狩衣袖中取出了一张画着五芒星的符咒，嘴里念叨着什么，继而手中的符咒便化为了一道浅蓝色的光，最后消失不见了，“我已经派式神去打听关于阿蝶小姐的事情了，小姐还请稍等。” 我点了点头，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不过想了想之后，我忍不住继续询问道:“那个，晴明大人，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我在晕倒后，做了个奇怪的梦……怎么说呢……梦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担心直接说“小狐丸大人”会引起误会，于是我尽量委婉地和他解释道。 “嗯？奇怪的梦？”晴明大人想了想，“记得小姐之前说过，那个妖怪……是无脸怪？既然小姐与阿蝶小姐的感受重合了，那么小姐在梦中所见大概也就是引诱阿蝶小姐的无脸怪了吧。”说到这里，晴明大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晴明大人，哪里不对吗？”看着那个笑容，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安的我僵硬地笑了笑。 “无脸怪这种妖怪，大多是看中那些意志薄弱的人，幻化成美好的模样来引诱对方。”普及完这些后，晴明大人笑了笑，压低了一些声音，问道，“像是小姐，梦中所见的定是一位俊美的男子吧。那家伙……对小姐，做过什么过分之举吗？” “诶？”还没理解过来所谓的“过分之举”是怎样的事，我忽然感到脊背一凉，虽然没有回过头，但是身后三人炙热的目光已经足以将我灼伤。 ——这、这忽然是怎么了？！ 第二三章 有些茫然地跪坐在那里的我感受着背后的炙热视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太明白我是又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小心翼翼地转过了头，我看了眼身后的三人，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那个，是……有什么问题吗？” “月子小姐，那个妖怪对您做了什么事？您不必害怕，只要说出来就好，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三日月大人以袖掩口，微笑着对我说道——只是这笑容实在让人觉得不安。 “是的，小姐只要说出来就好，斩杀这种事还请交给小狐。”小狐丸大人微笑着看着我，说出的话却令我心头一跳。 “鹤也可以帮忙哦！”坐在中间的鹤丸也向我作出了保证——然而那保证却令我深感不安。 坐在那里的我看着眼前的三人，对他们的态度一致统一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这个倒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 “你们说的，是要去斩杀谁啊？”我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如果是要去斩杀那位梦境中的大人，大概是来不及了吧。那位大人当时说可能不会再出现了，后来卖药郎大人也说一切都已经解决了。所以我想，大概那位大人已经不在了吧。” 回想起那位大人，我仍不觉得他是什么坏妖怪。虽然有些强势，但总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着想。晴明大人刚才说，无脸怪会根据对方的心愿幻化出来迷惑对方。那么阿蝶小姐大概就是被那无脸怪迷惑了吧，不过她大概也是心甘情愿沉溺于对方幻化出的梦境之中吧。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我是阿蝶小姐，多半也会被那位无脸怪大人吸引吧。” 不想话刚一出口，屋子里的几人再一次将视线集中在了我身上。 “……咳，恕我直言，”沉默了一会儿，晴明大人忽然开口道，“小姐会在梦中见到那无脸怪，就说明那无脸怪是在引诱小姐了。小姐能清醒过来，正说明小姐摆脱了他的引诱，实在是不容易。” 听到这话，我连忙摆了摆手，轻声道:“您多虑了，其实我也差点儿被他引诱呢。毕竟，那个无脸怪大人是幻化成了小狐丸大人的模样，只是……脾气似乎没有小狐丸大人好，要更加强势一些。” “哦呀？竟然是幻化成了小狐丸的模样吗？”晴明大人挑了挑眉，笑着反问道。 “是啊，因为这个原因，一开始的时候还差点儿被骗呢！”提起这件事，我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直说些令人难堪的话，害得我一开始还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呢！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觉得有些不对，猜出他不是小狐丸大人的。”想了一会儿，我继续道，“虽然小狐丸大人偶尔也很会戏弄人，但是一直都是非常温柔的，从来没强迫过我……” “换句话说，那位无脸怪幻化成的小狐丸，强迫小姐了吗？”我话都还没说完，晴明大人便接了下去，然而说出的话却令我猝不及防。 “诶？！不是啊，等等！”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的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却也不晓得该从哪里反驳。 正在我觉得屋里的气氛愈发奇怪的时候，一只白鸽飞进了屋子里，然后变成了一片纸片，落在了晴明大人手里。 “哦呀，回来了。”说着这话的晴明大人用手指捻起了那张纸片，摊开后看了一会儿便折了起来，放在袖中。 我看着晴明大人连忙问道:“有什么结果吗？” “唔，可以说算是理解阿蝶小姐为什么会被无脸怪盯上了。”晴明大人摸了摸下巴，轻声道，“刚才得来的消息，阿蝶小姐这个人早就上吊自杀了。” 闻言我不由一惊，忙声道:“这怎么可能？当时我明明就看到阿蝶小姐——” “小姐莫急，听我说完。”晴明大人摆了摆手，继续道，“那位阿蝶小姐早年丧父，被母亲严格要求，后来为了维护家族荣誉而嫁给了一户主姓佐佐木的人家，但是一直饱受欺凌，后来便自杀了。大抵是她死后吸引来了无脸怪，被他所营造的假象所迷惑，以为自己获得了救赎吧。” “……那这样一来，卖药郎大人所说的阿蝶小姐去了应去的地方，是不是就是指她离开了人世？”想起了先前看到的景象——那个牢房、那个来救她的男子，这些都是虚假的吗？ 我抿了抿唇，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死后的女人，一心以为自己可以被拯救，将希望寄托在虚妄的东西上。 “我有些想不通，继续让阿蝶小姐生存在假象中不也很好吗？卖药郎大人他又何必……”话还未说完，我便察觉自己所说的话实在太过天真自私，于是便立即禁了声。 “月子小姐所说的自然也有些道理，可阿蝶小姐到底是人类，与物怪在一起，到底还是不可以。而且就算是在假象中，阿蝶小姐也逃不过自己的命运啊小姐！” 听到了这里，我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而至于感同身受，虽然晴明大人没有直接说明，但是我也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阿蝶小姐产生这样的感觉了——家族荣誉的压迫、上一辈的严格要求，我和她似乎真的有些相似。不过好在，没有走上相同的道路。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抿起唇笑了笑。 “怎么了，小姐？为何忽然发笑？”晴明大人歪了歪头，微笑着询问道。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笑着开口道:“想到了……很多事。”虽然和一个命运悲惨的女人有很多相同点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能愉快地生活着而感到窃喜。 “说起来，我有东西送给小姐。”晴明大人忽然转开了话题，并从身侧取出了一个有些破旧的本子，递到了我面前。 我接过那个薄本，有些茫然地翻了翻，看到里面什么都没写:“这是……？” “这可是我让昌浩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小姐可要珍惜。”晴明大人微笑着解释道，“小姐可听过这么一句话‘名字即是言灵’？只要小姐将某样物怪的名字写在上面，便会和对方的命运线集结在一起。就算没有其他小东西，也没有关系了。” “真的吗？”这么个消息对于一直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特殊能力而苦恼的我无异于天大的好事，看着手里的本子眼神也变得炙热起来，“这样的话，可以把三日月大人他们的名字……” “不过小姐，有一点要说明。”我的话刚说到那里，晴明大人便出声打断道，“一旦被小姐将名字写在上面，便是说明他可能以后都要服从于小姐了——换言之，这是一种禁锢。如此，还请小姐想清楚再做决定。” 听了这话，一时还不大理解的我愣了一下，而后才迟疑地询问道:“就是说，不能随意地写。被我写下来的物怪，便成了我的附属物。” “正是，不过只要小姐再将那一页撕下，便可以解除这种关系了，当然，小姐也可能看不到对方了。”向我解释清楚了的晴明大人看了眼我手里的小本子，最后补充了一句，“不过最好还是小心些下笔的好。” 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才将它收在了衣袖里:“多谢了。” 虽然我不大喜欢这种强制性的用具，但是说不定紧要关头真的能帮上些忙。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郑重地向晴明大人道了谢，收下了这份大礼。 “没关系，其实我也是因为想要好好磨练一下昌浩那孩子，所以才会要他去找的，再说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听了这话的我想了一会儿，再次郑重地在心里向昌浩大人致以感谢:‘真是辛苦了啊昌浩大人。’ “说起来，今日小姐不如就在我这歇息吧，我会托人向古美门大人说明的。”临走前晴明大人向我提议道，“毕竟，将小姐随意叫来又随意请回，似乎有些失礼。” “您言重了，明明是我在给您添麻烦。”听到晴明大人的体贴话，深感歉意的我连忙低头致谢。 入了夜后，鹤丸因为不常熬夜而早早睡下了，而三日月大人却精神很好地坐在一旁看着我。 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我也看不下去那个神奇的簿子了，只好扭过脸看着三日月大人，轻声询问道:“三日月大人，您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有些奇怪，小姐为何不记下我的名字呢？”三日月大人看了眼那本簿子，低声道，“明明今早还说不会离开我身边的。” 听到这话的我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可是，一旦被我写下来，您可就得附属于我了。”话刚说出口，觉得这话有些暧昧的我不由脸上一热，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 三日月大人沉吟了一会儿，笑着开口道:“小姐多虑了，能与小姐之间产生这样的关系，是我的荣幸才是。” 听了这话的我脸上的温度又升了一些，双手忍不住握了握衣角，低声道:“那……我可以将您的名字写下来吗？” “当然。”听到这话的三日月大人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这使得我心情也好了不少。 凑在我身边看着我将“三日月宗近”五个字写了下来，三日月大人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道:“小姐要休息吗？” “唔，确实有些困了。”很久都没有真正睡上一觉的我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说起来，明早要不要去南山看日出？要是等回了家，恐怕就不能轻易出门了。” “好啊。”三日月大人在帐子另一边躺下，扭过头笑着看了我一眼，“小姐晚安。” 看着三日月大人微笑的脸颜，我也忍不住微笑:“嗯，祝您好梦。”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都没有睡觉，刚躺下不久的我便进入了梦乡。难得的一夜无梦，早上被小狐丸大人叫醒的时候我也很快清醒了过来。 “小姐，请不要用手揉眼睛。”坐在一旁的小狐丸大人看着我，轻笑着提醒道。 被提醒了的我愣了一下，想起清野小姐也这样提醒过我，脸上一热，顿时更加清醒了。 看了眼微笑着的小狐丸大人，我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向了他身后的三日月大人，却发现他还在睡。 “三日月大人睡得真香，硬是要叫醒他还真是让人不忍。”我笑着凑到了三日月大人身边，看着他的睡颜轻声后悔自己先前早起的打算。 “昨晚在外面听到了小姐的打算早起去南山，所以就早些来叫小姐了。”小狐丸大人解释道，而后将帐子遮好，“小姐先穿好衣服，小狐将三日月叫醒。” “嗯，麻烦了。”满足地点了点头，被小狐丸大人的体贴温柔所折服的我将单衣脱下，而后准备开始穿衣服。 等我穿着完毕之后，三日月大人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完毕，和小狐丸大人在门外等着。 此时天才微蒙蒙亮，仰起头可以看到紫灰色的天空上仍挂着几处星点，就好像长河上的几点浮光。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天空，朦胧的美感令人一时间有些陶醉。 走到了小狐丸大人他们身边的我惊叹于眼前的美景，觉得虽然早起有些困倦，但也不虚此行。 “我们……”本打算就这样离开，可是我忽然听到屋里由远及近地传来了鹤丸的声音。 揉着眼睛走到了我身边的鹤丸抓住了我的手，支吾着询问道:“月子小姐，这是又要丢下鹤吗？” 闻言我愣了愣，而后伸出手揉了揉鹤丸的脸蛋，微笑着开口道:“怎么可能，我们只是担心那么早起来，鹤君会难受。” “鹤不难受，鹤可是要保护小姐一辈子的哟……”说着这话的鹤丸打了个哈欠，明显是困得不行，“所以不要丢下鹤。” 看着他的模样，我抿了抿唇，感到心中涌出来一阵暖流。弯下腰揉了揉鹤丸的头，我满足地笑了笑，轻声道:“那么，请可靠的鹤君和我们一起去吧。” 南山距离京城有不少距离，所幸小狐丸大人考虑到了这一点，叫的我们较早，所以最后当我们来到南山时，正赶上太阳升起。 我们最后登上了南山的半山腰，虽然有小狐丸大人的帮忙——其实准确地说，上路都是他背着我——不过这也不耽误我觉得很辛苦。好在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我也可以倚靠着一棵树歇一口气。 “小姐还好吗？”低头看了我一眼，小狐丸大人轻声询问道，“要不要睡一下？” 我想了想，果断地摇了摇头:“不了，我担心一睡下就该醒不过来了。” 话音刚落，侧着脸看着小狐丸大人的我忽然感到一边的脸颊微亮，明明还没有什么温度，我却能感受到一些温暖。 温暖的光芒在京城北边的山峦顶部散开，逐渐强烈的光芒刺开了天上的薄薄云雾，变得刺眼起来。连绵起伏的山峦被金光镀上了一层金边，好似一道美丽的屏障。 “虽然早起很辛苦，但是能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也挺值得的。”情不自禁地感慨了这么一句，我轻轻地笑了笑。 阳光愈发刺目，我便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小狐丸大人他们，却见三日月大人和鹤君竟然已经靠在那里睡着了。愣了一会儿，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这两位还是小孩子。 “早知道还是让他们在那里睡了的好，竟然困成这样。”有些无奈地冲小狐丸大人笑了笑，我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在一旁看着我的小狐丸大人笑了一声，而后伸出手将我拉近了过去，低声道:“小姐若是困了，可以在小狐身边睡一会儿。” “我还好啦，没什么事，可以撑住的！”红着脸的我急忙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表示了拒绝，“明明是我的任性之举，却要您也跟来，眼下再拖累您就更不好意思了。”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总觉得，小姐似乎很不喜欢与小狐亲近。”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比起和小狐，小姐与三日月他们在一起时，敬语会少很多。” 闻言我不由瞪大了眼，细细思考了一会儿才解释道:“如果让小狐丸大人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很抱歉，不过我并没有反感小狐丸大人的意思。”想了想，我继续道，“小狐丸大人对我来说，是非常仰慕的长辈，更是可靠的神明大人，所以每次麻烦您，我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知道，小狐丸大人是很温柔的神明，对我也很体贴，一直都很有礼，但这也令我更加难以轻易接受您的过度体贴。 “当、当然，如果我让您觉得很麻烦，您大可不必理会我！”最后急忙补了这么一句的我觉得脸颊微热，只好转过头去看日出，却不料眼睛似乎难以承受这灼热，加上早起的缘故，酸涩的眼睛竟掉了泪。 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落泪的我愣了愣，一旁的小狐丸大人却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替我擦去了眼泪。 “小狐自从存在以来便一直服侍着稻荷神明，这么亲近人类，其实还是第一次。”小狐丸大人的手指轻轻蹭了蹭我的脸颊，低声道，“小狐很希望能让小姐感到愉快，这也有小狐自己的私心在，小姐大可安心接受。” 愣愣地看着小狐丸大人，我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作为神明的小狐丸大人如此坦诚地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我要是再说其他的，似乎有些不太识趣。 这样想着的我抿起唇笑了笑，凑到了小狐丸大人身边，歪了歪头倚在了他的身上:“我、我有些困了，可以先小睡片刻吗？” 小狐丸大人笑了笑:“当然。” 可能是太过困倦，倚靠在小狐丸大人身边的我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又一次看到自己站在家里的石墙边仰头看着眼前的阻碍，没有办法看到外面。然而这时身后走来一个高大的人，待他走近我才发现竟然是小狐丸大人。 他将我一把抱了起来，接着这高度我看到了外面广阔的天地。 ‘原来可以这样。’曾经努力找寻不破坏的方式而无果的我一时间明白了过来，觉得自己有些愚钝的我最后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第二四章 ‘我果然是个不能稍微给点好处的人，不然的话一定会得意忘形。’ 这样想着的我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和歌集上，而不是身后玩着百人一首游戏的三日月大人他们身上。 然而显然，我的努力毫无收获——当我听到鹤丸不知第几次不满地哼唧自己输了的话时，我还是忍不住转过身看着他们，抿了抿唇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是我们吵到小姐了吗？”看了满脸纠结的我一眼，小狐丸大人轻声询问道，“那等着我们还是……” “不是的！”一听到这话，我不由提高了声音，继而又不好意思道，“明明是我自己意志不够坚定，怎么好意思再扰了你们的兴致呢。”说完这话的我轻轻咳了咳，移开眼，用袖角遮住了嘴巴，脸上微微发烫地轻声询问，“我是想说……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听了这话，本来还温柔微笑着的小狐丸大人脸色一僵，有些尴尬道:“请恕小狐失礼，小姐要是也加入的话，这游戏恐怕就玩不下去了。毕竟，在场还是小姐的和歌背得最多。” 闻言我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地轻声道:“抱歉，说了不合适的期望。”明明是自己被拒绝，但听了小狐丸大人的话，我却有种自己是在仗势欺人的罪恶感。不过仔细想想，和别人比试自己很擅长的东西确实有些得意忘形的滋味。 想通了之后的我一时间觉得心情好多了，于是不由笑了笑:“那么下次，我会尽量找些小狐丸大人你们擅长的事物来比的。” 本以为自己这话说的十分体贴，却不料眼前的小狐丸大人和三日月大人却面色一怔，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就连鹤丸也瞪大了金色的眼睛，看着我不说话。 “我有什么……做错了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却见小狐丸大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心下顿时有些不安，“呃，您但说无妨，不必太过顾及我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小姐虽然看上去温柔可爱，但偶尔说出的话却是杀伤力十足。”可能是我的表情仍很茫然，小狐丸大人弯了弯唇角，解释道，“没有男人会希望被女性小看的，特别对象还是小姐您这样的柔弱小姐。” 闻言我愣了一下，又听到鹤丸也在一旁强调道:“我可是很厉害的，所以才不要小姐让我什么的。” 明白了之前他们表情怪异的原由，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并不是不照顾你们的心情，只是觉得和你们比试我擅长的东西确实是胜之不武，如果我刚才的说法令各位不快，真是非常抱歉。”想了一会儿，我提议道，“不如你们想个游戏，我来和你们玩？” “好的好的！”到底是孩子心性，鹤丸率先跳了起来，举高了手，眼睛亮晶晶地兴奋开口道，“我们来玩捞金鱼的游戏好不好？之前看到街上的孩子们在玩，鹤很想试试哦！” 闻言我不由大喜——毕竟不是什么陌生的游戏，正准备答应的时候却见一旁的小狐丸大人脸色不太好地将鹤丸举起的手抓了下来，默了一默才开口道:“这个游戏……还是不要玩的好。”沉吟了一下，他看着鹤丸肃然道，“起码，还是不要和小姐玩这个游戏的好。” 听了这话，不仅是鹤丸，就连我也忍不住面露难色。 “小狐丸大人是对我哪里不满吗？”接二连三地否决我要参与游戏的打算。 小狐丸大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可不敢，小狐可是至今仍记得小姐那晚气势汹汹捞金鱼的英姿呢！” 听到小狐丸大人这话，我不由脸上一热，抿了抿唇轻声辩解道:“小狐丸大人请不要这样开我的玩笑，我那种低水平的捞金鱼技术怎么可能威胁到您呢？”我微红着脸，小声地辩驳着，“您若是认真起来，我恐怕一定会输的很惨吧。” “……小姐您可以稍微够了些吗？您这样说的话，会令小狐很难过的啊。”小狐丸大人轻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神愈发有些无奈，“说真的，小狐还是希望小姐能别这么谦虚……对小狐我们可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是这样吗？”我歪了歪头，有些奇怪地反问道，看向在场几位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因为一直呆在家中，与其他人的交往也少的可怜，就算有与外人交谈，对方也会看着父亲大人的面子，而对我持着一份温和的体贴态度的。然而眼下看着这三位，我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能用过于敷衍的态度来对待，一味地谦虚礼让似乎会使得我显得很讨人厌。 想透这些道理后，我反而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轻叹了一口气道:“总感觉……这会是件很辛苦的事，像我这样的笨蛋，肯定会做不好。”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内心的抱怨说了出来，我不由一惊，脸上一热，伸手捂住了脸，“对不起，我并不是把大家当做麻烦来看的意思，只是觉得不拘束地和大家相处有些复杂，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嘛，其实真要说，该担心的还是我们这些付丧神——有了人的身体，对我们来说似乎是个不小的挑战。”听了我的话，三日月大人以袖掩口，微弯眼角轻笑着安慰我，“小姐和我们相处，不需要太有压力——夸奖我也好，责备小狐丸和鹤也好，直接说就可以了，不用太纠结。” 听了这话的我愣愣地看着面带微笑的三日月大人，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而一旁的鹤丸却开了口，不满地反驳道:“为什么对三日月你是夸奖，对我们就是批评呢？” “哈哈哈，当然是因为小姐最喜欢我啦！”三日月大人爽朗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令我脸上一热、害羞不已。 “诶三日月大人，请您不要说这种话……”脸上的温度几乎要烧起来，我看着满脸笑容的三日月大人，辩驳的声音越来越小。 听了我的话，三日月大人微微掩着脸，似乎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轻声询问道:“啊咧，难道小姐不喜欢我吗？” “倒、但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总觉得，您那样说很令人不好意思。”不敢再看三日月大人的脸，我只好将视线移到了一边，低声回复。 “那么，比起三日月，小姐更喜欢鹤才对吧？”不知何时凑到我身边的鹤丸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歪着头蹭了蹭我的身体，最后一下子缩进了我的怀里，“因为和鹤蹭一下会使人觉得很温暖哦，诶嘿嘿嘿嘿！” “……”看着怀里眯着眼咧嘴笑的鹤丸，觉得心跳有点加速的我用手掩着唇、瞪大了眼，一时间忘记了反驳他的话——虽然和真正的鹤蹭来蹭去不会产生温暖的感觉，但眼前可爱的鹤丸却令我感到了温暖——更准确的说，我的心几乎都要被暖化了。 ‘太失败了，仅仅是因为对方太可爱就被打倒，这样的我实在太愚蠢了！’深吸了一口气的我紧抿着唇，看着眼前的鹤丸一时间有些无措，‘但、但如果对方是如此可爱的鹤君，我实在没办法逃脱啊！’ 正在我纠结于自己的内心时，小狐丸大人忽然凑到我面前，伸出手揪着鹤丸的后衣领将他揪了起来。 满脸写着严肃认真的小狐丸大人微挑了一下眉头，看着鹤丸开口道:“虽然和你们为这种事争有些幼稚，不过小狐还是想提醒一句——狐狸的毛又顺滑又暖和，怎么想也该是和小狐触碰更加温暖吧？” “……”小狐丸大人，说好的成熟和不争呢？ 看着气氛有些微妙的几位，我只好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再说话。 鲜少和别人这样相处的我虽然觉得有些麻烦又有些无奈，但是也深知眼前这光景的来之不易。不掩饰自己真实的内心想法、不以家族利益为目的的结识交往、不去考虑做错事说错话的后果……只是凭着自己的内心去和对方相处，对于我开来说，虽然是个考验，但却十分值得一试。 想到这些，我不由笑了笑，而后忽然想到了晴明大人送给我的那个簿子。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我迟疑地开口道:“那个，我……之前晴明大人赠与我的簿子上，我可以把小狐丸大人和鹤君的名字写上吗？”想到晴明大人的提醒，我又后悔了自己的话，连忙反口道，“那个，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们不用太在意的！” 谁知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和鹤君却是一脸愕然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前者才开口道:“小姐竟然还没将小狐的名字写上去吗？小狐还以为，小姐拿到簿子后就会将小狐写上去呢。” “是啊是啊！”鹤丸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亏得那日趁着三日月去带小姐来时，小狐丸还很认真地请求晴明大人将那个簿子给唔唔唔——？！” 看着小狐丸大人忽然捂住了鹤丸的嘴，吃了一惊的我张了张嘴，想了一下才开口确定道:“那么，我等着就把你们的名字也写上去。”因为自己的请求被答应，我的心情一时间也愉快了不少，“那日把三日月大人的名字记上去的时候生怕你们会觉得自己会我以此捆绑，所以才没及时写上。既然大家不会介意，那我就随意来了。”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和鹤君一起扭过头看向了三日月大人，而后者却只是微微一笑，歪了歪头无辜道:“没办法，谁让我和小姐关系不一般呢。” 闻言我顿时觉得有些难堪，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反驳，小狐丸大人却忽然转过头，牵起我的一只手轻声道:“小姐今后不必担心这么多，能被小姐‘捆绑’，是小狐的荣幸。” “……”看着小狐丸大人紧握着我的手，我忍不住红了脸，然而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正在我红着脸手足无措时，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清野小姐的声音:“小姐，晴明大人派人给您送了一封信，您是要现在就看，还是等一会儿再看呢？” “晴明大人会特意给我送信，想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因为忽然听到清野小姐的声音，一直没在老老实实地学习的我一下子挣开了小狐丸大人的手，扑到了矮桌上。为自己的笨拙感到羞愧，我以手掩面，涨红了脸，尽量以严肃认真的语气回复道，“您先放在门口就好，我一会儿就看。” 清野小姐映在门上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我暗舒了一口气，可一转眼看到三日月大人他们脸上的笑容后，我脸上热潮再度刮过。 “大概就是说，因为近日很多女官无故失踪，而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大江山的鬼怪，所以王上特令晴明大人带人去进行降服，但是晴明大人因为身有要事而推辞了，所以要去的都是些武士大人。”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后，我向其他三位转述道，“那几位大人打算出行前去鞍马寺祈福，因为某些原因，晴明大人希望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能去一趟。” 说完之后，我低头再度看了眼手里的信纸:‘大江山，被掳走的女官……总觉得有点熟悉……’ “呜哇！”正在我回想着是在哪里听到这些的时候，鹤丸忽然大叫了一下，从榻榻米上跳了起来，做出了一个吓人的动作，“怎样？有没有被我吓到？” 我愣愣地看着鹤丸满脸期待的模样，一旁的三日月大人却笑着点头道:“嗯，被吓到了哟！” 满足了之后的鹤丸得意地笑了笑，坐下来看着我开口道:“嘿嘿嘿听小姐说的话，我想到了之前在藤原家听定子小姐讲的鬼物语了。” 闻言我一下子明白了那种熟悉感是从哪来的，然而随即而来又感到有些可怖:‘原来那不是定子小姐随口编造的啊，那么那些女官大人是真的被……’ 越想越觉得不安的我不由紧皱眉头，打定主意不再随便出门了，然而小狐丸大人却在这时候开口道:“说起来，晴明大人为什么非要我们也过去呢？” “我也不大清楚，但是信上就只是这样一笔带过了。”说着，我将信纸递给了小狐丸大人。 “既然这样，那么我们还是尽快收拾一下，等着出门吧。”看了一会儿信纸，小狐丸大人忽然抬起头看着我如此说道。 “诶？！我、我也要跟过去吗？”明明刚打定主意了的，听了这话的我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小姐自然是要跟去啊，不是那个簿子将我们‘捆绑’在一起了吗？”小狐丸大人微笑着看着我，可是我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再说，晴明大人写了这么一封信，自然也是为了小姐能有理由出门而不被古美门大人阻止啊。晴明大人这份苦心，小姐就这样辜负……真的好吗？”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小狐丸大人他们将此事定下。 ‘为什么觉得……真正被‘捆绑’住的是我呢？’看着矮桌上的簿子，我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第二五章 鞍马寺是当年从盛唐东渡而来的鉴真高僧的高徒鉴祯上人于宝龟元年创建的，号松尾山金刚寿命院，而延历十五年又由藤原伊势人营建了堂舍，后又受命于桓武天皇大规模修建营造，才有了眼下这般模样。多年来，虽饱经风雨，但依旧壮观屹立。 “由于本尊供奉的是毗沙门天，镇守着王城北方，所以深受朝野尊崇。”抬头仰望着鞍马寺的仁王门，将鞍马寺的历史对他们一一讲明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本想振奋一下精神，但不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小姐要是实在很困的话，还是趴在小狐背上好好睡一下吧。”身边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轻声提议道，“对于小姐来说，每天只睡这么点时间恐怕是不够的吧。” 闻言我苦笑了一下，有些倦意地揉了揉眼睛，开口谢绝了他的好意:“确实不太够，但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既然我将你们的名字‘束缚’了起来，那么我就该对你们负责才是。”说到这里，我不大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歪头道，“不过被我这种连早些起来都有些扛不住的笨蛋‘束缚’，您一定很困扰吧。” “不，这个倒不会。只是……”说到这里，小狐丸大人站住了脚，扭过头看着我，微眯起眼沉吟不语。 被他这一行为搞得浑身不自在的我有些局促地站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怎、怎么了吗？只是什么？” “小狐并不担心小姐的能力之类的事，只是担心小姐对小狐几个过于温柔，会使得小狐几人忍不住想向小姐索求更多。”小狐丸大人微笑着说出了令我困惑的话，可还不待我问出自己的疑问，先前落在后面的三日月大人忽然走到了我们之间。 “小狐丸兄长这么认真地说出这样可怕的话，真是令我想不到啊。”三日月大人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使得周围的气氛更加奇怪，爽朗地笑着说道，“我倒觉得，小姐是那种不需要我们索求便会满足我们的温柔少女，用‘索求’这种词，显得小姐有些吝啬了。” 听了这话的我一瞬间明白了先前觉得不对劲的原因，于是连忙表态道:“这点还请您放心，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对诸位的敬畏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对于诸位的要求，我一定会尽我全力满足的。”说完这话的我为增强可信度，还举起了手使劲地握了握拳头。 正在我信誓旦旦地作出保证的时候，身后磨磨蹭蹭跟着我们的鹤丸忽然抱住了我的腰，口齿不清地开口道:“唔嗯，鹤想睡觉。” “对不起啊鹤君，”我转过头，看了眼身后半睡半醒的鹤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讲一些枯燥的鞍马寺知识，害得你更困了。” “不是这个原因啦！”听了这话的鹤丸撅着嘴，不满地哼唧道，“月子小姐讲什么我都会乖乖听下去的，只是为什么我们非要这么早来嘛？” “因为我们并非王上准许而来的参观者，在这样隆重的日子里掺合进来，实在很失礼仪。”我想了想，和他们解释道，“还是这样趁人少时提前进来比较好，起码不引人注意。而且，晴明大人也没有对我们说明我们非来这里的原因，我们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说着这话的我忍不住想起了来这之前去拜访晴明大人宅邸的遭遇，我们甚至连晴明大人的宅邸都没能进去。 “晴明大人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竟然连王上的命令都置之不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迈出了脚步，却听身旁的小狐丸大人身形一动，朝着石板路旁的小树林走近了几步。 “小狐丸大人，怎么了吗？”看着小狐丸大人凝重的脸色，我有些担忧出声询问道。 “小姐刚才给我们大致讲了关于鞍马寺的事情，但是有一点很重要的事，小姐却没有提到。”小狐丸大人盯着小树林看了一会儿，而后才扭过头看着我微微一笑道，“鞍马寺的天狗传说，可是很有名的啊。” 闻言我脸色微变，不安地看了眼小狐丸大人身后的树林，轻声询问道:“那里面，有天狗吗？” “嗯，不过也不能完全说是一只天狗，而且和我们还是同类，小姐不必担心。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不然一会儿，将军的人马到了就不好了。”看着小狐丸大人的笑颜，我也脸色稍缓，安心地点了点头。 因为出门很早，眼下天色还很昏暗。拂晓的时候，周围的温度还很低，走在寺庙的石板路上，我忍不住瑟缩了几下身体，打了几个冷战。 “小姐很冷？”注意到这一点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而后伸出手似乎是想脱下自己的衣服。 “这个不用了！”看着小狐丸大人本来就暴露在外面的肌肉，我脸上一热，连忙摆手道，“您穿得本来就不多，还是小心照顾好自己吧。” “那么，还是由我来为小姐献出衣服吧。” 看着身侧的三日月大人微笑着将双手放在胸口前的衣扣上，我脸上一阵热浪刮过，无措道:“不、不用了！免得您脱了又穿不上！” “那果然还是让我来，鹤身上暖暖的哟！”身后的鹤丸伸开双臂将我牢牢地锁在怀里，轻声笑着哼唧撒娇。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奈道:“可是这样有些重哦，鹤君。很快太阳就要出来了，周围会变得很暖和，所以不要太担心。” 因为今天是皇室要用的，所以一般的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出。不过好在晴明大人事先给了我一封信，托我交给了寺里的人。 “师傅让小人带小姐去看一看敝寺的镇寺大太刀，小姐请随小人一起来。”从主屋里出来的小和尚对我鞠躬道。 我连忙双手合十，向他也回了一礼。 ‘不过，为什么要我们去看什么大太刀呢？’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身边的三位，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走到半路之际，忽然来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和尚对先前那一位耳语了一番。领着我们的小和尚沉默了一下，而后不大好意思地回过头，对着我低头道:“万分失礼，城中的大人们已经到了，眼下我有些急事要去做，您可否先在此稍等片刻？” 愣了一会儿，我连忙颔首道:“您大可不必在意，我会在这里好好等着呢。” 我安静地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三日月大人开口道:“诶？鹤去哪里了？” 闻言我脸色一变，回头却没见到鹤丸的身影:“这、这鹤君刚才不是在这里的吗？他跑去哪里了啊？” 看着小狐丸大人和三日月大人脸上的茫然神情，我心下不由一惊:“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现鹤君不见的呢？” “呃，因为只顾着跟着小姐往前走，所以忘记注意鹤丸的去向了。”小狐丸大人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那副模样使得我也不大好意思指责他们。 “那么，我们还是去周围看一看吧。”想了想刚才那位小师傅的话，我有些复杂地选择了违背，“等着别让鹤君出什么事。” 因为担心和皇室派来的大人们相遇，我选择了一条僻静小道行走。路上无意间看到了大路上的几行牛车，载着几位公子小姐朝着寺庙里前进。 “本以为只会有大人来这里，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贵族家里的公子小姐也跟来。”有些惊讶地站在一旁看着牛车前进，我轻声自语道。 “这样的话，小姐何不也让古美门大人带着小姐来呢？也省得这般辛苦了。”小狐丸大人看了眼大道上的牛车，似是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听了这个问题，我不由笑了笑:“能参加这种大型的祭拜典礼，必须得是正五位以上的大人才行。”看了眼身边的两位，我提议道，“眼下正是参加祭拜的大人们进来的时间，我看我们还是往回走去寺里看看吧，要是和他们谁碰上了面可不好啊。” 虽然往里走本来是出于我不想让别人碰到我们的打算，不过却在我们刚在寺庙里转不大会儿的时候，以正三位安藤家的惠子小姐为首的一行正与我们碰上了面。 “……这可不好办。”看着几步开外的她们看着我的吃惊模样，我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偏偏是惠子小姐啊？” “小姐与那位惠子小姐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过吗？”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纠结，身边的小狐丸大人轻声询问道。 “唔……可以说是吧，不过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大概。”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情一时间很是奇怪。 惠子小姐是一位喜欢将官阶等级作为处事看人标准的人，明明只比我大了三岁而已，但看人的目光却老道得很。再加上她说话一向很毒，低等级的公子小姐每每搭话都会被她说得恼羞成怒。尤其是对于我们家这种靠着祖传的史官职务过活的人，惠子小姐一向都表现得非常不屑——大概在她心中，这是一种很狡猾的做法吧。 总而言之，对于惠子小姐，我一直抱着一种畏惧感。眼下又在这种场合与她相见，想来少不了一番讥讽。 ‘真是想一想都觉得很可怕。’不自在地打了个寒战，我只好低下头，朝着惠子小姐她们做出了一个低姿态，而后小心地迈着步子，想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蒙混过去。 不过这只是我天真而又愚蠢的想法罢了。 “经常听人说正五位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懂礼，可眼下看到我们为什么一言不发？”惠子小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满带着嘲讽，说出的话更是令我不安。 “万分抱歉，惠子小姐。”局促不安地看着地，我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只是因为像我这样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人如果再不知趣地和您打招呼，恐怕会让您生气。” “月子小姐能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这种隆重的祭拜场合也是不容易，这次诸位将军大人出门铲除妖魔，来此重地祈福，要是因为某些不干净的人随意踏入这里，影响了这次的祈祷可不好。”惠子小姐用，手中的折扇低掩着唇，轻声慢语说出的话令我深感羞愧。 “月子小姐，不要觉得我说话过分。古美门家的人确实才华出众，可是说到底还是平民的血统，实在不合适来这种地方。”惠子小姐笑着对我提点了一番，说出的话使得我只能低头不语。 良久不再听到惠子小姐的声音，确定了她的话已经说完，我才连忙低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些的。”说完这话，我连忙转过身想要离开，可又被她叫住。 “月子小姐，寺院里凄冷，莫要着了凉。”惠子小姐从身上结下一件绒衣，笑着递到我面前，“您需要吗？” 深吸了一口气，我抿了抿唇，飞快地摇了摇头:“多谢惠子小姐的好意，我不怎么冷。” 强忍着胸中翻滚的羞恼之情，我快步离开了那里，直到确定不会再见到她们时，才刹住脚步。 “小姐，可还好？”身边的小狐丸大人弯下腰凑到我面前，轻声询问道。 “没事，是我自己没注意竟然会与她们碰上，您不必担心。”对着面前的小狐丸大人笑了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惠子小姐说话一向不好听，但也在理。” “……是吗？不过小狐到并不这么觉得，小姐可不是什么污秽之人。”小狐丸大人站直了身体，看着我低声道，“如果小姐有一天忍受不了这种人的侮辱，大可向小狐说明，小狐会帮小姐解决这些不足道的问题的。” 听了这话，我不由笑出了声:“您不必担心我的事，这样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说不在意自然有些夸大其词，不过我已经可以学着释怀了。如果因为这种事就麻烦小狐丸大人他们，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说起来，刚才那位小姐递给您的绒衣，您为何不接下呢？”一直站在身侧的三日月大人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我没看错，那可是貂绒的外衣吧。” 听到这个问题，我本来明媚起来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法令里有规定，只有正五位以上的贵族官员及其家人才有资格穿那样的华服的。”不愿再去理会这些事情，我急忙转移了话题，“不过说起来，我们还是先去寻找鹤君吧。” 刚说完这话的我忽然听到了鹤丸的声音，循声望去却见他笑得满脸灿烂地看着我，手里挥舞着什么东西。 微眯起眼定睛一瞧，我不由脸色一变——鹤丸手里挥舞着的，分明是一件白色的貂衣。 第二六章 明明刚刚才被惠子小姐指责不懂尊卑，眼下鹤丸却拿着我这样的人不配穿的洁白貂衣向我跑来。 看着鹤丸兴高采烈一脸求表扬的可爱表情，我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这是刚才一位大人给我的，小姐你快穿上吧，很暖和哟！”双手举着洁白的貂衣，鹤丸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着金色的大眼睛看着我——这幅模样实在可爱得有些犯规。 “鹤丸，小姐她不能……”一旁的小狐丸大人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忽然出声提醒道，却被我忽然伸出手抓住衣角制止住了，“小姐？” “非常感谢鹤君的关心，我很开心。”微笑着接下鹤丸手里的貂衣，我轻声感谢道，“不过能不能请你说清楚，这件衣服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唔嗯……是一位非常高大的大人，浅色的头发特别特别长！穿着很高的木屐，衣服也很复杂……唔嗯，大概就是这样吧。”鹤丸努力回想着，最后大概也是放弃了描述，自作主张地总结了一下，“那位大人一直冷着脸，面无表情的看上去有些可怕。刚才他将这件衣服递给我，还说让小姐拿着用，免得小姐着凉。”说着，他将手里的貂衣又往我面前递了递。 “……这、这样啊。”被鹤丸的描述说得有些茫然，我有些无措地接过他手里的貂衣，看着手里的洁白貂衣，一时间有些无奈。 虽然之前出于对鹤丸的感谢而没有直接拒绝，但是如果就这样随便穿，恐怕会显得我有些自以为是。 脑海中又浮现起刚才惠子小姐指责我的高傲姿态，我看向手里的貂衣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 “既然小姐不知道该如何作出抉择，那么就请小姐不要介意我自作主张了。”正在我纠结于该如何处理它的时候，身侧的三日月大人忽然伸出手将这件貂衣取走，而后为我披上，“小姐该不该穿这衣服，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小姐莫要着凉才重要。” 抬起头看着满脸笑容的三日月大人，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身上的貂衣过于温暖，我感受到了自己脸颊上的温度不断上升。 “谢、谢谢您了。”我往衣服里缩了缩，生怕被其他三人看到我通红的脸。 “小姐果然很冷吗？”注意到我这个小动作的小狐丸大人轻声询问道，而后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小狐说过的吧，小姐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唔。”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对于小狐丸大人的话，脸颊烫得厉害的我只能以沉默来作答。 不知所措地看着地面，觉得格外尴尬的我忙开口转移话题:“说、说起来，我们现在回去原来和那位小师傅分开的地方，看看他是否还在吧。”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洁白貂衣，深知其价格昂贵的我又补了一句，“等着要是有时间，再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送我这件衣服的大人，我想向他道谢。” 打定主意之后，我们便正式上了路。这时太阳正穿过云层照耀着大地，适宜的温度格外的暖人。我微仰起头，温和的日光映在我脸上，惬意感令我不由露出微笑，心情一时间大好。 请允许我重复一遍先前说过的话——我果然是个不能稍微给点好处的人不然一定会得意忘形。 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轻易离开和别人约定的地方是小事，无视了自己没有拿别人当回事的根本性错误。 我惭愧地向在原地等了我许久的小师傅再三道歉，对方虽然反复地表示自己不在意，但这也只会使我更加的难为情。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带小姐去看一下那把大太刀。”小师傅温温和和地笑着，走在我的前方，“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小姐不必太在意。” “是，您说的对……诶？”本来轻声回应的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太对，于是不雅地发出了疑问的声音。不过……大太刀？原来我要去看的不是某位大人，而是一把刀吗？ 一时间摸不准晴明大人意图的我将视线移向身旁的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不过他们看上去却冷静许多。于是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我们并不是一把刀，而是那把刀的付丧神大人。 “今剑是前些年三条大人锻造出来的大太刀，一直置放在鞍马寺中，守护着敝寺。虽然至今仍没有上战场的经历，但不可否认是把锋利的刀刃。”走在前面的小师傅应该是对那把名为今剑的大太刀很喜欢，言辞里满溢着骄傲与欣喜，“今剑这名字，是师傅起的，师傅非常喜欢今剑，一直作为上神供奉着。只不过，大概是因为敝寺的传说问题，今剑也经常被人们说做是天狗的宝刀。” “这样啊，那么一定非常厉害吧。”被他的介绍引诱得有些期待，我说话时的语气轻快了许多，私心里希望他能多讲一些。 “虽然今剑被高高供奉在寺庙，但绝对是把利刃——小姐要知道，和天狗走得太近，会惹祸上身的。”小师傅侧过头，看着我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令我心头一跳。 “是、是这样吗？”反复咀嚼着刚才那句话，我一时间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会惹祸上身的吗？’大致在脑海中想了想自己被火烧的场景，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心里开始打起退堂鼓来。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三日月大人，以眼神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畏惧。 三日月大人看着我愣了愣，继而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片红晕。他用广袖遮住了嘴巴，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小姐要实在觉得冷，想藏进我的怀里，这倒也可以。” “……”不对三日月大人您想到哪里去了？！ 不再将希望放在他身上的我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小狐丸大人。 小狐丸大人瞬间了然，向我点了点头，然而接下来并没有如我所想在我对前面的小师傅说出“请您稍等”并解释清楚后带我离开，而是走到三日月大人面前，认真道:“三日月，小姐一向腼腆，可不是想要被你抱着，你快些把衣服脱了，给小姐御寒。” “……”不等等小狐丸大人您理解得更不对啊！ “古美门小姐叫住我，是有什么事？”被我叫住的小师傅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轻声询问道。 “……没什么，我们接着走吧。”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尴尬地朝小师傅笑了笑，有种认命了的感觉。 那把名为今剑的大太刀被置放在鞍马寺深处里的一间殿堂里，小师傅推开门，我便感受到一片凄冷肃穆的气息。 不自在地缩了缩身体，我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小师傅，在得到他的颔首示意后，才迈开步子走进房间。 刚走近房间，我的视线便被正上面的大太刀吸引住了——修长优美的大太刀被高架于刀架上，周遭的烛光映在刀身上，在这间阴幽的房间里这把大太刀仿若一个火化的精灵。 “……真好看。”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我将自己的手伸向那把大太刀。 “小姐小心些，莫要被刀刃伤了手。”身边的小狐丸大人一把抓住了我伸出的手，声音低沉地提醒道，“别被外相吸引，刀刃到底还是伤人的利器。” 回过神来的我红了脸，支吾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我想，今剑大人应该不会伤害我的，毕竟他也是三条大人的作品，是小狐丸大人和三日月大人的兄弟。”我看着小狐丸大人血红色的眼睛，有些奇怪地问道，“您难道没想到这点吗？” “不是这样，只是……虽然严格来说，我们是兄弟，但小狐其实也是第一次与今剑相见。”小狐丸大人将视线移向了大太刀上，“小狐可不敢断言，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兄弟。” “所以月子小姐果然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身后的三日月大人几步上前，伸出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轻笑着开口道，“这里就先交给我们吧。” “但是——”我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可看着小狐丸大人和三日月大人的笑脸却说不出话来。 虽然很不情愿，但我还是就这样被“请”出了屋子。 有些不满地站在门口，我抬头看了看有些刺眼的日光，将身上的貂衣脱了下来。 鞍马寺里多枫林，秋季如果来，定然能饱览一番胜景。站在距离房屋最近的一棵枫树下，我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决定等着再找一个时间和三日月大人他们一起来看看。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顿时变得很不错。然而这愉快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听到惠子小姐她们的声音后，我的心情瞬间变得很糟。 “惠子姐姐怎么能把那么贵重的外衣弄丢呢？”一位小姐不满地责备道，“父亲大人知道了该怎么办啊？” “……好了，现在再怎么说也没有用啊！”被指责了的惠子小姐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难堪地反驳道，“先去好好找找吧！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了啊！” 之后又有几位小姐说些什么，往这边走。 而我站在原地，看了眼怀里的洁白貂衣，不自觉地脸上的血色也退了下去。 ‘这、这该怎么办？’看着手里的貂衣，我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房屋那边，却没看到谁从那里出来。 正在寻找貂衣的惠子小姐她们，要是与抱着不该拥有的貂衣的我相遇………… ‘……想都不敢想！’暗叫一声完蛋了，我抬起头看了眼头顶繁茂的树冠，心里忽然有个或许还算可行的方法。 父亲大人曾对我说过“人定胜天”之言，彼时我还不太理解是怎样的大道理，但是眼下却是身体力行地感悟了这句话中蕴含的道理。 曾经走太多路就会觉得累的我眼下却在无奈之下能爬上一棵树，这实在令我感到神奇。 终于爬上了大树的我刚松了口气，就听到了树下的惠子小姐她们说话的声音。 ‘真是不能更糟糕了，这样的话我该怎么下去啊？’只是往下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逃避的方法的糟糕所在。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气力的我脚下忽然一打滑，身子一斜，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了下去。 “呜哇——！”叫声刚出口，我眼前的景象便一下子颠倒了过来，不敢面对这过度的惊吓，我紧闭上了双眼，希望能减少即将而来的痛苦。 可在掉落的半途中，我的身体忽然被一股力量拉扯过去，最终落在一个怀抱里。 “……”虽然难得得了救，可这一系列的惊吓与身体的颠倒令我有些发懵，直到双脚踏在了地上时才有了实感。 被救下的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看着微弯着身半搂着我的身体的高大男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了，我救下了你们这个麻烦的小姐，你们也该回去了吧。”对方将我放在了地上，不再理会，而后转过身看向刚刚才出了门的三日月大人他们。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又看了看一旁的三日月大人他们，我多少有些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只是，看着这位今剑大人面无表情的高洁模样，我真的有些难以想象他竟然也会是那位满脸笑容的三条大人的作品。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确实是一位俊美的大人——浅灰色的长发在右侧用发带随意挽着，繁杂华美的衣饰与三日月大人的风格有些相似——就此倒也可以看出是一个主人。 不过大概是因为长期作为神刀被供奉在寺庙的缘故，他与三日月大人周身的气质完全不同——如果说三日月大人像温和可亲的长辈，那么他更像是一位严格高洁的上司。 正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危险”却也不期而至—— 面无表情地看着掉在地上的白色貂衣，惠子小姐开口问道:“这件貂衣，月子小姐能解释一下是怎么来的吗？” 第二七章 第二七章 安藤惠子小姐，是一位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惹不得的人。素来牙尖舌利的她既有强大家庭背景作支柱，又有一个聪慧的脑袋随时提供讥讽人的词汇，在京中的官员后代里是最难相处的一个。 因为一直都明白她是多么难惹的一位小姐，所以我一直尽可能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生怕在相处过程中和她发生不愉快的事。只不过眼下……恐怕就算是不想惹怒她也不行了吧。 “月子小姐为什么不说话？想要以这种方法来逃避问题？还是做贼心虚，说不出话来？”惠子小姐说话愈发咄咄逼人，言辞凿凿好似已经将我定了罪。 “惠子小姐，虽然我不配穿这样的华服，但是这件貂衣绝对不是惠子小姐您的那件。”被她说的脸上无光的我强作镇定，看着惠子小姐反驳道，“我记得先前初遇惠子小姐时，您递给我的分明是件黑色的貂衣，所以眼下这件怎么可能是您的呢？再说我一直没再见到您，怎么下的手去偷呢？” 这一番话说完，我心里镇定下了不少，只是回过神来又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过厉色，在对方面前显得咄咄逼人。 听了我这番话，惠子小姐紧绷着的脸一下子变了。她微眯了眯眼，嘴角边画着一抹讥讽的笑意:“都说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温柔体贴，今天倒是好好见识了是怎样的‘温柔体贴’。就算这件貂衣不是我的，月子小姐您也没资格拿着它。” “就算我没资格拿着它，也轮不到惠子小姐在这里费心。”看着对面的人语气愈发气人，我也忍不住变了脸色，“没有人给我穿貂衣的权利，但也没人给过您随意对别人指摘的权利。更何况，我不过是拿着它，又没有穿上，这又怎么能说是违背条例呢？” 被我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的惠子小姐睁大了眼，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看到她这副模样，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些过分了的我抿了抿唇，打算就此打住，可不想头还没转过去便看到鹤丸站在三日月大人身后怯生生往外看的模样。 我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就算只是个孩子，鹤丸也一定能看出我和惠子小姐之间争吵的根源是那件白色的貂衣。 想到鹤丸之前把貂衣送到我面前的可爱模样，我莫名觉得一股怒气涌上，竟忍不住几步上前走到惠子小姐面前，将那件白色貂衣拿了回来。 大概是因为鲜少这样强势地与人相处，我走过去时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僵硬。虽然很害怕这样会惹祸上身，但是我觉得我很有必要给鹤丸一个交代。 “惠子小姐，您一直都是我非常尊敬的人，但是今天您这样对我一个不足道的小人物，实在让我很担心安藤大人对您的教导是否正确合理。”看着惠子小姐倒吸一口凉气要反驳的模样，我急忙再次开口堵住了她，“我并不在乎您怎样说我，但如果您今后再这样侮辱我的家人好友，我也绝对不会轻易作出退步！” “衷心希望您不要再把自己的尖酸刻薄当做聪明智慧了，”我轻轻缓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脸色发白的惠子小姐，心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这番话不是作为古美门家的大小姐说的，而单单是作为古美门月子这个人而说的。”言罢，我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站直了身体转身就走。 ‘好可怕，我都说了些什么啊？！’苦恼地咬了咬牙，先前说过的话在脑子里不停反复的我忍不住感到不安，难过的感觉不断上涌，‘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事啊？’一想到这件事被父亲大人知道的后果，我就觉得眼前浮现起父亲难看的脸色。 可是当我走近三日月大人他们时，我却看到他们朝我露出了笑容。 “小姐还好吗？”小狐丸大人率先开口询问道，几步上前似是想接过我手里的貂衣。 想到身后惠子小姐她们还在看着，我就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貂衣好好折叠好，直到径直走进原先的房间才敢稍有松懈。 身后的木门在被关上的那一刻，我脚下一软就坐在了地上。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也顾不得再去管自己是不是仪表恰当了。 “我果然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竟然对惠子小姐说出那样的话。”伸出手捂住了脸，我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唔现在只能指望惠子小姐不要在意了，不然绝对会出大事的。”将最糟糕的情况想了清楚之后，我反而觉得冷静下来很多，先前涨的通红的脸颊先在也在降温。 “小姐不必这么担心，小狐说过，但凡是会危害到小姐的，小狐都会为小姐解决干净的。”微笑着说出这话的小狐丸大人好似没注意到自己说出的话多么可怕，只是温柔地朝我微笑。 而我也没有气力再说什么了，只好无奈地说了句:“不会有人危害到我的，小狐丸大人不必担心。”之后便招呼着鹤丸过来，将手里的貂衣递给了他，“抱歉，因为我的愚蠢让鹤君送我的宝贝外衣变脏了，真的非常抱歉。” “没、没什么的，小姐只要没事就好。”鹤丸大概也是被刚才的突发事件吓到了，情绪低落地安慰着我。 我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刚想说些安慰的话的时候，身旁一直站着的今剑大人忽然上前将我手里的貂衣取走了。 “诶？请等一下，您这是……” “这衣服是我借给你们的，眼下被你们弄成这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说出的话令我愣了一下。 随即我想起了鹤丸将它给我时说过的话，心下一时间有些了然。 “这样的话，”借着身后倚靠着的门扉站起来的我朝着眼前的今剑大人鞠了一躬，郑重道，“非常感谢您先前的好意，以及您的救命之恩。” “既然是救命之恩……你们人类不是常说以身相许的吗？”听着今剑大人面无表情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我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他也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不对吗？” “诶？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是有这么个说法，但是……”越说越觉得难堪的我只好将求救的眼神移向其他人。 却见小狐丸大人微笑着开口道:“这么说来，小狐也曾救过小姐呢！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别欺负小狐啊。” “不，小狐丸大人……” “这样说起来，其实我也救过小姐很多次的吧？”三日月大人用袖子微掩着唇，笑得很是温柔。 “等等，三日月大人，请您别这样……” “才不是！我的话、我的话……将来可是会救小姐很多次的哟！可不能忘掉我！”鹤丸不满地撇着嘴，而后张开双臂将我一把抱住。 “……”你们可以不要这样吗？ 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我看向今剑大人，想了想才开口道:“非常抱歉，我并没有什么作为谢礼送给您，只能向您这样致以敬意。” “啧，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不用再说了。”今剑大人移开了视线，不再愿意理会我。 “……”第一次见到这般任性的大人，我一时间觉得有些难对付。 “不过，刚才听他们说你是位温柔体贴的女性，起初还打算相信的，但是现在却觉得他们所说的话都没什么相信的价值。”说着这话，他打量了一下三日月大人他们，，“一直跟着人类走在一起，连撒谎也变得这么熟练了吗？” 听了这话的我不由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开口道:“恕我失礼，但是还希望您别这样说话。我觉得三日月大人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神明，请不要将‘撒谎’这样的词来指摘他们。”我沉吟了片刻继续道，“这是我的问题——因为鲜少对他们发怒，所以他们觉得我很温和，但这绝对不是撒谎，还希望您措辞能小心些。” “而且——虽然这样说有些自以为是，不过——我觉得，和我相识后的三日月大人他们变得更加令人亲近了。而高居神坛的您，似乎有些不近人情。”鼓足了勇气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后，我便一下子躲到了小狐丸大人身边。 而今剑大人则是以一种有些莫名的眼神看着我，不做言语。 正在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时，我忽然听到了敲门声，继而又传来先前那位小师傅的声音:“月子小姐，古美门大人来信，说让您赶回去一趟。” “……”闻言我愣了一下，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要完了。 忐忑不安地坐上牛车，我浑身不自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无措地反复交叠。 按理说，才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惠子小姐速度再快也不够啊，可是既然会是这个时机父亲叫我过去，那怎么想也该是因为我冲撞了惠子小姐的缘故。 “小姐不必太担心，古美门大人应该会体谅小姐的。”大概是看出我过于紧张，小狐丸大人在一旁轻声安慰道，“这次并不是小姐的错，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闻言我只好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似是自我安慰地开口道:“就算真的会责罚，父亲大人也不会罚得多么厉害，也不过就是抄几本书……这样而已。”说到最后，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没关系，不要害怕。”三日月大人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安慰我的同时还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又被安慰了。’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刚才被摸过的地方，我红了脸轻声支吾了几声，但心里却不再那么不安了。 不过好在回到家后，迎接我的不是父亲的冷脸，而是父母溢满喜悦的模样。 ‘看来不是惠子小姐来告状的事。’有些庆幸地松了口气，我坐在一旁的姿态也放松了不少。 “月子，藤原家的定子小姐过年后可能要入宫，她提出说希望你也能随她一道去。”父亲大人满面笑容地开口道，说出的话却令我一惊，“所以过段时间，你要去藤原大人府上小住几日，那里的女官们会教授你很多东西的。” 听完这番话，我便明白了父亲大人为此喜悦的原因——如果以后我可以成为宫中的女官，这对于我们家而言也是非常好的。而且这样，也是我今后接任父亲大人职务的保障。 “不过，定子小姐为什么会想要我来随她进宫呢？”和定子小姐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按理来说，她会想到我倒是不容易呢。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没准儿是听别人的推荐吧。”看了我一眼后，父亲大人笑了笑，轻声宽慰道，“不用太担心，到时候真要进了宫殿，定子小姐身边的命妇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我知道的，只是……有点不大相信。”忽然有了机会进宫，这确实令人感到难以置信，我微微红了脸，有种莫名的期待与不安。 父亲看了看我，继而微微一笑，往前挪了一步，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这么久以来，你一直很努力，月子。只要能在藤原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女官之事一定能顺利的。” “……是，父亲大人。”难得见到父亲大人如此亲昵的模样，我不由有些激动，深深俯下身恭敬道，“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父亲大人平日里也不是不温柔，只是与我之间有种距离感，不像其他人家那般亲热。我们相见时，谈及的话题大多也都是我的研学相关的事。 然而正在我为父亲大人的温柔而深感喜悦时，却听到门外侍从大人开口道:“大人，正三位安藤大人来信。” 听到来信人，本来满心欢喜的我不由变了脸色。 第二八章 第二八章 父亲大人大概也是不清楚平日不常接触的安藤大人怎么会突然给自己写信，有些奇怪地接过了信。 “那、那个，父亲大人，我我有一件事要和您说。”看着父亲大人拆信的动作，心里愈发不安的我连忙出声道，“今晨我出门，去鞍马寺替晴明大人办事。路途中与安藤家的惠子小姐碰上了面，出于种种原因，顶撞了她……安藤大人这封信，大概就是和您说这件事的。”不安地将这些话说了出来，我跪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正座上的父亲与母亲一时间沉默了起来，正厅里的气氛因为这个原因顿时变得很奇怪。 “只不过，我并非有意冲撞惠子小姐的。说到底还是惠子小姐言辞间过于咄咄逼人，我一时气恼，所以才会说了重话。”为了打破这奇怪的气氛，我只好继续解释。 率先开口的是母亲大人。她嗔道:“月子，就算是惠子小姐说话太重，你也不该顶撞她。他们家可不是什么会善罢甘休的人，就不能忍一时？” “……万分抱歉，母亲大人。”将眼睛紧紧闭上的我只好连连道歉，却也明白这是没什么用的。 “明明平日里你不是这种沉不住气的孩子啊，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犯错？”母亲叹了口气，有些不满地继续道，“要是安藤大人跑去藤原大人面前说些什么难以入耳的话，这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我脸色难看地不敢说话，额头上有冷汗连连渗出。 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将那封信看完，最后又将信纸一折，放在了一旁:“这件事我知道了，等着我修书一封，送到安藤大人府上。月子，等着你也写一封，到时候亲自去安藤大人府上向惠子小姐请罪。”语气清淡地将这些话说完，父亲大人又沉吟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 “……我下次不会了，还请您原谅。”虽然父亲大人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可我还是心头一跳，紧闭上了眼，连连致歉。 “这话不用对我说，眼下把安藤家那边解决好才是最重要的。”父亲大人将这话说完，便就起身走出了正厅，随即母亲也随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空寂的正厅里，感到有些凄凉的我慢慢抬起了头，正看到鹤丸蹲在我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小姐是因为我的原因，才会被这样责骂的吗？”鹤丸睁大了眼睛，可眼里却有泪光在闪烁，“是因为我把衣服给了小姐，所以小姐才会被欺负的吗？是因为小姐要维护我，所以才会和那个惠子吵架的吗？” 听了这话的我愣愣地看着鹤丸的模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正在鹤丸眼里的泪水不断积攒时一旁的三日月大人及时地开口道:“鹤误会了哟，月子小姐才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真要说是谁的错，也该是我非要小姐穿上那件白色貂衣的错。” “三日月大人，请您不要再这样说了，不然我会很不好意思的。”我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朝眼前的三人笑了笑，“这件事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等着我只要写封信，再登门致歉就可以了。这件事，你们谁都没有错，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小姐有时也别太勉强自己，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一旁的小狐丸大人看着我，皱了皱眉头开口道。 “如果您也要插手这件事，我会很介意的。”多少有些明白小狐丸大人的建议是什么的我只好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还请您相信我会把它处理好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站起了身，有些疲惫地伸了伸懒腰:“剩下的事，还请各位交给我。”觉得总提这件事似乎不太好，我又笑了笑，添道，“过段时间我们还可能去藤原大人府上，到时候会有很多宫中才见得着的食物哦。所以说，不要这么为我担心了，稍微开心些吧。” 说完这些话的我想了想，便转过身随口道:“你们大概也累了，好好去休息吧。我把信写好后再去和你们一起去晴明大人那里，帮他把需要我出力的事办好。”话音刚落，我便连忙朝外走去，快步走向房间。 在踏入房间合上房门的那一刻，我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坐在榻榻米上，继而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在了手心里。 ‘要是得不到惠子小姐的原谅，我该怎么办？’眼眶热得发疼，可我深知眼下还不是任意哭泣的时候，‘要是因此被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厌恶，那我一直以来的努力该怎么办？要是藤原大人真的因此而不许我入宫做女官，我该怎么办？’ 无数个可怕的可能令我深感恐惧，一想到刚才父亲说话的语气，我便感到难过。 “小姐，您还好吗？”门外忽然响起了小狐丸大人的声音，我不由一惊。 “我、我没事，您不必担心。”意识到门外只有他一人，我有些担心地开口询问道，“鹤君和三日月大人他们……” “……鹤丸哭了一会儿，刚被三日月劝听，您不用担心。”小狐丸大人沉吟了一下，而后解释道，“您真的还好吗？” “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把信写好就可以了。”虽然嘴上说着这话，但我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在唱反调，“大概……没关系的，所以……”就不要再问了。 正在我紧咬着唇说不出话时，门外的小狐丸大人忽然拉开了门，伴随着一句“失礼了”出现在了我面前。 完全没想到一向谨慎温柔的小狐丸大人会突然做出这样的行为，我不由愕然地转过头，看着眼前高大的小狐丸大人。 “……小狐丸…大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我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因为我眼下模样不太端庄，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诧异。而后他忽然蹲下身，平视着我，轻声道:“小姐，小狐说过您无需这样勉强自己的。” “可、可是……”看着眼前的小狐丸大人，我抿了抿唇，心底的委屈一时间莫名地开始滋长，连带着眼眶也热得难受，“可是，这明明就是我的错，毕竟不论怎样，我都不该顶撞惠子小姐的……”虽然嘴上一直说着自己的过错，可我心里的委屈却不断泛滥，眼前小狐丸大人的面庞都模糊了起来。 “不论怎样，在小狐看来，小姐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小狐丸大人看着我，轻声安慰道，“非要说的话，小姐的错也该是一直都在勉强自己才对。”说着这话，小狐丸大人伸出手，将我轻轻揽在了怀里。 对此我不由一惊，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挣扎，却听到头顶上的小狐丸大人继续道:“请您暂时原谅小狐的失礼。” 听到这话的我身体僵硬地瑟缩在小狐丸大人的怀里，脑子不大清明地愣了一会儿，才轻轻抬起了头，想要看看小狐丸大人的表情，不料却正和小狐丸大人对上了眼。 “呃？！我、我不是故意这样占您的便宜的，那个，请您……”觉得脸上滚烫的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睁大了眼看着小狐丸大人，声音一点点地弱了下去。 小狐丸大人却微微一笑，慢慢俯下了身，最后停在了近在咫尺处:“可是，小狐……却是在刻意占小姐的便宜。” “……”我一时间睁大了眼，看着小狐丸大人头顶上的洁白毛发，却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不知是因为跌宕起伏的情绪，还是因为之前没能得到足够的休息，我眼前一花竟然晕了过去。 可脑中仍残留着小狐丸大人那双含笑的红色眼眸。 >>> 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午后了。 脑袋发晕地坐了起来，我环视了一下房间，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倚靠在角落里的三日月大人和鹤丸身上。 看着他们安静熟睡的模样，我不由笑了笑，蹑手蹑脚地站起了身，拿起毯子想为他们盖上。 可是却听到身后的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刚把毯子盖好的我受到了惊吓连忙回过头，看到了门口的小狐丸大人。 “小姐醒了吗？”小狐丸大人看着我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 “唔，是的。”我伸出手揉了揉头，继而不大好意思地笑道，“没想到竟然睡了这么久，三日月大人和鹤君都睡着了。我得快些把致歉信写好，不然又该有麻烦了。” “……好的，那小狐替小姐磨墨吧。” “啊，这个倒不用，您不必在意我，也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连忙摆了摆手，谦拒道，“我会尽快把它写好的。” 依稀记得睡着前小狐丸大人莫名的举动，虽然不大清楚他这样做是为什么，但想起来的话我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害羞。 ‘大概是……神明表示祝愿的一种方式吧。’这样想着，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全心全意地写起致歉信来。 将信写好后，我带好父亲大人写的信坐上了前往安藤大人府上的牛车。 虽然一路上不停地安慰自己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恐惧。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深感后悔的我叹了口气，有些不安地坐在那里。 “小姐，安藤大人府上到了，请您下来时小心些。”牛车停下后，车外侍从大人轻声提醒道。 我应了一声，掀开车帘，在侍从大人的帮扶下慢慢下了车。 抬起头看了眼眼前的府邸，我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里走去。 轻轻叩了叩门，向前来询问的侍从说明身份后，我静等了一会儿，便见府门被缓缓打开。 “唔。”不安地叹了口气，我扭过头看了眼身边的小狐丸大人和三日月大人，“那，现在要进去了。” “嗯，小姐不用太担心。”小狐丸大人微微一笑，温和地安慰道。 看着小狐丸大人的温柔模样，我抿了抿唇，不大好意思道:“嗯，小狐丸大人之前那样牺牲自己，为我祈福，我会加油的。”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和三日月大人同时愣了愣，而后三日月大人笑着开口道:“牺牲自己为小姐祈福？是怎样的祈福？” “总、总之，就是非常令人不好意思的方式，但是我知道小狐丸大人的好意的。”回想了一下，我红了脸，随口说了一句便向里面走去。 “……”满脸笑容的三日月大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跟在我身边说道，“那么，还请小姐事后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吧。” 第二九章 第二九章 不知道是因为不熟悉这里的环境，还是因为自己来这里是道歉的缘故，坐在安藤大人府上的正厅里，我总觉得有些身体发凉。 跪坐在那里的我等待着安藤大人的到来，可是直到双腿发麻也没看到他出现。 “不行的话，小姐对他们说一声先离开吧。”一旁陪着我跪在那件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轻声提议道，“一直在这里跪坐，小姐太辛苦了。” 我摇了摇头，低声拒绝道:“不要了，毕竟是来这里道歉的。不然的话，安藤大人恐怕会对我更加不满。” 跪坐在我另一边的三日月大人侧过头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继而朝他笑了笑。却见三日月大人忽然伸出了手，将我额前的头发理了理，又替我擦了擦汗。 “三、三日月大人？！”我脸上一热，瞪大了眼看着面前朝我微笑的三日月大人，有些无措地轻声道，“您、您这样会把衣服弄脏的，而且我也会觉得很不好意思。所、所以请您不要再这样了。” 看着我慌张无措的模样，三日月大人却是心情很好地笑道:“嘛，我只是担心时间长了，小姐会忘记我的存在。” “怎、怎么可能？！三日月大人成天跟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呢？”听了这话的我只觉得有些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向他说道。 刚说完这话的我忽然听到里间里传来脚步声，于是急忙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抱歉，因为惠子内心受到了伤害，所以我刚才再安慰她。”安藤大人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而后坐下，笑着开口道，“其实一直很希望惠子能向月子小姐学习学习的，毕竟月子小姐的知书达礼是京中远近闻名的。但是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啊，真是令人难过。” 听了这话的我深深地跪在那里，有些畏惧地将手里的两封信递了出去:“这是家父与我写出的致歉信，还请安藤大人和惠子小姐原谅我之前的出言不逊。” 安藤大人接过信，随意拆开看了看，而后笑着开口笑道:“经常听人说古美门大人的文采好，今日一看果然出彩。就算是封致歉信，也能写得这么好。”安藤大人又看了一会儿，继续道，“不过怎么能说自己女儿骄纵不懂事呢？” 听了这话的我身体一抖，继而深深地埋在那里不再动弹。 上面的安藤大人将父亲大人信上的内容转述道，而我听着那些话所能做的只有忍耐与沉默。 终于，安藤大人说够了之后，将手里的信再度递给了我:“惠子在后屋等着月子小姐来陪陪她呢，小姐别让她等太久哦。” “……是，我知道了。”将两封信收好后，我低着头朝后屋走去。 沿着走廊没有多久，我便看见惠子小姐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愣了愣，而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朝她走过去。 “惠子小姐好，今晨在鞍马寺，我无意顶撞小姐，真是万分抱歉。”我跪坐在她面前，小心着自己的措辞向她致歉，然后又将怀里的信递了出去。 惠子小姐接过信，看也没看便直接撕了。 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我愣了一下，刚想抬起头便被惠子小姐伸出手将头再次摁了下去。 我愕然睁大了眼，看着下面的木制走廊，有些难以置信。 “既然是来道歉的，那么就请月子小姐有个基本的道歉姿态，别再像今天早晨那样咄咄逼人了。”惠子小姐说着这话，手上的力气增大了不少，“真是奇怪，月子小姐这种分不清状况的小姐怎么会在京中有这么好的名声呢？” “……今晨一时搞不清自己算什么，出言不逊真是万分抱歉，还请惠子小姐原谅。”我将手握成了拳头，眼前因泪水的遮挡而一片模糊，“真的非常抱歉，希望您能不要和我计较。” “哼，月子小姐这么诚心诚意地和我道歉，说到底还是因为藤原家的事吧。”虽然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惠子小姐显然很明白自己父亲一句话对我以后很多事的影响力，“早先就听说月子小姐和藤原家的须加少爷关系匪浅，月子小姐能赢得青睐，多半也有须加公子的美言吧。” “……”听到须加公子名字的我愣了愣，继而有些茫然地愣在了那里。 “算了，这样看起来，倒像是我在欺负月子小姐了。”似乎是满足于我的顺从，惠子小姐将摁着我的头的手收了回去，轻声慢语道，“我已经不介意月子小姐今晨的行为了，只是希望小姐日后能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要再做些不自量力的事了。” 尽管没有了压制，可我还是深深地低着头，半晌才低声道:“我明白了，多谢惠子小姐的指教。” 从安藤大人家中出来后，我让侍从大人先驾着牛车离开。虽然他百般不愿担心我的安危，可我还是强硬地要求了他。 看着牛车渐行渐远，我才有些明白——原来我和安藤大人和惠子小姐他们没什么不同，都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在获取某些特权——斥责别人的特权、有错不改的特权、任意妄为的特权…… “哪怕是三日月大人他们待在我身边，大概也是因为我有权利、有机会接触他们的缘故吧……”怔忪地走在街道上，我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道。 却不想竟被身边的三日月大人听到了。 他看了我一眼，而后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轻声道:“确实是因为小姐的特殊身份，我们才会来到小姐的身边的，可如果不是因为小姐本人，我们也不会愿意留下来啊。”他看着我，用袖子半掩着脸，微微一笑道，“小姐切莫妄自菲薄。” “我没有妄自菲薄，刚才惠子小姐说的也很有道理。”想起刚才吃到的苦头，我眼眶一热，抿了抿唇才继续道，“确实是我搞不清楚状况，自以为是犯的错。要是当时稍微冷静一些的话，鹤君现在也不会难过，父亲也不必写什么致歉信……我也不用特地跑来这里，被他们……指教。”话音刚落，眼眶里一直噙着的泪水忽然滑落下来，我愣了一下，而后急忙伸出手捂住了脸，“对不起。” 我紧咬着唇不再说话，强忍着放声大哭的冲动而低声抽噎着。 一旁默默看着我的三日月大人忽然弯下腰，将我抱在了怀里:“小姐不必自责，这一切都不是小姐的错。”他顿了顿，伸出双手将我的脸捧了起来，用袖角替我擦了擦眼泪，“小姐现在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就好，等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伸出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疼的眼睛，而后被小狐丸大人抱了起来:“小、小狐丸大人？！” “正如三日月所言，小姐好好睡一觉即可。”小狐丸大人朝我笑了笑，轻声宽慰道，“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愣愣地看着小狐丸大人，继而也笑了笑，“承您吉言。” >>> 回到家后，将自己已经获得原谅的事情交代过之后，我便回房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了天大亮的我刚一醒便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安藤大人家昨夜发生了一次火灾，所幸并不严重，无人伤亡。 “听人说，是天狗做的哟。”府上的侍女们围在一起，小声议论道，“毕竟毫无征兆地便起了火，怎么想也该是天狗做的吧。”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而后低声道:“说不定……是某个侍女不小心造成的呢，说是天狗，感觉不大可信呢。” “小姐说这话，可是伤了我们侍女的心了呢。”一位侍女笑吟吟地反驳道，“主要是因为惠子小姐昨天不是去了鞍马寺吗？所以便有人这样说。” “诶？”闻言我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便连忙回房想找三日月大人他们商量一下自己该如何防止自己家中也起火——毕竟我也去了鞍马寺了。 可是刚拉开房门的我便看到身形高大的今剑大人站在我屋中，半晌他慢慢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等你许久了。” “唔…诶？”我仰着头看着面前高大的今剑大人，一时间有些茫然，“您是有什么大事吗？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来找我，还在这里等了好久。” 今剑大人低着头默默地盯了我一会儿，片刻后视线略微一移，高大的身形一下子矮了下去——原来竟是他在我面前坐了下去。 “唔，您竟然……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吗？”付丧神作为神明，不管怎么说，体力应该都在我这样的普通人之上。而眼下看着今剑大人却忽然在我面前坐下歇息，我不由怀疑起他究竟等了多久。 不过听了这话的今剑大人却动作一滞，保持着将坐未坐的动作，有些尴尬地陷入了沉默。 “不是因为……” “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今剑大人只是轻轻低喃了一下继而便不作声了。 “咳，”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维持着这样的动作，最后还是有些不安地坐了下去，可视线却还是微微撇在一旁不看我，“不是因为你个子太矮了吗？我不坐下，还等着你把脖子仰断吗？” “啊！”被这么一提醒，我才猛然反应了过来，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轻声道，“真是多谢您了，让您这样照顾，真是不好意思。” 听了这话的今剑大人抿了抿唇，微垂着头不再说话，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所以，您到底是有什么事要通知我呢？”浑身拘谨得有些不自在的我咳了咳，再次将话题扯了出来。 闻言，今剑大人抿了抿唇，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如此沉吟了片刻后，他才开口道:“先前你领着三日月他们去了鞍马寺，带来了晴明大人的信件。在信里，晴明大人说，希望我能随你们一道去看看，那个在京中作乱的酒吞童子。” 大概是因为常年待在寺庙很少与人相处，今剑大人说话时总有些硬邦邦的，不过这倒也不影响我理解他的意思。 虽然晴明大人已经将话撂在那里了，但一听到“酒吞童子”这个名字，我还是难以放宽心接受晴明大人的建议。 “我也……非得要去吗？”小地看了眼面前的今剑大人，我不安地纠结道，“王上不是都差遣了五将军他们去大江山吗？我和三日月大人他们为什么还要去？” 闻言，今剑大人眼神微变，原先的尴尬纠结变为了犀利微讽。这眼神的微妙变化使得今剑大人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我眼中的他一时间又变成了一开始那个冷漠的付丧神大人。 “不是你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了晴明大人的法宝上了吗？那既然他们要跟去，你自然也要跟着。”今剑大人说出这话带着尖酸刻薄的嘲讽令我一怔，旋即又忍不住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难堪。 “并不是我非要写的……”低声为自己的行为做着辩解，我看着自己反复交叠的手，深知这辩解的无用，“三日月大人他们……并不是被我逼着写上名字的。” “就算不是被逼着，估摸着也差不远了。”今剑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出的话令我汗颜，“我常年被供奉在鞍马寺，多年来时常聆听人们的祈祷，深知你们这样的人最喜欢将自己的愿望强行依附在别人身上，只想着得到回报，却从未主动去付出过。” “……可是，如果三日月大人他们不想让我将名字写上去，那我也不会随意写上去的。我确实没有真正付出过什么，但也从来没做过强迫别人的事。”纵然明白是自己的愿望，可被人这样随意曲解，我还是忍不住生气，“请恕我直言，您对我们普通人似乎有很大的误解。” 对于我的反诘，今剑大人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他只是扫了我一眼，便准备起身离去。 觉得自己的道理没有被对方接受认可，我便连忙探起身伸出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手。 虽然知道付丧神身体没有真正的体温，但我还是在触碰到今剑大人冰凉的手后吃了一惊。同为付丧神，三日月大人他们身上的温度要远比今剑大人高得多。 而今剑大人也好似被吓到了，瞪大了眼看着自己被我抓住的手，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明白对方不是会像三日月大人他们那样温柔对待我的人，热血过后的我心惊胆战地抬头看了眼今剑大人，心想着要如何求的原谅。 可在我想出对策之前，今剑大人却先行动了起来——高大的他忽然蹲下身，伸出双臂将我拥在了怀里。 “今剑大人？！”被这突变的状况吓到了的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一热，开始挣扎起来，“今剑大人，请您先松开我！” 我的话音刚落，今剑大人便松开了手，面上端着严肃庄重地看着被吓到的我，继而开口道:“可以把衣服脱了吗？” 未等我反应过来，房间的木窗忽然袭过一道身影。“叮”地一声尖锐的刀剑碰撞声，来人挡在了我和今剑大人之间。 “虽然觉得这样插足您与小姐的讨论有些失礼，但小狐实在忍受不了您这样过分的条件。”小狐丸大人将我护在身后，看着对面的今剑大人，冷言道，“小姐去不去大江山、我们愿不愿将名字写在上面……这都和今剑大人你无关。”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拉开。三日月大人面带微笑地看着屋里的我们，左手的食指轻轻地在刀柄上叩了叩:“一开始我也本不想说什么的，但是有句话忍着不说实在不舒服——”他的视线定在了我身上，然后微笑着开口道，“小姐要是要脱衣服，还是在我面前比较好。” “………………” 第三十章 “……”看着朝我微笑的三日月大人，满心无力的我却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脸上发烫地抿了抿唇，我垂着视线，有些难堪地轻声道，“我、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实在太不知羞耻了。” 心道三日月大人这也是个本事，一句话就把整个氛围给改变了，我有些心累地捂了捂微烫的脸，调整好心态后才将视线移向今剑大人:“既然三日月大人他们需要跟过去帮忙，那我作为他们的‘所有者’，自然也是要跟去的。”在心里补了一句“不介意我拖后腿的话”，我继续道，“今天我无甚大事，下午便过去安倍府邸求一份晴明大人的手书，免得父亲大人不允许我跟去。” 我说完这话之后很久，今剑大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于是我自我肯定般地点了点头:“那么，还请今剑大人先行去准备吧。”我深深地低俯下身，轻声道，“愿您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沉默地将我的话接收了过去，今剑大人站起身几步走到了窗边，却在要出去前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目光好似有些闪烁。 “虽然有些失礼，但是——”今剑大人抿了抿唇，微垂下头，不再看着我，“古美门小姐的身体很温暖。”言罢，他一矮身形从窗子跃了出去。 而屋里的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只觉脸上一阵滚烫。 下午的时候，我趁着日头不烈向父亲求来了出门的许可，摆脱了清野小姐的陪伴，抄近道儿跑去了晴明大人的府邸。 “回去的话，清野小姐一定又要让父亲大人训斥我了。”走在街道上的我想起了之前我忽然加快步子时身后惊呼我名姓的清野小姐，心里带着几分担忧和几分得意地吐了吐舌，弯了弯眉眼，看了看走在我身旁的鹤丸。 虽然被我拽着小胳膊一路小跑了许久，可鹤丸还是一副精神满满的模样，那双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更有精神了。 “如果小姐累了的话，还请告诉小狐一声。”身侧的小狐丸大人弯下身，附在我耳侧温声提醒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笑着告诉他不必担心。回过头来，却见鹤丸瞪着一双金色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我。 继而他从我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又把我的手紧紧裹住:“如果小姐累了的话，也可以告诉鹤哟！” 看着鹤丸一本正经的可爱模样，我愣了一会儿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么，到时候就拜托鹤君了！” 正在我满心欢喜地走到晴明大人的大门前时，脊背却冷不丁地窜起一顺溜儿的寒意。有些受惊地将视线移向晴明大人的大门口，却见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静静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虽然距离尚远，我看不大清对方的脸颜，但我却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在盯着我们这边看。待到走近些时，我才有机会看清那人的模样——他穿着黑白相间的阴阳服，莹绿色的长发在头侧挽做一个颇为可爱的发球。他的面庞冷峻清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然而真正令我感到好奇的是，他那张颇漂亮的脸竟是张阴阳脸。 对此深感可惜的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觉得莫名有些难过，而后想起自己竟一直盯着对方看，我又忍不住觉得羞愧。 “你便是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吗？”对于我的失礼行为，对方并没有感到恼怒，语气平淡道，“师父正在里间等你。” 闻言我了然地“啊”了一声，明白了对方是怎样的身份。 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三日月大人他们，我轻轻颔首，率先一步走进了大门。 一路上的气氛很奇怪，起初我试图和他攀谈，但却都被他无视，唯有三日月大人他们时不时回我几句。此刻我忍不住思念起昌浩大人，埋怨晴明大人怎么遣这位闷得要死的大人来接我。 有些尴尬地走进了晴明大人的房屋，坐下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到有些安心。轻轻舒了口气，我伸出手理了理胸前的衣衫，抬头却见那位沉闷的阴阳师大人竟坐到了晴明大人身边，而后者竟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为什么有种窥破不得了的秘密的感觉？ 京中的贵族大臣不少有些特别爱好，在外会圈养一些小姓之类的，不介意他人目光的胆大者，还会把小姓带在身边。 ……所以，晴明大人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 思及此，我不由抿了抿唇，看着晴明大人的眼神里带上了些同情。 “……总觉得月子小姐对我似乎有些看法，何故用这种眼神看我？”看了我一眼，晴明大人以蝙蝠扇掩口，目光里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我立即有种窥探他人秘密的不适感，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晴明大人对这位大人似乎格外的温柔。” 闻言，晴明大人眼中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半晌面容苦涩笑道:“算起来，这是……内子的‘孩子’，叫做泰明。”他沉吟了片刻，“内子去世得早，彼时我法术有限，未能救下她。这两年阴阳寮也不需要我帮忙了，便借着内子的遗体，做出了这孩子。”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脸色一变，悲悯与恐惧同时涌上了心头——晴明大人的妻子去世得早，那之后他便未再提过纳一房妻妾的事，加之他平日里总是笑容满面，我们外人竟没能考虑过他的真实感受；不过，将遗体做成一个人，这想一想倒真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这孩子虽然外表是个大人，但算起来也不过一岁左右，尚还不懂事，我也是这几天才敢让他见人的。”晴明大人笑了笑，之后便将话题转回了正道儿，“此次大江山之行，怕是要麻烦小姐了。不过既然是刀剑，还是应该在战场上见见世面的。不过三日月作为三条大人的爱刀，尚在宫中供人欣赏。好在付丧神离本体的距离只要不会太远，倒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既然如此，那到时我们是随着将军走，还是跟在他们身后见机行事呢？”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得三日月大人他们放弃此次远行，故而虽然有些担心，但我还是打算跟去看看。诚如今剑大人所言，我既然将他们写在了我的册子里，那么就该负到责任。 “要是知道你这么个小丫头跟在身边，源赖光将军多半会恼羞成怒的。”晴明大人笑了笑，“还是委屈一下小姐，小心跟在他们那大队伍之后吧。小姐父亲那里，我会替你找好理由的。” 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暗暗吸了口气，颇有些压力地请辞了。出门前，我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屋里的泰明大人一眼。 那美丽的人仍如同玩偶一般，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 从京中出发时，昌浩大人借给了我们一辆妖怪车:“这是车之助，虽然有些胆小，但是个可靠的家伙！” 听了这话，车之助长在轮子处的鬼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类似于羞涩的神色来。 “……”虽然很失礼，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后脊背发凉。 在小狐丸大人的搀扶下，我坐上了车之助。有些不安地坐在车里，我小心翼翼地靠在了一边。 看了眼我这副模样，三日月大人忽然伸出双手将我揽在了怀里。虽然早就习惯了三日月大人的无端亲近，但这样猛地被抱在怀里，我还是有些难以安心。 “我可以坐稳的，三日月大人你不必——哎呀？！”我本来挣扎了几下从三日月大人怀里坐了起来，却没想车之助忽然动了起来，猛地被颠簸了一下，我一头栽进了三日月大人的怀里，“……” 耳边传来三日月大人低低的笑声，我脸上一热，只好继续埋在他怀里，不敢再抬头。 ——不是说车之助君很可靠的吗？昌浩大人你这样骗我真的好吗？ 将自己丢了脸的原因全部推给了昌浩大人和车之助后，我才觉得冷静了不少，脸上的热潮降下去了许多。 重新绷上了一张严肃的神情，我挣脱了三日月大人的束缚，坐直了身体，轻声道:“真是失礼了，不过我会老实坐稳的，您不用太担心。” 近在面前的三日月大人微笑着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跳跃着星点，令我有些难以直视。 “我真的没什么关系，您不用担心。”再次开口申辩时，我脸上的热浪再度袭来。 “嗯，我知道小姐很可靠。”看着我垂死挣扎的模样，三日月大人轻轻颔首表示明白，而后微眯起眼，低声补了一句，“可是我害怕自己坐不稳呢，所以想依偎在小姐身边。” “……”三日月大人你这样睁眼说瞎话是从哪里学来的啊喂！ 看着眼前得体端庄坐在那里的三日月大人，我实在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可憋了半天却只能挤出一句:“您这都是……怎么学来的啊？” 本不打算得到回答的我却听三日月大人笑着解释道:“是前几日小姐收在一旁的书上啊。”似乎是担心我想不起来，他体贴地补了一句，“那本《源氏物语》。” 听了这话，我终于想起了之前定下我去藤原家学习礼仪知识后的第二天，藤原家便送来了一些书籍。我挑挑拣拣后，将一些与正统文学无关的书都暂时搁置在一旁了。其中有本物语，因为上面的字迹尚新，多看了几眼的我便猜测是定子小姐身边的命妇所写。 有些与贵族小姐亲近的女官为了给闺中小姐解闷，不少会自己写一些打发时间的本子。而且物语本子扉页还有“紫”［1］的留名，想来应该是藤原家的彰子小姐身边那位颇富文名的紫大人所写。 我鲜少看这类书，便也没想太多就丢在了书堆上，不想却被三日月大人捡去看了。 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看了眼三日月大人，出于面上问题多问了句:“藤原家多能人，那本物语想来一定很好看。”我抿了抿唇，“三日月大人觉得呢？” 不想三日月大人面上却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神情，片刻后才语焉不详地点了点头:“大概……还不错吧。”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便想起不少物语都是悲剧结局，于是便宽慰道:“虽说可能是悲剧，但好书都是值得细看学习的。三日月大人你要是有不清楚的地方，也可以向我提问。” 我说这话是因为考虑到三日月大人可能识字不够多，可是话音刚落却又看到三日月大人目光微微飘忽，嘴上说了句:“那本书小姐还是莫看为好，毕竟……” 看着他这副奇怪的模样，我本想再问几句，可车之助却猛地一刹车，这一颠簸令勉强稳住身形的我将想问的事都抛之了脑后。 ——所以昌浩大人你说他很可靠真的是认真的吗？ 按耐下心里的不满，本欲出去看看的我忽听外面的小狐丸大人开口道:“你是谁？” 我伸出去掀车帘的手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才将眼前的布拉开，映目便见一位清瘦的羸弱公子形容狼狈地站在我们车前。 在看到我之后，他本来暗沉的双眼蓦地一亮。 第三一章 第三一章 京中不乏容色艳丽的公子，藤原家几位少爷的形色就能说明京中貌美者存在的普遍性。而且安倍晴明大人年轻时曾因惊人的佚丽容颜而被京中的小姐们魂牵梦萦，纵然是如今上了年纪也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美。再说我身边的三日月大人他们个个模样俊俏，所以按理来说，我也算“见识颇多”的人了。 可在看到那位少年公子时，我竟然怔了一下，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反应过来。 “我是京中的平民，外出遇到了一些山贼，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京，幸好遇到了小姐。”那少年说着这话，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而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双眼，只能看到他凌乱的发间那双小而白的耳朵是通红的。 我盯着那双红得可爱的耳朵有些发愣，最后竟是被身旁的三日月大人唤过神儿的。 有些难堪地瞄了眼看着我的三日月大人，果不其然地从他微笑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的不满。 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而后抬头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少年，轻声道:“那个，非常不好意思，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是眼下我们是要出京办事的，恐怕不能带着你了。” “是这样吗？”闻言他有些低落地叹了口气，而后又问道，“那可以让我暂时和你们一道儿走吗？等你们的事办完了，再带我一起回京。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看着少年面上的柔柔表情，我心头一跳，只觉得难过。正欲开口赞同他的提议，身边的鹤丸却撇着嘴，满脸不情愿地抱着我的一只胳膊，不乐意道:“小姐是要跟着我们一起的，才不要带上你！” “而且怎么看，你都很可疑。”三日月大人也在一旁点头同意，眼里已经没了笑意。 “我、我没什么恶意的，小姐请不要担心。”少年红了脸，抬起头看着我急道，“我不会扯你们后腿的，只需要带着我便就可以了。” 我看了看他，又回过头看了看三日月大人他们，半晌低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带着……” “小姐，”我的话还没说出口，车帘便被外面的小狐丸大人挑开，“有件更重要的事您怎么没注意到呢？” 听了这话的我一愣，却见他看了眼那位少年，低声道:“小姐见过哪个普通人能看到我们的？” 闻言我只觉脑子转不过来了，可看着眼前敛去笑容的少年，心中多少回过味儿了。明白过来后，我只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惋惜，看着对面的人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 窄小的车间里一下子挤了这么多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令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三日月大人将我护在身后，鹤丸紧紧抱着我的胳膊，小狐丸大人蹲坐在车门处，小心警惕地握住了腰间的刀。 “他要是没恶意，我们还是不要和他硬碰硬了吧，这样只会耽搁时间。”我低声劝说道，不太希望这样的状况继续下去。 “小姐，眼下就算是我们想息事宁人，怕他也不会愿意的。”三日月大人伸出手轻握住我的手，轻声道，“这位大人恐怕是不会愿意轻易放过我们的。” 闻言对面的少年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越过三日月大人探着头看着我:“在下不过是碰巧见到这位小姐白白嫩嫩的，模样喜人，”说着他的笑容再度变得有些扭曲，语调悠悠道，“似乎非常美味的。” 他的话音刚落，小狐丸大人便忽然先发制人，低压着刀锋朝他刺去。 “闭上你的嘴，小姐可听不懂这种话。”小狐丸大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那双总是被隐藏的兽牙隐隐闪着光，“再不知收敛，我不介意‘帮’你闭嘴。” 面对小狐丸大人的愤怒，对面的人却好似信步闲庭一般悠哉地挑了挑眉:“其实在下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刀剑的付丧神会一直跟在一个人类小姑娘身边呢？”说着他眼睛一亮，“莫非是因为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等着这姑娘长大了再尝尝滋味？” 他的话刚出口，我便感觉到身边的三日月大人身上有股寒气逼人。 “诚如你所言，我们是在等小姐成长为优秀的女性，但你的想法未免太令人作呕。”他低敛着怒气，握着我的手上力气突然增大了不少。 对于车间里的尖锐对峙氛围，少年依旧懒懒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半晌他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地合眼道:“本想着和你们谈谈，大不了少吃点儿，好歹能省些力，却不想一个比一个硬脾气。”他半撑起身体，脸上的笑意渐消，“既然如此，在下只能来硬的了。” 车间里的气氛愈发尖锐，我瑟缩在三日月大人身后，背部紧靠着车之助。可奈何这位车之助君丝毫不肯合作，剧烈地摇晃着躯体。 千钧一发之际，我忽然听到身后的车窗帘被人扯掉的声音，随即便感到后脊背发凉。 未等我转过头看清是怎么回事，我便感到自己整个人被一股极大的气力拽了出去。 正在我整个人都快要被拽出去的时候，三日月大人也反应过来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被双边的力量拉扯着，我疼得眼泪直往外掉。双方力量对峙了不多时，我忍不住喊疼，听到我声音后三日月大人忙松开了手。 疼得脑袋发蒙的我被来历不明的人抓着衣领，带着往山上飞奔。我如同麻袋一样被提溜着，耳边的凉风刮得我脑仁生疼。 什么都没搞清楚的我只能蒙蒙地明白自己是被抓走了，昏过去前一刻，我想起了那个写上了三日月大人他们名字的簿子，心想我死了之后他们会怎样呢。 这是一个山洞。 醒了之后的我打量着周遭，有些不确定地整理着脑袋里的混乱思绪。 身下是一堆茅草垛，被人随意丢在那里的我觉得我躺得浑身酸疼。 黑黝黝地环境里，我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浑身发凉。沉默了一会儿，我心尖儿上忽的一个激灵，连忙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打量着我的双眼。 “……” “……” 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模样，我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多害怕了，心中有种诡异的平静感。 “咳，那个请问，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吗？”我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和他搭话，“请问您是哪位啊？” 他面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半晌才低声道:“我是不会告诉你是我主人要我带你回来的！你也别想知道我主人是酒吞童子大人！” “……”你这不是都说出来了吗？ 我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他一下，心道这是哪来的耿直孩子，根本不像京中人常说的凶恶妖怪。 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觉得有些发疼。不过这一疼倒使得我头脑清明了不少，我想了想继续道:“你的那位主人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里？真的是想要……”吃掉吗？ “自然是准备当食物啊，不然还能当什么？”对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轻声哼唧了几下，他忽然凑到了我身边，倒豆子似的说开了，“虽然主人不喜欢我多嘴，不过想来你也快要被吃了，告诉你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呃…唔，是的吧。”我有些发懵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一脸热络的神情，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主人是谁，你已经知道了吧？”他盘起腿来，兴致高昂地开口道，“我主人在京中很有名的，他们都说我主人阴险狡诈、残忍可怖！” 听着这话的我觉得更加蒙了——这真的是夸奖吗？为什么你好像格外骄傲的样子？ “但其实他们都不了解我家主人，他其实还是个痴情的妖怪。”他激动地和我八着卦，全然没有一开始的冷硬模样，“他原本是个俊俏的小和尚，但因被人陷害而堕入妖道。在刚成妖怪的时候，他曾经爱上过一个京中大臣的女儿。” 不可否认，八卦这东西亘古以来都是搞好人际关系的利器。虽然他是单方面地在那里噼里啪啦地说，但他好像也不是多在意我会不会给出回应，只是一个人说得蛮开心的。 “他对那个女人好得不得了，还一度想要洗头换面、重新做人。只可惜后来那女人却嫁给了京中另一家贵族人家，那之后我家主人——呜哇？！”正在他说得正痛快的时候，从他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他拽了起来，“主、主人……” 来人正是先前那位少年，只是现在的他却气势大涨，虽然比之刚才他身上多了不少刀伤，但周身的危险气息却令人忍不住侧目。 “呵，小姐身边的那几个家伙倒是一个比一个凶残，死咬着不放。”他斜睨了我一眼，本来深黑的眸子因战斗而染上了猩红的狂气色彩。 他将那个随从丢在一旁，喘着粗气地坐在了我旁边。他眼底蕴纳着跳跃的杀意，清秀的模样与他狂躁的气质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看着眼前浑身杀气的酒吞童子，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脑海里都是刚才那人讲过的故事。 “那个，你和那个京中小姐最后到底怎么了？”脑子一懵，嘴上一时间也没了把门儿的，这话刚出口我便变了脸色。 胆怯地低下头，我不敢再看他的脸，生怕再惹怒他。可他却忽然笑了笑，微微躬起身，探到了我面前:“小姐倒是个有趣的，在下倒觉得吃了有些可惜。” 我抬了抬眼，接触到他满含笑意的眼睛后便立即低下了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我的心跳个不停。 “小姐想知道吗？”他循循善诱道，“想让我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总不能白听个故事吧。” “我……”本想说自己不是多想听的时候，他却忽然凑过来在我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 我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酒吞童子伸出一点舌，轻轻舔了舔自己唇上沾染的点点血迹。被咬的耳朵又热又疼，可我却愣在那里，不晓得该做什么是好。 “多谢款待，”他笑意盈盈地满足道，而后唇边笑意渐深、眼底笑意却渐消，“那女人，最后自然是被我吃了啊。” 第三二章 看着近在面前的酒吞大人，我有些发懵地睁大了眼，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耳朵的刺痛，以及难以言喻的羞窘。 “酒、酒吞童子……大人？”我有些恐惧又有些惊慌地叫着面前的人的名字，伸出手摸了摸耳垂，果不其然地看到了手指上沾着的血，“您、您是真的要吃了我吗？”原本对他的话还没有什么概念的我眼下才感到畏惧，手指上的血迹令我感到惊慌。 “在下本来就是觉得小姐长得秀气可爱，看着就知道味道肯定不错，才会冒险找上小姐的。”听了我的话，他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模样纯洁道，“莫非小姐还抱着能好好回去的想法？” “……”听了这话，我心头一凉，周身的热度好似一齐涌向眼眶，“我一点都不好吃的，酒吞大人您以为错了。”我试图往后退，却被他一点点地挤到了角落里。 “不尝尝怎么知道呢？小姐也不要妄自菲薄。小姐这副白白嫩嫩的模样，想来味道肯定不错！”看着我的胆怯模样，酒吞大人却仿佛来了劲一般，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颊。 被他温热的手指刚一碰到，我浑身一个激灵，泪水竟不受控制地直接冒了出来:“呜哇哇我真的不好吃，酒吞大人您别吃我！求您了！” 我再难撑住面上的镇定，不顾形象地伸出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心想着“这副模样要是被父母看到肯定会被吓到”，我缩在角落里捂脸痛哭。 “……小姐你这样可真是吓到我了，”酒吞大人歪着头，好似在欣赏我痛哭的模样。 我稍稍控制住自己的恐惧，抽噎着抬起头看向他。 “就算要吃了你，我也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再吃。现在小姐身上的肉那么少，还不够我一顿吃的。”他笑眯眯地将我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来回打量了我一会儿才继续道，“我这次请小姐来，是想拜托小姐一件事。” “……”您确定您这是在“请”我吗？ 明白自己暂时不会有危险之后，深感自己被耍了的我内心渐渐放松了下去，继而又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悲愤。 “还请您今后不要这样开我的玩笑。”我红着脸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小声嗫嚅道，“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确实，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忽而微笑道，“所以我从不开这种玩笑。小姐如果不肯乖乖帮我的话，我还是不介意尝尝小姐的味道如何的。” “……”qaq 虽然还是觉得恐慌，可被他这么一整，我心里还是轻松了不少。 琢磨着他的意思，明白自己还是有生还可能的我振奋了一下精神，端坐好后看着他，正色道:“既然眼下落在您手里，那我也不得不听从您的意思了。” 我此言一出，未等下文，酒吞大人便笑了:“小姐说这话，是为了宽慰自己一下吗？” “……”被人一语中的的感觉真不好。 “总、总之，”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脸，再次摆出严肃的模样，“只要不让我去谋财害命，我还是可以帮您一把的。但是在那之后，还请您送我回去。” 听了我的话，酒吞大人没有再拆我的台，而是移开视线看着某一点，发了会儿愣。 我生怕他翻脸不认人，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他忽然开口轻声道:“就是想拜托小姐帮我看个人过得如何，我作为妖怪，没办法去见她。” 闻言我怔了怔，想起京城范围有晴明大人布下的结界，像酒吞童子大人这样的怪物多半无法进入。 “咳咳，冒昧地问一句，我可以知道那位是什么身份吗？”如果是王宫里的人，我恐怕没办法接近。 酒吞大人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伸出手指戳了戳地面，轻声道:“她出嫁前是乡下武士的女儿，后来嫁到了京中一户人家作妾室……那家记得是姓安藤。” “……”听了这话的我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能挤出一句，“为什么非要是安藤大人家呢？”如果是嫁到了安藤家，那位姑娘的生活多半不会怎么好受。 我有些纠结地哼唧了几声，本想说出拒绝的话，可刚一抬头看到酒吞大人那张笑容可掬的脸，读懂了其背后真正含义的我瞬间闭上了嘴。 “要是以拜访的名义上门，大概也没什么问题。”我抿了抿唇，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想起了刚才那位酒吞大人的手下说过的话。实在按耐不住渴求真相的心，我咳了咳，尽量作出不甚在意的模样轻声问道，“那位小姐，是酒吞大人喜欢的人吗？您刚刚不是说已经将她吃点了吗？” “虽然这样说可能会伤小姐的心，但是——”听了我这话的酒吞大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半晌才道，“小姐是不是太容易将别人的话当真了呢？” “……您这是在说我蠢吗？”我脸上一热，有些不满地开口反驳道，“我的父母，还有清野小姐他们，都说我很聪明来着。” 闻言酒吞大人只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算了，和您说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被他用这种态度对待的我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好将话题转移，“就算我要去帮您拜访那位小姐，那也得让我先回京去啊！所以还请您——诶？”我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酒吞大人用一根手指止住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抵在我眉心的食指，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我看着他的食指仍抵着我的额头，而他却歪了歪头，朝着我微笑道:“我在小姐身上下了诅咒，这样无论到了哪里，小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哟！” 看着他满带笑意的清俊容颜，我感到从他指尖传来了灼热的温度，不断地在我脸上蔓延开来。然而当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我脸色不由大变，朝后退去:“诅、诅诅——诅咒？！等等为什么——！”本想质问他的我想到了他将我带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胁迫我帮忙的，就这样让我回京似乎不大可能。 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总之就麻烦小姐了，非常感谢。”他盘着腿坐在那里，语气温和地向我致谢，而我却感到难以言喻的不满和畏惧。 ——您这样真的是在感谢我吗？ 按理来说，这本应该是件很容易的差事的，然而却在某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 在回京的途中，我便写了一封信，在里面借着问候安藤家的人，旁听侧击地问了下安藤大人纳过的乡下妾室过得如何。 酒吞大人见我信都写好了，便让他的那位名为茨木童子的手下送到了安藤大人府上，然后带着我躲在京城外围的山林里，待到回信到手，再说放我回去的事。 “……”早知道就不急着写了。 回信一直等到了隔天的下午才到了我的手上，对此酒吞大人嘲笑了我没被人放在心上的事实。 “唔，诚如您所言，我们古美门家和身为贵族的安藤家交往不多。如果不是您的原因，我都不大想要和他们联系的。”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我有些闷闷地伸出手捂住了脸，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些埋怨的意味，“您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妖怪，为什么不想些办法带走那位小姐呢？嫁到那样的人家，那位小姐的日子想必不会多好过。” 对于我的埋怨，酒吞大人没有说话，只是移开了视线，盯着地面状似发呆。 正在我想着他怎么又不说话了的时候，一旁的茨木童子大人却开了口:“谁说酒吞大人当时没想着带她走？是那个女人不答应，非要嫁到富贵人家！” “茨木，闭嘴！”酒吞大人回头看了眼茨木童子大人，后者便立即闭上了嘴。 我看了看酒吞大人阴郁的脸色，又瞄了几眼茨木大人，最后只好咳了几声，展开了手里的信件:“我先看看安藤家的回信。” 信里的口吻和我所想的一样高高在上，不过对我的问候他们还是表示了感谢。然而对于我的问题，他们却只是说了句—— “五十年前从乡下纳过一个妾室，可半道儿上却被人掳走了。因为不值当的，也就没有追究。那之后，因为主家觉得乡下女人麻烦又拉低身价，就没再从乡下纳过妾了。”我将信里的原话念了出来，而后皱起眉头看着这句话，半晌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酒吞大人，轻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吞大人脸色难看地张了张嘴，好像也没想明白过来一般，有些怔忪地低声道:“可我在环决定嫁到安藤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他看了看我手中的信，“会不会是安藤家的人在骗你？” “安藤家的人虽然持着自己的贵族身份，对人骄矜，可是却从来没有骗过人什么的。”我想了想，否认了这个说法，“他们虽然看不起别人，却也不会撒谎——在贵族人家眼里，这种行为实在太失礼了。” “所以说，眼下只有这一个可能性——”我抿了抿唇，抬眼看着酒吞大人难看的脸色，迟疑道，“您想见的那位小姐，在出嫁那日被另一帮人劫走了。” 酒吞大人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可是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我看了看他愈发难看的脸色，想起他之前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心尖儿忍不住一颤，嘴上一个没忍住出声询问道:“您能把您和那位……环小姐之间的事告诉我吗？” 闻言他视线一移，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忍不住一抖，迅速低下了头:“您……您别生气，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看看那位小姐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他久久地没有说话，最后才轻轻开了口:“我和环认识的时候，还是个正常的人。那时候，我是越后寺的一个和尚，因被人陷害而心生怨念，成了个妖怪。遇上她的那天，我正被一个法师驱逐……” 第三三章 那实在不是一个多凄美的恋情物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吞大人不善于讲故事的缘故，在我听来，他与环小姐之间的事实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因为家庭的安排，乡下武士的女儿抛弃了原来的爱人，嫁到了京中贵族家中当妾室。这样的事在京中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人们对此几乎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就这样吗？只是您在逃难途中承蒙环小姐相救而逃过一死，后来与她相爱。但她因为家族的安排而离开了您，嫁到了京中。”将酒吞大人的话总结了一遍，我不由得有些失望，“还以为会更加凄美呢！” 因为回忆往事而陷入沉默的酒吞大人闻言挑了挑眉，看着我微笑道:“让小姐失望了还真是对不起呢！不然，我和小姐再谱写一段凄美的恋歌如何？” 听了这话的我脸上一热，低声怒道:“您能不能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如果只是为了戏弄我而说这话，倒是没什么关系，不然环小姐要是知道了您这般……唔，她得多难过？！” “我自然只是戏弄小姐一下啊，不然小姐以为呢？”对于我的不满，酒吞大人只是笑着又打趣了一句。 “……算了，反正怎么和您说，您都是这样的气人态度！”被酒吞大人的态度急到了的我瘪了瘪嘴，有些恼火地将脸移开，不再去看他，可嘴上却忍不住埋怨，“亏得我好心好意帮您……” “帮我？难道不是怕我把你吃掉？”对于我的抱怨，他轻轻嗤笑了一声，作出了堪称完美的反驳。 “……”这种毫不留情的说话方式真是令人生气，然而再在这几天的相处过程中，我也算明白和他说话就不能太认真。 暗暗地捏了把劲儿，我重整旗鼓正色道:“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您要是真想知道当年环小姐出了什么事，眼下最好对我尊重点儿！不然的话……不、不然的话，我就……”因为鲜少这样和别人这样说话，我憋红了脸都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别过脸戏谑地看了我一眼，酒吞大人凑到我面前，轻笑了一声:“我若是不尊重小姐，小姐要怎样？” “唔，那个……您要是不尊重我一些，我可就不帮您了。”我感到脸颊热乎乎的，说话时都有些底气不足。 而酒吞大人却好似来了兴致一般，脸上笑意满满道慢道:“那问题就来了，对于小姐来说，什么叫做尊重？什么叫做不尊重？” 他每凑近一些，我就往后挪一些，直到最后倚到了石洞的洞壁，我们之间这场毫无意义的追逐才正式告终。 “您、您这样就是不尊重我，实在是太失礼了！”我红着脸瞪他，嘴上也斥责着他的行为，却不料下一秒被他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嘴。 “小姐，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状况——眼下不论你愿不愿意，这忙你都不得不帮。”他凑到了我眼前，直盯着我冷声道，“您可别忘了我在你眉心下的咒术。” “……”我看着他那双仍含着笑意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血意，明白了他说这话和之前并不一样是开玩笑的意思，冷汗一时间渗透了内衫。 他将手松开，微微笑着轻声道:“所以小姐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抿了抿唇，眼眶有些发热，低声道:“我、我知道了。” 习惯了被三日月大人他们温柔对待的我眼下被这样实实在在地恐吓，一时间心底难以掩饰的恐惧涌上了心头。纵然是在家中被严格要求，我也未曾被这样对待过。 有些委屈又有些恐惧地瘫坐在那里，我低着头强忍着眼眶里充盈的泪水，紧抿着唇不敢再说话。 “总之，小姐还是识时务些为好，不要想着反客为主。”大概是觉得已经达到了目的，酒吞大人满意地笑了笑，坐回原位，“那么回归正题，小姐有什么好办法帮我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我抬眼看了看他，咳了几声，冷静了一下才开口道:“我的想法是，可以借助阴阳师的溯源法术，找回当时的真相。”我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又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您要是想让我帮您……” “嗯？”我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酒吞大人挑了挑眉，斜睨了我一眼。 我忍不住一抖，忙道:“我、我是想让您帮我给家中送一封信，免得他们担心！”我顿了顿，又轻声道，“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我会亲自帮小姐带信过去的，小姐不用太担心。”酒吞大人点了点头，“那小姐是要直接去求那些自命清高的阴阳师们吗？” 听了这话，我摇了摇头，想了想才道:“我……认识一位术士，大概可以和他说说，让他暗地里帮帮我。”我想起昌浩大人，有些不确定地建议道，“总之您放心，我会帮您好好办好这件事的。到时候，您别忘了帮我解除咒术。” “……”听了这话的酒吞大人挑了挑眉，眼底染上了一丝笑意。他单手托着腮帮子，微眯着眼看着我，“放心，会帮小姐解除咒术的。” 得到了他的保障，我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我这两日歇息得也足够了，眼下我就去帮您和那位术士联系，向他求助。您也要好生和晴明大人他们说清楚，别起冲突。” “嗯，这个小姐大可放心。”酒吞大人轻轻颔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那就拜托小姐了。” 闻言，觉得这语气不太像他的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在他看过来之前又连忙低下了头:“没、没关系的，其实我也很想弄清楚当年环小姐出了什么事。” +++ 虽然我把话说得很爽利，但说到底我还是不太确定能不能成功的。 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牵扯到这种事情里来很容易出事。但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能尽力说服昌浩大人帮帮我了。 趁着酒吞大人将晴明大人他们邀出去，我以友人的口吻给昌浩大人寄了封信，请他出门与我见上一面。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来人并不仅有昌浩大人，还有那位之前仅仅见过一面的泰明大人。 面对这样一位身份特殊的大人，我多少有些紧张。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昌浩大人打断:“啊啊啊月子小姐你到底在搞什么？！这两天爷爷他们都快急死了知道吗？！”他将我来回打量了一番，才松了口气，“今天收到酒吞童子那封战书时，爷爷就想到他必定有后手，便让泰明大人跟着我。谁知道这个‘后手’竟然是月子小姐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低声道:“其实酒吞大人把我带走是想请我帮个忙来着，我已经答应下了。而且他对我下了咒术，我也不敢不帮他。”我将酒吞大人的事大概说明了一下，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个，应该难不到昌浩大人你吧。” 昌浩大人脸色难看地瞪着我不说话，他肩上的小怪大人却开了口:“月子小姐，不是我说，就算有办法，那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卷进来的。”他立在昌浩大人肩头，肃然道，“小姐最好不要因为一时的好奇，而随意置自己于险境之中。” 听了这话的我摸了摸，低下头看了看地面，想了半天才笃定道:“我真的有些好奇，也明白这之后的危险，但酒吞大人答应过我在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他会好好保护我的。”我抿了抿唇，低声道，“不弄清楚，我会觉得很头疼的。再说要是直接去求晴明大人，他一定会拒绝的，所以……” “所以就只好来向昌浩大人求助了，对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泰明大人忽然开了口，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符咒，递到了我的面前，“既然你说你把一切都想明白了，那么就遵从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我有些怔忪地接过那张符咒，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鞠躬道:“多谢您了！” “您可以去一处神社，将这个符咒贴在额际，这样你想知道的都会一一出现在你眼前。”泰明大人将法术给我大致说明了一下，便不再多话了。 一旁的昌浩大人满脸不认同，可看着我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纠结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那等着我会把小姐的事感知爷爷，在爷爷赶到之前，你一定要小心些！” “嗯嗯，我知道了！”我暗松了一口气，朝着他们鞠了一躬，“非常感谢！不过，距离这里最近的神社是哪家啊？” “大概是……石切剑箭神社吧，我待会儿叫上车之助带你过去好了。”昌浩大人摆了摆手，以示不必担心。接着他将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奇怪道，“小姐说酒吞童子给你下了咒术，可我并没有从你身上看出咒术的痕迹啊。” “大概是酒吞大人下的咒术比较特别吧。”我没太在意这种小问题，只是想起那日车之助的表现觉得有些后怕，“这个便就不麻烦那位车之助君了，我自己就可以过去。这样，您也有时间向晴明大人转达消息。” 听了这话的昌浩大人想了想，便就点了点头应了下来。而我，则为逃过一劫而深感庆幸。 ——要真的再被那位车之助君带上一路，我恐怕真的会出大事。 再次见到酒吞大人时，我有些意外地发现他身上的衣服被划开了好几处口子，身体不少地方都有血痕。 “您这是……？”我愣了一会儿，迟疑道，“不、不是说不要和晴明大人他们起冲突吗？您怎么……？”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怒道:“我刚和他们见上一面，还没开口说话，你那几把刀就直接砍过来了！”他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表情狰狞道，“看着一个个像是个举止柔和的，每招却是丝毫没有留手！” 我有些惊讶地哑言了一会儿，最后只好迟疑道:“那、那晴明大人在一旁，按理来说，应该会制止的啊。” 闻言酒吞大人抬眼看了看我，一向游刃有余的模样似乎有些破裂:“没错，那个安倍晴明还是有点脑子的，及时制止了。可我才说没两句话，那几把刀又忽然发怒了，追着我砍了半路。” “……为什么……？”我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茨木大人，却看到后者表情纠结地回望了我一眼。 茨木大人看了看浑身戾气的酒吞大人，又看了看我，退了几步远离了酒吞大人之后才开口道:“其实，主要是大人临走前，说了句……不太该说的话。”他顿了顿，似是鼓了鼓勇气才继续道，“大人威胁他们说不要轻举妄动，还说……咳咳，主人说他稍稍尝了一下，小姐的血真的很美味。” 第三四话 听了这话的我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酒吞大人道:“您这是活该，有事没事的干嘛随便激怒三日月大人他们啊？”我看着他身上的伤口，不由觉得有点肉疼，“他们本就是杀戮的器具，可不是被恐吓之后就会乖乖听话的人。” “啧！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他们一个个气的那么厉害做甚！”酒吞大人迈开步子朝着神社的方向走，嘴上却啧舌道，“谁想得到小姐你这么个小家伙，会被那几个家伙这么重视。” 闻言我张了张嘴，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三日月大人他们鲜少和人类接触，我算是他们第一个人类友人，再加上我尚且年幼，很多地方还需要他们照顾，所以他们待我一直都很好。”想起三日月大人他们出现后，我的日常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我不由抿唇微笑，“虽然一直给他们添麻烦，但……目前来说，我好像有些离不开他们呢！” “哼，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的！”听了我这番话，酒吞大人却不屑地笑了笑，“我倒是没见过什么人会不顾一切地对另一个人好，尤其是还在什么都得不到的前提下。”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忍不住撇了撇嘴:“酒吞大人当初不也是对环小姐很好吗？！”虽然不晓得他们究竟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但既然是恋人，那么酒吞大人待环小姐一定不一般。 不晓得是不是被我戳中了痛处，酒吞大人脸色微变，瞬间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沉默了许久，我才听到他再次开口:“我对环，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顿了顿，继续道，“大概，还不如那几把刀对你的一半吧。” 听了这话的我脚下的步子一顿，忙抬起头去看他。可酒吞大人却没有要等我一下的意思，步伐有些急促地朝前走着。 在我看来，那模样就好像在逃避什么一般。 石切剑箭神社算不上是什么鼎盛的神社，比起鞍马寺稻荷神社来说，名声并不是多广播。不过由于里面供奉着的神明据说有着祛除病痛污秽的作用，所以在有什么较大疾病蔓延时，人们都会来此祭拜，以祈求神明庇佑。 “您既然不能进去，那便就先在这里等着吧。”考虑到酒吞大人的妖怪身份，我于神社大门口和他作别，“剩下的事，还请您给予我足够的信任。” 酒吞大人想了想，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姐最好乖乖把事办好，免得惹祸上身。” “……”在和您认识的时候，我便就惹祸上身可以吗？ 腹诽了一句后，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朝着神社里面走去。 可刚走没几步，我就又听到身后的酒吞大人开口道:“小姐等等！”我转过身看他，却见他面色晦暗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朝我笑了笑，轻声道，“这次多谢小姐了。” 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酒吞大人，我沉默了一会儿，心想着他应该是觉得把这件事解决后我们两人大概就不会再见面了。 想明白后，莫名觉得有些难过的我吐了口气，朝他鞠了一躬道:“这之后您帮我将咒术解除就可以了，不用对我说谢谢。”说完这话，我直起身子，看都没敢看他一眼便转身小步跑进了神社。 神社的主殿里静悄悄的，我只得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半路上，我忽见一位身着绿色正装的大人脸色肃穆地站在一旁。 不晓得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他抬眼看了我一下，继而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被抓住了！’一想到自己偷看别人却被对方抓个正着，深感丢人的我就觉得脸颊上发热。 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往里走的我刚走过那位大人，脚下的步子便就又不受控制地调了个弯儿，转到了那位大人面前。 “……”我低着头，盯着眼前的绿色衣袍觉得脑子有些发懵。 ——不对为什么我走到这里来了？！ 恨不得将脑袋埋到地下的我红着脸，保持着这种尴尬的姿态许久，才挤出了一句像样的话:“大、大人，我是来祭拜的。” 头顶上方那人也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我才听他开口道:“您是……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 “诶？”有些惊讶地听到这么一句话，我不由抬起头，看着他迟疑道，“您……认识我？” 闻言，眼前这位大人微微一笑，面上的郑重神色消下去不少:“之前我们神社与稻荷神社举行祭祀盛典，那次和小狐丸大人见面时，一直在听他说小姐的事。”他顿了顿，低头看着我继续道，“我叫石切丸，和他同是三条大人的作品。” 听了这话，我才明白过来，刚才他看到我时的神情为何有些惊讶——大概是觉得一个普通人按理来讲是不能看到他们这些付丧神的吧。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听到他提起小狐丸大人，原本吊着的心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说起来，小姐来这个地方，是有什么事吗？”石切丸大人蹲下了身子，和我保持了一个可以平视的高度，“是身体哪里不舒服，需要我为您拔除污秽吗？” 看到石切丸大人的动作，深感他是一位体贴温柔的大人的我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您不必在意我的事，我就是……就是想要借一下神社的神力，在这里……有点儿小事。”为了让他放心，我将怀里的符咒拿了出来，“您看，其他事都不需要麻烦您插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仿佛将我心里的小九九都看破了一般，半晌才道:“我知道了，那小姐就请自便吧。” 暗暗舒了口气，我朝他鞠了一躬，转过身便跑了起来。 一路小跑到了神社深处的一个房间里，我将房门合上，抬眼将整个房间看了一圈，才松了口气。 我按照泰明大人的说法，将外袍铺展在榻榻米上，而后盘腿坐了下去。 ‘贴在额头上……’我将那张符咒往额头一放，然后用刘海儿压住了它。想了一下，我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傻，于是忍不住笑了笑。 可还未等我笑完，我的耳际便翁地一响，整个人懵了一下，随即而来的眩晕感令我眼前一花。 “多谢小姐的帮助，眼下天黑了，我就不叨扰了。”待我回过神儿来，我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道谢。 “天都黑了，您有地方住吗？”我听到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由怔了一下。眨巴了几下眼，我惊疑地四处看了看，却见这房间周围竟是我完全不熟悉的摆设。 “不如，您就先在这里住下吧。”我感受到自己的嘴唇在动，说出的话却不是我所能理解的，“那些法师大概还没走，在这附近转悠，您好歹也要等风头过了再说离开的事啊。” 话音刚落，幽暗的房屋里陷入了沉默。而我也趁着这段时间冷静了下来，思考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我现在应该是在另外一个女子的身体里，而那个女子并没有受到我的干扰，仍在正常地与另一个人说话。 ‘所谓浮现在我眼前，便是这么一回事吗？’我想起泰明大人的话，不由苦笑。 我抬眼，看到这间屋子被一道屏障阻隔开来，而帐子上映着一个人的身影——想来一开始说话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吧。 我思量着这男子的声音很是耳熟，应该是在某个地方见到过。 “小姐将我留在这里，就不怕我伤害小姐吗？”那边的人沉默了许久，忽然轻笑出声，“那些法师，都叫嚣着我是妖怪呢！” “我知道您是妖怪，”这身体的主人轻声道，她似乎有些纠结，沉吟了一下才继续道，“可我并不觉得，您会伤害我。” “哦？小姐看上去这般柔弱，不想竟是个胆识过人的！”男子笑着夸赞了一声，继而帐子上的身影忽然站了起来，“既然小姐这么镇静，那……”他忽然将帐子拉到一旁，欺身压近这身体的主人，“这般，小姐可还觉得我是个无害的？” 不管是我，还是这身体的主人，都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这样凑过来，周身的气势还颇有压力。 我瞪大了眼，看着近在面前的酒吞大人，有些震惊地愣在了那里。 而这身体的主人却很快平复下心境，片刻后开口道:“说到底，一开始是我自己惹祸上门，如果您真要吃了我的话，那便随您的意吧。”说着这话，闭上了双眼，似乎是认命了一般。 困居她体内的我顿时傻了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我又听到酒吞大人开口道:“小姐倒是想得开，不过我倒是不太情愿看着这么美丽的小姐被吃掉呢！”闻言女子睁开了眼，未等看清面前的人是何种神情，便见对方再次压了上来。 是一个吻。 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曾被小狐丸大人吻过，可那时小狐丸大人是为了将稻荷神明的福气赐予我，只是蜻蜓点水般地触碰了一下。然而眼下，酒吞大人却好似侵略一般、势不可挡地亲吻着这个女子，健硕的身躯将这娇小的女子环抱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女子是何种感受，但我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好似擂鼓般震动着我的心灵。 这便是大人们常看的物语话本里所描写的爱情吗？这种难以控制的激烈情感便是爱情吗？三日月大人看到的故事也是这样的吗？ 我的脸颊几乎要烧起来一般，整个人都头昏脑胀的。 ‘已经够了！这样不行！’我忍不住颤抖，心中既欢喜又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酒吞大人才放开那女子。 他低头看着她——又好似通过她看着我，忽然微微一笑道:“既然小姐连死都不怕，那大概也不怕被我这个恶鬼缠上了吧。”他用拇指指腹轻轻磨蹭着女子的下唇，清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好似羞赧般的恍惚神色。我听到他在女子耳边轻声开口，仿佛梦呓一般，“小姐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从今以后，小姐可就是我的了。” 女子久久地没有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看着眼前温柔而霸道的男人。 “小姐闺名如何？”酒吞大人仿佛不愿意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更进一步地诱惑着她。 良久，女子回过了神儿来。我听到她轻轻开口道:“环……您可以叫我环。” 第三五章 听到这个名字的我有些震惊，脑子里空白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依附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正是酒吞大人关心的那个女子。 ‘真想看看环小姐长什么样子，既然能让酒吞大人思恋至此，想必定是一位姿色过人的小姐吧。’想到这里的我心里难以抑制的有些泛酸，这种奇怪的感觉令我有些羞愧——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姐怀着这种嫉妒的心理，我实在太不成熟了。 正在我陷入自我厌恶的时候，环小姐和酒吞大人双方都冷静了下来，可因为两人的沉默，漆黑的屋子里又生出一种奇怪的氛围来。 ——暧昧又尴尬。 就连我这个外人，都忍不住觉得不自在，想来他们两个当事人定然更加不舒服。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觉得好笑——之前还把我耍的团团转的酒吞大人，竟然也遇到过这种说什么都不合适的境况。 “我、我刚才……并不是轻薄你……”沉默了这么久，酒吞大人却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不过大概……你还是会觉得我是个轻浮浪子吧。” “不，我并没有这样想！”环小姐忙道，“我、我并不讨厌……” 听着这话的我心情顿时有些玄妙，之前两人还亲近得让人脸红，眼下却又一个比一个害羞……连带着我都觉得脸上发烫了。 感慨着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我索性不再想太多，只是看着两人的发展。 夜幕正式拉下之时，环小姐将帐子放在房间中央，指着另一边道:“你先在那边歇着吧，我、我也该睡了。” 酒吞大人看了看环小姐，又看了看她腾出的地方，挑了挑眉，笑道:“这个太碍事，为何不撤下它？”他微眯起眼，看着环小姐，笑得颇有些狡黠，“这样，我和小姐才好亲密接触啊！” “？！”环小姐心头一跳，连带着我脸上也烧了起来，“您、您在胡说什么啊？！我、我怎么可能和你睡在一起？！真是、真是太讨厌了酒吞大人！” 环小姐脸红耳赤地嗔怒了几句，而后一翻身用被子盖住了身体，背对着酒吞大人不再说话。 “那么，环小姐，晚安。”帐子另一边的酒吞大人笑了笑，而后躺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待帐子另一边酒吞大人的呼吸匀畅之后，环小姐才迟疑地翻过身，盯着帐子那边的人发呆。 虽然在这种事上，我可谓一窍不通，但看着环小姐这副模样，我还是很明白她对酒吞大人定是动了心了。 既然喜欢对方，为什么最后没能在一起呢？ 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直到过了一段时间，环小姐的父亲找她谈话，劝她嫁到京中贵族安藤家作妾。 这段日子里，我看着酒吞大人想尽办法逗环小姐开心，有时明明是一眼便可看穿的玩笑话，环小姐却每每上当并被酒吞大人嘲笑。环小姐生气时，酒吞大人则会温和下来，轻声哄她。 这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 家中父母双亲待我严苛，虽然偶尔也会有温柔的时候，但那种温柔多半是有些疏离的关爱；遇到三日月大人他们之后，虽然被他们很好地关照着，但他们毕竟是不可亵渎的神明，面对他们的体贴，我多半会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不敢稍有逾越。 像环小姐这样被酒吞大人近乎溺爱着对待，我之前从来不敢想象。 作为旁观者看着他们相处的每一天，我都能感受到酒吞大人对环小姐的喜爱，偶尔也会羡慕环小姐的幸运。 ‘要是这样被对待，我大概会很满足吧。’一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就感到羞愧——总有种自己似乎超前明白了一些不得了的事的感觉。 环小姐的父亲将她叫走谈话的那天晚上，那个男人拉着她的手软硬兼施地劝说她嫁到京中。 “虽然只是个妾室，但生活方面都会得到很大提高。安藤家是京中有名的贵族，家财万贯，光是侍女仆从就比咱们这一个村庄的人还多。”无知的男人将京中的生活描述极尽奢靡，以掩饰自己是欠下赌债、想通过这种方式换钱来的事实。 “我会好好想想的，父亲大人。”环小姐低着头，涩着声音应了一声。 夜间时分，酒吞大人如往常一样偷偷潜入了环小姐的闺房，本欲再调笑她几句，却在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后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父亲嘴上说着让我好好想想，但说到底，多半是已经决定下来了。”环小姐手里捏着一匹洁白的布，纤细的手指不停地微颤。 那匹白布我记得是酒吞大人之前开玩笑说让环小姐身着白无垢嫁给他时，环小姐随口回了句穷人家的姑娘还得自己制作太麻烦了。而第二天晚上，酒吞大人竟然带了匹白布回来。 “嗯，小姐眼下便可以开始准备了，省得到时候赶不上吉时。”酒吞大人当时满脸笑容和环小姐开着玩笑，可那双眼里却满是认真。 而环小姐虽然骂了句“不正经”，但她抚摸着那匹布时心里却满是幸福——就像抓住了自己幸福的未来一样。 彼时我感知着她的欢喜与幸福，此时看着这匹布却感到了无奈与苍凉。 大抵在听到父亲的安排后，环小姐便做出了决定了吧。 明白了这件事的我透过环小姐，看到了脸色僵硬的酒吞大人。 “今晚之后，酒吞大人就不要再来找我了。”环小姐语气平淡地将一切说明，可在她身体里的我却分明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悲意。 酒吞大人呆立在那里许久，才终于开了口:“可我要是再遇上法师……” “那便要靠酒吞大人您自己努力了，我恐怕不会再帮您了。”环小姐合上了眼，双手死死地抓着那匹白布。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连带着身为旁观者的我都难以入眠。 我想，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也会遵从父母的意旨吧。忽然想起了之前拜访藤原家时和须加公子的对话，想到那时语气笃定的自己，我忽然觉得恍惚了起来。 ——如果我喜欢的和父母安排的不是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呢？ 我沉默了许久，临睡前才找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办法——那我还是不要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如我所想，对身份地位看得很重的安藤家并没有将这次纳妾太当回事。到了出嫁之日，只有四名仆从抬着露天的轿子来迎接环小姐。 盛装打扮的环小姐坐上轿子，和她的父亲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便被抬走了。 因为长时间待在家里，所以我对大户人家纳妾的习俗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在我看来，环小姐这次出嫁实在简陋得不能更简陋。 我在心里为她不平，可却也只能看着她被抬走。我忽然想到酒吞大人，不知道眼下他是不是在某个地方看着，会不会觉得难过。 当年环小姐出嫁时是在隆冬之际，所以眼下置身于凄寒之中，纵然只是依附在环小姐身体里的我都感到了透彻心扉的寒意。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感到累了，环小姐一直紧闭着眼睛，以至于我也没机会看看周围的风景。 本以为我们会就这样安全抵达目的地，可行至半路，轿夫忽然停下了脚步。 环小姐抬起头睁开了眼，正巧与一双淫猥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对上那么一双诡异的双眼，我也不由得有些发怵。而环小姐则也是快速低下了头，朝着一个仆从道:“我们给他让开道儿了。” 这是我才注意到原来是因为我们双方在一条过于狭窄的小道儿上相遇了。 其实本来只要等他过去了，这事也就完了。可偏偏在男人策马走到轿子中央、环小姐的位置时，他忽然停下了。 我看着他距离环小姐不过一臂的距离，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男人沉默不语，忽然伸长了胳膊将娇小的环小姐捞了出去。 “呀啊——？！”环小姐惊呼了一声，死命地挣扎起来。 可男人却不愿给他什么反抗的机会，扬手在她脑后痛击了一下。 猛烈的钝痛感令我浑身一抖，随即伴着环小姐的昏迷，我眼前一黑。 我不清楚事后他是如何将这件事摆平的，当我和环小姐醒来时，已是身处一间幽闭的房间里了。 正在环小姐着慌地四处张望时，房屋忽然打开了。 走进来的正是之前将环小姐抢掠来的男人。 他看着环小姐，满是胡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睡够了吗？” 我几乎要被吓哭出来。 而环小姐虽然也很惊惧，但还是强作镇定，乞求道:“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但是还请您放我回去。” “放你回去？”男人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般，几步走到环小姐旁边，盘腿坐下，咧嘴笑了笑，“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抢过来，为了不让旁人知晓，还特地去你家，把你家那个赌徒老爹说服。现在，你可是我的人了。” “诶？怎么可能……”看着男人得意的模样，环小姐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好在我在她的身体里，不然恐怕早就被吓得哭出来了。 “管你信是不信，现在你都是我的了。”男人挑了挑眉头，用令人厌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环小姐，而后伸出手将自己腰间的腰带解开，“既然你已经休息够了，也该好好伺候我了！” 听了这话的环小姐猛地一抖，挣扎着往角落里躲，可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而后又被狠狠地摁倒在榻榻米上。 难以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我恐惧得脑子发懵，一时间竟毫无办法。 环小姐身上厚重的白无垢被男人撕扯开，娇小的身体被男人压在榻榻米上。 她不停地在挣扎，哭泣声从一开始的乞求逐渐变为嘶厉的哭号。男人以凌虐之姿凌驾于她之上，嘴里不停发出令人作呕的喘息与冷笑。 那男人施虐般地在环小姐白嫩的身体上啃咬，在上面留下了许多伤疤。 整个过程中的我好似冷眼旁观，却又像被欺凌的环小姐一般在不停挣扎。 ——谁能来救救我？ ——请停手！ ‘这是地狱吗？’男人死死扼住了环小姐的咽喉，我也因此感受到了窒息感。环小姐眼里充盈着眼泪，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不要啊！求你了！放过我吧！”耳边环小姐的哭号声与我自己的求救声交融在了一起，无法形容的绝望感令我晕了过去。 待我再次睁开双眼时，高度敏感的神经令我在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时便开始拼命挣扎了起来。 之前一直积攒而无处纾解的恐惧与痛苦令我不顾一切地哭了出来，嘴里还在口齿不清地求饶。 “小姐，冷静一下！已经没关系了！”抱着我的人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大的动静，用结实的双臂紧紧地环住了我。 然而这一动作令我更加惊惧。我瑟缩在对方怀里，声嘶力竭地哭个不停，竟到了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直到最后，我闹腾得一点气力都没有了的时候，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三、三日月……大人？”看着眼前深蓝色的衣袍，我有些迟疑地轻唤了一声记忆中的名字，却在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确认一下时，又被他紧紧困在了怀里。我有些奇怪地愣了一下，忍不住出声询问，“三日月大人，怎么了？” 三日月大人长久地没有吭声，半晌才沉声道:“……对不起。” 第三六章 听到三日月大人的道歉时，刚回过神儿来的我愣了愣，最后才有些茫然地用手从他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怎、怎么了啊，三日月大人？”我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头，双手抓着他的衣服，却又担心将他这套华美的衣服抓皱而不敢使劲，“您、您这样忽然跟我道歉，让我有些……害怕。” 闻言，三日月大人又一次紧了紧双臂，将我的身体禁锢在了他的怀里。 我吃疼地闷哼了一声，缩了缩身体，伸出手挣扎了几下:“三日月大人，喘不过气了！” “抱歉，将小姐一个人放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这么晚才过来。”三日月大人松开了手，看着我低声道，“竟然让小姐遭受了这种折磨，真是对不起。”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看着三日月大人半晌才道:“还以为您是在生什么气呢，原来您是在为这种事自责啊。”一想到平日里总是一幅游刃有余的模样的三日月大人竟然会因为我的事感到自责，我就忍不住想笑，同时也有些受宠若惊，“这并不是三日月大人的错，真正应该道歉的，应该是让您担心的我才是。” 刚说完这话，我眼角余光便看到房间空旷的正中央，小狐丸大人正和酒吞童子大人面对面对峙着。 察觉到我已经醒过来的他们停下了手，小狐丸大人率先走到了我身边，看着我轻声询问道:“小姐一切可还好？” “我没事，”我偷偷地瞄了一眼站在原地看着我的酒吞大人，而后又看向小狐丸大人，朝他笑了笑，轻轻摇头道，“只是……做了一个……有些可怕的梦。”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转过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没做声的晴明大人，后者表情沉重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看向我微笑道:“让月子小姐遭受了这种无妄之灾，说来也是我的徒弟泰明的错。”他举起了手，手里正握着泰明大人给我的符咒，“泰明人性不通，给小姐的符咒太过霸道了。”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在我头上摸了摸，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 神奇的是，待他的手再拿开时，我原先还有些疼痛的脑袋轻松了不少。 “麻烦您了，晴明大人。”我轻轻呼了口气，感到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真要说起来，还是我的错，小姐请别生气。”晴明大人半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面上略带歉意，“我早应该考虑到小姐的问题的，结果却害得你遇到这种事。” “没事，其实说起来，我也是自愿帮酒吞大人的。”说完这话，我的视线越过晴明大人落在了酒吞大人身上，“我刚刚在梦里，似乎是看到您想知道的真相了。” 听到这话的酒吞大人两眼一亮，提步便朝我走来，不料却忽然被小狐丸大人横臂拦住。 “不过，那个真相……我不太确定您愿不愿意接受。”我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看酒吞大人，心里有些挣扎。 酒吞大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渐冷的目光与我对视，嘴角边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与其说愿不愿意接受，倒不如说是能不能接受。”他抿了抿唇，目光里带了些颤意，“环她……和我分别之后，一切还好吗？” “不好，她……她一点都不好！”我想起刚才所见的场景，忍不住抖了抖。 见状三日月大人伸出了手将我搂在了怀里，我愣了愣，忽然想起了寄居环小姐身体里时感受到的心动感，只觉得耳根都有些烫，却不敢抬起头再与他对视。 我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儿语言，才看着酒吞大人再度开了口:“环小姐在与您分别嫁去京城的路上，被一个男子掳走，带去了他家中。”我回忆了一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发抖道，“我、我当时寄居在她小姐身上，看到……看到那个男人强|暴了她。但是因为太过害怕，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回来这里了。” 我话音刚落，在场的几人皆是脸色一变。三日月大人双臂猛地一收，将我紧固在了怀里；小狐丸大人身形一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目光似是在安抚我；晴明大人叹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时，却被直冲过来的酒吞大人打断。 酒吞大人不顾小狐丸大人的阻拦，直接冲到了我面前，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你说什么？！” 我愣了一下，看着面前震怒的酒吞大人，忽然想起先前在环小姐体内看到的场景——会温柔地对环小姐微笑、会坏心眼地逗弄她、会耐心地哄她安抚她……会做这些事的酒吞大人，是和眼前的酒吞大人完全不同的。 感到有些难过的我张了张嘴，眼里猝不及防地涌出了泪水。 “放开你的手！”小狐丸大人见状，一刀挥向酒吞大人，却不料后者却没有丝毫躲闪之意，而是反手一把抓住了锋利的刀刃。 鲜红的血一时间刺痛了我的眼，我咬了咬牙，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酒吞大人:“我不确定后来的环小姐到底过得如何？但是我知道环小姐她再在出嫁那天，确实是遭遇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经历！”我抿了抿唇，满涨在胸口的悲痛令我朝着眼前双目赤红的酒吞大人嘶声道，“您为什么不救救她？为什么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轻易放弃？您明明说要娶她，为什么就这样丢下了她？！” 细想起来，其实有很多方法可以避免惨剧的发生——如果环小姐没有选择出嫁，如果酒吞大人当时能再强硬一些，如果出嫁那日酒吞大人也在暗地里护着她…… 然而事实就摆在了眼前，谁也改变不了。 正在酒吞大人表情狰狞与我对视的时候，三日月大人忽然拔刀刺向他。 我来不及制止，只见受了一击的酒吞大人脸色一白，松开了抓着我脖领的手。三日月大人则将我护在身后，沉声道:“小姐说她是自愿帮你的，那我就不直接杀了你。如果你再敢威胁小姐，你那条命我便要取走了。” 听了这话的酒吞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忽然转过了身朝外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环小姐决定嫁到安藤家时的感受，一时间难以忍受的悲伤令我忍不住眼泪外涌。 “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在旁边柔声关切，而我只能捂着脸，不断啜泣着摇头。 由于这一连串的事情，身心疲惫的我在三日月大人的怀里熟睡了过去。待到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亏得晴明大人考虑周全，早向家中寄了封安抚信，才使得我这几日不归没引起家里人的担忧。 “那日昌浩和我说明了一切后，我们便向石切剑箭神社赶去了。”晴明大人将事情向我解释了一下，“只是不巧，没想到小姐竟然已经使用那张符咒了。” 闻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轻声道歉:“真是抱歉，我当时只想着快些弄明白一切，所以就妄做主张了。” “唉，毕竟那符咒上的法术有些霸道，竟险些伤害到小姐。”晴明大人看着我，叹了口气，“不过最后能没什么事，真的太好了。” “让您担心了，万分抱歉。”我再次为我自己引起的麻烦道歉，想了想又开口问道，“酒吞童子大人曾经说在我身上施了法术，您能帮我解除吗？” 听了这话的晴明大人挑了挑眉，将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后才笑道:“想那酒吞童子应该是骗你的，小姐身上可没有什么法术的痕迹。” 闻言我愣了愣，伸出手摸了摸酒吞大人曾经轻轻点过的额头，想了一会儿才忍不住笑了笑:“他曾笑话我愚蠢，想来诅咒什么的果然也是骗我的吧。”说完这话的我抿了抿唇，强忍住了眼角的酸痛，低下头生怕晴明大人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说起来，鹤君去了哪里呢？” “鹤他……”像是被这个问题难到了一般，晴明大人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五条大人前几天决定将半成品重新锻造一遍，作为付丧神的鹤，也跟着离开。” 我愣愣地看着晴明大人，消化着这个信息，半晌才反应过来:“那、那我还能见到他吗？” “这是当然的，不过重新锻造出来的鹤多半会忘记小姐吧。”晴明大人看着脸色难看的我，又安慰般地补了一句，“大不了到时候再重新认识嘛，小姐不必太难过。” “……也是呢。”我怔忪地应了一声，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将这件事搁置一旁的我看着晴明大人，想了想才将我一直在想的事说了出来:“晴明大人，如果说……我想要弄清楚环小姐之后的事，您可以帮我吗？” 听了这话的晴明大人眉头微蹙，看着我问道:“小姐为何非要弄清楚这事儿？”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莫非，小姐是喜欢上了酒吞童子？”紧接着，他又口出惊人语。 我脸上一热，忙摆手道:“您多虑了！并没有这回事！”我清了清嗓子，看着他解释道，“因为我觉得环小姐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想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好让酒吞大人别再那么痛苦了。” “可是就算小姐弄清楚了本末，发生过的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知道，但是……”我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但是至少，让酒吞大人知道环小姐身上发生的事，也好让环小姐不至于被人遗忘。” 晴明大人许久没再吭声，我有些不安地抬起头，看着他道:“我是不是让您为难了？” “我本身倒是没什么事，不过小姐可要想好。”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而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已经想好了，晴明大人，拜托您了。” 这是我难得的一次任性，但是却因此触怒了三日月大人他们。 放弃了劝说我的他们好似说好了一般闹起脾气来，不再搭理我，小孩子一般的做法令我想要发笑。 眼下已是秋末冬初，入夜之后，天气格外凄冷。 本来好好睡着的我忽然发梦，在梦里频频听到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声，伴随着男人残忍的笑声。 过于诡异的恶梦令我难以安眠，我便小声地走过几帐，走到了睡在另一边的三日月大人身边。 “果然很美呢，月光下的三日月大人。”看着躺在榻榻米上安静沉睡的三日月大人，我忍不住赞叹出声。 ‘但是，无论多美好的事物，都会有失去的那一天吧。’我想起环小姐与酒吞大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可能因为很多原因而分开，更何况，是像三日月大人这样的神明。’ 想到这里的我有些难过地咬了咬下唇，对未来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又怎么了？”正在我陷入痛苦之中难以自拔时，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三日月大人忽然伸出了手轻轻触摸了一下我的脸颊，“竟然坐在我身边，一脸难过的模样。” 我看着眼前的三日月大人，本来还不怎么厉害的糟糕情绪忽然翻涌了起来。我忍不住上前，伸出手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难过道:“三日月大人，您有一天也会忽然抛下我吗？” “……怎么忽然想到问我这个问题了？”三日月大人愣了一下，而后用手将我的脸抬了起来，看着我询问道，“小姐是在害怕吗？” “我很害怕！”顾不上为自己的怯弱行为感到丢脸，我忙道，“一想到那样的事会发生，我就感到很可怕！环小姐和酒吞大人那样相爱，可还是逃不过分别！更何况我和三日月大人——” 我的话尚未说完，三日月大人便将我抱在了怀里。 没有料到他会忽然这样的我愣在了那里，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三日月大人的声音传来:“那种事情没关系的，无论小姐去到何方，我都会找寻小姐的踪迹的。”他顿了顿，随即语气里带了些笑意，“所以您与其担心找不到我，不如担心将来会觉得我烦吧。”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向您保证！”闻言我忙抬起头，看着三日月大人向他保证，却在看到他时愣住了神。 月光下目光温柔地看着我的三日月大人，一时间竟和之前看到的酒吞大人重叠在了一起。 那一天的事情忽然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忍不住地烧红了脸。 第三七章 我瞪大了眼看着三日月大人，脸颊热得发烧，耳根子都热得发疼。 眼前的三日月大人以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嘴角边噙着一抹笑意，这副温柔的模样与之前注视着环小姐的酒吞大人近乎重叠在了一起。 ‘那么，接下来……’我晃了晃神儿，想起了那晚酒吞大人对环小姐做的事，一时间脑袋热得都有些发懵。 “三、三日月大人……”我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些细碎的语言，看着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三日月大人您……做什么一直看着我？”话刚出口，我便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有些懊恼地哼了一声。 听了这话的三日月大人挑了挑眉，双眼里的笑意荡漾开来，眼里的星点几乎在发光。 “小姐怎么指责起我来了？”他原本揽在我后背的手慢慢移到了我滚烫的脸上，温凉的指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触碰了一下，随后停留在那上面轻轻地磨蹭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在我的嘴上，微眯起眼，嘴角边噙着的笑容渐深，“明明是小姐忽然用这样可爱的模样对着我，看得我心里都有些发痒呢！” “诶？”闻言我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三日月大人话里的意思，于是只好移开视线，轻声道歉，“对不起，我、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酒吞大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三日月大人的脸色瞬间僵硬了起来。 “啊那个！我知道三日月大人对酒吞大人有些看法，但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呃，妖怪。”心想着三日月大人对酒吞大人似乎没什么好感，我连忙向他说起酒吞大人的好来，“他虽然把我抓去了大江山，还总是骗我、欺负我，但是我知道酒吞大人其实算得上好妖怪了。如果他真的想要害我，估计着早就把我吃掉了。” 提起这件事，原先还觉得脸上发烫的我渐渐冷静了下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茫然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真的能帮到他，那我还是为他和环小姐尽一份力好了。”我想了想，抬起头看了眼三日月大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这样自作主张，您会不会觉得有些生气？” 三日月大人低着头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微微一笑道:“小姐想做的事，那便去放手做就是了。我感到不满的是……”他顿了顿，微敛起眸光，“为何刚刚小姐想到酒吞童子，会脸红？” “……”听到这话的我一惊，本来已经抛之脑后的羞耻场面又一次浮现在我面前。我涨红了脸，低下头看着自己反复交叠的手，支吾了半天才使劲咳了咳，勉强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抬起头看着三日月大人，“其实，我在环小姐身体看到了一个场景……就是、那个，酒吞大人当时是在为环小姐……进行了驱魔仪式吧大概。小狐丸大人也曾经为我这样带来好运，只是酒吞大人对环小姐做的有些……太过深入了，想想让人有些害羞。” 说完这些话的我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口拙，然而我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表述方法了。 而三日月大人听完果然一头雾水。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想了想才开口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我抿了抿唇，想了想才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嘴唇，有些难堪道:“之前我遇到了很多烦心事，小狐丸大人他通过亲吻的方法替我带来了好运。而先前在梦里，酒吞大人也这样对环小姐，但是……感觉却有很大的不同。”说到这里，我用手掩着嘴，想起了酒吞大人那晚对环小姐做的事，登时血气又涌到了头顶。 “……”听了这些话的三日月大人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看上去有些渗人。 “……三日月大人您生气了吗？”我想了想，揣测到，“难道这样给他人送去运气，会使自身的神力降低吗？”回想了一下那天小狐丸大人蜻蜓点水般地一碰，我忙解释道，“其实那天小狐丸大人只是轻轻碰了我一下而已，相信应该不会带走他太多神力的吧，还请您不要生气。” “……”三日月大人面带微笑看着我，默然不语。半晌，他忽然伸出手将我的手拉了过去紧紧地攥在了手里，“真是狡猾。”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三日月大人，看着他合上眼仿佛自语般喃喃道:“不管是小狐丸兄长，还是酒吞童子，都太狡猾了。眼下竟然连小姐也欺负我，真是太过分了。”说着他忽然倾下身，用额头抵着我的。 三日月大人的气息拂在我的脸上，我有些怔忪地瞪大了眼，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颜，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三——！”过了半晌，当我刚鼓起勇气想说些什么时，三日月大人却忽然睁开了眼，而后低下头压了下来。 被三日月大人抱在怀里的我瞪大了眼，急促的气息被对方夺去，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三日月大人清冷的吐息，然而这却使我脑袋更加发懵，脸颊上温度不断攀升。 半晌他离开了我的唇，还没反应过来的我还未及换上口气，便又被三日月大人低头吻住。 “诚如小姐所言，书籍当真是件好东西。”结束了这一切的三日月大人白净的面上染上了一丝绯色，他合着眼，轻声道，“我可是……从那本物语本子上学到不少知识呢，小姐有没有兴趣和我探讨一番？” 脑子里懵得不行的我愣愣地看着三日月大人，目光直直的。直到半晌后，我才猛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看着抵着我额头的三日月大人，咬咬牙往后撤出去了许多。 “我、我才没兴趣和您探讨这种事情，也没兴趣学这些事情！”我涨红了脸，紧抿着唇，瞪着一幅悠哉模样的三日月大人，眼里渐渐蓄积起泪水来，“您这样……怎么跟欺负我似的？太、太太太……太羞耻了！”说完这话的我将脸埋在臂弯，不敢再抬头看他。 “小姐刚才不是还颇为坦然地和我说起和小狐丸兄长和酒吞童子之间亲吻的事吗，何故到我了却这般羞涩？”似乎是觉得我这副模样很有趣，三日月大人凑到了我边上，看着我打趣般地开口道，“难道小姐是有什么不满吗？看来，我今后还得努力‘练习’才是。” “请、请您不要再说了！”脸上的高温迟迟不退，我只好用手捂着脸，以免被三日月大人看到——虽然这法子收效甚微。感到自己被三日月大人嘲笑了的我又羞又气，一时忍不住抽泣了起来。我抽抽噎噎地开口道，“我这副模样肯定很难看，您就不要再看我了！” 坐在一旁看着我的三日月大人半晌轻笑了一声，似是有些无奈地将我的头从臂弯里抬了起来。他看了我一会儿，用衣角替我擦去了眼泪，继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想要把福气赠与小姐一些罢了，小姐不要这么激动。” 听了这话的我抽抽噎噎地睁大了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的三日月大人，稳定了情绪后一时间有些尴尬:“原、原来是这样吗？”我脸颊发烫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三日月大人。 “是的，小姐这段时间不是总遇到一些麻烦事吗？我刚才是替小姐带去好运。”三日月大人温柔微笑着向我解释，说出的话令我羞愧不已。 为自己的过激反应而后悔的我抿了抿唇，强作镇定道:“那您也不必忽然间这样啊，吓、吓到我了。” “唔，下次会提前提醒小姐的。”三日月大人从善如流地应了下去，自然而然的模样令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不敢再去看他，轻声支吾了一会儿，而后背对着他翻身躺下:“我困了，三日月大人晚安。” 正当我的脸上热潮渐退之时，三日月大人忽然从后伸出了长臂将我环在了怀里。 “三日月大人？”我愣了愣，刚想扭过头去看他，却听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刚才我把幸运都给小姐了，现在觉得很疲惫。”说着，他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闻言我怔了一下，想了想才伸出手将他的胳膊搂住。 察觉到我的小动作的三日月大人轻声笑了笑，将脸埋在我的后颈处，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皮肤上。 我紧闭上眼，屏住了呼吸，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时，外面的天已是大亮。我看了看身上盖着的外衣，揉了揉眼穿着单衣便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明媚温暖的阳光令我浑身上下都舒服的不行，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回房去换衣服。 虽然辜负了这样的好天气有点可惜，但为了早日将酒吞大人的事办好，我还是在洗漱后去找了晴明大人。 在半路上路过一片绿林的我听到了飞流瀑布的声音，于是我便停下脚步，看了眼左手边的粉红色的樱花小道，又瞅了瞅右手边的凉绿色的林间幽径，想了一会儿提步向右手边那条路走去。 满心想着去看看瀑布的我听着越来越近的激流声，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 绕过一排参天大树，我惊讶地看到清澈的流水自山上流下，冲击在水潭边上的岩石上。 而地上的水潭里，竟有一人仅着单衣端坐其中。 那人背对着我，莹绿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看身形，那人应当是个男人。削瘦高挺的挺拔身姿立于那里，纹丝不动。 我蹑手蹑脚地迈出了两三步，对方忽然转过头，睨了我一眼。 我刚迈出的脚连忙收了回去，拘谨地站立在那里，朝对方不安地笑了笑:“泰、泰明大人。” 他没有说话，收回视线。 被这样无视的我有些尴尬地咳了咳，转过身准备原路返回时，却发现先前的路已经不见了。 “要是找师父，那就从这条路走吧。”泰明大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头看到另一边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了一条路。 “多、多谢了，泰明大人。”我朝他鞠了一躬，道谢后便朝着那条路走去。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尽头，我便看到了熟悉的房屋，心下也松了口气。 走进正厅里的我看到里面的晴明大人、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正在讨论些什么，而在看到我进来后，他们都不再继续说。 沉默落座的我看了看他们，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有、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小姐现在可准备好了？”晴明大人朝我笑了笑，以蝙蝠扇点了点我。 我想了想，自己还没吃过早膳，不过大概很快就能好了，等结束了再吃吧。 这样想好之后，我点了点头:“拜托您了，晴明大人。” 第三八章 晴明大人的法术显然比泰明大人的温柔的多。安然进入梦境的我不多时悠悠转醒，可醒来后却愣了一下——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怪。 倒不是有这么奇怪的画面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是我看东西的视角似乎有些奇怪。 我仰头仰视着眼前高大的墙，看到了上面的那扇窗。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房屋啊？’我有些震惊地抬头看了一会儿，最后感到了脖子有些酸疼才放弃。 本欲用手摸摸后颈的我忽然发现了一件更令我震惊的事——我的手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猫爪！ 我无所适从地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果然已经变成了一只猫。 ‘所以眼前的房屋并不是过于高大，而是我变小了吗？’有些艰难地接受了自己现在附身在了一只猫身上的事实，我心情复杂地来回走了几圈，渐渐适应了这个新身体。 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体，但我心里总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感。想了半晌，我才意识到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上次进入环小姐身体时，我只是依附在了上面；可这次我却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占据了这只猫的身体，成为了这个身体的新主人。 ‘这算是……晴明大人的特意安排？’想起昌浩大人常说起的晴明大人的可恶爱好，我在心里挣扎了一下，决定相信一次晴明大人的为人，‘晴明大人应该是为了让我更清楚地弄明白一切，所以才这样安排的吧！’ 正在我想着这些事发呆时，屋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声，其中夹杂着男人猥亵的狞笑声。这声音太过熟悉，乍一听到的我整个人腿都软了。 ‘这么说来，里面的那个男人就是当初对环小姐下了狠手的男人就在这里面？’我仰头望着窗子，里面不断传来女人的哭号声。 心里畏惧了半晌，我才冷静下来，迈开步子绕着房子走了半圈，才终于找到了房屋的大门。 伸出猫爪子轻轻戳了戳房门，继而爪子上使了点力气试着推了几下，然而很遗憾的是，我发现自己并不能推动。 ‘虽然是意料之内的事，然而还是忍不住失望。’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转过身再度走到刚才的窗户下面，开始尝试纵身跃上去。 平日经常见到小猫身姿轻盈地跳上墙头，我暗暗乞求这只猫仍然有着自己的身体本能，能一下子跳到上面去。 我先是爬上了一棵树，在树冠上打量了一会儿，估摸了一下距离，才鼓起勇气一跃而起。 不得不佩服这只猫是只可靠的猫儿，虽然刚跃过去的时候险些掉下去，但好在及时扒住了窗沿，我才得以成功稳住。 暗暗舒了口气的我不敢再去看下面，而是站在窗沿上透过木栏杆往里看。 我看到正中央的被褥上有两个赤|裸的人影叠压在一起，下面皮肤白皙的女人不断地尝试着挣扎，而压在她上面的身形健壮的男人却将她死死压在那里难以动弹。 我震惊地看着这里面的场景，可碍于视角问题难以看清，不过这也不耽误我想明白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里面那个女人多半就是当初的环小姐，而压在她上面的那个男人大概就是当初将她掳走的男人。 看着环小姐痛苦到扭曲的脸，我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索性都扭过去脸、紧闭上眼不再去看。 男人似乎是满足了，收拾好之后便离开了。而可怜的环小姐则被赤体地丢在了那里。男人临走前竟然还用巨大的笼子将她困了起来。 我打量了一圈，确定了房间里没人了之后，才从窗户木栏杆的空隙中挤了过去，最后跳到了那个笼子上。 我使劲儿用爪子挠了挠木笼子，企图引起环小姐的注意，然而收效甚微。想来大概也是因为小姐身体虚弱，一时间起不来，我估摸了一会儿，从上而下跳到了笼子边，而后钻进了笼子里。 我站在一边，紧贴着笼子，看着环小姐身上不着一缕地躺在那里，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与怜惜。 “喵……”我本想着说些什么，没想到出口却是一声柔柔弱弱的猫叫声。我有些尴尬地撇过了脸，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面对环小姐。 直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一片阴影笼罩，我才反应了过来。 终于反应过来了的我瞪大了眼看着不知何时披了件白色单衣、走到我面前的环小姐，看到了她消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你是从哪里进来的，小猫咪？”环小姐坐在我边上，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你应该不是坂井家养的吧？” 我叫了一声，便又看到她笑着点了点头，自问自答道:“也是呢，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养猫呢？” 环小姐坐在那里，不停抚摸着我的头，喃喃道:“你是从外面进来的，那么一定看到过外面的景色吧。是不是非常漂亮？我被关在这里已经快半年了，父亲大人果然没有来救我……就连酒吞大人他也……” 听到这里的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她，却见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出神儿的飘渺神情。 “小猫咪你见过酒吞大人吗？酒吞童子哦！传说中吃人无数的大妖怪哟！”提起酒吞大人，环小姐像是忽然来了劲儿一样地说了起来，“你以后要是也成妖怪了，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了。千万不要因为外界的一些说法就对他存有偏见，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妖怪。” 环小姐瑟缩起身体，微眯起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酒吞大人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妖怪……比许多披着人皮的家伙还要善良。”她说着这些话，无神的眼里忽然流下了眼泪。 我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心头一惊，急忙地想说些什么，可出口的都是些猫叫声。 回过神儿来的环小姐看了我一眼，朝着我微微一笑:“小猫咪，你说酒吞大人会来救我吗？”她顿了顿，继而又道，“如果你要是有机会见到他，能不能让他来救我吗？” “喵喵喵！”我当然会！我急着开口，却叫出一连串的猫叫。 “谢谢你，小猫咪。”环小姐朝我微微笑了笑，瘦弱的脸上平添了一些活力。 她来回抚摸着我的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崩掉了。她近乎崩溃地把我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我，强行压制着哭声地泪流不停。 “……喵……”我想了想，半晌伸出一只爪子在她的肩膀上碰了碰，以示安慰。 与心爱的人分开，嫁到陌生的地方当一个妾室，在出嫁的路上又被强行掳走，之后又被带到这样一个地方每日遭受着这样的□□……环小姐所遭受的这一切，以前一直是我无法想象的，然而眼下却一一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想纵然我现在能说话，我大概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如果是我遇到了这些事，三日月大人他们会不会来救我吗？’我看着环小姐凌乱的长发，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我这样的人，值得他们冒险来救我吗？’ 那之后，坂井家的女管家每日送来的饭，环小姐都喂给了我——又或者说，是喂给了这只猫。 虽然好几次我都表示让环小姐也吃一些，却被环小姐婉拒了:“我就不吃了，小猫咪你要多吃些哟。” 每日只喝着稀汤的环小姐一日比一日瘦弱，每天几乎都是躺在榻榻米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干枯的柴。 “哼，你这副模样估摸着也过不了多久了。说起来，你知道吗？我们家老爷最近又勾搭上了一个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送饭时总是会在笼子外说些难听话的女管家这天提起了坂井家里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她是刚嫁给少爷的女人，也就是老爷的儿媳妇。啧啧，你看看，连自己的儿媳妇都不放过，这个家是腐坏成什么样了！” 环小姐怀抱着我，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哼，你就这样作吧，迟早也会被老爷扔了的。”女管家似是觉得无趣了，咒骂了一声之后，便离开了。 环小姐来回抚摸着我，嘴角边带着一丝笑意:“小猫咪，你等着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到时候一定要帮我找到酒吞大人，知道吗？” 这只猫日后是不是逃了出去、有没有找到酒吞大人……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酒吞大人并没有来救环小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怨恨起酒吞大人了——环小姐将活下去的希望都寄予在了他的身上，日复一日地期待着他的到来，甚至将希望寄托在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猫身上，可他此时却不知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 正在我这样腹诽之际，耳边忽然传来笼子被拉起来的声音。 环小姐的身体猛地一抖，急忙将我推到了栏杆之间，示意我快些离开。 我跳到了窗沿上，隐藏起身体，看到了刚才还被女管家提起的“少爷”狞笑着走到了环小姐身边。 “哟，我爹之前终日和你在床上翻云覆雨，想来你的床上能力一定很厉害咯！”说着这话，他将腰里的腰带扯了下来，“我爹最近被我娶来的女人迷的不行，这几天你一定很寂寞吧！那就来陪陪我怎么样？” 说着这话，他伸出手将只着了单衣的环小姐的双腿抬到了他的腰间。 剩下的事，几乎和他父亲做的一模一样。 这件事并没有持续太久——坂井家的家主发现了这件事。 本以为他会责怪自己儿子，却不想结果却是环小姐被他打了一顿。 “乡下来的贱女人！”他怒吼着用刀鞘抽打着环小姐，另一只手则将环小姐的长发狠狠拽着。 站在窗沿上的我终于看不下去了，纵身一跃，从男人身边擦了过去，在他那张脸上狠狠留下了几道血痕。 男人愕然地捂着脸，瞪大了眼看着我。半晌反应过来后，他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刀，怒骂着砍了下来。 在他的刀落在我身上时，我耳边猛地一响，头一时间懵了起来，眼前猛地黑了下去。 “小姐？加世小姐？您怎么了？”耳边有个男人不停地在呼唤我，我使劲摇了摇头，眼前才清亮了起来。 “诶？这是……？”我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一本册子，看着上面花花绿绿的画，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加世小姐身体不舒服吗？”刚才呼唤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声音颇为熟悉。 我愣了一会儿，抬起眼看向对方，却见眼前的男人面上勾画着鲜艳的色彩，一双眼里含了些笑意，正看着我。 我一下子懵了起来——药、药郎大人？！ 第三九章 药郎大人看着我这副呆愣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加世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刚刚忽然愣在了那里，怎么叫都不应声。” “唔，啊……对不起，那个，药郎大人有什么事吗？”我看着眼前的药郎大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前的药郎大人和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先前的药郎大人待人虽然也很温和，但是面上的神情总是疏离的；然而眼前的药郎大人对人远比那时热络，说话时的语气也带了不少活力。 ‘这便是五十年前的药郎大人吗？’我怔怔地盯着他看，心里忽然感到有些欣喜，‘要是能这样和药郎大人打好关系，似乎也很不错！’ 这样想着的我暗自得意地点了点头，额头上却忽然一凉。 于是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睁大了眼看着药郎大人用食指指尖点在了我的眉心。 “嗯？似乎也没什么事啊？”他有些奇怪地低语道，将我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圈，“与其说是秽物，倒不如说……有一股清气在加世小姐身体里吧。”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发笑:‘如果连晴明大人施下的法术都是秽物的话，那这世上还有洁净的东西吗？’ 这样想了想，我连忙摆了摆手，摇头道:“我没什么事的，药郎大人不用太担心！” 说完这话的我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新身体，却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五颜六色的廉价和服，本来又小又白的双手变得有些黝黑、手掌也大了不少。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心情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我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本画本子。 低着脑袋把这本画本子来回翻了翻，却见里面画满了赤体的男男女女纠缠在了一起。 “………………”这、这都是什么？！？！ 我的血液几乎瞬间一起涌到了脸上，手里拿着画本子扔也不是、拿也不是。 “药、药郎大人，您这是……”我拿着这么个“烫手山芋”，满脸通红地看着药郎大人，有些手足无措。 “嗯？刚才加世小姐不就是要买这个的吗？”药郎大人奇怪地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反问了一句，“难道这样的还不满足？我这里还有其他的，您要看看吗？”说着，他竟好似要继续拿一样，转过身要拉开了一旁的木箱子。 “不、不不不不……不用啦！”之前还以为那个箱子里放的是符咒什么的，结果竟然是这些东西吗？！ “我不看啦！什么都不看了！您快拿回去吧！”我的脸涨得简直发疼，我将手里的画本子递还给了他，可手伸出了一半，竟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 “……” 药郎大人似乎是要接过去，手已经伸出了一半，却因为我又收回去了的缘故僵在了那里:“……加世小姐？” “……唔，那个，我……”我红着脸，暗骂自己的爪子真是不听话，可眼下又不知该如何辩解。最后只好僵硬地移开了视线不去看他，强作镇定道，“我、那个、这个画本子……先让我看一下可以吗？” 药郎大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最后却笑着点了点头:“加世小姐请随意。” “……多谢。”心想着“反正他说的是这个身体的原来主人又不是我”，感觉自己心里好受了不少的我咳了几声，正襟危坐、故作镇定地翻开了手里的画本子。 虽说先前环小姐被坂井家的家主强|暴的时候我也在附近，但胆小的我实在不敢去看那残暴的场面。再说家里对我的要求一直很严格，在这方面我可以说是完全不懂。 ‘我这是求知欲的表现！’这样自我肯定了一下，我面上端着一幅认真严肃的模样，以好似在翻阅《万叶集》一般的姿态打开了这本……难以形容地画本子。 “真奇怪……这个男人是神明吗？”我看着其中一副画，指着上面半着单衣的男人，疑惑向药郎大人询问。 “嗯？加世小姐为什么会这么问？”药郎大人探过头看了一眼，反问了我一句。 “因为……”我指了指画上相拥着亲吻的人物，“这个男人不是在给这个女人输送好运吗？” “…………”听了这话的药郎大人罕见地失语了一下，最后看了我一眼，语气怪异道，“加世小姐是不是对这个有些误解？男人亲吻女人……自然是因为爱慕对方。” “诶？”我瞪大了眼看着药郎大人，语塞了半天才开口道，“那、那如果这个男人是神明之类的，这样做是不是就是在输送好运？” “有这个可能……不过这样输送好运，倒不常见。”药郎大人想了想，探过头看了我一眼，“加世小姐是不是被什么人骗了？” “……应该……不会吧。”我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反驳了一句，可是又总觉得药郎大人似乎才是说对了的那个。 我抿了抿唇，脸上的温度又一次升了上去。我连忙伸手摸了摸耳朵，才发现自己的耳根热得发烫。 “加世小姐，不要觉得我多嘴，妖怪可是会骗人的，还是不要轻易相信为好。”卖药郎大人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心头一惊，抬起头看了眼卖药郎大人，看了眼他眼底的一点凉意，最后无言地低下了头:“大、大概吧……不过我倒觉得有些人比妖怪还要凶恶，所以……有的时候，我更愿意相信妖怪些。” “……加世小姐真是有趣。不过既然小姐都选择相信对方了，那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药郎大人又从一旁的木箱子里取出了几个小盒子，一一摆在了我面前，“那么，加世小姐想要买哪个呢？” “这些是什么啊？”我拿起了其中一个盒子，轻轻摇了摇，奇怪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听了这话的卖药郎大人递给了我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向我招了下手示意我附耳过去。 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凑了过去。 “这个不就是刚才对加世小姐说起的‘妙药’吗？”卖药郎大人低沉地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说出的话却令我一头雾水。 “妙药？什么妙药？” 卖药郎大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忽然笑了笑:“嘛，毕竟不是小姐该知道的事，还是等小姐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再说吧。” 听了这话的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好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说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过既然晴明大人说过我所看到的都是和环小姐有关的过去，那么这个“加世小姐”大概也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了。 “加世！加世！”门外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愣了一下反应是自己在被叫过来后才忙站起身，却看到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女人站在那里瞪着我，“叫你去干活怎么还不行动？！水缸里都快没水了！” “是、是！我知道了！”我愣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往外走去。 “另外，小姐要出门了，你也快到门口看看吧。”那女人在我身后说了这么一句，“别整天想着偷懒！” “是！”我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向外走去。 走到了庭院里的我举目环视了一下周围，隐隐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这里和环小姐到底有什么关系？’怎么都想不通的我叹了口气，听到门口那里有很多人站在那里，想了想便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正门口站着一位身着白无垢的女人，姿态优雅地敛起下摆，朝门槛迈出了一步。 眼瞅着她的脚要着地，一直站在最后方默默看着的我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猫叫声，整个人悚然一惊，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坐到了地上。 待我刚回过神儿来，我又听到一个女人凄厉地叫了一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门口的新嫁娘倒在了地上。 “……”鲜血从她背后蔓延开来，仰面躺在地上的女人的白衣与那血色相映，令我一时有些眩晕。 在场的一个男人从腰间拔出了刀，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药郎大人挡回了刀鞘。 “你？！——你从哪里来的？可以的家伙？！”那男人朝着药郎大人怒气冲冲地质问。 “啊呀，确实很可疑。”药郎大人一派淡然地站在乱作一团的人群之间，显得格外突出。他从衣袖里取出了两张符咒，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挥手将它们贴在了大门两侧。不多时洁白的纸上浮现了一些看不懂的符文，继而黑色的符文变成了血红色的。 “这到底是——？！”药郎大人这一行为使得他更成了众矢之的，在场的所有人将他围了起来。 “里子？里子！”人群里面的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高声呼道，看到刚才责备我的女人从后面走出来后，她脸色难看地向后者质问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家伙出现在家里？你以为咱们坂井家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听了这话的我猛地一抖——坂井？！ ‘这么说，这里就是……几年后的坂井家？’我愣了一下，看着那几张有些熟悉的脸，心头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愤怒与畏惧。 “是、是加世那家伙……”里子看了我一眼，唯唯诺诺地回答道。 “……是、是的！我是打算从药郎大人那里买些药物……”我愣了一下，连忙回答道。 头发花白的坂井家主看了眼周围的人，最后咳了咳吩咐道:“把真央的尸体收起来吧，在这里躺着总归太丢人！” 听了这话的我看了眼他，眼前这张脸与记忆中的男人的重叠在了一起，我紧抿着唇，额头上有冷汗渗了出来。 “至于这个男人，”他斜了眼药郎大人，对周围的人吩咐道，“就先绑起来吧。” 第四十章 我看着被捆绑起来的卖药郎大人，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您如果有解决的方法，就请您不要再这么悠哉了，快些说出来比较好哟！” “嗯？加世小姐为什么那么肯定我有办法解决呢？”卖药郎大人微笑着看着我，反问了一句。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与多年后完全不同的卖药郎大人，心情有些复杂——多年后的卖药郎大人少言冷漠，让人觉得冷冰冰的，怎么都想不到多年前竟然是这样的吗？ “那么，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是想得过于投入了，我竟然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小姐也很想知道这个家发生什么了吗？”卖药郎大人看着我歪了歪头，轻声询问道，“还是小姐早知道些什么呢？” 听了这话的我想起了之前看到的一切，脸色忍不住变得难看了起来:“不，我对这个满是污秽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说完这话的我站了起来，低下头看着药郎大人，抿了抿唇低声道，“卖药郎大人您也最好不要涉足这个家的事为好，这样的人家实在没有救下来的必要。” “这么说……加世小姐果然知道很多了？”闻言，卖药郎大人不仅没有听从的意思，反而继续向我打探，“有些事一味地隐瞒会造成很多悲剧的，小姐……” 听到这话的我耳边忽然响起了环小姐凄惨的哭号声和那只被坂井家家主砍伤的猫儿凄厉的叫声，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瞪着眼前的药郎大人，继而低声怒道:“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来指责我！这家的人还是死完了比较好！”说完这话的我脸色一变，怔怔地看着眼前和我神情相似的药郎大人，“……对、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请允许我收回之前的话，”卖药郎大人微眯起眼，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道，“小姐之前还存在在身上的清气，似乎在被什么东西污染。小姐最好抑制一下自己心里的污秽想法。” 听了这话的我抿了抿嘴，脸色难看地看着卖药郎大人，最后近乎从齿缝里将话挤出一般地反驳道:“您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诚如您所言，这家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我一无所知。但是有一点现在我非常确定——”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与我相对视——那副将一切看透的模样令我的心跳不断加速，身体里有一种不断翻涌的作呕感令我感到有些厌恶，“您的心正被肮脏的情绪影响，还请您冷静一下。”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意识一时间有些恍惚。 ‘月子小姐，请您先回来。’耳边响起了晴明大人的声音，只是听上去竟不像之前那么悠哉，‘我看到您的现世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可能是您在那边被什么东西侵入灵体了，还请您先放松一下，我将您的意识抽回来。’ ‘……请您不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身体发凉地拒绝道，‘到这一步了，还请您让我看到最后。’ ‘继续下去，小姐自身可能受到伤害，还请小姐三思。’晴明大人似乎有些担忧，语气急促了不少。 本打算听从他的话的我又一次想起了环小姐和那只猫的事，咬咬牙没有再理会他。 深吸了一口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耳边晴明大人的声音顿时消失了。 我扭过头看了眼一旁一直看着我的卖药郎大人，想了想才道:“您非要找寻什么真相，就随您的便吧。但是，我是什么都不会告诉您的。” 说要这话的我坐到了距离卖药郎大人较远的地方，不再试图和他说什么。 ‘这大概是环小姐的想法吧，她一定想好办法，一一报复回来了吧。’想到这里，我低下头，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可在这样的想法浮现的同时我愣了一下，忽然惊觉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难道我真的在受什么东西的影响吗？’想到这里，我小心地看了眼卖药郎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按理来说，我只是局外人，不应该被这些以前的事影响的啊。’ 正在我陷入沉思之时，耳边忽然有惨叫声炸起。 猛地回过神儿来的我瞪大了眼循声望去，却见正厅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具尸体，看那样子竟是之前被坂井家家主差遣去另一家告知这里新娘出事的下人弥平。 忽然掉落下来的尸体成了导火线，本来还能冷静安坐的坂井家众人都乱了起来。 我怔怔地看着那具尸体，不知为何心头竟感到了快意。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可怕想法与我之前感到的恐惧相纠缠，竟使得我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他们全家都该死，一个都不能留！’不断响彻大脑的声音令想要起身的我站都站不稳，伴随着这不断放大的声音，我脑中还时不时传来凄厉的猫叫声。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紧靠着背后的墙壁，怔忪地看着卖药郎大人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拿起了那把随身携带的短刀。 他施法将符咒贴满了整间房屋，原本洁白的纸上渐渐浮现出奇怪的符文。 “这个家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控制了整个局面的卖药郎大人站在那里，看着正座上的坂井家家主，低声质问道，“如果您不告诉我这物怪到底因何而生，破魔剑便无法拔出。” 沉默了一会儿，坂井家家主才抬起头看了眼卖药郎大人，沉声道:“其实，这个家里曾有过一个女人居住，她的名字叫做环。” 闻言我整个身体一僵，看着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的脸与记忆中的施暴男人的脸相互重叠在了一起。 “我那日骑马出行，半路与环的出嫁人马相遇。那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便知道她是喜欢上我了，所以我便将她掳了回来。我当时想着，只要她说她要离开，我便立即放她走的，可她却说她爱上了我，愿意留在我身边。”坂井家家主嘴里说着我难以理解的“真相”，面上悲痛的神情仿佛在证明它的真实性。 ‘不是这样的！’我在心里反驳着，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一般瘫在那里，动弹不得。 “那之后，我们每日的生活都非常幸福。可却不料，她竟患了不治之症，那么早便离我而去。我常想，如果我能早些与她相遇，或许她会过得幸福很多吧。”说到这里，他低下了头，悲痛地呻|吟了几声，片刻后才继续道，“大概是因为环对这个家仍残留着思念吧，今天这事多半是因为她吧。” 听了这话的我瞪大了眼，看着正座上低声恸哭的男人，浑身上下的凉气几乎要夺去我的思想。 “原来是……这样吗？”说着这话的卖药郎大人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继而举起了手里的剑，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周遭猛地巨声一响，凄厉的猫叫声近乎刺痛我的耳朵。 被卖药郎大人用符咒封印的门从外被激烈地碰撞，扭曲了起来。 “啧！”见状，卖药郎大人脸色难看地冲到了门口，嘴里不断念着咒文，继而似乎是试图将手里的剑打开，可却遭到了剑的拒绝。 “这是——？！”卖药郎大人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剑，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难道这不是物怪的‘理’吗？” 我看着卖药郎大人拼尽了全力试图阻止门外的怪物的模样，忽然间明白了多年后的他为何会对谁都那般冷漠了——拼尽了全力去救助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家人，怎么想都令人感到可悲。 这样想着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卖药郎大人身边，看着他吃力的模样，心里难以抑制地感到了可悲:“请您停手吧。”说着这话的我举起手，轻轻地遮在了他的眼上，“我会让您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话音刚落的我脑中的哭号声与猫叫声一起停了下来，整个人顿时清明了不少。 ——莫非之前占据我思想的是环小姐和那只猫儿的意识吗？ 总觉得自己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的我整个人猛地一震，意识出现了一时间的扭曲。 这感觉和之前回归现实的感觉太过相似，我便也不再挣扎，仍有意识渐渐抽离。 ‘大概是环小姐和那只猫的意愿得到了满足了吧。’我看着卖药郎大人伸手将我的手抓住，心里有些愉悦地感慨了一下。 “看来还是加世小姐一开始说对了，”卖药郎大人将我的手从他眼前拿开，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地看着我——这神情与多年后再遇时毫无二致，“果然……海乃漂浮之物，时乃善迁之物……人乃，善变之物。” 卖药郎大人的话令我心头一跳，本欲说些什么反驳的我疲惫地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的，”我听到自己在肯定他的话，“正是如此。”话音刚落，我的眼前便黑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我挣扎了几下后放弃了起身，最后只好使劲挤了挤眼，好让眼前清明一些。 “月子小姐？”一直坐在我身边的三日月大人与我对视的同时，轻声叫了我一声。 “唔……”我有些吃力地咳了咳，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对不起，似乎又让您担心了。” 三日月大人看了我一会儿，继而松了一口气般地感慨道:“您若是再不醒来，小狐丸兄长和晴明大人就要想办法也回到过去了。” “对不起……”虽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可我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自己还是在原来的那间屋子。 “晴明大人他在哪里？我有些话想要……问问他。”可能是我的表情有些怪异，本欲说些什么的三日月大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继而紧皱起了眉头。 “小姐，恕我多言，您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说着这话，三日月大人伸出手轻轻扶住了我的肩，似乎要将我推下去。 我咬了咬牙，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强行撑住了身体，挣扎道:“请您帮我把晴明大人叫过来吧，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喘着气推了推他，“待会儿我还要去大江山找酒吞大人，向他说明这一切，之后……”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他。 “小姐？”三日月大人看着我，微蹙起眉头轻声叫了我一声。 我看着三日月大人，脑海浮现起卖药郎大人那张变得冰冷的脸。 “三日月大人……”我咬了咬牙，强作镇定地询问道，“我在想，说不定我需要让晴明大人将我的香囊和那本簿子拿走才对。” 听了这话的三日月大人脸色一变，握着我肩头的手轻微地抖了抖。 第四一章 这是我很久之前便想过的事——失败的引领者，会不会使得心灵稚嫩的付丧神走上歧途呢？ 曾经的我就想过像三条大人这样可靠的主人在累年的岁月里影响着三日月大人，想来也会比我这样懦弱的笨蛋引领得好。因为这个原因，我一度想要将三日月大人送走，但却由于自己的私欲与三日月大人安慰的话语而放弃，然而卖药郎大人的事令我重新开始考虑起这件事了。 如果跟着意志不坚定的主人会使得他们走上歧途，那倒不如替他们选择一个好主人，将他们送走——这样的想法过于强烈，为自己忽然改变的决定感到羞愧的我不敢再去看三日月大人，只好从榻榻米上站起身，走过愣在那里的三日月大人朝外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心智之前被影响的缘故，我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疲惫，脚下的每一步都虚软得难以支撑我的身体。 刚刚碰到门的我双腿一软，整个身体向前倾倒而去，幸而房门被来人拉开，对方又及时将我搂住，才使得我没有丢脸地倒在地上。 “小姐？原来您已经醒过来了啊！”小狐丸大人将我搂在怀里，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喜道，“三日月，怎么不来告诉我们一声？” “三日月大人让我好好休息一下，但我有很多事要做，光是休息可不行。”我借着小狐丸大人站稳后，侧过了头，看了眼晴明大人，“晴明大人，虽然很抱歉，但是我有很多事想和您详谈。” 听到这话的晴明大人皱起眉头看了我一会儿，最后露出了一抹微笑，朝我轻声道:“这种事自然没问题，不过小姐也不要太勉强自己为好。” 在小狐丸大人的搀扶下重新回到床铺的我看着晴明大人，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已经将环小姐的事大致弄明白了，只是我现在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被外界影响？” “大概是因为小姐对环小姐的事抱有过于强烈的同情心，导致自我代入感过于强烈，才会使得小姐当时很多想法不受控制吧。”晴明大人向我解释了一番，继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笑了笑继续道，“当时小姐不管不顾地拒绝了我的提议，真是把我们都吓到了呢！我们都在想小姐会不会被什么不洁之物控制，毕竟小姐不像会那样说话的人。” 闻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给您添了这么多的麻烦，还那么任性妄为。”我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其实知道这是五十年前的事时，我就在想环小姐大概早就离世了吧，只是……没想到这之间还有那么多故事。” 既然这之后没有再传出其他事情，那么大概卖药郎大人将此事很漂亮地解决了吧——换言之，他大概是将那个妖怪降服了吧。 看那模样，那只妖怪大概就是我曾寄居在它身上的猫儿吧，因为那么长时间地被环小姐饲养而产生感情，后因环小姐的死亡而悲怨丛生而化作了妖怪。 出家当天惨死家门口的坂井真央小姐大概是成了牺牲品了吧——一直渴望离开坂井家的小姐死后的怨念令她诅咒坂井家的女人永远不能离开坂井家。 想通这一切的我忍不住笑了笑，心里竟感到了难以形容的轻松。这份轻松夹杂着苦涩与悲伤，化作了微妙的情绪激荡在我的心头。 “我之后便会将环小姐的事转告给酒吞大人的，之后便没什么了。不过，我个人有个请求，还希望您能答应。”我看了看满头雾水的晴明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又看了眼三日月大人，“我在过去看到了一位熟悉的大人。我与他初遇时，他待人不冷不热，虽然也算温和，但总归有些疏离。可是我在过去见到的他却是温柔体贴的，让人觉得暖暖的。环小姐的事令他变得对人失去信心，甚至觉得人是善变之物。” 听了这话的晴明大人挑了下眉头，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多少猜到他想说什么的我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如果放在这之前，我可能会否定他的说法，但是经历了这些事后，我却觉得他说的很对。”我叹了口气，继续道，“像您这样高洁的术师，鲜少被影响，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本就有着劣根，稍加误导便会被走上歧路。所以我想，如果三日月大人他们再跟着我，会不会……也会对我的种种表现感到失望，从而丧失对人的信任呢？” 将困扰我已久的疑惑说出口后，我不敢去看对面的人是什么神情，只能低着头保持沉默。 “小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小狐丸大人忽然开口道，“这种事，本来就与小姐无关。小姐拥有着高洁的品行……”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之前就不会受到影响，产生许多不该我有的想法！”想到自己曾想着让坂井家的人全部死掉，我就忍不住觉得后背发凉，“一开始我还想着让卖药郎大人救救他们，可到后来竟然开始一味地希望他们去死……晴明大人，如果您有办法的话，最好能让三日月大人他们远离这污秽的人世。” 听了我这番话，晴明大人闭着眼沉思了一会儿，最后竟然轻轻笑出了声:“看来是小姐您弄错了，就算是我们阴阳师，也没有权利要求三日月他们怎么做。他们认主，全凭自己的想法。另外，”说着，他将自己手里的蝙蝠扇轻轻合上，眼底带着些凉意地看着我道，“小姐难道认为自己可以随意安排他们的去向吗？” 闻言我怔了怔，抬起头看了眼晴明大人，继而又低头惭愧道:“您说得没错，是我太自大了。不过我主要还是想晴明大人将之前给我的东西拿回去，从今之后，我会安心做一个普通人的。”说完这话的我暗暗咬牙，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小姐是觉得自己真的能割舍吗？毕竟你和三日月他们……相处似乎还算愉快。” 听了这话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才道:“确实会有不舍，但是为人处事不就是这样学着克制自身的*吗？”我抿了抿唇，低俯下|身，“我已经不能再这样放纵自己下去了！” “……”晴明大人他们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听晴明大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事可算不得小。小姐还是想清楚再做决定吧，免得事后再后悔。” “可我……”我抬起头，却看到三日月大人他们正脸色郁郁地盯着我，心头一跳便立即低下了头。 “那我就先去大江山那里，向酒吞大人说明这一切了。”想着先把最重要的事做完比较好，我便将话题转移到了酒吞大人的事上，“那么……” 本想就此告退的我忽然听到晴明大人开口道:“小姐不用那么麻烦，等着您写一封信，我可以派式神帮您送到大江山的。”说着他脸色微变，看了我一眼，问道，“说来今天王上派去的将军们要对大江山发起正式地进攻了，小姐还是别去的好。” 闻言我怔了一下，回味过来之后，身体忍不住抖了抖:“是要……杀了他吗？” “嘛，目的是这样没错，不过能不能成功则是另一回事了。”晴明大人将蝙蝠扇放入胸口的衣襟里，“毕竟酒吞童子可不是普通的小妖怪嘛，总不能那么轻易便被杀吧！” 听了这话的我略微放心了许多，便向他道谢，而后回房准备开始写信。 信被送出去后，我便一直和晴明大人待在一起，一来方便快些得知消息；二来，和三日月大人他们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尴尬。 就这样等到了夜幕降临之际，有些困倦的我忽然听到晴明大人闷哼了一声，于是连忙抬头去看，却发现他脸色变得难看。 “晴明大人，您哪里不舒服吗？”我凑到他身边，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啊没什么，不过……刚才派出去的式神多半是被毁掉了吧。”晴明大人脸色难看地咳了咳，继而他拿出了一个烂成两半纸人递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那个被分做两半的纸人，一时间有些发懵:“所以……是谁做的？” “不确定，不过多半是酒吞童子。”晴明大人将手里的纸张捏成了一团，沉吟一下后看着我开口道，“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小姐最好祈祷今晚围剿大江山的将军武士们能成功。” “诶？”我怔了怔，抬起头看了眼晴明大人，“为什么？” “既然他会对式神下手，那么他多半是对这个真相不满意。另外，”说着晴明大人将手里的纸人碎屑往空中一抛，那碎屑便在我们眼前突然着火，最后烧成了点点灰烬，“他眼下似乎不太对。” 听了这话的我紧盯着地上的灰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虽然心里感到非常不安，但夜深之后觉得困倦的我还是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入睡后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男人似乎在恸哭。因为这个梦，才睡了不多时的我便醒了过来。 摸索着给自己倒了杯水，可还没喝到嘴里我便感到周围一时间暗了下来，原本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淡淡月光被一个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 我后脊背一凉，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好久不见了呢，月子小姐。”酒吞大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笑的语气说出的话令我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怎么不回过头来看看我呢？” “酒、酒吞大人……”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的我慢慢转过身子，抬起头看了眼身后的酒吞大人，声音颤抖着开口道，“您怎么来这里了？京中不是有结界……” “嘛，我对月子小姐思念至深，这点小阻碍又算的了什么呢？”笑眯眯地说着这话的酒吞大人慢慢睁开了双眼，原先漆黑的双眼竟变成了猩红色的——这眸子里的红色与小狐丸大人的暖红完全不同，令我从心底里感到恐惧，“还是说，月子小姐根本不想见到我？” “不是，那个我……”我靠在身后的矮桌边上，看着眼前的酒吞大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唉，本来想着小姐要是能听些话就好了，怎么都没想到您会撒这种不入流的谎骗我。”酒吞大人微笑着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这可不能怪我了啊！” “我没有骗您！环小姐确实被一个男人伤害，现在估计也早就离世了！”我连忙解释道，却不想结果被酒吞大人扼住了喉咙。 “环怎么可能离开？！”酒吞大人手上不断使力，原先清俊的脸扭曲了起来，“都是你们这些人……” 我使劲儿试图吸入空气，可是身上却渐渐使不上力了。 酒吞大人看着我，继而又忽然松开了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小姐这样可感受到了环当年的痛苦，不，环受到的痛苦一定远超过你！” “咳咳咳……”我瘫坐在榻榻米上，泪眼朦胧地喘着气。终于顺过了气之后，我抬起头看了眼酒吞大人，“明明是你因为被环小姐丢下而不去关注她，才使得她一直生活得那么水深火热！你都不晓得她是多想要你能去救她！像你这样的，根本没资格在这里说我！” 我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小狐丸大人的声音:“小姐，您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我怔了怔，看了眼面色郁郁地酒吞大人，而后连忙起身朝门口跑去。 可刚跑出了几步，我便被身后的酒吞大人一把抓住，继而整个人被拽了起来。 感到了浑身冰冷的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他一下扼住了脖子。 “救救我！”我挣扎着尖叫，看到了眼前的房门被门外的人一把推开。 因为看到了希望的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秒便被酒吞大人从后一口咬住了后颈。 尖锐的犬齿刺破了我的皮肤，剧烈的疼痛感令我眼泪直接涌了出来。 “环……”身后的酒吞大人声音里带着点哭腔，轻呼着环小姐的名字。 我怔了怔，响起了附身在那只猫身上时环小姐曾说过的话。 “……环，不要离开我啊……”酒吞大人低泣着乞求道，说出的每个字冲击着我的心。 本想说些安慰话语的我感到自己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我不会离开你的。 ‘要是我离开了三日月大人他们，他们也会这么难过吗？’我倒在榻榻米上，感到了难以言说的疲惫。 我看着三日月大人将我抱在怀里，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后颈。 “没关系的……”我眼前一片模糊，看不到他的表情如何。可是我知道，三日月大人他现在其实只是个一岁多的孩子，要是被我丢下一定会难过得想要哭泣的。 想到这里的我忍不住自责，痛恨起自己之前的打算。 “我是……不会丢下您的。”意识失去之前，我对他这样说道，可是拼尽了全力说出的话仍像蚊鸣一般。 ——希望您能听到。 第四二章 就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感到身体僵硬得不行。 我试图举起手，可是身体却不听我控制，丝毫动弹不得。 “小姐，请先忍耐一下。”晴明大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试图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可是眼前仍然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我感受到周围有粘稠的东西流淌过我的身体，可过于强烈的眩晕感令我的感觉不太明晰。我想要发出些声音，可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自己的意识仿佛是被强行塞进了躯壳里。 “小姐不要太过害怕，稍微忍耐一下就可以了。”我感到小狐丸大人的手环过我的腰将我从粘稠的液体里捞了出去，又听到他附在我耳边轻声安慰着我。 他将我放置在一个地方，我仰面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不多时便听到晴明大人念念叨叨地说些什么，继而我的身体猛地一抖，一种剧烈的疼痛感愈发清晰地刺激着我的大脑。随着时间的增久，我的感受不断明晰，周身难以言喻的痛苦令我一阵一阵地发懵。 “唔嗯……”嗓子里终于挤出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可这根本无法发泄剧烈的痛，我的身体僵硬地接受了这痛苦，清晰的意识让这疼痛不断放大。 不多时，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渐趋清晰，原先压抑在喉间的呻|吟声渐渐变成了痛苦的喘|息。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四肢开始不停颤抖。 “小姐，请再忍一忍。”小狐丸大人在边上抓住了我的手，不断安慰着我，“挨过这一时就没事了。” 我眼前的景象清晰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小狐丸大人的脸。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稻荷神社与他相见时，场景似乎也与这相似。 于是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眼里含着点泪水，喘息着对他开口道:“这场景……真像是与您初见时的场景呢……” “确实，小姐每次都是这副柔弱的模样，真是令人想要好好保护起来呢。”听到我的话后，小狐丸大人先是愣了愣，继而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笑着如此说道。 “对不起，好像又给您添麻烦了。”身体上的痛苦渐渐轻了下去，我仰面躺在那里，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小狐丸大人。忽然，我想到自己眼下这副满头大汗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忍不住想要伸手捂住自己微烫的脸，可浑身上下却使不上一点力气，“真丢人……”对此我忍不住嗫嚅了一句。 “小姐不用太在意这种事情，在小狐眼中，小姐无论何时都是最为夺目的。”似乎是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小狐丸大人轻笑了一声，伸出手将我沾在额头上的乱发理了理。 我有些难堪地别过了脸，没有说话。 “咳咳，你们要是想要好好说些什么，还是等到把手头的事解决了之后再谈吧！”一直在旁边站着的晴明大人有些尴尬地咳了咳，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我和小狐丸大人，说出的话令我有些不好意思。 晴明大人盘腿坐下，一整神色看着我开口道:“小姐眼下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别是到了这种地步，小姐却还什么都不知道。”他看了看满脸莫名的我，叹了口气继续道，“小姐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闻言我看了看一旁正坐着的小狐丸大人，却见对方脸色难看地低着头不说话，对我投过去的困惑眼色也没有理会。 “唔，其实我只记得昨晚半夜酒吞大人来到我房间，似乎要……杀我？”我用食指摁了摁眼角，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小狐丸大人和三日月大人他们赶来了，救下了我……是这样吗？” 说完这话的我来回看了看晴明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希望得到回答，可是他们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不是这样吗？”我愣了愣，皱着眉头继续问道，“可是我明明记得……” “非常抱歉，小姐。”小狐丸大人忽然打断了我的话，垂着眼沉声道，“小狐和三日月赶到时，小姐已经被酒吞童子伤害了。”说到这里，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小狐丸大人……？”我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多少有些反应了过来，可心里却又觉得不大可能，“您的意思是说……？” “酒吞童子将小姐的脖颈从后咬伤了，由于伤口太深，血流不止……”晴明大人抿了抿唇，将手里的蝙蝠扇合上，斟酌着遣词继续道，“拂晓之际，小姐便断气了。” “诶？！”我有如雷击，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而且眼下已经是三天之后了，酒吞童子也被交给将军们处置了，三日月到处决场上去看了。这几日我用当初制作泰明的方法，将小姐的躯壳与灵体重新组在了一起，今天小姐终于醒了过来，小狐丸他们也算是安心了。”晴明大人叹了口气，继而又松了口气笑了笑，安慰了我一句。 “……”可我完全没有被安慰的感觉，反倒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死了？您是不是弄错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明明好好地坐在这里，身上也都好好的……” “小姐不信的话，可以摸摸自己的后颈。”晴明大人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了这么一句。 我愣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后颈，却摸到了一块巨大的伤疤。我脸色发白地用手指摸索了一下那伤疤的形状，和晴明大人所说的完全一致。 “怎么可能？这才过了几天，我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直以来和我距离很远的“死亡”在我完全没有意识的时候，竟然就这样降临在了我的身上，这个真相实在令我难以接受。 “小姐冷静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在我整个人陷入恐惧当中时，小狐丸大人忽然上前抓住了我的小臂，低声安慰道，“小姐现在很好，不用太过担心其他的。” “小狐丸，你想得未免太好了。”晴明大人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小姐到底是个普通人，我虽然已经将足够的神力传到了小姐身上，好让她维持现在的模样，但是时间一长，神力消耗殆尽，小姐的身体便会维持不了、快速衰老。如果想要维持身体的成长，只能从外界不断获取神力。” 我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嘴，整个人木在了那里:“怎么从外界获取啊？从哪里获取啊？” “我这几天想了想，觉得可以利用之前我送你的那本簿子。小姐把付丧神的名字写在上面，也是间接地将他们的一部分神力封印在了里面。我想小姐说不定可以利用这种方式……” “这不行！”听懂了晴明大人的意思后，我立即提出了异议，“那些不是我的，我怎么可以随便拿着供自己存活？” “小姐不要太不知变通，不过我这里也有其他的方法，就是比较困难一些。”晴明大人用蝙蝠扇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小姐说不定也可以学一些阴阳术，哪怕只是略微学一些，足够自己维持生命就可以。” 听了这些话的我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还是不太确信自己竟然已经死过一次了。 “晴明大人，如果我维持住了自己的成长，最后会怎样呢？”我抿了抿唇，小心道，“会不会成一个怪物呢？” “这个倒不会，不过大概会一直维持着一个模样，生存下去吧。”晴明大人想了想，对我解释道，“神力不足便会变回幼子，极为匮乏便会成为老人家充足丰盈便是青年……过往的许多人，大多是这样的。” 对此我没有表示，只能低着头自己做些打算:“说起来，我的事，您有对我的家里人说过吗？” “这个倒没有，毕竟怕在京中造成大风浪——古美门家的独女出了这种事，估计估计会让古美门大人他们非常镇痛吧。”晴明大人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小姐身上都是汗渍，光这样坐着多半会对这个刚复原的身体造成伤害，还是先去冲个热水澡，然后好好歇歇吧，毕竟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听了这话的我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仍没有什么真实感。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阳皆通、早已看破了红尘，晴明大人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这一点，从他家中大的令人啧舌的浴室便可看出。 婉拒了小狐丸大人想要来帮忙的提议，我独自进了热气腾腾的浴室。脱衣服时肢体的不协调令我多少领悟到自己曾死过一次的真实性。 小心翼翼地进了水池，我渐渐放松了下去，默默消化了一下今天得到的信息。 虽然面上一直保持着冷静，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慌乱与不安。 ‘要是只是一场梦该多好，这样我等着要怎么和父亲他们解释呢？’我倚靠着池壁，有些出神地想着以后的事。 忽然我听到有人下水的声音，回过神儿来的我想了想轻声问道:“您是哪位？”对方没有回答，我便想着离开比较好，便说了句，“我已经洗好了，先离开了，您请随意。”说完这话的我转过身正准备出去，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拽进了对方怀里。 平坦健硕的胸膛让我知道对方是个男人，我一时间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挣扎了几下，却完全被对方压制住了。 “请、请您放手！”我回过头想要斥责对方几句，却看到是三日月大人在那里看着我后，一时间噤了声。 “小姐身体可还好？”三日月大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那单衣早已被水浸透，白净的肌肤透过透明的布料灼伤着我的眼。可他却好像没注意到这种事一般，附在我耳边低声询问。 “唔，那个，我一切都很好……请您先松开我，这样不太舒服。”我红着脸试着挣扎了几下，未果只好抬头看向了他。 得到我的回答后，三日月大人放下心来一般地笑了笑:“那小姐觉得怎样才算舒服？”说着他双臂一使劲，将我前后转个身，与他面对面地紧挨在了一起，“这样舒服吗？” “……唔，不……不舒服！请您不要再这样戏弄我了！”我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忍不住缩了缩身体，伸手推了推他，“我、我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您欺骗了！我、我这段时间，明白了很多事，不会再轻易受骗了！” 听到这话的三日月大人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开口道:“哦？小姐都懂了什么事，我也很想知道一下。” “比如……比如，亲吻什么的，并不是传送什么运气，而是因为……恋慕对方才会做的。”我想起了药郎大人曾说过的话，嗫嚅道，“对了！该不会您并不知道这件事，以为那真的是传送运气的吧？” 我想起眼前这人不靠谱的模样，愈发觉得这种事情的可能性高得不行。 ‘那我岂不是教坏了三日月大人？’我有些后悔地皱起了眉头，心想着该如何挽救。 可我还没想出办法，一直不说话的三日月大人却忽然低头不轻不重地吻了我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的我看着三日月大人近在眼前的脸，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 “小姐果然笨得可以，”三日月大人用额头抵住了我，白净的脸上被热水汽氤氲出了一抹绯色。他闭着眼，轻声说道，“一直以来，我亲吻您的时候，可都不是想着传送运气这么简单。” 我盯着他愣愣地没有说话，可心里却开始想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 “倒不如说，我很想从小姐身上，得来一些存在的意义。”感慨般地说了这么一句，三日月大人伸出手揽住了我的腰，微微矮下身子，带着些不容抗拒的意味般地吻了下来。 我有些迟疑地呻|吟了一声，最后慢慢伸出手环住了他宽阔的肩膀。 ——我果然还是很不成熟，竟然就这样被才只有一岁多的三日月大人耍得团团转。 我晕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笑意满面的三日月大人，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这、这样不好！三日月大人您一定、一定什么都还不清楚！”我捂着自己的嘴，感到脸皮儿几乎都在冒烟，“您一定是弄错了，恋、恋慕这种感情，可不是随便就能对别人产生的！何况是我这种普通人！” 我完全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好不停地反复否认三日月大人的话以及自己脑海里产生的逾越又污秽的想法。 “我、我会努力的！”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不少的我强作镇定，仰起头看着三日月大人，认真道，“我将来会成长为优秀的人的，在这之前，还请您不要这么折煞自己，对我谈什么恋慕之情！” 三日月大人看了我一会儿，最后笑着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会等着小姐不断成长的。” “所、所以，为了不扰乱我的打算，我等着会外出修行，远离您和小狐丸大人一段时间！”他们的话，一定会处处维护我的。 “诶？” “总之，就、就这样决定了！”我趁着三日月大人愣住的时候，借力挣开了他的束缚出了水池。最后看了眼一脸无辜与怔忪地站在水池里的三日月大人，我耳根子烫得发疼地转过了身，拿起挂在一旁的衣物往身上一套便出了浴室。 走在夜间的廊道里，我感到脚下的每一步都坚实了不少。想起这几日的事，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继而抬起头看了看布满星辰的夜空，忽然感到有种莫名的轻松。 ——不能再像以前所想的那样去生活，但就这样走上另外一条路似乎也不赖。 彼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条道路之艰辛，对未来还充满了莫名的期待。 多年后想想，都忍不住羡慕那时的自己。 第四三章 ※弘安九年一月※[1] 刚过了年，按理来说并不是行人出游的日子，充其量也就只有一些浪士会在街上游荡。不过以他们的财力，估计也住不起万屋这种地方。 所以这间位于城镇与山脚相交地带的万屋老板早早便遣店里的伙计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 本来就不想刚过年就来工作的小伙计平吉打了个哈欠，也没抱怨什么便走到门口，准备着手收拾，却见门口站了一位素色和服装扮的妙龄少女。 平吉见对方头上戴着斗笠，纱帐遮挡着对方的脸，探头想要好好看看，却发现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便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至于吗？’自觉无趣的平吉撇了撇嘴，咳了咳开口道:“抱歉啊小姐，我们现在已经不提供伙食了！” “唔，我不是来这里吃饭的，我想在这里借住几晚。”少女轻声应了一下，声音糯糯得让人听着挺舒服。她顿了顿，伸出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锦绣布料的钱袋，轻笑了一声补了句，“住宿费用都好商量。” 平吉看对方这般明事理，本想着就这么让她进来，可转念想到自己老板的吩咐，便又为难道:“可是小姐，真的不是我不让您住。主要是今天来了个霸道的客人，把一楼差不多全包下来了。那群客人大多是武士打扮，看模样凶神恶煞的，恐怕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小姐您这副模样，怕是会惹麻烦上身！” 他这番话倒不是作假。今天一早儿便有一行人敲开了万屋的店门，二话不说便将一楼的几间客房全包下来了。因着这豪气的作风，一向喜欢把他们这些伙计拖到最晚才关门的老板今天才会这么心满意足地早早放过他们。 “是这样啊……”少女好似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口气，低声纠结道，“可是这样冷的天，难道我要去山上歇脚吗？” “这……”他看着站在外面寒风料峭之中的纤瘦少女，想了想才道，“那要不……” “平吉！叫你关个店门而已，磨磨唧唧地干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老板的怒吼声，受到惊吓的平吉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寒噤不敢说什么，只好让开身，让老板看了看房门外的少女。 “这是谁啊？”大腹便便的老板脸色难看地打量了一眼门口的小姑娘，撇了撇嘴瞪向了旁边缩着脖子的平吉，“不是说了蹭饭蹭地方的都赶走吗？！” “这位小姐……”平吉瑟缩着身体，小心地开了口，却不想话还没说出口，门外的少女却主动解释了一番。 “老板，我不是来蹭地方的，只是来问问店里可还有空房？”面对着这样凶悍的老板，少女却依旧态度柔和，轻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手里有钱的。” “啧！既然是客人，平吉你做什么不让人家进来啊？”看到了对方手里拿着的钱袋子，老板顿时变了态度，“成天就知道吃吃吃！睡睡睡！跟个傻子似的！” “老板您也别怪这位小哥，他刚才也是好心提醒我一下而已。”少女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将老板的难听话挡了回去，“听这位小哥说，店里来了群出手阔绰的武士大人？” “嘛，还好吧，就是人多了些而已！”老板混不在意地摆了下手，顺便瞪了眼平吉，“只要小姐您不随便和他们搭话，啥事儿都没有！” “明明自己当时也被吓得够呛……”平吉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老板没听到，可门外的少女却好似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一般朝他看了一眼。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叨扰了。”少女点了点头，迈着轻巧的步子进了店门，“请您为我布一间上房，不然我怕是住不惯。” “好的好的！”老板笑着伸出手，指了指一楼尽头的那间房，“那间还空着，小姐您过去看看吧。” 听了这话，那少女点了点头，朝那边走去。 “平吉，给小姐沏一壶热茶送去！”老板将还愣在那里的平吉叫了过去，吩咐了他一些任务，“好声好气地招待着，莫要惹恼那位小姐！” 平吉看了眼那个少女渐远的身影，压低了声音向老板询问道:“老板怎么对那小姐这么热心？” “啧，说你傻你还不乐意！”老板皱着脸，瞪了他一眼，“你没看到那小姐走路时的姿势是标准的上京人家小姐的模样吗？别说是现在有点钱的人家的女儿，就算是当权的北条家的小姐，都不一定比这姑娘仪态漂亮！我要是想得不错，这位小姐家里大概是从平安京时便代代传承下来的。现在京里的当权者说到底没有百余年前的贵族人家修养上乘！” 听着自家老板的感慨，平吉忍不住笑出了声:“老板你说得跟你见过平安京时贵族人家的生活似的！” 老板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了，只好恼怒地挥手赶他走:“我没见过我还不会想啊？你小子快把水给人送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平吉嬉笑着提着水壶朝一楼尽头那间房走去，走到门口时，他放轻了步子，往里探了探头，看到她摘下了斗笠，站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于是便轻声道，“小姐，您需要茶水吗？” 本来站在房间正中央发呆的少女闻声忙转过身，看到平吉后微微一笑，上前接过了水壶道:“多谢您了。” 平吉怔怔地看着眼前容色清雅的少女，愣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这是我们该做的，小姐不必这样客气！” 少女眉眼弯弯，态度和煦，朝平吉点了点头:“麻烦了，我先收拾屋子了，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诶……诶！其实麻烦我也没事，都是我该做的！”平吉看着面前的少女，微红着脸挠了挠头。 少女满脸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平吉，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亮光。她轻声咳了咳，不大在意地问了句:“说起来，小哥知道今天来包场的是什么人吗？” “啊？这个啊，我也不太清楚！”平吉想了想，不大确定道，“不过我听到那帮武士大人称呼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为大人，估摸着是京中哪户贵族人家的公子吧！” “这样啊……多谢小哥了，天也不早了，您也去休息吧。”少女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平吉应了一声，心里觉得多少有些可惜，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那个叫做平吉的小伙计出了房门，便轻轻舒了口气:‘看来，北条大人是早就来到这里了。’ 几日前，晴明大人接到一封信，信中言说眼下的当权人北条贞时大人得到一把名刀，只可惜这名刀似乎被怨气缠身，无论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是以便向京中的阴阳寮求救。 “刀的话，还是小姐最适合去了。”外界传言早就驾鹤西去的晴明大人保持着自己青年时期的模样，笑意盈盈地将那封信递给了我。 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为了这么个理由就出远门，但却因为看到了那把刀的名字而下了决心。 那把刀叫做鹤丸国永。 看到名字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当年总是跟在我身边、模样可爱的鹤君，便应下了这份差事。 “我会帮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将鹤君带回来的。” 离京前，我微微笑着对三日月大人他们这样说道，却得到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不用那么费心了，小姐。” 传闻中，鹤君历经了不少主人，霜月骚动前则是在安达家。而霜月骚动刚刚结束，赢得胜利的北条大人便得到了那把刀，想来应该是从安达一族夺走的。 说起来这位北条贞时大人，也是位奇人。虽然都称他为大人，但事实上，他现在也不过十三岁多而已。北条家的几代家主活得时间都不长，才使得这么个小孩子在这样的年纪成了眼下京中的半个掌权人。 想想就让人觉得心疼。 然而我这份心疼并没有持续太久。 夜色刚刚降临，我便静悄悄地出了房间，叩开了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男人一脸警觉，将我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一圈，才开口问道:“做什么的？” 我不太自在地抖了抖，想了想才微笑着开口道:“请问，幸寿丸小公子[2]在这里吗？” 听了这话的男人抿了抿唇，似乎是在强忍着笑意，强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让她进来吧。”男人还没说什么话，屋子里便传出一个略带稚嫩的男孩子的声音。 男人迟疑了一下，再将我来回看了看才让开了路。 我朝男人笑着点了点头，慢慢走了进去。 不大的房间里站了四个个武士装扮的男人，坐在正中央案几前的少年一直在看案几上的锦盒，见我进来了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您是阴阳寮里推荐来的月子小姐？” “嗯，您便是北条贞时大人吧？”我屈膝正坐在案几的另一面，看着对面老成的清俊少年，心里有些难以形容的疼惜，“说起来，我们家里一直只有我这么个独女，直到我十岁时，母亲才又为我添了个弟弟。北条大人……和我弟弟年幼时的模样，倒有些相仿。” 我无不感慨地说了这么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却不想对方竟没有领情的意思。 眼前的少年挑了挑眉，将木匣子一下子打开给我看:“多余的话，小姐不必说，只需帮我好好看看这把鹤丸国永即可。” 被对方这么不冷不热地把话挡了回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视线落在了锦盒之中的太刀上。 当年的我没机会得见鹤君的本体，但也看过几眼付丧神模样的鹤君腰间佩戴着的太刀。和记忆里的对比了一下，我大致确定了外形上是符合的。 ‘那么下面就只剩下召唤出付丧神形态了。’想到又能见到可爱懂事的鹤君，我心里愉悦了不少。 我轻轻呼了口气，伸出手正要触摸到鹤君的本体时，北条大人却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北条大人？”我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北条大人，却见他忙又收回了手，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绯色。 “失礼了，只是这把太刀太过霸道，剑气凌厉，先前曾误伤过我的手下，小姐还是小心些比较好。”北条大人轻声这样解释了一番。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多谢后，又道:“大人不必过于在意我的安危的，既然我答应帮大人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就请大人给予我足够的信任。”我沉吟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大人能不能允许我将这把刀带回我的房间，我怕待会儿会误伤大人。” 听了这话的北条大人抬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在那里忽然道:“我这次一共带了十个随从，虽然谈不上能力过人，但个个也是身强体壮。” “……”我失语片刻，看着眼前的老成少年，最后微微一笑轻道，“我知道，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的，大人请放心。” 得到大赦的我把锦盒抱在怀里，回到了原先的房间。 终于没人在旁边监视着，我舒心了不少。将手里的锦盒置于案几上后，盘腿坐下的我对着自己的双手吐了一口气，再度将锦盒打开。 “终于……可以见面了，鹤君。”我有些激动地喃喃自语，伸出了手紧握住了刀鞘。 我合上眼，低声念叨着从晴明大人那里学来的咒语，手里的太刀迸发出了些微光芒。 等我感受不到光芒后，我才慢慢睁开了眼。 “哟！”还没等我看清眼前是何种景象，我就听到了一个沉稳的男声在我耳边炸起。 被吓傻了眼的我瞪大了眼看着凑在我眼前的白衣男子，对方看到我的表情后，清秀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嘿嘿，被吓到了吗？！” 第四四章 我微张着嘴，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半晌才“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双手一松，本来一直抱在怀里的太刀一下子掉了下去。 “啊啊小心点！”眼看着自己本体就要摔在地上，白衣男子一时间变了脸色，连忙伸出手接住那把太刀，“就算再惊讶，也不要这样随意摔我啊！”他惊魂未定地看了我一眼，确定自己的本体还好好的之后才松了口气。 “你、你是谁啊？”眼前的人和记忆中乖顺可爱的模样完全不同，虽然看上去好像只是当年鹤君的放大版，但是他眉眼里飞扬的神色以及成年男子的低沉声线都和当年软软糯糯的鹤君一点都不一样！ “不是你用法术将我叫出来的吗？要不是你用这种方式逼我，我都不打算再从本体里出来了！”男子有些莫名地看了看我，继而将手里的太刀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是鹤丸国永，请多指教啊！” “……”我哑口无言地看了看面前的太刀，又抬头看了看满面灿烂笑容、自称是鹤君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一把将他手里的太刀拿到了自己手里，最后转过身便出了房门，直奔北条大人的房间。 “您弄错了！”我以雷霆之势将手里的太刀递到了北条大人的面前，微微喘着粗气地解释道，“这把刀不是当年的鹤君，呃——鹤丸国永！绝对不是！” 一路尾随我而来的男子听了这话有些不满地“诶”了一声，提高了声音试图阻止我:“这样诬陷初次见面的人真的好吗？” 听了这话，我斜了一眼这位顶了鹤君的皮的男人，原先满心的期待与喜悦而今化作了满腔的愤懑与不满。 “弄错了？”被我一通话说得愣了一下的北条大人脸色一沉，皱着眉头看了眼一旁的武士大人，“怎么回事？” “可是大人，这可是我们前几日刚从那里弄来的，直到交给您，中间都没有再经过他人之手。”为首的武士大人低下头，敬畏地谨慎回答道。 大概是出于对亲信的信任，北条大人脸色缓和了不少，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小姐何出此言？” “……唔……”被这么一问噎住了的我抿了抿唇，微垂下头，看了眼旁边的男人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容，想了想才道，“总之，这把鹤丸国永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北条大人似乎是觉得我说的话好笑，挑了下眉头反问道，“小姐之前不还是说外形上没差别吗？” “外形上，确实没什么差别。但是内里……”我用余光将旁边悠悠哉哉环胸而立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轻轻啧了下舌，有些头疼地别过脸低声道，“怎么都看不出当年的影子啊！” “小姐说内里怎么了？”没听清我在说什么的北条大人疑惑地追问了一句，顿了顿之后又道，“听闻锻造鹤丸的刀匠五条国永年轻时还曾试锻过一把鹤丸国永，据说眼下这把便是由当初那把试制品重锻出来的。” 听到这话的我愣了愣，忽然想起了晴明大人曾对我说过鹤君当初确实是被五条大人带回去重新锻造了。 ‘这么说，他便是重锻后的付丧神了？’这么一想，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都纠结在了一起。 看了眼旁边的男子，我只好叹了口气，想了想朝着北条大人点了点头，轻轻道:“那大概是我弄错了，等着我去帮大人再好好看看。”说完这话的我表情纠结地又看了眼旁边的付丧神，轻叹了一口气。 心情复杂地回到了房间，我开始后悔自己这么不经考虑便来到这里。 一路尾随我回房的付丧神盘着腿坐在我面前，好似睡够了一般，精神满满地说个不停:“你能看到我对吧？那你是阴阳师吗？京里最出名的便是安倍家的阴阳师，那你也是安倍家的阴阳师吗？” “你的问题我不能给出回答，眼下我觉得有些累了，要休息了。你要是觉得无趣，可以随便去什么地方玩，反正他们都看不到你。”不好意思直接让他闭嘴，我只好随意找了个借口请他先离开。 可他怔了一下，随即开口道:“就是因为他们都看不到我，所以我才不想出去和他们玩啊！” 闻言我愣了愣，忽然想起了三日月大人曾对我说起过他们付丧神经年陪伴在主人身边，可是却从来不为主人所见。而今眼前的付丧神模样坦然地说出了一样的话，这使得我觉得有些难过。 “咳咳，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在我房间里随便玩吧。”我有些无奈地对他笑了笑，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头，“只是不要造成什么大骚动，凡事有度。” 话音刚落的我愣在了当场，看着眼前同样一脸惊讶的付丧神，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将眼前的男子当做了以前的鹤君。 我的手放在他的头顶上，一时间拿下来不是、继续搁在那里也不是。 “呃，其实我……年纪也不小了。”眼前的男子皮肤过于白皙，因为这个原因，我清楚地看到他脸颊上晕染出两朵红云。 “噗嗤——哈哈哈……咳咳咳！”我看着他羞窘的模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为了不让他更加尴尬，只好装作咳嗽，强忍着不再笑。 “对不起，咳咳，真是失礼了。”我强作出严肃正经的模样，端坐在他面前，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你和我的一个弟弟长得很相似，刚才我不小心把你当成他了，真是失礼了。” “……”他瞥了我一眼，不大乐意地说了句，“小姐和我认识的一个人也有几分相似，可我都没有把你和她弄错。” “这说明我们还是不够像。”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为他打的这个比方感到好笑，“说起来，大人您竟然还曾经跟普通人相处过？” 他“唔”了一声，想了想才道:“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位小姐估计早就离世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慨，“普通人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 我看了他一眼，最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活得时间太长，也未免不会寂寞。”想起了自己在晴明大人身边的这么多年，我不禁感到心情有些复杂，“不过我想，无论你是走上了怎样的路，都得珍惜生存的机会……毕竟指不定哪天会天降横祸呢！” “……你是在咒我吗？”听了我这话，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露出笑容，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加纠结。 “不是啊，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可是在安慰您啊！”我有些无辜地看了看他，朝他眨了眨眼继续道，“您刚才说漫长的生命了无乐趣，我便对您说您迟早有一天能如愿以偿，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小姐安慰人的方式倒是别具一格。”他沉默了一会儿，哭笑不得地说了这么一句。 看着他的神情，觉得心里平衡了不少的我忍不住笑了笑:“抱歉，刚才只是个玩笑话而已。您叫我月子就好，我可以称呼您鹤丸大人吗？” “啊？称呼什么的，怎样都可以！”鹤丸大人不太在意地摆了下手，而后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不过一直用敬语，有些让人不舒服。” “这样啊……但是我也没什么办法，多年养成的习惯，还请鹤丸大人见谅。”我伸出手摸了摸下巴，最后有些无奈地冲他笑了笑。 直到眼前，我才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付丧神也叫做鹤丸国永的事实。毕竟曾经的鹤君在我心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要我一上来就接受眼前这个性格迥异的成年男子也是鹤丸国永，对我来说却确实有些困难。 “那么，从今天开始，就好好相处吧。”我朝着眼前的鹤丸大人微微颔首，心里一时间明朗了不少。 “眼下，第一个问题就是——”完成了和鹤丸大人的认识，我指了指锦盒里的太刀，将正题扯了回来，“为什么您拔不出鞘呢？”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沉默了一会儿，将视线从他的本体身上移到了我的脸上:“小姐是站在北条家那边的吗？” 忽然这么被提问的我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鹤丸大人，忽然间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鹤丸大人在安达家似乎待得很舒服？”我斟酌着语言，小心地询问了一句。 “嘛，还算比较满意吧。”虽然这样说着，但我发现鹤丸大人面上的神情明显柔和了不少。 刀剑纵然再锋利，可说到底还是一个物件，由人类创造，被人类使用，几乎没有什么选择主人的权利。一把刀终其一生能遇到一个满意的主人，就可以说是非常满足了。 “北条家是将我从安达家家主的墓地里取出来的，我实在不能赞同他的做法。”说着这话的鹤丸大人皱了下眉头，面上有些不满。 这种行为，我也实在难以为北条大人找理由辩解。 ‘果然不该来的。’我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来这里为北条家自作自受的行为收场。 想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于是便咳了一声，抬头看向鹤丸大人:“看来这件事，我需要向您道歉。我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随意掺合到这件事里来，实在太不明智了。”说着，我闭上眼，愧疚道，“之前我还以为是怨灵……” 话刚说到这里，我忽然感到自己的眉心被什么抵住。 疑惑地睁开了眼，却看到鹤丸大人用食指抵在我眉心，朝我笑了笑:“既然不是小姐的错，小姐这么愧疚做什么？”说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漂亮的眼睛打了个转儿，“不过如果小姐真的那么内疚的话，就帮我做一件事吧！” “……不，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内疚。”看着他发亮的眼，心下觉得不妙的我忙伸出手表示自己不打算帮他做什么事。 看到我这副模样，鹤丸大人挑了下眉，嘴角边带上了一抹狡黠的笑意:“小姐要是愿意帮忙的话，我会乖乖出鞘的。” “……”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鹤丸大人，我再次默默地思念起了当年软糯可爱的鹤君。 第四五章 虽然有些后悔掺合到这种事情里，但是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我也实在不好意思找理由推掉。 晴明大人和小狐丸大人曾说过我这样的想法和性格会让我吃亏，起先我还不信，但眼下却深有体会。 “虽然我答应帮您，但是还请您千万把握好度。”我看了眼写好的符咒，再三向他取得保证后，才将手里的符咒递给他，“不过北条大人身边到底有不少武士大人看护，您自己也要小心一些。” 兴致勃勃的鹤丸大人随意朝我摆了摆手，看那副模样似乎不大可能将我的话全听了进去。 “只要将这个符咒贴在那小鬼房门上就可以了，对吧？”鹤丸大人笑得贼兮兮地走出了房门，挥了挥手里的符咒，向我确认了一下。 “嗯。”我站在我的房间门口，看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北条大人门口。 正在我屏住了呼吸、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时，鹤丸大人却忽然回过头朝我挤了下左眼，笑得明朗又可爱。 我愣了一下，却见他忽然将符咒贴在了北条大人的门上。 将符咒贴好后，他又几步回到我身边。 我垂眼，轻声将符咒上的咒文念了一遍，随即便听到了北条大人屋里传出了惊叫声。 “啧啧，你用的什么符咒，把他们吓成这样？”听着房间里不断传出的惊叫，鹤丸大人有些惊讶地向我询问道，“刚才还劝我下手别太重，小姐自己不也是挺狠的吗？”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自己所写的符咒，不过是几个体型略大的骷髅恶鬼罢了，按理来说不该是这样啊。 自觉那符咒算不得过分的我抬眼看向身边的鹤丸大人，理直气壮地开口道:“我的符咒算不得过分啊！”想了想又补了句，“看来北条大人身边的武士大人们还是缺乏历练啊！”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干得不错！” 一想到以前总是依偎在我身边的鹤君如今却可以轻轻松松地揉我的头，我就心里有些不自在。 但考虑到他多半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朝他笑笑。 鹤丸大人颇为自然地伸手握住我的，拉着我走到了北条大人房间门口。 我忍不住有些脸红，但还是乖顺地随他走到门口，模仿着他的动作倾身附耳到房门上，听着里面的声音。 看着近在眼前的鹤丸大人，我抿了抿唇，看着他白洁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浅绯色的嘴唇，闪着狡黠光芒的金色双眼，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嗯？小姐在看什么？”听到鹤丸大人这么句话，回过神儿来的我脸上一热，立即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他。 “大人，您说这会不会是安达家的人死后化作的恶鬼来找我们寻仇了？！”屋子里的武士大人出声询问。 片刻后，北条大人清亮沉稳的声音响起:“怎么？所谓成王败寇，当初的一腔战意全化作一股怨气了吗？”他嗤笑了一声，“如果是因为那把刀，他们谢我还差不多！一把刀被葬在地下而不是饮血杀敌，真的是它被锻造出来的宿命吗？那还不如一早就别锻造它们！” 听到这话的我愣了愣，不由被北条大人这番话所震撼。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却有这样的胸襟与认知，实在令我感到惊讶。 而一旁的鹤丸大人则忽然伸出了手，将房门上的符咒揭了下来。 “鹤丸大人？”我愣了愣，出声询问道，“不继续了吗？” 鹤丸大人笑了笑:“不了，这样就跟欺负小孩子似的。” “……”到现在了怎么又想起别人是个孩子了？ 我表示不信，却也没说什么，跟着他回到了房间。 想来应该是刚才北条大人的那番话给他产生了一些震动，鹤丸大人的表情没有之前来的轻松愉快。 “鹤丸大人没必要想太多，承认了谁是主人便跟着他就好了。自己一个人想太多，只会徒增烦恼。”我倒了杯水，走到窗户边上递给他。 “我并没有想太多啊！”他接过水杯，喝了口茶水，“只是觉得刚才北条家那小子说话时一副大人的腔调，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他之前曾对我说过的话，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是那位鹤丸大人刀生中为数不多的人类友人吗？” “嗯，和她认识的时候，她才十岁左右。虽然年纪小，但总是一副大人样。”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点红晕，“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整天都是围在她身边。哪知道都没相处多久，就分开了。” “没办法，普通人的生命到底有限——虽然我也不认为无尽的岁月有什么意思。”我叹了口气，想起三日月大人他们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不过好在，就算我会活很久，也总有人陪在我身边——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觉得他们对我的照顾有些太过了。” 我的话音刚落，忽见一只白鸽飞入了窗子，“噗”地一声在半空中化作一张白纸，落在了我的面前。 我连忙伸出手抓住那张纸，无奈地朝愣在那里的鹤丸大人笑了笑:“之前给师父传了封信，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准备符咒时，我顺便折了张传信式神，将这里的情况向晴明大人他们汇报了一下，免得让他们担心，只是没想到回信会这么快。 我展开信纸，看着上面三种不同的笔迹，愣了一下后又忍不住笑了。 “独自出门在外，自己一切都要小心。近日小狐的毛发总是缠在一起，还请小姐速归帮小狐顺毛。小狐会在稻荷神社等着您归来的。以及，鹤丸还是不要带回来了，鹤还是在外翱翔比较好。”小狐丸大人贴心的话令我不由微笑，虽然不太懂他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得知小姐一切顺利，我深感安心。前几日和晴明大人他们赏梅，我为小姐折了一枝，静候小姐回来共赏。以及，身为鹤，广袤的天空更适合他才对。”三日月大人近日品鉴欣赏的能力愈发高超，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被送到了贵族家中镇宅而受到了许多熏陶。不过为什么他也在最后提到了鹤丸大人？ 我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目光移到了晴明大人写的内容上。 “小姐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倒是为我剩下了不少麻烦——起码小狐丸和三日月他们不会再在我面前担心小姐安危而不停叹息了。眼下这位鹤丸国永的付丧神和之前半成品模样时的个性相差很多，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小姐切记不要一心想着让他回想起你，这会扰乱他的意志，更糟糕的会引起暗堕。以及，我觉得明天开始，三日月他们大概会在我面前开始担心小姐把鹤带回来。所以还请小姐尽快归来，我不想再被这么打扰了。” “……”看完了信，我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有些想不透他们和鹤丸还未正式见面，为什么个个都要提一提他？晴明大人倒还可以理解，毕竟我在信里问到了鹤丸大人重锻后有没有需要小心的问题。但为什么三日月他们也这么郑重地提起鹤丸大人？ 我想了想，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们刀之间天生的亲近感吧。想想当初我和幼年的鹤君一起泡澡时，他们似乎还很不满来着。 想到这里，我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鹤丸大人，心道:‘北条大人为了得到你，连墓地都动了。眼下你还没和三日月大人他们见面，便在他们心中有了如此重要的地位，果然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鹤丸大人！’是以我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 不过看样子我走后晴明大人他们三个似乎过得也挺和谐，信里个个都透着精神，这倒也使我放心了不少。 “这是什么信？”似乎是我多变的神情引起了鹤丸大人的注意，他挑了下眉，开玩笑似的问了我一句，“情书吗？” 我舒了口气，将手里的信纸团做了一团，看向身旁的鹤丸大人，微微一笑道:“都说了是远在京中的师父的回信，怎么会是什么情书呢？”我想了想，朝他颇有深意地一笑，又道，“想必鹤丸大人明日便会出鞘，为表谢意，我送鹤丸大人一份大礼如何？” “哦？”他的眼睛一亮，笑着开口道，“是有什么惊喜给我吗？” “说不上什么惊喜，只能勉强在您面前露一小手罢了。”看着他笑得如此开心，我也不由得心情愉悦了起来。 我将纸团握在手里，合上眼低声念叨了几句曾向晴明大人学来的小法术，继而手上猛地一使力。 片刻之后，窗外远处平地乍起几束烟花，刺破了深色的夜幕，在半空中炸开。 “呜哇！这可真是吓到我了！”身旁的鹤丸大人惊呼了一声，抬头看着外面五彩缤纷的花火美景，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侧过头看了一眼鹤丸大人，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虽然比不上当初晴明大人为我展示的那般惊艳，但好歹没有失败。’ 留着鹤丸大人在窗边看烟花，我则是转过身准备回去再喝杯茶。 可不料刚迈出了一步，我便感到身体一软，耳边一阵嗡鸣。想起前几次出现这种情况，结果都是我神力消耗过度，变回十岁的模样。 回想了一下，我才发现自己今晚似乎使用法术的次数有点多了。 还未等我想出怎么办的时候，我只觉脚下的步子一软，整个人懵了一下，继而“碰”地一声，又重重地落了地。 “喂！小姐你没事——诶？！”听到声响的鹤丸大人走过来伸出手抓住了我的一个胳膊，最后却是从宽大的衣服里将我扒了出来，“呃……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看着眼前的鹤丸大人一脸震惊的模样，我晕乎乎地坐在地上，一时间也傻在了那里。 第四六章 我坐在榻榻米上，看了看眼前木然站在那里的鹤丸大人，窗外的烟花在他的背后炸开，他逆着缤纷多彩的光芒，面上的神情我一时间看不清楚。 ——不过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的表情。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后悔起自己刚才一心想要在他面前露一手的不成熟表现。 ‘他一定被吓坏了吧。’低着头整理着自己宽大的和服的我想起了刚才他看到我的模样后松开手、一脸受惊表情地往后退的模样，眼前一时间浮现出幼年的鹤君双眼通红的可怜模样，手上的动作一滞，再次抬起头看了眼他。 “唔，对不起，鹤丸大人，因为我学艺不精、还要强行卖弄的原因，所以让您看到了这么失态的模样——诶？！”正当我低着头说着这些话时，鹤丸大人忽然上前伸出了手，再次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提了起来。 “鹤丸……大人？”鹤丸大人的脸紧凑在我面前，金色的眼睛里闪着光，眼波似潺潺流淌的金色长河，只是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愕然色彩令我有些茫然，“是我把您吓坏了吗？” “你到底是……？”鹤丸大人忽然出声，可却只问出了这么半句就又忽然打住了。 我看着鹤丸大人，忽然想起了曾经有一次变小时正好被年幼的弟弟看到，当时把他吓得大哭，后来与我便不再亲近了。好在他当时还不会说话，大一点的时候估计着也记不得小时候看到的事了，只是大概是那场景给他留下了阴影，他面对我时总是小心翼翼的。 看着表情玄妙的鹤丸大人，我有些担忧地吸了口气，咳了咳才道:“鹤丸大人，请您不要太担心，我……我并不是什么妖怪，也不会对您造成什么伤害的。”我想了想，朝他笑了笑补充道，“或者应该说，我是个还未入门的术士吧。” “虽然确实受到了一些惊吓，但是我还不至于连你这样的……小孩子也害怕。”移开了视线的鹤丸大人好似有些不自在地松开了我，用我掉在地上的衣服随意地将我裹了几圈，最后把我抱在了怀里。 他看着我半晌，才好似恨恨咬了咬牙般地再次开了口:“小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都差点被你骗。” “呃……我骗您什么了？”我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过欺骗的行为，“我本来的模样并不是这样的，唔，当然也不该是之前的大人模样……不对，按理来说，我现在应该是不存在的才对！”本欲向他解释清楚的我自己却先纠结了起来，不过纠结了一下之后我还是诚恳地向他说出了真相，“非要说的话，我其实应该是早就作古的人才是。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才成了现在这样。” “哼，真是毫无意义的解释呢！”对于我的解释，鹤丸大人毫不留情地表示了不屑，但紧接着脸上又露出了有些出神的表情，盯着我低声喃喃道，“不过……这样也好。” “也好？”听到这话的我有些笑不出来了，叹了口气后的我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心情有些复杂地低声自语了一句，“我可不觉得哪里好了，再说现在要怎么和北条大人他们交代啊？” 闻言鹤丸大人想了想，继而提出了一个绝对糟糕的建议:“要不我带着小姐先走吧，这样就避免了和他们见面。” “……您在开玩笑吗？要是被当做临时逃工可不好，回到京中一定会被找上门的。”我摆了摆手拒绝了这个办法，但左思右想又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折中了一下，“要不我留封信，将您和信一起放在北条大人房门口？到时候您在一旁看着，以防有人拿走。” “诶？小姐又要丢下我吗？”鹤丸大人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那鹤可是会无聊到死的哟！” “鹤丸大人，您是小孩子吗？”看着眼前的鹤丸大人，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行的话，我可以变出几个式神让您解闷。” “再使用法术，小姐确定自己不会变成小婴儿吗？”对于我的提议，鹤丸大人面上露出了一抹类似于同情的笑容，目光温柔地看着我，如此说道。 “……”为什么会有种想打他的冲动？ 虽然很不开心这样被说，但也不敢做这种尝试的我心情有些不愉地接受了他跟着我一起走的提议:“您开心就好。” 听到我这句话，鹤丸大人这才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忽然道:“这次就让鹤来守护您吧，小姐。” 对于他的话，我有些不解地愣了一下，最后只好随口应了一句:“接下来这一路，就麻烦您了。不过相信明早北条大人也会及时上路的，说不定以他们的脚程，会比我们还要早到京城呢！” 说完这话，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鹤丸大人原先的主人，迟疑了一会儿提议道:“临走前，鹤丸大人要不要去安达家家主的墓前看看呢？” 听了我的话，鹤丸大人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让我有些捉摸不透，心想是不是戳到他的痛处了:“唔，要是不打算去看看的话也好，毕竟今后鹤丸大人和安达家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唔这样说似乎有些残酷了，对不起。”本想说些漂亮话安慰一下鹤丸大人的我越说越乱，最后只好无奈地道了声歉。 “不，小姐没什么错，不用向我道歉。正如小姐所言，今后怕是不会再和安达家有什么联系了吧！”鹤丸大人目光悠远地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最后却忽然笑了一声，“当初被葬入墓里时，我还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了。既然都已经又回到尘世了，也就只好继续自己原先的生活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两百多年来独自一人生活的缘故，鹤丸大人虽仍保持着孩子般的心性，但是在很多问题上却总能看得很透彻。这一点，倒是和年纪小小却继承了北条家家主之位的北条大人有些相似。归根结底，大概是因为两人都经历过一段寂寞的岁月吧。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出手试图抱住眼前的鹤丸大人，但却由于身体变小的原因只能堪堪将他的半边身子环住。 “鹤丸大人一直以来都非常努力呢，辛苦了。”我将头靠在鹤丸大人的颈间，有些疼惜地夸奖了他这么一句，“今后我会尽我最大可能给予您关爱的。” 被我环住身体的时候，鹤丸大人的身体便就僵硬了一下，听完我说的话，他脸上的表情都僵在了那里。 “鹤丸大人不想要这样吗？”想到自己和鹤君第一次见面时的尴尬场景以及长期以来被弟弟排斥的经历，我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怎么讨孩子们喜欢。眼前看着鹤丸大人僵硬的神情，我小心地问了一句。 “啊不是，只是觉得……有些被小姐这句话吓到了呢。”鹤丸大人脸上微红地别开视线，“觉得有些奇怪。” “不用觉得奇怪，”听到这话的我确定自己没有被讨厌之后，忍不住笑了笑，“时间长了，适应了就好了。” 我满心喜悦地看着眼前的鹤丸大人，心头奇妙的感受与当初看到襁褓里啼哭的弟弟时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后来弟弟总是惧怕着我，与我难以亲近。 ‘不过没关系，我没什么让鹤丸大人感到害怕的，这次一定能成为亲近的姐弟！’ 想到这里的我愈发开心，忍不住伸出手捧住了鹤丸大人的脸颊，看着他愈发僵硬的神色，轻声安慰道:“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了哟，鹤丸大人。” “……啊啊，我知道了。”生硬地应了这么一句后，鹤丸大人又别过脸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吓到我了”。 我想，这么久以来寂寞生存的鹤丸大人一定鲜少这样被人温柔对待，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也很正常。再说我现在的模样确实很难以姐姐的身份让他接受，不过等过段时日变回之前的样子应该就没问题了。 想到这里的我对他再次笑了笑，却见他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微妙得有些不自在。 解决了这些事后，我将鹤丸大人的本体与信件一起放在了房间的茶几上。虽然放在北条大人门口会更好一些，但是我担心它会被怀有叵测之心的人拿走。 “那种事情不用担心，我身为付丧神会把自己找回来的。” “鹤丸大人，请您明白自己的价值究竟有多高！”对于鹤丸大人这种过于心大的想法，我表示了极大的否定——当权者为了得到他都狠心挖坟了好吗？！ “哼，反正珍贵的是鹤丸国永这把刀，对吧？”鹤丸大人撇了撇嘴，有些不悦地说了一句。 听到这话的我抬起头看了眼鹤丸大人，想了想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认真道:“五条国永大人将您锻造出来，赋予了您身为太刀的价值。对于那些将军武士大人们来说，太刀鹤丸国永是不可多得的宝藏。不过对于我来说，身为付丧神的您更加重要，是不可替代的重要的人。” 说完这话的我抬着头，紧盯着鹤丸大人的双眼，希望能通过坚定的眼神向他表达自己的决心。 可鹤丸大人却只是看了眼我，便就笑着说了句:“啊，是吗？不过小姐，就算你再怎么夸我也不会有什么奖品的哟！” “嗯？鹤丸大人觉得我是为了得到什么才说这话的吗？如果让您产生了这种想法，我非常抱歉。”我皱了皱眉头，低头想了想才又抬头继续道，“我不为得到任何好处，真的只是单纯地夸夸您罢了——不，这也不能说是夸，而是事实——您拥有着美好的外在与内心，这便是您珍贵的原因，更是您吸引我的地方。”说着，我继续坚定地仰视着他，以表决心。 可是鹤丸大人却在和我对视了一小会儿后就慌忙移开了视线，白净的脸上浮现起一抹红晕:“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看着鹤丸大人这副模样，我不由微微一笑，心道:‘果然是个容易害羞的好孩子！’ 第四七章 由于担心被万屋主人发现，我和鹤丸大人天未亮就偷偷溜了出去。出于对店家的歉意，我将几张符咒变作了钱币，放在万屋的柜台上。但也由于这个原因，我的体力愈发不支，得让鹤丸大人背着才能上路。 “真是失礼了，明明刚才还说着会好好照顾您的，但眼下却要劳烦您来照顾我。”我趴在鹤丸大人的背上，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抱歉啊。” “……不，我觉得小姐最需要道歉的对象应该是万屋主人才对。”鹤丸大人啧了啧舌，“你真的确定他们发现被骗之后不会恼羞成怒吗？” “咳，家师曾说，人生当中需要有不断的惊喜才对。”想起晴明大人曾经的“教导”，我眼神儿晃到了一边，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而且，我连一夜都没有睡来着。” “嘿——那我和小姐的师父一定很聊得来！不过啊，小姐确定刚才做的事，对万屋主人来说是惊喜？”鹤丸大人步伐悠悠地往前走，语气里带上了一些笑意，“小姐可不要被教坏了哟！” “……”听了这话的我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想想当初晴明大人用同样的理论教导鹤丸大人时，我还说过类似的话。眼下时过境迁，竟然轮到我被他这样说了。 ‘不过，没有鹤君记忆的鹤丸大人大概早就忘记这事儿了吧。’想到这里，我抿了抿唇没有反驳鹤丸大人，而只是紧了紧搂在他颈间的双臂，缩了缩身体，紧紧依附在他的背上。 说来也奇怪，鹤丸大人看上去身材纤瘦，但是趴在他背上时，我却感觉得到足够的力量。 不过我这点跑了题的想法却很快被丢在了脑后，而是被鹤丸大人微微抖了抖的身体吸引去了注意力。 我身上使了点力气，向前探出了身，侧过头看了看鹤丸大人:“您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不……那个，小姐压在我身上，稍微有点……”鹤丸大人仿佛是在躲避我的视线一般地将脸移向另一边，只用一只微红的耳朵对着我。 “嗯？”我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您……是在不好意思吗？” 想起了曾经有一次变小后被三日月大人带着去一起泡澡，当时觉得特别难堪，可是三日月大人却教导我说:“付丧神算得上大半个神明，拥有着高洁的内心，不会对小姐产生什么污秽的想法的。还是说，小姐想要发生些什么吗？” 一番话说得我羞愧不已，为自己竟然这样怀疑三日月大人的为人而感到后悔。不过之后小狐丸大人赶来，用腰间的刀在三日月大人头上敲了一下，最后将我带走了。 “唔，也不是不好意思……”鹤丸大人似乎是在纠结一般地低声道，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我等了半晌没等来下文，只好自己将话圆了一下:“我知道付丧神大人都有着高洁的内心，对于普通人的亲近大都怀着慈悲的心去对待。”说着，我沉吟了一下，最后只好郑重地说了句，“虽然不太清楚鹤丸大人在想什么，不过有什么事您都可以直接对我说出来，不用顾及太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会尽力满足您的。” 话音刚落，我便又感到鹤丸大人的步子一滞，不等我发出疑问他又立即加快速度往前走去。 见鹤丸大人都不再说什么，我也不说什么了。 我们俩走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举目便可见不远处的山脊线上有微亮的光芒，太阳正挣扎着向上攀升。 一夜都没睡的我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趴在鹤丸大人的背上，合上眼打算小睡片刻。 因为想赶在北条大人他们之前到京，我和鹤丸大人便决定走山间小路。 但是由于我的原因，我们的速度降低了不少，头一夜只能在林子里过。 “再这样下去，我怕是真的要亏欠您了。”一直被鹤丸大人这样照顾的我有些难堪地向他道歉，身上裹着的宽大和服让我连动一动都有些麻烦，“真是丢人啊。” “不用太在意这种小事，小姐一直这么认真倒让我有些不自在！”鹤丸大人生起火，坐在我身边，“要睡吗？” “不，今天在您背上睡了一会儿。”我扭过头看了眼鹤丸大人，虽然没看出疲惫之色，但我还是建议他去睡一下，“您要是困了，就去睡一会儿吧，我会在这里为您守夜的。”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表情再度微妙了起来，他斜睨了我一眼，似乎是有些不悦:“小姐就算比我活得长久，但也请明白我是个男人，怎么也不能让小姐一直保护我啊！” 闻言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当初的鹤君整日依附在我身边的粘人模样:‘果然完全变了一个人呢！’虽然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想到他当初的可爱模样，我还是忍不住觉得难过。 我心情沉郁地低下头，觉得胸口仿佛有一口气堵在那里似的，难受得紧。 “喂喂！小姐不是哭了吗？”察觉到我这点小变化的鹤丸大人先是一惊，继而似乎是有些无措地低头看着我。 “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我抬起头看了眼眼前的鹤丸大人，有些出神地盯了他半晌才道，“鹤丸大人知不知道……刀剑重锻之后，很有可能丧失记忆？不，倒不如说，完全变了模样。”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愣了愣，似乎是想到什么了一般，嘴唇轻轻动了动。 我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试图继续说下去，却忽然听到身后的灌木丛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小心！”鹤丸大人动作敏捷地将我一把抱了起来，一跃跃至另一边，另一只手摸上了腰间的刀。 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刚做完，就见灌木丛里有一个黑影狠狠地砸在我们原先的地方。 “这是……？”我微眯起眼，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就又见一个黑衣女子又从那里跳了出来。 她大约十七八岁，模样清秀，眉目间带着一丝厉色。但见她手中的短刀一划，刚站起身的怪物便被她断了喉，躺在地上呻|吟了几声便断了气。 “哎呀呀，这可真是……吓到我了。”和我一样被眼前女子潇洒的动作所惊到的鹤丸大人不由啧舌，站直了身与女子对峙起来。 地上的怪物长得好像老鼠，却又有点像猪，模样怪异，看着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更为神奇的是，不多时它竟然烟消云散了。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踏入‘圣域’？”女人看着我们，质疑道，“莫非是入侵者？” “哈？”鹤丸大人皱了皱眉头，正欲说些什么时却被我拽了拽衣角制止住了。 我看了眼鹤丸大人，继而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人笑道:“我们是路过这里，暂时在这里借宿一晚罢了，如果不慎侵占了您的地盘，我们会尽快离开的。” 女人将我们来回打量了几遍，最后将短刀收回鞘里，微微一笑道:“只要不是找事的就好！不过真是奇怪，小姑娘你衣不裹体的……莫非是被这个白毛给欺负了？” “喂！你怎么看出我欺负她了？”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脸色一变，有些不悦地开口，“这样自说自话还真是吓人的本领呢！” 见状我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们、我们是同行的朋友，他也没有欺负我，小姐您不要想太多。” “哼，勉强信一下你！”女人走到我们身边，斜了眼鹤丸大人后看着我开口道，“小姑娘这副模样赶路可不好，不如去我们家换换衣服吧。” “诶？”一心想着她快走的我闻言愣在了那里，却见她将我们生起的火弄灭，从腰间取出了一支火折子。 “我们走吧。”她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了看愣在那里的我们，笑道，“放心，我们那里的人都很好客的，只要你们没有什么恶意，我们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鹤丸大人，我们跟上去看看吧。”考虑着自己这副模样赶路确实不像话，再者我也不大想露宿山林，我便小声建议道，“她应该没什么恶意吧，您看刚才还杀了一个怪物。” “你确定没问题？”鹤丸大人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我。 “嗯，不确定。”我诚实地摇了摇头，而后笑着看着他道，“不过就算真有什么，鹤丸大人也会保护我的，对吧？” 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我，鹤丸大人接着又露出了笑容:“嗯！” 我们跟随女人来到了一处山壁前，她从腰间取出了一个木牌，放在了石峰间。待到卡在石峰里的木牌开始发光时，她开口道:“是我，凉子！” 过了一会儿，那道石峰便在我们面前缓缓变大，好像是两扇门被打开了一般。 “这……”我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女人的来路。 “走吧。”自称凉子的女人回头看了看我们，率先走了进去。 我们迟疑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 这里面是一片与外界完全不同的天地，眼下明明刚过年，天气还很冷，可这里面却是一片暖意，阡陌纵横，周遭都是庄稼。 “我先给你们安排好地方住，然后再把衣裳给你送过去。”凉子将安排说明后，便带着我们直奔了一处地方。 那里看上去像是民宿，道路两边有两排房屋。 “男人的房屋是在左手边，女人的是在右手边。”凉子小姐指了指房屋，向我们解释道，“现在，小姑娘先跟着我去换换衣服，这位大人就先去左边最尽头那间屋子歇歇吧。人们都去议事堂听会去了，屋子里都没人。等着回头，我再去和主事他们说一声。” 我想了想，有些不安地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天地，眼下最好的选择果然还是跟在鹤丸大人身边比较好。 未等我说话，鹤丸大人便直接开口拒绝了她的提议:“虽然有些麻烦，但是还是请你将衣物直接拿给我们。” 凉子小姐皱了皱眉，最后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便进去了右边房屋的其中一间。 从凉子小姐那里拿到合身的衣服换上后，我和鹤丸大人坐在她给鹤丸大人安排的屋子里，想着眼下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的人绝对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能离开就尽快离开的好。说来都是我的错，想得太不周全了。”我摇了摇头，有些后悔道，“不过好在看凉子小姐的模样，她并没有要害我们的意思……虽然不太好说，不过眼下还是先把这里的情况弄清楚再说吧。总觉得，这里很多事和我的认识有不同。” “那小姐准备怎么办？”鹤丸大人单手托腮，看了我一眼，“这样处于被动可不好。” “唔，确实。”毫无头绪的我摇了摇头，“不过眼下只能先弄清楚这里的状况了，老实说，其实我对这里有点好奇。等着我和凉子小姐同住时，从她那里套些话来。” “唔，也好。”鹤丸大人想了想，点了点头，随即他脸色微变，坐直了身体，看着我，“你是说真准备和那女人一起住吗？不和我一起？” 闻言我看了看鹤丸大人，想了想才道:“虽然和您一起住会比较安心，但是我还是想先把这里的情况搞清楚。”我看了看窗子和房门，确定没人听墙角后，仍不太放心地凑到了他跟前，低声道，“这里的情况不太正常，您就先听我的话吧。” “我……” 见鹤丸大人仍有挣扎反驳的意图，觉得自己威慑力不够的我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重复道:“鹤丸大人，听我的话。” “……”鹤丸大人抬着头，看着我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我微微弯下腰，凑到了鹤丸大人面前，想要用坚定的眼神表示自己的决心，却不料脚下站不大稳，遂只好伸出手按在了鹤丸大人头两侧的墙壁上。 “喂……”鹤丸大人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手，欲言又止，“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见他态度明显松动了，我心下安稳了不少，有些高兴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开口道:“真听话！” 第四八章 我低头看着一脸纠结的鹤丸大人，见他几度意欲开口却又闭上嘴，最后只好低下头用一对儿微红的耳朵对着我。 看他这副模样，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副姿态多半会让他觉得有压力，于是想了想便压低了身，放缓了语气对他道:“鹤丸大人不用怕我，今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谁料话音刚落，鹤丸大人便猛地抬头一脸惊诧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又一脸生无可恋地闭上了嘴，目光怪异地看着我。 还没等我想明白鹤丸大人这是怎么了，却又听身后传来了凉子小姐的声音:“唔？！”我回过头去看她，只见她神色怪异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吗？” 顶不住凉子小姐的眼神攻击，我莫名有种被捉|奸的感觉，于是便咳了几声，直起了身体，转身朝她走了过去:“凉子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抿抿唇朝她微微一笑，却见她眉头一皱，往后退了几步。 “凉子……小姐？”我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咳咳，我是来提醒你们，待会儿我们主事的花森夫人就要回来了，小姐你们跟着我去见见她吧。”凉子小姐看了眼鹤丸大人，又瞄了我几眼，支吾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这位大人最好也跟着去一趟。” “嗯，那就麻烦凉子小姐了。”我朝她点了点头，轻声致谢，可她却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奇怪行为，我不由敛起笑容，皱着眉头怀疑了起来:“一开始看凉子小姐身手不凡，又能看到鹤丸大人您，所以我以为她多半是个术士，她口中的‘圣域’可能是他们修炼的地方。如今看来，她似乎也在揣测我们的关系。”我和鹤丸大人走在她之后，压低了声音和鹤丸大人低语，“她会不会……怀疑我们的身份了？” “怀疑我们什么？”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有些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我们又不是来害他们的，若他们真的是正道，不也正好。” “嗯？听鹤丸大人这话，似乎是觉得我是个好人。”我抬头看了一眼鹤丸大人，忽然有种想要逗逗他的冲动，于是便故作严肃状开口道，“说起来我都没有问过您呢——您就不怕，我走的是邪门歪道？修习阴阳术的，可不止晴明大人那样的好人啊。 “想一想，您什么都不问地便跟我上了路，就不怕我把您带歪了吗？”我轻轻地问他，不自觉地竟连脚下的步子都放轻了。 被我疑问的鹤丸大人脚下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我几步走到了他前面，发现他不再向前走时便也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向他。 虽然这里的道路两旁有火架，但此时已是夜间，被夜风撩动不断跳跃的火光映在几步外的鹤丸大人身上，晦暗的幽光令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奇异的氛围令我本来大起的玩心一下子降了下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开的玩笑似乎太失礼了——无论是眼前的鹤丸大人，还是三日月大人他们，都是高洁的神明，与我这种普通人有着不同的追求。我将自己比作邪门歪道，多半会令鹤丸大人感到不舒服。 “其实我刚才只是——”我解释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鹤丸大人打断了。 “唔，要是小姐真是邪门歪道，那我可不只会被吓到呢，大概也会觉得头疼吧！”他语气悠然地开了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里似乎还带了些笑意，“不过啊，就算小姐真的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那我也会自愿跟上去的。”说完这话的他抬起头，正视着我，金色的眼睛里闪耀着满含笑意的光芒。 那亮光近乎灼伤了我的眼，令我心头一跳，就连脸上的温度也不断地上升起来。 “我、我是不会走上错误的道路的！所以鹤丸大人您就放全心跟着我走吧！”我握了握拳头，有些紧张地对他说道。 “他不跟小姐走，还能去哪里啊？”正在我莫名紧张起来时，凉子小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我愣了一下，回过头来就看到凉子小姐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们:“您、您什么时候……？” “在前面发现你们不见了，便回来找了。”她挑了下眉头，表情促狭地啧啧道，“一开始以为是这个白毛强掳了小姐，后来又怀疑是小姐在强迫他。直到现在才明白，你们原来是两情相悦，倒显得我多管闲事了！” “诶？！”她的话令我一惊，顾不得脸上发烫，我几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凉子小姐，您这是一直都没弄对过啊！” 她怔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看我。 我回头看了眼鹤丸大人，顾不得其他地凑在凉子小姐身边，低声道:“说出来，您大概不会相信，其实鹤丸大人是我的弟弟——虽然不是同胞姐弟，倒在幼时感情一直很好。如今终于再次相遇，他好像已经忘了我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和他重新开始。” “…………姐、姐弟？”听完我的话，凉子小姐表情纠结地打量了我一圈儿，又回头看了看鹤丸大人，“小姐您确定？” “……我是之前被一个术士下了咒术，才变成这样的。”明白过来凉子小姐的纠结，我便连忙向她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凉子小姐应该也懂些咒术的吧。” 被我这么一问的凉子小姐瞬间敛去了笑容，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防备了起来。 我抬头看着她，朝她笑了笑轻轻道:“我也和京中的阴阳师学过些法术，所以知道一些。” “京中的阴阳师算什么？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我们的神主大人才是最厉害的术士！”听了我这话，凉子小姐顿时露出了不屑的神情，“等着我带你去见了花森夫人，和她说明情况，看能不能帮帮你。” “那就多谢了。”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着点了点头，朝她道谢。 ‘京中的安倍家可是阴阳师大家，还曾被王上赐姓，风头极盛。这个什么神主到底是怎样的身份，竟然连京中的阴阳师都不放在眼里。’我想了想，对这个地方更加好奇了起来。 我们随着凉子小姐到了一间房屋，里面的布置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甚至连什么华丽的装饰都没有。 由于那个花森夫人迟迟不来，我便和凉子小姐坐在屋子里，鹤丸大人在几帐另一边呆着。 “花森夫人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吧，平时她都很及时的。”大概是因为很尊敬那位花森夫人，凉子小姐不住地向我解释。 “没关系的，是我们打扰你们了，该道歉的也该是我们才是。”我喝了口杯子里的热茶，轻轻舒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后，我故作平淡地问了句，“说起来，你们这里的生活和外界似乎不太一样呢。” “那肯定的啊！”闻言凉子小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早就知道外界风雨如晦，妖魔鬼怪纵横于世，哪里比得上我们这里和平安静？” “风雨如晦……妖魔鬼怪纵横于世？”我愣了一下，有些好笑地问道，“凉子小姐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们这里学堂上课时都会讲的啊！”凉子小姐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是这样吗？” “不好说呢，不过您最好别太过相信学堂上的东西，很多事还是要亲眼去看看比较好！”心想着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她的师父教的是错的，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何况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还是顺着她说比较好，于是我只是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想了想之后，我继续和她套话:“你们这里似乎和外面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我要在这里生活，怕会和你们这里的人产生矛盾。您能对我事先说明一下吗？” “这个小姐大可放心，我们这里的人可没有那么小心眼。不过，稍微说明一下大概会更好些。”凉子小姐沉吟了片刻，慢慢道，“我们这里有自己的生活模式，神主大人有着无穷的能力，他将自己的知识传给我们。不过也有严格的地方，我们每年都会有选拔，最后几名的都会被送到外面。另外，过了年后，会让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出去，在周遭除魔，好守得圣域一切安宁。” 听了这话，我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之前和您遇见时，您就是在除魔吗？” “没错！不过不只是法术差的要被赶出去，过于拔尖儿的也会被驱逐。”说到这里，凉子小姐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她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道将太那笨蛋现在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的我抬起头看了眼凉子小姐，想了想才道:“凉子小姐的朋友被赶出去了吗？” “嗯，将太各方面都很好，甚至远超我们其他人，就是太不知好歹，总是顶撞师父他们。”凉子小姐叹了口气，原先开朗的神情消失不见了。 我正欲继续问下去，却忽然听到了屋门被打开的声音，伴随着女人成熟稳重的声音一起响起:“抱歉，贵客登门，我却这么晚才来。” “是花森夫人？！”凉子小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出去迎接。 我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听声音就知道凉子小姐口中的花森夫人年纪不大，可见了才发现这位夫人竟是二十岁出头儿的年轻模样。 她面色清冷，脸上的笑意寡淡，看到我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夫人您好，我和友人鹤丸大人因赶路经过这里，幸得凉子小姐相助，不至于露宿野外。”在榻榻米上跪坐着的我笑着向她俯身道谢，“暂在此处打扰一两日，我们便会离开的。” 听了这话的花森夫人看了我许久，最后只是说了句:“能否让这位大人暂时离开一下，我有些话想和小姐说。” 我抬头与鹤丸大人对视了一眼，继而在鹤丸大人开口前出了声:“鹤丸大人您先在外等等我，很快就好。” 鹤丸大人皱了皱眉头，明显不同意我的决定，不过最后还是出了房门。 “花森夫人？”一旁的凉子小姐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花森夫人。 “我晚了这么久才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花森夫人看着我，目光幽幽，“我被神主大人告知，来客乃是贵客，有着神奇的经历——是不是，古美门月子小姐？” 想想自己也有两百多年没听到过“古美门月子”这个称呼了，在外我只说自己的名字是月子，有意无意地在避免“古美门家”这个前缀。而今乍一听到，竟是怀念多于惊诧。 我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案几对面的女人，微微一笑道:“看来，您那位神主大人真的不是个一般人。” “这么说，您是承认了？”似乎以为我会否认，花森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最后伸出手捧住了茶壶，片刻后又为我倒了杯茶，递到了我的面前，“我们神主大人一向欢迎友客，这茶小姐要是喝了，便就是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朋友了。如果您愿意，我们也很乐意您能在这里常住。” 闻言，我微眯起眼看了看面前的茶杯。可以肯定的是，花森夫人刚才捧住茶壶时，一定是对里面的茶水施了什么法术；不过看她的模样，倒也不像是要害我的意思。 想想自己早就不能算是个全人，晴明大人也曾说过对普通人有效的小法术对我大多没什么用，于是我便想着喝下去看看。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虑，花森夫人解释道:“这茶水里施的法术可以让小姐重新变成原先的模样，难不成小姐想要一直保持着这副模样吗？” 我愣了愣，最后还是接过了茶水，向她道谢:“那便多谢夫人了。” 茶水本身和普通的一样，可饮下不多时，我便开始觉得头疼。 “花森夫人，月子小姐她这真的没事吗？”凉子小姐在一旁担心地问道，“我看她好像很难受。” 我缩起身体，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不断恢复，而头疼感却渐渐弱了下去。 ‘看来里面的咒术当真没对我生效。’我不由暗喜，可转念又担心会不会被发现。 “没事的，神主大人只是让这位有着痛苦记忆的小姐忘记以前的痛苦罢了，是在拯救这位小姐。”花森夫人开口解释了一句，继而便不再吭声了。 刚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我还没做好打算，便听鹤丸大人从外推门而入。 “你们做什么？！”他怔了一下后，疾步走到我身边，将我抱在怀里，继而又抽出了腰间的刀，横在面前。 “这位大人不必担心，您看月子小姐已经恢复之前的姿态了，我们不过是帮小姐忘记些不重要的东西罢了。”尽管被鹤丸大人以刀相对，花森夫人依旧镇定自若。 “什么？！”鹤丸大人愣了一下，紧挨着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至今什么都没闹明白的我决定将计就计，也好不被他们提防，于是便伸出了手抓住了鹤丸大人的胳膊，借力坐了起来。 顾不得身上衣衫不整的我故作迷糊状，微眯起眼看着眼前表情僵硬的鹤丸大人，沉默了一下后狠下心来开口道:“您是……哪位？” 第四九章 我想，我大概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虽然假装中招可以让我更加轻松地接近这里的人，但是这大概对鹤丸大人是一种伤害。 这一点，我直到看清楚鹤丸大人的表情后才确定——他金色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那模样就像当初邻居家的金太郎去世时看我的眼神非常相似。 “开什么玩笑，就喝下了一碗施了咒的茶水罢了，就又把一切都忘了？”嘴里低声说着什么的他盯着我，逐渐染上怒气的金色眼眸令我心头一跳，“好不容易又见面了，我本想着忘记了鹤君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可以再以鹤丸国永的身份和你重新认识……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又把我忘了吗？”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他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我一时间有些接受不来，但是—— ‘他刚刚说鹤君，也就是说他还记得以前的事？’我瞪大了眼看着近在眼前的鹤丸大人，内心的喜悦令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所谓语言不如行动震撼，大概就是这样吧。当我探过身展开双臂将鹤丸大人紧紧抱住的那一刻，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令我眼眶微烫。 我感到鹤丸大人的身体轻轻地抖了一下，为了不露出马脚便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没事，先帮我把她们骗过去再说。”脑子里打了个转儿，我便决定假装晕过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于是下一秒我将身体放松，整个人压在了鹤丸大人的身上。 身下的鹤丸大人身体愈发僵硬，而且身体的温度也有明显上升——隔着他胸前的衣襟，我都能感觉到那炙热的温度。 好在鹤丸大人反应的快，不多时他便伸出手扶住了我的肩膀，对着花森夫人开口道：“为什么小姐会晕过去？你到底对她施了什么咒？” “晕倒”在鹤丸大人怀里的我默默地为他的机智比了个大拇指，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感。 “那咒术按理只会让月子小姐失去过去的记忆而已啊，”花森夫人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才迟疑道，“看来应该是小姐这几天风餐露宿，身体有些脆弱的缘故吧，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眼下这种情况，我看鹤丸大人您最好也是陪着小姐留在我们这里比较好，毕竟您也不过是一把太刀的付丧神而已。过段时间神主大人会想办法把您的本体取回来的，您不用想太多在我们这里留下就好了。” 看来之前果然是我低估了那个什么神主大人的能力，这么快的时间里他竟然就把我和鹤丸大人的身份都弄清楚了。 怎么都想不出世上何时有这么一个大人物的我伸出手指，暗地里戳了戳鹤丸大人的后腰，想让他再试探出些东西来。 被我戳中的鹤丸大人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一只手不着痕迹地伸到后面将我那只手紧紧抓住，不再让我动弹。不过好在我们的默契还算不错，虽然对于我这样的小动作有些不满，但鹤丸大人还是开了口：“你们似乎很希望我们能留下？能知道为什么吗？” 被提问的花森夫人沉默了一下，继而才开口道：“为了让两位不再有什么顾忌，我就向您说明一下好了——我们神主大人建立这样的世界，为的就是让生活在圣域里的所有人都感到幸福。不过神主大人的能力有限，若是能将您两位有神力的大人吸引进来，他会轻松不少，距离他的梦想也就更加接近了。”讲到这里的花森夫人声音里有些激动，她停顿了一下，稳住了情绪后才继续道，“特别是这位月子小姐，神主大人说她可是神力的集合体，能加入我们是再好不过的事。” 听到这里的我不由失笑：‘神力集合体，这倒是不错，毕竟我就是靠着这些东西生存到今天啊。不过，他们是怎么肯定我会老老实实为他们献力的？’ “小姐一直这样赤丨裸着身体也不好，鹤丸大人还是带着她回房好好休息吧。”花森夫人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我身上，“希望等小姐醒过来后，鹤丸大人能好好和她‘解释’，不然我们不介意帮小姐再重新开始一次。另外，我们这里只能成了婚的男女才能同住，晚一些我会让凉子去接小姐回房。从明天开始，两位就是我们这里的人了。” 没有理会花森夫人的话，鹤丸大人脱下了他的外衣将裹了起来，然后将我一下子抱了起来。 莫名有些紧张的我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渐渐放松下来，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鹤丸大人的身上：‘也不知道他抱不抱得住。’ 忽然间对自己的体重感到不确定的我想起了之前总是能轻易将成人姿态的我抱起来的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但继而想到鹤丸大人纤细的身体，又忽然不确定了起来：‘鹤丸大人那么瘦，而且年纪也比我小，怎么说也该是我抱他才对啊！’ “已经出来了哟，小姐怎么看上去比在屋子里时还紧张？”大概是我脸上的神情将我纠结的内心表现了出来，察觉到这一点的鹤丸大人笑着低声道，“我在这里，小姐完全不用担心。” ‘不，我不担心这里的人会不会对我们有害，我怕的是我把鹤丸大人你压坏啊！’默默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太重的我脸上有些发热，最后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确定我们已经出了房屋后才将另一只眼也睁开。 看到我这幅模样，鹤丸大人低声笑了几声。 听着他这低沉的笑声，感到自己的体重似乎被嘲笑了的我脸上的温度又有了明显的上升，于是只好咬了咬牙，向他保证道：“鹤丸大人，您不用担心。我这几天会勤加锻炼，下次就是我抱着您了。”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顿时止住了笑声，满脸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您随意怎么吃都没关系，不管您多重，我——不，应该是不久后的我都会轻松将您抱起来，并让您感到舒适的！”看他的模样似乎是不相信我的话，于是我握紧了拳头，向他保证道。 “不，小姐不用费心了，我觉得应该没有那一天的。” “您不信我吗？”闻言我皱了皱眉头，不免觉得有些受伤。不过随即想到这么多年来鹤丸大人他都是一个人……不，一把刀生活，对于忽然冒出来的我的关怀多少会有些抵触，我便又觉得放心了不少，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再度柔和了一些，“鹤丸大人，不，鹤君，还请您相信我，这是我作为您的姐姐所应该做到的。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一定拼尽全力去修行的。” “……我都说了不用了，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鹤丸大人一脸的无力，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烦闷。 本欲拿出长者身份教育他的我忽然想到了昌浩大人——他对晴明大人的关爱总是不情不愿地接受，而且也总喜欢说些拒绝的话。我曾问过晴明大人会不会有些难过，后者说：“这是身为长者的必经之路，毕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小姐这么懂事。” 当时的我只知道感谢晴明大人的夸奖，却丝毫没有用身心去体悟他内心的苦闷。而今站在相同的位置上，我忽然理解了晴明大人的内心，并决定回去后好好和他取取经、学习学习他的长者风度。 打定了主意的我连连点头，可刚进了房间下一秒，抱着我的鹤丸大人就将我的上身向上抬了抬，将原本横躺着的我立了起来。不过他横臂在我的大腿和背上，将我靠在了房间的木头墙壁上。 “……有、有什么事吗？”我看着面前的鹤丸大人，心里一时间有些复杂。 之前总是满脸笑容的鹤丸大人眼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那模样颇有压迫性，让我的心跳不停加起速来。 不过这并没有持续多久，眼前的鹤丸大人忽然笑了起来，继而他手臂一松，将我安稳地放了下来。 “小姐刚才的话吓了我一跳呢，不过想想大概也是玩笑话吧。”他低头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好像是故意这样形成压迫感的。 ‘果然和昌浩大人很像！’想到总喜欢说自己是大人的昌浩大人，我理解了鹤丸大人这点小心思，便也不再强迫他接受这姐弟关系，而是笑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鹤君，唔鹤丸大人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 “虽然还是觉得小姐在拿我当孩子看，不过我还是准备相信你一下。”说着这话的鹤丸大人坐了下来，迟疑了一下后又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是当初的鹤君这点没错，但是……我更希望小姐能拿我当成年的大人看待。” “这是肯定的，鹤丸大人不用担心。”我正襟危坐在案几前，看着他使劲点了点头。 这才好像放心了的鹤丸大人朝我笑了笑，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眼下这种情况，小姐打算怎么做？” “唔，首先我果然得向您道歉，竟然把您牵扯到这么麻烦的事情里，真没想到这里的主人竟然将我们的身份都弄得一清二楚了，这是我的失算。”我为我们两人倒了热茶，“不过我怎么想都想不出花森夫人口中的神主大人到底是什么人，眼下我觉得我们只能先按他们的意思好好在这里待着，等把这里的情况都弄明白了，再作打算。”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点了点头，继而叹了口气道：“本以为小姐什么都打算好了，眼下演变成这样还真是想不到啊！” 闻言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真是对不起，不过也得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才能与您相认。”想到自己之前的“自以为是”，我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鹤丸大人放在案几上的手，“对我来说，没什么比能与您相认更让我开心的了。眼下还请您暂时忍耐一下，我很快就会解决这些问题的，带您回京和三日月大人他们相聚。” “三日月？小姐还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吗？”鹤丸大人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小姐一直都是一个人呢。” “说来惭愧，仅凭我一人之力恐怕很难生存到现在，何况我也算是侍奉三日月大人他们的人。这之间的事，等一切都解决了，我再向您说明。”想起之前收到的信，三日月大人他们都提及了还未见面的鹤丸大人，如果他们知道鹤丸大人什么都没忘记，想必一定比谁都开心。想到这里，我轻轻地笑出了声，看着鹤丸大人温声道，“这么久以来，我们都在等您归来。” 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后，鹤丸大人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反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啊啊，让您久等了。”他手上微微发力，将我拽进了他的怀里。他凑在我发间，深吸了一口气，“现在，鹤回来了。” 第五十章 因为与鹤丸大人将一切都讲明了的缘故，所以直到入睡前我的心里都怀着难以言喻的喜悦。这一点，就连来接我的凉子小姐都有所察觉：“小姐你还好吧？” “嗯，刚才和那位鹤丸大人聊了很久，知道了很多事呢。”我尽自己所能向她展现了自己平和而茫然的喜悦，努力扮演着一个刚刚知道了很多事的失忆人士，“只是……还有很多事情，还是不太清楚呢。” 正在帮我整理床铺的凉子小姐听了我这番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继而她麻利地放好了被子后，转过身看着坐在案几边上的我，那模样像是要对我说些什么，可她的目光略有些躲闪。最后她抿了抿唇，一双眼睛黑亮地看着我：“月子，以后我们两人就是姐妹了，在这里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你的！以前的事……那些事，就算记不得了也没关系的！”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看着面露期待的凉子小姐，最后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忘记了的事我都会当做没发生的，今后也会抬头向前看的。”表明了决心后的我在看到她明显松了口气后，才假装不经意地和她套话，“凉子小姐，我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你能和我说些关于这里的事吗？” “以后月子你不要叫我什么‘小姐’了，直接叫我凉子就可以了。”她把我拉到刚才整理好的床铺上，而后在另一床被子上躺下，侧卧着看着我开口将之前对我说过的又讲了一遍。 虽然她一开始讲的这些我都知道，可为了扮演好失忆人士这个身份，我依旧面带微笑地听她将这些说完了。 “其实这些都是些基本的规矩，明早师父也会和你说明的。眼下我对你讲明白了，也就剩了明天的事儿了。”她钻进了被褥里，满足地叹了口气，“现在我给你讲一下我们一天里要做的事吧。明天一早，师父们会将我们一一叫醒，然后带着我们去听早会。接着是吃饭，再然后是修习。这些到时候，月子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下午的时候，我们就要去劳作了。你别看我们这里良田阡陌，那可都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努力经营出来的呢！” 看着她满脸自豪的模样，我也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轻声夸奖道：“嗯，你们很厉害。” “嘿嘿嘿，不过月子你很快也会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的，到时候你一定会更加自豪！”凉子小姐在被子里团成一团，笑得非常开心，“我们这里生活安宁，月子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说着这话，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应该是困了。 虽然很遗憾没能套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但是一直缠着凉子小姐这样的年轻姑娘不休息似乎有些太过分了。更何况，看她的模样，对这里大概也只是有个大概的认识，并没有了解得多么深入。 于是我转身将案几上的烛火轻轻吹灭，回头对她轻轻道：“好梦，凉子。” 大概是没有过晚睡的经历，等我说完这话时，凉子小姐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将太……”正准备合眼休息时，我忽然听到凉子小姐梦呓了一句。我扭头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凉子小姐，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想了半天才想起她曾对我说过年前这位将太君就被赶了出去。 ‘那位将太君大概是凉子小姐重要的人吧，所以才一直担忧着他！’我抿唇笑了笑，不由想起以前的鹤君也总是容易发困，‘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睡熟了。’我想了想，暗自捏了个小小的诀，偷偷地试探了一下他现在的心里是否有大的波动，希望能以此知晓他的现状。 小小的法术刚施出去，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正欲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感受到鹤丸大人那边有一阵莫名兴奋的躁动：‘鹤丸大人到现在还没睡吗？’我有些惊讶地愣了愣，翻了个身，心想着“果然是个大孩子了呢”而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耳边响起的晨钟声响起的。估摸着应该是用了什么法术，这钟声总在耳边不远不近地响起，闹得人心里乱慌慌的。 我揉着发胀的头坐了起来，扭过头看到旁边的凉子小姐意外地睡得还很熟。有些惊叹于她的镇定，我想了想还是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轻声唤道：“凉子，该醒了。” “唔嗯，真是烦死了。”好在凉子的脾气好，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顶着乱发从床上坐了起来，“早知道就该早些睡的，现在头好痛！” “对不起，下次不会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被褥一一叠好，“不过凉子还是快些起来吧，再耽误就该晚了。” 催促着凉子起床后，我换上昨晚她给我的衣服，薄绿色的短式和服大概就是他们修习时的打扮了。出了房门后，我发现其他房间里出来的女孩子们也都是这样的打扮，就连对面的男孩子们穿的也差不多。 我忍不住在脑海里想了想鹤丸大人穿成这样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舒服：‘果然鹤丸大人还是穿白色的衣服最好看了。’ 不过出乎我所料也如我所愿的是，鹤丸大人还是他之前的那副打扮，只是白皙的脸上位于眼下方的那对黑影有些让我发愣：“您昨晚是没睡好吗？” “小姐你这样明知故问，还真是吓到我了。”不像以前那么有精神的鹤丸大人打了个哈欠，那模样似乎困倦的很，可说话时的语气里却带了些意味不明的咬牙切齿，“你昨晚对我用法术传了个信，害得我整夜没睡好。本以为还会有后续，所以我一直坐在那里等，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听了这话的我看着鹤丸大人，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后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想看看鹤丸大人您是否已经入睡了，得到答案后自然没别的想做的了啊。”我顿了顿，看着鹤丸大人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不然的话，今晚我再给您传个信？” “不用了，我可不想以后每夜都睡不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的鹤丸大人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绯色，不过很快又被他掩饰了过去，“听他们说，眼下我们要去听那什么早会？” “是的，反正我们只要跟着他们行动就好了。今天先弄明白他们大致的修习内容，看能不能抽出时间去做些调查。”把自己的打算和鹤丸大人说明了的我和他一同随着人流朝一个方向走去，我看了眼身边的鹤丸大人，忍了忍还是把自己想问的话说了出来，“不过，鹤丸大人，为什么您没有换衣服呢？”虽然可能觉得奇怪，但我其实还是蛮想看看的。 但出于一些想法，我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嗯？”鹤丸大人愣了愣，继而笑着解释道，“大概是因为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吧，我的衣服就是我本体的刀鞘，可不是那么好脱的呢！” “是这样吗？”我想起以前曾看到三日月大人他们换其他衣服，有些奇怪地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啦！不过他们大概是这样想的吧，他们这样也替我省去不少麻烦呢！”双手揣在袖子里的鹤丸大人笑得很是灿烂，脚下快了一步走在了我的前面。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也加快了步子，跟上了他。 “不过啊，那个什么早会听着就很无聊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偷偷睡觉。”快到达目的地时，鹤丸大人忽然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闻言我不由失笑：“还没开始呢，就先想着偷滑了吗？”玩心大起的我笑着补了一句，“听说是全员站立听早会哟！” 果不其然看到他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过就算会很无趣，鹤丸大人你也要学着找些乐趣嘛！”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忽然看了我一眼，最后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的也是！” “……”总感觉自己似乎提了个很糟糕的建议。 ‘我果然提了个很糟糕的建议！’站在最后一排的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早会竟和我随口说的一样是站着进行的，不仅如此，这里的早会一开始就是个模样刻板的老先生在那里说些鼓舞的话，就连我也忍不住觉得无趣，更别提旁边的鹤丸大人。 他怏怏地站在那里，一会儿打哈欠一会儿又来回歪脑袋，时不时还低声抱怨几句“无聊死了”。不过如果只是这样，对我来说倒也无妨，谁想他不知何时竟凑到我身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手，继而又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我的手，用手指轻轻蹭着我的手心。 与三日月大人整个包裹住手的手套不同，鹤丸大人的半截手是露在外面的。手套的质感与他肌肤的触感交相磨蹭着我的手心，让我觉得有些发痒，连带着脸上也有些发烫。 “鹤丸大人？！”我咬着牙，低声斥责了他一句，却被他“嘘”的一声挡了回来。不好在这样的地方发作的我紧抿着唇，感受到他的五指轻轻地交缠在我的指缝间，最后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莫名有种长姐威严受损的我咬了咬牙，悄悄地绕开他的手，将两指插丨入了他的手套里，用指尖不轻不重地戳了戳他的手心。 却不料鹤丸大人的手竟猛地一抖，紧接着我看到他收回手别过脸，用手捂住了脸不说话也不再看我，只是用发红的耳朵对着我。 看到他这幅模样，有种胜利自豪感洋溢在心里的我抿唇一笑，有些得意地转过了头。 “下面，有请神主大人为我们授言！”刚转过头的我忽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之前胡闹的心顿时收了起来，随着众人将视线集中在了中央高台上幕布后面走出的身影上。 第五一章 那个身影直至走到最前面，我才看清他的长相——那是个目光幽深以至呆滞的男人，他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毫无表情的脸好似经年压抑的坚实土地，土地之下又像是掩盖着难以忽视的沉郁悲愤。男人穿着黑色的狩衣，宽大的衣服愈发衬得他身躯之疲惫。 毫无朝气——这便是我看清这位传说中的“神主大人”后的第一感受，昨夜听凉子小姐和花森夫人用那样崇敬的语气提起，本以为会是一位健硕的男人，却没想到模样竟会是这般颓唐。 我难免觉得有些失望，忍不住叹了口气。 “诸位早好，今天也请各位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不断努力吧。”男人面上勉强地浮起一抹笑容，呆滞的双眼微微亮起了一丝光芒。在我看来，那笑容更像是在哭泣一般。 我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忧地看着那男人，生怕下一秒他会倒下。 可他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便退后几步让站在他后面的花森夫人走到了前面。花森夫人面上挂着端庄贤淑的笑容，温柔的眼神拂过下面的每个人：“大家应该知道，我们作为人来说，太过于脆弱。眼下，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特别’的存在，每天的努力都会使得你们与外界的秽物不同。几日前我们已经将那些失败品驱逐出了我们的‘圣域’，虽然很可惜，但他们并没有成为神的资格。为了不成为外界的秽物，我们更应该不断地修行。”花森夫人微眯起眼，脸上的笑容看着让人觉得有些难受，“你们会在这里是上天的指示，还请诸位记住——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存在于世上。” 花森夫人的话音刚落，下面的少年少女们纷纷高呼着她最后那句话，朝着他们跪拜。 我有些惊讶于这微妙的氛围，抬眼看了看身边的鹤丸大人。后者皱了下眉，低头看了我一眼。 眼瞅着前面的人都要跪下完了，我急忙伸出手抓住了鹤丸大人的手腕，将他向下拉：“还请您先忍耐一下。” 鹤丸大人愣了一下，和我一样单膝跪下后才低声道：“我是不打紧，倒是小姐……也不介意这样随便向陌生人叩首吗？” 这话让我有些莫名，我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开口道：“维护自尊是必要的，可我犯不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出风头。”我顿了顿，将视线移到前面高台上的黑衣男人身上，“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还是看不透那个男人的来路。他虽然有些灵力，但是绝对是个人类。” “还有那个花森夫人的话，听着让人觉得有些悚然。”我又看向花森夫人，皱着眉头补了一句，但随即又想到身边的鹤丸大人，于是回过头看着他安抚道，“不过您也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带您离开的。”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面上又浮现了微妙的神情，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又闭上，半晌对我说了句“这话该我说才是”便不再开口了。 我愣愣地看了看鹤丸大人，再次在心里向晴明大人说了句“真是辛苦您了”后便笑着点了点头：“那么，就全靠鹤丸大人您了。” ‘养孩子果然是项考验能力的工作。’我暗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点累，‘大概这世上没有比这更辛苦的事了吧。’ 早会结束后，我们便又跟着其他人一同上了集体课。课程的名字很奇怪——外界的可怕，授课的师父年纪很大，胡子花白但看得出挺有精神。 “你们不要看我这么年纪大，要是我去外面呆上一天，大概早早就会把命留在那里了。”老师父叹了口气，“当年有一个和我同年纪的男孩子，因为爱玩闹而被赶出了‘圣域’。本来我们约定好要给彼此传信的，但他一出这里后便再无了音信。我曾借着出去除魔的机会寻找他，但四海之内都没有察觉到他存在的气息，大概是早就死在外面了吧。” 这话说得让座下的孩子们纷纷面露惧色，我则是和鹤丸大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神情有有些怪异。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大人低声感慨了一句，我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他们是在刻意抹黑外界。 “又或者是，在这里待过的人都不能再去适应外界的环境吗？”我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试探性地看了看鹤丸大人。 他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露出了笑容：“那这样，我和小姐不是出不去这里了吗？不过就这样在这里一直待着，似乎也不错。” 听着他乐观的发言，我也忍不住笑了笑：“虽然我也很想和鹤丸大人一直待在这里，不过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而且京中还有人在等我们呢。” “嘛，我就是随口一说。小姐既然想出去，我自然会想办法带小姐离开的！”鹤丸大人单手托着腮，这样对我说道。 “嗯，那就拜托您了。”嘴上这样说着的我，心里却想着“果然还是得快些想办法弄清楚状况”。 到了下午，我们便跟着众人来到了田地进行劳作。 这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活了两百多年，但对于身边的人或事都没有怎么深入地关心过。就像晴明大人，长时间里我只是知道他培育昌浩大人很是辛苦，但直到开始培育鹤丸大人时我才真正体会了这份艰难；就像眼下，之前的我一直看着小狐丸大人在田地里耕作，却是眼下第一次明白耕作也是很考验人的一件事。 曾有一次小狐丸大人拉着三日月大人换上便衣下地劳作，可最后三日月大人却被小狐丸大人赶了出来，并被指责了一句“别再糟蹋粮食了”。 那时的三日月大人对我说耕地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我还不是多相信，以为是他自我安慰的话而已，而直到眼下才有了深刻的体会。 “啧啧，这可真是吓死我了。”站在我身边的鹤丸大人穿着内番服，一脸惊叹地看着被我用锄头挖开的好几个坑，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刚才还以为世上没有比让刀种地更让人吃惊的事了，真是没想到有人能把地种成这样的！该说不愧是小姐吗？” 我被他说得有些无地自容，只好抿了抿唇，紧握着锄头红着脸不说话。 “过会儿就该有人来检查了哟，小姐不担心吗？”鹤丸大人看着我出声询问道，“再这样不认真耕作，待会儿可要受罚的。” “我、我没有不认真啊！”我有些难堪地咬了咬牙，抬起头看向他，“之前看小狐丸大人就是这样的啊，谁知道怎么都锄不进土地里，最后使尽了力气，却没想到挖成了这么大的一个坑。”想起刚才的经历，我不由有些愤愤地瞪了眼眼前这一片土地，最后认真地看着鹤丸大人下了评论，“一定是我这里的风水不好。” “……噗嗤！咳，虽然很不应该，但我还是要对小姐你说一句，小姐这里风水其实挺好。”鹤丸大人强压着笑意，从我手里取过锄头，似是有些无奈地说道，“真是没办法，反正我那块地也弄好了，就帮帮小姐吧。” 听了这话的我紧握着锄头不放手，咬咬牙看着鹤丸大人道：“您在一旁指导我就好，我学什么都还是挺快的。” “学得再快也没有我帮你种完来得快，小姐就放心交给我吧。” “不行！这是女人的志气！”我死死握着锄头不松手，心里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过孩子气，可是就这样承认自己的失败并将自己该做的事交给鹤丸大人去做，我也实在不能容忍这样的自己。 “……女人的志气都出来了，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大人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还是将手收了回去，“那么我就在一旁看着，小姐加油吧。”他顿了顿，最后又补了一句，“实在不行的话，还是可以来找我的哟。” “唔，我会努力的！”我握了握手里的锄头，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再度朝着眼前的“战场”迈开了步子。可是刚走没几步，我便感受到脚腕好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抓住了一般，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好在我用锄头支撑住了身体。 我眯起眼看了看被牵绊住的那只脚，这才发现这是个没什么难度的小法术，于是伸出手指在脚腕上轻轻一点，将它化解了。 “小姐怎么了？”几步外的鹤丸大人看到我忽然弯下腰的动作，似乎是有些不解，便出声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您不用太过担心。”我看了眼旁边田地里干完活儿聚在一起看着我的三个孩子，忽然了然了是怎么回事，便回头朝鹤丸大人笑了笑，“不过是……看到几个小虫子罢了。” “切！”其中的一个男孩子听到我这句话，脸色一变，嘴里轻念着什么，不多时我便看到他们上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虚影，张牙舞爪着向我袭来。 田地外的鹤丸大人见此似乎是要跑过来帮忙，我朝他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行为：“没事的。”黑影尚不成型，看来对方的能力尚且浅薄，纵然是我这样的半吊子也可以轻易化解。 我将另一只手举在面前，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夹，在我们之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透明屏障，挡住了黑影的动作。 “笨蛋慎介！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攻击她，会被师父惩戒的！”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孩子皱着眉头低斥道。 “啧你有功夫说闲话，不如快来帮帮忙！”被称为慎介的男孩子不满地对了一句，“没看到她不好对付吗？！” 后者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便将一只手张开在我面前，而后猛地一握。 他这样一做，我便感到黑影的力道强了不少。本以为他们只是随便胡闹的我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对旁边的鹤丸大人说了句：“您不必担心。” 谁聊我此言一出，一直站在两个男孩子身后观战的女孩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朝前走了一步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啧。”明白她这也是要来帮忙的我咬了咬牙，正欲加*术的强度，却感到背后好似被鞭子抽中一般猛地一疼——看来这个姑娘的“帮忙”不只是在强化前者法术上。 为自己的轻敌懊恼了一下之后，我估计着施力强度，微妙地使用着灵力——毕竟为了这种事而暴露自己的弱点实在不值得，可在这点时间里，先前抽击我后背的力量又抓住了我的脚腕，而后使劲向后一拽。 “唔？！”我下盘一时不稳，一下子单膝跪倒在土地里，一只手摁住了地面支撑着身体。 继而，又听到头顶传来什么东西呼啸的声音，迟了一步反应过来面前更大的危险的我来不及再使用灵力，只能闭上眼准备硬接下这一击。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我只听到了法术被强力攻击破坏后施术的两个男孩子痛呼的声音。 我愣了愣，抬起头，却见眼前站着一个洁白的高大身影。 站着的鹤丸大人持刀横在前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后便又将视线移向了那三个孩子：“呐小家伙们，别欺人太甚！” 第五二章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泞的手心，又看了看站在我前面一身洁白的鹤丸大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明明我才是长辈，却被身为弟弟的鹤丸大人给保护了……’虽然一直以来，学艺不精的我都被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他们好好保护着，但是那两位都是心智成熟的大人，纵使是比我还小的三日月大人，也在思考问题等等各方面都长于我。然而，像鹤丸大人这样，每天都坐不住的性子，怎么想都还是个孩子才对。 而眼下，我就是被这样一个孩子给保护了。 我攥紧了拳头，抿了抿唇，心想着“这样下去可不行”。 刚想站起来的我忘记了自己的脚腕还被对面那个女孩子的法术给缠着，险些又一次跌倒，好在鹤丸大人听到我的声音后急忙转过身扶住了我。 “没事吧？”鹤丸大人看了眼我的脚，回过头看了眼那三个孩子，“快把你们这些小把戏收起来。” ‘小把戏……’听到这话的我忍不住噎了噎，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鹤丸大人，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在他眼里的小把戏，却让我这么丢脸。’ 可能是慑于刚才鹤丸大人出手的那漂亮一击，那个女孩子将法术收了回去，只是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这样被别人保护着，算什么英雄好汉？！” “噗嗤！哈哈你确实说对了，小姐确实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听了这话的我刚想作怒，却听到鹤丸大人忍俊不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反应过来后才忍不住暗笑自己的不成熟。 意识到自己口误的女孩子脸上红了红，随后微眯起眼打量了鹤丸大人一会儿，将身旁的两个男孩子丢在一旁不加以理会，而是迈开步子走近了我们：“虽然看不惯这个女孩子这么随便就被纳入我们学堂，不过你这个男人倒似乎真的有几分实力。”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漂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呐，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入我们群体？” 听到这话的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鹤丸大人的衣袖。 而鹤丸大人好似也因为她的话愣在了那里，被我抓紧衣袖后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我紧紧抓着他的手。 “唔？！”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上都是泥泞的我低呼了一声，连忙松开了手，却被鹤丸大人一把抓住。 我看着鹤丸大人白皙修长的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鹤丸大人？” 鹤丸大人将我的手放在我刚才抓着的地方，微微一笑道：“好好抓着，别再绊倒了。” 明白鹤丸大人的意思后，我忍不住微笑，可还是小声地说了句：“我手上都是泥，会弄脏您的衣服的。” “唔，不过小姐会帮我洗的，对吧？”鹤丸大人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白色的衣服很显脏的，回去后别忘了帮我洗哦！” “嗯嗯，不会忘的！”我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的决心。 “啧，你们说够了没有？！我还等着你的回复呢！”被我们无视了很久的女孩子有些愠怒地又向前走了几步，咬了咬牙怒声道，“跟着我一起的话，以后学堂测试前，我都会帮你整理测试纲要，法术考察我也能帮你顺利通过！这可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哟！” 听到这话的我再次愣了愣，忍不住看向那个女孩子。 看她说话的笃定姿态，在学堂里应该是个呼风唤雨的领导者身份吧，而且各方面能力大概也是佼佼者。不过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如果不是被这里的中心人物盯上，我早就带着鹤丸大人离开了。所以，她用这个来诱↑惑我们，并没什么大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打算就这样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把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夺走。 “这位小姐似乎是搞错了，就算没有您的帮助，我们也会顺顺利利地在这里待到想离开的时候的。”我向她走了一步，伸手将鹤丸大人挡在了身后，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孩，“而且您这样当着别人姐姐的面抢人，是不是太过失利了？” “等等姐姐？”身后的鹤丸大人闻言，便开口想要说话。 为了不让他担心，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一切放心。 “哼，手下败将在这里叫嚣什么？”女孩子斜了我一眼，不礼貌的姿态令我怒火中烧。 “哦？这么说，小姐觉得自己三个打一个才胜利很光荣了？”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再向她走了一步，凑到了她面前低声道，“还请您不要再招惹我们，不然的话，我不介意对您使用些小手段——毕竟，我们是花森夫人特别请进来的人。” 闻言她脸色微变，有些不情愿地瞪了我一眼，最后愤愤地转身离开，而那两个男孩子则跟在她后面，也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觉得自己似乎在仗势欺人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竟然和三个孩子在这里闹脾气，我果然还是不成熟。” “不过刚才小姐的表现还真是吓到我了，见到小姐这样强势的一面，还是第一次呢！”身后的鹤丸大人笑着说道，那副模样毫无自己算大半个“罪魁祸首”的自觉性。 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又叹了口气：“鹤丸大人您太过出众，真是让我苦恼呢。”说完这话的我想了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不过您能这样优秀，作为长辈的我还是很开心的。”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一怔，张开嘴正准备说什么时，我却看着他的脸瞪直了眼：“哎呀这可真是——” “怎么了？”看到我这副模样，鹤丸大人愣了愣。 “对不起啊鹤丸大人，”我张开手掌面向他，毫无羞愧感地笑着开口道，“看来今晚您不仅要洗洗衣服了。” 劳作结束后，我便去房舍里换下了内番的衣服，准备去吃饭。 说起来，虽然觉得很丢脸，但是最后我还是让鹤丸大人帮我解决了那块田地。不过从中我还是学到不少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决定回京后一定要向每天都会劳作的小狐丸大人表达一下敬佩之情。 这样想着的我走在女孩子那边人群的最后，忽然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 停下脚步仔细谛听的我将视线移向了道路边的那间小屋子，看了一会儿后又沉默地看了眼前面渐渐走远的姑娘们，放弃了追上去询问。不过实在觉得奇怪的我还是有些不确定地走近了声音的发源地，看到了那面墙壁上竟然被人从里面戳出了一个小窟窿。 我想了想，蹲下身，悄无声息地凑过去看，却正对上一只眼！ 受到了惊吓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向后一仰身子，一下子坐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谁……谁在外面？”里面传出模糊不清的女声，嘶哑地断断续续询问着，“救、救救我！” “您、您是……”我正欲继续问下去，却发现身后一个身影笼罩住了我。 我猛地回过头，看到了身后满脸沉郁之色的那位神主大人。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我看，幽深的目光仿佛将我看透了一般，使得我忍不住心里发慌。 “这里面好像有个人，请问——” “您看错了。”还没等我将问题问出口，男人便打断了我的话，语气不容否定道，“这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是我们堆放杂物的地方而已。” “可——”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想要追问，可转念一想便又闭上了嘴，“我知道了，大概……是我刚才看错了吧。” 神主大人默默地盯了我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小姐，有很对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说着，他抿紧唇，朝我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再不快些赶过去，今晚的晚饭，小姐可要什么都吃不上了哦。” 对于他这诡异的态度转变，我心生厌恶，可还是朝他笑着点了点头：“多谢您的提醒，您这一说，我觉得实在饿得不行了呢！”说完这话，我朝他鞠了一躬后便迈开步子，朝着这里的饭堂走去。 吃过晚饭后，我直接去了鹤丸大人的房间，却发现他还没有回来。心想着“大概是饿得厉害，吃得比较多吧”，我便先行回了房间。 “啊月子，你回来了！”屋里的凉子小姐正在往一个大浴桶里倒水，看到我推开房门走进来时，她露出了可爱的笑脸，“今天过得怎么样？我不和你一起学习，会不会觉得寂寞？”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夸张地叹了口气：“嗯嗯，没有凉子在身边，我好寂寞呢！” “哼，才不信！反正月子还有鹤丸君跟着呢！”凉子小姐伸出手戳了戳我的脸颊，“说起来真是可惜，竟然没把月子你分到我那里。” “没事，反正回来这里还是能看到凉子你的嘛。”我笑着歪了歪头，将视线移向了浴桶里的水，“凉子你这是要洗澡吗？” “嗯，我不大喜欢去众人浴堂里洗，还是自己忙活一下比较好。”说着这话的凉子将手伸入水里，继而用法术将浴桶里的水加热了一下，“月子要不要和我一起洗？” 听了这话的我摇了摇头：“我先去鹤丸大人那里待着好了，等你洗完了，我再洗。”我顿了顿，想起了今天的遭遇，便又开口道，“说起来，今天种地时，我把鹤丸大人的衣服弄脏了，等着还是去他那里洗澡，顺便帮他把衣服洗了吧。” 闻言凉子小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半晌她迟疑地向我询问道：“月子的意思是……要去和那家伙一起洗吗？” 我想了想，反问了一句：“是说这里没有那么大的浴桶吗？” “……不浴桶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和一个男人一起洗澡吗？”凉子小姐表情有些纠结地看着我，说出的话也是肯肯巴巴的。 她问出声的同时，我听到身后的屋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不过那并不重要，觉得先消除掉眼前凉子小姐的误会更重要些的我皱起了眉头，对着她摆了几下手，笃定道：“鹤丸大人他可不是男人！” “打扰……了。”与我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鹤丸大人的问候声。 听到他的声音，我回过头：“鹤丸大人，您有什么事吗？……嗯？您的表情怎么那么怪？身体不舒服？” 第五三章 回过头的我在看到鹤丸大人第一眼时，便愣在了那里。 一来，是因为他脸上僵住的笑容；二来，是因为他白色的衣服上竟沾染了斑驳的血迹，看那副模样，可见身体上一定留下了伤痕。 “鹤丸大人，您这是怎么回事？”我几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担忧地将他上下来回打量了一遍，确定他身上都是些小伤后才舒了口气，但却还是忍不住生气，便皱着眉头看着他，严肃地质问道，“你这是和谁打架了不成？我们才分开多长时间，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呃，也没什么啦，就是吃完饭后被几个男孩子约出去，比试了一番而已。”可能是觉得自己理亏，鹤丸大人移开了视线笑着打哈哈，企图就这样蒙混过关，“对了，我赢得很顺利，几招就把他们打败了哟！”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唔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后，鹤丸大人收敛起吊儿郎当的态度，诚恳地向我道了歉，“他们把我约到小树林里，我也没想到然后就忽然发起进攻了，老实说我当时可是被吓得不轻呢！” 听了这话的我有些动容，看着他白净的脸颊上留下的一丝血痕，忍不住心疼地叹了口气：“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让我那么担心。”说着，我踮起脚尖，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那里的伤，可又担心弄疼他，举起的手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 鹤丸大人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半举着的手，继而了然一笑：“对不起，让小姐担心了，不过我真的没事。”他放轻了语气，伸手轻握住了我那只“尴尬”的手，而后慢慢向上带起，最后那只手被他这样牵引着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唔……”我张了张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为了照顾我的身高而微微倾下身的鹤丸大人，一时间竟不晓得说什么是好，只好瓮声瓮气地哼唧了一句，“总、总之，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 “哼，我才没有想蒙混过关呢！”他微眯起眼，笑着哼唧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很舒服。接着他睁开双眼，蜜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盈盈流光，“小姐你真的不用太过担心的，我现在好得不得了。” 他这样轻柔的语气里透露着明显的讨好意味，我猛吸了一口凉气，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狡猾的家伙，心道：‘鹤君什么时候竟学坏了？！’可随即我又忍不住觉得懊恼——因为我发现面对这样的鹤丸大人，我真的发不出火来。 有些懊恼地抿紧了唇，我鼓了鼓腮帮子，板起脸来教训道：“总之以后我会随时随地跟在你身边的，不许再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让自己受伤知道吗？”说到这里，盯着他脸上那道刺眼得不行的伤痕，我心头软了软，语气里不由带了些心疼的意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鹤丸大人，你要知道，看到你受伤，我真的会很心疼的。” 本以为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会像别人家的弟弟那样乖顺可爱地说一句“我不会再让姐姐心疼了，会乖乖听话的”，然而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美好了。 眼前的鹤丸大人在我说出那话时，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而后浅绯色在他白净的脸上不断蔓延开来，颜色也逐渐加深。 看着他的模样，我心上又是一软，有些心疼地继续道：“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个人，呃，一把刀在外生活一定很辛苦——说不定会被同类欺负，还会面临被术士阴阳师当妖魔处理掉的危险……”说到这里，我在脑海里想了想那样的场景，忍不住抽了口凉气，觉得有些后怕。 “不小姐你想多了。”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表情纠结地移开视线，似乎有些不忍再看我。 看着他躲闪的模样，我忍不住摇头叹息——鹤丸大人果然还是个温柔的孩子，虽然这么多年来在外历尽艰辛，使得性子变得有些顽皮，但果然他本性还是温柔可人的。他这样躲闪我的目光，定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受到过的伤害、为了不让我难过。 暗叹一声后的我朝他笑了笑，生怕使他想到不好的往事便放轻了语气，安慰道：“也是，既然往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就不要再想它了，就让它过去吧。今后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的，再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说着，我使劲反握了一下他的手，用坚定的眼神向他表示着自己要成为一位优秀体贴的好姐姐的决心。 然而鹤丸大人好似沉浸在悲伤的过往中一般，别开脸，满面深沉地沉默着。 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上发酸的我暗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正欲再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却听身后的凉子小姐忽然开了口。 “咳咳，虽然你们姐弟情深真的挺感人的，不过我觉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被我置之脑后的凉子小姐看了看我们俩，有些尴尬地出声提醒道，“虽然你们姐弟情深是真的，也确实挺……令人动容的，不过再怎么说月子你是个妙龄少女，不大合适和他一起入浴吧。”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身体一抖，察觉到他的这点细微动作的我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凉子小姐，微微一笑道：“凉子你不要在意，其实我……我比鹤丸大人大出好多岁呢，实在算不上什么妙龄。”说完这话的我想起了自己的年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月子你也得问问鹤丸君的意思吧。”说着，凉子小姐将视线移向了鹤丸大人，“咳鹤丸君，你确定你们俩一起洗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以前我们也都是一起洗啊！”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鹤丸大人的手腕，低声劝慰道，“唔三日月大人曾对我说男性与女性并无什么区别，大不了等着我变成幼儿的模样——三日月大人他们每次和我一起泡澡，我都是这样做的。” “……你们经常一起入浴？”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表情有些怪异地看着我，声音有些变调地问了一句。 “唔，也不是经常，晴明大人在的话就会让三日月大人他们和他一起去沐浴。”回想了一下之后，我向他解释道，随即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果然三日月大人他们都是优秀的神明大人，和他们一同入浴，连晴明大人都会努力争取呢。” “优秀？我看是污秽啊他们。”鹤丸大人用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我，语气似乎有些悲痛，“你说他们怎么不上天啊？” “三日月大人他们确实很优秀，说不定真有一天会上天。不过我想，上天一定会很寂寞吧，倒不如留在这里啊，我看他们在京中每日也很愉悦啊。你看，有时候还会有莺丸大人和髭丸膝丸兄弟他们来找我们喝茶聊天什么的，今剑大人也会和那位高大的岩融大人一同来吃丸子赏樱。”我皱了下眉，向鹤丸大人强调了一下“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是不会为了虚幻遥远的幸福而抛弃我们的”，随后又有些明白鹤丸大人的怪异，便小声猜测道，“唔，鹤丸大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能和三日月大人他们那样高洁的神明大人一同入浴沾染福气有些遗憾？” “……算了，这个话题太可怕了，再谈下去我一定会被吓死的。”鹤丸大人摆了摆手，表示不愿再谈下去，“总之回京后，我一定会和三日月他们好好谈谈的。” 心想着“鹤丸大人果然很遗憾”的我本欲说一句“我回去后一定会安排你们一起沐浴你不要太难过”来安慰他，却听到鹤丸大人用怪异的语气说了句：“我也算明白了，小姐你这么傻也不能怪你。”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整段对话大概只听到最后这句的凉子小姐忍不住笑出了声，在接到我的怒视后，她强压下笑意，对我们下了逐客令，“既然你们都谈妥了就先请出去吧，再耽搁下去，我这水都要凉了。” 我看了看鹤丸大人，又看了看身体时不时抖几下的凉子小姐，最后却只挤出了一句：“我才不傻。”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我。 感到自己长期以来塑造的高大长者形象受到了伤害的我一路上都有些愤愤，直到随着鹤丸大人到了他的房间后，我才慢慢地想通了。 “鹤丸大人要是非说我傻，那，我便是傻的吧。”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这是长者风范”的我反身将房门关上，转过身看着屋子里的鹤丸大人，笑了笑开口道，“鹤丸大人你先脱衣服吧，我帮你洗澡。” “……”本来表情已经不再那么纠结的鹤丸大人听了这话后，表情再一次纠结了起来。他退后了几步，迟疑道，“其实我还不急着洗。” “嗯？您身上的衣服都脏成这样了，还是脱了吧。再说今天您遇到这么多事，想来身上一定都是汗，还是洗一洗比较好。”我朝他一步步走了过去，可他却不断往后退，“莫非，您身上有重伤？！” “呃，有一点伤口罢了，不用太在意。”鹤丸大人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不再看我。 看着他这副模样，既想借此机会向他展现一下自己做姐姐的天赋、又担心他身上有伤的我忍不住急了，几步将他逼到墙角根儿，张开双臂摁住了他两边的墙，将他禁锢在了自己面前。 感到有利的环境已经形成的我仰着头看着表情难堪的鹤丸大人，肃然道：“请您快点脱了衣服吧。” “……不其实，果然我做不到三日月他们那么……” “脱！” “……” 最后鹤丸大人被我半逼迫着去换了浴衣，而我则趁着这段时间将浴桶和热水都准备好。 想起凉子小姐的话和鹤丸大人不配合的态度，我便用了点小法术将自己的外形变回十岁左右的模样，免得待会儿让鹤丸大人感到尴尬。 看着几帐那边鹤丸大人磨磨蹭蹭的身影，没有合身衣服的我率先进了浴桶。被微烫的水包裹住身体后，感到通体舒畅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进了浴桶的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回过头向后看：“鹤丸大人你也快进来吧，很舒服哦！”我仰起头看着身着白色里衣、站在浴桶边的鹤丸大人，朝他笑着开口道，“我会帮你好好清洗身体的。” 站在我面前的鹤丸大人还是满脸不自在，最后看着我笑了笑道：“小姐也好，三日月他们也好，都太狡猾了，真是惊人的可恶！”他有些挫败地用手捂住了脸，咬了咬牙道，“我可没想过，和小姐重逢后会是这样的情况！这也太吓人了！” 听了这几句不明所以的抱怨，我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看了鹤丸大人一会儿才有些迟疑道：“看来您是很不愿意和我一同入浴，这真是我的失礼，对不起啊鹤丸大人。”我低头看着身周氤氲而起的水汽，感到视线有些模糊，“那您就先在几帐后等一下，我洗完后您再——” 话还没说完的我忽然被面前的人一把从浴桶里半抱了起来，没预料到这种情况的我瞪大了眼，看着眼前鹤丸大人身上的白色里衣，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我并不是不愿意和小姐一同入浴，只是……”鹤丸大人顿了顿，最后才语气窘迫地将下半句话说了出来，“只是，我不想以什么姐弟关系和小姐相处而已。” 第五四章 被人忽然这样从热水中一把捞出来，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紧接着鹤丸大人的话不啻于是又浇了我一头冷水。 ‘不想以姐弟的关系相处……这是什么意思？不对，这能是什么意思？！除了是厌恶我这样的做派又能是怎么回事呢？’想通了鹤丸大人说这话的原因后，我竟没有先前自以为的那般心慌，反而觉得冷静了不少。 鹤丸大人长年漂泊在外，估计鲜少被人这样约束。最近这段日子里，我这么个忽然冒出来的人突然说自己是他的姐姐，还处处管教着他，压抑着他爱玩的本性，大概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吧。 想明白了之后，我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生怕待会儿说出的话再次惹恼他，不然等一下别说保持姐弟关系，估计连成为一般朋友都难办。 “我这段时日的言行，是不是让鹤丸大人觉得有些不满？”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我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唔，相——当讨厌！”凑在我颈间的鹤丸大人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地回答了，还特别将声音拉长，以起到强调作用。 “……”听了这话的我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但却又不好直接表达出来，想了想只能道，“其实，我也是为你好啊鹤丸大人。我很喜欢鹤丸大人每日充满朝气地面对生活，对每一日都持有极大的兴趣，但是总归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不过，既然您不乐意我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您，那么从今往后，我便不会再这样了。您看，这样行不行？”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一下子从我颈间离开，站直身体看着大半个身子仍在水中的我。水汽弥漫的房间里，我看不大清他脸上的神情，但却察觉得到他似乎对我的回答颇为满意。 “鹤丸大人，这样可以吗？”我抬起头看着他，觉得要是这样还不行，那我可真没什么办法了。 “行，行得不得了！”好在鹤丸大人终于做出了回应，说出的话让我心头一松。 解决了眼前这个难题的我刚舒了口气，就觉得周身一冷——刚才为鹤丸大人说出的话而担心，没工夫在意自己的处境，眼下放了心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看到我缩了缩肩膀，鹤丸大人也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将我再度放回热水里。他站在浴桶边看着在水里回温的我，白净的脸颊上闪过一丝赧意，但他还是满脸笑容地对我轻声道：“那小姐你就在这里好好沐浴吧，我先出去了。”说罢就爽利地转过了身。 闻言我愣了愣，想也不想就急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就算我连弟弟都不要了，鹤丸大人你也不要我吗？”一想到自己连唯一的成为一名姐姐的机会都丢掉不要了，却还是被鹤丸大人这样排斥，我就觉得害怕，只好不顾脸面地抓着鹤丸大人的衣服不让他走。 ‘这样的话，以后还怎么用行动感化他，让他承认我呢？’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忍不住感到棘手，‘如果不能留下他，那我今后的计划还怎么一步步推行！’ 为了心里的打算，我只好咬了咬牙，不顾愈发滚烫地脸，咬牙对他开口道：“就、就算不是以姐弟的关系，我们也可以一起入浴的嘛！”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身体轻微地抖了抖，却还是没有做声，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状，我不由咬了咬牙，死死拽着那抹衣角不松手道：“就算不是姐弟，我也很想和鹤丸大人您一同入浴……您，不愿意吗？” 闻言鹤丸大人磐石般的身躯终于动了动，他僵硬着手脚转过了身，低头看着我，却依旧没做声。 “请、请您不要丢下我，和我一同沐浴吧。”我小心地窥了眼鹤丸大人的脸色，确定他没有怒色满面后才小心翼翼地直接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其实说起来，这样示弱的方法还是当初三日月大人他们对我使用过的。当时晴明大人不许我和他们一同入浴——纵然是变作幼子姿态也不可以，可我反问原因时晴明大人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一同沐浴是关系友好得超出常人的象征，只有对方对你来说是极为特殊的时候，你才可以与他一同沐浴。”晴明大人严肃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可听了之后，我更茫然了——三日月大人他们不正是这样的存在吗？ 不过出于对晴明大人的尊重，我还是老老实实地遵从了他的指示。直到一次晴明大人出远门的时候，三日月大人用袖子半掩着面、状似哭泣般地说了句“小姐这是嫌弃我们年纪太大了吗？”，虽然嘴上说着“您别擦眼角了，反正也没眼泪”，但我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轮到我对鹤丸大人用同样的手段了——这倒是我之前从没想到过的。 ‘这样都不行的话，我就放弃了。’半晌没得到回应的我有些丧气，在感叹自己的失败与鹤丸大人的坚定的同时，决定松开手。 可不曾想，我的手刚刚离开他的衣服就被鹤丸大人一把抓住。 我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着鹤丸大人，却见他满脸通红、视线乱跳地对我说了句：“你、你先闭上眼！” 还没明白过来鹤丸大人这是要干嘛，我就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老老实实地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可是紧接着并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只听到悉悉索索的衣服布料摩擦声。继而我感到原本宽阔的浴桶忽然变得有些拥挤，一双手在我肩膀两边碰了碰，将我往后面推了一点之后又好似被烫到了一般缩了回去。 我有些怔忪地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紧挨着另一边桶壁、不敢正视我的鹤丸大人，最后朝他露出了满足的笑脸：“谢谢您接受了我无礼的请求。”看着鹤丸大人不自在的模样，我迟疑了一下，提醒道，“虽然第一次和别人一同入浴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老实说，第一次和三日月大人他们入浴时，我也觉得害羞的不行呢！要不是三日月大人他们一直开导我说这对灵力的修复提高也有好处，我怕是也坚持不下来呢！” 我说这话本意是安慰人生第一次的鹤丸大人不要紧张，可谁料听了这话的他咬了咬牙，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句：“两个老流氓……” “这样说自己的长辈可不好！”我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头，“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可都是值得尊敬的神明哟——啊，我差点忘了鹤丸大人你也一样呢！” 我用了点小法术将变温的水稍稍加热了一些，便继续对靠在桶壁边上不吭声的鹤丸大人开口道：“需要我帮您搓背吗？” “啊不，那个就不用了。”闻言鹤丸大人不太自在地伸出手捂了捂红晕遍布的脸，而我却一眼看到了他身上的几处伤痕。 想起他之前对我说起的事，我不由敛起笑意，凑到他身边，伸出双手摁着他的双肩将他正面朝向了我。 “唔哇——小姐你这是非要吓死我不可吗？”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忽然这样，鹤丸大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可我已经没什么闲心去安抚他了。 看着他削瘦的肩膀上被人留下的伤痕，我既心疼又生气，板起一张脸质问他：“你之前不是说没什么事的吗？那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这些伤都不碍事的，过个一两天就好了！”看着我绷着一张脸，鹤丸大人好像是有些吃不准般地顿了顿，而后才潇洒地笑道，“都说了没事了，小姐你也不用太担心！不过要是……”说到这里的他忽然又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说了。 对于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我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要是什么？” “我在想，要是小姐你帮我舔一下，说不定会好很多哦。不过我就是随口——唔？！”大概是没想到我真的会忽然凑上去舔舐他肩窝那道最长的伤痕，话还没说完的鹤丸大人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 来回舔了几下的我盯着那道伤看了看，蹙眉低声道：“没看出哪里好很多了啊。”继而又抬头看着一脸愕然的鹤丸大人，询问道，“你觉得如何？舒服些了吗？” “呃，还好。”鹤丸大人看着我，怔怔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吗？”我一时间受到了激励，再次向前凑了凑，索性摁住他身后的桶壁，用双臂将他困住，“还有哪里疼？你尽管告诉我，我会一一为您舔过的。” “……” 看着眼前脸愈发赤红的鹤丸大人，明白他一时间恐怕没办法回答我后，我便自主地低头，自己搜索了起来。 “啊啊啊不用啦真的！你放过我吧！”可我还没决定下一个目标时，原本处于弱势的鹤丸大人忽然发作起来，伸出手将我推回了原位，而后又将我转了个过儿，背对着他，“真是的，小姐你还是放过我吧！” 听着他有些丧气地说了这么一句，我便想转过身向他询问，可却忽然听到他“嗯？”了一声道：“小姐，你后颈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闻言我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年的事，于是便笑了笑开口道：“是当初酒吞大人那次事件，他最后被制服前，曾在我后颈上咬了这么一口。” “……都过去两百多年了，竟然还在吗？”鹤丸大人用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伤口，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消沉。 我想了想当初晴明大人的话，向他解释道：“当时酒吞大人刚刚得知环小姐的结局，多半是难以接受、急火攻心，下嘴时没有留一点情面。因为我那时年小体弱，还因此丢了小命。”说到这里，我抿了抿唇，“后来晴明大人说，大概除非我成灰，这伤口都很难彻底消除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今提及，我竟有几分与己无关的淡然。 可身后的鹤丸大人却在沉默了片刻后，忽然低下头在我的后颈上轻轻舔了舔。 酥酥麻麻的感觉令我忍不住抖了抖，难以言喻的感觉令我有些怔愣，随即又听到他开口询问道：“还疼不疼？” 我脸上热了热，心道：‘下次可不再这样对鹤丸大人了！’——这奇怪的感觉虽说不上糟糕，但多少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正在我准备回答说“不疼”时，我们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凉子小姐在外急道：“月子，鹤丸君！出大事了，你们快出来！” 第五五章 凉子小姐的声音仿佛一声惊雷打断了屋子里怪异而旖旎的气氛，我听到身后的鹤丸大人低声“啧”了一下，似乎有些烦躁。 其实说实话，我也觉得有些烦——刚才那气氛虽然有些怪异，但我却明显感觉到鹤丸大人他就要卸下心防、和我更加亲近，指不定再和他说几句贴心的话，他就会和当年一样，老老实实地认我当姐姐了呢！可谁又想得到，凉子小姐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出现呢？ 不过虽然心有遗憾，但我却不好表现出来，便只好转过身，朝身后的鹤丸大人一笑道：“我们快些擦干身体，出去看看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唔。”鹤丸大人怏怏地应了一声，看着似乎有些失望。 看着他就差噘着嘴直说“不开心”的模样，我忽然觉得纵然现在的鹤丸大人与当年的外表不同，但本质上都还是个孩子罢了。于是心头软了一软，便开口温言道：“别一脸不乐意了，等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我带你回京好好玩乐一番，保证让你玩得开心！” 嗯，其实这是随口胡诌的。这么多年来，我都和晴明大人他们安居深宅大院里，鲜少出门，也就逢上什么节日时才会到人少的地方赏赏樱、散散步，所以对周边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也不大清楚。 ‘大不了等着一回去就先和膝丸大人岩融大人他们请教一下，事先做好准备。’我如此想着，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两位大人于这一途上可谓是其中佼佼者，倒不是他们自身喜欢玩乐，而是有着其他原因——前者为了和自家兄长髭丸大人培养感情、好教兄长能牢牢记住自己的名字；后者则是为了带着重铸后、变成稚子模样的今剑大人出去游玩。 ‘这样想想，似乎岩融大人的境遇与我更为相似一些，果然到时候向他取经是最好不过的了。’这样想着的我忍不住点了点头，为自己能与岩融大人结识感到庆幸。虽说膝丸大人的遭遇似乎更让人心疼，但毕竟鹤丸大人还不至于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啊当然，这话并不是说髭丸大人很蠢，因为有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怀疑他其实是故意的。 “小姐，你怎么了？还不快点穿衣？”在我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鹤丸大人已经将里衣穿好，站在浴桶边上看着我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迟钝，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便伸出双手摁着浴桶的边沿借力从水里跃了起来。而一旁的鹤丸大人则适时地将我接在了怀里，使我不至于赤身暴露在空气当中。 感激地看了眼鹤丸大人，我正欲说些感谢的话，可却被门外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你们两个在这里磨叽什么呢？！出大事了你们——” 大概是真有大急事，迟迟没有得到回复的凉子小姐竟等不及我们就直接破门而入，然后在看到屋里的状况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后反应过来了的凉子小姐二话不说，几步走到我们面前，拿起我之前搭在一旁的衣服，又将我从鹤丸大人怀里拉了出来，用衣服将我来回裹了几圈。确认将我裹得严严实实了之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瞪着一旁愣住的鹤丸大人，咬牙道：“污秽的家伙！” 鹤丸大人：“……” 我：“……” “之前看你这副模样就知道你不会是个好东西！一身白，跟鬼似的！成日里跟在月子身边，也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好啊，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凉子小姐一边将我死死摁在怀里，一边怒斥眼前的鹤丸大人，“不仅爱好女色，还是个恋童癖！逼着可怜无知的月子和你一起洗澡也就罢了，还逼她变成幼子模样任你欺凌！” “……”怎么觉得她说的其实是我？ “之前她说要和你一同入浴，一定也是你趁着月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头脑不清，对她灌输了奇怪的想法！”凉子小姐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这让我更觉得无地自容。 ‘感觉这些罪名，都不该是鹤丸大人来背啊。’我愧疚了一下，但潜意识又觉得这时候不去直面这个问题才是上上策。 眼看着鹤丸大人的脸就要阴沉到极点了，我才忍不住咳了咳，出生转移话题道：“凉子，你之前说出大事了，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啊？” “啊？”正说得尽兴的凉子小姐被我这么一打岔，先是愣了愣，然后才恍然大悟道，“啊啊光顾着替你出气，都忘了正事了！是这样的，我们圣域有一间储物室。刚才有人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女人！” 闻言我想起之前的见闻，便猜测道：“是之前被困在里面了吗？那这样不正好是把她救出来了吗？” “重点是她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看着似乎才刚咽气。”凉子小姐神色凝重地补上了这么一句，继而她又压低了声音又道，“而且，听几位老者说，那女人是先前失踪的神主大人的夫人。” 听了这话的我拧住了眉头：‘难道是那位神主大人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夫人被困在里面，而今天被我提醒之后特意进去寻找才找到了吗？’回想了一下当时神主大人看到我在那里时露出的表情，以及说的那句笃定的否定回答，我又觉得不像，‘那难道是神主之前一直将自己的夫人困在那里，因为被我发现所以才痛下杀手了吗？可这是为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变回之前的大人模样，换好衣服跟着凉子小姐一同去现场看看，希望能有什么发现。 跟在我身后的鹤丸大人走在路上似乎也在想着什么，本想偷偷安慰他几句的我见状便放弃了。想想三日月大人曾对我说付丧神都是有着宽容之心的神明，不会轻易置气的，我也就稍稍放宽了心。 大约是因为发现一具尸体、且尸体的主人是万人敬仰的神主大人的夫人，几乎这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那间房屋门前。 我们三个挤到了前面，这才看清了那具尸体的模样。 那具尸体身着脏乱的女式和服，大概是受困时间过长的缘故，整个人瘦得就剩下皮包骨头了。脏兮兮的模样令人看着心下生厌，忍不住皱眉。 神主大人站在尸体旁边，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缓缓蹲下身，将那女人抱在怀里，语气沉痛道：“当年阿玲出门后再未归来，我还以为她是偷偷出了圣域而遭到毒手了，不想却是困在这里面了！这屋子多年弃置、无人进入，才使得她一直没被人发现！今日再见，却成了这副模样！” 蹲在他身后的花森夫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一下。 见状，周围的民众纷纷露出难过的神情，出声安慰他。 我皱起了眉头，回头与神情凝重的鹤丸大人对视了一眼，却还是没有做声。 这里的人对这位神主大人敬重万分，对他的话语多半是想都不想便老老实实地持信任态度。眼下这种情况，我若是质疑，多半会落得众人指责的下场，所以还是不要出这风头比较好。 “鹤丸大人，我们先回去吧。”对于这种场景只觉得心烦的我低声对身后的鹤丸大人说了这么一句，却被前面的凉子小姐等人听到，结果被他们递了一个谴责的眼神。 “月子，这种情况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呢？”好在凉子小姐虽对我也有些不满，但还是低声提醒了我一句。 闻言，我垂眸作黯然神伤状，低声道：“我……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全赖鹤丸大人提醒着我，才多多少少想起了些。鹤丸大人对我说，我的父母是遭遇山贼，为了保护我才去世的。眼下看着这场景，我总觉得似乎有些想起那日的惨状了，心里实在难受。”说着我低下头，抽了口凉气，哽咽着继续道，“痛失亲人这种事，我实在不想再遇到了！” 多年来跟在素有“老狐狸”之称的晴明大人和一双眼睛都能把人蛊惑了的三日月大人身边，我也算耳濡目染地学到了很多。别的不说，就这个博取同情的技能，我可以不害臊地直接说自己早练得有模有样了——至于小狐丸大人，他不用在我面前表演伤心难过，那双罪恶的耳朵抖几下，我心里就已经扛不住了，啧果然罪恶。 闻我此言，之前还以眼神谴责我的村民又一齐同情地看着我，还有人安慰我不要难过。 “那月子小姐就先回房歇息吧，小姐遭遇失忆这种事已经是痛苦不堪了，不过既然往事都是悲伤，小姐还是忘掉比较好。”花森夫人目光慈柔地看了看我，轻声安抚道，“各位也都回去歇息吧，毕竟都这么晚了，相信神主大人一定能重新振作起来的。” 我耷拉着头，“悲伤”地跟着鹤丸大人回了房，凉子小姐见此竟也没有指责这不合礼仪。 回了房间后的我刚一坐下，便抬头对鹤丸大人笃定道：“这里果然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秘！” “……”鹤丸大人表情怪异地看了看我，半晌才道，“小姐你这样忽然变脸，还真是吓到我了。” “习惯就好！”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看到他坐下后才继续道，“如果当真如那个神主大人所言，那个阿玲是多年前便被困在那里面，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一定是有什么人时不时给她送些食物！”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皱了下眉头，反问道：“可你看她那副模样，一定也是饿了很久了。难道囚禁她的人还不让她吃饱？” “这才是让我觉得可怕的地方。”我压低了声音，凑到鹤丸大人面前继续道，“想来囚禁她的人一定是想让她活着，但又不愿意让她活得这么舒服，所以每次给她的食物都只能让她撑着一口气，以便能长时间地看她的惨状。” 闻言鹤丸大人神情凝重了起来，他沉吟片刻才问道：“小姐觉得，囚禁她的人是谁？” “鹤丸大人一定知道我认为是谁。”我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符咒，“这个溯源符咒可以把死去的人的生前遭遇如走马灯般重放，鹤丸大人你想知道真相吗？”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看着我，继而微眯起眼，朝我笑了笑：“分明是小姐急着知道真相，却还来吊我胃口。” 第五六章 听了这话的我也模仿着鹤丸大人的表情，微眯起眼，看着他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道：“鹤丸大人您果然很懂我，眼下这重重谜团，我实在忍不住想要找出真相。”我顿了顿，看了眼手里的符咒，才继续道，“不过人常言，别人想尽办法去掩饰的真相，你若是非要揭开，难免会招来凶害。届时要是因此连累了鹤丸大人您，就只能请您多担待了。” 闻言鹤丸大人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摆手道：“都现在了，小姐你又对我说这些。”说着，他忽然凑到了我面前，朝我挤了下眼，笑嘻嘻地补了句，“现在别说是小姐你急着知道真相，我也急得不行呢！” 明白这是鹤丸大人的关怀话，我抿唇一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窗边，微微掀起了木窗朝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又将窗子从里面锁紧，坐回了原座：“那便麻烦鹤丸大人你待会儿在旁好好看着，别让不相干的人来干扰我们。” 这话刚一出口，我有种自己似乎是要做什么坏事的感觉，不过鹤丸大人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一般，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咬破食指，将鲜血在符咒上晕染开来。 “小姐？”在旁坐着的鹤丸大人见状，皱起眉头低声叫了我一声。 “没事，鹤丸大人不用担心。这符咒是用来窥探先人生前境况的，算不得是什么正道儿上常用的法术，需要用血引阵，您不必在意。”感到有些刺痛的我皱了皱眉头，看着鲜血浸染了符咒的大半，这才收回手。 本打算就这样开始念咒语时，我却听到一旁的鹤丸大人忽然开口询问道：“这样的符咒，小姐为什么会带在身上？难道小姐早料到会出现这种事吗？” 我：“……”总不能直接对他说“这是本打算如果你之前不老老实实出鞘，就窥探出你的心魔所在，然后以此击溃你”吧？ 不好意思让单纯可爱的鹤丸大人知道我曾有过这种凶残的计划，我只好强作镇定回答道：“唔，正所谓‘防范于未然’，带着总比不带强。” 对此鹤丸大人微眯起眼觑着我，似乎不大相信。 我假装没有看到他写满怀疑的脸，闭上双眼，回想着那女人的模样，开始默念咒语。 当我将咒语念完、睁开双眼的时候，本来放在了桌子上的符咒缓缓升至半空，继而忽然从正中间烂作两半。有一个好似画卷般的屏障自那道缝隙之间慢慢地展开，光影交织而成的画卷上渐渐浮现出人物的模样。 第一幅画上，是一个形貌近似年轻的神主大人的青年与一个长相酷似花森夫人的女子。两人坐在繁星遍布的夜空下，依偎在了一起。 看到这幅画后，我愣了愣，心道：‘原来他们两位年轻时还曾经这般亲近，看如今倒跟上下属的关系般，也就只比陌路人亲近一些罢了。’趁着眼前的画面渐渐消散成光影、而后光影又交织成第二幅画的时间空档里，我暗暗猜测道，‘莫非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两人关系疏远了？如果是这样，又会是什么事呢？’ 第二幅画面出现在了我眼前，里面是一个模样亮丽的女子，看上去和那位形容枯槁的阿玲小姐颇为神似。那女子跪在一个坐在正座上的中年男人面前，哭泣着似乎在向他请求什么，而后者颇具富态，一脸不满地摆着手，看样子应该是拒绝了女人的请求。 看到这幅画面的我皱起眉头，试着猜测道：“难道是这个男人意欲强娶那个女人，女人向他告饶，却还是被拒绝……这样的吗？”不可否认，我是想起了当年环小姐的经历。 “不知道啊，不过看男人的表情，无奈似乎多于愤怒，不像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啊。”一旁的鹤丸大人沉吟了一下，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唔，但毕竟人不可貌相。”想到那次事件最后药郎大人对我说的话，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待到第三幅画面浮现，我们两个便不再继续讨论，继续看上面的景象，而后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第三幅画面是由两幅窄一些的画组成的，前半截是第一幅画里的花森夫人哭泣着被几个健壮的男人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木桶里；后半截是苍茫的大海中央漂浮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那个木桶与前半截里的那个装着花森夫人的木桶极为相似。 “是人祭？！”看到这一幅画时，有些难以置信的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人祭是将活生生的人以残忍的方式献给当地的守护神，以求守护神能保佑自己一方水土平安。由于京中有出色的阴阳师在，所以很少采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祷告，因而我也只在书籍里见过这种说法，只是据说偏远的小地方在遭遇灾害、收成不好的时候会用这种手段祈求守护神降福。 “啧，这可真是吓到我了！”似乎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鹤丸大人啧了啧舌，压低了声线，语气里带着些厌恶道，“还真有这么残忍的家伙吗？” 我皱着眉头，看着画面里在哭号挣扎的女人，有些奇怪地疑问道：“怎么看，这个女人都和花森夫人长得很相似啊。既然现在花森夫人还好好的，那是不是说，这次的人祭没能成功？” 鹤丸大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然而接下来的第四幅画面却狠狠打了我的脸——那上面，人们站在清凉的大雨里欢欣鼓舞地庆贺着，而周围几近枯死的庄稼受到了雨露的滋润，显出了青葱的生机。 “成功了……吗？”我不悦地咬了咬牙，脸色并没有因为画面里人们脸上的喜悦之情而放松下来，反而愈发凝重了起来，“也就是说，作为活祭品的女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没有说话，最后却又开口将我的疑惑也说了出来：“可是，花森夫人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不，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角度想——”我抿了抿唇，转过头看着身旁的鹤丸大人，认真道，“现在的花森夫人，真的还活着吗？或者应该说，她真的是当年的那个女人吗？” “……”鹤丸大人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再度移回了画卷上。 此时那上面已经切换了另一幅——年轻的神主大人与第二幅画里的女人成了亲。身穿白无垢的新嫁娘满脸喜悦，微笑着与年轻的神主大人一同饮酒。 这个是在我意料之内的，毕竟现在神主大人和那位阿玲小姐的关系是很明确的夫妻关系，这一点无须质疑。 ‘可明明，他之前与那个可怜的女人那么要好。’我有些不是滋味地叹了口气，却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正在第六幅画面即将形成的时候，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继而传来了凉子小姐的声音：“月子，已经很晚了，你还不回房睡觉吗？” 我急忙撤下法术，可进行过程中忽然被打断的法术却没有一点预防地反噬到了我自己身上。 “小姐你没事吧？”旁边的鹤丸大人见我身体猛地一抖，忙上前将我搂进怀里。 我闷哼了一声，强压下心口的刺痛，轻轻舒了口气后才笑着对他摇了摇头：“不碍事，这符咒的霸道程度超出我的预料了，或者该说，我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了。” “说到底还是门外的家伙忽然跑过来，打扰了小姐。”鹤丸大人斜了眼房门，似是有些不悦。 “没办法，毕竟都这么晚了，我还是回去休息吧。”估摸了一下时间，我以手撑地站起了身，在鹤丸大人的帮扶下走到了房门口。 打开房门后，我还没来得及向门口的凉子小姐道歉，便见凉子小姐忽然脸色大变，上前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鹤丸大人胸前的衣服，怒道：“你这禽兽！对月子做了什么？！她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鹤丸大人：“……” 我：“……” 看着凉子小姐惊怒的模样，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欲随便说些什么把这页掀过去，却不想身边的鹤丸大人竟忽然打开凉子小姐的手，弯下腰，凑到我脸颊边上，朝着凉子小姐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和月子小姐做了这样那样的事啊！”他说话的语调有些暧昧，脸上的神情略带挑衅之意。 凉子小姐：“？！” 我：“？？” 看了看凉子小姐气得通红的脸，又瞅了瞅鹤丸大人满脸的得意之色，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去问这样那样的事到底是什么事为好。 心想着“不管怎样先和凉子小姐回去再说”的我正欲说话，眼前的凉子小姐却忽然迅猛地上前一手抓住鹤丸大人的衣服，另一只手朝着他的脸直接上去就是一拳。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我瞪大了眼看着揍了鹤丸大人的凉子小姐忽然看向我，下意识地以为她也要打我，便想要躲闪，却被她一下子抱在了怀里。 “可怜的月子，我不会再让你和这个白色混蛋待在一起了！”凉子小姐难过地如此说道，语气沉痛得让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仍没反应过来的我看了看倒在地上痛呼的鹤丸大人，又瞄了眼凉子小姐的长发，觉得她是在对我表示关怀的我想了想，小声地开口道：“那……先谢谢你了，凉子。” 话刚一出口，鹤丸大人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而后他的痛呼声似乎又大了不少。 第五七章 看了眼躺在地上叫得还挺欢的鹤丸大人，自认他应该还不错的我收回了眼神，对着凉子小姐笑道：“天都这么黑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 听了我这话的凉子小姐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了眼鹤丸大人，朝他哼了一声：“无耻之徒，活该！” “……” 见此有些哭笑不得的我只好对鹤丸大人笑了笑，然后跟在凉子小姐身后朝街道对面的房屋走去。 进了屋后，凉子小姐将房门从里面锁上，然后看着我，皱着眉头体贴道：“月子，你真的没事吗？脸色还是很苍白啊！” 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似乎还没恢复的我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了想才道：“我没事的，就是今天身体有些不太舒服罢了。” 对于我的回答，凉子小姐显然是不大相信。她皱着眉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拉着我坐到案几前，垂眸想了想才开口道：“虽然这些话不该我说，但是月子你每天这样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可不行，而且你似乎对男女之间的事有很多误解，这会让很多好色之徒有机可乘的！”说着，她前倾着身子，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认真道，“月子，难道你不仅把以前的事都忘了，连这方面的事，你也不记得了吗？” 我有些奇怪地歪了歪头，看着满脸担忧的凉子小姐不解道：“这怎么会呢？该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看着凉子小姐，微微一笑道，“我反而觉得凉子你是不是太小心翼翼了，男女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别啊！” “……”听了这话的凉子小姐脸上浮现起奇怪的神情，迟疑地张了张嘴后却什么都没说便又闭上了。最后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凉子小姐才冷静地看了我一眼，笃定道，“看来是轮到身为姐姐的我，教给你一些东西的时候了。” 对于这话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的我抿了抿唇，心想着“我可比你活得长多了”，嘴上说的却是：“那就请凉子你捡重要的东西讲一下吧，再不歇息明早又该没精神了。” “没问题，大不了再学堂里睡嘛！”对于我的提醒毫不在意的凉子小姐摆了摆手，盘起腿正襟危坐道，“首先有一点，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有很大的不同，唔究竟是怎样的不同，我就不说了——其实我没见过男人的身体，也、也不大清楚。”说到这里，凉子小姐脸色红红地支吾了几句。 见此，我忍不住发笑：“嗯，我知道了。” “咳咳，其次有一点，除了自己未来的夫君，你可不能让别的男人看到你的身体——这一点很重要，月子你以后可别再说要和鹤丸君一同入浴什么的了，到了这样的年纪，就算是姐弟也不能再一起洗澡了。”大概是对我和鹤丸大人一同入浴的事感到不满，凉子小姐皱着眉头，一板一眼地警告了我。 “可是……鹤丸大人年纪很小啊，还是个孩子而已啊。”想到我们两个之间的年龄差，我小声地反驳道。 然而凉子小姐对我的话表示了不信：“你家孩子那么大一只啊？！” “是啊，他比我小得多呢！”我伸出手指掐算了一下，“大概有……将近两百岁那样吧。” “……”闻言，凉子小姐立即用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看着我，继而叹了口气才又道，“好了好了，不管年纪差得大不大，最好都不要一起洗澡了，也不要再和其他男人一起睡觉什么的，不然的话、不然的话……唔，会有孩子的！” 听了这话的我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地看了眼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的凉子小姐，最后迟疑道：“是、是真的吗？难道孩子不是上天赐予的吗？” “……”凉子小姐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那、那只要两个人睡在一起就会有孩子吗？”我凑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有些激动地询问道，“是不是想要几个就能有几个啊？” 大概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年纪小一些的孩子都不大和我亲近，这使得喜欢可爱孩童的我多少觉得有些寂寞。所以我想，如果能自己制造出来几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说不定就可以随时和他们亲近了。 想到这里，我感到自己的眼睛都忍不住发光了。于是便伸出手一把抓住凉子小姐的手腕，认真地祈求道：“请您教教我该怎么做吧！” “呃，那个，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学堂里的女师父们说过一些罢了。”凉子小姐脸色红红地移开了视线，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不、不过据说，男人知道得比我们清楚多了！” “嗯？为什么他们知道那么多？”闻言我觉得有些不满，便皱眉道，“真是太狡猾了。”可转念一想，又觉豁然开朗的我继续问了一句，“那，你说鹤丸大人他是不是也知道啊？” 凉子小姐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多半是知道的吧，将太就比我大了一岁，好像就比我清楚呢！只是我每次问他的时候，他都红着脸转移话题。” 听了这话的我放下了心来，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位将太君不过十七八岁就知道了其中的奥秘，想来鹤丸大人他活了这么多年，一定比他还要清楚。’ 暗下了决心的我满意地颔首，对凉子小姐笑道：“既然鹤丸大人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我等着还是向他询问吧。”考虑到这些还是她告诉我的，我便就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知道了，一定也告诉你。” “谁、谁想知道这些啊？！”闻言凉子小姐脸上一红，撇了撇嘴滚进了被窝，不再搭理我了。 早已习惯她这样的我笑而不语，满心愉悦地想着“到时候要几个孩子也不错”，便也钻进了被窝。 这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孩童模样的三日月大人他们围在我身边，笑得非常可爱地叫我“母亲大人”。 做了这么一个美梦的我被钟声吵醒时心情非但没有不好，反而觉得身心舒畅。看了眼已经穿好衣服的凉子小姐，我笑道：“就算不能有孩子，我也可以让鹤丸大人他们变成小孩子的模样嘛！” “……醒来第一句话就算这个，月子你真是执着。”大概是被我的精神所震撼，没有在意我那句话里“他们”一词的凉子小姐只是感慨了这么一句。 “应该的，凡事都应该执着对待嘛！”不好意思地笑着摆了摆手，我换上衣服，开始叠被子。 “……其实我并没有夸你的意思啊喂。”凉子小姐哭笑不得地嘟囔了一句后，又对我说道，“昨晚和你说其他事，忘了告诉你，今早不用听早会了。神主大人大概是发现夫人离世，太过难过了吧。” 听了这话的我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皱了皱眉头，对凉子小姐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说起来，那位阿玲夫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竟然能和高高在上的神主大人结为夫妇。” 大概是因为早会取消了缘故，凉子小姐颇有闲心地坐在我面前，想了想才低声道：“听学堂里的师父们曾说，那位阿玲小姐以前可是我们这里村子村长的独女呢！而且长得特别漂亮，不过怎么都没想到死相会那么凄惨。”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村长也是个大好人，为村子做了不少善事呢！他的独女嫁给了神主大人这样有能耐的男人，也算是上天对他的回报吧！” 听了这话，跪坐在床铺上的我歪了歪头，继续询问道：“那么，花森夫人又是什么身份呢？为什么她能和神主大人走得那么近呢？”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凉子小姐凑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是因为花森夫人家里曾经对村子做过重大的贡献，所以才一直被另眼相待的。再说花森夫人本人也很努力，法术修习方面都是佼佼者呢！” 了然地点了点头，我也配合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那，神主大人他是天生都有神力的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听了这话的凉子小姐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轻道：“据说，神主大人他起先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后来曾经远渡重洋，据说是去寻找什么东西。不过却空手而归，在家里闭门多日，出来后却告诉人们他遇到了神人，教给了他神奇的力量。”她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不过这些都是听些上了年纪的人说的，我也不大清楚。” “这样啊。”点了点头后，我便不再继续试探了，心里却打定主意先从那间储物屋作为突破点下手，“说起来，神主大人他会为阿玲夫人举办葬礼吗？” “这是肯定的啊！据说今天早上就是要准备呢，毕竟是他心爱的女人嘛！”凉子小姐摆了摆手，理所当然地如此道。 我点了点头，决定就趁着这段时间去好好收集一下想要的信息。 用过早饭后，我借故和凉子小姐分别，独自一人走向了那间储物屋。 其实本来是想找鹤丸大人一起的，但是凉子小姐似乎并不太希望我们再一起行动，所以我也不好当着她的面去鹤丸大人的屋子里。 ‘不过我就来看一下，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大危险吧！’这样想着的我偷偷地推开了储物屋的房门，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房门没有上锁，但我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有些发腥。不大习惯这种气味的我朝里走了几步，却看到后面的空地上放了一个祭台一样的东西，那上面似乎躺了一个人。 我走近了祭台，却看到那上面躺着的竟然是那位早已死亡的阿玲小姐。令我感到震惊的是，她的尸体竟然被人切割成了好几份，然后拼凑了起来。 有些恶心地掩着口鼻，我倒退了几步，却听到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 第五八章 听到声响的我转过身，却看到以神主大人和花森夫人为首的村民们站在房屋门口，他们都是一脸震怒的神情，防备地盯着我。 我皱了皱眉头，对上了神主大人略带得色的双眼，忽然明白了这是他所设下的一个计谋。 ‘难怪刚才进来时那么容易。’我不禁为自己草率的行为感到后悔，可眼下也顾不得想这些，先把眼前这些麻烦给摆脱掉才是主要的。 “月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还没等我说些什么来辩解，那厢神主大人却忽然开口诘问道，“你偷了阿玲的尸首，又用这种阴邪的法术对待她的尸体，到底是有什么图谋？” 听了这话的我不由笑了笑，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惨状，对着他们无辜道：“我不过是经过这里时，看到房屋的大门没有上锁，觉得有些奇怪便进来看了看而已。听神主大人您这话，怎么好像是您亲眼看着我对阿玲夫人的尸体施法了似的？” “这种阴狠的法术也只有你们这种外来人知晓，我们‘圣域’里的术士修习的都是正道儿上的法术。”神主大人迈开步子向我走了过来，眉眼间尽是狠戾的色彩。他从衣袖里取出了我先前曾在鹤丸大人房间偷偷使用的溯源符咒的碎片，上面仍沾染着我的血迹，“这个符咒是你用过的吧？” 我眉头一跳，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盯着那碎片看了一会儿之后，我点了点头：“不错，这个符咒确实是我曾经使用过的。不过还请问神主大人，你是从哪里弄来的碎片？”想到之前使用它时，我所处的地方，我不由绷紧了脸，压低了声音道，“您要是对我说，鹤丸大人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可不知道接下来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这混账，竟敢这样和神主大人说话！”我这话一出，对面的村民纷纷叫嚷起来。 虽然眼下激怒他们并不是什么正确的行为，但是一想到鹤丸大人可能出事，我不由感到担忧。 察觉到我的神色有变，神主大人却心情不错地笑了笑，朝后面的村民摆了摆手：“我一定会给予她应有的惩罚，各位不必担心。”他盯着我，轻声道，“那位鹤丸大人，自然是也一样。” “……”听了这话的我只觉胸口窜起了一股怒气，刚才明白自己被设计时还没有发怒的我此时却难以压制心头的急躁，瞪着眼前的男人开口道，“虽然一开始不过是想弄明白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眼下我不打算再费尽心思猜测了！” 听了我这话，神主大人似乎感到有趣，便笑着问道：“那请问，月子小姐是有了什么打算呢？” “自然是，”我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又越过他将对面那些人扫视了一圈，“将你们全部送去给鹤丸大人陪葬的打算。” 曾经听晴明大人说过，付丧神受到重创后虽然会难以维持人类的形态，但只要及时找回本体，并用灵力加以修复，大多还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可是眼下鹤丸大人他凶多吉少，而我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回京，找北条大人要回他的本体。如果时间长了，不好说他还会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就因为这种东西，竟然害的鹤丸大人出事……’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胸口怒火翻涌的我抬眼狠狠地瞪了瞪眼前仍满面笑意的男人，为自己好奇心过强而导致的结果感到后悔。 暗地里攥紧了拳头，我默念了几遍古美门家的家训，强压下心头的怒气，看着眼前的神主大人，面露笑意道：“反正我也不打算再这样阳奉阴违了，既然我们的态度都已经挑明了，就快些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吧。”我迈开步子，向旁边走了几步，看着对面的村民们轻声道，“不过我也有很多问题，不解决就动手，实在有些失礼，还望各位尽一下地主之谊、能为我解惑。 “首先，第一个让我奇怪的是，这个地方的人……”我放慢了语调，一边和神主拉远距离，一边又抬眼嘲讽地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才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为什么都那么蠢？” “什么？！你这女人胡说什么？！”我话音刚落，那些村民又开始吵嚷起来——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神主所说的那些谎言能让他们坚信不疑了。 “怎么，你们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吗？”看着他们纷纷面露怒色，我不由心情大好，一时间竟笑出了声，“对于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盲目地听从别人的胡说八道，从来没有过亲自亲眼去看一看究竟的打算，这难道还不够蠢？”我有些无辜地摊了摊双手，朝着他们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生活在桃源，其实不过是生存于水深火热中罢了。” 不打算理会他们满嘴的污言秽语，我踱着步子继续开口道：“其次一点，我觉得不解的是，外界根本不知道这里的什么狗屁‘圣域’，做什么要派妖物来扰乱你们呢？既然根本没有人去扰乱你们的意思，你们每年为什么都要派人出去在周遭进行什么除魔呢？你们到底除的是什么魔？” “……”神主与花森夫人皆是面无表情，门口的村民却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的沉默佐证了我的猜测，使我再次开口时语气笃定了不少：“既然诸位没有自己的想法，那便请听一听我的看法吧。”我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颇为难受，“各位想一下，你们的人出去除魔是在放逐一批‘失败者’后的第几天？据我所知，最多不过三天的时间。两件大事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里便相继进行，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还听说，那些被放逐的‘失败者’刚一出‘圣域’，便再也联系不上了。对于自己如此不舍的家乡，那些孩子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离开得远远的，而不多在周围留恋一会儿呢？” “说、说不定，他们是刚一出去，就被外面的魔物杀了呢？”村民中传出一个小小的声音。 听到这个说法的我笑了笑，揣起手来，看着他们开口道：“我便是从外界来的，可从来不知道外面的环境什么时候恶劣成这样了？”我顿了顿，抿了抿唇，视线落在了人群外围的凉子小姐身上，“凉子小姐，你那日出去除魔与我们遇到时，除了那一只鼠怪，你还有看到什么魔物吗？” 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忽然叫她的名字，凉子小姐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嘴唇蠕动了半晌才轻声道：“没有。”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眼神主，咬了咬唇继续道，“神主大人，说不定是您弄错了，月子她并不是这种人！她一直都很和我待在一起的，我从没看到过她有什么罪恶的念头。” “不错，我确实没有过什么罪恶的念头。不过在有罪恶念头的人心里，我的存在估计就是不应该的。”我看了眼神主大人，微笑着继续道，“凉子小姐不用再解释什么了，我现在就只是想把一切都明白，然后再将诸位一一送去和鹤丸大人告罪。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诸位还没有明白我是什么意思，那就容我直说吧——”我停下了步子，站立在所有人面前，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将自己的想法以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那些被学堂刷下来的‘失败者’都被你们伟大的神主大人与花森夫人以某种方式变成了怪物，而之后你们出去在‘圣域’周围除掉的所谓魔物，就是被变成了怪物的他们。” 这个想法，其实是在第一天的课上听到那个年老的师父说起自己的兄弟刚出“圣域”就不见了的时候产生的。不过那时候的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心里有了这么个想法罢了。但在看透这里“强者至上”的行为准则后，我便猜测对于那些被流放的“失败者”，神主大人他们就仅仅是流放来表达对他们的惩罚吗？ 后来想到这一层的时候，我便觉得，站在神主大人他们的角度上来看，这实在是个好得不能更好的办法——一来是惩罚了那些“失败者”，二来，又可以增加“圣域”里的人对外界的恐惧，使得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别无他想。 我看着村民们惊愕的神情以及凉子小姐愈发苍白的脸色，便想去看看“始作俑者”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可还没等我转过头去看清楚他的脸的时候，我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那东西好似触手一般顺着我的小腿向上缠绕。 我脸色一变，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踏入了置放着阿玲小姐尸体的祭台上。由于我的侵扰，用阿玲小姐血液绘成的暗阵忽然发起暗紫色的光芒来。 被死死缠着的我感到自己身体里维系我生存的神力正在被这阵术抽走，脸色大变只好抬眼瞪向一直悠哉地站在那里的神主大人：“你这是做了什么手脚？！” 我眼前一花，再次反应过来时自己竟已经变作了幼童的模样，狠狠摔在了地上。 神主大人几步走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胳膊将我从衣服里扯了出来。 想到自己要赤、裸着出现在众人面前，我不由脸色一黑。 未等我想出办法，我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等我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自己竟然被身上血迹斑斑的鹤丸大人抱在怀里，而神主大人竟被他生生砍掉了那只胳膊。 鹤丸大人看着半跪在地上痛呼的神主，冷声道：“谁允许你碰她的？” 第五九章 本以为出了事的鹤丸大人眼下就这么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本是应该让我高兴的事。然而眼下我却没有了这份心，特别是在看到鹤丸大人回过头来朝我一笑的时候，我几乎感受到了自己胸口翻涌的怒火在平息之后又一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感觉就好像自己被耍了一样的我看着因为鹤丸大人的出现而搀扶着受了重伤的神主大人离去的村民们，又看了看身边浑身是伤却一副等我表扬他的模样的鹤丸大人，忽然觉得有点难过，憋在肚子里的气又不好意思发泄出来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怒气是从何而来的，但是看着眼前被人从外封闭起来的房门，我一时间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说。 “大概是被鹤丸大人你那一刀给吓到了吧，没有一段时间讨论该怎么办估计是不会贸然闯进来的。”我看了眼绑缚着小腿的触手，有些疲惫地吐了口气，就地坐了下来。 身体里的灵力在被不断抽走，我几次试图挣脱都没有什么用，便不再浪费气力，打算先歇一歇。 “需要我来帮忙吗？”大概是看出我的疲态，身旁的鹤丸大人用刀对着那只触手，似乎是准备直接砍上去。 我想了想，换了个姿势避开了他的锋芒，坐在那里：“那就麻烦你了。” 在将那只摄取灵力的触手解决掉之后，我才松了口气，坐在地上，静心养神。可是显然身边的人并不了解我的想法，在一旁开口道：“那个，小姐你是在生气吗？” 闻言我抬了抬了抬眼皮儿，心道：‘你倒是挺会察言观色。’嘴上却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在生气——毕竟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恼火的：“没有啊，看到鹤丸大人你不顾个人安危，弄得浑身是伤地来救我，我真的挺开心的。” “……”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愣了一会儿，半晌无奈失笑道：“咳，小姐你这都快气得冒烟了，嘴上还说没生气，真是一点都不可信。” 闻言我楞了一下，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而后别过脸尴尬道：“什、什么冒烟了，又信口胡说。” 看到我这副模样，鹤丸大人却一不小心笑出了声，继而飞快地用手捂住了嘴。 “……你也不用忍，想笑就笑吧，我也知道很好笑……”察觉到自己原先的满腔怒火越来越像闹脾气的我一时间觉得非常难堪，只好低着头不去看他，小声地哼唧着。然而，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我却明显感到之前复杂的情绪变成了令人难以说出口的心酸，直到一滴泪忽然落下来的时候，我才慢一步地反应过来。 “啊，这可真是吓到我了……”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忽然这样流起泪来，身边的鹤丸大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半晌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了这么一句。 感到脸上好似有烈火烧过的我恨恨地咬了咬牙，用宽大的衣袖狠狠地擦了擦脸，连辩解的话也不想说了。 ‘太丢人了，实在是不能更丢人了！活了这么多年都是白活了吗？！’我捂着脸，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丢人”二字，‘明明受了伤的、年纪更小的都是鹤丸大人，结果他都没说什么，我却在这里哭起来了，这都是什么鬼？！’ “唉，真是没办法。”身边的鹤丸大人忽然感慨了这么一句，听了这话的我更加无地自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发酸，可是下一秒他却伸出手、从后面将我轻轻抱住。 他展开他的外衣，从后将我包裹起来。 “呼——”他在我耳边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刚才在房间里，忽然被人从外围住，进行剿杀。我当时心想着小姐你可能也会出事，就忍不住担心。虽然受了点伤，但好在及时赶到。就算是那样，我也没有心慌，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可是刚才看到小姐你掉泪的时候，心里真的是慌得不得了啊。” 他说话时的热气钻进了我的耳朵，害得我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我手足无措地低着头，不敢回过头看他一眼，最后只好咬咬牙，抽了抽鼻子，开口道：“明明是你一直让我担心，现在说得好像我不懂事一样，真是太狡猾了。”我感到找回了一些自信，心里便冷静了下来，“我才是姐姐，怎么都应该是我包容你才对。刚才一想到你可能出事，我就不想再找什么真相了，一心只想和他们撕破脸后替你报仇——我知道这样很蠢，可是、可是……”我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抬眼看着他轻轻道，“可是毕竟，鹤君才是最重要的。” 说了这么一堆没有头绪的话，我觉得难堪极了，只好咬着下唇，移开视线。而听我说完这些话后，鹤丸大人却愣在了那里，半晌又忽然垂眸，金色的暗光在眼里流转，让人猜不透想法：“可是，虽然小姐你这样说，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我啊，还是觉得很吃亏。” “诶？你有什么好吃亏的？”虽然很想问话题怎么跑到这上面了，但是对我来说最奇怪的还是他为什么会觉得吃亏。 “你看，我和小姐有快要三百年没再见过了吧，是三百年而不是三年啊。那么长的一段时光，比起其他人，我落后了不少呢。”鹤丸大人伸出手，竟然计算了起来。 我抽了抽鼻子，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头：“那又怎样？这有什么好落后的？”顿了顿后，我又开口道，“那你需要我怎么赔偿？” 我的话刚一出口，就看到鹤丸大人的眼神闪了一下。 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就见他白净的脸上有红晕渐渐散开，紧接着又看到他干咳了几声，目光闪烁地开口道：“你看，不如、咳，不如有一年没见，就亲我一下，怎么样？”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看着鹤丸大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虽然一直嘴上说着自己疼他，但比起三日月大人他们，鹤丸大人确实挺可怜的。 想通了之后，我便伸出了手，捧住了视线乱飘的鹤丸大人的脸，让他正视着我：“那么，请做好心理准备。” “诶？诶？！真的要亲吗？！”鹤丸大人见状，不由愣住了。 “是的，既然你提出了这个要求，我想想也确实。嘴上说百遍、不如实际来一回，所以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三日月大人曾经告诉我，亲吻在双方心里持有不同想法的情况下，是可以有着不同的意义的。如果这样可以让鹤丸大人更加接受我和他的关系，那么便借此填平我们之间由于这么多年来的分别而造成的鸿沟也是不错的。 鹤丸大人一直盯着我，直到我渐渐凑近他的时候，才见到他的双眼恢复了亮色。回过神儿来的他伸出手，扶住我的肩膀，难得认真地开口道：“这种事，还是我主动比较好。”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莫名，不大理解这有什么可紧张的。看着他迟迟不敢亲下来，我便皱了皱眉，伸出双臂缠绕住他的颈部，在他面前小声地说了句：“请放松。”之后，便微微起身吻了上去。 亲了一下之后，我稍稍离开缓了口气，然后又一次亲了上去。 到我第三次换气的时候，一直处于发怔状态的鹤丸大人好像忽然回过了神儿一样，反手摁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摁倒在宽大的衣服上。 被这么忽然摁倒的我愣了一下，看着压在我上面的鹤丸大人奇怪道：“您这是怎么了？” “我、我在想，毕竟三百下挺多的，只亲嘴唇似乎挺累的……所以，我能不能换地方呢？”鹤丸大人那双金色的眼睛闪闪发着光，可是我却看出他似乎有些紧张。 虽然不太理解“换个地方亲就不累了”这是什么道理，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你随意就好。” 我的回答让鹤丸大人的身体抖了一下，继而便见他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轻声喃喃道：“那么，三百下会不会就把小姐全身上下亲过来一遍了呢？” 想到我现在是孩子的姿态，三百下说不定真的能全部亲过来一遍。这样的想法在脑子一滚，我便想到了那会是怎样的场景，于是一时间就觉得整张脸热了一下。 反复在心里告诫“这只是鹤丸大人的请求而已，要保持平常心”的我强压下自己满脑子奇怪的想法，尽量以坦诚的态度对待着鹤丸大人：“请、请随意。” 虽然明白这种行为并不代表着其他羞耻的意思，但是眼看着鹤丸大人慢慢压下来，我还是忍不住别开了视线。 这一移视线不打紧，我的目光竟正好触及旁边那面墙角处的一些类似于文字的符号。想到这里曾经是囚禁阿玲小姐的处所，我心头一跳，什么奇怪的想法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于是我赶忙起身，伸出手推开上面的鹤丸大人，没等他说什么便开口道：“那边墙角上似乎有些字，我们去看看吧。” “……”鹤丸大人的脸色在红与黑自之间来回变了变，最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半晌咬了咬牙，挤出了一句，“小姐你这是迟早哪天要吓死我的节奏啊！！” 第六十章 听到这话的我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失礼，于是只好朝他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不过等着把这里的事都解决了，回去之后，我什么都给你。”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眼神晃了一下，脸上挂着可爱红晕地移开了视线。 那些字符是刻在了墙角，好在我身体变小后趴在那里看着也很方便。 “麻由，对不起。”我看着上面写得最多的一句话，轻声念了出来。眼前一片墙面上写的都是这句话，只是字迹潦草程度不同罢了。看着被重复写了许多遍的这句话，我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麻由，是谁啊？”蹲在旁边的鹤丸大人看着上面这句话，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小姐你在凉子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吗？” 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挫败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描摹着这些字，忽然看到了不同的内容。只是那些字迹虽然更新一些，但是却写得很小。大喜之下，我用手指描绘着那些模糊不清的字迹，微眯起眼努力想看清：“那天在外面看到我的女孩子，你大概是最可能发现这些内容的人吧。” 看到这句话的我愣了愣，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就是在这里看到了阿玲小姐最后一面：‘那么她所说的女孩子就是我了？’我看着这些较新较小的字迹，多半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大概是因为被我看见了之后，她猜到神主大人会对她下毒手，所以事先用这些小字将想说的话写出来了吧。”我用手描摹着这些字，希求能快些看清楚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当年我爱慕孝一，便肯求父亲将我嫁给他。但那时麻由和他是村子里公认的青梅竹马，没有我插足的余地。父亲在我的请求下，借着当时天旱为借口，请了一个神婆，让她说需要用人祭的方式祈求神明庇佑。” 这一小片的字迹到这里就没了，我也没急着再去找寻其他的内容，而是结合自己先前所知道的信息，合情猜测了起来：“之前我们再溯源符咒里看到年轻的神主大人和一名长相酷似花森夫人的女子亲近，这大概便是阿玲小姐所说的孝一与麻由了吧。” 鹤丸大人点了点头，顺着我的意思说了下去：“那么后面年轻的阿玲小姐在乞求一个年长的男人，并不是被他逼迫，而是在求自己的父亲，允许她和孝一结合。” “嗯，确实是我之前的猜测有误。”我将松散的衣服系了起来，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腿坐好，“凉子小姐曾经对我说，阿玲小姐是当初这个村子的村长，也算得上是富贵人家，确实不大可能被人逼婚。”我转过头，伸出手抚摸着这些字迹，继续道，“那么后来，疼爱女儿的村长大人便违背良心，借题发挥，私底下和一个神婆串连好，说麻由小姐是人祭的最佳选择，所以便出现了之前我们在符咒呈现出的画卷里看到的景象。” 鹤丸大人“唔”了一声，而后问了一句：“可为什么后来还是成功了呢？难道那个神婆并不是胡说？” 听了这话的我垂眸细想片刻，最后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不是常说世事无常吗？这世间的事难免会有巧合，说不定当人祭之后看到第一场大雨突如其来的时候，村长大人也很震惊吧。”我想到画卷里哭号挣扎的麻由小姐，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可怜麻由小姐，白白浪费了一条性命。” “可是，现在的花森夫人到底是谁？是当年的麻由小姐吗？”鹤丸大人听到我这句感慨，忽然开口询问道。 我想了想，实在没有头绪，便只好摇了摇头：“我们再找一找，看有没有其他的信息。” 可能是害怕之后被神主他们发现，阿玲小姐的信息刻得地方实在是隐晦。找了半天，我才在角落里再度看到熟悉的字迹，便招呼鹤丸大人过来，小声念给他听：“婚后除了孝一仍念着麻由、对我不冷不热之外，一切都安好。直到那天，麻由的同胞妹妹真由在外游历归来，一切都变了。他发现了当年的真相。” “麻由小姐的同胞妹妹真由？”我看到这个新出来的名字愣了一下，而后便明白了过来，“难怪呢，原来是同胞姐妹！这样的话，就说清楚了。现在的花森夫人多半就是当年从外归来的真由小姐。” “可为什么说，真由归来后，一切都变了呢？”鹤丸大人看着最后那句话，不解地皱了皱眉头，“难道说，真由知道自己的姐姐是无意义牺牲的吗？” 我想了一会儿，总觉得“花森真由”这个名字说不出来的熟悉，但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便只好暂时作罢：“上面说真由小姐曾在外游历，说不定是她在外学了什么法术之类的吧。到了外面修习法术，最好的选择便是到京中求师。等着回去后，我去看看我的日记里有没有记录。” 鹤丸大人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惊讶地开口道：“小姐你在这么多年里都有记日记的吗？” “唔，不过都是在有什么人拜访，或者遇到些趣事的时候才写的，所以也没有你想得那么频繁。”我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就算我没有记录，等着也可以让晴明大人帮我们调查。” “这个倒也不重要啦，反正就是真由小姐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了孝一——也就是现在的神主大人，使得当时的孝一性情大变。”鹤丸大人继续推断道。 听了这话的我摆了摆手，插嘴道：“我觉得就算孝一君当年再怎么喜欢麻由，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感情也有所减退，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因为这种事而性情大变的。”我想到凉子小姐曾对我说过的话，便对鹤丸大人开口道，“说起来凉子小姐曾经对我说，神主大人曾有一次远渡重洋寻找什么东西，不过却空手而归。在房间里幽闭几日后再次出来，便对村人说自己学来了神奇的力量。鹤丸大人，你说会不会是那次出海，使得当年的孝一君遇到了什么事、或者是遇到了什么人，使得他性情大变。” 闻言鹤丸大人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反问道：“小姐觉得会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眼下我们已经和他们撕破脸了，大不了等着把他们打败后再问问。” 我这话一出口，鹤丸大人便笑了起来：“小姐对我倒是很有信心。” “那是当然的啊，鹤丸大人很厉害，我知道的。”我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继续寻找其他的信息了。 趴在墙角找了很久，我才终于找到最后一块字迹：“孝一和真由将我囚禁了起来，加以折磨。但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活该，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反抗，直到得知他们准备将村子毁掉，我才一直想尽办法离开这里，可是我想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吧。”到这里之后断了一段距离，我又看到了字迹，“我一个普通人，早在几十年前就该死了，一直以来他们都以神力供应着我活下去，有时候我也会想，会不会孝一心里对我也有些情谊的呢？” 到此，墙角上除了一些陈旧的潦草字迹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看着阿玲小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了笑：“真是天真的女人，还会以为神主对她仍有情谊。” 听了我这话的鹤丸大人皱了皱眉头，将视线从墙上的字迹上移到了我的脸上。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小姐难道不觉得神主这么长的时间里用自己身上的神力供应着阿玲小姐的生命，难道不会对她存有一点情谊？” “要我来看的话，大概是恨多于爱。”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满是灰尘的双手，然后回过头看了眼被碎尸了的阿玲小姐，叹了口气道，“幽囚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每日绝望地过活，多数人大概都巴不得能早些死吧。就算不是这样的环境，日复一日地生存着，也难免觉得痛苦。再说，真要是有一点的情谊，神主大人又怎么会在阿玲小姐死后还对她下此狠手？” 鹤丸大人没有说话，我也觉得有些疲惫，一室之间气氛冷了下来。 直到我的嗅觉捕捉到一丝奇怪的气味时，我才回过神儿来，皱着眉头看向了鹤丸大人：“您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唔，确实……”鹤丸大人嗅了嗅，继而脸色微变，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处，“小姐你有没有发现，外面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之前还嘈杂的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静了下来。我脑海中闪过了之前墙上刻着的话，心头一跳，急忙上前伸手拨开了门嵌，正欲打开的时候，一旁的鹤丸大人却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我：“鹤丸大人？” “我来开，小姐你站到我的后面去。”他面容严峻地说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隔着门缝冲天的血腥味几乎都要扑面而来了，就算不直接去看，我也猜得到外面是怎样的光景。 “真是大意了，都忘了神主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毁了这里……”我叹了口气，朝眼前的鹤丸大人笑了笑，“没关系，我想象得到外面是怎样的场景。” “啧，想象归想象，你给我站到后面去。”鹤丸大人脸色难看地将我一把拉到他身后，用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在这里，你不需要做好面对任何麻烦的心理准备。” 我听了这话，在他身后抓紧了他的衣服，低声应了一句：“谢谢。” 鹤丸大人挥刀将眼前的屋门一刀劈开，刺鼻的腥气令站在后面的我也忍不住皱眉。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大人站在前面，忍不住惊讶地感叹。 我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虽然之前已经想到了会是怎样的景象，但是当我直面眼前的一切时还是忍不住震惊在了那里——屋外全是那些村人的尸体，鲜血正四处蔓延，地上的尸体呈现着不同程度的狰狞神情，有的甚至只剩下了半个身子。而在这之间，神主大人与花森夫人正站在那里。前者好像受了些伤，后者正低头为他包扎。 神主大人另一只完好的手里还紧握着一个少女的颈。 我细看，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凉子小姐。 “哦呀，两位终于自动出来了吗？这样也好，正好省了我的功夫。”神主大人看了我们一眼，一改之前沉郁的神情，面上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其实这一开始也不管关你们的事，可小姐好似好奇心有些重呢。” 我没那心思搭理他，只好转过头看些身边的鹤丸大人，急道：“鹤丸大人，你能帮我救下凉子小姐吗？” 鹤丸大人低头看了我一眼，扬唇一笑道：“没问题。” 说完这话的他身形一动，转瞬间就冲到了神主大人他们面前，举刀便是要砍。 我本以为后者会躲闪，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将手里的凉子小姐当做盾牌，移到了面前。 鹤丸大人下砍的动作猛地一滞，移身落在了神主他们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两人皆是微妙地换了个姿势，继而便见鹤丸大人再次冲了过去。 神主似乎也想快些结束，便也不再以守为主，移动着与鹤丸大人缠斗在了一起。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皱了皱眉头，视线落在了站在一旁的花森夫人身上。她好似很有信心一般，面带笑意地看着不远处缠斗的二人。 我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便蹲下身将手张开，摁在了地上的鲜血上。 这是我跟在晴明大人身边修习时，曾向他询问如果我的灵力连自身的大人姿态都维持不了，却又想要继续战斗时该怎么办。 当时他略一沉吟，教给了我这么一个办法：“正道儿上的法术怕是没有，但古籍里曾记载着一个咒术——是以血引阵，将自己的双手浸满鲜血，用竭灵力去将自己的命与对方的性命捆绑在一起。如果对方是个惜命的，那小姐便不会有事了，只是若对方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小姐便只好自求多福了。” 当时晴明大人和我都没想到竟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他将咒语告诉我的时候，我便老老实实记下，也没想那么多。可眼下，却成了我唯一能做到的。 ‘只是要看看，在神主眼里，花森夫人到底有多重要了。’我将满是鲜血的双手正对着观战的花森夫人，默念着咒语。念完那一刻，我只觉得浑身一软，只能勉强维持站立。 而花森夫人好像也察觉到了不对，皱了皱眉头，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心知自己成功了的我抿了抿唇，对着处于鏖战之中的神主道：“还请您住手，如果您还想花森夫人无事的话。” 战斗中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与对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神主回过头来看着我，皱起了眉头。 ‘看来神主心里还是有花怎夫人的地位的。’我刚舒了口气，就听到被我“挟持”的花森夫人开了口。 她丝毫没有担忧的意思，只是朝我微微一笑道：“当初晴明大人将这个咒术教给你，我倒是真没想到小姐还真有用的一天。” 我听了这话，不由愣了愣。之前我还揣摩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如今倒是可以确定是在晴明大人那里了。 “看来小姐果然是贵人多忘事，竟然忘了我。不过也没关系了，能和古美门小姐一同赴死，我还是挺满意的。”她笑着朝我步步逼近，没有一点气力再动弹了的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 “小姐一向心怀玲珑，如今却压错宝了。”她走到了我的面前，笑着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把匕首，“就算神主为了我愿意放弃，我也不会让他的复仇大业因为我的缘故而功败垂成。” “等等——”我喘着气，吃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她的手腕。 可她却就这样，将手里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我睁大了眼，看着她心房的鲜血渐渐晕染了她身上的衣服。脑海里还来不及想清楚很多事，我便感到自己的心口也是猛地一阵刺痛，低头看时却看到自己胸前的血不断外流。 意识渐渐远离的时候，我听到鹤丸大人的声音。虽然想着要安抚他，但是我却连再看看他的力气都没了。 ‘明明还有很多事没弄清楚……’我眼前渐渐黑了下去，想着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他们估计该说我偷懒了。 >>> “爷爷，我是真的不想收她为徒啦！”在里屋歇息的我听到外面传来昌浩大人的声音，于是便挑开御帘走了出去。 二十来岁模样的晴明大人以蝙蝠扇掩着唇，笑着开口道：“这个姑娘从那么偏远的地方赶来，在阴阳寮里求了快一个月了，你就稍微教她些什么嘛！做人可不能那么小气啊，昌浩！” 我愣了愣，向前又走了几步，看到了跟在昌浩大人身边的小女孩。那姑娘长得乖巧可爱，一向喜欢小孩子的我还没弄明白情况，便也忍不住替她说话：“是啊，昌浩大人！你看这孩子长得令人喜爱，你和彰子小姐刚成婚没多久，正好借此机会学学养孩子的技巧嘛！” 听到自己心上人的名字，成了年的昌浩大人还是忍不住脸红：“可、可是要是这孩子以后拿法术害人，那该怎么是好？” “我不会的！”闻言，那个女孩子忍不住开了口，“我修习是为了保护别人的！唔，就是为了保护我姐姐和孝一大哥他们。” 我听了有趣，便开口道：“那位孝一君是你的心上人？” “不是，他将来是要成为我姐夫的。”女孩子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小孩子不懂得掩饰自己心里的想法，我怎么看也看得分明是这姑娘对那个孝一心存爱慕，可又不好直接挑破，便笑道：“那你可要加油了，保护别人可不是容易的事。” 女孩子听了这话，抬起头朝我笑了笑。 那笑容渐渐与花森夫人重合，将梦里的我生生吓醒了。 我睁大了眼，愣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回到了京中居住的屋子里。 视线上方围了一圈人，全是熟悉的付丧神们。 “我这是……”我刚刚起身，还没说上一句话，便忽然被三日月大人紧紧抱在了怀里。愣愣地看着眼前深蓝色的狩衣，我傻了眼，半晌才开口道，“三日月大人？” “嗯，我在这里。” 听到三日月大人的回应，我稍稍安了心，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他双臂的力气不断增大，便小声道：“三日月大人，喘不过气了。” “三日月，小姐刚醒，饶了她吧。”一旁的晴明大人笑着开口，解救了我。 松了口气的我皱了皱眉，有很多想说的话，想了半天便开口道：“那个，鹤丸大人他……不是我做的一场梦吧？” 晴明大人凑到我边上，为我掖了掖被子，而后道：“当然不是。小姐此番能活过来，还要多亏鹤他解决掉外面的事后，带着小姐日夜奔波赶到这里。眼下，他正在隔壁房间休息。” “嗯嗯，当时我开门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呢！”一旁的今剑大人点着头，附和道，“鹤丸他身上都是伤，衣服都破得差不多了。小姐你趴在他背上，一点气息都没有了呢。” “这次怎么弄成这样？”小狐丸大人在身后扶着我，让我坐了起来，“我们都被吓得不轻呢。” “说来话长，真是让你们担心了。”我回想了一下前几日的事，叹了口气，看着晴明大人道，“等过段时间，我梳理清楚了，再和您说吧。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没弄明白呢，估计还要靠您帮我解惑。” 听了这话的晴明大人点了点头，替我将周边担心我、想问问情况的几位也带走了。 入夜后，虽然感到不舒服，但这几日也睡了很久了，我也实在睡不着，于是便从枕头下拿出了日记本，准备将这几日的事整理一下。 可我才刚写了几段，便听到有人在敲了敲我的窗。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刚刚将窗子打开个缝隙，外面的人便一下推开了窗子，直接跳了进来，转身又将我抱在了怀里。 “鹤、鹤丸大人？！”看清来人后，我不由愣了一下，后者则是做了个小声的动作，而后又将我直接抱了起来，放到了床铺里。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没等我开口询问，他却占有了主导权。 我稍微回过了神儿，想了想失笑道：“这话该我说好吗？明明受了重伤，却半夜穿着单衣就出来了！”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笑了笑，而后咳了咳，对我开口道：“因为我觉得，现在有比养伤更重要的事。” 看着他闪闪发亮的双眼，我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如果是要梳理事情的话，我会理清的，你去休息吧。” “哎呀不是这个！”鹤丸大人坐在我旁边，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咳，小姐你忘了之前答应我，回来后，让我亲你三百下的事了吗？” “……” “喂你不是要说你忘了吧？！” “……” 看着鹤丸大人有些急切的模样，我脸上莫名热了热，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没忘是没忘，不过……” “作为长辈，出尔反尔真的好吗？” “可是……” “小姐可是姐姐呢，说话不算数还这么理所应当，真是吓到我了。” “但是……” “这可是弟弟的请求！” “来吧，弟弟你随意！” 话刚出口的我看了眼脸上露出笑意的鹤丸大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等等，那什么……只能三百下啊！” “嗯！”鹤丸大人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看着我不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 被这样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我脸上不知为何觉得更热了，正欲开口问他是不是也觉得热的时候，却被鹤丸大人一下子摁倒在了床铺上。 已经是第二次这样了，可我还是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看着压在上面的鹤丸大人，我咬了咬唇，脸上又热了热，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奇怪的气氛，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我开动了。”鹤丸大人微眯了眯眼，语气暧昧地说了这么一句。 正想说一句“你怎么跟要吃饭一样”的我忽然被鹤丸大人吻住了唇，想说的话硬生生地被压回了肚子。 令我感到羞臊的是，本来只是轻轻亲一下的事，结果鹤丸大人却挑开我的齿缝，将温软的舌头伸了进来。 我意欲伸手推开他，却又被他一手抓住双手的手腕，摁在了头顶。 被吻得脑子发蒙的我在鹤丸大人起来后，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有些恼怒又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可他显然没有领会我眼神的意思，因为他紧接着又俯身轻轻在我颈间咬了几下。虽然谈不上疼，但我却觉得打心底里的不自在。 “鹤丸大人，别这样。”我语气里带了点哭腔，低声乞求道。 “这才两下而已，小姐可不能逃哦。”鹤丸大人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笑着将我单衣的腰带解开，而后将头埋在胸口，用舌头轻轻舔了几下。 一瞬间，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血液仿佛全都往头部蹿，觉得自己脑袋热得发晕的我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模模糊糊地看着鹤丸大人请求道：“那个，我的身体好像有点奇怪，你、你先起来好不好？” 从来没有过这样经历的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因为生命其实早已结束，所以我的身体成长也就暂停在了十岁那年。在宫里做女官的时候，其他小姐一个一个都来了癸水，唯有我还是因为同屋的女官小姐才知道女性的身体会有这样神奇的变化的。 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我难免觉得心慌。被压在下面的我觉得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便只好请求鹤丸大人停手。 可对方却只是将我束发的缎带解开，然后坐在床铺上，伸出手将我的一只脚轻轻握在手里，而后顺着小腿一点一点向上吻了过来。 “等等！”我正欲制止，却听到房门被人“刷”地一声推开。 这下不仅是我，连鹤丸大人都停下了动作，一齐望向门口。 却见站在门口的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夜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战，回过了神儿来。看着这诡异的情况，我只好先缩回了被褥里，脸色红红地对鹤丸大人道：“唔，不当姐姐就不当了，我、我再也不要刚才那样了。” 鹤丸大人愣了一下，看着我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忽然从门口走过来的小狐丸大人一把揪着衣领拽了起来：“小姐，您先歇下吧。” “那个……”看着小狐丸大人的动作，有些担心鹤丸大人身体的我忍不住开口，却被满脸笑意的三日月大人打断了。 “小姐不用太担心，看情况，鹤的身体似乎恢复得不错。”多日不见，三日月大人的举止依旧端庄如画，只是我注意到他握着刀柄的手似乎在隐隐发抖，“我和小狐丸兄长眼下去试一试他恢复的情况，小姐就先休息吧。” 本想问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的我看着他满脸的笑容，不知为何觉得脊背有些发凉，于是便只好顺从地点了点头，目送他关门离去。 被独自留在屋子里的我望着房顶愣了一会儿神，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刀与刀之间的羁绊真是不可思议，这么半夜了，三日月大人他们还为了培养鹤丸大人而操劳，真是令人感动。’ 这样想着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却看到了夹在日记本里的一张纸。我伸出手拿起它，打开看了一眼后，便皱起眉头将它夹进了日记本，最后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了。 梦里，我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花森真由小姐，红着脸对我笑着开口道：“为了保护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61章 贺岁番外 “是打劫的吧，一定是打劫的吧！”店员a站在柜台里看着不远处在货架前挑选商品的少女，双手交叠支着下巴，一脸深沉地作出了总结。 “不、不会吧，”店员b有些不安地说了一句，看着那个纤细的少女迟疑道，“你看她那么瘦小，应该不会是打劫的吧。” “……我也很想肯定你这个说法，然而你看，”店员a指了指那个少女身边的购物车，“她都快把第五辆购物车装满了好吗？！正常人哪会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啊喂？！” “……毕竟今天日子特殊了……” “你家过节要买这么多东西吗？！” “那个、这个……” “对不起，是我耽误您的生意了吗？”就在两人进行着讨论的时候，他们话题里的中心人物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了他们面前，看着两人有些迟疑地询问道，“因为过年家里会有很多人要来，所以怕买得少了不够吃。如果嫌我买得太多了，影响您的生意，还请您多多担待。”说着，少女微倾了一下身，朝着两人鞠了一躬。 “啊啊不是这个意思！就、就是觉得您买得那么多，不、不太常见呢！”店员b见此，一时间涨红了脸，急忙摆手解释道。 “是呢，所以这家伙还以为小姐你是打劫的呢，这怎么看都不可能嘛啊哈哈哈！”店员a挥了挥手，毫不脸红地说了这么一句，顿时引来b君鄙视的一瞪。 少女闻言，站直了身体，用手将滑落肩头的黑色长发顺到了耳后，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在其他七家超市里，也有人这样以为呢呵呵。” 店员a:“……” 店员b:“……” ——所以你到底买了多少？！ 大概是看出了两人眼里的难以置信，少女“唔”了一声，然后解释道:“因为家里大概会来很多人呢，还有不少小孩子。要是不及时准备好东西的话，可不行呢！”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微眯起了黑亮的眼睛，那副模样看上去非常美丽，“如果叨扰了您的生意，还希望您能谅解。另外请问一下，您店里的老年棉毛套装还有卖的吗？” “啊啊，是要给家里的老人家买的吗？”店员a起身，引领着少女走向一个货架，“小姐真是孝敬父母啊！” 店员a说这话本来只是想要夸一夸这个少女，好让她对自己的服务感到满意，今后能多多光临。可是听了这话的少女却是愣了一下，随即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笑得店员a浑身上下起的都是鸡皮疙瘩，满头雾水。 “嗯，您说的不错，我确实很孝顺。”少女止住了笑，强作一本镇定状道，“其实也没办法，那位‘老人家’惧冷，不买一套棉衣，恐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听了这话的店员a才放下心来，继续拍马屁:“是啊，毕竟上了年纪的人都很怕冷……”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一货架的食物全部都掉了下来。见状本来还说得兴高采烈的店员a愣了半天，都没能明白这是什么原理。 “大概是哪个地方没放好吧，我来帮您摆上去吧。”少女却先他一步反应了过来，看着满地的食物皱了皱眉头，而后朝着愣在那里的店员a微微一笑，歉然道，“说起来都是我的错，一直耽误您的时间。” “不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店员a正说着谦虚的话，便又听到另一个货架上的商品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少女看着那个货架，收敛起笑意，难得地绷起了一张脸，“看来今天我还是快些回去比较好，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她将地上的食物一一捡起来之后，又从货架上随意拿了一套老年保暖棉毛衣，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看着拎着几个大袋子离去的少女，店员a、b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些摸不准她怎么忽然发了脾气。 >>> 旧年的最后一天，空气冷得出奇，虽然没有下雪，但周遭的寒风仍令我忍不住瑟缩起身体。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动作柔和地从我手里接过沉重的购物袋，然后将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小姐……” “你先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刚才为什么把人家店里的东西弄掉，再说其他的吧。”我躲过他的亲近，先前迈了一步，而后回头看着动作僵在那里的鹤丸大人，皱了皱眉头道，“开玩笑也要有个度，知道吗？” 听了我的话，鹤丸大人非但没有后悔的意思，反而还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谁让他跟黏在你身边了似的，一直跟着。” 闻言我几乎要被气笑了，便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头，有些无奈地开口道:“这么多年了，稍微懂点事也好啊。那位店员是推销商品罢了，你成天跟着我，我也没生你的气啊。”我看着他满脸的不高兴，便伸出手拉住了他的，“好了好了，我知道鹤丸你是关心我，不过下次还是要注意些，毕竟别人看不见你。啊对了，你快把购物袋给我，被人看见该吓到人了。” “嘿嘿就是要吓吓他们！嘛，反正这条街也没多少人走，现在大部分人还是待在家里呢，小姐你就别那么小心了，自己提着不沉吗？”他在我身边慢慢走着，不再说话了。 我看了看他，不禁莞尔:“这么大冷天的，还让你出来陪我买东西，真是对不起啊。” “呜哇到现在了你还跟我这么客气，是要吓我吗？！”闻言故作惊诧状的鹤丸大人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神渐渐温柔了下来。他将我的手紧紧包裹在掌中，放低了声音道，“而且我也很想和小姐独处一会儿嘛，家里人太多了，哪有这样有气氛？” 闻言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呀这可真是吓到我了，害怕寂寞的鹤丸大人竟然会嫌别人太吵！” “嗯，和小姐在一起，我怎么可能感觉寂寞呢？”鹤丸大人说着这样任性的话，朝我笑得非常温柔。可当他看到不远处的大门时，却忽然变了脸色，“这么快就到家了。” 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的我顺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而后从他手里取过那几个购物袋，先往前走了一步：“我们快些进去吧，别让其他人等急了。” 我的话音未落，鹤丸大人便从后面伸出手，手上微微使力将我整个人调转了一个方向，面对着他。 “鹤丸大人？”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面前的鹤丸大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果猜得不错，待会儿他们又该和小姐要新年礼物了。想想我那么辛苦，和小姐出去买东西，怎么着也该第一个给我好处才对。”鹤丸大人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类似于不好意思的笑容。而后，他微微倾下身，在我唇上落了一个吻，最后笑着向我致谢，“多谢小姐的‘礼物’。” “……”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鹤丸大人，回过神儿来的我垂眸，想了下开口道，“这么说，鹤丸大人不想要我给你买的《惊吓技能大全》了？” “诶？” “这样的话，我等着送给长谷部君好了。” “等等我没说不要啊！还有为什么我不要了，小姐就要给长谷部？” “这个当然是因为，”我想了想，对着他点着头，认真道，“好像只要是我给他的，长谷部君都会好好收藏起来呢。” “……所以他是被小姐当做废物处理站了吗？” 听着鹤丸大人这话，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责怪道：“鹤丸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长谷部君呢？真是太过分了。” “……” 在鹤丸大人复杂眼神的目送下，我提着几个购物袋先行走向了大门。 这套两层的小别墅是我们古美门家到了这一时代的继承人研介[1]送给我的。研介是个好孩子，为人慷慨大方，而且口才出众，在外有着“不败律师”的称号。靠着这份口才和名声，研介身后有着丰厚的资产。 之前和他说到家里要住的人比较多，希望能有一套宽敞的房子的时候，他也只是想了想就把名下的这套别墅让给了我，只是临走时对我说了一句：“希望您能别再派些不知名的怪物来作祟了，谢谢。” 对此我有些不解——我只是让鹤丸大人他们没事的时候来他家里劝说他答应我的请求而已啊，啊不过鹤丸大人他们大概每天都没什么事要做吧。 总之，我在这里居住的问题在研介的好心帮助下得到了解决。说起来，研介身边跟着的那位黛真知子小姐在我拿到房契离开的时候，还对我比了比大拇指。那位姑娘可爱的模样实在招人喜爱，于是我便回头对研介说了句：“研介君的未婚妻真是可爱，要好好把握哦。” 然而我话刚出口，研介和黛小姐同时露出了震惊而又嫌弃的神情——嘛，就算是看表情，两个人也是很般配呢。 不过等我出了门后，里面竟传出了两人争吵的声音—— “开、开什么玩笑？！我会看上你这种平胸暴躁的晨间剧女主角？！” “说得跟我会看上你似的！你这种毒舌自私的混蛋，谁会愿意要啊？！” 站在门口准备离开的我愣了愣，感慨了一下两人关系之亲近，然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想着这些琐碎小事的我进了大门，一眼便看到站在一楼房门口的长谷部君。 他正立在那里，一脸严肃的神情让我愣了一下，心想着“难道他听到了刚才鹤丸大人说他坏话”，于是我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道：“鹤丸大人他也不是故意的，长谷部君别那么生气。” “……鹤丸他又在您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了？”看到我第一眼本欲露出一个笑脸的长谷部君听到我说的话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之后，我抿了抿唇，对着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事，说起来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长谷部君一向温柔体贴。 他将我手里的购物袋全部接了过去，并为我推开了门：“我在外等候着小姐的归来，里面大家也在等您。” “小姐，欢迎回来！”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里面响起了粟田口家那些孩子的声音。 有点被吓到的我愣了一下，看着眼前朝我露出笑脸的孩子们，我也忍不住愉悦地笑了起来：“嗯，我回来了。” “好了，我们也别堵在这里了，外面太冷快让小姐他们进来。”几个孩子里最成熟的药研君出声提醒道，眼前的孩子们便一一散开，给我们让了条道儿。 感谢地朝他们点了点头，我走进了客厅。屋子被他们装饰得很喜庆，柔和的灯光包围下，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 有些惊讶地看到三日月大人竟然在厨房里帮忙，我几步走到厨房门口，果不其然地看到一期大人正拦在他面前。 后者几乎是以恳求的无奈语气道：“您今晚已经打碎七八个盘子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今晚恐怕都要不够用了。” “嘛，老人家不小心失手打碎了罢了，一期就让我去帮帮忙吧。”脾气一向很好的三日月大人仍笑呵呵地想要往里走，只是被一期大人拦得死死的。 “那个，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插话道，回想了一下当初三日月大人帮忙的结果，便对他开口道，“如果三日月大人是想要帮忙的话，还是算了吧。”我走到他们厨房里，将穿在外面的羽绒服脱了下来，递给了三日月大人，“您帮我把衣服拿出去吧，我替您在这里帮忙。啊对了，前段时间您一直说天气冷，想和我一起睡。今天我帮您买了棉毛套装，您去购物袋里看看吧。” 目送有些失落的三日月大人离开，我和一期大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一起舒了口气：“真是辛苦了，一期大人。”我苦笑道，“三日月大人他再摔下去，我真不知道这个月在购买碗筷上还要花费多少了。”想起超市售货员看我的眼神，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是我应该做的。”一期大人笑了笑，谦虚了一句。 “不过三日月大人也是好心，还是希望一期大人别嫌他烦啊。”想到眼前的人长期以来负责阻拦三日月大人，我忍不住补了一句。 然而听了这话的一期大人却笑了笑，回答道：“比起好心，我倒更觉得三日月殿下他是别有用心啊。”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便转移了话题，看着我询问道，“小姐真的要来帮忙吗？” 想想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下过厨，刚才那样说也只是为了让三日月大人放过厨房，但看着那似乎并不是难事，我便肯定地点了点头：“嗯，还请指教！” “说起来还没尝过小姐亲手做的饭呢，真是期待。”一期大人转过身，走到了厨房里，“不过‘多指教’这样的话，小姐还是对掌勺的烛台切殿下说比较好。” 我看着里面围着棕色围裙的烛台切大人，不由笑道：“这样的装扮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烛台切大人！” “啊呀，是不是不太帅气？”烛台切大人笑了笑，用手揉了揉头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会？我觉得穿着围裙忙着家事的男性最帅气了！”想到眼前的烛台切大人最在意“帅不帅气”这个问题，我立即朝着肯定了一下这个装扮的帅气程度，然而紧接着就听到身边的一期大人忽然开了口。 “咳，小姐，您过来这里帮忙洗一下蔬菜吧。”他招呼着我过去，而我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穿上了我之前给他买的粉红色草莓图案的围裙。大概是看到了我脸上的惊讶神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解释道，“之前一直怕弄脏才没有穿，今天和以往不一样，还是穿出来比较好。” 我一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虽然一期大人是个英俊的男性，但穿着这件可爱的围裙却没有任何违和感。于是我点了点头，毫不吝惜地给予了他夸奖：“一期大人这样穿非常可爱！”想起他刚才的话，我又补上了一句，“您不用担心弄脏什么的，下次我给您一次性批发几十件，这样您就可以换着穿了！” “……” “噗嗤！咳咳，抱歉！”一直在旁边干活的堀川大人忽然笑出了声，注意到我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之后，他便歉意地笑了笑。 我看了眼他手边上的菜，清一色都是甜食，于是便失笑道：“和泉守大人虽然偏爱甜食，但是堀川大人您做这么多，他可能会腻的。” 听到这话的堀川大人似乎有些难堪，最后只好笑着开口道：“兼桑吃不完，我都会帮他解决的。” “……您真是刀界的良心。”强忍着笑意将手里的蔬菜洗干净，我诚心诚意地夸奖了他一句。 虽说是想要帮忙，但三位大人出于好心都拒绝了让我接近锅炉——用一期大人的话来说，就是：“火可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帮着淘过米之后，我看好像没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便只好先回了客厅。 客厅里的其他人似乎也没什么要做的事了，都围坐在那里看我购物袋里的东西。 于是我便走过去，替他们将买好的礼物一一分开，分别递给了在场的几位：“三日月大人的棉毛裤，小狐丸大人的毛发护理液，歌仙大人的《和歌集》以及毛笔墨水，江雪大人的《佛家普渡之法》，膝丸大人的快速恢复记忆力的补脑口服液——其实是想给髭切大人喝吧咳咳，明石大人的懒人冬日必备套装，清光君的杂志和安定君的《冲田总司历史猜想》……”将他们的礼物一一送出去之后，我忽然意识到买给鹤丸大人的那本书似乎不见了，于是便看向他开口道，“那本书怎么不见了？” “诶？小姐是怀疑我提前拿走了吗？”鹤丸大人似乎有些被吓到了，“小姐竟然会怀疑我真是过分啊！” 听到这话的我有些迟疑地皱了皱眉头，再次在购物袋里找了找，确定不见了之后忍不住有些急了：“明明记得买了啊！” “哎呀这可真是，明明大家都有礼物，小姐竟然偏偏忘了我的！”鹤丸大人有些受伤地叹了口气，那模样看着有些令人难受，但紧接着他又道，“既然小姐没有礼物给我，那今晚就陪我睡觉当做礼物吧！” “那本书在这里呢！”坐在鹤丸大人旁边的乱君从他身后将那本书抽了出来，然后对脸色大变的鹤丸大人笑着开口道，“鹤丸大人真是的，想找人□□，人家也可以的哟！” 鹤丸大人：“……” 有些无奈地看了眼鹤丸大人，说不出指责的话的我只好叹了口气，挨着离得最近的小狐丸大人坐了下来。 身边的小狐丸大人看着我，忽然说了句：“非常感谢小姐的礼物，不过小狐一个人很难好好使用，能请小姐到时候帮小狐吗？” 看着小狐丸大人那一头洁白的长发，我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说起来，我这套衣服也很难穿，一个人恐怕很难穿上去呢，小姐……” 三日月大人忽然开口道，然而却被药研君插话道：“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三日月老爷的。” 正想对善解人意的药研君说句谢谢，身后的太郎大人却忽然开口询问道：“小姐，您送给我这个护额，是何意呢？” “啊，那个啊！”我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看您似乎撞到头好几次，所以就想着买个护额保护住您的头部，可能会好一些！” “……真是让您操心了。” “不不，应该的。” 一旁的次郎大人笑得不停发抖，嘴里还说着“小姐就别再欺负大哥了”之类的话，老实说我有些不太理解。 “说起来，这个是送给谁的？”狮子王君瞥见我手边购物袋里还有一件东西，便忽然出声询问。 我愣了一下，想到里面还有自己买的一套内衣后，忍不住红了脸：“呃，那个，是我给自己买的东西。之前萤丸君和我一起睡觉的时候提醒我，说我最好能买一套来穿。所以，今天就破费买了一套……”想到今天似乎花费太多了，我便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这套并不是多贵的，各位不用太担心生活费。” “……”然而回答我的是一室的沉默。 只有萤丸君笑得天真无邪地问了我一句：“是我给您说的32a的尺码吗？” “嗯嗯，萤丸君之前不是说不按照这个买，我就不能穿来着吗？”想到萤丸君的温馨提醒，我忍不住称赞道，“真是厉害呢，萤丸君！” 其他人沉默许久后，第二个开口的三日月大人笑着询问道：“小姐之前不是怎么说，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睡的吗？为什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萤丸竟然和您一起睡过觉了？” “咳咳，因为萤丸君说睡不着来着啊。”我有些难堪地笑了笑，而后又严肃道，“您一个大人怎么能和萤丸这样的孩子比呢？别那么任性，乖一些！” “……” 【下面的那位刀男，大家可以代入w】 因为家里人很多，吃完饭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很彻底了。 看着喝得醉醺醺的次郎大人和日本号大人分别在太郎大人、蜻蛉切大人以及御手杵大人他们的搀扶下上了二楼，短刀们则被一期大人和岩融大人带去休息，每位付丧神大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间，忙了一整天的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坐在沙发上出神。 虽然我一直在博物馆里工作，偶尔也会打些零工、写些东西赚些润笔费，偶尔研介也会资助我一些，但是毕竟家里这么多人要吃饭，日常方面还是会有些吃力。遇到特殊的日子，开销还真是有些吃不住啊。 我叹了口气，忽然感到有一双手摁在了我的肩膀上，为我轻轻地揉按了几下。 愣了一下之后，我回过头，看到本来应该已经去休息的那位大人，有些惊讶地开口道：“您怎么还没去睡？” “小姐才是，明明满脸都写着疲惫，怎么还不去休息呢？”来人朝我笑了笑，将我从沙发上拉了起来，牵着我往房间走去。 “我也没有多累，您不用太担心我。”被推到了房间里的我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人，“好了，您快去休息吧。” 可话刚出口，对方便上前将我抱住。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到对方在我耳边轻声道：“看在今天很特别的份儿上，我可以向小姐再索要一份礼物吗？” 这下子，我更加反应不过来了。 而他却将我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那么，从现在开始，请小姐满足我的要求吧。” 第六一章 从寒冷的冬季步步走来的春神将庭院里的凄寒驱逐而散，在春季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和晴明大人他们居住的宅院里的樱花相继盛开了。一时间，宽敞的庭院被粉色所包围。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色彩过于单调了吧。若是再种些其他的品种，大概会好一些吧。到时候，浅粉色的山樱花、深红色的寒绯樱、白色的染井吉野樱等等一同盛开，那景色定然更加令人震撼。 这样想着的我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忽然听到了身边的晴明大人惊叹道：“哦呀哦呀，你们快来看，我杯子里的茶叶梗竖起来了呢！[1]” 听到这话的我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正看到晴明大人手里的茶杯中，一个小小的茶叶梗正竖着浮在那里。 坐在晴明大人身边的莺丸大人笑着开口道：“真是令人意外，晴明大人长年居住在这片小小宅院之中，难不成还会遇到什么惊天的大喜事？”说完这话的他往自己的茶杯里看了一眼，惊讶地“啊”了一声后，看着我们道，“真是没想到，我的茶叶梗也竖起来了呢。” “每天平平安安地过去、诸事顺心，不正是大喜事吗？”我捧着茶杯，有些失望地发现自己的杯子里的茶叶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后转过头对他们笑了笑。 “说不定，是大包平要来？！”似乎沉浸在“好运将至”的喜悦当中，莺丸大人又开始念叨起他的那位挚友，“真是太好了，正好庭院的樱花也开了。大包平看到之后，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早已习惯他这样忽然进入“怀念挚友大包平”的状态，我和晴明大人相互看了看对方，皆是笑笑没说话。 “小姐，您原来是在这里和晴明大人、莺丸大人他们喝茶吗？”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我回过头看到小狐丸大人站在后面，手里还拿着梳子。他坐到我的身边，将梳子递到了我的面前，笑着请求道，“能麻烦小姐帮小狐梳理毛发吗？” “嗯，没问题。”我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拖盘上，而后将身体转向小狐丸大人面前，接过了他手里的木梳，“还请您转过身去。” 小狐丸大人拥有一头漂亮的洁白毛发，他自身也为此而感到骄傲。但也不免有些麻烦——像是在万物复苏的春天，这些毛发总会纠缠在一起；到了夏秋时节，还会出现脱毛现象；就连冬季，因为种种原因，小狐丸大人的毛发经常炸起来，模样看上去很是有趣。 虽然我也是长发，但一来没有小狐丸大人那么长，二来不像他那样蓬蓬的，所以日常的梳理还是挺简单的。 我先用手轻轻地将小狐丸大人的长发理顺，免得待会儿使用梳子时会扯痛他。 “真舒服。”大概是动物的本性使然，小狐丸大人非常享受这样的过程，每次都会发出感慨。 我小心地将他打了结的地方弄开，然后拿着梳子开始梳理。 “小姐！大事不好了！”正在我专心梳理小狐丸大人的长发之际，走廊拐角处传来了膝丸大人的声音。 于是我的手猛地一抖，手下的力气大了不少，一下子弄疼了小狐丸大人。 听到小狐丸大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我急忙开口安抚了他一下，然后转过头看向疾步跑来的膝丸大人。看着他喘着气的模样，我愣了一下后忍不住猜测起来会是什么事令膝丸大人这么焦急：“莫非，是髭切大人叫对了您的名字？” 作为亲兄弟的两位大人虽然性情有些差别，但平时相处得颇为和睦。不过也不知为何，髭切大人从来没有叫对过膝丸大人的名字。不过好在膝丸大人并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而和髭切大人闹别扭，反而对他的这位兄长关爱有加。 只有一次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喝得有些醉意的膝丸大人表达了自己对自己兄长从没叫对过自己名字的想法：“名字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兄长一定是爱着我的……大、大概爱着的吧。”说着这话的膝丸大人当时忽然眼眶一红，低着头竟似乎要哭泣出来一般。 看着他这副模样的我被他这份对于自己兄长的拳拳爱意深深感动了，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没关系，总有一天髭切大人会叫对的。” 也是因为那次醉酒，一直都有些惧怕的膝丸大人的我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这位面恶心柔的付丧神大人，面对他的时候也更能保持自身的礼数了。 能惊动膝丸大人的事，不外乎和髭切大人有关。于是我便有了这样的猜测。 不过刚才准备茶盏的时候，碰到髭切大人的时候，我还向他问好。那时候他回答时，称呼膝丸大人还是用的“马厩丸”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明白过来了呢？ “不，小姐您多虑了，兄长今天还是没叫对我的名字。”看来长久的相处已经使得这位青年不再在乎自家兄长的称呼问题了，他摆了摆手，向我解释道，“是三日月和鹤丸他们……似乎气氛有点不太对。”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而后笑着开口道：“是鹤丸大人又惹祸了吧，他来到这里之后不是每天都会有人被吓到的吗？没关系的，三日月大人一向做事有度，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鹤丸大人的啦！”考虑到鹤丸大人的惹祸程度的不定性，我又补上了一句，“打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吧。” “……小姐你好像用很开朗的语气说了很不得了的话。”膝丸大人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皱着眉头开口向我说明，“打一架倒不至于，主要是看着三日月大人他们情绪似乎不太对……啊对了，他们似乎在小姐的日记本里看到了一张纸。” 听了这话的我手下忍不住又是一抖，小狐丸大人再次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可我已经没那闲心去安抚他了：“他们看到了什么纸？” “我也不清楚，总之三日月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对于我的态度急转，膝丸大人似乎有些惊讶，“兄长正在劝他们。” “……”不膝丸大人您确定您那位兄长真的能好好劝人吗？ 想到他们可能看到的东西，我也顾不得其他了，回头向身后的晴明大人他们说了句“失礼了”之后便提起十二单衣的下摆快步朝房间走去。 刚到了门口的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髭切大人正慢悠悠地对三日月大人说着话：“可不能因为一封信就心生嫉妒哟，会成为恶鬼的。”顿了顿之后，他又道，“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杀了那家伙嘛。” “……”髭切大人您真的是在劝人吗？！ 我看着背对着我的三日月大人以及揣着双手、站在旁边的鹤丸大人，而两位都没注意到我的到来，正低着头看着什么。 “那个……” 我刚开口，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鹤丸大人低声“啧”了一下后，问道：“这个须加到底是谁？” 听了这话的我心道一声“果然”，一时间抿紧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似乎是听到了后面跟来的膝丸大人他们的脚步声，三日月大人回过头来，看到了我之后微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纸，对我开口道：“真是没想到，小姐竟然还保留着它呢。” 不知为何觉得后脊背有点发凉的我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开口道：“嘛，毕竟是须加公子写给我的……” “嗯？明明当年晴明大人送给小姐的那个施了法的小纸人，小姐觉得带着没意义都顺手烧掉了呢。”听了我的解释，三日月大人忽然提起了我和他初遇时的事，摆明了是不相信。 无视掉身后晴明大人“诶竟然顺手烧掉了吗真是伤我这个老人家的心啊月子小姐”的话——凭借和他相处这么久的经验，我完全可以肯定他是故意这样装受伤的——觉得先把眼前明显处于生气状态的三日月大人解决才是最重要的我想了想，开口道：“毕竟那时候还小，做什么事，想得还是不够多。” “可是我明明记得，须加少爷将这封信送给小姐时，小姐也不过十五六岁罢了，考虑事情也没见全面多少。”说完这话的他忽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看着我询问道，“收到一直崇拜的须加少爷的情信，小姐就这么开心，就算过了这么多年还好好收藏着吗？”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屋子里谁也没有再吭声，气氛变得愈发尴尬。 “那又怎么样？”这样的气氛令我感到冰冷，一直亲近的三日月大人以这样质问的语气和我说话更让我感到难过。感到头疼的我连辩解的心思也没了，忍不住伸出手摁了摁额角，叹了口气道，“须加公子不是早就逝世了吗？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上前几步，从他手里取过那封信，几下将它撕碎后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三日月大人和鹤丸大人道：“今后还请各位不要随意碰我屋子里的东西，这未免有失礼数。” 大约是察觉到我的语气不对，晴明大人朝我们走近了几步，以悠然的语气开口道：“嘛，不过是一封信罢了，当年小姐不知收到过多少京中公子的情信呢，三日月你们未免太在意了。”他环视了一圈，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强硬了一些，“虽说诸位不是普通人，但怎么说也都是男性，还是别一直待在小姐房间比较好。” 虽然早就过上了闲散的生活，但晴明大人的威慑力还是在的。不多时，本来拥挤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看着地上的碎屑，想起今天喝茶时只有我一个人的茶叶梗没有竖起来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这么快坏事就来了吗？”我蹲下身将它们一一收到手里，忽然想起了送出这封信的男人清瘦的脸。 想到自己刚才的糟糕态度，又感到有些头疼的我叹了口气：‘找个时间，和他们道歉吧。’ 第六二章 虽然很清楚这件事是自己的不对——因为被别人戳破了想法，所以就不顾情面地和对方争吵，而且对方还是一直温柔对待自己的神明——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道歉。 我看着眼前被我拼凑起来的信纸，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忍不住一直叹气。 “月子，休息了吗？”门外传来晴明大人的声音，我愣了一下便起身去为他开了房门。 看着站在门口的晴明大人，多少能猜到他是为何而来的我抿了抿唇，向他鞠了一躬道：“白天发生了那么不愉快的事，说到底都是我的错，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想了想，而后又补充了一句，“三日月大人他们那边，我明天也会去道歉的。” 听了我这话的晴明大人笑了笑，反问道：“小姐要怎么去道歉？不对，是我问的问题不太准确——小姐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闻言我愣了愣，看着踱着步子进入我房间坐下的晴明大人，迟疑了一下，合上房门，坐到了他的对面：“怎么道歉……自然就是像刚才和您说的那样，直接道歉啊。”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垂眸想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大概……不该一直藏着须加公子信件这件事，惹恼三日月大人他们了吧。” 晴明大人为我们两人分别倒了茶水，点着头道：“那么小姐知道他们为什么生气吗？” “……我，我多少明白一些的。”感觉一种莫名压迫感的我抿了抿唇，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双手在因跪坐而并紧了的腿缝上紧紧攥了起来，“在十岁那年出事之后，很多时候我都是靠着您和三日月大人他们这些付丧神的灵力支撑而活着的——当然，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自己这样算不算活着。所以，为了感谢你们的恩情，我应该尽自己所能去侍奉各位才是。所以我想，应该是须加公子那封信，让三日月大人他们觉得我存有二心了吧。” 听了我的话的晴明大人久久地没有吭声，半晌在我对面深深地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已经剖析得很深刻的我听到这声叹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唔，就算是侍从的存在，我还是高看自己了吗？” 虽然说不上是寄人篱下，但是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很清楚自己对三日月大人他们存在着依赖性的——没有他们，我估计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他们从来没有将我当做下人，温柔地对待我，所以这么些年来，我对他们存有的敬畏感大概减少了不少，不过因为幼年父母的教育，我的心里还是把这种关系看得很分明的。 “平日里各位对我太过温柔，使得我有些逾越了。”我看着平静的茶水水面，先前因为苦恼于怎么道歉而感到的不安眼下竟消散了不少，“早些年间，因为种种原因，我给对我另眼相待的须加公子造成了不少麻烦，甚至可以说多有辜负，所以想到他总觉得自己实在太差劲了。只是没想到，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却使得我裹足不前，又造成了眼下这样的事。” “果然人是需要摆明自己存在于世的地位的——当年安藤家的惠子小姐曾经指责过我这一点，当时我还以为是她过于苛刻了，眼下看看我自己，”说到这里，我忍不住苦笑摇头，“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没学会这一点。” 我的话音刚落，就忽然感到自己的额头被坚硬冰冷的东西轻轻一点，抬起头才发现是晴明大人用他长年带着的蝙蝠扇抵住了我的额头。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平常总是满脸笑意的晴明大人此时却面无表情，看着我的眼神甚至有些冰冷苛责。 “我说得……” “小姐，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里就只有一句是对了的——”他盯着我的双眼，不留情面地指责道，“那就是小姐你至今都没有分清楚过自己存在于世的地位。”大概看出了我的不安，他收回了蝙蝠扇，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这个老头子就不用说了，小姐你有时候也要好好想一想三日月他们的想法啊。什么侍从、什么侍奉，小姐真的以为他们要的是这种关系？”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而后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可是，除了这种关系，作为普通人的我和身为神明的他们又能是什么关系呢？”想起了自己当初所受到的教训，以及当年在宫中做女官时的经历，愈发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的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分析道，“我曾因为须加公子的推荐，跟随定子中宫身边服侍她。在成为中宫之前，定子小姐她经常和我们开玩笑、甚至打闹，但在我们之中的某人犯了错，她还是会惩戒我们。在她成为中宫之后，就连玩笑打闹都少了，也只和担任少纳言之职的清小姐[1]关系好一些。您看，我们普通人之间的等级尚且这般分明，何况是我这种普通人和他们神明呢？” 听了我的话，大概是觉得无言以对的晴明大人以手掩面，没有吭声。 “我一个普通人却一直得到周围的大人或神明的眷顾，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忘形，今后我会多加注意的。”想起自己丰富的经历，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必须好好活着，不然就是辜负您和三日月大人他们的恩情。” 闻言，晴明大人皱起了眉头，用复杂的眼神和我对视了许久，最后才摇了摇头，苦笑道：“小姐你这话千万别在他们面前说。”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而后继续道，“小姐先前说了这么多都没有将他们恼怒的原因点明，倒是这句类似抱怨的话说明白了。三日月他们看到须加公子那封信，大概是觉得小姐对于眼下无止休的生活感到无趣，换言之，是觉得小姐在后悔吧。” 有些惊讶地听到这么一句话，我不由张了张嘴，可一时间却又说不出话来反驳。 看了眼我这副模样，晴明大人笑了笑，转而提问道：“小姐之前说自己曾辜负须加公子，莫非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回复他这封信里的情义？”他看了眼我身后桌几上的碎片，补了一句，“虽说没有看过那封信里的内容，但是我多半能猜出里面说了些什么。更何况，当年因为小姐在宫中和在阴阳寮就职的昌浩来往频繁，须加少爷还曾单独将昌浩约出来，质问他是不是和你私下定情了来着，还说什么要和昌浩公平竞争，当时可把昌浩那孩子吓坏了。” 本来因为他的提问想到了当年自己犯下的错而脸色忍不住一变的我听了后面的话，又忍不住笑了笑：“这件事，真是我对不起昌浩大人和彰子小姐了。不过好在须加公子不是不讲理的人，当初和他解释之后，就再也没有去找过昌浩大人了。”顿了顿之后，我抿了抿唇，心里挣扎了一下才开口道，“至于我和须加公子之间所谓的‘辜负’，恐怕还真是说不清。不过都是陈年旧事了，何况他也早已亡故了。” 大概是看出我不愿重提，晴明大人便也没有再追问，而是提醒了一句：“既然小姐不愿再提这些事，那我就不纠结这些了。不过小姐，你要明白一点，很多事情还是不要都积压在自己心里比较好，有些妖物就是趁着这种情况迷惑人的。”说完，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小姐似乎心里清明了不少，我就不再打扰小姐歇息了。至于小姐和三日月他们的事，嘛，有些事还是要你们当事人想明白才对，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掺和了。”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送晴明大人离开之后便熄了烛火，上床歇息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我忽然被一个人的声音吵醒。迷迷蒙蒙地听到有人在我窗外呼唤我的名字，于是我便提起精神，走到窗边，蹑手蹑脚地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 时至半夜，乳汁般的月光倾洒在庭院里。而院墙边上，站着一个瘦高的人影。 我愕然睁大了眼，看着那沐浴在月光下的男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对方侧对着我，脸上因为戴着面具而使得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是我却忍不住打开了窗子，心跳因为他的出现而不断加速，不安感在心头逐渐扩散。 “须加……公子？”我忍不住叫出了印象中与眼前这个人相似的那人的名字，可对方却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几步走到了墙头，一下子翻越了出去。 看着他敏捷的身手，我不由感到疑惑——按理来说，须加公子他应该不可能动作这么迅速的啊。不对，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啊！ 回想起晴明大人的话，我忽然感到有些窒息：‘莫非是来找我讨债的吗？’ 月光照进了房间，窗边桌几上的那封信上的一句话忽然映入我的眼帘，令我的心跳更加不受控制——“月子小姐，您为何欺骗我？还是说，我的感情在您眼里是这么可笑的东西吗？” “不是这样……”我忍不住出声反驳，却明白眼下的反驳毫无意义。 挣扎着站起身，我胡乱在外披了件外衣，便提步追了出去。刚出房门的时候，我看了眼旁边三日月大人他们的房间，沉默片刻后还是自己追了出去。 ‘三日月大人他们正在为须加公子的事生气，这时候又为这件事去麻烦他们，我未免太不识相了。’想到自己之前才向晴明大人保证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原因再去吵醒他们，我只好自己循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去寻找对方的踪迹。 ‘何况是我自己当年犯了错。’每每想起那件事，就感到后悔的我刚出大门，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那个身影似乎在等待我。 第六三章 藤原须加公子早在两百多年前就逝世了，所以眼前的男子若是个人，那便是我认错了人；要不然的话，就只可能是来找我算账的了。 我感到我的心跳在不断加快，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人，可身体却僵硬到迈不出一步。 “嗯？”忽然他动了动，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声音，我的心头猛地一紧，听到他继续询问着我，“你怎么跟过来了？” 记忆里最深处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须加公子少年时的声音。长大后出于诸多原因，鲜少和他碰面。所以他的声音传入我耳朵里时，我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有些不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须加公子。 他伫立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又忽然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抖了抖，可是脚下还是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我才好像忽然回过了神儿来一般，轻轻开口道：“您……可是藤原家的二公子须加公子？” “嗯？这是我的名字吗？”他愣了愣，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孔我看到了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是来找一位名叫月子的小姐的。您……认识她吗？”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却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不像是怨灵，可是他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来找一个叫做“月子”的人的……‘果然是须加公子吗？’ 人死之后，如果长时间残留在这个世界上，要么会成为怨灵，要么就是对人世有所留恋、不愿离开——不过后者如果长年不离开，多半还是会成为前者的。两者的共同点，就是对于活着时候的事都记不得了。 “我就是月子小姐，您大概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心想着“弥补的机会要来了”，心里有些喜悦的我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关于您的事，我知道很多。您，那个，您想要听我讲吗？” 他低下头，定定地看着我，而后忽然伸出了手，不顾我的惊讶，将我揽在了怀里。他收拢双臂，将我禁锢在他的怀里，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想这样抱抱你，月子小姐您不会觉得我这样太失礼了吧？” 本来被他忽然的拥抱吓到了的我听到这话之后愣了愣，想起当年须加公子的死因，便也没有挣扎，而是伸出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背，温声道：“不会的，只是有点被吓到了而已。”他的怀抱冰凉，感到了寒意的我眼前浮现起他当年死前的模样，有些难过地又一次开口道，“以后你想抱多少次都没关系，不过还请提前对我说一声。” “嗯。”他的头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回应道，“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见到月子小姐你，我非常的开心。”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抖了抖，往事一一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咬了咬牙忍着没有做出失礼的行为，对他轻声道，“如果，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您大概就不会觉得开心了吧。” “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了的他用这样坦然笃定的语气反驳了我，而后将我抱得更加紧了，“刚才小姐好像有点发抖，是觉得冷吗？” “不，并没有觉得冷。”只是觉得后悔罢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紧闭上了双眼，决定把握这次机会好好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结束这个拥抱之后，没有觉得温暖、只觉得自己的体温近乎被全部摄取走的我站在夜里的街道上，根本停不下来发抖。缩了缩身体之后，我抬头看着眼前的须加公子，朝他微笑道：“除了拥抱，您还有什么事想做的吗？” 听了这话的他透过面具看着我，而后垂下视线，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感到越来越冷的我抿了抿唇，看着一时间好像没什么想法的须加公子，开口道：“如果您现在还想不到，不如我们先到我现在住的地方去取暖吧。”想到他的身份，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虽然您不需要，但是我还是要去摄取些温暖的。所以，还请您谅解一下。” 眼前的须加公子沉默了一下，而后开口道：“我知道了，不过我现在也要回去了。”他欲言又止，晶亮的双眼盯着我，小心地询问道，“我明天也可以来找你吗？”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目光忍不住柔和了下来：“直到您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会顺从您的要求的。” 得到我的保证的他双眼弯了弯，再次开口时的语气里轻松了不少：“嗯，那我明天晚上再来找你。” 目送他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我才忽然想到他现在这样的身份会住在哪里这个问题。 ‘难道是寄居在现在的藤原家？可是这之前呢？他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会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呢？’怀着满腹疑问的我刚走到了大门前，伸出了手本欲推开大门进去，但实在想不明白须加公子会去哪里居住，便收回手准备离开。 可是我刚一转过身，身后的大门就被人从里打开。等不及我回头看清楚来人，对方就从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拽进了他的怀里。 “小姐你又想去哪里？”三日月大人的声音在我头上方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可隐约又能察觉出他似乎有些生气。他将我死死勒在怀里，再次开口时语气竟有些咬牙切齿，“小姐你这到底是去见谁了？” 本来打算直接告诉他的我想起今天白天他们还在为须加公子的事生气，便觉得这个时候告诉他似乎会更加激怒他。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我抿紧了唇，打算什么都不说。 以前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我用沉默来应对，三日月大人他们迟早是会主动把这一页揭过去的。时间久了，只要有什么事是我不愿意告诉他们的，无论他们怎么问，我都会闭紧嘴不吭声。 可这个行为似乎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起作用，相反似乎又火上浇油了——三日月大人忽然松开我，而后将我打横抱起，往里走去。 我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脸色，有些畏惧地发现平日里总是笑容满面的三日月大人此时竟然绷紧了脸。 他将我送回了房间，然后将我放到了榻榻米上的床铺上。 见得了机会，我便打算缩到被子里。可三日月大人的动作却比我快了许多。他从后伸出去一只胳膊将我从前紧紧搂在了他的怀里，另一只手从后将我的腰揽住。 被他的动作吓到的我一动也不敢动地跪在床铺上，瞪大了眼看着挂在眼前墙壁上的一幅画。紧屏着呼吸的我想说些什么来转移这种奇怪的气氛，可是狂跳的心却令我感到恐惧，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什么都做不了。 “小姐真是越来越不乖了，竟然连半夜出去与其他男人见面的事都做出来了。”三日月大人紧贴在我的耳边，语气里含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好在他手上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在最初的畏惧之后，渐渐平静下来的我没有试着去挣扎，而是乖顺地跪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低声反驳道：“我并没有去见其他的男人。那个，之前在半夜里听到院子里好像有人，我便追出去看了眼而已。” “那么，那个人是谁？小姐为什么会在外面滞留那么久？”三日月大人将我不愿意直说的问题挑明了，见我一直不说话，他将我轻轻推倒在床铺上，双手摁在我的脑袋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嗯？小姐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看着眼前的三日月大人，脑袋一时间转不过来了。愣了半天之后，我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就是因为不认识却跑进了这里，我才会多花了些时间询问他。”因为这样被压制着而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我别过了头，顺了口气后便想着转移话题，“三日月大人，这样我觉得透不过气，还请您先起来，可以吗？” 对于我的请求，三日月大人既没有说什么作为回应，也没有有什么行动。轻轻舒了一口气之后，我转过脸，直视着三日月大人道：“非常抱歉，半夜偷偷跑出去，让您担心了。但是我觉得，就算我应该听话一些，那也不能表示无论我做什么，都要对您和其他人先通知吧。”感到冷静了许多的我看着三日月大人，希望他能理解我的意思。 “那家伙……为什么拥抱你？”正在我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的时候，三日月大人却忽然开了口，说出的话令我脸色一变。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三日月大人笑了笑，微眯起眼看着我道，“他到底是谁？” “您既然看到了，那么刚才为什么一直问我？”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解释毫无意义的我有些恼怒地皱起了眉头，继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道，“总之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明明以前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和我们说的。” “……这次情况不太一样，我自己就能解决，还是不麻烦你们了。”听出三日月大人语气似乎软了些，我便和他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我今天想了很多，发现自己不能一直依赖着你们了。今后遇到什么事，我想果然还是自己能解决的就靠自己比较好。当然，大概还是会给你们添麻烦，但我会尽可能少地麻烦你们。” 长时间的依赖似乎在滋长我的愚钝，以至于现在的我有什么事都会让三日月大人他们担心，给他们添麻烦。就算是神明，大概也会有厌烦的一天吧。眼前三日月大人的不满大概就有这样的原因在里面吧——“就连这种小事都要这么兴师动众”——这样的想法一定让他觉得很讨厌吧。 我明白这样的道理，也觉得应该早些将自己的想法对他们说明，好让他们都不要再这么担心我、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精力了。 “小姐一直觉得自己对我们来说仅仅是麻烦而已？”三日月大人皱了下眉头，却依旧端着优雅的姿态和我说话，不过我清楚看到了他眼里暗下去的光芒，明白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好，“本以为小姐也该明白了……” 三日月大人正在说的话忽然被窗子那边发出的声响打断，我们一同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头发金黄的少年站在窗外，有些震惊地看着我们。 半晌，连我都觉得气氛有些怪异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了句话：“好厉害！” “……”等等你是在说什么好厉害？！ 看着那个少年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第□□章 在这种尴尬场合出现的少年，名叫狮子王。名字乍一听上去，给人的印象应该是个高大威猛的家伙，但是见了面之后才会意外发现是个可爱的少年形象。 我曾听晴明大人提起过这把太刀的主人源赖政，提起他的契机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是当年出征剿杀酒吞童子大人的将军源赖光大人的玄孙。晴明大人曾将两人一并提及，称赞源赖政大人颇具前者风范——特别是在退治妖怪上，可谓是天赋异禀——前者当年退治酒吞大人他们，而后者则是一箭将盘旋于皇宫上空的怪鸟鵺射下，得到了天皇的赏赐。而这个赏赐，就是眼前这位少年的本体——太刀狮子王。 当初听晴明大人这番话时，我的重点全在他最后佯装悲伤、以手拭泪说出的一句话：“明明是普通人，却非要和我们阴阳师抢饭碗，真令人心痛！” 因为早知道晴明大人的脾气，我当时只是笑笑说了句：“阴阳师什么的，说到底不也都是普通人吗？”然后收获了晴明大人哀怨的一瞥。 对于源赖光大人，我的感情一直挺复杂。虽然没有与他接触过，但是毕竟当年酒吞大人的事件，最后斩杀了酒吞大人的就是他，所以还是稍微知道一些的。当年的我沉浸在一连串悲剧当中时，被抓捕住的酒吞大人就被行刑了。等我接受那短时间里一切的变迁后，晴明大人才把后面的事都告诉我。虽然为酒吞大人和环小姐的悲剧感到难过，但是我也清楚，是王上下令斩杀酒吞大人的，更何况酒吞大人猎杀了许多年轻少女也是事实。 “结果我一醒来，就发现鵺那家伙不见了。”沉浸在往事中的我听到这么一句，忽然回过了神儿来，将视线移到了坐在正厅里中央的狮子王君的身上。有些沮丧地低着头，他有些难过道，“当初爷爷把鵺交给我看管，结果却出了这种事，我真是太差劲了。” 这时才真正反应过来的我张了张嘴，努力回想了一下他之前说过的话，然而却都失败了：‘果然不能出神。’不过想一想也稍微能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当初源赖政大人交给他看管的鵺似乎走丢了。 “这种事也不能怪你，尽快找回来就可以了。”看着他沮丧的模样，觉得心头一软的我忍不住出声安慰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也会帮帮你的。” “诶？真的吗？”听了这话的狮子王君一下子抬起了头，眼睛发亮地向我确认道。 我点了点头，而后想到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太独断了，便小心地看了眼周围的其他人，最后视线落在了髭切膝丸大人他们身上：“既然是源赖政大人的事，果然还是要帮一下的，对吧？” 髭切膝丸大人两位是当初源满仲大人下令锻造出来的刀，而这位源满仲大人就是源赖光大人的父亲。而且髭切大人还曾在源赖光大人手下的渡边纲大人手里待过不短的时间，当初的茨木童子大人还曾被其斩断过一只手，而使得髭切大人获得了“鬼切”的称号；至于膝丸大人，也曾属于源赖光大人。这两位和源家这一支的关系不可谓不深。 “唔……诶，确实。”髭切大人在发出了一连串意味不明的语气词之后，终于看着我点了点头，而后笑道，“我和弟弟会有这么多名字，全都是因为那段历史呢。” “……”等等髭切大人您这话怎么更像是在不满啊？！ “是啊，说起来兄长分不清我的名字，果然也都是因为那段历史吧。”膝丸大人满脸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我觉得就算髭切大人会记混您的名字，也不至于随口编出“马厩丸”这种名字啊！ 冷不丁地被髭切大人“温柔”的笑容打动的我只好将视线移向了晴明大人，接收到我的注视之后，晴明大人无奈地笑了笑，而后正色道：“就算狮子王你不来找我，等到有人出了事，我也会出手的。眼下狮子王你主动来，倒也可以避免意外发生。”他沉吟片刻，又道，“鵺兽具有召集亡灵的能力[1]，有些生前未能得到满足的人在死后很容易被鵺召回人世，进而很容易堕成怨灵。明日我写一封信托人送到阴阳寮，看能不能拜托那里面的人解决。” “那就麻烦了，晴明大人！”狮子王君闻言，情绪一时高涨了起来。 然而我却在听到晴明大人说到的鵺兽的危害时忍不住变了脸色：‘召集不甘而死的亡灵吗？这么说来，那须加公子他很有可能就是被召集回人世的了？’不安地来回搓了搓手，我皱起了眉头，一时有些慌乱。 “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坐在我对面的小狐丸大人忽然出声询问道，然而他问的问题却令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一时间成为了焦点的我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朝着他们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去询问被召集回来的亡灵的结果，这样一问，他们一定会多少猜到些什么。但是又担心下场会很糟糕的我也不愿直接将须加公子的事说出来，最起码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做好了安排的晴明大人吩咐我们回房歇息，并为狮子王君安排了住处。而我一方面有些害怕三日月大人再逼问我，另一方面想要和晴明大人私下谈一下须加公子的事，便留到了最后。 “小姐一脸不安，到底是有什么想要对我说呢？”没等我说话，留到最后的晴明大人便先开了口。看着因为他的问题而有些惊讶的我，他笑着道，“刚才在他们都在的时候，小姐大概不方便说吧。” 我点了点头，有些无奈道：“如果刚才就说，大概会让他们为我担心吧。”我抿了抿唇，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才开口道，“您刚才说鵺会将死前有不甘心的亡灵召回，那么，您知道被召回的亡灵最后会怎么样吗？” “堕成了怨灵，便只能驱除了；如果没有成为怨灵，倒有可能以祭灵的形式送去轮回。”为我解释了一下之后，晴明大人看了看我，而后问道，“小姐是见到哪位故人了吗？” 心想着“不愧是晴明大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将须加公子的事对他大致讲了一下，最后又问道：“您看，现在将他送去轮回可以吗？” “祭灵的前提是被召回的亡灵心甘情愿地离去，强行举行仪式只会适得其反。”听了我的话，晴明大人皱起了眉头，沉默了好久才又问道，“说起来，小姐知道须加公子是有什么不甘心的吗？” 我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大概是因为，当年被我欺骗的事的吧。” 听了这话的晴明大人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惊道：“小姐还会骗人吗？这可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从我十岁死后，我可不就是一直在骗人吗？”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便将当年的一些事和他说明，“其他不重要的，我也不说了。主要大概就是当年宫中举办了烟火会，须加公子提前送了我一套和服，并写信说希望我能穿着它，去一个地方与他见面。但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去。” “这说不上是欺骗吧，小姐只要回封信说明就可以了啊。” “不，说是欺骗，是因为在我准备回信拒绝时，惠子小姐来找了我。”将这么久远的事说出来，之前明明还在不安的我忽然平静了许多，“惠子小姐一直心慕须加公子，这在当时是人尽皆知的事。两人家境相当，安藤大人也曾经和藤原大人表示结亲的意愿，只是一直被须加公子婉拒。那时惠子小姐向我请求，希望我将那套和服送给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惠子小姐那么可怜地向她一向不齿的我做了这样的低姿态，我实在做不到拒绝，所以就把衣服给了她。” 此时晴明大人已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了，他接道：“我记得那次烟火会上，有人发现须加公子和惠子小姐私会。这消息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平安京，人人都说是段好姻缘。”他叹了口气，看着我道，“我当时还以为是须加变心，庆幸小姐没有和他走在一起。却不想，竟还有这样的事在里面。” 听到这话的我深感羞愧，低下头继续道：“然而半年后，须加公子却患了肺痨，而刚和他订了亲的安藤家也立即向王上请示，提出悔婚。”想起那段事，我顿时觉得有些愤怒、又有些难过——本来京中人人佩服的藤原须加公子一夜之间变成了无人问津的遗弃品，再加上肺痨是不治之症，他便被藤原大人送到了偏远的乡下，身边也只有一位自小跟着他的忠仆在身边服侍。 知道这些变迁的晴明大人忍不住叹气，而后出声安慰道：“这些也不能说是小姐的错，人各有命罢了。” 这安慰的话令我更加痛苦，双手紧紧攥起的我将后来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也一一说了出来：“因为知道自己的病症，所以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的我曾几次去探望他，他都闭门不见。可是直到他离世的前一晚，他托仆人送信给我，希望我能去和他见一面。然而那一天的我正好因为一些原因，难以维持大人的形态，实在不好去直接见他。本想着等一切恢复了再去直接见他，可是第二日便传来了他去世的消息，以及他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 听我将这些事说完之后，晴明大人忽然询问道：“小姐刚才说那一晚小姐没有直接去见他，这么说，小姐是用别的方式和他见面了吗？另外，小姐那一晚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小孩子的模样，为什么不找我帮你呢？” “嗯，我只是去他的庭院里陪着屋里的他坐到了拂晓而已，根本也没有见面。”我移开了视线，轻声解释道，“至于为什么会出现意外，是因为我自己的一些原因。再说当时是深夜，实在不好打扰您。” 听了我的解释，晴明大人长长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低着头感受着他的视线，双手里净是汗。 为了缓解这种令人难受的气氛，我再度开口提问：“如果我满足了须加公子的遗愿，是不是就可以安抚他的亡灵、送他去轮回了？” “这个当然可行，不过安抚亡灵可不是易事。”晴明大人看了我一眼，叹息道，“今日已经很晚了，小姐回房歇息吧。” 这时才发现自己耽误了很长时间的我连忙向晴明大人致歉，而后离开这里回了房间。 一路上想着刚才说过的话，我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决定尽快靠着自己的能力将须加公子的事解决：‘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 第六五章 因为昨天晚上睡下得太晚，等我再醒来的时天已经大亮了。因为平日里总是天尚未亮透时就醒过来了，所以当发现自己这种时候才醒的时候，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揉着眼睛站在屋外走廊上，只着了里衣的我微眯起眼抬头看着高升的日头，沐浴在阳光下感到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哟，醒了吗？”耳边传来鹤丸大人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只见他从走廊的另一边缓步走来，朝我微笑，“真是稀奇啊，小姐竟然也会有赖床的时候。” 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我抿了抿唇，有些难堪地移了下视线，轻声道：“老实说，我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呢。”为了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我还是补了一句，“大概是因为昨晚睡得太晚了吧！” 回房洗漱了一番之后，换好了衣服的我再次走出房门时，意外地看到了鹤丸大人竟然还坐在那里，好像是在等我。 稍微迟疑了一下，本打算去找晴明大人再商量一下须加公子的事情的我还是坐到了他的身边，有些疑惑地询问道：“鹤丸大人好像有话对我说？” 被我一语戳破心思的鹤丸大人视线飘忽了一下，低声咳了一声后才看向我。他好像也有些迟疑，暗暗组织措词组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昨天半夜三日月他好像是去找小姐了吧？昨晚睡觉时，我看到他突然出去了。” 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的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放置在腿上的双手，想了半天否认了他这个说法：“没有啊，鹤丸大人你是不是睡糊涂了，看错了？” “那么为什么后来狮子王来的时候，你和他是一起出现的？”看到我否认他的说法，鹤丸大人皱了皱眉头，语气变得强硬了不少。 他忽然变得有些强硬的态度令我有些不舒服，皱了下眉头继续否认：“只是巧合罢了。” 得到了我的回答的鹤丸大人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盯着我看的目光变得有些尖锐。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连小姐都开始骗人了，这可真是要吓死我。” “我都说了是你看错——” “昨天晚上的时候，我注意到小姐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本以为是因为休息不够的的原因，但是后来我发现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鹤丸大人换了个坐姿，看着我继续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小姐你害怕成这样？”见我好像又要否认，他顿了顿之后便继续道，“脸色发白，目光不能专注于一点，双手小动作不断，时不时还会出冷汗……小姐你很单纯的最大优点，大概就是撒谎的时候很容易被看出来了吧。” 听了他这话的我不由失笑，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更准确地来说，是不知道说出来后他一个旁观者能给我什么建议。 见我一直不吭声，鹤丸大人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而后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轻轻地握在了手里。他微微向前倾身，凑到了我面前，轻声道：“虽然能独当一面的小姐非常优秀，但是我还是希望小姐遇到了什么麻烦，都能和我说。” “……”低沉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早就习惯了鹤丸大人孩子心性的一面的我有些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看着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感到自己的脸在一点一点升温的我抿了抿唇，抬眼看他，却正对上他金色的双眼。漂亮的眼睛里含着难见的温情，在阳光映衬下闪着光芒，朝我露出笑容的鹤丸大人一时间变得如此耀眼。 被炽热的日光晒红了脸的我低下了头，将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而后强压下自己刚才因为他的意外行为而变得躁动不已的心，强作镇定道：“鹤丸大人你多虑了，我并不是什么坚强优秀的人，更没有什么麻烦需要你们的帮忙。”视线微微一移，瞥见他微蹙起眉头似乎有些受伤地神情，我便又补了一句，“因为我遇到的事并不是什么麻烦，我也已经和晴明大人说过了，晴明大人自有解决的办法。你信不过我的能力，总要相信一下晴明大人的吧，不然他可是会受伤的。” 说到最后，我忍不住笑了笑，也看到他的脸色似乎缓解了不少。想起昨天晚上三日月大人对我说过的话，我沉吟了一下，便对他继续道：“至于三日月大人他，嗯他昨晚在庭院里赏夜樱来着，碰巧遇到了罢了。”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慰道，“鹤丸大人你不用想太多。等我把手头的事情解决了，自然会一一和你说明白的，只是这些都是小事，讲出来一定非常无趣，你到时可不要嫌弃。” 听了我这话的鹤丸大人愣了一下，而后笑着开口道：“小姐的事从来都不是无趣的。” 安抚了鹤丸大人之后，我便直接去了晴明大人的房间。轻轻叩门并得到了他的许可后，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小姐昨晚睡得还好吗？”晴明大人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水后，对我说道。 我愣一愣，听出他这是在打趣我之后，忍不住不好意思道：“昨晚睡得太晚了，所以稍微晚起了一些而已。”想起自己想问的事，明白现在不是闲聊的时机，我便直接向他询问道，“晴明大人，眼下我有什么事能去做的吗？” 闻言，晴明大人挑了挑眉，有些奇怪道：“小姐这话问得……是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什么的，我不知道啊。正是因为不知道，才会来来着向您求助的。”我皱了皱眉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这样一直坐以待毙实在太被动了，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与须加公子见面吗？” “小姐你这可是高看我这老头子了，亡灵只会在下雨天和深夜出现。在他变成怨灵之后，就算是我们阴阳师，也没有一点办法。”晴明大人将饮尽了的茶杯放回了桌子上，看了看我后又道，“小姐不用太过心急，等晚上的时候看一看吧。”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而后有些迟疑地向他提议道：“那个，我觉得这件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如果参与的人太多了的话，恐怕会惊到须加公子。所以这一次，您不要出面，就交给我吧。遇到困难的话，我一定会及时向您求助的。” 听了我的话，晴明大人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大乐意，想了一会儿后却对我说：“那小姐就万事小心一些。” 向晴明大人道了句谢之后，我便出了房门。 站在走廊里，看着阳光洒满的庭院，深感心情沉重的我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白天靠着书卷打发而过之后，期待已久的夜幕终于降临了。 毫无睡意的我走到了屋外的走廊里，看着满院乳白色的月光长河，不由陷入了沉思。忽然我听到墙角边有细碎的声响传来，循声望去便看到墙外不时有小石子扔进来。 有些惊讶地走近了院墙，我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是须加公子吗？” 外面没人理会我，可却没有再往里扔小石子。片刻之后，我又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不多时我便看到须加公子戴着的面具出现在院墙上方——换言之，就是须加公子的头出现在了那里。 “月子小姐，你快过来！”他朝我招了招手，似乎有些兴奋。 记忆里的须加公子总是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别说爬墙头了，连爬树我都没见过。看着他爬上了墙头，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压低声音急道：“须加公子你可要小心一些啊，千万别掉下来了！” “……”他沉默了一下，而后低声笑了出来，“记忆里总想尝试一次，月子小姐不用太担心我，你快出来吧。” 闻言我忽然想起了之前曾在藤原家进行女官培训时见识到的场景——纵然是对自己的孩子，藤原大人也是异常严格。别说是爬墙头了，讲话措词稍微有误就会被责罚。后来须加公子患病，藤原家的人便不再管他，可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做想做的很多事了。 ‘从来没有做过自己想要做的事……吗？’我皱了皱眉头，看了眼须加公子指着的大门，而后又看了眼墙头上的须加公子，抿了抿唇坚定信念之后，便对他开口道，“您先下去，我这就过来。” 他应了一声之后便消失在了那里。 我摩拳擦掌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开始手脚并有往上攀爬。费力许久之后才顺利上了墙头的我有些吃力地喘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愣在了那里的须加公子，强忍住忽然站在高处的恐惧感，朝他笑了笑，“我这就要下来了，有点害怕，但是还请您稍微等我一下。” 说完，我便翻过墙头，紧紧攀附着冰冷的墙壁，准备往下降。可脚下忽然一踩空，我惊呼了一声，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往后倾倒。 紧逼着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临，可我最后却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被刺激得打了个激灵的我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须加公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须加公子则是舒了一口气之后，低头看着我笑道：“还好，我接住你了。” 第六六章 虽然眼前的须加公子口中吐露的事温柔的话语，但是我却感到了难以形容的冰冷。真正的人类与召回的灵魂，果然差别那么明显。 我抬头看着须加公子，虽然同样是被异性所拥抱，可眼下我的内心竟是难得的平静。 “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起。”我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借力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打了个冷战之后便向他询问，“眼下您想要去哪里？”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而后轻轻“唔”了一声后，反将问题又抛给了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姐想要去哪里？” 一直以来都是别人牵引着我的行动，这回却让我来做主，一向被动的我一时间有点拿不准主意，只好低着头想了半天，最后不大好意思地建议道：“不如，那个……我们就在这里的街道上逛一逛吧，说不定会别有一番情志呢……呃，大概吧。” 刚说完话的我就忍不住想要以手捂脸，羞愧得不行，然而须加公子却笑着点了点头：“唔，那就随意逛逛吧。”他朝我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调笑意味道，“虽说没有什么商铺，但好在我也没什么钱。” 被他这种奇怪的说法逗得忍不住发笑，我摇着头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同走向了空无一人的街道。 妖怪和神明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可以进入夜行百鬼的集市，就像曾经小狐丸大人带着我去的那样。只是不知道须加公子如今的身份能不能跟着过去。 “虽然普通夜晚的百鬼夜行比不上盂兰盆节那天晚上的盛大，但是也很有趣。”向他提出建议的我不时扭过头看看他，希望能听听他的看法。 而他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时不时应一声，最后当我说完的时候，他才回答道：“其实去的地方热不热闹并不重要，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小姐一同走一走罢了。” 被婉拒了的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说起来，须加公子你之前对我说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需不需要让我对你说一些以前的事呢？” 他沉吟了片刻，看着我询问道：“那些是令人愉快的事，还是令人难过的呢？” 听了这个问题的我愣了愣，迟疑了一下后回答道：“我觉得，没有谁的人生会全部都是快乐的，也自然不会全是痛苦的吧。”顿了顿之后，我又道，“须加公子的人生，自然也是这样。如果因为回想起来会痛苦而不去理会的话，可是不行的啊。” 听了我的话的须加公子忽然站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严厉了一些，对于眼前的须加公子来说，恐怕知不知道这些往事都不重要，既然想要回忆一些，自然还是会选择令人快乐的事吧。 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令人难堪了，我便咳了几声后又道：“不过你的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想要选择记起什么，自然也是你自己的事了。”歉意地对他笑了笑后，我又补了句，“刚才说那样的话，真是有些自以为是了。” “不，我倒觉得，月子小姐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觉得对既定的一切，果然还是要学会接受才对。毕竟很多事都不会让人如愿，与其起到幸运降临，不如先使自己拥有强大的内心。”须加公子一面点着头，一面自顾自地说着这些话。继而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轻声道，“感觉小姐刚才说那样的话，似乎是深有体会啊。” 听了这话的我一时间有些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夸我时，便立即低了低头道：“不，须加公子你多想了。要说起来，以前我可是比年纪相仿的公子小姐都要来的脆弱。如今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因为已经痴活多年，而且身边还有温柔的人包容着我。”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微笑，“其实当年，须加公子你可是一直都在给予我力量呢。” “诶，是吗？这可真是我的荣幸啊。”听到我最后一句话时，须加公子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而后不好意思地笑着谦虚了一句。 “嗯，当年的我确实从您那里获得了很多。”我合上眼，思绪忽然回到了多年以前。 不仅是在藤原家接受女官培训的时候，而且在入宫后须加公子也会时常借着给定子中宫送东西的机会给我带一些书籍以及京中流行的东西。不过因为我不大习惯带着那些小玩意儿，再加上三日月大人他们向我要，每次拿到之后我都是转手给了他们，最后也不知道那些精致的小东西去了哪里，更不用说去收集起来了。也就只有那些书籍都被我好好收藏着，可“死后”也都留在了家里，伴随着我的“死亡”再也不属于我了。不过，当初所受到来自须加公子的关心还是很令我感动的。再说宫中不少有经验的命妇也都因为须加公子的请求，而对我多加照顾。 “所以说，眼下被须加公子你这样夸奖，我实在是觉得受不起。”我抬起头看着点缀着星光的夜空，不禁莞尔道，“因为当年须加公子可是非常温柔的人。不仅温柔，还拥有着坚强的内心。”我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他，“您一直都是我向往成为的榜样。” 听了这话的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归于了沉默。 “听小姐这么说，”半晌，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快的喜悦，可却又有些迟疑，“当年的我和小姐……难道是恋人关系？” “诶？”有些不明白他是怎样得出的结论，我一时有些傻眼。 “咳，你看，你刚才说我为你做了很多事，而小姐也一直很，唔向往我……”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肯肯巴巴了起来，目光也一直在躲闪，似乎不敢直视我，“所以，我想难道我们是那样特殊的关系吗？” 我用手蹭了蹭下巴，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反问道：“须加公子你想事情的方向，真是奇怪啊。”我伸出手指，和他一点一点分析道，“当年的你可是京中公子小姐们人人敬仰的榜样，向往你的人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其次，正如我所说，你是藤原家的二公子，长期以来被长辈们以严格的礼数要求着。而我怎么看都是你的后辈，你出于礼数自然会对我照顾有加，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原、原来是这样的吗？”听了我的话的须加公子怔忪地看了我半天，而后有些惊奇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就是这样。”我毫不脸红地使劲点了点头，向他肯定道。 这么深刻的道理自然不是那种年纪的我所能想到的，而是在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的引导下才明白过来的。他们两位不愧是神明大人，虽然一位年纪尚不如我大、另一位长久地住在神社里，但却意外在这种事情上有着深刻的见解。 据阅尽天下故事物语的三日月大人所言，男性向女性表示关怀，这其实是在暗示他想要和那位女性成为特别的关系。 而在我虚心请教之后，三日月大人难得一副严肃面孔地告诉我：“小姐只要知道，对你好的男人都是想要和小姐成为兄妹就可以了。” 虽然有些怀疑，但当三日月大人向我展示了他的那些“收藏”之后，我彻底信服了——那可是近千卷情爱物语啊！在如此广博的知识支撑之下，三日月大人必定在这方面有着深刻的见解。 不过当时在旁边听我和三日月大人进行知识交流的晴明大人却笑得直不起腰来，不过小狐丸大人和我说：“这是因为晴明大人很奇怪小姐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不懂这些道理，以后小姐可要记清楚了，免得出去理解错别人的意思就该被人嘲笑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引以为戒。不过也会有意外——像我第一次收到情信的时候，发现不能套用这个道理的我为之苦恼许久，最后也还是请教了三日月大人才明白过来：“信里的话其实说到底都是在蒙骗小姐，他们是想要消磨小姐努力向上的意志。以后再收到这种信，小姐直接交给我们处理就可以了。” 三日月大人他们做事总是做得异常全面，凡是交上去的情信，之后那个写信的公子见了我都是绕道走。 “他们是被小姐奋发的斗志所震慑到了。”小狐丸大人这样鼓舞着我。 总之那些年来，生活在宫中而要和不少公子小姐接触的我就是这样在三日月大人他们的指导之下获得了平稳安逸的生活的。 眼下我将这些道理和须加公子一一说来，可却发现听着我讲明道理的他双眼微瞪，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大概就是神明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别吧，如果是三日月大人他们来讲的话定然瞬间就能说服须加公子。’ 然而正在我这样感慨的时候，眼前的须加公子却忽然别过脸，微微缩起肩膀，不停颤抖了起来。 我凑上前去看，却发现他竟是在强忍着不笑出声。 “……”忽然觉得有点生气，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七章 看着忍笑忍得浑身发抖的须加公子，不知为何，我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听从三日月大人他们的教导，安安静静地度过了这么多岁月。然而眼下却有人对我信奉的道理加以嘲笑，这简直就是在笑话我本人。 “咳咳，真是失礼了，我只是没想到月子小姐成熟稳重的外表下竟然有这么愚……不，可爱的一面。”强压下去笑意的须加公子转过头看着我，一双眼睛里仍闪烁着满满的笑意。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恼怒，只好皱了皱眉头对他说：“须加公子觉得我愚蠢的话，大可不必遮掩，直说也无妨。” 听了我的话，须加公子似乎有些惊讶，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安地向我询问道：“咳，小姐这是生气了？”没等我回答，他便又急着道歉，“抱歉，刚刚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竟然对小姐说了这么失礼的话，还请小姐能原谅我。” 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题大做的我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急忙道：“不，您不用道歉，一定是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吧。您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倒不如说是我太要面子了。” “唔，不过刚才小姐确实是因为我的失礼措词感到不快了吧。不过是什么样的原因，说出来的话伤到了别人，都应该老老实实道歉才对。”须加公子笑着低下头，再度向我道歉，“所以，刚才真是失礼了，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看着须加公子这副干脆认真的模样，我一时间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最后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说了句：“您不用太过介意。” “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小姐会有那样的想法呢？”将这一段绕过之后，须加公子又将问题扯回了之前我和他讲到的那些话上。他似乎仍觉得有些好笑，咳了几声后才继续开口道，“到底是什么人向小姐灌输了这样的想法呢？家中的长辈？还是亲近的友人？” 听了这话的我开始认真思考三日月大人他们算什么，最后得出结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不能算是亲人。所以，应该说亲近的友人？也不对，可以说是亲近的长辈吧，我非常尊敬他们。” 了然地点了点头后，须加公子一边慢慢地踱着步往前走，一边开口道：“不过为什么他们要向小姐灌输这样的思想？” “他们说得不对吗？”听到须加公子的话，我皱了皱眉头，几步跟到他的身边，看着他认真道，“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须加公子扭过头看了我一眼，而后迟疑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他忽然靠近我一步，然后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轻声道，“我这样亲近小姐并不是因为想要和小姐成为兄妹什么的，而是因为我很喜欢小姐。这份喜欢和亲人的喜欢不同，我是怀着想要和小姐生活在一起、成为小姐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存在的心情确定这份爱意的。我这样说，小姐能明白吗？” “……”我低下头看着须加公子和我交握在一起的手，一时间有些茫然。但是抬起头看到了他眼睛里隐隐闪烁的期待，我还是开口道，“唔，大概是有些明白了吧……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须加公子眨了眨眼，而后眼神似乎有些躲闪。他迟疑了许久，最后才使劲咳了几声，抬起头紧盯着我，语气正式地开口道：“那么，我这样和小姐说吧。我很喜欢小姐，因为这份感情的存在，所以就算我只能在夜晚和小姐见面、就算我和小姐走过的地方只能是夜间的街道，我也能感受到温暖，就像走在阳光下一样。只要想起小姐你，我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温暖与力量。因为这份爱意的存在，我总会忍不住描绘起和小姐在一起后的每一天。”他伸出双手，慢慢地捧住了我的脸颊，语速慢了下来，声音有些低沉道，“这样说，小姐明白了吗？因为很喜欢你，所以和你在一起总是非常开心，所以想要比任何人都更加靠近你，所以想要拥抱你、甚至亲吻你，所以想要永远在一起。因为这样有让我心动的你的存在，我可以怀着喜悦的心情去迎接每一天的到来。我的心情，小姐能明白吗？” “诶？那个……果然听到这样的话，会觉得非常奇怪。”我有些着急地四处乱瞟，试图从他身边远离一些。 可须加公子却叹了口气后，放下捧着我脸的双手，改成紧握住我的手，然后牵着我往前走：“对一个人怀着爱意会让你觉得茫然无措，但另一方面却会让你想到那个人就觉得心里暖暖的。你会觉得自己是那么特别的存在，觉得自己仿佛充满了力量。爱情会带来喜悦，基于爱情而建立的婚姻会成为你一生最大的幸福来源。”他紧握着我的手，语气里带着点点笑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教给你那样错误的认知，但我还是希望小姐能明白这些事。毕竟明白了这些事，小姐会更加完整。” 虽然很想反驳他那句“更加完整”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低着头跟着他往前走，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奇怪：“那么，三日月大人他们为什么又要这样……欺骗我呢？”我低声自问道，“隐瞒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要我说的话，人都是为了某些利益而去做一件事的，这样的道理用在哪里都一样。”须加公子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道，“如果是我的话，不希望小姐明白这种事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嫉妒吧。” “嫉妒？”听到了意外的字眼，我不由重复了一遍，而后失笑道，“须加公子你恐怕弄错了，那两位大人可是什么都不缺的。有什么必要去嫉妒别人呢？” “这个我可就不明白了，毕竟我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去分析的。”须加公子慢了下来，走到我的身边，“小姐要是真的很想知道，倒不如去问问他们。” 我低下了头，心想着“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去问呢？”，然后摇了摇头道：“算了吧，既然他们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好了。” 听了这话的须加公子“嗯”了一声，而后有些奇怪地询问道：“为什么有一种感觉，小姐似乎有些敬畏他们？凡事都听从他们的意思，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可能……确实，毕竟他们对我来说，是非常值得敬仰的人。不过我也不会什么事都听从他们的意思的，不过像一些不太重要的小事，能顺从他们的意思还是顺从比较好。”我微眯起眼，看着街道尽头渐渐晕染开来的晨光，“啊啊，天快要亮了呢，我们就要分别了。” 我的话音刚落，须加公子握着我的我就猛地紧了紧，继而又慢慢松开：“明天晚上，我也可以来找小姐的吧？” “嗯，我会等着您的。”我点了点头，向他鞠了一躬道，“今晚真是麻烦您，脚教给了我很多事。” 和须加公子分别后的我偷偷地摸回了住宅，刚刚进了大门的我忽然听到了狮子王君充满元气的一声“哟，月子小姐”给吓到了。 惊魂未定地瞪大了眼看着站在院子里似乎在锻炼的狮子王君，我顺过气来后确定了院子里没有别人了才放下了心，走到他身边开口询问道：“狮子王君这是在晨练？真是厉害。” “唔，也没什么了，爷爷他以前每天早上都会起来锻炼的！”狮子王君像是个开朗的少年，听到我的夸奖后不太好意思地揉着后脑勺笑了笑，而后又道，“不过小姐也不要叫我‘狮子王君’了，直接叫我狮子王就好！那样的称呼感觉很疏离，听着有些奇怪！” 我点了点头应下，又听到他向我询问道：“说起来，小姐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 “呃，那个，我有些事所以才出去的。不过拜托你，这件事请不要告诉别人，可以吗？”说着我向他伸出了小指，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拉勾，可以吗？” 看着我伸到他面前的小指，狮子王有些惊奇地睁大了眼，而后学着我伸出了小指，与我的勾在了一起。 “那我们就说好了，据说做了这样的动作之后，可不能违反约定。这样可是用生命做了约定，知道吗？”我正和他说着话，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小狐丸大人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受到了惊吓的我回过头，看到小狐丸大人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小狐丸大人微微眯起了眼，看着我和狮子王勾在一起的手指，笑着又问了一句，“这个，是在干吗？” “那个——” “是用生命做了约定哟！”没等我说话，身边的狮子王便抢先答道。 “……”虽然这是我说过的，但是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了眼身边满脸笑容的狮子王，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小狐丸大人，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件蠢事。 第69章 情人节番外 【#%&】#%(￥%#&gdhdssdgsgs 0#%&*# ￥%#&gdhdssdgsgs 1l吓到我了 这都是些什么鬼，真是吓到我了(⊙o⊙) 2l人家是少女 1l1，在众多帖子里看到这么一个画风不同的，忍不住戳开看一看，结果这些都是什么鬼？ 3l吓到我了 是啊，难道是其他种族的人也来论坛秀恩爱了吗？ 4l人家是少女 说不定…… 5l#%& *￥%#……qaq 6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啊！楼主好像又出来了！ 最后是哭泣的表情，所以不是来虐狗的吗？ 7l吓到我了 能不能写一些我们人类看得懂的文字啊？ 8l%￥#& %&#￥%*# 9l吓到我了 我放弃了_(:3ゝ∠)_ 楼主是不会打字吗？ 10l#%*& 嗯，帮帮# 11l吓到我了 长眼了_(:3ゝ∠)_ 12l人家是少女 长眼1 13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长眼2 不对等等！我们应该帮帮他才对吧？！ 14l吓到我了 楼主，我私发你一张打字表，你看着试一试 15l茶与大包平 楼上真是一群好孩子，上次我发帖的时候也是被回复的人帮助才成功的呢。 16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我是楼主，按着上面的指导终于打出字了，真是谢谢了w 上了年纪的人对这种高科技就是不太了解呢，小姐也说过我好多次了。 17l人家是少女 看楼主的id和发言，我想收回之前的话，这绝壁又是来秀恩爱的吧。 18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不是的哟，我是来求助的。 我家小姐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智商也不低，但就是情商低得可怕。我好几次向她表白都被她漂亮地误解了，最近为这件事苦恼得很呢哈哈哈。 19l吓到我了 真没看出楼主你有在苦恼 不过我和楼主情况有些类似呢，认识的一位小姐各方面都挺好，就是情商超级低，又不好直接告白，怕吓到她，连朋友都做不成。 20l人家是少女 真是心疼楼上两位，说起来我大哥眼下在感情上遇到的麻烦似乎也是这样呢，于是现在的女孩子们情商都那么让人着急吗？ 以及将刀柄一口气贯穿你有点眼熟。 21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才反应过来吗乱？别说你一个，上面几个人我都觉得眼熟。 22l弟弟们超可爱 药研和乱你们不是去睡觉在这里干吗呢？ 还有乱，我什么时候感情上遇到问题了？ 23l人家是少女 啊被抓到了！大哥不要随意爆出来人家的名字啦！ 24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咳咳，今天情人节早上大哥不是看着昨晚做好的巧克力，在纠结要不要送给小姐的吗？ 25l弟弟们超可爱 不要乱说！我那只是想要表达对小姐这么久以来照顾的谢意而已！ 26l人家是少女 所以是送了吗？ 27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所以是送了吗？ 28l小老虎 所以是送了吗？ 29l腹语师 所以是送了吗？ 30l马粪即正义 所以是送了吗？ 31l遗失的记忆 所以是送了吗？ 32l弟弟们超可爱 你们…… 咳咳，没有送。 33l吓到我了 我似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以及楼上你们是全家出动了吗？ 话说楼主，你口中的小姐到底是哪一位？ 34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我不太清楚你们在说什么呢，给你们讲一下关于那位小姐的事吧。 小姐从小就和我们三条一族认识，可以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过因为家教严谨，小姐本人是一位凡事都有些认死理的孩子。当然，在我看来，这样的小姐也非常的可爱。 35l吓到我了 为什么觉得我的小姐和楼主的那位……是一个人呢？ 36l茶与大包平 听楼主多讲一些，再做确定吧。 37l我家小姐超可爱 大概不是一位吧，我的小姐可是独一无二的，人们不是常说“我爱的人都是你的样子”吗？ 我的那位小姐幼年的时候寄居在我们家里，然后慢慢成长为了优秀的少女。作为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难免在学校里会吸引一些家伙的目光。所以中学时期，小姐收到了不少情书，也曾被胆大一点的男生告过白。 38l小姐即主人 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手撕了那些家伙才行！ 39l人家是少女 于是楼主你对那些男生…… 40l和睦 要和睦才对。 41l吓到我了 楼主你别这样啊，快说那些男生的下场啊！ 42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如果对那些男生做了什么的话，小姐一定会生气的啦，我自然不会这样做啊。 我们只是告诉小姐：“那些男生是想和小姐做兄妹而已哟，不过小姐已经有我们了不是吗？”，然后小姐就对他们说她不需要哥哥，最后就把问题解决了（笑 43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似乎明白小姐情商这么可怜的原因了 以及心疼小姐[蜡] 44l吓到我了 搭配着最后那个笑，真是吓死人了 给那位小姐点蜡[蜡] 45l弟弟们超可爱 不过说起来，被小姐这样拒绝之后便就放弃，可见那些男生也不值得信任啊 46l我家小姐超可爱 是啊，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小姐，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出去？妄想夺走小姐的人都要被除掉才对（笑 47l人家是少女 呜哇这种病娇的发言？！ 48l吓到我了 楼主的占有欲真是把我吓到了！ 49l我家小姐超可爱 不过也有不少麻烦出现，我现在住进了小姐管理的一所公寓里，然后这所公寓里有很多对小姐不怀好意的家伙呢，而且用以前的办法也不见作用，最近就是在为这件事苦恼呢 50l色、情 建议楼主直接把小姐吃干抹净，这样小姐情商再低也应该明白楼主的意思了。 51l论坛管理员 楼上这个污秽的家伙已经被驱除了。 52l毛发即正义 给大哥的手速点赞 53l弟弟们超可爱 点赞 54l吓到我了 点赞 55l人家是少女 点赞 56l小姐即主人 点赞 57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虽然很感谢那位的建议，但是我还是希望小姐能在和我心意相通的情况下，和我走到一起。而且我坚信，小姐最终还是我的。 58l吓到我了 为什么会有种楼主迟早黑化的感觉？ 不过我很理解楼主的心情，我也坚信我认识的那位小姐迟早有一天会明白我的心意，和我在一起。楼主，我们一起加油！ 59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好的，一起加油。 60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蜡] 61l萤火虫 [蜡] 62l人家是少女 [蜡] 63l马粪即正义 楼上三个你们点什么蜡啊？ 64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蜡烛为楼主和那位吓到我了姥爷点的，我相信知道真相的那位姥爷一定会如他所愿被吓到的。 65l萤火虫 ls1 66l人家是少女 ls2 67l弟弟们超可爱 药研你们快别说风凉话了，楼主不是来求助的吗？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到你的吗？ 68l我家小姐超可爱 啊谢谢ls，其实我倒不是怕小姐太迟钝，而是因为小姐身边出现了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害得我有些担心呢。 像是其中有一个白头发白皮肤、喜欢恶作剧的——唔，我们暂时用“惊吓丸”来称呼他吧。那家伙是小姐在学校里的学长，一年前搬到了现在的公寓，和小姐的关系是除了我们三条一族的人以外最亲近的了。平常在公寓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和小姐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好几次我都看到他拉小姐的手——明明我都没有拉过小手[泪] 69l吓到我了 唔哇还真有这种死缠烂打的家伙啊！那个什么惊吓丸真是够了，楼主你一定要加油，不能把小姐就这样让出去啊！ 70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好[蜡] 71l萤火虫 忽然发现我们家的监护人虽然有些懒，但起码智商一直在线啊[蜡] 72l人家是少女 我算是明白了，小姐之所以没被某个家伙夺走不仅是因为小姐情商不够，还因为这帮争夺的家伙智商也不够啊[蜡] 73l爱丽丝 咿看到一个很有趣的帖子，就滚进来看了看。 唔建议楼主早些正式进行告白啦，拖太久会有不少麻烦的~ 74l这个犯罪不完美 爱丽丝，你不是在赶稿吗？ 75l爱丽丝 啊呀被抓住啦，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耶！╰(*°▽°*)╯ 再说我是没头绪了，稍微摸一下鱼而已嘛！ 话说今天桶面吃完了，火村你快来我家给我做饭！ 76l这个犯罪不完美 别老是拿我当妻子使唤。 77l爱丽丝 知道啦知道啦！快过来！o(*￣▽￣*)o 78l萤火虫 围观楼上两只恩爱狗 79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哪里都逃不过被虐的命运啊 80l我家小姐超可爱 老爷子也想和小姐这么恩爱啊[泪] 81l吓到我了 真羡慕啊，也不知道我和我的小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这么一天呢[泪] 82l茶与大包平 好想大包平啊[泪] 今天新搬来的新住户原以为会是大包平，结果竟然是数珠丸恒次，不知道大包平什么时候才能搬进来呢[泪] 83l要帅气 我之前还以为新搬来的会是太鼓钟贞宗，然而还是失望了 84l孤独 这帖子的主题去哪了？ 85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差点忘记了，多谢楼上的那位好孩子提醒。 86l孤独 不要管我，我一个人就好 87l我家小姐超可爱 除了惊吓丸，我比较在意的还有我的一个兄长。不过我看出在小姐眼里兄长更像是个pet，所以对他就放心了很多。 88l要帅气 等等那可是你兄长，说他是pet真的没问题吗？！ 89l弟弟们超可爱 同问，在你们这些弟弟心里，我们这些哥哥都是pet一样的存在吗？！[泪] 90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不是这个意思啦，只是小姐和兄长的日常相处确实很像主人和宠物之间的关系啊。兄长每天都要小姐帮他梳毛，偶尔他还喜欢在小姐身上蹭来蹭去。 91l吓到我了 楼主你这个笨蛋啊！这不就是你那位兄长亲近小姐的策略吗？！ 92l我家小姐超可爱 诶？是这样吗？qaq 93l吓到我了 绝对是这样啊！我那位小姐身边也有这么一个家伙！仗着自己的先天优势总是在小姐身上蹭来蹭去，好几次都快侵↑犯到小姐的绝对领域了！楼主千万不要被迷惑啊！ 94l我家小姐超可爱 诶？那我以后小心一些吧qaq 此外还有一个潜力股，虽然和小姐的接触最少，但我对他更在意一些啊。那个潜力股我们就暂时称作“王子殿下”好了，和小姐是同期的同学，不过好在不在一个班级里。在学校里是很人气的白马王子型男生，性格也很温柔。 他家里人口很多，有不少弟弟，还有一个叔叔。不过他们都是助攻一样的存在！ 95l人家是少女 过奖了[害羞] 96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97l腹语师 嗯 98l弟弟们超可爱 药研你们不要闹。 99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大哥真是笨蛋 100l人家是少女 1 101l小老虎 2 102l粉白搭配 3 103l吓到我了 王子殿下，啧啧这称号一听就感到苏力滔滔啊，隔着屏幕就觉得有压力。 不过楼主是怎么发现他对你家小姐有意思的呢？ 104l我家小姐超可爱 我是从眼神看出来的！好几次他们家的那群弟弟缠着小姐去他们家做客，每次都会拖到很晚才放小姐走，然后我每次都能看到那位王子殿下送小姐出门。小姐离开时他的那个眼神，简直是带钩的！ 说起来今天情人节早上我送小姐下楼时，碰巧和他碰面了。然后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巧克力啊巧克力！我都还没送出去他竟然就想捷足先登，太狡猾了！不过最后他好像还是没有送出去，毕竟那位王子殿下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家伙啊。 105l吓到我了 那就好啊，必须得学会抢占先机才对啊！ 106l毛发即正义 …………………… 围观完整个帖子，小狐只想说一句：三日月，你是不是傻？跑到一群熟人里抱怨，真的没问题吗？ 107l我家小姐超可爱 诶？熟人？ 108l吓到我了 三日月？ 109l弟弟们超可爱 所以说？？ 110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终于有人戳破了，小狐丸旦那好样的！ 111l人家是少女 人家真是快受不了了，身边的次郎大人快笑晕过去了[图片] 112l大姐头 哎呀乱，不要随便爆人家的照啊喂！ 不过看楼上忽然有一种自己站在智商顶峰的感觉hhhhh 113l高大的人 次郎，别掺和这事了。 114l大姐头 好哒，大哥！o(n_n)o 115l我家小姐超可爱 …… 116l吓到我了 …… 117l弟弟们超可爱 …… 118l毛发即正义 听隔壁屋子的声音，三日月你这是要去找小姐吗？ 119l吓到我了 真狡猾！要抢占先机吗？！ 120l色、情 呼，终于把号拿回来了！ 楼上你们别白跑了，小姐刚才和数珠丸出去了哟！ 121l我家小姐超可爱 …… 122l吓到我了 …… 123l弟弟们超可爱 …… 124l毛发即正义 …… 125l人家是少女 哇哦 126l萤火虫 哇哦 【提示：各大战斗力已到达前线，撕x篇明日开始hhhhhh】 第70章 情人节番外下 127l吓到我了 哇哦……个鬼啦！ 所以说后来居上才是王道吗？！ 128l弟弟们超可爱 早知道今天早上就把巧克力送出去了，这样数珠丸大人一定会把巧克力送出去的吧。 129l人家是少女 说不定还会顺便告白哟w 130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说不定今晚就不会来了w 131l弟弟们超可爱 诶诶？！qaq 132l我家小姐超可爱 怎么可以这样qaq老头子我还什么都没干啊？！ 133l吓到我了 说得跟我们就干过了什么似的_(:3ゝ∠)_ 不过小姐这样情操高洁的人，一定会坚守贞操的，我们要相信她！ 134l毛发即正义 不过重点不是小姐吧，应该是数珠丸那家伙吧。 你们谁了解这家伙吗？ 135l吓到我了 不了解呢_(:3ゝ∠)_ 136l我家小姐超可爱 不了解qaq 137l弟弟们超可爱 不了解qwq 毕竟他是才搬进来的住户嘛。 138l萤火虫 不过他和青江好像是亲戚[蜡] 139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我似乎明白了[蜡] 140l人家是少女 看来今晚要是小姐他们不回来了的话，明早我们就得准备红豆饭了呢[蜡] 141l吓到我了 不要！红豆饭是什么东西啊听都没听说过啊！[抓狂] 142l弟弟们超可爱 应该不会吧qaq 143l毛发即正义 与其准备红豆饭，不如熬夜磨刀[刀] 144l我家小姐超可爱 [刀] 145l吓到我了 [刀] 146l弟弟们超可爱 [刀] 147l色、情 你们不要这样啦，数珠丸可是根正苗红的好人啊 148l毛发即正义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149l弟弟们超可爱 小狐丸大人1 这就好像莺丸大人说明天大包平大人会搬进来一样，一点都不可信！ 150l吓到我了 2 这就好像说髭切会叫对膝丸名字一样，一点都不可信！ 151l我姐小姐超可爱 3 这就好像明石说要把公寓上下打扫过来一遍一样，一点都不可信！ 152l要帅气 这就像俱利酱说要和我们一起玩一样，一点都不可信！qaq 153l茶与大包平 _(:3ゝ∠)_ 154l膝丸 喂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虽然说的是事实qaq 155l胡子，掉了呢 [微笑] 156l萤火虫 我竟无言以对 157l膝丸 阿尼加？！ 158l胡子，掉了呢 呀弟弟，你也在呢。话说你的马甲真是奇怪呢，还以为你会直接用真名呢。 159l膝丸 阿尼加，这就是我的真名啊qaq 160l萤火虫 楼上真是可歌可泣[蜡] 161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催人泪下[蜡] 162l人家是少女 悲痛欲绝[蜡] 163l和睦 数珠丸人很正直，诸位不要随意猜忌 164l吓到我了 哇楼上这语气……是江雪吗？！ 165l我家小姐超可爱 唔看来相性比较合适的两人私下已经聊起来了吗？ 166l毛发即正义 既然是江雪大人说的，那么还是比较靠谱的吧 167l弟弟们超可爱 嗯 168l色、情 喂喂你们这差别待遇未免太明显了吧？！ 169l论坛管理员 楼上不良账号已被封印，污秽已被拔除。 170l毛发即正义 为大哥手速点赞 171l吓到我了 点赞1 172l萤火虫 为石切丸大人手速点赞，顺便再为青江点个蜡[蜡] 173l珠子啊珠子 [图片] 174l吓到我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楼上是谁？！怎么会有小姐的照片？！以及侧颜赛高！！[捂鼻] 175l我家小姐超可爱 用舌头舔冰淇淋的小姐也好可爱，老头子也想看小姐在我面前舔冰淇淋qaq 176l人家是少女 爷爷你真的只是想看小姐在您面前舔冰淇淋吗？[坏笑] 177l弟弟们超可爱 乱你够了，快去睡觉_(:3ゝ∠)_ 178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乱你好污！ 179l萤火虫 真正该被拔除的应该是你才对啊，心疼青江[蜡] 不过乱，说得好[goodjob] 180l毛发即正义 话说173l为什么会这么近距离拍到小姐？莫非173l就是数珠丸大人？ 181l要帅气 不过现在外面的天气还是很冷的吧，吃冰淇淋会不会闹肚子啊？ 182l我家小姐超可爱 话说江雪不是说数珠丸是个好人的吗？为什么要偷拍小姐？还在这种时候发上来？ 183l和睦 这个…… 184l珠子啊珠子 [图片] [图片] 185l弟弟们超可爱 啊啊啊冲着镜头笑的小姐真是和弟弟们一样的可爱！ 186l吓到我了 发现自己被偷拍后惊讶的表情也很不错呢！ 187l我家小姐超可爱 小姐你快回来！ 188l毛发即正义 小狐的毛发又乱了，小姐快回来啊！ 189l萤火虫 楼上几个是被打开痴、汉的开关了吗？ 这样的照片我也有哦[图片] 190l吓到我了 小姐的睡颜？！楼上你竟然夜袭？！ 191l萤火虫 谁夜袭了？[白眼]这是之前小姐陪我睡觉的时候，我偷偷拍的w 192l我家小姐超可爱 小孩子真好啊(﹃) 193l珠子啊珠子 [图片] 194l毛发即正义 楼上你…… 小姐竟然会带猫耳发箍，你对她做了什么？！ 195l吓到我了 等等小姐旁边的是狮子王？说起来今天狮子王说要去市中心兼职，是他给小姐的吗？ 196l我家小姐超可爱 大家都太狡猾了，净是在欺负我这个老头子_(:3ゝ∠)_ 我和小姐的回忆也只有在小姐小时候了吧。那时候的小姐真的好可爱，说什么都会乖乖照做，每天都会和我一起洗澡呢qaq 197l吓到我了 啧，老头子你这个仇恨拉得太没水准了！ 之前上学的时候，我在学校举办的舞会上，可是和小姐跳舞了哟。 198l毛发即正义 小狐的毛发每天都是由小姐打理的呢w 199l弟弟们超可爱 咳咳，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上学的时候，班上演话剧，和小姐演的是男女主角w 200l世上第一可爱的我 唔哇这个帖子眼睁睁怎么变成这样的了？ 一群老头子在争吗？别想了，小姐说过我才是最可爱的哟w [图片] 201l冲田君世界第一 笨蛋清光真自恋，竟然还发自拍(￣_,￣) 202l世上第一可爱的我 啧，你怎么也在这里？ 兼职期间偷玩手机，不怕我告诉店长？ 203l冲田君世界第一 你不也一样？ 204l以爷爷之名 诶嘿，刚才数珠丸大人和小姐他们走的时候，数珠丸大人对我说论坛里有好玩的帖子，结果果然23333 话说刚才小姐在店里和不动行光拼酒来着！ [图片] 205l吓到我了 等等！那不就是说，小姐现在喝醉了？！ 206l我家小姐超可爱 ！！ 207l毛发即正义 小狐似乎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208l弟弟们超可爱 Σ(°△°)︴ 209l以爷爷之名 哎呀你们想多了，行光这个笨蛋几杯就被小姐撂倒了！ [图片] 210l吓到我了 幸好_(:3ゝ∠)_ 211l以爷爷之名 不过后来虎彻家的大哥后来又参战了 212l弟弟们超可爱 那位大人的话_(:3ゝ∠)_ 213l毛发即正义 小狐要出去找小姐_(:3ゝ∠)_ 214l以爷爷之名 不过国广那家伙不放心，就加入了小姐那边的战队，替小姐挡了不少酒呢 现在这家伙正醉的不行，非要和和泉守那家伙一起去唱ktv呢，他另外那个和和泉守关系不过的兄弟也很激动呢[图片] 215l我家小姐超可爱 真是辛苦国广那孩子了 216l毛发即正义 连隐藏的麦霸之魂都被解除封印了，明天早上回想起这事后一定又想要去死一死了吧_(:3ゝ∠)_ 217l弟弟们超可爱 回来请他吃一顿好的吧，真是个好人啊 218l萤火虫 [蜡] 219l人家是少女 [蜡] 220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蜡] 话说就我一个人还在担心小姐的情况吗？ 221l我家小姐超可爱 不，你不是一个！所以小姐走的时候，是清醒的吗？ 222l以爷爷之名 有点喝醉了呢，不过意识还是很清醒的吧，她走的时候还对我说：“爷爷，今天也要继续加油哟！”这样的话了呢！ 223l吓到我了 …………………… 你确定这还叫清醒？是醉得不行了吧？！ 224l毛发即正义 现在再过二十分钟就该20:00了，小姐再不回来，小狐就出去找她_(:3ゝ∠)_ 225l我家小姐超可爱 可是要是小姐什么事都没有，看到我们打扰他们，估计会生气的吧。 226l萤火虫 确实，毕竟小姐和新来的那位一起出去，估计也是想要快些和那位成为朋友，毕竟以后要在这里住的嘛。因为咱们而失败了的话，小姐估计会生气的。 227l吓到我了 可那也不能让小姐在外面重重危险中度过啊，等一会儿果然还是出去找找吧，就说咱们也想和他们一起逛街。 228l弟弟们超可爱 嗯嗯，就这样决定了！ 229l珠子啊珠子 [图片] 230l吓到我了 卧槽楼上你还来？！ 以及你们竟然去巧克力店？！喂我都还没送出去！ 231l我家小姐超可爱 老头子的巧克力也还在手里啊！qaq 232l毛发即正义 _(:3ゝ∠)_ 233l珠子啊珠子 [图片] 234l吓到我了 小姐身边的是……小夜？那孩子去巧克力店做什么？ 235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小夜也到这个年纪了吗？ 236l人家是少女 应该是给自己哥哥买的吧，学校放假前的家政课上小夜就在准备巧克力呢，不过老是失败。 237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就是这样吧，不好意思将失败的作品送给哥哥，所以就只好去巧克力店买了吧。 238l和睦 真是天使呢(vv) 239l获取天下之刀 真是傻孩子，我们怎么会嫌弃他做出来的巧克力呢？ 240l弟弟们超可爱 弟弟果然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了qwq 241l毛发即正义 不，这也不一定_(:3ゝ∠)_ 242l我家小姐超可爱 哈哈哈，小狐丸兄长似乎对我有意见呢！ 243l兼桑世界第一棒 啊啊大家都在这里呢！看，快看！今天的兼桑真是格外闪耀呢！ [图片] 244l世上第一可爱的我 在你眼里，这家伙有不闪耀的时候吗？(￢_￢) 245l冲田君世界第一 [微笑] 246l兼桑世界第一棒 哎呀大家也不要这样夸兼桑了，他知道了会自大的[害羞] 247l世上第一可爱的我 ……除了你，没人在夸他_(:3ゝ∠)_ 248l冲田君世界第一 [微笑] 249l吓到我了 不过，该说果然吗？国广那孩子的麦霸之魂果然被解除封印了呢，竟然在和和泉守那家伙抢麦克风_(:3ゝ∠)_ 250l弟弟们超可爱 真是令人心疼啊[蜡] 251l毛发即正义 明天早上想起来这件事，一定又该不肯出门了[蜡] 252l萤火虫 陆奥守和山伏他们好像也喝醉了，一直在起哄，都不去阻止一下[蜡] 253l我家小姐超可爱 诶？好像听到小姐的声音了？错觉吗？ 254l吓到我了 果然！不是错觉！小姐回来了呢！ 255l将刀柄一口气贯穿 啊啊小姐来我们房间了呢，给我们每个人都送了义理巧克力呢。 256l人家是少女 不知道哪个好命的家伙会得到小姐最特别的那份巧克力呢[微笑] 257l我家小姐超可爱 …… 258l吓到我了 …… 259l弟弟们超可爱 …… 260l毛发即正义 …… 261l论坛管理员 咳咳，为防止小姐看到，这个帖子我就先封了。 >>> “xxxx年2月14日 今天搬来了一个新住户——数珠丸恒次大人，看上去是一位美丽又高贵的大人呢。为了以后能好好相处，我便借着采购的名义邀请他和我一起出门了。虽然话很少，但果然是一位温柔的大人，相信以后会和大家相处得很好的吧。 说起来今天上论坛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气挺高的帖子，不过却被管理员石切丸大人给封掉了，也不知道里面都是在讨论什么。不过会被封掉的话，就说明果然不是个正常的帖子——标题都是一些乱码符号，真不知道是哪个外星人发的呢哈哈。 因为手很笨，所以我就不试着去动手制作了，直接从巧克力店买了很多巧克力回来。不过之前听街角新开的那家西洋菓子工房的老板姐姐说送给最重要的人的巧克力必须是自己亲手做的，所以我还是自己试着做了一份，也不知道三日月大人吃着觉得怎么样？” >>> “xxxx年2月14日 今天收到了小姐的巧克力，尝了一口真的好难吃。发信息问了其他人，他们都说自己的味道很不错。原来小姐那么讨厌我这个老头子吗，巧克力都要把最难吃的给我qaq” 第六八章 “用生命做出了约定？”慢悠悠地重复了这句话之后，小狐丸大人走下了走廊，几步走到了我的面前，而后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小姐竟然还会用这句话了？真是让小狐想不到啊。” 听到他这句话的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大乐意地嘟囔道：“请您不要拿我当笨蛋，我、我也已经活很多年了啊。”想到之前须加公子的话，我更是忍不住觉得不满。 可刚说出这话的我就愣了一下，后悔自己竟然忽然这样对小狐丸大人说话，正欲解释些什么，却又被小狐丸大人用手一把抓住了手。 “诶？那个，小狐丸大人？”我有些愕然看着小狐丸大人将我的手握住、而后放到唇边轻轻哈了几下热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傻眼一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手怎么这么凉？小姐你到底出去多久了？”小狐丸大人将我的手包裹住，轻轻揉搓着，语气里带了些不满地问了我几句，“脸色也很苍白，有什么事必须夜里出去做的呢？” 我支吾了几声，瞪直了眼看着自己被他包裹住的双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最后终于回过神儿来后，我忙抽回手，有些紧张道：“对不起，有些要紧的事需要我夜里出去，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回来，真是让您担心了。不过我的手很快就会回暖，您不用太过担心。” “嗯？小姐是怎么了？”小狐丸大人将我的手拽了回去，然后皱起了眉头道，“明明以前一起洗澡也不会那么排斥的，今天小姐怎么忽然在意起这种事了呢？” 我不大自在地皱了皱眉头，而后才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狐丸大人道：“其实，我有些问题……希望能得到您的回答，也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 小狐丸大人低头看着我，而后微笑着将我抱了起来，转过身朝着房间走去：“小姐的问题，小狐都会如实回答的，这一点小姐不必担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小姐需要回房间取取暖，小姐的身体也很凉，一直在发抖呢。” “呃，唔，我知道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狮子王，注意到他眼睛发亮地朝我们比了比大拇指的我一时间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只好顺从小狐丸大人回了房间。 被小狐丸大人带回房间的我老老实实地缩到了被褥里，然后忽然察觉到这个场景似乎和昨晚三日月大人那时有点相似，于是我的心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 包裹在被子里令我的身体有了些暖意，这时的我才后知后觉般地感受到身体的冰冷，忍不住连续打了几个冷战。 “说起来小姐刚才说想要问小狐的事，是什么呢？”看着我这副模样，小狐丸大人又从一旁倒了杯热茶递到我面前。 小声地道了句谢后，我小口地抿了些茶水，而后才盘起腿坐在被褥里，看着小狐丸大人一本正经道：“您和三日月大人这么长时间以来，是不是在一些事情上骗了我呢？”觉得自己这样说似乎语气有些直接，便软了些语气，又询问道，“我之前遇到了一位大人，他教了我一些事。他说恋爱这种心情并不是负累，相反这份心情会给予人面对一切的力量……您和三日月大人之前对我说，爱情是不必要的，它只会拖累我……所以到底是哪种说法才是正确的呢？” “……”小狐丸大人似乎没想到我想问的问题竟然是这个，瞪大了眼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我，而后才有些迟疑道，“小姐你这个问题真是吓到小狐了呢，真是没想到小姐竟然会问小狐这样的问题。” 听到小狐丸大人这句话的我不由低下了头，不大好意思地问了句：“我问这种事，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呢？” “添麻烦倒是不至于，小狐只是有些惊讶而已。”小狐丸大人坐在我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不再吭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说起来也让我觉得挺神奇的，小狐丸大人他平日里的表现比任何人都要彬彬有礼，说话时的措词与语气比当初京中的贵公子还要懂礼。然而他不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我的时候，却总是让我心底生出一种被野兽盯住了的恐惧感，总是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这样的说法让小狐丸大人知道了，一定会让他觉得好笑吧，说不定还会有些受伤？ 我坐在被褥里，一整夜没有合眼令我有些疲惫，可我还是强打着精神，看着小狐丸大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小狐可从来没说过恋爱这种心情会是麻烦，小狐和三日月只是觉得小姐若是和别人产生了这样的感情，实在会是大麻烦。”小狐丸大人刚说完这话，便微微倾下身，用食指从被褥里牵出了我的一缕长发，放在鼻子前轻轻嗅了嗅，而后又道，“毕竟小姐你可是我们看着养大的，只能是我们的才行。” 这么直白的话从一向彬彬有礼的小狐丸大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忍不住瞪直了眼，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眼前做出了这样的动作的小狐丸大人微微眯起眼盯着我看，这样的眼神令我感到有些恐惧，可胸口却感到心跳正在不断加速，仿佛是有什么奇妙的感觉正在我心头蔓延。 “小姐的身体似乎又在发抖了……被吓到了吗？”小狐丸大人挑了下眉头，嘴角边带了些笑意，目光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这就是我们这么久以来的想法，似乎有些自私了，不过既然小姐都问了，小狐便也不再隐瞒了。” “不，并没有……我并没有被吓到，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我压抑住不受控制的心跳，看着眼前的小狐丸大人，强作平静回答道。 小狐丸大人会这样直接地将这样的话对我说出来，想必应该就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了吧。虽然有些惊讶于平日里总是平静安和的三日月大人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细想一下，便觉得他们会这样想实在再正常不过了——我是依附着他们生存下来的，自然算是他们的东西。自己培育起来的，自然应该就是自己的。就算是我这样的普通人如果长期豢养着一个孩子，自然也希望他永远属于自己。 将这些道理想透后，再来看小狐丸大人刚才的话，我便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相反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小狐丸大人，笑道：“我明白了，其实小狐丸大人你们不用借着那样的谎言来确保我老老实实地待在你们身边的。不管是怎样的情况，我永远都是属于你们的。只要我活着一天，那么那一天的每一刻、每一分我都是你们的。”我看着小狐丸大人愕然睁大了眼，便闭上眼，低下头轻声继续道，“您刚才问我有没有被吓到，其实与其说我被吓到了，不如说我是感到非常荣幸的。能被你们这样需要，实在是我的荣幸。” “……”听我说完这些话的小狐丸大人沉默地看了我许久，最后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低头看着其他地方，轻声道，“竟然会听到小姐你说这样的话，真是令小狐惊讶。不过总觉得小姐你似乎还是没理解透彻我们的意思，但那也不重要了……”说着这话的小狐丸大人忽然伸出双臂将我搂进了怀里，而后紧紧抱着我不再说话了。 “小狐丸大人？”有些茫然地缩在小狐丸大人的怀里，我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便只好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我哪里也不会去的，如果哪一天你们觉得厌烦我了，那么大可以不再支撑着我的生命，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所以请您不要担心，我会永远在这里服侍你们的。” “笨蛋小姐，这些话怎么能轮到小姐你来说。”小狐丸大人侧过头，呼吸落在了我的颈间，让我觉得有些发痒，“啊啊，您如果再这样纵容小狐，小狐真的会忍不住想把小姐永远变成小狐的。” “不用变的，我永远都是你们的。”虽然觉得有些脸红，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接下了这句话，并且伸出手拍了拍小狐丸大人的肩膀，安慰了他一句。 正如小狐丸大人所言，这么久以来，他们一定很担心我会离开他们吧。只要能让他们放心，这样的话让我说多少遍，我都不会介意的。因为毕竟我的生命都是靠着他们来维系的，更何况这么久以来的寂寞岁月，也都是他们陪在我的身边，对愚蠢的我进行帮助与扶持。只要他们需要，我做什么都不会介意的。 “我是属于你们的，直到你们不需要我了，我才会离开。”我在他的耳边将这话再度重复了一遍，而后一直强压着的困意袭来，我终于忍不住闭上双眼安静睡去了。 直到傍晚，我才幽幽转醒，可是却发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 第六九章 在我黄昏时分醒来后，感到有些饥饿的我便意识不大清明地摸出房间去寻找吃食，半路还碰上了刚在后院整理田地的鹤丸大人。 我迷迷瞪瞪的模样显然让他觉得好奇，于是他便放下了手里的锄头，跟在我身后，时不时地提醒走错地方的我一声。次数多了，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要是还没睡醒的话，就再回房睡一会儿去。我待会儿把食物送到你的房间，你也不用那么麻烦地出来找了。” “……没问题的，我一个人也可以的。”觉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的我脸上无光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咬了咬牙、有些不大乐意地婉拒了他的好意。 可脚下玄虚的步子让我不得不用手扶着旁边的墙壁才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勉力向前行走。 跟在我身后的鹤丸大人看着我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小姐你让人不省心起来，还真是能把人担心死啊。” 他的话音刚落，我正欲回过头进行反驳，却被他上前一下子抱了起来。 “鹤、鹤丸大人？！”我还没反应过来，鹤丸大人就拐了一个弯儿，转身朝我的房间走去，“……鹤丸大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 听了我的话，鹤丸大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他强压下笑意，看着我道：“嗯嗯，我知道！不过以小姐那样的速度估计要走很久，而且磕磕绊绊的样子，不小心摔倒了可怎么办？”见我不再反驳，他便笑着继续道，“所以小姐先回房间，我等着把食物给你拿过去。” “唔。”我用手捂着脸，一想到自己迷迷糊糊的模样就感到有些丢脸，只好低声支吾道，“真是麻烦了。” “噗哈哈哈——不麻烦、不麻烦！”坏心眼地笑出了声之后，鹤丸大人又故作一本正经地“安慰”了我几句。 “……”真是毫无意义的安慰啊。 再度回到了被褥里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实在困得不行，便翻了个身在被褥里缩成了一团。 正朦朦欲睡的时候，我忽然强做精神，有些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虽说一晚上没合眼，但按理来说，也不该这么困的啊？’不停揉着自己的头发，在睡意里挣扎着醒来的我再度从床上爬了起来，‘再这样下去，今天一整天岂不是就这样睡过去了？’ “开什么玩笑……”低声抱怨了一句之后，脑子里一团浆糊的我便开始脱下单衣，准备换上平日里的装束。 然而我的打算还没进行到一半，就听到身后的门口传来鹤丸大人的惊呼声，还没回过头来的我紧接着就被他用被子一下子包裹住然后死死地按在了榻榻米上。 被这样紧紧盖住的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便使劲挣扎着想要把脑袋伸出了透个气儿，然而实在敌不过鹤丸大人的力气之大。 “唔唔唔唔唔唔唔！”实在没力气慢慢挣扎的我胡乱地蹬了几下之后，便放弃了，然而说出口的“你想杀了我吗？”传到外面却成了意味不明的东西。 “咳咳，虽然知道小姐你一向知恩图报，但是一下子你就这样准备以身相报，实在是吓到我了！”外面的鹤丸大人说着比我还要意味不明的话，此外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过于紧张，他手上的力气明显在增大，“小姐再挣扎也没有，我不会接受你在这样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做这样的事的！” “……”谁要对他以身报恩了？鹤丸大人今天终于被吓坏掉了吗？ 感到呼吸困难的我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地准备接受“鹤丸大人疯掉了”的事实。正想着“我竟然是这样死的真是想不到啊”的我忽然觉得压迫感消失了，接着视野里出现了鹤丸大人写满了担忧的脸。 “小姐还好吗？”凑到我面前，确定了我没事之后，鹤丸大人一改脸色，满面郑重地对我道，“小姐你有这份心，我很开心。但是我觉得今天小姐似乎有些不对劲，为了保证小姐你是心甘情愿地和我做这种事，我才这样阻止小姐的。小姐，你能理解我的吧？” “……”连续呼吸了几口空气之后，我看着鹤丸大人，感到之前的困意早就烟消云散了。心情复杂地看着难得一脸认真的鹤丸大人，自认教养还不错的我竟生出了想要给他一巴掌的念头。强压下这种罪恶念头的我深呼吸了几次，看着鹤丸大人道，“我刚才要是真的做出了那么罪恶的事，您可要不能有什么怨言。” “放心，以后再有那种情况发生，我还是会像刚才一样，阻止小姐的。” “……”强忍着没说什么难听话的我对着鹤丸大人摆了摆手，然后开口道，“我要换衣服了，鹤丸大人您先出去吧。” 换衣服的途中，我静静反思了刚才的事，而后忽然意识到鹤丸大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大概就是因为长时间封闭在这个地方吧。 于是打理好自己后，我出了房门，看到仍站在走廊上的鹤丸大人，有些惊讶之余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明天您回到北条大人身边待一阵子，怎么样？” “……诶？” 没有理会身后不停询问怎么回事的鹤丸大人，我将他送来的一个饭团送进嘴里，心情大好地嚼了几下，朝着晴明大人的房间走了过去。 出乎我意料的是，不知为何大家竟然都挤在这个屋子里，听到我的声音后一齐朝着站在门口的我望了过来。 “……那个，我是有哪里不对劲吗？”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确定穿着没问题后的我再度抬起头看向其他人，却见他们都不似平日那般神情轻松，“发生什么事了吗？” 气氛就这样变得异常尴尬，好在晴明大人出面消解了室内凝滞的尴尬气氛，对我说道：“月子，你先坐下。” 我左右打量了一下，选择坐在了离我最近的那个位置，而后看向晴明大人，想了想开口道：“晴明大人，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于我的疑问，晴明大人没有作出回答，反而是三日月大人看着我询问道：“小姐这几日，每晚都出去做什么？” “……”被这么突然询问的我一时间有些发愣，反应过来后才看了一眼晴明大人，然后又看着三日月大人，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有一位故友，每夜都会约我出去……过几日，他就要离开了，所以也就这几天，可能会有些小麻烦，大家不用太过担心的。” 听了我的解释，三日月大人微微一笑道：“小姐觉得这只是小麻烦而已吗？每晚偷偷出门，在外面街道上游走，身边还没有一个可靠的陪着……小姐觉得这样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吗？” “也不是没人陪着我，那位故人还是挺可靠的。”被这样指责了的我低着头，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有些不安地低声反驳。 “恕小狐冒昧，小姐可否把那位故人的身份告知我们？”三日月大人身边的小狐丸大人说话的语气虽然没有三日月大人那么尖锐，但问的问题却令我感到头大。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将须加公子的身份说了出来：“那位故人就是当年的藤原须加公子，三日月大人你们都知道的。他这次因为种种原因被召唤回来，我想要送他回去，但又怕操之过急，将他逼成怨灵，所以才这样慢慢疏导他，以求达到最终目的。” 听完我的话，三日月大人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更加难看了。一旁的小狐丸大人也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赞同。 “就目前来看，他并没有想要害我的意思，反而和我很是亲近。我觉得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小姐迟早是会跟着他走的吧。”没等我把话说完，髭切大人忽然接了下去，说出的话令我一惊。见我望向了他，他才微笑着解释道，“我只是把三日月他们现在的心里想法说出来了而已，小姐不要太在意。” 心想着“怎么可能不在意”的我皱了下眉头，继续据理力争道：“请您不要这样想！难道要看着须加公子变成怨灵吗？我前几日和晴明大人说过这件事了，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须加少爷成不成怨灵，在我们看来根本不重要。”跟在我身后进来的鹤丸大人在知道这件事后就一直皱着眉头，此时忽然开口道，“重要的是，小姐你似乎对他过于上心了。” 听了这话的我看了一眼鹤丸大人，又将视线转向了其他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上不上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年的我由于自己的原因，曾多次伤害过须加公子，这么多年来，我都有愧于他。而今既然我有办法让他安然转世，那么我就不想用会伤害到他的办法。”我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看在场的众人，最后一时没忍住，将心里的想法的说了出来，“诸位如果不理解我这种想法……那大概是因为各位都是神明，而我只是个普通人吧。” “月子！”我的话刚一出口，正座上的晴明大人就“啪”地合上了手里的蝙蝠扇，叫住了我，“我们都明白你想要救须加少爷的心情，但是你刚才的话未免有些伤人。”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何等的没脑子，于是我便立即低下头，自责道：“对不起，我刚才有些激动了。” “月子，你在我这里稍微留一下。其他人都先回房休息吧，这种事还是得看月子本人的意愿，你们都别多事。”晴明大人看出了我的窘迫不安，将我独自留下后便差走了其他人。 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实在不敢去看他们脸上的神情。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晴明大人时，我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他。 看到我这副模样的晴明大人失笑地摇了摇头，而后朝我摆了摆手，让我坐到他身边：“月子你这副模样，想起来也是多年没见过了。” “毕竟是我刚才说错了话，大家心里一定有些不舒服吧。”我叹了口气，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我似乎一直都在做错事。” 三日月大人他们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结果到了现在我却说出了那样类似抱怨的话。就算是事实，但借着那样的语气说出来，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月子你不用想这么多，三日月他们也知道小姐刚才并不是在和他们抱怨。依老夫来看，髭切倒是说对了。”晴明大人看着我，微笑着开口道，“三日月他们估计是在害怕小姐丢下他们，就这样离开。” 闻言我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后疑惑道：“为什么他们非要抱着这样不安的想法呢？我的生命一直都是靠着他们维系的，我尚且还没有担心他们会丢下我，他们怎么还会害怕被我抛弃呢？” 听了我的话的晴明大人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正欲说什么却被另外一位大人打断了。 “月子小姐你真是不懂人心……嘛，虽然他们也不算是人类。”凭空出现的业火之中走出来一位熟悉的大人，他的双脚落地的瞬间一下子又变回了当初熟悉的模样——一只白色的类似于猫的动物。 我看着当初的小怪大人，半晌才反应过来：“您怎么也出来了？” 第七十章 小怪大人的真实身份是晴明大人身边的十二式神之一的腾蛇大人，当年为晴明大人收服时，晴明大人为他赐名“红莲”，和他熟识一些的人平常都是直接叫他红莲。 不过自从当年昌浩大人随着彰子小姐离世后，他便很少再出现了，也只有晴明大人的命令才能将他呼唤出来，更别提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所以，对于他的出现，我感到非常惊讶。 “嗯？怎么了？不欢迎我来？”听到我的询问，小怪大人露出了一抹调笑的神色，动作矫健地跃到我的面前，然后窝在我的腿上，惬意地闭上眼，用头蹭了蹭。 “怎么会？您比我更应该待在这里才是，怎么会轮到我不欢迎您呢？”我笑了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嘛，这么多年了，月子小姐说话时的腔调还是这么小心拘束啊。”戏谑地看了我一眼，小怪大人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难怪三日月他们成天都一脸生无可恋的，遇到小姐这样的，确实很想去死一死。” “……您这话似乎并不是在夸奖我。”听到他这话的我一时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来回复，最后也只是挤出了这么一句。 “嗯，确实不是在夸你。”小怪大人笑了一声，看着我继续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小姐要是还会觉得我是在夸你，那小姐这么多年真的是白活了。” “……”虽然这么多年来没有见过面，但是不得不说小怪大人一句话就能惹炸昌浩大人的语言功力真不是随便吹出来的。 我低着头看着窝在我腿上的小怪大人，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这种被逼得说不出话的感觉真难受。 正在我默默为当年的昌浩大人感叹时，小怪大人忽然开口询问道:“月子小姐，你还记得昌浩吗？” “诶？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听到他的这个问题，我不由一愣，而后才点着头应道。 小怪大人来回舔舐着他的一双前爪，然后在我以为他不再说什么时，又忽然开口道:“我前几天偷偷溜去了阴阳寮，遇到了安倍家的后人，但是他们看到我后都以为我是妖怪，更别提还知不知道当年的昌浩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用手摸了摸他身上光滑的毛，叹了口气。 当年的昌浩大人如愿与心爱的彰子小姐在一起，这件事令三日月大人他们挂在嘴边感慨了好久。为了能在一起，作为藤原家本打算送入宫中的女儿，彰子小姐不惜与旁系的另一位同龄的小姐替换身份，冒着生命危险留了下来。而昌浩大人则放弃了永恒的生命，选择作为一个普通人，与彰子小姐一同走向衰老、走向死亡。 而今经年已过，阴阳寮的实力早已不复当年，晴明大人不止一次说过再过几年，阴阳寮估计就要成为旧时平安京的最后一个殉葬品了。再加上其中的阴阳师大多都是从当初安倍家的旁系选出来的，更多的还是些同我一样半路出家的修行者。当年在京中颇负盛名的昌浩大人估计早被遗忘了。 正如我所言，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可我永远都不会忘。” 正在我陷入往事的回忆中回不过神儿来的时候，小怪大人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使得我不由瞪大了眼。 “其实后人什么都不知道倒也是好事，如果还记得什么的话，大概也只会讲昌浩成名后的事了。”小怪大人蹲坐在我的面前，严肃认真地看着我开口道，“而我会永远记得他曾经是怎样的蠢货——连妖怪都看不到、只能凭借感觉去降魔，为情所困、手足无措的呆样，为了让我回来而以身犯险的傻子……啧，怎么越想越觉得那家伙这么麻烦呢！” 看着忽然变了脸色的小怪大人，我忍不住苦笑了几声——他与昌浩大人之间的感情真是好得让人没话说啊。 “总之，无论他离世多年，我都不可能那么轻易忘了他的！”说完这话的小怪大人看着我，盯了我一会儿才继续道，“小姐你呢？能明白吗？” “嗯，这样的事我自然明白。”虽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但由于种种原因得以长命的我还是很明白小怪大人所说的这种心情的。 “当年的我在十七岁那年制造了自己的死亡，让我的父母伤透了心，而我也有幸见证了自己的葬礼。”想到当年的事，我不由垂眸，情绪一时间有些低落，“而之后的几年里，我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去看看他们——也不敢去看他们。直到母亲去世，我才在她入殡的前一晚偷偷去看了她。” 那一晚的我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希望能让她的手暖和一些，但最后能感受到的只有她不断传递给我的冰冷触感。 我和母亲大人的感情虽然不如普通人家那般亲近，但是对于她，我还是从心底里的敬爱。所以那晚的我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但却也实在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最后还是被三日月大人他们强行带回来的，不然就要被发现了呢。”想到那天的事，我不由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我一直都在给他们添麻烦，那次也让他们担心了好久。” “确实，那几日小姐几乎都没出过房门，三日月、小狐丸他们送去的食物也没有动过。为此，他们担心了很久。”晴明大人想起了那段时间的事，也叹息道，“他们几乎都以为小姐就要这么离开了，还曾多次问我该怎么办。” “就是这样，小姐你的种种行为让他们感到了不安。”小怪大人一下子跃到了我的怀里，而后伸出爪子戳了戳我的脸颊，“之前的事就算了，这次的须加让他们感到了压力吧。小姐，你不觉得自己要好好反思一下吗？” 被他戳得脸颊有些痒痒的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小怪大人，一时间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 与我互相瞪视了许久，小怪大人仿佛无力了一般，叹了口气道:“对于他们来说，小姐可不是什么服侍他们的人，而是他们心中很重要的存在。每天担心着你会不会丢下他们，一颗心就这么高悬着，小姐觉得他们会好受吗？” 我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说什么，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那么我换个问法——在小姐心里，他们算什么呢？”小怪大人又用爪子戳了戳我的额头，继续询问道。顿了一下后，他又补了一句，“别说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就小姐你会将他们付丧神当做神明似的供奉着了！” “……”我如同被训斥的稚子一般，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跪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一旁的晴明大人抱着看戏的态度，对我传递过去的求救眼神置之不理。 “我、我也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也没有想过太多，但是昨晚须加公子对我说了很多事——唔，都是些关于男女之情的事。他还说三日月大人他们之前教给我的都是错的，还说他们可能是由于嫉妒才将错误的认知传达给我的。”我感到自己的心跳不知为何在加速，于是我将一只手握成拳，放在心口，继续迟疑道，“可是我怎么都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在嫉妒什么。您刚才对我说了这么多，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 听了我这话的小怪大人和晴明大人对视了一眼，而后前者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小姐你能想明白。” “哎呀哎呀，终于可以少心疼三日月他们几天了。”晴明大人打开手里的蝙蝠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我一眼，又道，“嘛，话不能说得太满，指不定小姐你的想法有没有发生曲转呢。” “……”听了晴明大人这话，我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表情纠结的小怪大人，而后起身道，“我先回房了，今晚说不定须加公子还会来找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我便疾步走到房门口，准备往外走了。 可身后却传来了晴明大人和小怪大人异口同声的一句感慨:“肯定是发生曲转了。” “……” 对于他们这种将我当做笨蛋的说法，我表示不以为然。 ‘怎么可能再想不明白呢，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走在清冷的走廊里，看着微凉的月色洒满庭院。 正如小怪大人所言，在三日月大人他们心中，我早已算得上是特殊的人——想想之前的我是何等愚蠢，竟然连这种事都想不明白。眼下他们与我之间的关系，大概就如同当初的我与父母、小怪大人与昌浩大人一般，失去了一方，另一方都会非常难过。 而我却始终没能真正的让他们安心，让他们感到即将失去亲友的茫然无措感，这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这次遇到的须加公子的事，大概让他们觉得我仍对过去怀着留恋之情，因而激发了他们心中的不安吧。 我总是说会老老实实地留在他们身边，可是却没有做出相对应的行为。对于这样的我，他们一定觉得很失望吧。 想到这里的我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可脚下的步子却不受控制地一滞，伸出的双手也迟迟不敢推开门。 ‘要不要去和他们道歉呢？他们会不会不愿意接受我这样反复的态度了呢？’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厌恶，我就感到非常的痛苦，就像压抑着的负面情绪面临决堤一般，这种感受弥漫在我的胸腔。 面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我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一脸惊讶的三日月大人就站在我的面前。 从他充盈着皎月的双眼里，我看到了正在流泪的自己。 第七一章 我看着眼前面露惊色的三日月大人，迟疑地伸出手捂住了脸，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支吾道:“真是吓到我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白天又一下子睡了那么久，才弄得这么狼狈……” 我嘴上说着“真是失礼了”，往后倒退着，不停用手揉着脸。觉得脸上发烫的我知道，现在的自己脸上一定通红。 ‘真是狼狈啊。’我低着头想要缩成一团，但是又觉得这样逃避着三日月大人一定会让他更加受伤。 心想着“不能再逃避了”的我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头，更别提看一眼眼前的三日月大人了。可越是想要抬头看着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就发现自己越是抬不起头面对他，更没有勇气将想说的话如愿说出来。 ‘该怎么办？’我羞窘不安到了极点，最后只好低声道:“对不起，我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希望您能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了。”我紧闭着眼，身体却在不停地发抖。 越是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越是觉得紧张不安——发现了这一点的我一时间有些迟疑，怀疑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小姐……”三日月大人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而后向前走了一步，朝我伸出了双手。 “请您不要说话！也请您不要离开！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但是、但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低着头看着眼前三日月大人衣服的下摆，脸上烫得连脑袋都有些发晕，“不过我很快就会克服这些问题的，您、您稍微等一下！” “小姐……” “请您先不要动，什么都不要做！拜托您了！”察觉到他又往前走了一点，我心头一跳，有些恐惧地大声道，“别不要我！我已经知道错了！您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站在那里不停喘着气，说完这些话后脑子一懵，有些茫然地瞪直了眼，看着眼前三日月大人的衣服，满心的不安与恐惧。 “对不起，请您不要生我的气，我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真的对不起。”一度不安之后，我渐渐放下了心。可随着平静而来的悲哀渐渐淹没了我，令我感到难过，“我今天有些不对劲，刚才似乎有些失态，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三日月大人静静地现在我的面前，而后开口道:“那我能不能知道，小姐何故这般失态？” 我慢慢冷静了下来，抬眼看了看他，而后又低下了头，看着他衣服的下摆，半晌才道:“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自己想说的太多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我轻轻舒了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所以您稍微等一下，可以吗？”终于将自己的请求以合适的语气说了出来，我这才敢抬起头正视着三日月大人。 听了我的话之后，三日月大人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温柔的亮光。而后他微微弯着腰，朝我伸出了手，轻声道:“我知道了，那么还请小姐凑近我一些，不要离我那么远。” “那就算我说错了话，您也不会怪我的，对吧？”听到三日月大人又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话，我一时间感到非常愉快，“就算表达的方式不太对，您也不会怪我的对吧？” “当然，这么长的时间我都等了，又怎么会在意这点时间呢？”说着这话，三日月大人上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牵引着我走进了房屋。 虽然刚才丢了脸，但好在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走进了房屋的我稍稍安心了一些，顿时变得底气都足了不少。 然而我低着头坐下来后，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和之前所有话都涌出来的状态截然相反。 ‘怎么回事？’我不由有些慌乱，低着头迟迟不敢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三日月大人。 深吸了一口气后，我抿了抿唇，抬起头看着三日月大人，正欲说些什么，却在对上他的眼睛后，一下子又全咽了回去。 从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三日月大人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虽然用“美丽”来形容男性似乎有些不符，但是看着三日月大人，自认文学造诣还不错的我满脑子里就只剩下“美丽”二字了——然而我知道，这么久以来真正令我感到认识三日月大人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的原因，不单单是他美丽的外在，更是他那双眼睛里溢满的温柔暖流。 我是何等的愚蠢，一再自以为是地将他当做高高在上的神明来看待。 想到这里的我顿感自己整颗心都是平静而温暖的，想说的话如此理所应当地从口中流露而出:“刚才我被晴明大人和小怪大人责备了，三日月大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有没有为我这起伏的态度所影响，不过从外表看来，三日月大人仍是一副悠然的姿态。他看着我，微微弯了弯唇角，轻声道:“真是个难题，我猜不到呢。” “三日月大人这样装傻可不好。”我忍不住面露笑意，继而低下了头，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我被他们说是笨蛋，还说我什么都不懂，真是过分。不过我并不觉得生气——唔，这样说似乎不太准确，应该说，我知道他们说得都是对的，所以没资格生气。” 说到这里，我抬起了头，看着三日月大人，微笑着问道:“所以，您知道他们这样说我的原因了吗？” 三日月大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含笑的双眼静静注视着我，不过我知道他明白我想说的什么。 “我在回房间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太过任性了？三日月大人你们太过温柔，以至于我总是像个笨蛋一样将你们的心意放之脑后、不去理会。”我看着三日月大人，有些紧张、又有些欣喜地将自己刚才想到的事情对着他说了出来，“又或者说，我总是将你们看作遥远的神明，没有及时对你们的好意作出回应。 “之前我总是以为你们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对我好意不过是随意的善意而已，就算不是我，换了一个人，你们也会这么温柔。但是今天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也明白你们这段时间生气的原因了。”我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开口道，“可能只是我的自以为是，但、但是你们似乎将我看作了不可缺少的重要的人，可我却总是不太在意这份感情……这一点，我真的非常抱歉。今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们的——这话不是作为服侍你们的下人说的，而是作为和你们平等、希望可以和你们永远在一起的亲友说的。 “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们拿我当家人的好意，用当初对待父母弟弟的态度来对待你们的！”说着，我一下子凑了过去，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三日月大人的双手，以真诚的目光看着他，认真道，“我也不会轻易说一些放弃生命的话，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 热血沸腾地说了这么一堆话，我瞪大了眼看着三日月大人，希望他也能以热烈的情感回应我。 然而并不是这样。 三日月大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表情定格在他日常挂着的笑脸上。 “……我说的，还行吗？”热情消退后，我一下子有点心虚，有些不自在地轻声问了一句。 “不，小姐说得很好，只是……跟我想得不太一样。”三日月大人叹息着抽出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微笑着开口道，“不过这样就够了，只要小姐不会丢下我，我就很满足了。”说着，他轻握住了我的手，将指尖放在了嘴唇边，而后闭上眼轻轻吻了一下。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而后忍不住红了脸，不大自在地想要把手抽回去，但是刚说完那些话，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做出与之相悖的行为，只好看着三日月大人在指尖落下细细碎碎的吻。 “那个！三日月大人？！”本以为三日月大人这样一会儿就会放开，但是我却看到他张开嘴将我的指尖咬在了齿间。 他温热的舌头不时蹭过我的指尖，令我感到热度从指尖传播到了浑身上下各个地方。 “小姐不是说，你以后会将我当做家人吗？我想和你亲近一些，不好吗？”三日月大人稍稍使了点劲儿，咬了咬我的指尖，而后笑着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底闪烁着调笑的光芒。 “……真、真是喜欢欺负人，三日月大人。”我鼓了鼓脸颊，有些不甘心地说了他一句，却被他忽然使力拽进了怀里，“诶？！” 三日月大人的呼吸洒在了我的耳朵上，湿热的感觉令我感到自己的脸几乎都要热得冒烟了。 “三日月大人？”我窝在他的怀里，伸出手想要挣开，但却被他轻松地圈住。 “再亲近我一些吧，既然小姐刚才都那样说了。”三日月大人咬了咬我的耳朵，一条胳膊圈住了我，另一只手在我领口徘徊了一会儿，而后忽然探了进去。 “……等等？！”我涨红了脸，身体僵硬了一下之后开始不停扭动身体，想要挣扎。 “别再动了，小姐你要乖一点！”三日月大人倒抽了一口气，圈着我的胳膊猛地一紧，洒落在我耳边的热气又烫了几分，几近灼人。 我红着脸，眼眶里渐渐蓄积起雾气。其实就算是之前和他们一起泡澡，我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那个时候他们也没有对我这样动手动脚，更没有这样奇怪的气氛。 “三、三日月大人，我、我要休息了！请你先回去吧！”我低着头，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然而三日月大人的动作只是稍稍停滞了一下，而后他伸手将我的脸扭了过来，低头亲吻着我。 当他放开我的时候，我整个人几乎都要晕过去了，只听到他附在我耳边、喘息着说了一句:“多谢我可爱的亲友——小姐您的招待。” 我整个人几乎熟透了，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过就算看不清楚，我也知道，此时的三日月大人一定满脸得意的笑容。 “……呜，你要是再这样，就、就不做你的亲友了！”我紧闭上了眼，有些委屈地谴责了他。 第75章 生日番外 虽然距离年下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冬季残留的寒气仍令我忍不住缩着脖子、尽可能往羽绒服里瑟缩。 想要搭乘的地铁还有好一段时间才可能到站，觉得身体还有些酸痛的我朝着自己的双手哈了口热气，找到地铁站的长椅，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昨天鹤丸桑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非说要在今天和我做一天的陌生人。本来觉得麻烦的我实在不想要参加，但是却在晚上被他缠得紧，怎么都不让我好好睡觉，无奈之下就只好答应了。 不过—— “一日的陌生人，这算什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我缩成了一团。 和鹤丸桑认识，是在七年前，那个时候我刚进入大学，而当时他正作为迎接新生的大二学长，站在校园门口帮新生抬行李。 “学妹，需要帮忙吗？”那时的我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背上还背着沉重的背包，艰难地穿过人潮往校园里走。正在我不好意思主动向别人求助而陷入困境的时候，当时的鹤丸学长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因为初来乍到，面对一切都小心翼翼的我在听到他身后的几个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学长调笑着说出“鹤丸眼光不错嘛”这样的话的时候，顿时涨红了脸，正欲婉拒的时候，却见他直接上前取过我背上的背包，然后又从我手里夺走了行李箱的把手，走在了我的前面。 我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只好小跑着跟在他身边，对他道：“学长，我自己也可以的，您去帮其他的同学吧。” “明明都快走不动了，就不要这么倔了，小学妹！”他扭过头看了我一眼，朝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在我眼里你们新生都一样，帮谁都是帮啊。” 之后的一路上，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但也好在他什么都没有问——当时的我已经窘迫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将我安全送到了目的地后，他给我简要地说明了该怎么进行新生登记、领取必要的东西，然后就朝我摆了摆手，离开了。 目送着他离开的我心跳不断加速，有些懊恼地暗骂了自己一声之后，就转身挤进了拥挤的人群。 那之后，虽然偶尔会和他碰面，但是他都好像忘记了我一样，没有说什么。而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和他说话，每次他和他的朋友迎面走来时，我都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便装作不认识地走过去了。 渐渐深入这里之后，我才了解到他在学校里是多么优秀的一位学长，在很多地方总能听到他的名字。 ‘这样的话，他那天帮我果然就只是举手之劳了吧。’我有些感伤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难过——不过这明明是谁都能想到的事，为什么我要觉得难过呢？ 猜到那个可能的原因的我忍不住为内心抱了些可笑想法的自己感到脸红，不过好在繁忙的大学新生活令我很快淡忘了这些，收拾好全部身心投入到了学业与社团活动之中。 直到第二学期的某一天，我到图书馆里借书，结果由于书放得太高而苦恼的时候，有人从身后将那本书拿了下来。 “啊？！那个！”本以为对方是要借走这本书，心下一急的我忍不住叫出了声，回过头却发现竟然是鹤丸学长，“鹤、鹤丸学长？！” 情不自禁地将他的名字说出来的我紧接着便后悔起来——他应该早就忘记我了，我这样称呼他会不会让他觉得我是在套近乎呢？ 正在我决定放弃这本书、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他有些惊讶地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啊？！” “诶？”我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鹤丸学长，却见他睁大了金色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他这样感慨了一声，随即朝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轻声道，“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了，走在路上也没有理过我，真是没想到学妹竟然还记得我！” 我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但是我分明感受到名为“欣喜”的情感在我的心间传开，令我不由心跳加速。 “为什么……”我本想问他为什么会记得我，但是一想到这或许只是他记性好罢了的缘故，便没有接着说出来。 “因为，我可是一直关注着学妹你的哟。”他是这样说的。 说着这样温暖的话语的鹤丸学长将手里的书递给了我，朝我笑了笑。 我看着这样的鹤丸学长，忽然明白了在心里泛滥的特殊情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之后和他的联系便不知不觉地变多了，而真正确定关系却是在第二年校里举行的烟火大会的那天晚上。 “可以和我在一起吗？”故作帅气却又有些小心翼翼的鹤丸大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巨大的烟花在夜幕绽开，将他的侧脸映亮。 绽开的烟花正如我心头怒放的心花一样。 这样和谐的关系一直维系到了今天，然而眼下却有种感情衰退的感觉——因为我们双方各有各的工作，几乎除了夜晚的时间能在一起，白天的时间几乎都是分开的。 过年那天好友玩笑般的那句“七年之痒”令我深感不安，但是鹤丸桑每天都以亲近的态度对待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变心的模样。 “所以，大概是我的原因吧。”想到这些事的我叹了口气，瑟缩了几下身体，感到有些疲惫。 “小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在这里吗？”耳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愣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却正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睛。 正欲叫出他的名字，可下一秒想起今天要那对方当做陌生人的规定，我便立即闭上了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鹤丸桑看到我点头，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而后我往旁边挪了挪，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紧挨着我坐下，而是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坐在长椅上。 这样的距离感令我有些受伤，可是既然我们是陌生人，那么坐得近反而会很奇怪吧。不过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如果再像之前那样下去，我和鹤丸桑的感情也一定会慢慢转淡的吧，到时候估计连朋友都做不好了。’想到如果真的再不做出努力，这段感情就真的可能走向结束，我又忍不住觉得从心底里的寒冷。 “小姐？你还好吗？”大概是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一直坐在离我较远地方的鹤丸桑忽然凑了过来，弯下腰轻声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不，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而已……唔，另外，觉得有些冷。”我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尽可能地以疏离的态度对待眼前这位“陌生人”。 “这样吗？”鹤丸桑了然地点了点头，而后看着我朝我伸出了手，微笑道，“那么小姐最好还是去上面那家咖啡厅坐一会儿比较好哦，再这样坐下去，恐怕是要生病的。” 我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皱起了眉头。 “难道说，小姐今天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吗？” 今天是周六，按理来说其实没什么事要做的，但是—— “这和您没有关系吧，我没什么事的。”我朝他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朝着地铁站出口走去。 其实今天确实没什么事要去做，但是由于不知道该怎么和在一起那么久的鹤丸桑做陌生人，我便丢脸地选择了出门一整天，不和他见面，不过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追到这里来。 以堪称冷酷的态度对待了鹤丸桑，走在路上的我忍不住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但是另一方面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晚上回去了，再和他道歉吧。’这样在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我裹紧了长衣，向路边上的那家咖啡店走了过去。 这家咖啡店是和鹤丸桑同级的那位一期学长开的，所以平日里我和鹤丸桑经常一起来这里——用一期学长的话来说——秀恩爱。 见我走了进来，坐在柜台里擦拭水晶杯的一期学长抬头看了一眼，便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月子小姐，早上好。”他往我身后看了看，微蹙起眉头询问道，“鹤丸他人呢？” 我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坐到了自己经常坐的那个位子，店里充足的暖气令我有些发困。 可没等我真的睡着，咖啡桌对面便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座。 “鹤——呃，先生您也来了？”我有些尴尬地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鹤丸桑，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发火——既然说好要做一天的陌生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和我待在一起？难道平日在外面的鹤丸桑就是这样的吗？！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的我皱起了眉头，以严苛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眼神给吓到了，鹤丸桑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眼神来回飘着对我说道：“其实，那个……” “店里的空座位很多呢，先生为什么非要和我拼桌不可呢？”我皱着眉头看着他，积郁腹中的不满一时间忍不住发泄了出来。 看着我这副模样的鹤丸桑使劲咳了咳，表情似乎有些不安地轻声道：“小姐会介意……” “当然介意了，您和我是陌生人不是吗？”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义正辞严道。 “……”鹤丸桑嘴唇掀动了几下，最后起身坐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此时一期学长端着我点的咖啡走了过来，看了看我们两个，有些奇怪地询问道：“你们怎么不坐到一起呢？” “……” “……” 一期学长来回看着我们两个，而后将咖啡放在了我的面前，轻声询问道：“和鹤丸闹脾气了？” “不，不是的。”我连忙摇了摇头，顿了顿之后轻声回答道，“没有什么事的，学长您去忙吧。” 一期学长看了我一会儿，而后叹了口气走到鹤丸桑那一桌坐下，凑到他面前又问道：“之前不是说永远都不会和月子小姐闹脾气、永远都不会让月子小姐生气的吗？鹤丸你还不快写去道歉。” 听了这话的鹤丸桑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吸了一口气无奈道：“呃，总之其中的事有很多，不好向一期你解释。哎呀，总之你快去忙你的吧。” 被我们两人弄得一头雾水的一期学长茫然地来回打量了我们一会儿，最后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又回到了柜台里。 ‘真是对不起了，一期学长。’我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总之都是鹤丸桑的错，闲着没事玩什么游戏嘛。’ 莫名生了一肚子气的我有些沮丧地喝了一口咖啡，却被刚做好的热咖啡烫了一下嘴唇，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嘴低声支吾了一声。 旁边的鹤丸桑立即望了过来，和他担忧的眼神交织了一下，我便立即转过了头，尽量不再发出声音。 大约过了几秒钟的时间，穿着白色大衣的鹤丸桑又一次坐到了我的面前。 疼得眼眶里泛着泪光的我看了眼对面的鹤丸桑，觉得丢脸的同时又有些懊恼，便低声道：“先生怎么有坐过来了？” 这次出乎我意料的是，鹤丸桑并没有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而是朝我微笑着询问道：“我可以和小姐坐在一起吗？” “我们不是——” “是的，我们还不认识，但是我很希望能和小姐认识，小姐愿意赏脸吗？”与平日总是自信满满的鹤丸桑不同，此时的他脸上露出了不安的请求神情，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本欲拒绝的我愣了愣，看着面前的鹤丸桑一时陷入了沉默，最后低下头，轻声道：“……可、可以，您请坐。” 我双手捧着温暖的咖啡杯，有些拘谨地坐在柔软的座子上，低着头轻轻地朝着杯子里的热咖啡吹气。 “咳，差点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鹤丸国永……呃，一期，你那是什么眼神？”终于恢复平日潇洒姿态的鹤丸桑还没来得及将自我介绍说完，一期学长就端着他的咖啡走了过来，而后鹤丸桑又一次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 我抬起头，看了眼一脸纠结的一期学长，嘴边的热咖啡升腾起来的热气将我的脸都要蒸熟了。 “鹤丸他……还好吗？”一期学长转过头看着我，有些担忧地询问了一句。 “呃，还好，一切都很好，学长您去忙吧。”我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心情非常复杂。 “好吧，”一期学长叹了口气，拿着托盘走了回去，空气中飘荡着他的感慨，“今天是换花样来秀了吗？” “……” 我看着低着头不说话，对面的鹤丸桑也沉默了下来。 “咳咳，刚才的自我介绍被不知趣的家伙打断了，那我再来自我介绍一下。”鹤丸桑将大衣内侧放着的名片递给了我，微笑道，“我的名字是鹤丸国永，今年二十六岁了。” 我连忙放下咖啡杯，伸出双手接过鹤丸桑的名片，看着上面的字，而后抬起头轻声道：“我的名字是古美门月子，比您小一岁，请多指教。”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客人入内的门铃声，伴随着一对情侣打情骂俏地声音传来了进来。 我不由将视线移到了坐在我们不远处座位上的他们身上，想到了大学时期交往时，我和鹤丸桑的事。 “月子小姐在看什么？”鹤丸桑注意到我的出神，便立即出声询问。 一想到自己竟然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发愣，我不由有些尴尬地朝他笑了笑，随口说道：“我只是想到自己的男朋友了而已。” 听了这话的鹤丸桑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而后他咳了咳，有些谨慎地问了一句：“您觉得您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嗯？这个啊……”我欣赏着鹤丸桑脸上不安的神情，心里有点恶趣味地觉得这很有趣，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呢，很温柔、也很可靠。” 鹤丸桑好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安心地点了点头。 “不过——” 他的表情瞬间又发生了变化。 我打量着他的表情变化，心里有些愉快地慢慢道：“不过，我这段时间总觉得有些疲惫。” “为、为什么？”他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紧，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了。 “并不是他的错，应该说是我的错才对。”想起这段日子的复杂心情，我的情绪有些低落道，“每天都好忙，和他在一起的机会太少了，分开的时间太长了，感觉自己每分每秒都在渴望他能在我身边——但是我们再过一年就准备结婚了，他也在不停努力，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情绪而影响他呢？但是……”我深吸了一口气，鼻子有些发酸，“但是好像和他一直待在一起，不想每天只有几个小时能看到他，更不想那么优秀的他总是展现在别人眼前。一想到他说不定会有某一天厌恶这样无趣的我，我就觉得好害怕。但是让我感到更加可怕的是，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真是讨厌自己。”我疲惫地低下了头，实在没有气力再说下去了。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身处恐惧的原因吗？多么的小家子气，鹤丸桑听到了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吧？’想到眼前的鹤丸桑只是一个陌生人，我忽然感到一阵庆幸，可是深埋心底的恐惧令我忍不住发抖。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我猛地抬起了头，看到坐在对面的鹤丸桑紧绷着一张脸，而后他又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叹了口气道：“你这个笨蛋！我说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每天都没什么精神，原来一直在为这种事苦恼吗？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等、等等！不是说要当陌生人的吗？！”对于忽然不顾规定的鹤丸桑的行为表示不解的我瞪大了眼，忙不迭地出声道。 “去他的陌生人！也就你这个笨蛋会这么当真了！”鹤丸桑撇了撇嘴，仿佛看不争气的笨蛋一样地看着我，大声道，“你浑身上下哪个地方我不了解的？这样的关系你还要说是陌生人，这可真是吓死我了！” “……鹤、鹤丸桑！！”听到他这些话的我脑子里忽然冒出昨晚床上的场景，一时间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叫了他一声。 ‘糟糕！看、看过来了！’这下子，不仅是一期学长，就连坐在我们不远处的那对情侣都将视线移到了我们身上。 “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吗？”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目光的鹤丸桑抓着我的手腕，理直气壮地说着糟糕的话。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甩开他的手朝外走去。 身后鹤丸桑立即追了出来，我还能听到他对一期学长说了一声“先记账上”。 脸上滚烫的我走到半路就被鹤丸桑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他笑着附在我耳边吐息：“唔？生气了？” 我站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走，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埋怨地开口道：“您太过分了，在咖啡屋里说那种话，真的没问题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他有些窘迫地向我道歉，双手却环着我的腰，最后握着我的手，将手放进我的大衣口袋里，“我知道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明明昨晚是你非要玩‘一日陌生人’的游戏的，现在这才过去多长时间，竟然就反悔了，这算什么啊？”我别过了脸，有些生气地埋怨了起来，“真是……真是不想理你了！” “啊啊这个绝对不行！”他双臂使了点力，将我紧紧抱住，“这也没办法啊，我低估自己的能力了。” “哈？低估什么能力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后面蹭了蹭我的后颈，仿佛撒娇一般地开口道：“我这个笨蛋，低估自己离不开你的能力了，还以为自己能好好忍耐呢，结果却搞得这么狼狈。” 我沉默地听他说完，抿了抿唇，一肚子的火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刚才你说你一直很害怕，其实我才是该害怕的那个才对吧。”他紧紧抱着我，低声对我说道，“你这么笨、这么好，被哪个心怀不轨的家伙骗走了，怎么办啊？要是我不够棒，你会不会离开我呢？……这样的事、那样的事，我每天都害怕得不行呢。” 听到这话的我哼了一声，不乐意道：“我又不是笨蛋，唯一一次被骗，就是被你这个心怀不轨的家伙给骗了。”我脸上发热地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转过了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埋怨道，“连心都被你骗走了，恐怕这辈子都要不回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我脸上的温度又增加了几分。说了自己都忍受不了的害羞的话，我只好连忙低下头，免得被他看到通红的脸。 静静注视了我一会儿后，鹤丸桑忽然伸出手捧住了我的脸，低头亲吻了我，而后抵着我的额头，喘着气轻声道：“这才公平啊，因为我的心早就被你骗走了啊。” 我抿着唇，看着近在眼前的鹤丸桑，本来郁郁的心情一时明朗起来。 “果然不行呢，”我看着满脸疑惑的鹤丸桑，笑着轻声道，“我果然一点都不能离开你，今后还请您多多指教，不好的地方我都会尽可能改正。只要您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怎么都可以。” 听了这话的鹤丸桑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欣喜神情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漂移了一下后连着咳了几声，轻声问道：“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嗯！” “……那，今天晚上不管怎样，你都不可以拒绝。” “……” “喂喂不是刚刚才说的怎样都可以吗？！” “……”真是感觉不能爱了。 第七二章 强制将三日月大人赶出房屋的我在屋子里坐了半天，可是脸上仍是高温不退。连续喝了好几杯水后的我有些苦恼地起身，想要出门到庭院里散散步，吹吹夜风，但是刚一开门，就看到三日月大人站在庭院的樱树下，一动不动地赏樱。 “三日月大人，这么晚了还不去睡，真的没问题吗？”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就觉得有些脸红的我不太好意思凑过去，就只好远远地站在走廊上，稍稍提高了音调，对他道，“夜风有些凉，染了风寒可不好。” 听到我的声音，三日月大人只是回过头朝我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又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走过去。 “……”不行，说不定又会发生刚才那样的事！ 高度警觉的我连忙摇了摇头，还往后退了几步。 三日月大人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远远地注视着我，也不再说什么了。 目光交织出的气氛很是奇妙——明明没有一个人在说话，仅仅只是遥望着彼此，但是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打从心底里地渴望这一刻能再持久一些，感觉就像冰冷的月光都被感染上了暖意。 觉得自己站得时间似乎已经够长了，我便朝着三日月大人点了点头，而后转身进了房间。 在窗边的矮桌前坐下的我托着腮，看着还在那里站着的三日月大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白天睡得时间太长，现在反而没有一点睡意了。 正无奈叹息着的我忽然想起了今晨分别时和我说今晚还会来找我的须加公子，不由变了脸色，连忙抬起头看向三日月大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三日月大人竟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去休息了吗？’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高兴的我想了想待会儿须加公子要是来了，三日月大人却没有离开的场景，还是长舒了一口气，稍稍安心了一些。 实在睡不着、但是呆坐在这里又觉得浪费时间的我从旁边抽出了一本和歌集，随意地翻开了一页，开始打发时间。 时至天色蒙蒙亮，我已经毫无意识地睡过去了。直到凉风从窗吹入房间，骤降的气温将我冻醒，忍不住缩起身子的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抬起头看着渐白的天际，忽然意识到这个夜晚须加公子并没有来找我。 “这是怎么回事？”低声嘟囔着的我活动了几下跪得酸痛的腿，从旁边取来外衣穿在身上，走了出房门。 刚出房门就被迎面吹了一身凉风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收拢了一下外衣，我抬起头看着前几晚须加公子总会出现的那片墙头，不由有些困惑。 被召唤回来的死灵按理来说是没有太多自我意识的，做事大多是根据自己死前未完成的夙愿来支撑着的。根据前几夜的了解，须加公子行动的力量源泉按理来说应该是从我这里为出发点的啊。而且他们大多都有自己的行为规律，除非是灵体本身发生了什么意外，他都会按着这个规律行动才是。 如今他却没有在固定的时间点出现，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一层的我皱起了眉头，心里忽然不安了起来。 虽然如今天色尚早，在这种时间打扰晴明大人实在很失礼，但是眼下没有任何办法的我只好直奔晴明大人的房间，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指示。 走在半路上的我忽然看到了狮子王刚从大门口那边跑过来，愣了一下之后忙开口叫住了他：“狮子王，你这也是要去找晴明大人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听到我的声音，狮子王脚下顿了一下，忙回过头看向我，神情似乎有些不安。 “呃，那个，早上好啊月子小姐！你起得可真早！”他好似有些不安，手足无措地和我打了招呼。 看他这副模样的我皱了皱眉头，几步走近了些，换了个严肃的口吻向他询问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狮子王看了我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其实，就是鵺他被抓回来了，不过……” “狮子王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抓回来了不是件好事吗？”想到他之前的请求，我歪了歪头，看着他继续问道，“但是什么？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金黄色的头发，直到把头发揉成乱糟糟的鸟窝之后，才无可奈何地大声道，“啊啊真是没办法！爷爷说隐瞒真相很痛苦，果然是真的啊！” 看他这副苦恼的模样，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询问道：“是和我有关吗？我有什么做错了吗？”转念一想到自己正想要去找晴明大人询问的事，我忽然有些明白了一些，“难道是须加公子他……出什么事了吗？” 狮子王看着我，最后叹了口气道：“被鵺召回的灵体大都回去轮回了，不过好像有一个被逼成怨灵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谨慎回答道，“昨天半夜的时候出的事，晴明大人说让我们不要打扰小姐，搞清楚了再说，所以才没有告诉你。真、真是对不起！”说着，他猛地朝我鞠了一躬。 看着他认真道歉的模样，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看眼下这种情况，晴明大人应该已经确定变成怨灵的是谁了，再说昨晚的前半夜须加公子没来找我，这几乎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了。 说不出宽慰狮子王的话，我转向加快了速度走向了晴明大人的房间，到了门口说了句“打扰了”便一把拉开了房门。令我惊讶的是，大家竟然都在这里，看到我的到来后，都变了脸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晴明大人？”我站在门口，看着对面的晴明大人，直接出声询问，“还请您不要找什么题外话向我隐瞒了，请把昨晚发生的事都告诉我！” 被我这样诘问的晴明大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一手拿着合着的蝙蝠扇敲打着另一个手心。 “就算是须加公子出了事，我觉得我也有知道的权利，还请您不要对我有所隐瞒。”我跪坐了下来，态度不受控制地急切起来，“为什么昨晚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偏偏是须加公子的灵体被逼成了怨灵？还有什么叫做‘逼’成了怨灵？” “小姐，还请您冷静一下。”看着我这副模样，旁边的小狐丸大人出声制止了我的质问，提醒了我的失礼，“你这样，晴明大人恐怕更加不会愿意告诉你。而且，小姐这么多问题，要晴明大人从哪里开始解释？” 我看了眼小狐丸大人，抿了抿唇，低头轻声道：“抱歉，刚才失礼了。”顿了顿之后，我再次开口道，“不过还是希望您不要因为我和须加公子关系特殊，就对我有所隐瞒。” 我这话刚一出口，就感到有炙热的视线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我知道我和须加公子的朋友关系，可能会让您觉得不太方便直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但是我觉得我是这里最了解须加公子的人，不管怎么样，都请您不要对我有所隐瞒。”说着，我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月子，你先别这么紧张，首先事情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糟糕，其次，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全部告诉你。”晴明大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开口道，“昨晚后半夜的时候，我收到了之前调查鵺的阴阳师的一封信，说是鵺已经找到了，但是因为有被召唤回来的灵体变成怨灵，所以束缚住了鵺兽，使他不能现在就回来。” 晴明大人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我，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我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所以您让狮子王他们确定了那个怨灵是谁，并打算降服他吗？”我皱了皱眉头，而后继续道，“那么您能告诉我须加公子变成那样的原因吗？是因为我，还是……？” “小姐先不用自责，我眼下也只是确定了出事的是须加少爷——因为被鵺兽吸引回来的灵体，除了他以外都已经回去了。不过我们还不确定他到底是怎么出的事，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转变，最大的可能还是有人插手。”晴明大人微微展开了一些蝙蝠扇，用它掩着嘴巴，沉吟了一会儿后继续道，“不过我至今还没有找到须加少爷的去处，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办法？” 听了这话的我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地看着晴明大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才明白晴明大人意思的我有些迟疑地反问道：“您的意思是……现在须加公子的去处还没找到吗？” “没错，小姐能不能想到他可能会去哪里？” 我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但是还不能确定他一定会在那里，另一方面又担心如果大家都过去，可能会更加刺激到须加公子，所以我想了想，回答道：“我是有个答案，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自己去会比较好。” “小姐你一个人去，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我话音刚落，膝丸大人便不赞同地反驳了我。 我想了一会儿，便退了一步：“不过，我觉得还是人少一些比较好。” 正座上的晴明大人沉默了一会儿，用蝙蝠扇点了点我：“那小姐觉得谁跟着去会比较好呢？” “我觉得……”我还没说出自己的意见，便看到三日月大人、小狐丸大人和鹤丸大人一起回过头望了过来。 “小姐觉得谁更适合呢？”三位大人一起开口询问道。 “……”明明只是善意的询问，我却莫名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第七三章 三日月大人他们最近好像有些奇怪，虽然看着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是每次看到他们一起将视线移向我，我心里总有种莫名的压迫感。所以如果非要我从他们之中选一个跟着我，说实在的，确实挺困难的。 “所以月子小姐就把我带出来了，是吗？”身后的青年微笑着将我下面的话接了出来，接着他几步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温柔道，“我这个老头子是不介意跟着小姐出来一趟，不过三日月他们送咱们离开时的眼神，实在令我这老头子扛不住啊。” “……咳，请您不要顶着这副模样说自己是老头子，可以吗？”我瞥了眼身边的长发青年，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而且晴明大人你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苦恼可以吗？” 正如我所言，眼下跟在我身边的这位青年正是晴明大人本人。 之前的我也实在是被三日月大人他们的目光逼得没有办法了，所以只好当做没有看到他们灼热的目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觉得果然还是晴明大人跟着会更好一些吧，就是不知道晴明大人愿不愿意跟着我出去一趟呢？” “当时小姐话都说到那种份儿上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晴明大人非常爽快地接受了我的提议，还似乎挺开心。就像眼下的他正用手摸着下巴，得意地开口道，“嘛，小姐请我看了场好戏，我怎么能不帮帮小姐你呢？” “不过说真的，当时晴明你应下的时候，三日月他们几个脸上的表情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蹲在晴明大人肩头的小怪大人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奸笑着提起了我刚才最不想提到的话题，“小姐也看到了吧，很有趣对不对？” “啊啊，大概吧，不过我根本不想提这件事。”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我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有些不安，“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啊，也不晓得现在须加公子他会不会在那里。” 跟在我身后穿梭过树林间的草丛，晴明大人“唔”了一声后，出声询问道：“话说小姐还没有告诉我们，小姐觉得须加公子到底会去哪里呢。”顿了顿之后，他又道，“今早我们从城里坐马车一直到了城郊，然后又在这树林子里走了半天了，小姐到底是要去哪里呢？” 闻言我脚下一顿，想了想才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晴明大人，开口解释道：“晴明大人应该知道的吧，当年须加公子被查出患有肺痨之后，便被藤原大人送到了郊外的一处地方养病——不过说是养病，倒不如说是等死。”我叹了口气，拨开眼前的草丛，“须加公子就是在那里逝世的，所以我想他会不会去了那里。我眼下也没有其他的答案，所以就只好先那里看看了。” “唔，这样也好，不然总在家里待着也不是办法。”没有说我这是个蠢主意，晴明大人紧跟在我身后，反而是给予了肯定。 本来想要回头对晴明大人说一声感谢，但是映入眼帘的那间破旧的小屋子令我忍不住转移注意力：“啊，到了！”我几步跑到那间小屋的外围，从不远处看着这间小屋子。 经年没有人再用过的屋子早已破旧得不成样子了，在周遭灰蒙蒙的背景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我皱起了眉头，一步一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身后忽然传来了晴明大人的声音：“小姐，你等——” 声音戛然而止，我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却发现晴明大人他们已经消失不见了。 “……”有些震惊地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我急忙迈开步子朝着原地走去，可是却在没走几步的地方便被什么挡了回来。一下子坐倒在地上的我倒抽了一口气，看了眼自己蹭伤了的手心，皱了皱眉头，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半空，“结界？” 看来是有人在这里设下了结界，而且大概是专门针对我设下的。眼下这情况恐怕我一时间也逃不出去，而且估计须加公子一定是到这里来了。 ‘果然还是去看一看吧，在这里站着也没有什么用。’轻轻吹了吹自己手心的灰尘，我转过身朝着房屋里面走了过去。 这房子看来是破旧到了一定程度了，将大门推开后立即被扫了一脸灰尘的我别过脸，有些受不了地皱着眉头，待眼前的尘埃落定后，才继续往里面走去。 这里虽然仍飘着灰尘，但是显然已经有人来过这里了——地面上的灰尘上印着一排脚印，看着应该就是须加公子的。 “果然是来这里了吗？”说不清是该安心还是该不安的我抬眼看着眼前脏乱的房间，我小心翼翼地往前继续走。 这间屋子说不上小，但是对于从小在藤原家长大的须加公子来说，绝对可以用“简陋”来形容。想到在自己患病这段最痛苦的岁月里，须加公子是在这里寂寞度过的，我便忍不住叹息。 走到正中央的我侧过头看到了附带的庭院，想到当年的我唯一一次来到这里时就只是在这里坐着而已，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看一眼须加公子他。 我慢慢走到了外面的庭院，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想到了那天晚上漆黑的天空。 ‘好像长大之后，我们两个人一起看过的天空都是这么糟糕。’回想了一下之后，我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我身体僵硬了一下，迟迟不敢转过身去看。根据晴明大人所说，现在的须加公子大概已经不是原来那样的他了，而我一想到之前见过的那些模样可怖的怨灵，便有些不敢去回头看他。 “真是没想到，小姐你会找到这里来。”身后响起了须加公子的声音，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我昨晚遇到了一位小姐，那位小姐告诉了我很多事……多亏了她，我也想起了很多事。” 闻言我立即转过了身，却看到身后的须加公子一头白发站在屋子里，猩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被吓到了的我往后退了一小步，沉默着整理了思绪之后，我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这是怎么了？您遇到的那位小姐到底是谁？” “这些都不重要，我有些事想要问问小姐。”须加公子站在那里，态度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然而这却让我更加害怕，“我曾经是藤原家的二公子，这对吧。那么，我和小姐你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有些搞不明白他这是想做什么，但是又不敢激怒他，所以就只好如实回答道：“须加公子您是藤原大人的爱子，我是正五品古美门大臣的女儿。我们曾经在几次公子小姐的酒会上见过面，后来因为学业上的交流而结识。一直以来，您都对我很照顾，我也很感谢您。” 听我说完这些话的须加公子并没有立即说什么，而是深深地看着我。良久，他才继续询问道：“那么，小姐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应该算是朋友吧，不过我觉得您更像是我的长辈。”我有些恭敬地低头，笃定地回答了他，“您当初在京中很有名气，是一顶一的优秀公子，所以连着我在内的公子小姐都很敬爱您。” “敬爱……吗？”听了我的回答，须加公子忽然苦笑了起来。他连连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感慨道，“真是令人惊惧的措词啊，小姐。” “……”我哑然，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却见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猩红色的眼睛里仿佛被周围的雾气染上了泪意。我静静地看着他，最后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对他道，“我希望须加公子您能辨别出真伪，不要听一些奇怪的人胡言乱语。” 我往前走了一步，缩短了和他的距离，而后伸出了手，放在了他的脸颊边上：“请您恢复原来的样子，可以吗？您这副模样，我觉得有些可怕，真正的须加公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听我说完这些话的须加公子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而后又移开了视线，没有继续看着我。 正在我以为自己即将成功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女声忽然在我耳边乍起：“藤原君的执念就只有这种程度吗？还以为你是多么喜爱月子小姐呢，真是令人失望。”须加公子身后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还是说，藤原君忘记当初月子小姐对你做了什么吗？” “凉、凉子小姐？！”我看着那个出现的女人，愕然睁大了眼。 而她却皱起了眉头，有些厌恶地啧了一声后，有些怒道：“真是令人恶心，到了现在，月子小姐竟然还能这么亲热地叫我‘凉子小姐’！” 我看着压抑着怒气的凉子小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好愣愣地看着她，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紧接着须加公子却忽然伸出双手，扼住了我的脖子。 感到有些窒息的我瞪大了眼，看到猩红的色彩在须加公子的眼睛里跳跃。 第七四章 被紧紧扼住了咽喉，窒息感令我眼前一阵模糊。须加公子近在眼前的脸已经糊成了一片，只有他眼中的猩红色彩在我眼前如此清晰地闪耀着。 “须加、公子……”我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双手挣扎着顺着他的手臂摸到了他的手腕。正在我准备使力掰开他的时候，我忽然看到眼前的须加公子变了脸色，狰狞的眉目温顺了下来。 伴随着他的一声呻、吟，紧紧扣在我颈间的双手渐渐松了下来。当他的双手松开的那一刻，我脚下一软坐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咳、咳咳咳，您还好吗，须加公子？”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须加公子，看到他在那里痛苦地挣扎，一时间有些无措。 我站起身，在距离他两三步的地方站着，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去帮帮他，不过说实在的，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帮助他摆脱痛苦。 站在须加公子的不远处静静注视着他的我心口狂跳不已，有些无措地慢慢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到了他的衣服之后，确定没有问题了的我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袍。 “请您一定要冷静下来，我会把所有的事都一一告诉你的。”我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扶住了他，而后回过头看了眼凉子小姐，“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自觉也没做过什么混账事。如果凉子小姐您要说的是当初的那件事的话……我觉得，凉子小姐应该谢谢我，不是吗？” 听了我这话的凉子小姐瞬间变了脸色，目光犀利地瞪着我，怒道：“你把我们的家园给毁掉了，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凉子小姐不应该感谢我替你报了将太君的仇吗？”我想到了之前的那些事，朝她微微一笑道，“将太君死得那么可怜，凉子小姐不应该感谢吗？还是说，凉子小姐觉得放任下去会比较好？” “就那样下去有什么不好？！至少大家都不会落得那么凄惨的结果！你难道不该为你的行为赎罪吗？！”凉子小姐忽然提高了声音，有些失态地怒声道。 我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叹了口气道：“真是奇怪啊，想要守着表面的平静而过一生，却不愿意直面真相吗？”我抿了抿唇，继续道，“就算没有我，你们那个村庄也不会长寿的，那位神主大人本来就不怀好意，不然最后也不至于造成那样的结果。不过说到底，真正造成悲剧的，也应该是当年的那位村长大人。总之，凉子小姐你说我该赎罪，我实在无法接受。” “你别再这样强词夺理了！”凉子小姐的眼里忽然渗出了眼泪，“在你来之前，明明一切都是好的！” “如果一切真的和表面一样好的话，我来与不来都应该是一样的。”我将须加公子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看着凉子小姐继续道，“凉子小姐觉得自己这样自欺欺人，真的好吗？还是说，为了自己眼前的幸福，就算牺牲了将太君他们也没关系？”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我和你才不是一种人，你的话，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对吧？”凉子小姐仿佛在诘难着我一般，紧盯着我厉声斥责，“像你这样的人，从来没有享受过美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美好的回忆，怎么会知道我那天的痛苦？！” “……”被她这样指责了的我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凉子小姐看了眼我身边的须加公子，冷笑了一声道:“就算是重要的恋人，月子小姐您也会选择长生而不是他，对不对？”她向前走了一步，语气镇定了不少，“把他逼成这样的，不就是你吗？”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抖了一下，紧紧地抓着须加公子的衣服，不晓得说什么是好。 “还有小姐身边的那几位付丧神，如果不是为了活下去，小姐你真的会愿意被他们束缚在身边？”虽然我也不知道凉子小姐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但是面对她的责问，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说白了就是因为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他们的帮助。在他们面前，我是多么渺小的存在，这些我心知肚明。如果放在之前，我大概会因为凉子小姐这些话而感到自卑。但是经历过之前的那些事，我已经懂得该如何定位自己的存在了。 “凉子小姐，正如您所言，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但是您弄错了一件事——之前那位神主大人根本没有资格和三日月大人他们相提并论！”我微笑着看着凉子小姐，心里舒坦得不行，“三日月大人他们对我的帮助都是出于他们无私高洁的内心，从来没有想过从我这里夺取什么。而那位神主大人给予你们的所谓帮助，不过是变相的戕害而已。” “你……” “也许我不如凉子小姐你那么重情义，但是起码我不会让表面的美好蒙蔽我的双眼。”我看了眼须加公子，看到他紧闭着双眼，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痛苦后，也放心了不少，“不过，如果真的哪一天三日月大人他们不愿意对我伸出援手，我也会尊重他们的选择的——毕竟我这条命，早在我十岁的时候便已经到头了。” 说完这话的我紧紧抓住了须加公子的衣服，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说起来如果真的是我很对不起的人，也应该是须加公子你才对。”我看到他慢慢睁开了双眼，抬起头看向了我，“因为我的原因让您的心里存下了这么沉重的怨念，就算刚才您要杀了我，我也不会什么怨言。但是这样的话，您大概会就此坠入深渊，化作厉鬼，这样的话，我对您根本没什么弥补可言。所以现在，请您好好回答我——您是想要亲手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恨，还是想要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继续自己的路呢？” 听了我这些话的须加公子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才朝我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容，轻声道:“我该回去的地方，还会见到月子小姐您吗？” 我愣了一下，本欲说些什么，却又被他打断:“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就在刚才。”他低下头看了眼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而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微微合起眼，仿佛呓语般地对我道，“我该怎么挽留你呢，月子小姐？”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指尖稍稍使力揉了几下:“不过，我想此刻你在这里，便已足矣。”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眼角余光看到凉子小姐的身影消失在阴影处，而周围的结界有也有被破坏的现象。 “是来接小姐的人到了吗？”他也注意到了这些，眼神变得有些落寞，“那么，小姐你是又要走了吗？” 我看着眼前的须加公子，想了想才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有什么想说的，您就尽情说吧。”沉默了一下之后，我又低声补了一句，“说是补偿似乎有些奇怪，不过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 须加公子静静地看着我，而后忽然微笑道:“真正应该做出补偿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这段时间一直在耽误小姐的时间，刚才又差点做出伤害小姐的事，真是给您造成了不少麻烦呢。”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忽然闭紧了双眼，露出了有些痛苦的神情，握着我的双手忽然加大了力度，“真是不想松开小姐的手啊，不过我似乎并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须加公子……”受到他这样外露的情绪的影响，深感悲伤的我只能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沉默了一下之后，我抿了抿唇出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只要彼此永远记得对方，就一定会有再次相见的机会的。我是绝对不会忘记须加公子您的，您难道会忘记我吗？” “怎么会？！正是因为怎么也忘不掉，所以才会造成今天这么多的麻烦的啊！”说完这话的须加公子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类似于羞赧的神情来，“我一直以来都深深思念着小姐，这份感情是我缠|绵病轲时支撑着我生存的力量。我不想把小姐让给任何人，在生病之前，我也从来没想过小姐会成为我之外的某人的妻子。但是怎么都没想到最后竟会因为这种原因与小姐分离，在我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我便明白自己恐怕不能像之前那样万事顺利了，小姐大概不会愿意再与我一起了。” 听了这话的我想到他在信里写过的话，猛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大声道:“我对须加公子的心意永远不会因为您的身份变化而改变的，因为须加公子您深深吸引我的并不是那些东西！”我反握住他的手，高声表明着自己的本心，“没有回信是我的错，其实从我十岁那年便已经没有可能与您结为夫妇了，对此我感到非常遗憾。” “嘶！你干嘛忽然那么用力？！”刚说完这话的我耳边忽然传来凉子小姐的声音，循声望去却见三日月大人他们站在那里。 凉子小姐大概是在刚才结界破裂时想要离开，却被赶来的他们抓住了。 将凉子小姐反手抓着的小狐丸大人以及站在晴明大人身侧的三日月大人和鹤丸大人全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而晴明大人和他蹲在肩头的小怪大人都别开了视线，没有看向我们。 奇怪的气氛在我们之间传播开来，我看了看他们，最后将视线又移向了眼前的须加公子，小声询问道:“我刚才说的哪里不对吗？” “不，唔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到您的话，我很开心。”须加公子低头朝我微微一笑，说出的话令我心头轻松了不少。 ‘既然须加公子都说没问题，那应该就真的没什么问题了。’由于须加公子当初的礼仪京中闻名，所以我肯定了他的回答，然而从另一边传来的炽热视线却还是令我回不过头去看他们:‘果然是哪里错了吧……？’ 第七五章 我被那边的视线强逼着不敢去扭头看他们，只好低着头看着须加公子的手，愣了半天后才惊觉这气氛的不对。 ‘明明我之前才向三日月大人他们保证会作为他们最亲近的亲友待在他们身边的，但是现在却当着他们的面这样和须加公子牵手，大概会令他们感到不满吧。’猜到三日月大人他们不满的原因之后，我就感到自己与须加公子接触着的地方有些发烫，羞愧感令我有些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而后我有些迟疑地往外抽了抽手指。 “嗯？月子小姐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察觉到我这点小动作的须加公子看了眼我的手，又抬起头看着我开口道，“还是说，您不喜欢这样？——不喜欢和我亲近吗？” 我抿紧了唇，感到了莫名的压力压迫着我——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拒绝须加公子的请求，不然会发生什么实在不好说；但是另一方面，再这样下去，三日月大人他们一定会生气的。 纠结了半天的我忽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从须加公子手里抽出了手，然后站起身来，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须加公子的两个肩头。 “呃……月子小姐……？”须加公子似乎对眼下这番变化给吓到了，来回看了看两边后，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就这样握着他的肩头，开口道：“我有些话，想要对您说，我们的时间大概不够了，再这样耽搁下去，恐怕就不能让您理解我的心声。” “好、好的，月子小姐您说得很有道理。”须加公子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过，小姐您不觉得我们这个姿势有些奇怪吗？”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而后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对他道:“实不相瞒，这个姿势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姿势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我又咳了咳，继续解释道，“刚才的气氛有些不对，再那样下去恐怕三日月大人他们会生气。所以还请您稍微忍耐一下，失礼了。” “……”须加公子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唔”了一声之后，轻声反问道，“我能请问一下，为什么您会觉得这样的姿势会使他们觉得没问题呢？” 被反问了的我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因为好像每次气氛变得不太对的时候，只要我成为主动的那一方，气氛就会一下子变掉的。”细想了一下之前的种种遭遇，觉得它们都有力地证明了我的这一说法，我便朝着须加公子使劲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然而眼前的须加公子却一脸纠结地看着我，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明白自己是输在哪里了，不过真是不甘心啊。” “没有关系，不甘心的事情只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得到扭转的。”虽然不明白须加公子在不甘心什么，不过我还是用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表鼓励，“不过眼下我还是希望您能把我想说的话听完，我知道您不是哪种容易钻牛角尖的人——不然眼下的情况肯定大不一样——不过这些话都是当年就该对您说的，拖到现在真是对不起了。” 我抿了抿唇，眼角扫视了一下微亮起来的天幕，揣测着他还能滞留的时间，同时又在心里梳理着要说的话:“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是在什么时候吗？” 他眼里有光微微闪过，而后他微眯起眼，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年:“当然。”他似乎全部回忆了起来，讪笑着低了低头，有些难堪地开口道，“不过我那天留下的印象一定很糟糕吧。” “不，与此相反，您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听到另一边上有人似乎往前迈了一步，但还是强作镇定继续道，“那天的宴会上，迟到了的您屈尊与我坐到了一起，还为笨拙的我挡回了很多来自别处的询问。” “啊啊，不过后来小姐的学识京中扬名，也不需要我再帮您了呢。”他笑得眯起了眼，语气低沉温和和我回忆了起来，“想想有些寂寞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笑了笑之后又道:“那次宴会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身份，还自以为是地提醒您这提醒您那。后来看到命妇将您叫走，说‘藤原大人再找您’时，真是吓了一大跳呢。”稍稍想了想，觉得有些难堪的我叹了口气，羞愧道，“说起来您也许不信，我还因为担心您会记住我，大病了一场。” “我相信，因为……”他的视线往边上移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羞赧之色，“因为那次宴会之后，我曾派人打听过小姐您的事。知道您生病的事，还想明明昨天才刚见过面怎么突然病倒了呢。而且小姐您说得确实不错——我那之后一直记得您，不过和您理解的可能不大一样。” “不管怎么说，您那之后还帮了我很多次，从来没觉得我是个废物，我从您那里得到了很多。所以，我是真的非常感谢您。”我朝他低了低头，满心感激道，“如果之后没有发生那么多意外的事情的话，只要您需要，我愿意永远追随着您，绝对不会有其他想法。” “咳咳！”晴明大人忽然使劲咳了咳，不过眼下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事了。 “就算我因为患病而被京里人抛弃？就算我早早便离世？”须加公子看着我，反问道。 “是的，我永远不会离开您。”我使劲地点了点头，可紧接着手腕就被人从旁一把抓住。受到了惊吓的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的鹤丸大人，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身后不远处的三日月大人仍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再后面的小狐丸大人抓着凉子小姐，神情似乎有些受伤。 “抱歉呢小姐，但是……”鹤丸大人朝我笑了笑，可笑容却有些苦涩，“虽然我知道欺骗自己的内心很痛苦，但是能不能请您继续这样欺骗我们下去……别把我们当做负累可以吗？” 听了这话的我不由瞪大了眼，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便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不，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任何人，更不要提自欺欺人了——说句实在话，我一直很好奇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欺骗得了自己呢？” 然而我的话并没有令鹤丸大人如往常一样露出灿烂的笑容，相反他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现在跟我们回去吧，小姐。”他手上的力气忽然增大，牵着我往他那边走。 “鹤丸大人，请您先不要着急，听我说完，可以吗？”我皱了皱眉，抗拒着他强硬的力量，而后转过头看着似乎有些无措的须加公子，继续道，“如果十岁那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的话，我大概就会如您所愿成为您身边的人吧——我对您的憧憬，不会因为您患病而发生任何变化的。”我刚把话说完，手腕处就猛地一抖，而后被鹤丸大人握得微微发疼。 我皱了皱眉头，继续道:“但是十岁那年，发生了那么出乎意料的事，我也有些惊讶。”我抿了抿唇，为即将说出口的话感到有些害羞，“因为我在那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想要用一辈子守护的，竟然不是一般人，更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失态地惧怕着自己被他们抛弃。” “诶？”眼前的须加公子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用想，我知道鹤丸大人他们一定也很惊讶。 当着自己表白的对象说这些话，我觉得害羞得不行，耳朵热得我都要怀疑它们是不是在冒烟了:“与他们相识直到今天，我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美梦，好害怕会有哪一天忽然醒过来。我从来不是个可靠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笨拙得令人发笑，一切都要感谢晴明大人他们一直在身边指导着我。”我低下了头，继续道，“尤其是三日月大人他们，无论发生了什么，总是站在我身边，对我非常信任。 “所以说，在须加公子您离开后，就算身边没有亲人再陪着我，我还是被他们好好保护着。”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须加公子，语气笃定道，“都是他们的错，我现在想要得到更多！我想要永远待在他们身边！ “所以！我希望您能明白我的心情，希望您能够不要再对我有所不满！”我将自己所想的话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我知道我现在有些贪得无厌了，但是我希望您能解开对我的心结，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另一方面我希望我们能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可、可以吗？”我果然还是个笨拙的家伙，说完了那些话的我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生怕被他指责。 须加公子沉默了许久，最后忽然朝我露出了笑容:“等那一天相见了，小姐可不要忘了我啊，到那时还请您务必用笑容来迎接我。”他伸出手在我头上摸了摸，而后看向了旁边的鹤丸大人他们，叹息道，“真是令人不甘心，竟然不得不把小姐让给他们这些笨蛋——这么多年了都没能让小姐明白透彻，不倒不如说小姐完全被他们误导了。不过，这样也好。” “诶？”茫然地看着说着奇怪的话的须加公子，我在看到他再次朝我微笑时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该说不愧是小姐吗，明明什么都变了，唯有您还是老样子。”说完这句话的须加公子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天幕已经亮透，映衬着他的身影如同即将消失的朝露一般，“那么，我就先离去一步了。小姐也快些跟他们回去吧，不然您的心愿恐怕就实现不了了。” 一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位扬名京中的贵公子。这样的须加公子一定很不愿意我看到他离开——不，就算是后来落魄的他也不会愿意的。于是我转过了身，身后的鹤丸大人恰到好处地将我揽在怀里。 ‘我是何等幸运的人，无论何时都有人陪在我的身边。’我如此感叹着，可却不知为何眼泪簌簌地下落，心里充斥着莫名的落寞。 “谢谢您选择我们，小姐。”头顶上传来鹤丸大人的声音，“其实真正贪得无厌的是我们才对——我们都知道您一直很寂寞，但是无论怎样，我们都不希望您离开我们。” 听了这话的我紧紧抓着鹤丸大人的衣服，开口道:“没关系，因为你们要知道，就算以后你们赶我走，我也会不顾一切地缠着你们的。”我抽了抽鼻子，补了一句，“还请你们一定要做好准备！” 对于我这样失礼的话，鹤丸大人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微微倾下身体，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沉溺于这紧拥着我的温暖怀抱，伸出手反抱着他，如同抱住了一切。 >>> 我在学习时曾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吾日三省吾身”，那以后我就常反省自己的某些行为是否有问题，以求成为更好的人。 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却使得我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去反省自己了。 “那个，是我之前说的话哪里不对了吗？”我看着眼前的三日月大人，细细回想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您会半夜来我这里？” “唔？不是小姐说的以后要一直缠着我们吗？”三日月大人精神意外不错地看着我，“所以我就来陪小姐睡觉了啊。”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那只是一个说法而已……呃，那个……似乎也不对。”我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被子，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好低声道，“我很感谢您的照顾，因为我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可您却总是如获至宝地捡拾着那些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喜悦，所以我……” “所以小姐就稍微牺牲一下，给我腾个床位可以吗？”正在我纠结于怎么说才能让他回去的时候，三日月大人却忽然靠了过来。 “可、可是……” “小姐您是不知道，人上了年纪，晚上被窝都很难暖热呢。” “……可是我记得您比我还小九岁呢，再说您也不是人啊。” “……” “不、不过，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还是可以进来的。”看到三日月大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不对劲的我立即做出了退步，为他腾了大半边的床，“您先等等，我整理一下床铺。” 可是在我收拾完东西准备让三日月大人躺下的时候，他却忽然从后面将我抱住了。 “诶诶？！”我挣扎了一下，可是手却摸到了他裸|露在外的胸膛，“您、您什么时候脱得就只剩下单衣了啊？！明明以前穿衣服都要人帮忙的！” “可是穿衣服和脱衣服完全不一样，小姐如果愿意看，我可以随时脱给您看啊。”对于我的“指责”，三日月大人却心情很好地在我耳边说着更加糟糕的话。调戏一样的语言和喷洒在耳朵上吐息，令我耳根子都发热了。 “我、我不想看，还请您注意一下！”我蜷缩起身体，试图躲避三日月大人在我身上来回抚摸的双手，然而却还是被他掌握在怀里。 “是小姐的错哦，今天说了好多让人会多想的话呢。”三日月大人的双手落在了我的腰带上，他停顿了一下，随即手指灵活地解开了它，“是小姐故意让我产生误会的，所以小姐要为此负责才对。” “对、对不起！可能是我表达出了错，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这样！”我感到三日月大人的手探进了我的衣服，在我的身上来回揉弄着。脸上烫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我挣扎着，可是却被三日月大人这样困在怀里，怎么都逃不出去。 “小姐不喜欢是因为您不了解，我看了不少物语话本，里面说得很玄妙，小姐不想试试吗？”三日月大人将我反转了过来，面对面地打量着几近全身赤|裸的我，眼里闪烁着幽幽的光芒，“虽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但是小姐的身体还是像一个孩子一样呢。” 嘴里说着“真害怕把小姐弄坏了”，但三日月大人压过来的动作却极具压迫性。 紧紧收拢着被他强行分开的双腿，腿部内侧敏感的肌肤与他结实的肌肉来回摩擦着，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之前几次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因为三日月大人这次强硬的动作以及深入，使得这份感觉更加强烈，甚至还滋生出了不曾尝过的感觉。 “求求您了，停下来吧……”眼泪不停外涌的我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失态，只能乞求着三日月大人高抬贵手。 “嗯？停下来？小姐确定吗？”三日月大人在我颈间使劲吮吸了一下，令我不禁呻|吟出声。他直起身，看着我舔了舔嘴唇，笑着询问道，“那么，小姐为什么那么用力地抓着我不松开呢？” “诶诶？但是，那个，我……”我腰上使了使力，却不得不悲哀地说出了事实，“我的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对、对不起……啊啊？！” “嗯，怎么了？” 我紧紧咬住了下唇，脸上烫得几乎让我呼吸不畅。我紧紧夹紧了大腿，可是却被三日月大人分得极开，根本夹不住。 “我好像……需要上厕所，三日月大人……”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羞愧难当得只能不顾一切地把头埋在了三日月大人的胸膛前，“下、下面，那个地方……那里好像有东西流出来了……” “……”听了这话的三日月大人愣了一下，继而轻轻笑出了声。他凑到我的耳边，舔了几下之后又忽然一口咬住了我的颈侧。 又疼又酥麻的感觉令我忍不住抖了抖，下半身的液体流得更加汹涌了。 “小姐，您睡了吗？”正在室内的气氛愈发炽热可怕的时候，鹤丸大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门上。 第七六章 ‘恐怕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我顾不得考虑自己身上奇怪的现象了，一心乞求着门口的鹤丸大人能早些离开。 “您……睡了吗？”鹤丸大人有些迟疑地在门口停滞了一会儿，室内室外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三日月大人，渴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可靠的建议，解决眼前的糟糕状况。 “咳咳，那，我可要进来了哦。”正在我满脑子喊着“不要进来”的时候，鹤丸大人的一句话险些把我吓得叫出声。 “不不不、不行！不要进来！请您千万不要进来啊！”我什么也顾不上地喊了出来，被微微推开的房门顿时停在了那里。 “呃，原来小姐您还没睡呢，为什么刚才不回答我呢？”鹤丸大人好像是被抓到把柄的犯人一样，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您刚才说不要进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死死攥着三日月大人的衣服，浑身无力地喘着气，眼泪还是不停地往外流：“哈啊，那个，鹤丸大人，您回房间休息吧，我有点累了。” “……您的喘息声怎么这么重？身体哪里不舒服吗？”鹤丸大人沉吟了一下，继续询问道。 “我没事，您回去休息吧，别管我了！”我咬了咬下唇，双腿颤抖着，还是使不上力气。下面的流体黏答答的，和所想的不一样。 我愣了愣，继而忽然猜到了下面流淌的可能是什么，于是便忍不住抖了抖：‘是……血吗？莫非、莫非我这是得病了吗？’想到这里的我紧咬住了下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大概是我的情绪波动有些明显，三日月大人低头看了我一眼，附在我耳边询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呜、呜那个，我、我……”我小声地想要对他解释，可是还没忍到把主要的东西说出来，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呜哇哇我得了奇怪的病了，呜呜怎么办啊三日月大人？” 可能是没想到我会忽然大哭起来——其实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三日月大人愕然地瞪大了眼，看着我似乎有些无措；而门口的鹤丸大人一把推开了房门，在看到里面的场景后也愣在了那里。 “……”沉默了一会儿后，鹤丸大人忽然几步走了过来，伸出手将我从三日月大人怀里抱了出来。 我紧紧捂着脸，不停地啜泣着。虽然脑袋里想着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我却完全停不下来哭泣。 “我、我好像得病了，您能救救我吗？”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抽了抽鼻子，看着眼前表情难看的鹤丸大人，将自己哭泣的原因说了出来。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愣了一下，看了眼三日月大人之后，又看向了我，咳了几声后询问道：“您是哪里不舒服？得了什么病？” “唔，那个，我下面好像有黏糊糊地东西往外流，怎么都止不住……”我脸上滚烫地小声对他说道，夹紧了双腿，希望能止住这些液体的流淌。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忽然将我放在了床铺上，转过头看向了三日月大人，“喂喂三日月你快穿好衣服！待会儿再找你算账，你这个混账！” 被鹤丸大人这样斥责了的三日月大人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歪了歪头，轻声道：“说得好像鹤丸你不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来的一样，这种时候偷偷摸进来，是想要做什么呢？” 被三日月大人反问了的鹤丸大人仿佛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身体晃了一下，支吾了一会儿之后，有些恼羞成怒地回道：“你这个混蛋给我闭嘴！快些出去啦！” 被放在了床铺上的我瑟缩在被褥里，遮住了半边的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气氛尖锐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我伸出手扯了扯鹤丸大人的衣角，看到他回头后轻声道：“三日月大人并没有对我做什么，我应该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了，您要是知道，就告诉我治愈的方法吧。” 鹤丸大人看了看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道：“您再这样纵容我们，我们可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啊小姐。”他理了理我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朝我微微一笑后便转过头，看着三日月大人继续道，“小姐该休息了，三日月你先回去吧。” 听了这话的三日月大人挑了挑眉，看着我开口道：“小姐您要知道，留着这只鹤在房间，可不会比我留在这里的结果更好哦，小姐。” “别以为谁都跟你这家伙一样！”鹤丸大人有些恼火地朝他摆了摆手，另一只手帮我又掖了掖被褥，“我在向小姐解释完情况之后就会离开的，才不会对小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唔，三日月大人您还是先回房休息吧，再这样下去，天都要亮了。”我看了眼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三日月大人，迟疑了一下后又提醒了他一句，“夜里比较冷，您要裹好衣服，免得着凉啊。” 目送三日月大人离开之后，紧攥着被角的我小心翼翼地看着鹤丸大人，生怕他说一句“小姐这病是没救的”。 不过鹤丸大人却只是问了我一句：“您现在觉得暖和些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帮你清理一下身体。”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瞪大了眼，有些惊讶地反问道：“只、只要擦干净就可以了吗？！可是、可是……明明以前没有流过啊！” “咳咳，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能让我看一下吗？”鹤丸大人有些不确定地沉吟了一下，而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轻声询问道。 “……？！？！”我想到那个地方实在不适合让别人看，血气一下子冲到了脸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看着不停摇头的我，鹤丸大人无力地叹了口气，仿佛哄孩子一般地劝解道：“讳疾忌医可不行哦，小姐，快让我看一下。”他沉默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您可以只露出大腿就可以了，我不会随便乱看的。” 我抿紧了唇，大腿内侧黏糊糊的感觉令我难受得不行，不过好在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再往外流淌了。 “好像已经不流了，所以……” “要是下次又发生这种事了呢？小姐你要怎么办？” “呜呜！” 脸上热呼呼的我将还是没有什么气力的腿伸了出去，鹤丸大人轻轻抓住了我伸出去那只腿的脚腕处，而后将我的腿轻轻抬了起来。 一想到鹤丸大人的视线就落在了自己从来不外露的大腿上，我脸上的血气就降不下去：“您、您快些，可以吗？” 鹤丸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我大腿内侧轻轻蹭了一下，黏腻的感觉令我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头。 “鹤丸大人？”我看了眼表情有些不对劲的鹤丸大人，有些迟疑地往回抽了抽腿，却被鹤丸大人手上猛地一用力，抓紧了脚腕，“嘶——鹤丸大人？！” “跟我想得一样，不是什么大问题，弄干净了就可以了，小姐您不用担心。”对于我担心的问题，鹤丸大人只是这样轻描淡写般地回复了一句，只是我听到了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因为三日月的关系真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坐在被褥里，团成了一团，只把头和一条腿露在了外面：“既然没关系了，那我等着去冲洗一下就可以了吧。” “唔，嗯。”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似乎仍然不太开心，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当我忍不住想要请他回房的时候，却见他眼睛忽然亮了亮——这样的表情往往是他要做坏事的预警。 “这种时候去洗浴的话，恐怕不太方便呢。”鹤丸大人咳了咳，强作一本正经可嘴角却有笑意闪现，“不过我是可以帮帮您的，我不介意哦！” “……不，我介意。”明白过来鹤丸大人的意思之后，我立即想要抽回嘴角的腿，可是却被他抓在手里，根本抽不出来，“我有些困了，您快些松开手吧。” “既然困了，就快些清理干净才好啊，这样黏糊糊的肯定不舒服的吧。”鹤丸大人说完这话，便从一旁的案几上倒了一杯茶水，又将我的大腿往上抬了抬。 “那个！您要做什么？！”我惊慌地想要抽回腿，却被他压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鹤丸大人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安抚般地开口道：“您只要在一旁躺着就好，直接睡着也没关系，我会好好帮您弄好的。” “鹤丸大人您已经成功把我吓到了，请您停手好吗？”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伸出手又揉了揉我的头：“放心，请把您全部交给我吧。” 说完这话的他用露在外面的手指沾了些水，而后在我腿上黏糊糊的地方轻轻地揉摁着进行着清洗。 虽然他并没有做什么更加过分的行为，但是从他指尖传来的触感令我害羞不已，感觉自己的腿似乎更加无力了。 “放过我吧，鹤丸大人，我会把自己洗干净的。”我涨红了脸，低声请求着他。 “都现在了，小姐还说这话可真是吓到我了，放心，我会帮你洗干净的。”鹤丸大人却兴致盎然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我瑟缩在被褥里，浑身发软地任由他摆布。然而直到他的手更加向上的时候，我整个人如同要炸起来一般浑身一抖，红透了脸：“那里！那里绝对不可以！” 大概是被我忽然的大声给吓到了，鹤丸大人愣了一下，手上一松，给了我夺回主权的机会。 “□□”成功了的我缩起了身体，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看着愣在那里的鹤丸大人，瓮声瓮气地送客道：“已经很晚了，您、您快些回去吧。我、我会自己好好清洗的，您不用担心。” 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鹤丸大人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往外走去：“那么好梦，小姐。” “……”这种情况，不做噩梦就算上天眷顾了可以吗？ 第七七章 因为临睡前发生了很多事，而且大多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所以在鹤丸大人离去后没多久之后似睡非睡地躺了一会儿，等外面的天微微亮起来后，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身上的不适感还是很强烈，所以我从床上爬起来后就直奔洗浴室去了。 “呼——真是得救了！”进入热水中后的我长舒了一口气，升腾而起的水雾气令我萌生出一丝困意，连着两晚没怎么睡的我打了个哈欠，靠在浴桶边上昏昏欲睡。 正在我即将合眼的时候，洗浴室的门忽然被人叩响，水里的我被吓得喝了一大口热水，呛得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有人在用这里。”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窘迫地喊了一声。 门外的来者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咳了一声后开口道:“小姐你这么早就来沐浴，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了吗？” 听出对方竟然是小狐丸大人的我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才支吾着回答道:“呃，确实是有些不舒服……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小狐丸大人您先去休息吧。”停顿了一下之后，我又补了一句，“要是想要沐浴的话，还请您稍微等一下，我很快就好了。” 说着这话的我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湿漉漉的身体。可是还没等我找到擦干的工具，我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唔？！”被狠狠吓到了的我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转过头看着来人，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那、那个……”我慢慢地仰起了头，与站在我身后的小狐丸大人对上了眼，“呃，小、小狐丸大人……？” 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的我有些尴尬地将泡在水池里的浴巾拽住，扯在胸前，而后轻声询问道:“您很着急着想要沐浴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先出去等一下啊？” 就算三日月大人和鹤丸大人做事再怎么出人意料，小狐丸大人仍然像是坚守着最后的节操一般，鲜少有失礼的行为。所以眼下他就这样闯进来，多少有些吓到我。 “小狐只是有些奇怪，小姐怎么会这么早起来沐浴……哪里不舒服吗？”小狐丸大人垂眸打量着我，看的我有些不自在。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昨晚的景象，脸上顿时变得火辣辣的，身体更是僵硬得动弹不得。 “嗯？小姐是怎么了，脸上怎么这么红？”说着，察觉到我的不对的小狐丸大人伸出了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唔！”看着视线中的小狐丸大人忽然向着我倾下身，我急忙闭紧了眼，可是最后他就这样停在了我的面前，湿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脸上。 “小姐您这么害怕做什么？小狐又不会吃了你。”看着我这样可笑的表现，小狐丸大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这样打趣道。 “……那个，其实您可以换个姿势的……呃，这样说似乎有些奇怪……”话刚出口，觉得更加害羞的我轻声支吾了一声，一时间再说不出话来，只好微微睁开一条缝，不太好意思地看向其他地方。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低声说了句“小姐说得很有道理”，而后便伸出手将我从水里一把捞了出来。 “啊啊啊等、等等等等——！！”事态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以至于我失态地叫出了声。 然而小狐丸大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惊呼而停下，而是将自己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地进行完了——他将我一把捞出来之后，用他手里拿着的自己的换洗衣物将我裹了起来，最后抱在了怀里。 “……”我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有些晕乎乎地想要就这样睡过去，然而小狐丸大人在我耳边洒落的高热呼吸令我愈发感到这份真实，“是不是我太重了？那个，您可以把我放下的。” “小姐一点都不重，倒不如说小小的，太轻了。”小狐丸大人扭过头，在我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灵活湿热的舌头在上面舔了舔，“唔，其实您要是能再胖一些，肉感更足才能让小狐更满意。” “那个，现在这样不行吗？”听了这话的我皱了皱眉，有些不开心地哼唧了一声。 “现在的小姐也很好，但是小狐的胃口可是很大的，小姐恐怕满足不了小狐。”说着这话的小狐丸大人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颈间蹭了几下。 闻言我只想笑——这么多年了，小狐丸大人也没吃掉我，怎么会想要把我当食物呢？ “那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您想要吃掉我了，还希望您能嘴下留情，稍微轻一些。”既然是开玩笑，那么我也不会就此退让。 听了我这话的小狐丸大人沉默了一下，而后忽然伸出了手，将我全身上下来回擦了擦。 “请您等等，那个……”见状我急忙缩起了身体，有些尴尬地急道，“我自己能擦干的，不用麻烦您的。” “小狐只是想要帮帮小姐而已，还是小狐动作太粗暴了、让小姐不舒服了？” “……”为什么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我红着脸，缩着身体不让他再帮忙:“总之我自己能擦干的，您不用费心了。” 小狐丸大人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最后才只是伸出了手，将我的头发用干燥的布包住，然后轻柔地擦拭着。 因为他的温柔动作而感到更加害羞的我将滚烫的脸埋在了小狐丸大人的衣物里，干燥的香气在我鼻尖萦绕，我轻轻嗅了一下，一时间冷静了不少。 “谢、谢谢您了，我的头发太长了，似乎有些麻烦。”我低声向正在忙的小狐丸大人致谢。 “不，小姐这么久以来不也经常帮小狐梳理长发的吗？”小狐丸大人轻笑了一声，轻声地对我说着“该说感谢的是小狐才对”。 “有的时候，总觉得我们对小姐是不是过于严厉了呢？明明该是我们说的话，却被小姐您说完了，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您。”小狐丸大人将我的长发擦到微湿，而后又用木梳梳理起来。 “不，您不要这样说。”听了这话的我本想看看他，但是想到小狐丸大人正在帮我梳头发，于是便强制自己没有乱动，“我而今所拥有的大部分，都是因为你们的原因。所以本来就是该我向你们道谢才对，您不必太在意。”沉吟了一下，想起之前晴明大人曾对我说过的话，我便又补充道，“不过既然相处了这么久，那么我们的关系就不应该这么简单了——您、您当做这只是我的自以为是也可以——不过我想，现在我们应该算的上是亲友关系了吧。既然如此，如果我再总是和你们客气，似乎有些不应该。所以以后，我大概……偶尔会有些放肆吧……” ‘怎么越说越像是我在为自己以后做坏事找理由呢？’脑海中冒出这么个想法的我一时间有些窘迫，顿时说不下去了。 “小狐明白了，”对于我的话，小狐丸大人只是在沉默了一下之后便轻声应道，“小姐您做什么，小狐都不会生您的气的——这一点还请您放心。” “嗯。”强忍着没有见外地道谢，我低声哼唧着低下了头，沉默半天后，还是忍不住补了句，“那么，谢谢您了。” 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闷笑声，我红着脸将头埋了下去。 >>> “所以说，小姐您到底做了什么？”早食的时候，蹲在我身边的小怪大人忽然低声问了我一句。 “诶？”被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询问给问到了的我愣了一下，看着他眨了眨眼，低声反问道，“您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是怎么了吗？” “……”小怪大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而后瞥了眼对面的三日月大人他们，啧了一声，继续道，“看他们脸上吃了蜜糖似的表情，我都快能想出一出戏了……所以小姐你到底让他们做了什么？”说到最后，不知想了些什么的小怪大人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您这是想到什么了啊？”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看他，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没做啊。” “……总觉得有些怀疑。”小怪大人瞥了我一眼，没有继续询问下去。 我讪笑着老老实实地继续进食，决定将昨晚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 “说起来，晴明大人，您是怎样安置凉子小姐的？”吃完饭后，我双手合十，行了礼之后便向晴明大人询问道。 听了这话的晴明大人露出了苦恼的神情，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那孩子似乎是在闹脾气，既不说话，也不吃什么东西。” 闻言我皱了皱眉头，叹息道:“我待会儿去看看她好了，说到底她会那么恼怒也是因为我的原因，说不定见到我会让她的情绪有所波动。” 我说话果然很靠谱——见到我后，凉子小姐确实情绪有所波动，然而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她的情绪波动之大，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刚一推开门，从屋里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道风刃，好在身边的鹤丸大人替我挡了回去。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被那道风刃震了一下的鹤丸大人有些惊讶地感慨道，说出的话也正是我的心声。 我看着屋子里浑身戾气的凉子小姐，皱了皱眉便将一张符咒贴在了房屋墙壁上。 “虽然不太想这样困住你的力量，但是凉子小姐你的力量真是大得超出了我的想象。”布下了结界的我走向了凉子小姐，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朝她微笑道，“凉子小姐的进步可真快。” “啧，你要是来杀我的，大可以直接动手。”对于我缓和气氛的话，凉子小姐表示了十足的不屑。 被她这样对待的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有些难过道:“我也有我的立场，还请小姐您多担待。”我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我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了，凉子小姐您难道觉得神主大人他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就算那样，那也是我们内部的事，你做什么插手？！”凉子小姐瞪视着我，结界令她动弹不得，不然我想她一定会忍不住攻击我。 “确实，那是你们内部的事，所以如果不是神主大人对我们露出了敌意，我也懒得管这件事。”我微笑着歪了歪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杀了你们村人的不是我，用可怕的制度迫害你们那里的孩子的也不是我，确切的说，我也是被伤害的一方才是，凉子小姐您这样对我发脾气，我实在无法接受。” “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你是吗？”看着我这样说，凉子小姐冷笑道，“不是因为你的话，我们就不会遭遇这么可怕的事！”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苦笑，看着凉子小姐询问道:“是啊，不管之前因此惨死的孩子有多少，也不管之后会有多少孩子丧命，只要我好好的就可以了——凉子小姐您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真是伟大的感情啊！” “你这家伙……” 我看着凉子小姐，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凉子小姐，这样想自然没什么不对，这是常人都会有的想法，就算是我也一样——拼尽全力抓住现在，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今后，凉子小姐您再来找我寻仇，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只要您有这个能力；不过，还是希望您不要再借着那些无辜人的名号来为自己的私心进行遮掩了。”说完这些话的我朝着她颔首，而后站起身朝外走去。 身后响起凉子小姐的呜咽声，我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刚才我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和鹤丸大人走在走廊上，我看着院子里的樱花，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边的鹤丸大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沉默了一下后才道:“小姐刚才说的很有道理，虽然对凉子来说，似乎有些严厉。”他收回手，将双臂背在脑后，“我想凉子一定明白神主大人和前任村长的过失是主要的，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接受才对。等时间长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听了这话，我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他笑了笑。 “咳，所以说，小姐不必那样说自己的。”说到这里，鹤丸大人似乎有些不自在，视线微微偏移了一些。 闻言我愣了愣，明白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并没有乱说，现在的我真的就只想紧紧抓住眼前的一切，这样便就足够了。” “真是令人惊讶的小需求。”鹤丸大人几步走到我的前面，而后忽然回过身，看着我笑着开口道，“不过小姐，只要我们在，您就可以不用想那么多——您紧紧地抓住眼前的幸福，我们来为您带来今后无穷尽的幸福。” “诶？”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鹤丸大人，而后笑着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这话该我说才是，我会为您带来更多幸福的。” “……呃……” “今后您只要看着我就可以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我会想尽办法铺平眼前的道路，和你们一起走得更远的。”我紧紧地握着鹤丸大人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鹤丸大人转过身叹了口气，拉着我往前走去，“真是败给小姐了。” “那需不需要我让让您？” “谢谢，不用。” 第82章 藤须加番外 我感知到自己的消失，看着背对着我的她，忽然感受到了名为“幸福”的奇妙情绪在我的心头激荡。 >>> 伊周兄长曾对我说过：“在平安京里，出身几乎决定了你的一切。” 对于这种说法，其实我并不怎么赞同，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出生在藤原家实在给了我不少便利。对于自己这一矛盾的处境，我偶尔会生出不乐意的情绪。 由于这种情绪作祟，今日的宫中聚会，我找了各种借口拖延时间，直到王上快要出现时才出现在聚会上，而且我并没有借着“藤原府上二公子”的名号出现在那里，而是趁着宫人没注意便溜了进去。 ‘要是让别人知道堂堂藤原家二公子竟然是以这种偷鸡摸狗的姿态进来的，一定会让京里的人嘲笑的。’这样想着的我正感慨着自己行动之敏捷、动作之迅速，却不想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请问您……”身后响起柔柔的女孩子的声音，我愣了一下，以为是宫人便头也没回想要逃走。 “那个，这位公子请您等一下！”见我忽然大步往前走了起来，身后的那位少女说话的语气顿时焦急了起来。 听到她的声音，我脚下的步子忍不住顿了顿，而她趁着这个空当儿，几步追了上来，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衣角：“请问，您知道这里该怎么走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我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向身边的这位少女，看着眼前小姐打扮的少女红着脸嗫嚅道：“我，好像迷路了。” 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心想着自己应该提醒她拽着别人衣袖的行为是不合礼仪的我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诶？诶？？”看着我笑不可抑的她脸颊涨得更加通红，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等到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后，我们两人已经朝着聚会的人群走去了。 京中贵族家的公子小姐经常会来参加这样的聚会，所以我有些惊讶于她竟然不知道这里该怎么走。不过想到另一帮特殊人群，我倒是明白了一些——官阶升到了正五位的大人也可以来参加这样的聚会的。 ‘看来她大概是某位升了官职的大人的女儿。’ 事实证明我猜得确实不错，她对我解释说她事古美门家的小姐，这次是跟着她的父亲大人来宫里参加聚会的。 其实对于古美门大人这样靠着自己的能力不断升职的大人，我还是有不少好感的。因为这个原因，我看着眼前这位小姐的目光也温和了不少：“那月子小姐你怎么会迷路的呢？跟着古美门大人不就好了吗？” 被我的发问给难到了的月子小姐抿了抿唇，有些苦恼地轻声道：“我、我有些紧张，临时想要去趟茅厕。父亲虽然给我指了路，但是一出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想笑，但是看着她仍有些发红的脸颊，我还是忍了下来：“那你可要跟紧我，别再走丢了。” “我知道的，会紧跟着的。”说着这话的她紧紧凑在我的身边，低着头乖乖巧巧地往前走。 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不由叹了口气——虽然我们家里也有女儿，但是不管是定子还是原子，她们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大人物，在家里更不会在意礼仪这种事情。其实也不只是我们藤原家是这样，更准确地来说，古美门小姐这副模样在京中应该是异数才对。 因为身份地位的缘故，古美门小姐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靠边上的地方。那窄窄小小的位子和少得可怜的食物令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是她却在对周边的人连连低头施礼后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旁边的宫人似乎有认出我的，不过我给了他们一个眼神，他们便没有说什么了。不过这并不代表等着过段时间不会有什么流言传出来，比如“藤原家的二公子在宫中聚会上寻乐子”之类的。 而那位古美门小姐却在坐下后不久，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扭过了头看了看我，而后往边上挪了挪，对我道：“您也坐下来吧。” “……”我皱了皱眉头——那里实在太挤了。 而她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继续劝解道：“您不用担心的，宫里的宫人都不会乱说什么的，您坐下来也没关系的。” “……”我一时间有些纠结——纠结于我不知道是该反驳她“我不是担心什么，而是嫌弃”，还是应该反驳她“宫中的宫人嘴快得堪比坊间话本可以吗？”。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我，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她仿佛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缩成了一团，坐在那里一口地吃着茶点。 “如果我是那位公子的话，我也会很苦恼的。”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和她聊起了自己的苦恼，不过我还是机智地借了“一位友人”的名义向她提起的，却没想到她会在认真思考后，非常严肃地给了我答案。 我看着她一副大人做派，不由笑了：“小姐不觉得他有些矫情吗？明明他生活得那么优越，却整日想一些不重要的事。他身边的兄弟姐妹，甚至是父母亲人，都觉得他想得太多了。” “我倒是觉得他会这样想，正说明了他是个正直的人。靠着自己的能力一点点走上高处，这才应该是世间之道——像会说这样的话的，大多应该是怀才不遇的平民，而那位公子作为一名贵族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惊讶，不过更多的是佩服啊。”沉思片刻后，她一本正经地做出了回答，“不过人的出身是没有办法决定的，如果是我的话，有这么好的环境，与其感叹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倒不如借助别人没有的助力更加努力地向上走才对。我想，如果您的那位友人能够更加努力的话，我想他一定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公子的。” 虽然被她这番话所惊到，但令我更加移不开眼的却是她在说完这些话后朝我露出的笑容——与其说是美丽可爱，倒不如说是自信认真。说着这话的古美门小姐在我看来非常耀眼，那笑容就像是一只鸟儿，满带着即将展翅于苍空的坚定。 我的心跳漏了一下，脸上渐渐升温的我深吸了一口气，立即扭开了脸，不再去看她。 好在她似乎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沉迷于眼前的茶点，兴致满满地品尝着各种食物。那之后直到我被父亲派来的人叫走，她才终于将注意力分了些到我的身上。 ‘……想想多少有点寂寞。’不过转念想到她知道我的身份后露出的有趣表情，我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想了想，我用蝙蝠扇虚掩着自己的嘴，撇过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厮说道：“等聚会结束后，帮我查一下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哦对了，不要让父亲他们知道。” 那之后的我多多少少地了解了一些关于古美门月子的事——比如古美门家到她这一代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她可以说扛着继承古美门家史官之职的重任；比如她的父母都是严肃认真的人，对她的要求也极为严格；比如她明明才不过六七岁，却要每日困在家里苦学。 “你最近对那位古美门家的小姐似乎很上心啊，真是令人意外。”定子将手里的诗卷拿走后却忽然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吓得我险些将手里的毛笔扔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明明我行事很小心的。 却不料定子丢给了我一个鄙夷的眼神：“首先你现在是准备给月子小姐写回信对不对？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看你笑得那副模样，我就明白了。再说你做什么父母亲会不知道啊？不过你也该小心一些了，父亲他们可不会让你娶月子小姐回来的。” “谁说我想要娶她了？” “……呵，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脸涨得那么红做什么？” “……” 最后我把手里沾染了墨水的毛笔直接丢到了她新换上的和服上，逼得她落荒而逃。 虽然很不乐意被她这样说，但是我还是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对古美门月子太上心了，于是便痛下决心，准备不给她回信了。 我看着她信里对我提到的学术问题，狠狠心收了起来，没有写信回答。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当天晚上我失眠了——那封信里的内容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我最后从床上爬了起来，写了回信后再回到床铺里，却顺利地入睡了。 于是第二天睁开双眼的时候，做了一夜关于她的梦的我便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这下可真是完了。”我想起了昨天定子说过的话，心里计算着父母同意我娶月子小姐的可能性大概有多少，是不是比日月颠倒的可能性高那么一些？ 和月子小姐互相通信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父母既没有插手什么，也没有问我什么。唯一令人感到失落的是，月子小姐的信里都是关于学术方面的问题，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 忍不住向定子询问了一下，却被她嘲笑了一番：“你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收到的就不是关于学术问题的信了，而是月子小姐成亲的消息了。” “……”听了这话的我面无表情地想了想，看了看手里的信纸和毛笔，沉默了一会儿后毫不犹豫地将毛笔扔向了她。 目送“大祸害”定子恼怒离开的我并没有驱逐了她的愉悦感，而是满心的疲惫与茫然。 我无法想象自己收到月子小姐成亲的请柬后，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虽然鲜少和她直接见面，但是随着通信的时间增加，我似乎对她更加思念。记忆里那个有些胆怯的女孩子，如今成为怎样的少女了呢？只要稍稍一想象，我便忍不住觉得期待。 我想老天一定能听到我的心声，所以晚食的时候，去古美门家进行拜访的伊周兄长忽然提到了月子小姐：“虽然顶着很大的压力，但是月子小姐一直很努力，如今的才学在京中的公子小姐里一定算是数一数二的吧。” 当时话题猛地一转，我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被正座上的父亲不悦地瞪了一眼后，便强压着狂跳的心故作镇定地喝着茶。 “说起来那位小姐如今越来越成熟稳重了，行为做事都非常沉着合礼。”伊周兄长感慨着，随即瞥了一眼我之后，忽然轻声询问了一句，“说起来，月子小姐似乎还没定亲呢，也不知道王上会不会给她指亲？” “不好说，如果将来她会入宫成为女官，那么王上应该会为她指亲的。不过看古美门家的意思，他们似乎想要古美门小姐继承史官之职。这样的话，她的亲事应该是古美门大人会帮她定夺吧。”正座上的父亲把月子小姐将来的两条路说明了一下，话里的内容令我感到有些心慌。 “不管怎么说，能娶到月子小姐确实是那家人的幸运。”母亲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我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没错，她很好。但是她就算再怎么好，父母也一定不会允许我将她娶回来的。这是非常明确的道理，我味如嚼蜡，心情非常复杂。 后来为了庆祝原子的生辰，我终于正式和她见了面。不过才十岁的她仍是一副稚嫩的模样，但眉目间的沉着冷静却显露着她这三年以来的成长。 我鼓起勇气，向她谈起了婚嫁的问题，询问她对眼下这种规定式的婚配方式是否有什么不满。 满心希望她能做出期待中的回复的我却听到了与之背离的回答，一腔怒气翻涌的我险些毁掉这次难得的会面，好在最后的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和她顺利入了正屋。 被宠坏了的原子和定子提议讲百物语，虽然觉得不是个好提议，但我心里却有些隐隐的期待。而坐在偏僻角落里的月子小姐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苦恼，视线在周围来回移动，最后落在了她最近的那片空地上。 ‘是在苦恼没有人陪着她吗？’我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偷偷地坐到了她的身边，而她却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支支吾吾地同意了我的落座。 令人惊讶的是，百物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真的有外物入侵，甚至劫走了月子小姐。 无奈地等着消息的我第二天听闻阴阳寮的晴明大人将月子小姐救了回来之后，才终于放下了心来。然而这场聚会，却让我明显地察觉到我和月子小姐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再这样下去，月子小姐可真要被别人娶走了。”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定子还是这么厉害，每次都能逼得我想要打她一顿。 “我可一直想着她哪一天能变成我们藤原家的人呢。”定子忽然叹了口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别想了，大概不会有那一天了。” 闻言定子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可过了不久，即将入宫的她央求月子小姐到家里来陪着她学习礼仪。 默默地在心里感谢了她一番，我忍不住期待着月子小姐的来临。可是这一次她对待我的态度更加冷淡，偶尔见到她满脸忧愁地思考着什么，向她问起来，她也不愿意和我分享。 有一次被我问得急了，鲜少在我面前露出厌恶情绪的月子小姐皱着眉头对我道：“须加公子您又不是我，就算知道了我的烦恼事，也不会有什么切身体会，更不会有什么好办法的吧。而且这种问题，您根本不可能帮我解决。” 目送着月子小姐离开的我又一次看到了我们两人之间愈发加深的鸿沟，我抗拒着这变化，想要靠近她，但她却转过了身，逃走一般地躲避着我。后来的烟花大会上，穿着我定制的和服前来赴约的慧子小姐，更像是月子小姐直接打向我的一个响亮的巴掌。 日子不冷不淡地进行着，月子小姐总是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很少出门，所以我很少能和她说上几句话。这样的日子不断增加着我的恐惧与不安——‘再这样下去，她大概会在上面的安排下成为别人的妻子吧’。 就算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也不希望月子小姐和不认识的人就这样成亲——在这样的想法下，我每日想着办法，想要让月子小姐避免既定的命运。然而上天却和我开了个玩笑，我还没有替她想出办法解决难题，上天就给了我一个难题。 在被父亲送到乡下养病之后，我用来消磨时间的办法，便是将这么多年来和她互通的信一一看了过来。本以为能持续到我死的时候，可是没等我彻底倒下，信便看完了。 我看着最后那封信，心想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她温柔呢？——你看，连封让我撑到最后的信都不愿意写给我，她是何其狠心的女人啊。 可就算这样想着，我还是对她憎恨不起来，当年她朝我微笑的模样在我心里几乎是刻下了痕迹。它压抑着我的恨意，让我只能对她憧憬着。 这样的日子挨到了最后那晚。 我躺在黑暗的小屋子里，听到了死亡的走近。就在我想着“听到了我的死讯，月子小姐会不会难过呢”的时候，院落里发出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想要起来，可是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我的视线落在了院落里，出现在那里的并不是成人模样的月子小姐，而是她幼年的模样。她就这样背对着我，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 而我发不出声音，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吓走她。 站在庭院静静望着天空的她，躺在病榻上静静望着她的我，气氛是这般的奇妙，我似乎感到自己在不断靠近她，直至自己与她永远在一起。 天光刺破夜幕的那一刻，我看到院落里出现了另外一个高挑的男子的身影——那男人容貌昳丽，身着深蓝色的狩衣，高不可攀的姿态宛如神明。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将视线移向了院落里用一个姿态坐了一整夜的月子小姐，眉宇间浮动着显而易见的心疼之色：“须加公子已经离世了，您想要送他最后一程，您已经达成心愿了。”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她，温柔的动作却因为她接下来的话而僵在了那里。 “啊啊，是吗？”大概是因为坐了一整夜的缘故，月子小姐的身体僵硬地动了几下，而后不停颤抖了起来，“这样，您是不是也该解开施在我身上、禁止我恢复原貌的法术了呢？” “……”男人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反问道，“您这是在生气吗？是觉得憎恨我们吗？” “不，我永远不会憎恨您和小狐丸大人的，我是在憎恨我自己啊！”说完这话的月子小姐低下头，好似忏悔一般继续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过失，您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您不必介怀。” 说完这话的她挣扎着站立了起来，沐浴着天光的少女回过了头，终于看向了我：“须加公子，再见了，多谢您这么久以来的高看。”说着，她微抿起嘴唇，朝我露出了一抹笑容。 ‘啊啊就是这个！’我看着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当年的比喻错在了哪里——月子小姐的笑并不像一只鸟，而应该是鸟的一片羽毛，自从那日撩拨起我的心波后，就再未曾在我心间离去。 我知道大概再过经年，她这个人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吧，再见面时她朝我微笑，还是会这样激荡起我的心波吧。 >>> “只要怀着这份心情，一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的。”就算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努力地激励着我。 我看了眼不远处的那帮家伙，一想到自己是输给了这样一群笨蛋，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但是从月子小姐如今元气满满的姿态，我明白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再见了，我会期待着与你再次相见的那一天的。’我看着自己的双臂渐渐消失，可心里却感到了名为“幸福”的情绪在激荡，‘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第七八章 奔走了一整天的我抬起头看了眼渐渐阴暗下来的天空，忍不住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自己一心想着躲避追赶、却没有考虑其他因素便跑到树林里的行为。 倚靠在树干上的我歇息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回去再作打算，再说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些小孩子气了。 打定主意的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身体，便准备绕回去。可是却不想步子刚迈出去一步，脚下便踩到了一枝枯枝，因此发出了声响。这微不足道的声响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呗衬托得异常可怕，我抿了抿唇，安慰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危险的环境导致我一直悬着一颗心，双耳收纳了周遭的一切声响。身后不远处传来什么猛兽的声音，我的身体一僵，一时间定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踩踏着枯枝向我逼近的野兽到底是什么动物，我也不太清楚，然而身后的声音却令我感到了危机。 “小姐，趴下！”身后更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在听到指令的同时脚下便猛地一软，整个人扑倒在了地面上。 顶上飞掠过一个巨大的身影，被笼罩在阴影之下的我咬紧了牙关，紧闭上了双眼。 然而紧接着那野兽只是悲鸣了一声，落在了我面前，继而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没有理会我，而是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诶？”被吓到了的我仍保持着警惕的状态，直到头被人摸了几下之后，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小姐你还真是够不要命的。嘛，这也算是一种勇敢吧。”大概是我的模样着实可笑，救下了我的人轻笑了一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兰丸大人你说这话，是想要夸奖我吗？”觉得脸上无光的我撇了撇嘴，脸上有些发烫地抬起头看了眼眼前的男子。 说他是男子，其实是不大恰当的——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更该说是少年才对，然而他的身份却令我难以用看待一般少年的目光来看待他。他的名字叫做森兰丸，是织田信长大人的得利手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便已被赏赐了城池、封做了大名。 而眼下他手里拿着长弓，想来刚才应该是他救了我一命。 听了我硬邦邦的回答，眼前的兰丸大人只是笑着说了句“我这可是真心话”，便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 因为闹脾气而偷跑出来，结果不但没有跑成，还被来追我的人给救了一命，怎么想自己也不算什么“勇士”。 虽然心里头儿有些别扭，但是这种行为实在太幼稚，我便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看着眼前比我高出了一头还多的兰丸大人，轻声道：“不过还是要谢谢您赶来救我——当然，这声谢不是因为您刚才夸我。” “我知道，毕竟我刚才也不是真的在夸小姐。”朝我露出了爽朗笑容的兰丸大人如此回答道。 “……”真是想要打他一下！ 他扶着我走到了马车边上，体贴地为我掀开了车帘，做了个“请”的动作。 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马车，我愣了一下才感叹道：“您出来追人竟然还驾着马车，真是与众不同。” “啊，这个是信长公吩咐的，说小姐一定跑不远，回去的时候坐马车也会更舒服些。”兰丸大人将我拉上马车，随口解释了一句。 “……我跑得那么慢，还真是对不起了。”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的我皱了皱眉头，闷声闷气地回答了一句。 对于我的回答，兰丸大人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因此指责我的失态。然而这份宽容并没有让我感到顺心，反而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小姐还再为信长公将那把鹤丸国永送出去而恼怒吗？”坐在前面驾车的兰丸大人忽然开口询问道，“小姐就那么喜欢那把太刀？” 兰丸大人突然提起的这件事令我沉下了脸色，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倒也不是偏爱鹤丸大人什么的——不过他比我年纪小上很多，对他有所偏爱也没什么不对。其实我只是觉得织田大人就这样随意将鹤丸送走，稍微有些过分。” 对于我的话，兰丸大人以沉默作答。 我不解地探了探头，还没说什么便听到了兰丸大人解释道:“咳咳，我只是觉得小姐说自己比那把平安年代的太刀年纪还大，总觉得有些奇怪——虽然我和小姐幼年时期便已经认识，信长公更是对小姐非常尊敬……但是还是会觉得很不对劲。” “嗯，我能理解你的意思，毕竟我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你和信君……呃，织田大人觉得奇怪也很正常。”险些又以幼年昵称称呼那位大人，好在我急忙换了说法。想了想之后，我又补充道，“要是你们觉得很不舒服的话，我等着可以用法术变成其他模样。” “不劳小姐费心了，那样也只会让我们觉得更奇怪。”兰丸大人婉拒了我的提议，将话题又扯回了之前的主题，“小姐需要靠太刀上的付丧神来维持自己的生命，那么信长公那里也有很多刀剑，您不必担心的。” 听了这话的我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被送走的鹤丸大人，总觉得被送走的话，心里多少会有些寂寞。”何况他还是个害怕寂寞的付丧神。“为了嘉赏立了功的下属，就这样把身边的刀剑送出去——虽然我明白对织田大人来说孰轻孰重，但是还是会觉得有些过分。” 说完这话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想到三日月大人眼下还在织田大人的对手那边，心里觉得更加复杂了。就算我和他们认识了五百多年之久，他们却从来不是属于我的。而今战乱频发，刀剑易主更是常事。作为付丧神的他们不能离开本体太远，为了和他们见上一面，我都要冒着一定的危险偷偷过去，更别说像三日月大人这种被主人珍藏着的宝物了。 “小姐是觉得寂寞了吗？”回头瞥了我一眼的兰丸大人轻笑了一声，对我这样说道，“信长公知道小姐喜爱刀剑，这次把不少他收藏的太刀都弄来了，小姐就别再为难了信长公了吧。”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而后有些难堪地低声询问道:“我这样果然给你们添麻烦了吧，真是对不起。”冷静下来后的我想到只顾着表达自己的不满而跑出来的行为，不由后悔起来。 和织田大人认识是在他七八岁的时候，那时的织田大人还只是个喜欢玩闹的孩子，因为经常惹祸还曾被叫做“尾张的笨蛋”这样过分的称呼。 尽管人人都说他是个笨蛋，但是他却是个意外大胆的孩子——在我恐吓他说:“我永远不会变老，是个神明哟。”的时候，他在惊讶之后将我的话当做了真实——虽然本来也是真的。 可能是因为他一直都把我当做神明来看待，所以就算他平日里再调皮，对我的话还算是听的。也因为这个原因，织田大人的父亲便让我一直陪在信长君的身边。 “信长公会成为现在这样，小姐有很大的功劳。” 听到兰丸大人的赞誉，我忍不住苦笑了几声，摇着头解释道:“兰丸大人您想多了，信君是有着真正才能的人，成才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我想了一会儿，继续道，“而真正该道谢的，也该是我才对——现在这样的世道，我这样的人，恐怕很难好好生存。这次闹脾气，真是对不起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自由生活令我做事有些失分存，看来我真的需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不管怎么说，小姐您能安然归来，这已经足够了。”兰丸大人没有对我有任何的指责，仍然温声安抚着我，“小姐不在的话，剩下的刀剑们恐怕也会感到不安啊。”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作为普通人的兰丸大人怎么能看到刀剑的付丧神呢。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他，他的话令我安心了不少。 “不过您说有新来的刀剑，这是怎么回事？”回想起刚才兰丸大人所说的话，我忍不住凑上前去询问，“是谁送来的吗？” “嗯，其实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有人献给信长公的。”似乎也有些困惑的兰丸大人随口解释了一句，随即又有些兴致勃勃道，“据说是铸刀匠吉光所锻造的太刀，非常珍贵。” “听您这么说，我倒有些期待了。”听到这些话的我被吊起了胃口，也有些兴奋地附和道，“希望会是个温柔的付丧神大人。” 此时我所期待的心愿最后是在几十年后才得以实现的，然而眼下等待着我的太刀并不是什么温柔的角色呢。 >>> 回来后的我刚进入织田大人的房间，便看到了他身旁的两个男子。 模仿织田大人戴着一个眼罩的烛台切大人有些欣慰地看了看我，站在他不远处的大俱利虽然别开了脸，但眼角余光一直扫视我。 ‘果然让他们也担心了。’在心里对他们说了声抱歉之后，我几步走到了织田大人面前坐下，没等他说话便率先叹了口气，苦大仇深道:“信君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明白现在的我人微言轻，说什么你也不会当回事儿的。”连着叹了几口气的我看了眼眼前的织田大人脸上受不了的表情，强忍着笑意继续道，“我知道我这次做的不对，以后也不会再这么做了，你现在要打要罚，随便你。” “……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敢动你一下吗？”沉默了一会儿后，织田大人轻声嘟囔了一句，便摆了摆手道，“我明白您喜爱那把太刀，但是对我来说，一个忠实的部下更为重要。这一点，还希望您能理解。”说着他再度陷入了沉默，半晌忽然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几下，“您也稍微让人省些心吧。” “……我知道了。”明白自己理亏的我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 送走织田大魔王的我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安心地看向了还留在屋子里的两位。 可还没说些什么，烛台切大人便率先开口道:“您这样乱跑是在找死啊！鹤丸知道了，也只会担心您！还请您稍微成熟一些！” “……我知道错了。” 连大俱利大人也少见地嘱咐了我一句:“懂事一些啊。” “……哦。”所以说我为什么非要被比我小那么多的人教训啊？ 第七九章 烛台切大人和大俱利大人都是我在来到织田大人身边后认识的，而鹤丸大人和他们两位也都非常的要好。 烛台切大人虽然看上去是一位严肃可怕的神明大人，但其实上却是个爱操心的温柔男性——唔，用鹤丸大人的话来说，跟在他身边就像是多了位母亲一样；而大俱利大人虽然每天都绷着一张脸，对谁都会说上一句“我没兴趣和你们在一起”，但其实比谁都要温柔，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位都是表里不一的模样，他们两位相处在一起总让人觉得非常的和谐。 “总之下一次，不管是发生了什么，小姐您都不要再乱跑了，知道了没有？”说着这话的烛台切大人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温声警告道——但是他的语气和神态实在让我感受不到什么威胁。 我温顺地摸了摸额头，朝着他微笑道：“我会好好注意的，请您不用担心。”沉默了一会儿后，我向他们询问道，“说起来，您知道新来了一把太刀的事吗？” “啊，您说的是那把锻铸师吉光的唯一一把太刀作品，是吗？”看来那把新刀的来临已经成了大事，不过烛台切大人每天跟在织田大人身边，知道这事也很正常。 “呐呐，您应该已经见过那位付丧神大人了吧？他是怎样的一位大人呢？温柔吗？可靠吗？”急于和那位新来的大人见上一面的我兴致颇高地接连发问，可是眼前的两位大人却皆是面露难色，“怎么了吗？” “怎么说，如果您指望那是位温柔的家伙的话，恐怕会失望呢。”烛台切大人移开了视线，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 就连坐在距离我们几步之外的大俱利大人也鲜见地评价了一句：“看着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家伙。” “……”到底是多么不好相处的大人能让大俱利大人也这样评价他？！ 感受到了压力的我张了张嘴，愣了半天才迟疑道：“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 “大哥在另一个房间里歇息呢，小姐您还是待会儿再去看他吧，他似乎有些累了。”身后忽然传来药研大人的声音，我愣了一下回过了头，看到了脸上挂着笑意的药研大人。 药研藤四郎大人虽然外表是个少年的模样，但是却意外的成熟稳重，平日里鲜少把情绪这么外露，行为举止都非常得体。眼下看着他满脸的笑意，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细细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话，我有些迟疑地询问道：“药研君刚才是称呼那位新来的大人……为大哥？”停顿了一下之后，我才慢一拍地惊道，“是啊，说起来药研君也是吉光的作品呢！” “啊啊，不过不像大哥那么令人向往，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短刀而已。”微笑着说出了谦虚之词，药研君在我们身边坐了下来，“大哥鲜少和人类相处，对外物多少有些冷淡，届时还请小姐见谅。” “不不不，您过谦了。”听到他这话的我连连摇头。 药研君可是有着“虽然锋利却从来不会伤害主人”的忠仆之名的，据说当初他的主人用他自刎的时候，怎么都切不了腹，气得他的主人将他扔了出去，而他则一下子将旁边的药研器击碎了——因为这个事情，他还得名药研藤四郎。 “我会好好和那位大人好好相处的，药研君不用太担心。”虽然在听烛台切大人他们的评价后令我有些不安，但是既然都得了药研君的请求了，我还是会和那位大人好好相处的，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我的义务。 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放心了的药研君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看着这么开心的药研君，我在为他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想着现在的鹤丸大人和三日月大人会不会觉得寂寞呢？还有仍住在稻荷神社的小狐丸大人，说起来也有好久没去看望他了。自从晴明大人仙逝后，居无定所的我一直在漂泊，那段时间真的是让他们担心了很久呢。 “说起来，怎么都没见到长谷部大人出现呢？”总是跟在织田大人身边的长谷部此次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我不由有些困惑，“他是有什么任务吗？” “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时时刻刻保护着信长公，小姐不用担心他被送走，信长公很信任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担忧，烛台切大人解释了一句。 被看透了小心思的我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我才不是不信任信君呢，请不要怀疑我。” “我们并没有不信任小姐啊。”可能是因为今天很开心，所以看着我有些窘迫的模样，药研君也笑着看着我，这样说道。 “……真是的，怎么连药研君你也这样戏弄我？！”被一向护着我的药研君调笑了的我脸上一时间有些挂不住，忍不住伸出了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可药研君依旧微笑着，这副模样更是令我难堪。 正在我觉得非常窘迫的时候，我们这间房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伴随着来人的询问声：“药研，你在这里吗？” 我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身着深色狩衣、披着水蓝色长发的男人走了进来。可能是没有想到屋子里会有我这个普通人在，眼前身形颀长的男子睁大了金蜜色的眼睛，和我相互对视着。 被来人吓到了的我一时间有些傻眼，怔忪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而来人却很快恢复了思考，漂亮的金蜜色眼睛里熏染上了一些不满的情绪：“你是哪位？” “呃，那个，您应该就是新来的那位付丧神大人吧，我……”还没等我说完话，神情愈发不悦的男子几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腕，将药研君的脸颊从我的手里“拯救”了出来。 “其实我对你到底是谁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您不应该早些放开我弟弟了吗？”男子皱着眉头，看着我沉声道。 “……”被他冷漠的眼神给震到了的我张了张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继续道，“我只是在和药研君玩闹而已，行为上有所失礼，还请您原谅，非常抱歉。” 听了我这话的男子皱了皱眉头，对我的解释似乎仍有些不满：“药研还是个孩子，请您稍微温柔一些。” 听了他这话的我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对他这有些尖锐的态度有些不满：“我可以为我的行为道歉，但是还希望您的态度可以稍微柔和一些，毕竟我们今后可能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吗？”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看着被他挡在身后的药研君，还小心翼翼地检查了起来。 “……”看着他的动作，我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后悔的同时，还忍不住有些生气，“我并没有真的使力，这一点还请您相信我，更何况药研君可是一把身经百战的短刀——比起被高高奉着的您不知道坚强了多少。”说完这话的我朝着男子鞠了一躬，转过身便走了出去。 >>> “我完了，兰丸大人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次我是真的要完了。”离开那里后的我直接去了森兰丸大人的房间，郁郁地对他说道，“真是太令人难过了，兰丸大人，我怕是真的要完了。” “……咳咳，您要是真的在向我寻求帮助，那么请您不要反复重复您要完了这句话，说些实在的，可以吗？”为了倒了杯茶水的兰丸大人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却也没有因此而生气，依旧轻声安抚着我，“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帮帮您呢。” 听了这话的我想了一会儿，张开嘴后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几遍之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这是你们凡人所不能理解的悲伤。” “……”听了我这句话的兰丸大人喝完了水杯里的茶水，对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微笑着对我说道，“请您这位神明去别处继续思考神生吧。” “……”qaq “别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没用的哟。” “……” “……您要是会觉得舒服的话，就随意吧，您开心就好。” “所以说兰丸大人，我真的要完了啊这次！” “……” 最后无计可施的我还是将刚才的遭遇对兰丸大人一一说了出来，顺带着还说了下自己的感受：“嘛，这么多年都没人这样说我了，一时间有些恼怒，所以就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对刚见了一面的付丧神大人说了失礼的话，您说我该怎么办？” 用手指来回磨蹭了几下下巴，森兰丸大人微微眯起眼睛，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对我说道：“不如您去和他道个歉？” “……有用的话，我也不会这么苦恼了啊兰丸大人。”我细细回想了一下那位大人的模样，竖起了一根手指笃定道，“他怎么看都是那种软硬不吃的家伙啊，我恐怕真的和他做不成朋友了。”想到这里觉得有些难过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着我颓废的模样，兰丸大人伸出了手在我头上揉了揉：“要坚强。” “……”qaq 正所谓“不想见什么就越来什么”，晚上在自己的房间里用过餐后的我和往日一样出门在周围散步消食，正好碰到了正在庭院里发呆的那位大人。 本来是想要绕过他的，可是我在深思熟虑之后，又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最后认命一般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小声地开口道：“您用过食了吧，对这里还算熟悉吗？”没等他说话，我便低下头一口气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今天的事是我的不对，明明做错了还理直气壮地和您争论，真是非常失礼，以后我也不会再做出那样失礼的行为了，所以还希望您能够原谅我！”说完这话的我深深弯下了腰，生怕再次看到他冷漠的眼神。 “小姐您离开之后，药研已经和我说明了，也是我的不对，似乎有些过激了。”对方用舒缓了很多的声音如此说道，“我也应该和小姐您致歉，还请您原谅。” “诶？”惊讶于他的态度转变，我不由抬起头，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的神情温和了许多，看着我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蜜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这令我心情放松了不少。 见此我也不再担心，对着他微笑道：“真是让您见笑了，竟然把这么失礼的一面展现给了初次见面的您。今天我的一位故友被送走了，所以我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唔，这话听着似乎像是在找理由。总之真的非常抱歉，今后我不会再那样无理取闹的。”说着我又朝着他鞠了一躬，而后才郑重地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是古美门月子，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男子静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微抿着唇，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道：“您叫我天下一振便可以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我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继而轻轻笑出了声：“看来为您命名的主人真的非常喜欢您，天下一振——全天下才只有这一把吗？真是难得的宝物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话弄得有些尴尬，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听到我的话后露出了有些不自在的神情，微微地移开了视线，白净的脸上晕染上了一丝红晕：“是……吗？” “唔，我是不是太多嘴了？”意识到自己的话令眼前的大人感到不自在了的我眨了眨眼，伸出手轻轻捂住了嘴，脸上不觉有些发烫，“真是失礼了呢，如果我的话令您感到不适的话，还请您谅解——毕竟这是我的真心话，并不是随意说的。” “我知道……”虽然这样应了一句，可天下一振大人脸上的表情却更加不自在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轻轻道，“其实，我觉得有些开心。” “诶？是吗？”听到这句话的我有些惊喜，心情顿时雀跃了起来，“那么——天下一振大人真是太棒了，是世间难寻的宝物，值得被人好好珍藏！——听到这样的话，您会高兴吗？” “……会是会，但还是请您稍微克制一些吧。”小声说着“让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天下一振大人将脸别到了一边，看样子真的是在苦恼。 “……哎呀，这可真是……吓到我了。”有些惊讶地看着这样的天下一振大人，情不自禁说出了鹤丸大人常说的话的我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过来，‘好像知道怎么应付他了。’ 入睡前的我因为终于和新来的天下一振大人成为了朋友，还顺道儿明白了该如何和他相处，虽然有些难过鹤丸大人被送走，但是还是可以经常看到他的，总之内心非常愉悦的我趁着兴奋给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分别写了封信，并派遣式神给他们送了过去。 本以为回信应该会在第二天才能收到，然而在我沐浴洗漱之后不久，那两只式神幻化成的信鸽便飞回了我的窗台，将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的回信给我送了回来。 不知该惊叹信鸽速度快还是该惊叹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回信快的我怀揣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拆开了两份信。令我惊讶的是，信纸上写着同样的一句话：“小姐稍微等等，我（小狐）很快赶到。” “……”这次我开始感叹两人不愧是兄弟，真是心有灵犀。 第八十章 翌日清晨，习惯早起的我从房间里推开门出来后，看着外面亮起来的天空，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昨晚收到三日月大人他们的回信，害得我一整夜都没有怎么睡好，梦里都是他们两位大人惹祸的场景。 ‘小狐丸大人虽然说不准，但是三日月大人他不大可能会赶过来的吧，毕竟是在那么远的三好家，不太好过来才对。’我回屋洗漱了一下，梳理了一下头发，而后走出了房门，站在走廊上，用面巾捂着脸，‘不过他们要真来了，药研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吧——毕竟他和三日月大人一起生活过来着。’ 想到这里，我将面巾放了下来，睁开眼时正对上了站在我面前的人的金蜜色双眼。 “……啊！天、天下一振大人？！”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的我有些窘迫地叫了一声眼前这位大人的名字，有些难堪地支吾了一会儿又道，“您、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我以为我起得已经很早了。 可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却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原本直接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移动了几分:“我还是不太习惯拥有人类身体……之前我从来没有睡觉的意识的——不，不如说，之前我的每天都是在睡觉——所以不太习惯。” “啊啊，是这样吗？”听了解释的我愣了愣，了然地点了点头。 和我认识的其他刀剑不同，天下一振这把刀在这之前我也都只是听说过而已，而且据说他身边也没什么刀剑和他在一起，所以想来他应该也没有什么机会和同类或者人类交流过。如今让他忽然习惯这种存在方式，不习惯大概也是很正常的。 “那么，您现在有什么打算吗？想要做什么事吗？”我仰着头看着他，歪了歪头询问道，“需要我帮您做些什么吗？” 天下一振大人看着我愣了愣，而后有些窘迫地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昨天药研对我说，今后要相处的日子会很长，嘱咐我要和小姐您搞好关系。”他垂眸想了一会儿，而后又道，“我有什么办法能和您拉近关系吗？” 听了这话的我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半晌反应过来后有些惊讶又有些羞窘地开口道:“真、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让您为我想了那么多……唔，也麻烦药研大人了。”想到之前发生的误会，我有些尴尬地看着脚下，支吾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之前我似乎让您有些不悦，今后我们好好相处吧，这样的话，不止是我们，药研大人他们也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啊啊，”听到自己弟弟的名字，一直绷着脸的天下一振大人脸上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清秀的脸顿时鲜活起来了，“您说的很有道理。” 被惊艳到了的我看着眼前低头微笑的天下一振大人，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后笑着颔首道：“我明白了，真正能让天下一振大人您展露笑颜的，果然只有您的藤四郎弟弟们。如果您相信我的话，请等着让我为您将他们一一带到您的面前吧。” 听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似乎有些惊讶，微瞪双目看了我一会儿，继而情绪有些低落地开口道：“您的意思是让织田大人一统天下吗？” “诶？您怎么会想到那种事上去呢？”我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他，想了想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让您和藤四郎的兄弟们相聚，和信君一点关系都没有——对您说件隐秘的事情，请您不要对外人说，其实我并不关心信君能不能取得胜利，这不是我该去关注的事情，胜败都要靠信君他自己运筹帷幄才是。” 听了我的解释后，天下一振大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了：“如果信君……咳，织田大人不能取胜的话，您要如何让弟弟他们回来呢？” “唔，您似乎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和您相聚，而不是让他们成为信君的所有物。”明白了天下一振大人话里的意思的我点了点头，而后又摇着头解释道，“信君他们之间的争斗和您与您弟弟，这两者之间，我觉得应该分开来看才是。付丧神会受到主人的影响，但是也应该有自己的意识才是。” 听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似乎不大认同，微微蹙起了眉头，然而却并没有说什么。 看着脾性有些耿直的天下一振大人满脸纠结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笑：“看来是我聊的话题有些沉重了，还请您原谅。不过我刚才的话并不是随口一说，这一点还请您相信我。”这话刚说完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我有些难堪地用手捂住了脸，垂下视线不敢去看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嘴里嘟囔着说了句“失礼了”。 我们两厢沉默了一会儿，正在我觉得脸上涨得发烫的时候，上方忽然传来天下一振大人的轻笑声。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还在想着“要不要抬起头”的我又被他轻轻地往前拉了一下。 “那、那个……”我们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不少，这使得我有些无措，而紧接下来，天下一振大人又将他披在身上的深蓝色羽织取下来，为我披在了身上。 我愣愣地看着身上的羽织，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向他询问道：“您这是要给我披着？” “嗯。”天下一振大人点了点头，而后又补上了一句，“虽然我不太明白人类的事，但还是知道应当对女性体贴一些的。” 听了这话的我仍有些惊讶，想了想之后拢了拢身上的羽织，感到了一些暖意。 “谢谢您，真是让您担心了。”我抿了抿唇，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谢道。沉默了一下，我又提议道，“您现在如果没有什么计划的话，介意陪我看一会儿书吗？” “如果您不会觉得我在那里有些多余，我很乐意陪着您。”温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天下一振大人蜜金色的眼睛里晕染上了一丝暖意——这使得我心里忍不住感到雀跃。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率先走进了房间。 “今天这卷书是之前听歌仙大人对我提起，然后我从信君那里要来的。”我将书桌上的和歌集打开，向坐在旁边的天下一振大人推了推，“啊您应该还不认识歌仙大人的吧，他是细川忠兴大人的爱刀，是一把非常风雅的刀，而且性格也非常的温和，相信您一定能和他好好相处的。” 听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点了点头，那副模样在我看来有些乖顺可爱——虽然用“乖顺”“可爱”这样的词来形容天下一振大人这样的青年男子有些不太适合，但是眼前跪坐在案几前低着头看书的男子确实给我这样的感觉。 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份奇妙的感觉，我收回跑偏的思绪，继续对他说道：“虽然是邀请您来看书的，但是我觉得您应该对自己的同类更有兴趣才对。”我抿了抿唇，看了眼他，确定他没有因为我的忽然转移话题感到不悦后，才继续道，“歌仙兼定大人算得上是把名刀，名字来源于三十六歌仙，真的非常风雅。如果您想要和他成为挚友的话，可以试着去了解些和歌，相信到时候歌仙大人会非常乐意与您多聊一些事情的。” 天下一振大人闻言，点了点头，却没有再继续问什么。 看出他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我便识趣地放弃了这些，和他一起看眼前的和歌集。 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后，我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便起身将窗子推开了一个缝。外面的阳光映在我的脸上，令我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终于天亮了，我也觉得有些饿了呢。” “如果您饿了的话，我可以去帮您做些吃的。”身后天下一振大人如此说道。 “您还会做饭吗？！”闻言我愕然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他出声询问道。 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刚接触到我的目光，便将视线移开了。他有些迟疑道：“之前看药研做，似乎不太困难……不过我并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听了这话的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自己的经历，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苦大仇深道：“说出来您也许不信，很多看上去简单的事其实并不容易做。”我顿了顿，颇具奉献精神地对他继续道，“我之前有一次种地，一开始也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结果却出乎意料的糟糕。” “嗯，这种事情确实不该让小姐您这样柔弱的女性来做。” “……您把重点弄错了。”指出了他的错误的我有些不乐意地瘪了瘪嘴，但是看到他脸上有一次露出了笑意，便又觉得可以原谅他了，“真是狡猾。” 为自己的毫无原则感到有些气馁，我皱了皱眉头，收回手便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再等一会儿吧，很快应该就能吃到饭了。” “小姐，我现在发现了一件事。”依旧站在那里的天下一振大人转过身，看着我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便忍不住出声问他：“您发现了什么啊？可以对我说吗？” “我发现，”他沉吟了一下，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拥有人类的躯体似乎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微笑，抬着头看着他开口道：“当然不会是什么糟糕的事啊，如果今后您遇到什么困惑的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只要我能够帮上您，我都会为您想办法的。” 我的话音刚落，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而后门那一侧的药研君咳了几声，开口道：“小姐，大哥他在您的房间里吗？” “啊啊，在的。”我起身为他打开房门，门外的药研君看着我愣了一下，而后朝我笑了笑。 “我今早起来去看大哥，发现他似乎已经起来了，可是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他，便来您这里看看，没想到真的在这里。”药研君解释了一下来意。 我想了想，看了眼天下一振大人后便解释道：“天下一振大人他似乎不太适应自己的身体，所以便出来活动一下。正好当时我也醒来了，便邀请他来和我一起看和歌集。” 听了这话的药研君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低声说了句：“就只是看书吗？” 闻言我忽然想到他们这一家亲兄弟之间的深刻羁绊，便急忙补充了一句：“真的只是看书而已，我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天下一振大人的行为——这一点还请您相信我！” “……不，我并不是……” “药研，别太欺负小姐了，她对我很好，并没有欺负我。”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也出声为我辩解，对于这么温柔体贴的天下一振大人，我顿时感到从心里升起的温暖与感激。 “……”然而门口的药研君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纠结了，眉宇间似乎还有些不忍心，“抱歉，是我的错，是我想太多了——喂你们一起点头是什么意思？” 最后也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药研君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对我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说道：“织田大人似乎要去看大哥，您还是快些回去吧，我有些事想要对小姐说一下。”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看着天下一振大人向我颔首后离开，便又将视线移到了药研君身上：“药研君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啊？” 我话刚说完，便看到药研君将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后，看着我询问道：“小姐怎么穿着大哥的衣服呢？” 听了这话的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羽织，沉默了一会儿后才惊道：“糟糕，忘记还给天下一振大人了！” “……” “药研君，您怎么又露出这种表情了？” “果然是我高估小姐和大哥了。” “诶？诶？” “两个笨蛋。” 第八一章 虽然我一直都明白自己并不是什么聪慧的人，但是被比自己小那么多的药研君说成笨蛋，我一时间心里还是有些不悦的。 于是我想了想，绷着一张脸义正辞严地对眼前一脸无奈的药研君说道：“药研君，您说我是笨蛋倒也没什么，毕竟我不是什么智者。但是作为天下一振大人的弟弟，您可不能这样说自己的兄长。” 药研君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对我说道：“小姐您的事和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我直接说起来可能会有些失礼，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要对您说一下——唔，能进屋和您说吗？” 看他一副要说大事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紧张的我连忙点了点头，将他带进了房间。 落座后，还没等我先问，药研君便开口对我说道：“小姐您和三日月大人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被这个问题给惊到了的我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眼前认真的药研君，瞬间觉得有些不安。想了一会儿，我小心谨慎地说道，“三日月大人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可以说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如果没有三日月大人他们的陪伴，恐怕我早就感到无趣了吧——如果非要我说的话，我和三日月大人他们算是亲友关系，彼此之间有着很深的羁绊，这样……可以吗？” 听了我这番话的药研君陷入了沉默，这使得我感到有些不安。 “我、我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不太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但是很多时候还是会感到寂寞的。在遇到信君、和你们相遇之前，都是因为有三日月大人他们的收留才使得我没有流离失所，让我顺利熬过了那段漫长的岁月了。”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握在一起的双手，有些不安地说道，“他们一直以来也很照顾任性的我，像我这种人，顶多只是服侍他们的普通人而已，但是他们却安抚不安的我，将我当做重要的来对待。所以，如果药研君您要问我，三日月大人他们算是什么样的存在的话，那么他们大概就是我想要守护的神明大人了吧。所以我绝对不会有任何伤害他们的意思的，这一点还请您放心。” “小姐，我的问题并没有任何恶意，请您不要这么不安。”看出了我的紧张，药研君体贴地安慰了我一句，而后对我笑着开口道，“我对小姐您从来没有过猜疑，这一点也请您放心。其实比起担心他们，我更担心小姐您。” 听了这话的我不由睁大了眼，看着面露苦笑的药研君，半晌才挤出了一句：“我、我有什么地方让您担心了？” “老实说，很多地方。”药研君毫不留情地说道，在我面露不悦之前，他又道，“其实在与您结识之前，我便听过您的名字。” “啊啊，是三日月大人提起的吧。”我立即想到了在足利家族时，药研君和三日月大人还曾经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因为找不到进入足利家的办法，我便在稻荷神社附近的一处地方暂住，可是后来世道越来越乱，我也只好不停搬迁，直到和信君相遇。 药研君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又继续道：“那个时候，三日月大人可是将您描述成了世间难寻的美人呢。足利大人很珍惜三日月大人，生前从未带他上过战场，还多次称赞他是世间少有的宝物。所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小姐，能被三日月大人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摇了摇头无奈道：“和我认识之后，您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不，”我的自嘲之言被药研君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看着我认真道，“小姐您没有让我失望，甚至比我所想的还要棒。” “……”听到了意外的话，我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药研君，一时间有些无措。 而药研君丝毫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您不必妄自菲薄，我想要说的主要还是三日月大人和您之间的关系。”他换了个姿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其实在很早之前，我还觉得世间恐怕少有配得上三日月大人的女性，但是后来听了三日月大人对您的追忆，我觉得……为了您的健康成长，您还是不要和三日月大人走太近比较好。” “诶？”又听到了意外的话，我觉得自己似乎怎么都理解不了药研君的话。 “小姐您是很纯粹的人，在我看来，和三日月大人那样……段数太高的大人相处，您恐怕会吃亏。”说这话的药研君脸上鲜有地露出了难以描述的神情，然而语气却很诚恳。 看着这么纠结而又诚恳的药研君，我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药研君，这就是您想多了。就我看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真正吃亏的事三日月大人他们才对。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不过我觉得三日月大人他……还算是位德行高尚的大人吧，除了有的时候，让人觉得不大靠谱。”说着，我伸出手拍了拍药研君的肩膀，安抚道，“所以，您不用太担心。我和三日月大人他们是亲人的关系，亲人之间还是不会相互欺骗的，对吧？” “……虽然很想反驳，但是既然您是这样想的，那我就不多言了。”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药研君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笑容，随意地将这个话题掀了过去，“说起来，您和大哥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好了很多，您现在觉得大哥怎么样？” “天下一振大人是个很不错的人啊，我一直为和他初次见面时的失礼行为感到不安呢。”我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想了想继续道，“一开始还以为是一位难以相处、不近人情的大人，但是后来发现是一位很温柔、很体贴的大人，该说不愧是药研君的兄长吗？刚才我觉得有些冷，他还将自己的羽织给我披上，而且说话的时候，语气也越来越温和了。如果我也能和他成为亲友，就真的太好了。” “诶诶，亲友什么的，还是算了。”听到我的话，药研君微微蹙起了眉头，轻声嘟囔了一句。 我歪了歪头，正想问一问原因，却听到门口响起了天下一振大人的声音：“小姐，您还在房间吗？” “啊，不仅我在，药研君也还在呢。”我起身打开房门，随便将身上的羽织递还给了门口的天下一振大人，“多谢您的羽织，刚才忘记还给您了。” “这种事您不必和我客气，”说完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看了眼屋里的药研君，开口道，“药研，你在和小姐说什么事？” “嘛，也没什么大事。”随口将刚才的话题揭了过去，药研君起身向外走去，“我去看看饭有没有做好，待会儿来告诉你们。” 看着药研君离去的身影，天下一振大人微微皱起了眉头，而后他回过头看着我开口询问道：“如果药研说了什么失礼的话，还请小姐不要生气。” “不不不，并没有！药研君是怎样优秀的人，您应该更清楚的。”我连忙摆了摆手，请他进屋坐下。觉得今天早上真是意外繁忙的我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想了一会儿对天下一振大人道，“只是……听刚才药研君的意思，他似乎不想要我和您成为亲友，我稍微有点……失落。”说着，我看着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认真地询问道，“您只要兄弟，不要姐妹的吗？” 听了我的话，天下一振大人也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后摇头道：“这种规定，我可从来没听过。”他抬眼看了看我，咳了一声道，“如果您有意的话，想和我们成为亲人自然也可以。” 闻言我心情顿时开朗了不少，连连点头道：“嗯嗯，我很乐意！只要您不嫌弃就可以了！”我伸出手指算了算，而后认真道，“算起来，我比您的年纪还要大，所以按理来说，我应该是您的姐姐才是。”说完，我带着莫名的期待之情，视线紧盯着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等着他叫我一声“姐姐”。 然而他却皱起了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真是要算起来的话，您也不该是姐姐啊，”他微微抿着唇，嘴角边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您应该是奶奶才对。” “……” “咳，刚才只是玩笑话而已，小姐不要发怒。这样的话，小姐别要求我称呼您为‘姐姐’，我也不说您是奶奶这样的事了，怎么样？”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满意，天下一振大人这样和解道。 我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提议。 这之后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我不自在地来回搓了搓手，心想着“药研君怎么还不过来”，嘴上却忍不住开口道：“说起来，今天清晨和您说起的那个不太愉快的话题，我倒是有些想法。”看着他脸上的疑惑神情，猜到他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便微抿了抿唇，继续道，“就是说关于你们刀剑和主人之间关系的事情。 “我出生的平安时代比现在的世道平静很多，珍贵的刀剑大多是装饰门面的珍宝，他们的主人之间关系也比较好——当然也有意外——而且我所遇到的那些付丧神大人，似乎也并不是特别纠结这种事。可是眼下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我却说出那样的话，似乎有些失礼。”说着，我朝着他颔首道，“真是抱歉了，不过我还是会想办法让您和您的弟弟们相见的，这一点请您相信我。” 说着，我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合上了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谢谢。”之后，我听到他这样对我说道。 第八二章 虽然我是以织田大人的老师这一身份留下来的，但是自从他行过元服之礼之后，我就不知道该交给他什么好了——早些时候还可以教他一些文学方面的东西，可当他长大后这些东西就不再适合他了，武力战术方面的知识才是他最需要的。 因为没什么可以作为回报，所以早些时候我也打算离开这里，再去寻找另一个寄居的地方，但是我留信出走那天，信君不顾他的父亲的阻拦将我又拦下带了回来，还要我安心留在这里，不用想太多。 “那个时候，对小姐说着‘您这辈子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这样的话的信长公真是帅气逼人。”烛台切大人以感慨的语气说出了让我觉得有些害羞的话，双眼里的光芒却没有调笑的意味。 听了他这句话，我不由低头苦笑：“烛台切大人您就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真是让人汗颜啊。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连累信君被他的父亲责备，这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值得高兴的事。”我抿了一口茶水，想了想又道，“像我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生存，幸好能与信君相遇，才得到了短时间的安稳生活——说这样自私的话，似乎有些对不起信君啊。” “我倒是觉得凡事顺其自然就好，小姐不用想太多，之前也是信长公留您下来的，就算是短暂的安稳，也总比没有来得强。”身边的药研君安慰我道，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说起来，我倒记起当时信长公将您带回来时和织田大人争吵时说过的一句话呢，现在想想也觉得很有趣！”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有些莫名不安的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可是怎么也想不到是什么话能让药研君笑得这么狡黠，于是只好将疑惑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希望能得到回答。 “啊啊，我想起来了！”没等药研君解释，另一边坐着的烛台切大人恍然大悟道，“咳咳，那天夜里小姐您被带回来后，他们二人争论了一番，其间织田大人对信长公说了一句：‘你是准备和她过一辈子吗？’当时我们都以为信长公不会理会这个问题，可是那时他却回答说：‘父亲您这么一说，似乎也确实可行’。嗯，虽然把织田大人气得不行，但是说着这样的话的信长公也非常帅气啊！” “……”我哑言了片刻，最后有些无奈道，“啊啊确实很帅气啊当时的信君，可是说到底，信君也是为了让我能更加顺利地留下，才故意这样说的吧，毕竟我们怎么都不可能成为恋人啊。”说完这话的我稍稍想象了一下，就立即被脑海中的景象给吓到了，“不行不行，怎么想都太可怕了！” 看着我这副模样，陪着我出来饮茶赏月的两位都露出了笑容。 “说起来，小姐您活了那么多年，就没有过恋人之类的吗？”再次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药研君忽然这样询问道，“虽然看得出来小姐对这样的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吗？就不会遇到喜欢的人吗？”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歪着头看着天上那轮皎月，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嘛，其实也并不会觉得寂寞的……吧，因为一直以来都有付丧神陪伴着我啊。”有些迟疑地说了这么一句，觉得有些寒冷的我低下头，看着水杯里自己的一小部分倒影，轻声道，“至于恋人，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还能想着这种事呢？非要说的话，大概也就只有当年藤原家的须加公子待我与别不同，可是我对他也是仰慕敬佩更多一些。 “我对恋情倒是没有多么执着，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能有个寄居的地方便就足够了。”我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两位，微笑道，“人不能太贪得无厌，否则上天会降责的——当年晴明大人仙逝之日，便是这么对我说的。不过当时看着离去的晴明大人，我的心里比起悲伤，更多的好像是羡慕才是。” 说到这里，我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羡慕晴明大人能在自己满足之际便潇洒离去，更羡慕他竟能将生死看得这么开明。像我这样的，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尽头啊。” 大概是我悲观的话影响到了他们的心情，我看到两位脸上都露出了无措的神情，于是便想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可是药研君却抢先我一步开口问道：“那么小姐您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到底是什么支撑着您活下来的呢？” “诶？”一时间被问到了的我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大概是……还有很多像您这样的付丧神等着我去结识吧。” 听了我的回答，药研君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的目光微闪，移到了我的身后：“大哥，你锻炼好了吗？” 听到这话的我立即回过头，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天下一振大人。可能是因为去修习剑术的缘故，他前额的刘海儿被汗水打湿，贴在前额上，白净的脸颊上晕染着浅淡的红晕，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那双因锻炼而愈发明亮的金色眼眸则说明了他很有精神。墨色的羽织披在了身上，他里面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和衣，想来应该不会觉得夜寒。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呢？”他将手里的本体放在一旁，而后坐了下来，“药研，太晚睡可不好。” 被自家大哥提醒了的药研君将茶杯放了下来，起身道：“那我就先和烛台切大人一起离开了，大哥你慢慢和小姐聊。”说着，将茶具收拾好了之后的他便拉着后者离开了。 目送他们离开的我有些茫然，可还没回过神儿来便又被人从身后披上了一件羽织。 “诶？”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墨色羽织，意识到这是刚才天下一振大人披着的之后便立即转过头，正对上身后天下一振大人带着笑意的金蜜色眼眸。 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害羞的我移开了视线，看着羽织有些窘迫地开口道：“您把羽织给了我，不会觉得冷吗？刚刚出过汗，再吹夜风的话，怕是会生病啊。” “不会，小姐不用担心我，我从来没有生过病，倒是小姐您要小心一些了。”他伸出手替我拉了拉衣服，温声提醒道，“夜风吹一会儿就可以了，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的话，恐怕不太好。” 意识到自己被告诫了的我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身体，点了点头轻声道：“唔唔，我知道了，多谢您的提醒。”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刚才听到小姐似乎是在和药研与烛台切大人他们聊天，都说了些什么呢？”大概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坐在我身边的天下一振大人忽然开口，扯出了一个话题，“您愿意和我分享一下吗？” “啊啊，这个当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抬起头的我看着身边的他，使劲点了点头，“这是我的荣幸！” 觉得自己得到了拯救的我看着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更加觉得顺眼了——他向我展现的这份体贴实在令人感动。 然而虽然得到了话题的我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道：“刚才我和药研君他们聊到了一些往事，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所以可能有些啰嗦，还请您不要介意。”在看到他点头后，我才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那些细碎的往事，末了想起了药研君刚才询问我的事情，于是想了想便又道，“刚才药研君问我关于恋人的事……” “是您刚才提到的须加公子吗？”我刚把前半句说完，天下一振大人便开口反问道。 听到他这句话，我有些吃惊，便转过头睁大了眼看了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这样盯着有些不舒服，天下一振大人看了我一眼之后便立即将视线移开了。他微垂着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些迟疑：“因为除去刀剑的付丧神和您的家人，这位藤原家的公子似乎经常被您提起。” “是这样吗？”我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发现似乎确实是这样，便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大概是因为除了身边的亲人，须加公子和我的关系最为亲近了吧。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是他的恋人。”说着这话的我笑了笑，“对于我来说，恋人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唔，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我的处境不适合去考虑这种事。总之，关于这方面，我并没有什么往事可以和您分享，真是抱歉了。” “不，您不必向我道歉，其实……”听到我忽然向他道歉，天下一振大人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紧张，随即他微蹙起眉头，神情好似有些困惑般地低声道，“其实我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真是奇怪啊。” 看着天下一振大人困扰的模样，我轻声安慰道：“您和人相处的经验并不多，对于一些问题或者情况感到困扰也很正常，不需要急于把一切都弄明白的。”觉得这样浅薄的安慰似乎并没什么用的我想了想，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对他解释道，“我觉得，您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往事和我分享，而我那样一说，便觉得不会陷入尴尬之境，所以才会觉得松了一口气的吧——天下一振大人您真的太体贴了，这种事情您不需要太困扰的。” 越说越觉得在理的我连连点头，表示肯定，而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稍稍舒展了眉头，清俊的脸上浮现起了一抹笑意：“原来是这样啊。”说着，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我在和人相处方面实在没有什么经验，真是让小姐您费心了。” “不不不，引导您这样不知世事的付丧神大人是我的职责，其实之前遇到的各位大人都比我还要明事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感激，“因为您的出现，我终于觉得自己似乎有存在的意义了，这是我的荣幸才对。” 与我对视着的天下一振大人眼底流露出了温软的色彩，金蜜色的眸子不情不重地触动了一下我的心，使得我脸上有些发热。 “那个……” “小姐，恋人就是最特殊的人，是这样吧？”他打断了我想要说出口的话，向我询问道。得到我点头的回答后，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么，我可以成为您的恋人吗？” “诶？？”被这个问题问到了的我睁大了眼，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这时院落里忽然响起了树枝被踩断的声音，等我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等等鹤丸大人——”等意料之外的访客到了我们面前的时候，看到他拔出了刀的我震惊地看着两人就在我面前以刃相对，锋利的刀刃在冰冷的空气中擦出了火花。 “……新来的，你小子的胆子真是大得吓到我了。”鹤丸大人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看着同样目光森然的天下一振大人如此说道。 我呆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突发的状况，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第八三章 “诶，那个，好久不见啊鹤丸大人。”为了缓和这奇怪的气氛，我故作轻松地和鹤丸大人打起招呼来，可是声音却干得不行，“这么晚了，您怎么赶过来了？” 然而鹤丸大人并没有回答我，只是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我一眼。 “……” 被冷不丁看了一眼的我抖了抖，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天下一振大人。虽然平日里看着鹤丸大人总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是一般这样的人生气起来最不好对付了，所以我便将求救的希望加注在了天下一振大人身上，希求他能退一步。 被我注视了一小会儿，天下一振大人看了我一眼，而后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对鹤丸大人开口道：“您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对我说，但是这样刀剑相向，您就不介意会吓到小姐吗？”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他迟疑了一会儿，手上的力气松了下来，而后动作潇洒地收刀入鞘，面色不悦地看了眼天下一振大人道：“啧，一会儿再和你算账！”说完，他走到我的另一边坐下，伸出手为我拉了拉羽织，轻声提醒道，“夜里坐在外面也要注意一下啊，别着凉了。” “啊啊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伸出手拽了拽羽织，想了一下后小心地对鹤丸大人解释道，“天下一振大人并不是什么坏人，鹤丸大人您也别太小心了。这件羽织就是他借给我的……呃，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本指望通过这个来让鹤丸大人放下心防，然而我却看到原本脸色已经好了不少的鹤丸大人忽然脸色一变，抓着羽织的手也顿了顿。 鹤丸大人默然不语，只是跳过我看了眼天下一振大人，然后对我轻声道:“我觉得小姐您还是将这件羽织还给这位大人比较好，毕竟夜里太冷，让这位大人染了风寒，您一定会觉得很后悔吧。” “诶？呃，是这样的吗？”我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回过头看了眼身后表情同样有些无措的天下一振大人，想了下便连忙将身上的羽织脱了下来，伸出手披在了他的身上，“说起来您刚才锻炼过，出了些汗，要是再吹夜风的话，恐怕会生病——刚才没有考虑到这些，真是失礼了。” “哈哈哈小姐有些时候迟钝起来，真的会吓到我呢！”身后的鹤丸大人笑着为我解释道，还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不过小姐能明白过来，已经很好了，还请您别太在意。” “……”天下一振大人面无表情地看了我身后的鹤丸大人一会儿，半晌才道，“可是，小姐的身体更加需要温暖吧，小姐还是穿着吧。” “啊啊，这点您就不用担心了！”身后的鹤丸大人混不在意地开口道，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了我的身上，“我穿得比较厚，小姐还是穿我的吧。” 我有些迟疑地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鹤丸大人，在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后，才放下心来，将身上的外衣拢了拢，轻声道:“多谢您了。”我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您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呢？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去做，不过我很想念小姐您，所以就赶回来了。”说着这样可爱的话的鹤丸大人朝我露出了笑容，看上去非常的令人喜爱。 被他的灿烂笑容给戳中了的我顿觉心底一片柔软，于是便忍不住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真是辛苦了，鹤丸大人，还让您这么晚赶来。以后您如果需要，通知我一声就好，我一定会立即赶过去的，也省得您这么麻烦了。” 听了我这话的鹤丸大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颊，语气温柔道：“我怎么可能舍得让小姐您乱跑呢，出了事怎么办？不过……”说着他的目光移到了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的身上，眼底的笑意暗了下去，“倒是没想到就算小姐您待在这里，也有些不相干的人骚扰小姐呢。”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只见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金蜜色的眸光也暗了下去。 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的我看了看鹤丸大人，又看了眼天下一振大人，想了想对鹤丸大人说道：“鹤丸大人，您误会了，天下一振大人并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更不会是什么会伤害我的人，所以还请您不要对他有什么恶意。”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有些恳求意味地开口道，“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请您好好和天下一振大人相处。” 听了我的劝说，鹤丸大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他抿了抿唇，微蹙着眉头，对我道：“这才不过两三天，小姐就和他这么熟了吗？记忆中小姐可不是这么自来熟的家伙啊，明明之前和烛台切见面的时候，小姐吓得直往我身后躲呢，眼下可真是吓到我了！” 因为他的话而想起了当初和烛台切大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想到了自己当时的失态表现，我不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低头小声道：“因为那时候，感觉烛台切大人是那种很难接近的大人，所以不太敢放肆。”说着，我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继续道，“其实第一次见到天下一振大人的时候，我也做出了不合礼仪的行为，不过好在天下一振大人并没有和我计较，我们现在相处得很不错。” “不，初次见面那次是我失礼了，小姐不要这样说。”不知何时凑到了我身边的天下一振大人伸出了手，摁在了我的双肩上，语气里带着笑意道，“小姐太温柔了，还对我做出了那么重要的约定，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等等，什么重要的约定，你给我说清楚！”天下一振大人话音刚落，脸色大变的鹤丸大人忽然质问道。 天下一振大人好像也被吓到了一般眨了眨眼，迟疑道：“诶，小姐没有和鹤丸大人许过诺言吗？难道我有幸成为了第一位吗？” 我抬起头看了看用眼神向我询问的天下一振大人，想了想之后，才点了点头肯定道：“好像是的呢，毕竟我这样的人不太适合轻易许诺，因为有的时候害怕做不到呢。”说完，为了让天下一振大人放心，我便朝他使劲点了点头，笃定道，“不过您不用担心，我既然许下了诺言，就一定会帮您做到的！” “真是辛苦您了，小姐。”天下一振大人也如此温柔地回应道。 “……我说你们是不是太过忘我了，话说到底是什么承诺？！”被我们晾在一旁的鹤丸大人忽然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连声询问道。 “就是……” “小姐，许下的诺言，可不要轻易告诉别人哦，这样可不好。”正在我想要对鹤丸大人说出来那个承诺的时候，天下一振大人忽然倾下身，凑在我耳边提醒道，“毕竟这是我们两个的事，让外人知道可不好。”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有些抱歉地看了眼面前脸色难看的鹤丸大人，想了想还是狠下心来对他摆了摆手，咬牙道：“真是抱歉啊鹤丸大人，这是我和天下一振大人之间的承诺，您还是不要再问我了。” “……”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鹤丸大人忽然上前伸出手将我拉了过去，半拥着我在我耳边说道，“不行，我也要和小姐有个承诺！” “唔，您要和我约定什么？” “……比如……” “随意捉弄别人让我保密什么的，我可绝对不会答应的哦。” “……” 看着鹤丸大人纠结的神情，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毛，轻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不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我会心疼的。”说着，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些困意地揉了揉眼睛，轻声道，“不行了，我要去休息了。鹤丸大人，您要去哪里睡呢？”没等他说话，考虑到他和天下一振大人的关系，我便立即建议道，“您就去和天下一振大人一起睡吧，相信经过这一夜，您一定会充分了解天下一振大人的温柔的！” “……为什么觉得小姐您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啊？” “不要再想那么多啦，快去睡吧，再不休息的话，天就要亮了。”伸出手推了推鹤丸大人，我率先进去了房间，关门前对站在门外的他们笑着说了声，“两位晚安。” 进了屋后才注意自己没把鹤丸大人的外衣还给他的我看到两个身影消失在了门扉上，想了想，决定明天再给他。 鹤丸大人虽然生性好动，又喜好作弄别人，但是只要好好相处便可以深刻地了解到他的温柔体贴；而天下一振大人乍一看好像不大喜好亲近人，但其实也是位温柔的大人。再说天下一振大人没有为人的经验，所以才会显得那么冷硬，而鹤丸大人是脾性和普通人最为接近的，两位一定会彼此取长补短，说不定明天醒来后就成为好友了呢。 想到这里的我不禁为自己的伟大安排感到欣喜，可是却在第二天醒来后被现实伤透了心。 “……所以说，你们半夜不好好休息，跑到我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本想舒展一下身体的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说是抱在怀里其实也不大准确，应该是睡在我两侧的人一人伸出一条胳膊压在了我的身上，使得我怎么都动弹不得。 “唔嗯，打扰了。”睡在我旁边的鹤丸大人仍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朝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然而这抹灿烂笑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发挥作用，我紧抿着唇，面色不愉地看了他一会儿，强压着怒气继续问道：“所以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昨天半夜，鹤丸大人怎么都不肯老老实实休息，忽然说要和小姐您一起睡，我担心他对小姐您做出失礼的事，所以也跟着一起进来了。”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的天下一振大人语气闷闷地开口道，我回过头看到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想来昨晚应该也闹到很晚才睡。 觉得有些想要发火的我看着他们两位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只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道：“我知道了，应该是我反思才对，下次再做安排的时候，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眼看着事与愿违，我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觉得昨晚吹过风的头有些疼了起来。 “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看着我苦恼的模样，侧躺在我的被窝里的天下一振大人忽然这样询问道。 “诶？”我看着他脸上担忧的神情，连忙摇了摇头道，“您多虑了，我大概是昨晚在外面呆的时间有点长了，所以头有些痛而已，您不要多想。” 我话音刚落，便看到天下一振大人微微撑起了上身，凑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撩起了我前额的刘海儿，而后微微压着身体，用额头紧贴着我的前额，片刻后才好似松了口气般地轻声道：“看来没什么大事，不过小姐还是要小心些才好……嗯？小姐您的脸怎么变得这么红？” “……呃，那个……”听到天下一振大人的提醒，我连忙伸出手捂住了脸，声如蚊鸣般低声道，“我、我没什么事的，您不用担心。” “喂喂，我说你够了哟，没看到小姐觉得很尴尬吗？小姐对异性的突然接近最没辙了，你别这样欺负她。”另一边的鹤丸大人打了个哈欠，出声提醒道。 然而对我来说，他的“帮助”只会让我觉得更加难堪。 看着眼前的两位，我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特别是在看到天下一振大人金蜜色的双眼在鹤丸大人说完那话后亮了一亮之后。 ‘为什么会觉得有些不安呢？’我自我安慰着没什么，可是却觉得更加不安了。 第八四章 洗漱之后起了床，一向喜欢赖床的鹤丸大人似乎还没有习惯我的早起习惯，将脑袋埋在被褥里，闷声闷气地拒绝起床：“我还很困啦。” 看着他撒娇的模样，一如往常般被他的可爱打败的我有些无奈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提醒道：“那就让你再睡一会儿，但是请不要再和之前那样一下子睡到日头高照了！” “唔唔，知道了。”听着他拖长了声音回应，虽然觉得这个承诺不太可靠，但是我还是给他盖了盖被子，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门。 站在门外的天下一振大人早已打理好了自己，姿态端庄地站在那里，等我们出来。在看到只有我一个人出来之后，他微蹙起眉头，探出头往里面看了看，有些不悦地询问道：“鹤丸大人还在睡吗？” 我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他不大习惯早起，更何况昨晚他可是很晚才睡，所以大概还醒不过来吧，还请您不要太介意。” “不，小姐您不用因为这种事和我道歉，这并不是您的过失。”天下一振大人摆了摆手，轻声安慰道，“只是鹤丸大人不担心自己的主人突然出战吗？平日还好说，战场上，付丧神最好还是待在自己本体身边比较好吧。” 听了这话的我想了想，向他解释道：“虽然鹤丸大人看上去似乎是个活跃的人，但是他的本体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被当做供奉的宝物，并不经常上战场呢。”我走在他的前方，慢慢解释道，“当然，对于刀剑来说，战场才是你们真正的归宿，但是刀剑的最终用处，还是要看自己的主人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我想，大概鹤丸大人也希望自己能在战场上一展风采吧，不过这还是得看他的持有者的意思。” 我想到了三条大人锻造出的那几把刀来，苦笑着开口道：“您不用太过惊讶这种事，有的刀剑终其一生都没能上过战场呢。和我最早认识的三日月大人是一把非常美丽的刀——用‘美丽’来形容刀剑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如果您见到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词汇，大概就是‘美丽’了吧——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被供奉在主人家中，唯一一次作战还是足利将军生前的一场负颓顽抗[1]；而另外一位小狐丸大人，长期在稻荷神社里侍奉着稻荷神，连离开神社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我还是会觉得，一把刀能遇到一位真正理解他的主人，他的刀生也可以说是圆满了吧。”我想起了今剑大人和岩融大人的两位主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免觉得有些唏嘘。 大约是看出了我的情绪有些低落，走在我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忽然开口询问道：“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呢，您似乎被我勾起了伤心事？” “不不不，并没有，您不用有这种顾虑。”察觉到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影响了天下一振大人的我有些不安地回答了他，却听到他在沉吟片刻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小姐，请您转过身来。” 听到这句话的我愣了愣，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转过了身，可是却在下一秒被一个颀长的身影拥在了怀里。 “诶？诶？？”发现自己被天下一振大人就这样抱住了的我一时间有些茫然，只能惊愕地连连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而在反应过来后，我觉得自己的脸上烧了一烧，有些羞窘地想要挣开，但是却被天下一振大人抱得更紧了。挣脱不开可是又觉得尴尬不已的我只好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尴尬地开口道，“您、您这忽然间的，是要做什么啊？” 不同于我的失态，天下一振大人冷静的声音体现了他现在平静的内心。他伸出手为我顺着长发，在我耳边轻声安慰道：“这样一来，您似乎平静很多了。” “……不，才没有变得平静，觉得更加不自在了啊我！”我紧闭上了双眼，更加尴尬地如此反驳道，“您、您忽然这样，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请、请您不要这样欺负我！” “我并没有欺负小姐您的意思，不过这样一来，您似乎就不会为一些伤心事而难过了。”他动作温柔地顺着我的长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责备，他说话时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些受伤。 “唔……是、是这样的原因吗？”明白了他的一番好意的我稍微冷静了一些，但是脸上仍有些发烫，便只好支支吾吾地说着理解的话，“我、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刚才有些失礼，还请您不要介意。”不管怎么说，这样对待别人的一片好心，实在是我的不对。 天下一振大人迟疑了一会儿，而后紧固着我身体的手臂稍稍松开了一些，但他仍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他将头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好像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下来。 “天、天下一振大人，您是不舒服了吗？”我伸出手尽可能地抱住了他的身体，生怕他倒下。 “不，”再次开口时，他语气轻柔，夹杂着一些笑意地在我耳边低语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有些奇怪了，似乎总是忍不住想要和您亲近一些——唔，是比现在这样的状态更加亲近。一开始觉得有些神奇，不过这种变化，我并不讨厌。”说着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将手环在了我的腰上，整个人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个、天下一振大人，听您这么说，我觉得很开心，真的。”我有些无措地紧紧抱着他，有些吃力地勉强维持着这样的姿态，“我觉得，您会想要和人类亲近，这正说明了您现在正在适应自己的人类躯体啊，这是件好事，您不用觉得困扰什么的。” “啊啊，我并没有觉得困扰，相反，我还觉得有些欣喜。”说着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轻轻笑了一声，呼出的气扫过了我的耳朵，令我无端觉得更加羞窘。不过令我更加惊讶的是——总是绷着一张脸、连笑容都少得可怜的天下一振大人竟然笑出了声？！ 我正茫然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察觉到天下一振大人的身体僵了一下。未等我出声询问，便看到他松开了我，转过身看向了身后。 “天下一振大人，您怎么了？”我疑惑地看了眼恢复了冷峻面色的他，而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在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位熟悉的大人，“小狐丸大人？！” 我惊喜地看着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小狐丸大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消失才急忙跑了过去，在他身边惊讶道：“真是没想到啊，您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如果鹤丸大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说自己被吓到了吧！” 小狐丸大人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解释道：“我之前不是给您写信说自己很快就会赶过来的吗？难道在小姐心里，小狐是这么言而无信的家伙吗？” “不，我怎么会这样认为呢？只是毕竟有这么远的距离，我真的没想到您会赶来这里！”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难以抑制心间的喜悦地连声道，“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说着，担心自己会失态的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将脸埋在了他的衣袖里，生怕被他看到，“真是对不起，我似乎有些失礼了，还请您原谅。” “真正该道歉的，是小狐才对——将小姐您留在这里，没有及时加以关照，是小狐的失误，还请小姐千万不要生小狐的气，”微微倾下身体抚摸我的脑袋，小狐丸大人附在我耳边温声安抚着我，“更不要因为这个原因而抛弃小狐。” 我连连摇着头，双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我永远不会抛弃小狐丸大人您的，真正该害怕被抛弃的是不中用的我才对！”说完这话的我忽然想起了刚才面露防备的天下一振大人，害怕小狐丸大人会讨厌他的我拽着小狐丸大人的衣角，拉着他走到了天下一振大人的面前，咳了咳之后介绍道，“那个，小狐丸大人，这位便是我之前在信中和您提起的那位天下一振大人，和初次见面时不同，是一位温柔体贴的大人。天下一振大人，这位就是我刚才和您说到的小狐丸大人，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 “说起来，小姐说，您刚才在和这位天下一振大人聊起小狐？”不知为何问了这个问题的小狐丸大人低头看了看我，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便笑着开口道，“看来，小狐来的很是时候呢。” 我正欲附和，就又听到天下一振大人开口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潜入的，大概一直在等出场的时机吧。小狐丸大人，真是为此费心了呢。” “还好，比不上天下一振大人您，毕竟小狐和小姐的情义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结下了。” “……那么还请您明白，时间上的问题一向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来回看着两边的人，忽然想起了昨晚卡在鹤丸大人和天下一振大人之间时的情景：‘总觉得，有些微妙的相似啊。’ 第八五章 虽然这里距离京都的稻荷神社说不上远，但是小狐丸大人就这么跑来这里，实在让我难以放心：“虽说您并不担心这种事，但是总觉得我似乎给您添了很多麻烦。要是再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可是会为此良心不安的。” 然而我这一番话并没有让小狐丸大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面对我的担忧，他只是伸出手在我头上来回摸了摸，语气温柔地开口道：“如果能让小姐为小狐担心，这实在是小狐的荣幸。”可能是看出我真的有些生气了，他这才正色向我保证道，“小狐自己的能力小狐比谁都清楚，小姐不必太过担心的。”说着，他微微倾下身，笑容可掬，模样乖顺。 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有些心软的我本欲教训他一下，可是一想到小狐丸大人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过来的，所以我便忍不住叹息道：“我就那么让你们放心不下吗？昨天大半夜的，鹤丸大人跑来了，现在您也过来了。三日月大人之前回信给我说他也会赶到，这样一来，你们几位不都又聚集过来了吗？” “哦？鹤丸也在小姐这里？小姐之前不是说他被织田信长大人送给家臣了吗？”听到我这么说，小狐丸大人脸色微变，如此反问道。 我点了点头，以作回答，而后又顺着刚才的话继续道：“你们作为刀剑都有自己要履行的责任，如果一直围着我可不行啊。”说着我伸出手，在小狐丸大人的额前点了点。看着他有些讶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我忍不住微笑道，“不过既然您已经来了，这段时日就先安心在这里住下吧——不过这里可不比当初，凡事还得小心些，不要给信君添麻烦才是。” “小狐明白了，小姐您不用太担心。”虽然没有在神社时的自由了，但是小狐丸大人仍然还是温和地应下了我的提示，没有过多地要求别的什么。 “既然这样，那么——”说着，我理了理衣服，从榻榻米上起身，“接下来，我去为您安排房间吧。虽然有些委屈您了，但是恐怕要勉强您和烛台切大人他——诶？怎么了，小狐丸大人？”朝着房门走去的我本想引他去看看房间，可是却被小狐丸大人从身后一下子抱住了。 “唔，大概是因为远离本体的原因，小狐总觉得……浑身使不上力呢。”听他这么说着，我便感到他整个的重量都压了下来，让我脚下的脚步有些发虚，只好连忙稳住下盘，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身体。 “是这样吗？嘛，我都对你说了好多次了，就算您身体强壮，也不要这样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我转过身，伸出双臂抱住他，有些心疼地安慰道，“不行的话，等着我还是想办法送您回去吧。” “……”我话刚一出口，便立即赶到小狐丸大人的身体猛地一僵。觉得奇怪的我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到他轻声咳了咳，语气变得更加虚弱道，“大概是赶来的路上消耗太多了，小狐现在身上完全使不上力，可能目前没办法再赶路了。” 听到这话的我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后才继续道：“我明白了，那么您就先在我房间里歇一歇吧。至于您日后的居住地方，我就先去为您安排一下好了。” “小姐，小狐觉得要是可以的话，您可以和小狐共用一间房吗？”在我搀扶下躺下的小狐丸大人反手抓住了我的小臂，这样提议道。可能是看到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便解释道，“晴明大人曾经说过，我们付丧神和小姐您之间有灵力流动的。如果小姐觉得不方便的话，就当小狐什么都没说吧。” 明白了小狐丸大人的意思后，我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了，那就照您所说的来做好了。”想了一会儿后，我笑着颔首道，“其实这样也好，省得再去占用别的房间了。虽然希望您能多结识些同类好友，不过以您现在的身体，恐怕也不大方便吧。所以，果然还是跟在我身边比较好。”说完，我又忍不住连连点头表示肯定，“不过，您可不能嫌和我在一起会无聊。” 听我说完这话，小狐丸大人微微眯起了眼，朝我微微一笑道：“这种事怎么可能？能陪伴在小姐身边，小狐会觉得非常满足的。” 听到这话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便起身朝外走去。以前不成熟的时候，每次听到小狐丸大人他们说这样的话都会忍不住觉得害羞，可是眼下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了，听到这样的话更觉得他们像是在对我撒娇。 一想到曾经对我多有照顾的各位大人如今都会对我撒娇，我便忍不住觉得欣喜——这就好像当年晴明大人和昌浩大人那样的相处方式一样，我会觉得自己更向晴明大人那样独当一面的大人靠近了一步。 ‘如果可以的话，倒是希望他们刻意更多地向我撒娇。’这样想着的我合上了房门，朝着后院的训练馆走去。 那里曾经是信君他们一起训练的道馆，但是后来由于信君势力的扩大，队伍也在不断壮大，小小的道馆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在那里练习了。信君本来是打算拆掉的，不过我考虑到诸位刀剑的付丧神大人平日不出战时也没事做，不如留下来供他们使用。 ——“既然老师您都这样说了，我怎么敢不遵从？” 当我有些谨慎地将自己的请求说给信君听时，信君停顿了许久，最后在我以为目的达不到了的时候，才用这样有几分欠打的姿态回复了我。 想到那时信君看我的揶揄神情，总觉得有些愤愤的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拉开了训练馆的房门，却正好和要出来的天下一振大人撞了面。 他穿着松垮的里衣，一手拿着训练时用的木刀，一手用汗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似乎是没有想到房门会忽然被我拉开，他微微睁大了双眼，看着我有些怔忪。 我看着他这副汗津津的模样，歪了歪头又看到了站在道馆里同样姿态的鹤丸大人，想了想，开口询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些愚蠢的我连忙抿紧了唇，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开口。 而天下一振大人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开口解释道：“我并没有和鹤丸大人私斗，只是切磋一下罢了。”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上的神情似乎更加不安了，再次开口时语气都变得有些轻，“所以，您不用太担心的……也请您不要为此生气。” ‘生气？’不太明白天下一振大人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的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想了一下后才好像有些明白了，便不大好意思地小声道：“我刚才的表情，像是在生气吗？” 天下一振大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却也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于是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他解释了一下：“我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些令我觉得有些气恼的事情而已，所以可能没有太在意、不小心把心理想法写在脸上了，还请您不要想太多，我并没有生您的气。”看着他有些困惑的模样，想到这样说他大概想不通，于是我不由笑出了声，伸出手取过他手里的汗巾，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轻声道，“总之，我是不会生您的气，您不用太担心。” 听了我这句话，天下一振大人朝我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您现在也不要再在这里站着了，出了这么多汗，还是去洗洗干净、换身衣服比较好。”我接过他手里的木刀，提醒了他一声。 “啊啊，让您担心了。”他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便朝着房间走去。 目送天下一振大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处，我转过头看到了本来站在道场里的鹤丸大人不知何时躺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 看着他躺在那里装死，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旁边蹲下，而后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惊呼道：“哎呀，这里怎么躺了一只死掉的白鹤呢？”看着他依旧躺在那里、无动于衷，我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这只白鹤这么漂亮，却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真是太可惜了。真想看他在战钞展翅’，那一定是非常惊艳的场景吧。” “……”鹤丸大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有些没办法了的我歪了歪头，看着他轻声道：“要是他还活着的话，我可要好好养着他一辈子啊，这么美丽的鹤，让给任何人我都会苦恼的。”顿了顿之后，我慢慢地说出了最后一句，“可惜他竟然已经死了。”说完这话的我正欲起身，却被鹤丸大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被躺在那里的鹤丸大人猛地一带，我脚下一个不稳，惊呼一声的同时直直地栽倒在了他的身上。 “呃唔！那个……”感到自己似乎栽倒得过于突然了，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伤到鹤丸大人的我小声地支吾了几声后，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道，“那个，鹤丸大人，您还好吧？没有，呃，没有被我压坏吧？” “噗嗤——”没忍住笑出了声的鹤丸大人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揉，微微喘着气、声音低沉地对我说道，“虽然很感谢小姐您这么关心我，但是我还是要告诉您——以您这具小小的身体，可不太容易把我压坏。”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和天下一振大人进行过一场比斗，还是因为刚才被我猛地砸了一下，伏在鹤丸大人胸口的我听到了他“咚咚”的心跳声，敲击着我的心头，连带着我都有些心跳加快。 “那个，鹤丸大人——” “小姐您刚才说，”本打算问他什么时候起来的我被他打断了问话，“要是我好好的，您就会养着我一辈子，是真的吗？” 听到这句问话的我有些心虚地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如何作答。明明之前说这话时，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如今从鹤丸大人口中听来，却又觉得让人有些害羞。 默默咀嚼着鹤丸大人的问题，觉得一股热潮在脸上蔓延的我有些茫然地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捂了捂，半晌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还是说，果然只是小姐您的无心之言？”此时鹤丸大人又来一问，只是语气好似有些失落。 想了想，我从鹤丸大人身上起来，伸出双手，摁住了鹤丸大人脑袋两侧的地方，微微压着身子，与他直视着。 大概是没想到我们两人所处的位置会发生如此大的反转，鹤丸大人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看着鹤丸大人惊讶的模样，我有些得意地弯起嘴角，心情大好地开口道：“原来您刚才是骗我的啊——您明明活得好好的，这样真是太狡猾了。正如我刚才所言，您果然是一只美丽的鹤。所以为了补偿我，”说着，我再次往下压了压，凑到了鹤丸大人的面前，语气轻轻道，“还请您老老实实地被我圈养一辈子吧。” “……”看着身下的鹤丸大人白净的脸颊涨得通红，我不由心情大悦。 然而此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啪嗒”的茶壶落地声。我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天下一振大人正一脸愕然地看着我们。 “……” 第八六章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压在鹤丸大人身上又扭过身往后看的我、被我压在那里没法儿动弹的鹤丸大人和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地上摔碎了的茶壶的天下一振大人，我们三个都沉默地保持着自己的现状，既没有动弹，更没有说什么。 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的我想了想，忽然感到自己似乎有义务扭转这个奇怪的情况，于是便主动开口对天下一振大人说道：“只是摔了一个茶壶而已，您不必为此苦恼的。” 听了我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身形微动，抬眼看了我一眼，沉声道：“小姐觉得我是在为这个茶壶而苦恼吗？”没等我说话，他又紧接着开口道，“不过，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自己在为什么而苦恼。” 看着天下一振大人的模样，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又开始自寻苦恼了。’ 没有太多与人相处的经验，这使得天下一振大人在很多时候显得很像一个小孩子，乍一看上去有些疏离的双眼里总是不时闪过孩子般的茫然与失落。现在的他虽然已经明白了很多世事，但是多数时候还是很难摸透别人的意思以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老实说，看着因为这个原因而不自觉地流露出孩子般的无措神情的天下一振大人，我总觉得有些心疼，而心疼的同时便想要帮他弄明白自己的想法。 于是我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天下一振大人的身边，小心地打量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神情，而后看了眼地上的茶壶碎片，想了想便轻声安慰道：“天下一振大人，您只是失手打碎了这个茶壶而已，再说信君还没有穷困到连一个茶壶都要斤斤计较的份儿上，到时候我对兰丸大人说一声就可以了。”我仰着头，看着他失落的模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捧起了他的脸，“所以现在，您不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可以吗？” 天下一振大人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忽然伸出手这样触碰他，蜜金色的双眼里涌动着不安的色彩。这使得他看上去就像是个迷了路的孩童。 “我知道了，给小姐您造成了麻烦，真是失礼了。”说着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垂下羽睫掩去了自己眼里的情绪，而后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好后，便转身离开了道场。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时间陷入了无措的状态。 “他好像有些受伤。”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的鹤丸大人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扭过头看着身后的鹤丸大人，有些不确定地轻轻开口询问道：“您是怎么看出天下一振大人有些受伤的？”我轻声“唔”了一下后，又继续道，“那么，您知道他受伤的原因吗？” 听到我说这话的鹤丸大人看着我，露出了一个纠结的神情。我的问题好像让他有些苦恼，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不过我觉得，如果我看到您和别人关系特别亲近的话，我大概也会有些受伤。”说完这话的鹤丸大人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不过像小姐这么笨的人，大概不太理解这种心情吧。” “……不管您说这话我能不能理解，但是我能确定您这话绝对不是在夸我。”伸出手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长发，想了想之后，我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 诚如鹤丸大人所言，我并不是多能理解他所说的那种心情。我并不是某一个人的所有物，自然不可能永远只和一个人亲近。他们都是刀剑的付丧神大人，我自然应该一视同仁，和他们每一位都搞好关系才是。如果天下一振大人是为了这种事情而觉得难过的话，那么他未免太过孩子气了。 晚饭过后，我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对药研君一一说明，以希冀的眼神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他的赞同。 然而他只是默默地注视了我许久，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向我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鹤丸大人他已经离开这里了吧？” “是啊，怎么说现在的鹤丸大人算是御景大人的所有物才对。”晚食之前，鹤丸大人便就和我告别离开了。虽然有些失落，但是这点事理我还是能想明白的。 好像是放了心一般地点了点头，药研君紧紧地盯着我，而后伸出了手在我额头上使劲弹了一下，接着不顾我的呼痛声，毫不留情地指责了我：“虽然早早就知道小姐是个笨蛋，但是您会笨到这种地步，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也难怪鹤丸大人会养成‘真是吓到我了’这样的口癖——和小姐在一起，真是会被时不时吓到。” 我倒吸了一口气，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一脸正色的药研君，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反驳道：“真是失礼啊药研君，竟然对长辈做出这样的事，太过分了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皱起眉头，板着脸做出了长辈姿态的我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的药研君，一本正经地教训道，“首先我并不是一个笨蛋，虽然不是多么成熟的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好歹生存了这么久的时间，在处理世事方面应该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喂药研君，你那是什么表情？！” 对于我的不满，药研君只是拖着腮帮子，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嘛，只是听到您说这话，我有点被吓到了。” “……那你就被吓着吧。”强压下不满的我坚定了一下自己是在教育晚辈的信念，继续对他说道，“其次，我觉得我刚才所说的、关于与你们付丧神相处的方式，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和你们每一位打好交道，这算是我的责任。如果对某一位产生偏私心理，就会使得整个关系变得不和谐，对谁都没什么好处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说到最后的我再也撑不住场子了，只好有些颓靡地低下头，失落地向他询问道，“我不太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和天下一振大人相处了，看见他就觉得尴尬，您说我该怎么办？” 听了我最后一句，药研君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摇了摇头，强忍着笑意，对我开口道：“我看出来了，刚才饭桌上您一直在看大哥，可大哥却好像在躲闪您一样。” “真是有些心疼您啊”说着这样欠打的话的药研君戏谑地看着我，可是我却没有任何反驳的办法。 不过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一向可靠的药研君还是和我分析了一下眼下的状况：“现在小姐您明白大哥苦恼的原因了吗？”见我点头，他便继续问道，“您觉得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便把自己的想法和鹤丸大人所说的都说了出来：“我觉得他大概是因为自己失手打破了茶壶，所以觉得有些苦恼吧。不过鹤丸大人说，他是觉得我和鹤丸大人关系有些亲近，所以觉得有些受伤。”我顿了顿，抬眼看了看药研君，继续将自己所想的说了出来，“但是我觉得鹤丸大人所说的并没有什么道理，因为这种事情而苦恼，似乎有些奇怪。再说药研君您也知道的，天下一振大人现在从某些角度来说，只算是个小孩子而已，会因为打破东西而苦恼，这样才正常吧。”想到自己幼时做错了事总害怕父母会责备我，于是更加笃定的我便使劲点了点头。 药研君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默地看了我许久后，才叹息道：“嘛，虽然是兄弟，但是我也不明白现在大哥在想什么。不过有一点还是要再说一遍的，”说着这话的他伸出手，在我额头上又弹了一下，“小姐就是个笨蛋。” “……”捂着额头的我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感到自己的信任就这么被糟蹋了，于是便起身朝外走去。 走在走廊里的我揉了揉额头，想着要怎么弄明白天下一振大人在想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天下一振大人的身影在走廊那头出现了。 想都没想便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的同时，想到他说不定也看到我了。 ‘这样真是讨厌。’在心里作着自我厌恶的我叹了口气，回到房间时正好看到小狐丸大人正在整理新的床铺。想了想，我上前提议道，“小狐丸大人，今晚要陪我饮茶赏月吗？” 考虑到现在的自己满心的纠结，就算是躺在床上估计也很难很快入睡，倒不如邀请小狐丸大人一起喝茶赏月，说不定还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建议。 看到小狐丸大人笑着应允下来，我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想是那样想的，然而真正实行起来却是问题重重，而最大的问题便是——我要怎么和小狐丸大人开口。 捧着茶杯坐在门前长廊里的我低着头看着自己映在水杯里的倒影，有些不安地紧抿着唇，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多种开场，却一一被我否定。 “小姐明明是想要和小狐饮茶赏月，现在不仅一直低着头，而且连杯子里的茶水都没有怎么喝啊。”坐在我身边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轻声在我耳边提醒道，“茶水要凉了，小姐。” “呃呃，真是失礼了！”我连忙喝了一口茶，有些窘迫地和小狐丸大人说道，“说起来，今晚的月色真是不错啊哈哈，相信如果其他几位大人看到也会觉得很美的吧！那个、这个，小狐丸大人，我好像惹天下一振大人生气了，您知道我该怎么办吗？” 似乎没有想到我会一连串地说出这么多没头没续的话，小狐丸大人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朝我微笑着开口道：“小狐就说今天晚食时，小姐和天下一振大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原来是这样啊。” 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失态行为而苦恼的我听到小狐丸大人说这话，一下子抬起了头，看着他连忙询问道：“那您知道我该怎么做吗？” 小狐丸大人垂眸思忖了一会儿，接着才开口道：“虽然不算是什么值得参考的建议，但是小狐觉得小姐最好先弄明白他是在为什么而生气的好，不然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说完这话的他视线移到了我的身后，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您看，解决办法不是亲自来敲门了吗？” 听了这话的我有些奇怪地转过头，看到了让我苦恼不已的天下一振大人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我。 “您……” 本欲率先开口的我被他打断了话语，天下一振大人走到了我的面前，而后跪坐了下来，朝我微微鞠了一躬道：“我不知道因为我的缘故，小姐您会这么苦恼，真是让您担心了。我今日也想了很久，觉得正如您所言，我为打碎一个茶壶而苦恼这么久，似乎过于失态了。今后我会更加注意一些的，还请小姐您原谅。” 看着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我有些惊讶地愣了一下，而后才松了口气道：“太好了，您不是在生我的气，这样就可以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为是我惹您不悦了，生怕令您厌恶呢。” 听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沉默了一下，而后轻声道：“我不会厌恶您的，您不必担心。既然我已经说明了，那么我就先回去歇息了，打扰了。” “嗯，您也晚安。”目送天下一振大人离开的我扭头看了眼小狐丸大人，却看到他微微眯起眼，表情有些微妙，“怎么了吗，小狐丸大人？” “不，没什么。”小狐丸大人看了眼天下一振大人离去的背影，而后低头对我笑了笑，“只是之前似乎是小狐想多了，现在有种放心了的感觉。” 第八七章 听到小狐丸大人说了这样的话，我不由愣了一下，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走廊那头的天下一振大人，然而映入我眼帘的只有他的一片衣角。 看着天下一振大人的身影消失在那里，觉得有些无措的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想了想之后抬起头看着小狐丸大人，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您之前是想了些什么，会觉得担忧呢？”停顿了一下后觉得自己问的似乎有些详细，便又补了一句，“是我做什么事让您觉得担忧了吗？” 原本微笑着看着我的小狐丸大人听到我这个问题后，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微微移开了视线，好似沉思一般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伸出了手在我头上轻轻揉了揉，笑着轻声道：“小狐可是无时不刻不在担忧小姐您哪。”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可靠的人，但是却怎么都没能想到在小狐丸大人心里，我竟然不可靠到了这种地步。 因为听到了意外的回答而忍不住睁大了双眼的我看着小狐丸大人，却因为他脸上温和的笑容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低下头有些委屈地低声反驳：“虽、虽然主要是因为我的不可靠的错，但是小狐丸大人您也不用无时不刻地担心着我啊……虽然很想说声谢谢，但是总觉得您在拿我当个小孩子来看，这可是您的不对。” “嗯，确实是小狐的不对。”出乎我意料的是，小狐丸大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栽赃”而不满，反而很乐意地点头赞同了我的话。而说完这些话后，他微微倾下身，轻轻抵着我的额头，仿佛叹息般地在我面前说道，“不过，这却不是小狐能控制住的事。其实归根结底，还应该是小姐您的错。” “……小狐丸大人，请不要以为您这样说话，我就能接受您和莫名其妙的指责，这个怎么能也怪我？”听到他的最后那句话，瞬间清醒过来的我微微眯起眼，伸出双手推开了他。因为他的忽然靠近而觉得有些赧然的我抿着唇看着他，最后别开了脸，轻声哼唧道，“不要不论我做什么都担忧好吗？我也在努力让自己变成晴明大人那样可靠的人啊。” “小狐知道小姐已经很可靠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该担心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担心的啊。” 说着这样温柔的话的小狐丸大人令我哑言，我抿了抿唇，将杯子里的茶水一干而尽后，便起身道：“总之，天下一振大人的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多谢您陪着我赏月，现在的我感觉很不错，相信一定会做个好梦的。那么，我就先回房间歇息了。”忙不迭地回了房间，钻进了被褥里的我长舒了一口气，困意渐渐侵入了我的意识，不知何时我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在床铺里睁开眼的时候，盯着房顶发了会儿呆后的我翻了个身，看到了另一个床铺上的小狐丸大人正在酣睡。 想到昨天晚上因为自己的邀请而后来又被我先丢下的事情，我忍不住觉得有些汗颜，便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轻声穿戴好后，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可刚走过小狐丸大人的床铺，我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衣袖。 “诶？”脚下一个不稳的我向后一仰，还没有来得及想些什么，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小狐丸大人从身后伸出了双臂，将我紧紧搂住。他似乎还没有醒透，附在我耳边说话时的语气里带着些困倦，听着好像是在向我撒娇一般，“不再陪小狐睡一会儿吗？” 被圈住了脖子的我有些不大舒服地扭了扭脑袋，想了想才回答道：“不了，我已经睡够了，您要是还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 “……”然而回答我的，是小狐丸大人悠长而又安稳的呼吸声。 ‘诶？睡着了吗？’不方便扭过头的我伸出了手，在他洁白的长发上顺了几把。确认他是睡着了之后便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仰躺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躺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的我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我的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伴随着敲门声，屋外响起了天下一振大人的声音：“小姐，您还没起吗？” 想到此时已经比以往起床的时间晚了很多，我便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便压低了声音，对外面的天下一振大人道：“我遇到了一些麻烦，能不能拜托您进来帮个忙？” 我低声说出这句话后，门外始终没有响起天下一振大人的声音，想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很低，我想大概门外的天下一振大人应该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于是便有些气馁地决定等小狐丸大人醒来。 然而正在此时，房门却被外面的人轻轻推开了。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天下一振大人，我有些怔忪地瞪大了眼。而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屋子里面会是这种情况，有些惊讶地愣了一下，继而微微蹙起眉头，走到我面前蹲下，而后凑到我面前低声询问道：“您这是怎么回事？” “正如您所见，那个……我好像动不了了。”有些窘迫地朝他笑了笑，我身上稍稍使力，却无奈还是没能动弹几下。 天下一振大人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而后伸出了手将小狐丸大人那条一直勒着我脖子的手臂轻轻移开了。虽然说是轻轻，但是看得出来，他手上的力气还是不小的。 生怕这样会吵醒小狐丸大人的我正欲出声提醒他一些，却见他蜜金色的眸光闪了闪，唇角边晕染了一丝笑意：“小姐不用担心，我看小狐丸大人睡得很是香甜，用这么一个姿势抱着您那么久，想来我这样碰他，他应该也醒不过来的。” 看着脸上的笑意温柔的天下一振大人，虽然觉得他这话似乎有些奇怪，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有些困惑地应和了一声：“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天下一振大人使劲点了点头，看着我目光真诚地肯定道。 被天下一振大人“解救”下来后，我看到小狐丸大人睡得仍酣，便忍不住苦笑道:“是我刚才想太多了，被困在那里这么久，也有我的失误啊。”说着，我便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腰，向外走去。 跟在我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随我出了门，关上房门后随我走了几步后便忽然伸出手在我腰上不轻不重地揉摁着。 “呃唔！”被外人忽然碰了腰，感到有些无措的我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 大概也是奇怪我为什么忽然站住脚步，天下一振大人也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着我，仿佛是在询问我。 “那个，天下一振大人，您为什么……？” “小姐您不是觉得腰疼吗？”天下一振大人轻声解释道，而后他垂眸不再看着我，“还是说您不喜欢我这样触碰您？” 看着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失落的模样，我忙解释道:“不不不，我并没有讨厌什么的，之是有些惊讶而已，没想到您会忽然帮我揉腰……如果您不嫌麻烦的话，可以继续帮我揉一下吗？” 听到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抬起头，唇角微微一弯，轻声道:“这是我的荣幸。”说着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伸出手臂将我揽住，而后另一只手在我腰间稍稍加大了力度地揉摁着。 被这样揉摁得很是舒服的我忍不住红了脸，有些害羞地轻声道:“谢、谢谢您了。” “您觉得舒服吗？”原本低着头站在我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听到我的声音后，便微微站起了身，将头搁在了我的肩膀上，附在我耳边询问道。 他说话时的气息打在了我的脸上，使得我脸上的温度更高了。 “还、还好，我觉得舒服了不少。”我红着脸，低下了头，看到天下一振大人的手不知何时环住了我的腰，“那、那个……” “小姐您怎么了？”没有意识到我是因为什么而害羞的天下一振大人在我耳边询问道，却不知道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更加羞窘了。 “请您，那个，稍微和我离开一些可以吗？”我红着脸、低着头，微微偏过头，对着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解释道。 “嗯？——啊啊，对不起！”本来还因为听不清我在说什么而不断靠近的天下一振大人在反应过来后，立即松开了手，倒退了好几步，“真是失礼了，刚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请您原谅我。” “没、没关系的，”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紧紧攥着衣角的双手，有些窘迫地轻声道，“我知道您是好意，所以没事的……其实应该是我向您道谢才是，真是麻烦了。”说完这话的我看了眼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便小声说了句“失礼了”后便迈开步子率先走开。 想不透自己这是怎么回事的我跑到了后院，忍不住伸出了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冷静下来后的我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着自己刚才忽然跑开会不会很失礼。 “月子小姐？”正在我想七想八的时候，身后的来人忽然伸出了手，在我的腰上轻轻碰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被这样忽然一碰的我想到了刚才的事，忍不住大叫着转过身，挥手而去。 “啊啊小姐？！”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忽然伸出手打他，身后的来人也惊慌地叫了一声，而后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 “诶？诶诶？！”我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兰丸大人，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面前的兰丸大人也是一脸的错愕，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半晌后确定我冷静下来了之后，他叹息着松开了我的手，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我只是伸手碰了你一下而已，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呃……”不好意思将刚才的事说出来，我微微地抿了抿唇，故作一副严肃姿态地开口道，“我刚才可是在想一些大事，兰丸大人您忽然出现可真是吓到我了。” 听了我的话之后，兰丸大人只是挑了下眉头，不以为然地询问道:“您在想什么大事？” 被这么将了一军的我紧抿着唇，迟疑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晴明大人曾说过的一个词，便点着头认真地开口道:“是终身大事哦。” “……” 第八八章 静默着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兰丸大人忽然弯下腰，毫不遮掩地大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小姐你这个玩笑说得真是一点都不好笑，您长年居住在这里，要和什么人了结终身大事啊？” 听了兰丸大人的话，我微微抿住了唇，想了想之后开口道：“首先，我觉得我这个笑话说得还是挺成功的，毕竟您看上去笑得很开心。其次，我只是在想终身大事，又没说真的打算就这样嫁出去。” 闻言，兰丸大人止住了笑，上前伸出了手，放在我头上，轻轻揉了几下，目光温柔地看着我，开口道：“您要真的是想要嫁出去，和织田大人说一声就好了，说不定他还能帮小姐您找一户好人家。” 本来还能做出严肃姿态和他说话的我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兰丸大人，您说这话还真是好笑。我这样的人能嫁给谁啊，一辈子维持着这幅姿态，搁在普通人面前一定会把别人吓到的。” 听到我这样说，面前的兰丸大人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不大认同我的话：“听小姐这话，您是打算一辈子都这样流浪了吗？您眼下是住在了这里，但是我们和您终究不一样，总会有离去的一日，到那时……” “到那时，我就会偷偷离开，再去找下一个寄居的地方。”我看着满脸不认同的兰丸大人，忍不住底起脚尖、微笑着伸出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故作老成道，“兰丸，你可不要忘了，我可是从平安时代就存在于世的人。就这样作为一个小人物活着，指不定会活多久呢。”说着，我想起了晴明大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定哪一日活腻了，我还要想办法结束自己的性命呢。” 自嘲地说着“自刎可不是易事啊”，低着脑袋不停摇头的我忽然被眼前的兰丸大人拉进了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觉得难以理解的我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靠在了兰丸大人的身上。 “兰丸……大人……？” “月子小姐，您听我说——”他就这样抱着我，语气有些坚定，但我却听得出忧伤的味道，“请您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活得幸福。您这样的人，是应该获得幸福的才对。”说完这话之后，兰丸大人将我松开了。 我抬起头，正对上了兰丸大人的双眼。他熟悉的眼里涨满了悲伤，我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好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微笑道：“您这话说得真是奇怪，不只是我，兰丸大人您也应该努力让自己变得幸福才对。” 听了这话的兰丸大人微微抿了抿唇，而后抬起头看着广袤的天空，轻声道：“现在的我，跟随在织田大人的身边，已经感到了无上的幸福。” 本来也和他一样抬头看着天空的我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官已经差不多长开了，眉眼精致却并没有什么女气，只看一眼便令人觉得惊艳。 因为我是在很早的时候便就待在了织田家中，所以兰丸大人被信君选为侍童的时候，我早就和信君生活过好几年了。当时的信君好闹腾，他的父亲织田大人便想要为他选一名可靠且有才华的侍童陪伴在他的身边，不过被织田大人请来的侍童无一留下、都被信君刁难走了。直到后来跟随信君的家臣森可成大人为保护信君而战死，将兰丸大人在内的几个幼子留下，为了好好安置森可成大人的遗孤，信君便给年纪稍大的分配了城池或官职，而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兰丸大人却被信君留在了身边。 记得那时候我还因为这个事情向信君询问过——毕竟十二岁，在平安时代也可以被任命了，而且兰丸的哥哥也不比他大几岁。当时还是个青年模样的信君故作老成地想了很久，最后向我招了招手，让我凑过去一些。 看他好像要对我说什么秘密的模样，我便老老实实地凑了过去，却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姐您不觉得兰丸这孩子长得特别好看吗？” “……”那时的信君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大人了，却说出了这样糟糕的话——而且对象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一直被织田大人指责会带坏信君的我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教育的失败，有些羞愧地在心里对织田大人说了句道歉。 不过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我知道信君并不是那种好色之徒。再加上后来我听左右谈起兰丸这个孩子，无一不是在夸奖他的早慧，便明白了信君是想要重用这个孩子。 然而信君以近乎可以用“宠爱”来形容的方式来对待兰丸，这种重用在外人看来难免带上了一些桃色的意味。起初我也没太在意，直到后来兰丸要行成人礼将长发剪掉的时候，信君特别下令不许他行成人礼，要他一直留着长发，那时我才慢半拍地明白了外人为什么会传出那种桃色流言。 “兰丸长发的姿态实在令人爱不释手，小姐您不觉得剪了太过可惜吗？”被信君的命令弄得有些尴尬的兰丸将我请出来，让我帮他劝劝信君的时候，信君以堪称强硬的态度驳回了我的请求，说出的理由令我瞠目。 伴随着两人之间流传出来的桃色流言，外人再谈论起兰丸时就鲜少称赞他的才能，而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以有些好色的神情压低声音说：“哦哦就是那个跟随在织田大人身侧、服侍他的那个小姓吗？” 随着年岁的增进而愈发昳丽的外表使得兰丸大人在外界的风评越来越差，自小在意别人看法的我担心他会觉得难过，便劝他找个时机求信君派遣他去别的地方任职，却意外地被他拒绝了。 ——“能够跟随在织田大人身边，是我毕生的荣幸。能亲眼看着织田大人成为霸主，兰丸就满足了。” 被他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了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遇到了一个难题一般，有些困惑又有些束手无策。 跟后来来到织田家的刀剑们提起这件事，长谷部大人率先回答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不解的呢？无论是我们刀剑，还是森兰丸大人这样的下属，生存的理由都是主命。只有为了主上献出自己的一生，才是我们下属存在的意义。” 听了这个回答的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了下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信君对兰丸，似乎不只是主上与下属的关系。他们就好像是亲人一样，却又比亲人更难分难舍。” 觉得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奇怪——世界上还会有比亲人更加难分难舍的关系吗——我便立即摇了摇头，又陷入了苦恼之中。 “如果说比亲人更加难分难舍的关系，那大概就是恋人了吧。”烛台切大人看着我苦恼的模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让我整个人都惊在了那里。 “您、您您……您也觉得信君和兰丸和外界传言一样吗？”想起外界的那些流言，我不由倒竖起眉头，出声反驳。 而烛台切大人却安抚了一下我的情绪，而后解释道：“小姐您为什么会觉得这么苦恼呢？因为外界的那些流言吗？可是您想想，如果外界流言并没有什么不对，而且织田大人与兰丸大人又当真两情相悦，那他们何须为那些流言而苦恼呢？” “可是，外界都在说……” “小姐，外人的说法只是以肮脏的眼光去打量织田大人他们的——而且您想想，不管外人怎么说，我还是会好好爱着你，这样的男人不是很帅气吗？”说着这话的烛台切大人丝毫没有沉重的模样，反而非常的愉快，“还是说，小姐您反对他们两人在一起？” 被这样询问的我沉思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道：“并不是反对，平安时代贵族人家也多有圈养男侍童的爱好，所以我很能理解。只是外人以那种见不得人的语气谈论信君和兰丸，我觉得有些难过。”说着这话，我深吸了一口气，莫名感到了一股豪气，“他们两人如果是两情相悦，我比谁都赞同。不过我害怕信君的喜欢会给兰丸造成麻烦，他似乎有些霸道了。” “当你特别喜欢一样事物的时候，便会滋生出将他囚禁起来的欲望的。”一直安静地听我们讨论的宗三大人此时忽然插入了话题，语气平稳道，“就像人类遇到喜欢的鸟，便会筑起笼子将它困起来。小姐，如果有一个人特别喜欢你，喜欢到想要将您据为己有，您会怎样想？” “诶？怎、怎样想？”面对鲜少与我交流的宗三大人，觉得有些不安的我想了许久，才不安地回答道，“我大概会很苦恼吧，并且会为那个人觉得难过。毕竟会喜欢到想要将对方□□起来，这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了吧，无论是谁都不会愿意让出去的吧。不过，如果我也非常的喜欢对方，那么我便会甘之如饴、心甘情愿地让他囚禁着我，以这种方式来回应他的爱。不过如果我对他并没有这样的感情的话，那么我就会觉得很痛苦吧，毕竟不是自己喜欢的人，被囚禁起来一定会很难受，会想要逃离吧。” 说完这话的我陷入了沉默，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奇怪。沉默了许久，我轻轻地开口道：“所以说，信君是很喜欢兰丸，所以想要把他‘囚禁’在自己身边吗？而兰丸也想要回应这份喜欢，所以甘之如饴、心甘情愿吗？”直到此时我才想起往昔生活中的点滴，绑缚着信君与兰丸的纽带坚不可摧，而我却愚蠢到自我烦恼了那么久。 ‘这样就好了，’想明白了之后的我心头一松，心情顿时愉快了许多，‘这样真的太好了。’ 如今看着眼前的兰丸大人，我忽然想起了那次交谈，于是便忍不住询问道：“兰丸大人，追随在织田大人身边的这么多年，您是否会觉得苦恼呢？不会觉得沉重吗？” 听了我这莫名其妙的询问，兰丸大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明白过来之后，白净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小姐您不用太过担心我的，我早就对您说过的吧，跟在织田大人身边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分外欣喜。” 看着脸上流露出喜悦神情的兰丸大人，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感慨道：“这样就好，这样我就彻底放心了。” 被我摸着脸颊的兰丸大人看着我，眨了几下眼睛后，忽然笑了起来：“真是不想听您说这样的话啊，毕竟在这种事情上，您可是我遇到的人里最笨的了。” “……” “啊啊好疼，别揪我的脸啊小姐！” 看着他连连呼痛的模样，我收回了手，微眯起眼哼了一声：“我可不会像你这么笨的，这种事情稍稍一想就能明白的，我怎么会看不透呢？”虽然我看透还是靠烛台切大人他们，不过我坚信时间再长一些，我也迟早能明白的。 “真的？您身边就没有人觉得您迟钝吗？”摸了摸被我揪过的地方，兰丸大人颇为不信地歪了下头，质疑道。 “真的！只要是我认识的人，我都有好好回应他们对我的关照。”想了想这几百年里我遇到过的人，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资格说这话的。 而听了这话的兰丸大人却沉吟了片刻，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揉：“如果有一日，某人对小姐您表现出了爱意，还请您一定要聪明些，及时作出回应。毕竟那人一定是怀着期待之情，等着您能明白他的心情的。” 闻言觉得自己被小看了的我皱了皱眉头，躲开了他的手，自信满满地回答道：“这种事情，我处理得一向很好。” 如果不是我小心谨慎地平衡着多方的关系，三日月大人恐怕很难相处得像现在这么和谐。心想着“要是你看到他们相亲相爱的场面一定会被吓到的”，看着兰丸大人的我扬了扬下巴，对自己的处世之道感到了由衷的佩服。 >>> 因为清晨发生的事，我这一整日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天下一振大人，就连用餐的时候都是坐在最角落的地方，生怕和他接触。 察觉到我不大对劲的小狐丸大人向我询问起原因，我想了想只是随意扯了个谎，说自己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晨有些困倦而已。 而天下一振大人心态却明显比我好太多，面对我有意无意的躲闪，他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只是按照以往的日常活动方式，练习剑术然后和药研君他们聊天。 ‘看来是我太过小气了。’觉得松了口气的我放心了不少，午睡醒来之后更是觉得神清气爽，看周围的一切都清明了许多。 正想着“大概下午就能和天下一振大人好好说会儿话了”的我走过走廊拐角，就看到了天下一振大人正从走廊那头朝这边走了过来。 “……”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的我强忍着没有转身就走，想了一下之后迈开步子朝着天下一振大人走了过去。 似乎有些惊讶我并没有再和上午一样躲着他，天下一振大人在快走到我面前的时候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脸上也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有些无措的神情。 明白他大概也不知该怎么和我交流，这反而使得我安心了不少。 “午安，天下一振大人。”站在他的面前的我轻轻颔首，以示问候。 而天下一振大人则是在站住了脚步之后，长久地没有吭声。半晌当我觉得有些不安、想要离开的时候，才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惹得小姐您不悦了呢？” 有些意外地听到了这句话的我抬起头看向天下一振大人，却见他神情认真地看着我，不像是在开玩笑：“……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因为今天上午，小姐似乎一直在躲我。所以我想，是不是我哪里又做错了？” 没想到自己的躲避行为令天下一振大人产生了这样的误会，我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轻声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真要说也该是我的错。”我想起今晨发生的事，忍不住脸红道，“今天清晨，您不辞辛苦为我揉腰，但是我却因为这种小事而觉得害羞，甚至觉得不好意思面对您。所以这应该是我的错才对，如果我的表现让您觉得受伤的话，还请您千万不要太过介意，我今后会注意一些的。” 听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看着我愣了愣，而后他低下头，好像有些羞赧一般地轻语道：“是、是这样啊……” “嗯嗯！”蓝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我便悄悄地向前移了一些，想要看看他眼下是怎样的表情。 然而我才刚刚移过去一点点的距离，天下一振大人便忽然抬起了头，吓得我整个人僵硬了一下。 而令我震惊的是，此时的天下一振大人清俊的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听到您这样说，我觉得很开心，小姐。” 紧接着，我听到他这样说。 ‘心，好像跳漏了一下。’觉得有点被吓到的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第94章 插播番外 1、相拥入眠 我看着墙上的钟表，不由一愣:“一个没注意，竟然这么晚了。” “嗯？”身旁的小狐丸先生将手里的钢笔收进了笔帽里，顺着我的视线也朝钟表望了过去，随后轻笑着向我致歉，“抱歉了，一时间忘了时间了。” 我合上了课本，不大好意思地轻声道:“都是因为我跟不上大家的学习进度才这么麻烦您的，这下子不仅要借助在您家里，还要让您帮我补习，真的是麻烦了。” 小狐丸先生是父亲的好友，这次我转到城市里学习，暂时寄住在了他的家中。本来因为他的外貌原因，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大好相处，但是相处两三天后，我才发现他意外的友好，不仅在生活方面好好照顾着我，而且还帮我补习功课。 “你先去洗洗澡吧，我来收拾。”小狐丸先生将桌子上的那两个空了的蛋糕盒收拾起来，扔进了垃圾桶，而后便转过身催促我去洗漱。 “还是我来吧，这样总觉得太不好意思了，而且我还要看一下书，您洗好之后我大概就可以了。”我随手拿起了桌边的国语课本，低下头做出了认真看书状。 见此，小狐丸先生便不再催我，而是拿出了睡衣裤走进了浴室。 听着浴室里传出了水声，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的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将注意力放在了手里的课本上。 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洗好澡换上了睡衣的小狐丸先生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我连忙起身，拿上自己的睡衣走进了浴室。 洗过澡后的我更觉得困倦不已，哈欠连连地走出了浴室。 由于长年都是独自一人居住的缘故，小狐丸先生的家也不算大。如今我住了进来，他不得不每夜在客厅沙发上过夜。 眼下，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连忙放轻了脚步，凑到了沙发边上，蹲在那里看着沉睡着的小狐丸先生发了下呆。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我脸上一热，正欲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而后拉倒在了他的身上。 被这一系列的变化给吓到了的我紧闭上了眼，连呼吸都屏住了。然而这之后便再也没有发生别的什么了，我有些窘迫地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正被小狐丸先生抱在怀里，而他却仍在熟睡。 “小狐丸先生？”挣脱失败后的我轻轻呼唤了他一声，可是却并没有得到回复。 心想着“要怎么办”的我蜷缩着身体，想要挣开他却又怕把他吵醒后会尴尬，而轻微的动作都被他以更紧的拥抱给抵挡了回来。在不安中，我进入了睡眠。 2、一同外出购物 “小狐丸先生喜欢吃油豆腐吗？”我看着购物车里大量的油豆腐和调味包，愣了一下后忍不住轻声询问道。 “啊啊，是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发现自己的爱好的原因，小狐丸先生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 我看着他不大自在的模样，但是自己开起头的话题我又不好就这么断了，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真是名副其实啊，爱吃油豆腐的小狐丸先生……”说到这里的我顿了顿，忍不住低声又重复了一下，心下觉得有些意外，便笑着对小狐丸先生开口道，“真是意外的可爱啊哈哈哈！” “……”听了我的话之后，小狐丸先生愣了愣，而后微微抿了抿唇，随后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揉，语气温和地开口道，“虽然油豆腐很美味，不过我倒更希望吃到另外一样东西。” “嗯？是什么？”我歪了下头，看着他询问道。 “唔，这个，不大好对月子你说呢。”说完这话的小狐丸先生脸上笑意更甚，紧接着我看到他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舔了舔。 “呃？！”看着他这一小小动作，不知为何脸上温度直线上升的我慌忙移开了视线，睁大了眼睛看着脚下的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吗？”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儿的小狐丸先生轻声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我用手紧紧抓了抓制度的衣角，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走到了前面，“我、我有想要的东西，就在前面！——诶诶诶？！”本想要转移话题的我在看到自己进了什么区域后，不由一惊，脸上的温度顿时更高了。 “啊啊，真是我的失误，月子你来这里一个多月了，我都没有给你置办内衣。”小狐丸先生意外地没有为此感到窘迫，反而比我还要泰然地自顾自走了进去，“月子你喜欢哪种？” 顾不得脸红害羞的我几步上前，抓住了小狐丸先生的手，向外走去:“我、我走错地方了，您、您别太在意！” 身后的小狐丸先生轻笑出声，而我只想当没听到。 3、半夜一起看恐怖电影 漆黑的房间里，电视屏幕闪动着幽幽的光，屏幕上的女人披着一头黑色的长发朝着镜头走去，惨白的脸不断地在放大。 本来瞪大了眼盯着屏幕看的我被忽然亮起的灯光吓了一跳，不大适应周遭亮度的我使劲眨了眨眼睛，而后将视线移向了站在门口的小狐丸先生身上。 “……小狐丸先生？”我愣了许久，揉着有些酸疼的眼睛轻声叫了他一声。 小狐丸先生看了眼我，又看了眼电视屏幕，最后微微蹙起眉头走到电视机旁伸出手把电视机给关了。 我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询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害怕的话，就不要看了，不要勉强自己。”说着他又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大衣，走到我身边给我披上了。 看着自己身上的大衣，我一头雾水，思索了许久才想明白，便小心翼翼道：“您是以为……我被吓到了吗？”我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笑道，“我是因为房间忽然亮起来了，眼睛不大适应来着，并不是被吓到。” 听到我这番话，刚刚在沙发上坐下的小狐丸先生脸色微变，继而苦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你一个人在房间里看恐怖片，这是为什么？” “唔今天听班上的同学在讨论，说是很有意思，所以我就和他们借了dvd，想要看一看。”我将视线移到了屏幕上，想了想又道，“我觉得里面的女主角头发真长，而且看着很顺呢。我的头发也很长，但是一旦不好好梳理就会变得很乱呢。” “……月子你看了这么久，都是在关注女鬼、呃女主角的头发吗？”不知为何，小狐丸先生的脸色变得更加奇怪了。 “唔，不行吗？”我想了想，有些不安地用手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小狐丸先生有些困扰地低声说了句“也不是不行”，继而忽然提议道：“我可以陪你一起看吗？” “小狐丸先生也想要学习如何护理长发吗？”我一愣，忍不住询问道，继而不顾他脸上微滞的笑容，继续道，“也是呢，您的长发看上去也很需要打理呢。” “……”沉默地将电视机打开，小狐丸大人长舒了一口气，朝我笑道，“啊啊，我也很想学学呢。” 4、一方的起床气 因为昨晚赶作业、所以很晚才睡的我第二天实在困倦得不行，最后还是被小狐丸先生从床上拉了起来。 穿着睡衣的我心里窝着一肚子莫名的气，绷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小狐丸先生对着我叹息。 “以后可不要再熬夜了哟，头毛都翘起来了，黑眼圈也出现了。”小狐丸先生伸出手给我顺了顺长发，好笑地叹了口气，“现在还困吗？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请假的。” 我连忙摇了摇头，紧抿着唇没有吭声，只是盯着眼前的小狐丸先生看。 半晌，我低下了头，眼眶忽然微酸，哼哼唧唧地开口道：“我想要回家了……” 本来揉着我的头的手在我说出这句话后，顿时停住了。 “我想要回家，想见我父母了。”我脑子沉沉地不停哭诉，潜意识里的另一个声音不停阻止着我说这些任性的话，可是我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正在我心里难受得不行的时候，一直默默听我诉说的小狐丸先生忽然倾下身，将我抱在了怀里：“我知道月子一直很努力，所以可以随意地对我说任性的话，不用担心我会生气，没关系的。”他不停抚摸着我的长发，用怀抱温暖着我的身体，“很快等这半年过去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听了这话的我伸出手反抱住了小狐丸先生，闷声道：“对不起，又在这里说任性的话，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使劲地点了点头，“嗯嗯，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小狐丸先生的身体僵了一下之后，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我想自己一定是把他的衬衫弄脏了，只好红着脸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敢再胡乱说些什么了。 5、做饭 “真是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我紧抿着唇，微红着脸不停道歉。 因为是家里的独女，所以我平日的时候很少下厨做饭。因为今天是小狐丸先生的生日，所以我想要赶在他下班回来之前为他准备一桌晚餐，却不料一不小心险些把厨房给烧了。 眼下看着站在一堆“废墟”里苦笑的小狐丸先生，我忍不住将脑袋低得更深了一些：“对不起，我原先以为做饭很简单的，没想到忽然就烧起来了，真是对不起。”说完这话的我低着头，没有勇气看他了。 “没关系的，等着我找人重修一下就可以了，月子你不用太难过的。”小狐丸先生走到了我面前，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几下，声音里带着笑意安慰着我。 这完全是意料之内的发展——像是小狐丸先生这么好脾气的人，大概还是会和之前一样放过我，相反估计还会安慰我吧。 我抿了抿唇，更加惭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总是这样给您添麻烦。” “月子你不要这样说，你的价值可不能这样判断。”他拉着我走出厨房，“所以请尽快振作起来吧。” 听了这话的我咬了咬下唇，轻声点了点头：“嗯。” 6、大扫除 周末实在是进行大扫除的最佳日子，虽然小狐丸先生的家里看着还是很整洁，但我还是想要尽可能地帮他一些，所以我就趁着他加班开始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忙活了一下午将除了小狐丸先生的办公房间以外的地方打扫完毕之后，我看了眼钟表，计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还是可以把书房也打扫干净的，便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 “咳咳，打扰了。”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打了声毫无意义的招呼，长舒了一口气后便走了进去。 将地面拖干净之后，我看了眼房间里的两个书架，一个上面放着一些文件夹，看来是办公文件，而另外一个书架上则放了一些杂志和文学作品。沉默了一下之后，我走到放着杂志的书架旁边，准备将里面的书籍整理一下。 “……这个是……？”整理到最下层的杂志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本颜色颇为鲜艳的杂志，愣了一下后忍不住伸出手将它抽了出来。 看到封面上那位衣着暴露、身材性感的美丽女性的图片时，我眨了眨眼。意识到这本是什么杂志的我一时间涨红了脸，手里拿着这本杂志，扔也不是，拿也不是。 最后我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将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当天晚上，小狐丸先生回来后，我总觉得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月子，你今天怎么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吃饭的时候，小狐丸先生忽然看着我这样询问道。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忍不住在看小狐丸先生后便立即低下了头：“没、没什么！” 看着自己碗里的米饭，我还是没忍住偷偷瞟了眼小狐丸先生，心里想道：‘小狐丸先生原来是喜欢身材丰满的女性吗？’ 这样想着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7、浏览过去的相片 “小时候的小狐丸先生真是可爱，软软的样子好想戳一下啊。”我翻阅着小狐丸先生的相册，看着幼年的他忍不住出声感慨。 坐在我旁边的小狐丸先生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后，拿起我的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戳了一下。 “……诶？”看着小狐丸先生脸上的笑容，我眨了眨眼，半晌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连声道，“那个、那个！对、对不……！” “不许说‘对不起’。” “唔！”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吗？”看着我窘迫的模样，小狐丸先生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紧抿着唇，半晌伸直了手指在他脸上又戳了戳。看着他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我微微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有些得意，“您真是太可爱了。” 看着陷入了诡异沉默的小狐丸先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的我猛吸了一口气，连忙端正坐好，装作老老实实的模样。 正在我强作镇定的时候，小狐丸先生的身体忽然动了动，而后我感到自己的脸颊被人轻轻戳了几下。 转过头的我看着小狐丸先生满脸微笑地看着我：“那个……” “可爱的是月子你才是，”说着这话的小狐丸先生又在我脸上戳了几下，看着我陷入混乱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更深，“看，果然很可爱。” 8、吐槽对方的生活习惯 “我再提醒您一次——”我看着面前正在吃饭的小狐丸先生，皱着眉头严肃道，“请您不要只在这里吃油豆腐可以吗？也吃些其他东西吧。” 听了我这话的小狐丸先生将口中的油豆腐咀嚼咽下后，才开口笑道：“我知道，其他的食物也会吃的。” 虽然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但我还是勉强相信了一次，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和他较真，低头继续吃米饭。 当我用餐完毕，起身想要将餐具送到厨房水池洗一洗的时候，餐盘上的小碟子却被我不小心摔在了地上，顿时粉身碎骨了。 沉默地看了会儿地上的陶瓷小碟子，我有些无措地对小狐丸先生开口道：“对不——” “不许说‘对不起’。” “……唔！” 看了眼有些无措的我，小狐丸先生微笑着开口道：“月子你以后也不要总把道歉的话挂在嘴边了，可以吗？在外面我不管，但是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听了这话的我微微抿了抿唇，看着脸上满是笑意的小狐丸先生，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我以后会注意一些的。” 9、相隔两地的电话 周五放学之后，我将作业完成之后，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趣的综艺节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嗡嗡”手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我愣了一下，看了眼手机上的名字，忍不住微笑着接通了电话：“小狐丸先生，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边的小狐丸先生轻笑着开口道：“没什么，就是我现在在超市，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要我帮你带的吗？或者是想要吃些什么？” “唔，这个啊……”我仰起头想了想，抿了下唇后说道，“那么，可以帮我带一些布丁吗？忽然间，有些想吃布丁呢。” “嗯，没问题。”电话那边的小狐丸先生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了，我拿着手机不知道是该挂还是要保持通话。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电话那边小狐丸先生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除了布丁，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又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想到小狐丸先生看不到我，便连忙开口道：“没别的了，您快些回来吧。” “嗯，在家好好等我。” 听着小狐丸先生的声音消失在那一边，我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仰着头靠在了沙发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10、早安吻 早上被闹钟吵醒的我昏昏沉沉地走到盥洗室洗漱了一番后，便换上了学校的制服。走出房门的时候，我看到小狐丸先生正将做好的早餐端上了桌。 我揉了揉眼睛，走到餐桌边上坐下。 “月子，头顶的头发翘起来了哦。”笑着说出了这话的小狐丸先生将手里的餐具放在我的餐盘上，而后伸出手在我头顶揉了揉。 还是觉得困得不行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着精神状态非常不错的小狐丸先生，忍不住羡慕地开口道：“您明明睡得和我差不多、起得又比我早，但是为什么看上去总是很有精神呢？” 听到我这话的小狐丸先生愣了一下后，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眼里闪烁着一丝亮光，倾下身小声在我耳边询问道：“月子你想要知道吗？” “嗯，还请您务必和我分享一下。”我连忙点了点头，非常认真地请求道。 小狐丸先生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而后身体往前移了几分，飞快地在我唇角碰了一下。而后他猛地站起了身，没有看我尴尬的模样，道：“我把我的精神力分享到月子你的身上了，所以今天一定会元气满满的。” “……诶，是、是这样吗？”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伸出手在嘴角碰了碰，而后仰起头睁大了眼看着小狐丸先生，笑着感激道，“您真是大方啊，谢谢您！” 我捂着自己的嘴巴，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似乎真的有了不少力量，便忍不住小声感慨道：“真是奇妙啊，这个。” “咳咳，快些吃饭吧。”坐在我对面的小狐丸先生咳了一声，对我提醒了一下。 11、替对方挑衣服 小狐丸先生下周要参加一场重要的会议，所以需要置办一套更为合身的西装。大概是因为自己不太擅长选择衣服，所以就在双休日的时候，我被他拉出来帮忙。 事实上，我并不怎么会挑衣服，平日大多时候都是穿学校制服，日常的衣服也没什么讲究的，所以一路上我不停向小狐丸先生表示自己可能出不了多少力。 “月子你只需要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就可以了，其他不必想太多。”然而他似乎并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看着小狐丸先生拿着一套正装进了换衣间，我有些不安地拽紧了身上的单肩包。这样装潢上档次的商场实在不是我这样的学生该来的地方，身处这样的地方，我很难不觉得紧张。 “那位先生真的很有气质呢，其实挑什么样的衣服，大概都会很好看吧。”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帮我们挑选衣服的那位导购小姐在我身边和我随意攀谈了起来，“小姐真是找了一位帅气又可靠的男朋友啊。”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纠正道：“他只是我的叔叔而已，您不要误会啊。”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导购小姐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继而不大好意思地解释道，“因为平时大多是妻子为丈夫选购正装，我还以为您和那位先生是未婚夫妇的关系呢。不过想想也是，您两位还是有一定年龄差的。刚才误会了，真是对不起啊。” 听了导购小姐的道歉，我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反而忍不住低下头拽紧了书包带子，小声地认同道：“确实呢，一看就能看出来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呢。”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有些失落，最后只好郁郁地叹了口气。 12、讨论关于宠物的话题 因为是寄住在别人家中，所以我平日里总是很小心，生怕做了错事，惹得小狐丸先生不快。然而今天，我却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准备要冲撞他一次。 “咳咳，那个，小狐丸先生，您觉得猫是不是非常可爱呢？”等到小狐丸先生下班回来后，我小心翼翼地和他聊起了这样的话题，“您有没有想过要养一只猫呢？” 似乎没想到我一上来就问了他这么个问题，小狐丸先生愣了一下后才回答道：“还好，不过我没想过要养一只。” 听了这话的我心头一紧，忍不住感到了底气不足。 “我、我倒是觉得，猫挺可爱的。”我试探式地看着他，继续探着口风，“您看，它们软软的，身上又暖暖的，抱在怀里一定很舒服啊。而且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它也可以为我们看家啊，这样不是很好吗？”说着这话的我目光灼灼地看着小狐丸先生，期待他能松松口。 小狐丸先生将我递给他的茶水杯放回了桌子上，而后静静地看着我，最后忽然笑了笑，开口道：“月子，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而已。”我抿了抿唇，看着他继续试探，“猫平日里也不吵闹，很乖巧的样子，您不觉得很可爱吗？” 小狐丸先生看着我坐立不安的模样，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几下：“我倒觉得想方设法求我养这只猫的月子你更加可爱啊。”说着这话的小狐丸先生站起身，走过我，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白猫给抱了起来，“月子你是想要养这只猫吗，直接说就可以了。” 被轻易戳穿了的我不大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沉默了一下后才解释道：“今天放学时它一直跟在我身后，我看它似乎有些脏，不像是在被人养着的样子，所以就带回来给它洗了洗。”说着，我停顿了一下，而后又询问道，“我可以养它吗？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它，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等着要赶紧带它先去一趟兽医医院，看看是不是健康才行。”说着小狐丸先生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笑着补上了一句，“反正也不是养的第一只宠物，没关系的。” “诶？小狐丸先生您以前也养过宠物吗？” 我有些惊奇地看着他，然而小狐丸先生却是笑而不语。 13、一方卧病在床 我端着药走进房间的时候，正在看文件的小狐丸先生正在咳嗽。于是我将药递给了他，并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外衣给他披上：“怎么又坐起来了，这样下去别又让病情加重了。” 由于被我占用了床铺，小狐丸先生只能在沙发上将就。长期下来，不管多好的身体都会有些吃不消吧。再加上昨天半夜降温，今早起来时，小狐丸先生的声音就有些哑了。 “虽然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对您道歉，但是我还是得对您说声对不起。”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有些歉意地向他低头，“要不然以后还是换回来吧，您还是在房间里休息吧。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经常打地铺，没关系的。” “月子，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小姑娘睡在客厅沙发上呢？”小狐丸先生婉拒了我的建议，想了想又道，“等着我们下午的时候去一趟家居中心吧，看来果然还是有必要再置办一下的。” 本想说“不用这么破费毕竟我很快就该回去了”的我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 第95章 插播番外 14、午睡 “我回来了。”用钥匙打开房门的同时，我冲着客厅喊了一声，然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小狐丸先生的回应。 “小狐丸……先生？”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没有在客厅厨房里看到小狐丸先生的身影，我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 有些惊讶地看着小狐丸先生躺在床上安睡的模样，我有些惊讶地愣了一会儿，继而稍稍地蹭到了床边，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小狐丸先生的睡颜。 大概是这段时日太忙了的缘故，小狐丸先生难得回房午睡。不过让我觉得有些尴尬的是，他躺在我这段时间睡着的床，总有些让我害羞。 ‘我都还没把被褥全部好好洗洗干净呢。’虽然没有弄上污垢，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气息沾染在上面，而小狐丸先生现在又躺在了上面，我难免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不过……’我将双臂交叠在床边，将头靠在上面，静静地看着小狐丸先生，‘小狐丸先生的睡颜真是可爱啊。’ 平日里看着小狐丸先生，总让人觉得他难以靠近。粗犷的外貌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让我产生了畏惧感。然而眼下看着小狐丸先生，我却打从心里地感到温暖与安宁。 “呼嗯——”正在我看着小狐丸先生发愣的时候，眼前的人却忽然翻了个身，而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诶？！”我与小狐丸先生对视着，一时间红透了脸，瞪大了眼有些无措。 “月子……？”小狐丸先生撑起了身体，一脸困倦地看了看我，而后忽然伸出手将我拉上了床。 “诶诶诶？！”被小狐丸先生忽然的动作给吓到了的我睁大了眼睛，涨红了脸，缩在了他的怀里。 “睡吧。”小狐丸先生在我头上打了个哈欠，而后就这样睡了过去。 我瞪着一双眼睛，傻愣愣地被小狐丸先生抱在怀里，最后眨了眨眼，猜测小狐丸先生大概是睡迷糊了。 “这可真是……”觉得有些好笑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最后动了动身体，在小狐丸先生怀里陷入了沉睡。 15、帮对方吹头发 小狐丸先生有着一头漂亮的洁白长发。那头长发虽然非常漂亮，但是整理起来却实在有些麻烦。 “真是不好意思啊，竟然还要麻烦月子你。”坐在我面前的小狐丸先生似乎有些尴尬，有些窘迫地说道。 我用大浴巾将小狐丸先生的长发一下子包了起来，握在手里使劲擦洗着:“没关系的，很快就擦干了……啊啊，您别乱动啊！”我忍不住伸出手，将小狐丸先生的头定住，而后叹了口气道，“小狐丸先生，请您忍一忍，别乱动哦！” “啊啊，对不起，麻烦了。” 看着小狐丸先生有些发红的耳尖，我忍不住偷笑了起来:“……咳咳，没关系。” 16、出浴后的怦然心跳 夜晚睡觉前，洗完澡后的我带着一身的热气出了浴室。客厅里只有一盏小夜灯仍亮着，橙色的灯光使得房间意外的温馨。 我低着头扣着胸前的睡衣扣子，趿拉着脚上的拖鞋往房间走去。 “月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小狐丸先生忽然叫住了我，我转过头，看到小狐丸先生穿着家居服，站在洗衣桶旁边，“刚才在想什么？” 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出神、没有察觉到小狐丸先生就在那里的我有些窘迫地退后了几步，无措地连声道：“您、您怎么在这里啊？还没睡吗？”一想到刚才自己懒散的姿态全部被小狐丸先生收入眼中，我就觉得无地自容。 “啊啊我还没睡，我是不是吓到你了？”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模样，小狐丸先生有些抱歉地苦笑着问道。 “没有的事，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我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伸出手理了理湿漉漉的长发，轻声解释道，“我刚刚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已，有些出神儿，所以没有注意到您，对不起啊。” 小狐丸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而后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在洗衣服而已。啊对了，我刚才看到浴室门口的衣服筐里有月子你换下来的衣服，所以顺道也帮你洗了。所以现在，月子你先去睡吧。” 听了这话的我下意识看了眼浴室门口的那个衣服筐，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了之后才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后便转过身准备回房睡觉。可是脚下的步子刚迈出两步，忽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的我急忙转过身，疾步走到洗衣桶旁边，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衣服堆里的内衣。 “唔唔——！！”紧抿着唇没有失态地发出什么声音的我涨红了脸，看着里面那套浅紫色的内衣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是好，“那个，小狐丸先生，这些衣服果然还是我自己来洗吧。”说着我伸出手将自己的衣服一下子捧了起来，放进了旁边的桶里。 “唔这个当然没什么，不过月子，你的衣袖会弄湿的。”说着这话，站在我身后的小狐丸先生从身后伸出手来，替我将睡衣的袖子挽了起来。 “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替我挽好袖子的小狐丸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忽然伸出手在我的头上揉了揉，“快些洗吧，毕竟已经很晚了。” 我低着头不停地点头，一只手死死抓着水桶，另一只手抵在胸口：‘糟糕，心跳得怎么这么快？！’瞥见小狐丸先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的我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 17、庆祝某个纪念日 “恭喜月子你这个学期顺利度过！”在学校里辞别老师同学的我刚一到家，便看到小狐丸先生在桌子上摆上了饭菜，中央还放了个巧克力蛋糕，“不晓得你喜欢吃什么样的蛋糕，不过看你平日似乎很喜欢巧克力，所以就订制了一个巧克力的。” “真是让您费心了，我很喜欢！”洗过手后的我入座，看着精致的蛋糕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看着就非常美味，谢谢您了，小狐丸先生。” “这是我应该做的，月子你不用这么客气。”小狐丸先生为我盛了一碗鱼汤，而后坐在我身边，询问道，“昨晚和家里怎么说的？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听到这个问题的我愣了一下，而后抿了抿唇将自己和父母聊过后作出的决定对他说了起来：“家里这段时间都很好，我本来是打算尽早离开的，这样也好不给您再添麻烦了。不过，这半年以来，我都没有在这里好好看看，所以想要在这里再待一个星期左右，这几天正好也可以带些东西回去。”说完自己的打算后，我不安地抬眼看了看小狐丸先生，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这样，您不会觉得讨厌吧？” 听到我的问话，小狐丸先生朝我笑着摇了摇头：“不不，我倒希望月子你能住的再久一些呢。” “是、是吗？”稍稍安心的我长舒了一口气，觉得送入口中的饭食也美味了不少。 ‘这样真是太好了。’ 18、接对方回家 “月子你一直在看手机，是在等什么信息吗？”走在我身边的三日月老师看了眼我，眉眼弯弯地轻声询问道。 闻言，我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手机后便不大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因为等到了十七点，我家里有人来接我，我怕错过时间。” “嗯，家里的人？”知道我是寄居在外的三日月老师点了点头之后，忽然向我询问了一声。 “啊啊，是我父亲的友人！说起来，您说不定会认识他呢，似乎是和您一个大学毕业的。”我仰起头想了想，轻声道，“他的名字是……” “小狐丸……兄长？”我还没说出那个名字，三日月老师却率先说了出来。 我愣了愣，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三日月老师，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站在游乐园门口的小狐丸先生。 “原来月子你是寄居在了小狐丸兄长家里吗？”身边的三日月老师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笑出了声，“前段时间我们的长兄石切丸要小狐丸兄长回去聚一聚，结果却被他拒绝了，还说家里有个需要照顾的小姑娘。当时我们都很惊讶，都在猜测会是谁呢。真没想到，竟然是月子你。” 听了这话的我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害羞，只好低下头，抿了抿唇，偷偷地笑了笑:“啊啊，是吗？” 在我们说话的空档，小狐丸先生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 他伸出手在我头上摸了摸，而后看向了身边的三日月老师:“中午吃过饭，小姐说要来游乐园，和班上的老师和同学约好了。当时月子说她的老师姓三日月，我还在想竟然和你一样，没想到就是三日月你啊。” “嗯，其他同学都先回去了，只剩下月子一个人了，我不太放心。”身旁的三日月老师依旧笑得非常温柔。说着这话的他伸出手也微微倾下身，在我头上揉了揉，“那么，下学期开学再见了，月子。” “嗯嗯，老师再见。”我朝着他鞠了一躬，目送三日月老师离开了。 夜色已经降临了，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一直坚定不移地注视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夜景，心思却全在身旁的小狐丸先生身上。 “那个，小狐丸先生，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我抓了抓胸口的安全带，有些紧张地开口道，“谢谢您来接我。” “这是我应该做的，月子你不用太在意。”身旁的小狐丸先生随口回应了一句，心无旁骛地开着车。正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小狐丸先生又开口询问道，“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嗯，和大家一起玩得很开心！”使劲点了点头，回答了问题的我抿了抿唇，想到了之前三日月老师说过的话，便悄悄伸出了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不过，我更希望某一天能和小狐丸先生一起去游乐园。”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微笑着开口道:“啊啊，一定有这个机会的。” 19、离家出走 眼前的雨越下越大，我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最后叹了口气。 虽然有些任性，但是我一想到之前看到的场景，便忍不住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心血来潮想要给小狐丸先生送顿饭，便煮了份排骨汤给他送到了公司。结果却在公司看到了小狐丸先生和一位女性非常亲昵地挨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一般的同事关系。 我把便当盒递给了小狐丸先生，而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当时他似乎在身后叫我，然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害怕在家里见到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的我心慌慌地跑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可是却不想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没有带伞的我只好在公园里的滑梯下躲了起来，等待着雨能停。 “真是太糟糕了，我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我有些烦躁地看了眼外面的倾盆大雨，蜷缩成一团，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快没电了。 “嗡嗡嗡——”正在我纠结着要不要给小狐丸先生打个电话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起来。 因为手机的忽然作响而被吓了一跳的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半晌终于接通了电话:“喂，那个……” “你在哪里，月子？！”手机里响起了小狐丸先生紧张的声音，我愣了愣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便不安地抓着手机，想要道歉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小狐丸先生，对不起，我好像做了失礼的事。”我紧紧地握着手机，心里不安得几乎要哭出来，“我当时只是看到小狐丸先生和那位女士很亲近，所以一时间有些惊讶，真的非常抱歉！我一想到小狐丸先生喜欢的女性是那样的类型，就觉得很不安，因为、因为我觉得自己恐怕不能成为那样的女性！”说到这里的我猛地一抖，倒吸了一口气，慢一拍地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什、什么？’我察觉到手机那边的小狐丸先生也沉默了下来，心里一时间更加不安了。 “小狐丸……” “月子，你现在在哪里，快告诉我。”小狐丸先生冷静了下来，向我询问道，“我想立即见到你。” 我紧抿着唇，说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月子，我之前一直在想，自己对自己友人的女儿产生了情、欲，是不是自己太混蛋了些？”小狐丸先生冷静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地响起，说出的话令我傻在了那里，“之前的日子里，每次和你亲近，我都会奢求能再近一些，甚至觉得只是肢体上的触碰，这完全不够。 “我想要每天都抱着你，每时每刻都和你黏在一起。我不想让任何人和月子你见面，甚至想要把你藏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对你说出这些话，害怕你觉得我是个怪叔叔，害怕你会逃离我。”小狐丸先生所说的话令我的心都在颤抖，“但是今天听到你说这些话，我觉得不管怎样，我都满……” “诶诶？”我正屏住呼吸听他说话，可耳边的手机忽然没声音了。 我瞪大了眼看着手里没电了的手机，一时间欲哭无泪。 “不是我一个人在臆想，真是太好了。”面前的光被人一挡，我抬起头看到了刚才和我相隔甚远的人就这样降临在了我的面前。 他伸出手，将我一把拽进了怀里。我顺着他的动作，扑进了他的怀抱。 “小狐丸先生……”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心脏飞快地跳动着。紧张不已的我歪了歪头，凑到了小狐丸先生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了在内心回响的爱语，“谢谢您，我爱您。” 20、一个惊喜 按照预期的计划，我回到了家。虽然要和小狐丸先生分别一个月之久，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和小狐丸先生确认了关系，内心便觉得温暖不已。心中的喜悦，即便是接下来长达一月之久的分别也难以冲淡。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 “我真的很想见见您。”晚饭后和小狐丸先生打电话，一个不留神将心里话说出了口的我听到电话那边小狐丸先生的笑声后，猛地反应了过来，红着脸不停摇头。想到他看不到我的动作，便急忙开口道，“您、您不要理会我刚才的话！虽然很想念您，但是我不会任性到想要见您这样的。毕竟、毕竟我们以后一定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能在一起的，对吧？” “嗯，月子说得不错。”小狐丸先生止住了笑，用温柔的声音安抚着我，“其实我也一样，好想见见月子你啊，嗯，也很想要触碰你。” 听到这话的我抿了抿唇，小声地反驳道：“您、您这是在说些什么啊，真是、真是……” “嗯？月子不喜欢被我触碰吗？”电话那边的小狐丸先生坏心眼地逗着我，明明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却还要这样欺负人。 “您真是太过分了。”我强压下躁动的心，故作严肃状批评道。 “啊啊，不过月子你也要理解我才是啊。”说着，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增大了不少，想来他应该是凑到了电话讲话筒边上讲的话，“我是真的好想见你。” “唔、嗯，那个，我也是真的好想见到您。”我抿了抿唇，强压下笑意，在讲话筒边上也回答道。 “既然这样，不论我做了什么，月子你都不会生我的气的吧。”本来沉浸在喜悦中的我听到这句话，顿时清醒了过来。 “您、您怎么了？” “月子，出来看看我吧。”那边的小狐丸先生说出的话令我瞪大了眼，不过我还是按照他的指示走到了窗边，看到了庭院里，小狐丸先生正从汽车里走下来。 我定定地站在窗边，和站在庭院里的小狐丸先生对视着，最后我听到电话里他的声音又传了出来：“终于见到了，我的月子。” “……”我紧紧握着电话，默默地红了脸。 21、屋顶上看星星 乡下虽然比不上城市里繁华，但好在自然风景特别美丽。 “我经常在房顶上看星星的，夜里的星空特别美丽。”我有些骄傲地邀请小狐丸先生上了房顶，想要和他分享一下。 因为是忽然造访，小狐丸先生说不用打扰已经睡下的父母了，而后便手脚利落地爬上了二楼我的窗台。 蹑手蹑脚地上了房顶后，我和小狐丸先生紧挨着坐到了一起。 “因为是家里的独生女，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什么的，所以我都是一个人来这里看星星的。”我有些激动地紧抓着小狐丸先生的手，兴奋不已地和他说了起来，“以前都会觉得很寂寞，不过现在有您在了，我真的觉得好开心。” 小狐丸先生坐在我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和您分开的这两天，我想了很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我咳了咳，故作严肃状地正襟危坐道，“我在想，其实我算不得一个很成熟的人，毕竟现在才刚上高中，还有很多事都是需要我学习的，所以有些话还是得先和您说明白比较好。” “是什么事？”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先生微微蹙了下眉，随即继续问道。 “首先，我想将来我一定有很多事情会惹得您不快，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您一定要和我说，不要真的和我生气。然后，我希望自己能先以学业为主，等到高中毕业后，我会将您带到我的父母面前，好好介绍您的。”说完这话的我抬眼看了看他，确认小狐丸先生面上的表情没有不悦之后，我才继续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我希望您以后能够不要随便欺、欺负我……”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先生挑了挑眉，似乎想笑却被他强忍住了：“咳咳，月子说的是哪种欺负？” 我皱了皱眉头，低下头哼哼唧唧地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然而紧接着，小狐丸先生却忽然伸出手捧起我的脸，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是比这更严重的，还是一样的？” 我瞪大了眼，晕乎乎地看着他，半晌抿了抿唇后羞窘道：“严重性大于等于这个的！” 22、一场飞来横祸 当我从病床上悠悠转醒的时候，小狐丸先生正好从门外冲进来。 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头疼得整个人都抖了抖。这时的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所坐的那辆大巴在半路出了场车祸，我自己坐的位置不太好，受的伤有些重。 回想起这一切的我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小狐丸先生，这时后知后觉地怕了起来：“小、小狐丸先生，我还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 刚刚说完这话的我被小狐丸先生捂住了嘴，我看着眼前脸色不大好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叹了口气道：“真是被你吓死了，接到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要蒙了。” 看着小狐丸先生疲惫的模样，我想了想开口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您说，他们是怎么联系上您的啊？” 被我这个问题给问得无言以对的小狐丸先生皱起眉头看了我一会儿，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月子，稍微在点状态可以吗？” 听了这话的我抿了抿唇，不大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大概是看的你的手机里的联系人吧，之前提醒你手机设密码，你总是忘，这次倒是帮了大忙。”说话间，他已经在我病床边坐下了，伸出手在我头上摸了摸，“不然我连你出了事都不知道。” 我抿了抿唇，歪了下头微笑道：“这次只是意外而已，我很快就没事了，以后也会小心的。” “嗯，可别再让我担心了。” 23、讨论关于孩子的话题 电影结束了，我看着里面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的笑脸，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不过可惜只存在在电影里。” 坐在我身边的小狐丸先生摘下眼镜，有些疲惫地掐了掐眼窝。听到我这句话后，他微微弯起了唇角，而后忽然凑到了我的耳边，轻声耳语道：“月子你要是喜欢孩子，等着我们可以生几个啊。” 听了这话的我一下子红了脸，有些羞窘地低下了头，忙声道：“现、现在不适合谈论这种事啦，请您不要在戏弄我了。” “我并没有戏弄你哦，我是在很认真地和你提建议。”说着这话的小狐丸先生稍稍离开了一些，看着我这样说道，“虽然月子你现在还很小，但是我想时间过得那么快，我们迟早是要思考这个问题的。” 闻言我低下头，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我、我希望我们以后的孩子能够很可爱、很听话，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看着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希望的我，小狐丸先生笑了笑，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可是很贪心的，最希望我们能有很多孩子。” 听到这话的我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看着满脸笑容的小狐丸先生，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反正月子很喜欢小孩子嘛，多要几个正好啊。”说着这话的小狐丸先生使劲点了点头，而后伸出手在我小腹部摸了摸，全然不顾我涨得通红的脸，轻声道，“真是期待啊。” 24、因恶劣的天气被困在家里 因为之前和小狐丸先生说过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小狐丸先生一起去游乐园，然而令人残念的是，我们两人都有空的那天，天气实在糟糕透顶。 “这样可不好出行啊。”看着窗外昏暗的天空，我叹了口气，拉上了窗帘，转过身看着面带遗憾的小狐丸先生，笑着开口道，“不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啊，小狐丸先生，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不一起出去也没关系的。反正我的话，只要是和您在一起，就觉得非常满足了。”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先生也露出了笑容，而后他伸出手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询问道：“那么，今天月子你想要做什么呢？” 被这样提问的我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却没有什么头绪地摇了摇头，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太了解游戏之类的事。”说完这话的我眼前一亮，忽然想到自己前几天在书店挑中的几本书，便提议道，“我们一起看书去吧，我挑了一本很厚的书，够我们看一整天的哟！” 不晓得是不是没想到我会提议这个，小狐丸先生愣了愣之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这样的天气看书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看着小狐丸先生无奈的神情，我稍稍冷静了一些，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那么，您有什么打算吗？” 被我这样问了的小狐丸先生微微眯了眯眼，朝着我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我想玩的，还是等到月子你长成大人再说吧。” 看着小狐丸先生脸上阳光的笑容，我不知为何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25、喝醉 高中的结业典礼之后，班上的同学们提议找个餐馆好好聚一下。 这三年的时间和大家相处得很不错，所以我便给小狐丸先生发了个信息，而后陪着他们一同去了订好的餐馆。 因为已经结业了，所以班上不少同学都提议要喝酒。因为从来没有饮过酒，所以我婉拒了他们的建议，只要了一瓶果汁，默默地在角落里喝自己的。 然而聚会中途，有人提议玩游戏，输者有惩罚。不擅长玩游戏的我意料之内地成为了第一个输家，在周围同学的起哄之下，我强忍着难受喝了半杯清酒。 刚喝完酒后还没觉得不舒服，可是到了家后的我倒在了沙发上，晕晕乎乎地觉得酒劲儿似乎要上来了。 “月子，怎么躺在这里睡觉啊？要休息的话，还是回房间吧。”本来快要昏睡过去的我被下班回家的小狐丸先生叫醒了，看着眼前的小狐丸先生，我不由笑了笑。 他静静地看着我，而后皱了皱眉，伸出手将我抱了起来：“怎么喝酒了？” “我只喝了半杯而已，您不用担心我的。”被小狐丸先生放在床上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了下来，“小狐丸先生，您怎么变出了那么多啊，数都数不过来了。”说着这话，我一个一个地想要数清楚，可是却怎么都数不过来。 小狐丸先生静静地看着我，而后微笑着将我的手拉了下来：“好了好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别闹了，我去给你煮些醒酒汤。” 看着他要离开我，我连忙半撑起身体，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哼哼唧唧地纠缠着他，不让他走：“小狐丸先生，不要丢下我。” 被我紧紧抱住的小狐丸先生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而后转过身将我一下子抱了起来。 “诶诶？！”我愕然睁大了眼，被小狐丸先生猛地推倒在了被褥里，整个人傻在了那里，看着压在我上面的小狐丸先生，一时间清醒了不少，“小、小狐丸先生……？” 颇有压迫性地直盯了我许久，小狐丸先生闭上了眼，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我去煮醒酒汤，你喝过之后去泡个澡吧，身上酒气有些重。” 我愣愣地看着小狐丸先生的背影，回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之后，脸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最后我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小狐丸先生。 26、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 我趴在床头，将面前的书轻轻掀过了一页，目光却忍不住移向睡在我一旁的小狐丸先生。 看着小狐丸先生沉睡的模样，我抿着唇笑了笑。 拖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我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卫生纸，然后将它们撕成小纸条，不动声色地用胶带粘在了小狐丸先生的脸上。 看着他毫不知情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却不想将“受害者”小狐丸先生给吵醒了。 醒了过来的小狐丸先生睁开眼，视线却被脸上的纸条给遮住了。愣了一下之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小狐丸先生微微眯了眯眼，而后动作迅猛地扑到了我的身上，将我压倒了床上。 “哈哈哈哈够了够了，小狐丸先生！我知道自己错了！您不要这样欺负我哈哈哈哈！”被小狐丸先生压在床上不停挠着痒痒窝的我笑得停不下来，只好不停地和他求饶，希望他能放过我。 “不是喜欢和我打闹吗？”小狐丸先生看着笑得浑身发抖的我，心情大好道，“月子你不是喜欢打闹吗？这样满足了吗？” “满、满足了，真的满足了！”我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有些无力地仰躺在床上，看着小狐丸先生，笑着开口道，“小狐丸先生真是狡猾，净是在挠我最痒的地方，太过分了。” 说着这话的我被小狐丸先生揉了揉头：“到底是谁最过分啊，月子。” 27、穿错衣服 和好友约定一起出门逛书店的我却在当天睡过了头了，这导致我这天匆匆忙忙地爬了起来，随手捡了件白衬衫穿上便跑出了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今早睡过头了，真是抱歉啊！”我看到在约定的地方等着我的好友，有些不安地连连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看着我慌慌张张的模样，友人笑了笑没有说我什么，反而伸出手帮我理了理因为快速奔跑而有些凌乱的长发。而后她来回打量了我一会儿，皱起眉头，有些困惑道，“说起来，月子你这件衣服是不是买大了啊？” “嗯？”我愣了一下之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却发现身上的衣服似乎真的不大合身——不，更准确地来说，是大得有些不靠谱了。 我有些惊讶地拽了拽身上的衬衫，忽然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这件衬衫，大概是小狐丸先生的。 想明白了的我有些羞窘地低下了头，无视了眼前的友人困惑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大、大概是之前买的时候买大了吧，我们还是先走吧，等着先去一下衣服店里，我想我需要买个合身的衣服。” 28、一方受轻伤 “嘶！”厨房里传出了小狐丸先生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声音，我有些疑惑地走进了厨房，看到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了？”我走到了他的身边，看到了他的食指被刀割破了一个口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看着鲜血不断流出，我有些心疼地拿住他的手，二话不说将它含在嘴里，轻轻地用舌头舔了舔。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忽然这样做，小狐丸先生愣了愣，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良久才道：“你不用这样的，用创可贴包一下就好了。” “唔！说、说的也是啊……”忽然明白了过来的我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和小狐丸先生对视了一会儿，最后红着脸败下了阵来，“我错了，下次会注意些的。” 看着我这副模样，小狐丸先生却笑了起来：“没关系，其实你这么紧张我，我很高兴。” 我：“……”>///< 29、意外的求婚 “昨天，我正式和房东将这栋房子买下了。”吃早饭的时候，小狐丸先生忽然开口对我这样说道。 我抬起头，看着小狐丸先生，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努力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后，我开口询问道：“是吗，这样也好啊，以后住着就方便了。” “嗯。”小狐丸先生点了点头，吃掉一个油豆腐后，又开口道，“我在户主本上写的是我们俩的名字。” “是吗？”我点了点头，继续心无旁骛地吃着饭。 静默地吃了一会儿饭之后，我愣了一下，而后猛地抬起了头，正对上了小狐丸先生带笑的双眼。 “终于反应过来了吗？”小狐丸先生单手托着腮，眉眼里都是笑意。 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害羞的我紧抿着唇，最后不大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嗯，我……想明白了。” 小狐丸先生为我夹了一块鱼肉，轻声开口道：“欢迎入住，我的女主人。” “……谢、谢谢。” 30、滚床单 滚啊滚啊滚啊滚啊滚啊滚啊——【喂 96.第八九章 “拜启， 三日月大人，许久未与您通信，实在抱歉。请允许我收回前言，天下一振大人不仅不是一位难以相处的大人，而且我先前非常意外地发现天下一振大人其实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大人。我之前竟然还想着采取一些手段好与他和睦相处，如今想来真是不成熟。好在天下一振大人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当时的那些小心思，不过想想，以他的性格，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生气的吧。 另外早些时候赶来的小狐丸大人说自己似乎灵力不足，总觉得非常疲惫。我想这大概就是你们远离本体的后果吧，所以虽然很想要和您相见，但是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还是请您暂时待在原地比较好。 此外便无事可说了，我在信君这里生活得很好，还请您不要担心。” 看着面前案几上写好的信，我拿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了眼坐在我身边的小狐丸大人。后者朝我笑了笑，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问我“有什么事吗？”于是我想了想，提笔在后面又补充道：“这段时间陪伴在我身边的付丧神大人不少，但是果然还是很希望能和您见一面。不过我有在努力克制，希望这份克制能在与您重逢那日转化为巨大的幸福。” “嗯，终于完成了。”快速地看了眼整页的内容，觉得十分满意的我放下了毛笔，忍不住点了点头。 “……”然而身边的小狐丸大人看着我后来补上的那句话，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知是因为不满还是不解地摇了摇头，轻声问道，“小姐何故又缀上最后那番话？不觉得有些……画蛇添足吗？” 对此我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小狐丸大人微微一笑，而后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嗯呼，怎么说呢，我觉得如果看到这样的话，三日月大人会开心一些哦。”停顿了一下后，我继续道，“之前三日月大人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想尽可能赶过来，可是我当初没能及时回信给他，一直拖到了现在。如果现在我在信中很冷酷地拒绝他的好意，怎么说也会让人觉得有些过分。我担心三日月大人看到信会觉得难过，所以才……” “小姐真的很在意三日月的感受呢，这让小狐觉得有些寂寞啊。”站在我身边的小狐丸大人抿了抿唇，继而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抹有些难过的笑意。 察觉到眼前的小狐丸大人的情绪变化，我连忙“啊”了一声，而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对我来说，你们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换做是小狐丸大人您，我也会照顾您的感受的。” 闻言小狐丸大人朝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替我拉了拉脖颈前的衣领，轻声嘱咐道：“最近开始入冬，小姐千万要注意身体，可不要沾染了风寒。”他替我收拾了一下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安慰我道，“小姐这封回信已经拖了一个秋季了，不过三日月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相信他在另一边肯定也很忙，估计也没有什么时间来见小姐您。所以小狐觉得，小姐也不必为此忧虑，三日月一定明白小姐的。另外最近，鲜少见到织田大人或是兰丸大人来见小姐，想来也是因为乱世，所以人人都忙于奔波。” 听了小狐丸大人这番话，我点了点头，而后又叹了口气道：“是啊，人人都忙于奔波，只有我每日无事可做。” 信君最近在与甲斐地的武田氏争斗，虽然日日操劳，但是看情况明年年初大概就能顺利解决那边的战事[1]，所以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更何况军事本就不是我所了解的领域，随意插手也只会给信君徒增麻烦，倒不如待在后方每日老老实实地看看书。因为信君他们忙了起来，连带着他身边的刀剑也不得不忙碌起来，细细算来，我已经有月余没见过药研君他们了。 思及此，我忍不住又是一叹。 看着我苦闷的模样，将笔墨收好了的小狐丸大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伸出手在我鼻头上轻轻刮了一下：“小狐知道小姐每日无事可做、甚是无聊，但是也不要成天都一副苦闷的神情，难道是小狐没能满足小姐吗？” 听到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而后轻声道：“不是啦，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越活越没有意义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一个废物吧——不，大概现在和废物也没什么差别了。”我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心浅不可见的掌纹，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想要帮信君他们些忙，可是在这种事上我似乎什么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那么小姐您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小狐的身边，小狐会好好照顾您的。”说着这话的小狐丸大人揉了揉我的头，脸上的笑意更甚。 就在此时，屋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愣了一下，转过头后正看到房门被药研君拉开。 “嗯？”看着药研君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急促模样，我不由愣了一下，向他询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药研君看了眼我身旁的小狐丸大人，抿了抿唇好似纠结了一下，而后才开口道:“信长公今日在战场上受了些伤，兄长他……连带着也有所损伤。我在想能不能请小姐您去看看呢？” 听了这话的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担忧道:“信君他还好吗？”说着这话，我提起沉重的衣摆跟着药研君朝外走去，“天下一振大人怎么样？” “并非什么重伤，只是大哥的刃还需要刀匠修复。我在想，小姐既然善法术，说不定能快些修复大哥。”走在我身旁的药研君将他自己的打算对我一一道来，神情有些焦急，但却也有些犹疑，“不过如果这对小姐有所损伤的话，还是不用了，大哥迟早还是会恢复的。” 听了他这些话，我忍不住苦笑摇头:“你们可不要再这么小心翼翼地对我了，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变成个废人的。”说着这话的我伸出手指，在药研君眉心点了点，“现在就请药研君你把天下一振大人交给我吧。” 身为大将的信君之所以会受伤，一来是由于他坚决要贯彻身先士卒的方针，一开战就直往前冲；二来也是因为这次敌人率先布置好了伏兵的缘故。 “其实这伤本来是该我受的，信长公当时护了我一把，才会成这种状况的，真是万分抱歉。”守在信君房间门口的兰丸大人看到我之后，没等我开口便率先进行了一番自我检讨，“事后我自会去请求信长公惩罚。” 听了他这番检讨，我不由叹息摇头:“兰丸大人您这不是给信君出难题吗？他既然舍不得您在战场上受重伤，自然也不会愿意您被他责罚啊。”我伸出手在兰丸大人低下的头上揉了揉，安慰道，“这是信君自己的选择，要怪就该去怪他才是。自己找死，这可怨不得别人。”说着这话的我拉开了房门，而后便听到了在屋里休息的信君戏谑地开了口。 “那可真是对不住老师您了，我还生龙活虎着呢。”本以为正在睡觉的信君眼下正坐在床铺里，身上披了一件羽织外衣，手里还拿着那把太刀。看到我怔忪的模样，他笑了一声，朝我摆了摆手，然后拍了下他床铺边上的地方，“老师别光站在门外了，快进来吧。” “……”你这真是对待老师的态度吗？！ 有些不悦地在他床铺边上坐下，我察觉到门外的兰丸大人贴心地替我们拉上了房门。沉默了一下之后，我端正了一下姿态，以长者的口吻开始苦大仇深地训诫他:“信君，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就不能稍微让我放点心。” 我刚把腹稿里的第一句说出口，就见信君表情瞬间纠结了起来。他一脸受不了地啧了下舌，语气有些嫌弃道:“老师，你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这副模样让我想起了我父亲啊！” “……”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我面无表情地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你要是出了事，我可就又要过上四处漂泊的日子了。就算是行善积德，你也得为了我好好活着吧。” “讲了半天，老师你并不是担心我。”听我说完了这些话的信君也变得面无表情了，默默注视着使劲点了点头的我一会儿，他笑了一声，然后伸出手在我头上使劲揉了一把，然后就放在我头上，开口道，“快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啊，我的混蛋老师。” “那么，”我微微倾了倾身，同样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用同样的语气道，“就请你快些好起来吧，我的混蛋徒弟。” 默默和我对视了一会儿，信君收回手，将视线移向了手里的那把太刀。 我也回过神儿来，看了眼他手里的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想了想忍不住询问道:“天下一振大人……他没事吧？”看信君这般生龙活虎，我便放心了不少。 “啊啊，没什么大问题，老师你不用这么紧张的。”他端详着手里的天下一振，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我看他这副模样，知道现在不是我说话的时机，便转过头，看到了不知何时在我身侧坐下了的天下一振大人。 我大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确定他除了神情有些颓丧、平日整齐的姿态好似有些狼狈以外，便没有别的什么重伤了。稍稍舒了口气的我眼神稍微一移，落在了他清俊的脸上。 一直低头看着榻榻米的他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微微抬了下眼，与我对视了一下。我本打算朝他笑一笑，好安抚他一下，可是却见他匆忙移开了视线，头低得更深了。 “……”我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有些奇怪天下一振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又不好突然出声询问。 “老师，你说到底是我刀法不善，还是这把天下一振只是徒有虚名？”凝视了半晌天下一振大人本体的信君忽然开了口，说出的话却令我吃了一惊。 “诶？”我转过头，睁大了眼看着神情困惑而凝重的信君，一时间有些不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日我被偷袭，用这把天下一振御敌，可怎么都觉得不顺手，便只好用了药研那把短刀，幸而及时保住了性命。”信君皱起了眉头，情绪似乎也变得有些烦躁，“老师，你说这算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信君，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最后往前挪了挪，凑到了他的面前，认真地伸出了手放在了他的头上，然后又使劲地压了压。 “……老师你这是嫉妒我的身高，所以想把我压低吗？”信君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语气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信君，”我挂着一脸的深沉，目光幽幽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刚才你说话的神情，和你小时候真像。” “……” “真的真的！”看到信君一时间变得有些僵硬的神情，我却充满了精神地又往前凑了凑，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希望能以此增加一下话里的可信度，“你这么多年来成天要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去算计敌手、要么是一副唯我独尊的德行要称霸天下，刚才那么可爱的烦躁模样出现在现在的你的脸上真是太难得了！诶诶，信君，算是老师一生的请求，再让我看看你刚才那个表情好不好？” “我累了，你走吧，老师。” “信君！”qaq “老师，请不要在我虚心向你求教的时候，向我表现你最愚蠢的一面可以吗？”不胜其烦的信君伸出手推了推我，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最后我还是凭借着自己锲而不舍的精神，亲眼看到了信君惹人怜爱的烦躁模样。满心满足的我抛弃了自己刚才放肆任性的姿态，换上一副为人师表的严肃神情，对眼前撇着眼看我的信君微微一笑道：“那么，现在就让我来为苦恼又烦躁的信君来解决之前的问题吧。” “……我现在有个更大的问题，”冲我挑了下眉头的信君笑了笑，“老师你这几百岁果然是白活了吧，怎么越活越像个孩子了？” 听了这话的我顿时猛地一皱眉，看着眼前 笑得有些欠打的信君，义正辞严道：“这种说法可不对，我这是越活越活出本性了！请注意你的措词，信君！” 97.第九十章 用一脸不对我抱有期待的表情看了我一会儿，信君还是收起了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太刀，搁在了床铺旁边，做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还请老师指教。” 虽然不确定他这份虚心里有有多少水分，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和他分析了起来：“正如刚才信君你所说，你并不是觉得天下一振这把太刀不好用，而是用不顺手，对吧？”看他点头，我便继续道，“这样的话，问题就很明确了，天下一振是一把上品，这次差点出事只是因为信君你不太常使用它而已。所以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就不要再纠结这么多了，抓住平日的时间好好拿它锻炼不就可以了吗？” 见他垂眸看着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不言不语，我便咳了咳继续道：“我和刀剑相处的时间不短了，也见过不少珍品。天下一振大人既然是吉光大人唯一一把太刀，那么想必当初一定在上面花费了很多心血，所以绝对不会是什么泛泛之作。这一点，我以，唔……我以我活了这么多年的阅历向信君你保证。”我话音未落，信君便轻笑了一声，而我则伸出双手将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举了起来，“药研是一把忠心可靠的短刀，护主之名凡是爱惜刀剑的人都有所耳闻，更何况信君你用它也用惯了，自然会顺手。所以说，信君，眼下你就不要考虑天下一振的问题了。刀剑虽然也有自己的灵性，但是平日的使用，还是要看主人。”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想到他刚才苦闷的神情，大概他也是在为自己没能好好保护主人而苦恼吧。 ‘真是温柔啊天下一振大人。’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感慨了一声，我将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而后抬起眼看着信君，认真道，“信君你听我一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质疑器具，毕竟主导权还是在使用者的身上。如果知道你这样质疑它的能力，天下一振大人大概会很苦恼吧。” 听了我这话，信君愣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看着我。 看着信君有些震惊的模样，我忍不住一个激灵又凑了上去：“啊啊信君你刚才那个表情和小时候好像，再让我看一下嘛！” “……本来还在感慨老师你意外地可靠，下次能不能把可靠的姿态保持得长久一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信君伸出手将我又推开了一些。 看着信君恢复了往常嫌弃我的模样，我老怀甚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嘱托他好好休息之后便出了房门。 轻轻将房门拉上之后，我侧了侧头看到了姿态端正地坐在房门旁边的兰丸大人，有些惊讶他竟然在这里坐了那么长的时间。 “兰丸大人，你的手臂也被刀剑擦伤了，所以不去好好歇一歇吗？”我微微弯下了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了一直在发呆的兰丸大人回过神来后的惊讶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嗯，是合伙想要嘲笑我年纪大了吗？” 听了我这话的兰丸大人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心情转晴道：“真正的小孩子明明就是小姐您啊。”他仰起头看着我，神情清朗地说道，“其实我经常觉得很不可思议，小姐您明明已经存活了这么多年，但是为什么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少女般的气息呢？每次只要看着您，便就会觉得心情明媚许多。” 我有些惊讶地听着兰丸大人轻声说了句“真是令人羡慕”，想了想后便挨着他坐下，沉吟片刻后继续道，“大概是因为……这么久以来，我都有人护着吧。”我歪了歪头细细想了想，然后伸出手，掰着手指慢慢回忆道，“从与三日月大人相遇，直到今天，虽然期间也遇到过很多令我感到难过的事，但是无论陷入怎样的困境，都会有人来救我。所以我想，就算终归有一日身边的人离我而去，三日月大人他们还是会守护着我的。当然，为了感谢他们的守护，我也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可靠，以求自己成为更值得被保护的存在。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及时帮扶他们。” 说到这里，我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兰丸大人，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道：“兰丸大人你不是也有人在守护你吗？你不也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然后反过去在守护那个人吗？”说着，我忍不住微眯起眼，戏谑地看着他。 听到我这话的兰丸大人愣了愣，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看着我，白净的面颊上渐渐染上了绯色。而后，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嘴角边挽起了一抹温柔的浅笑：“啊啊，您说得对啊。” 告别兰丸大人之后，我独自一人朝着房屋走去。走了几步之后，我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便回过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朝我微笑的药研君。 “我已经去看过他们了，信君的身体还很好，歇息几天大概就能生龙活虎地上战场了。药研君的兄长天下一振大人虽然好像陷入了苦恼，但是我想以他的心智迟早会想明白的，身体上好像没什么问题。”将药研君之前嘱托我的任务和他汇报了一下之后，我便站在走廊里看着他，想知道他还有什么打算。 本以为他起码会放心一些，可是眼前的药研君在听完我的话后反而皱起了眉头，模样更加苦恼了：“唔，我有什么遗漏的吗？” “小姐您做得很好，只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却被您忽视了。”药研君走到了我的面前，伸出食指在我额上点了一下，“大哥受的那点伤我一点都不担心，如果他那么脆弱，那他怎么能算得上是我们吉光的骄傲，而且我也不会想要小姐您和他走近。身上的一般伤害，这是大哥必须自我修复的。但是我担心的是大哥会不会因为这件事陷入低谷，我是希望小姐您能帮他摆脱苦闷啊。” 说完，药研君好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摇了摇头。 “……呃，是这样的吗？”听了他这番话，本来还自信满满的我顿时失去了信心，支支吾吾地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那我现在需不需要去问问天下一振大人啊？” 听了我这话，药研君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纠结了。他抿了抿唇，最后叹息道：“算了吧，还是先让大哥自己想一想吧，说不定正如小姐您所言，他能自己想明白呢。”说完这话的药研君拍了拍我的肩膀，而后从我身边走过。 “……”被他这一拍给拍得更加不安的我站在原地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准备硬着头皮去找找天下一振大人。 正如药研君刚才所言，天下一振大人本来就很少与人接触，这次又是他第一次实战，没能好好保护主人这种事一定令他很内疚吧。我想到之前信君带着长谷部大人出战，结果受伤归来后，长谷部大人差点切腹自尽以谢罪——虽然不知道付丧神切腹自尽对本体会有什么伤害，不过可见不能保护主人对刀剑的伤害有多大。再加上天下一振大人现在还很一根筋，要是想不开的话，大概会成心病。 想到这里的我顿时觉得自己责任实在重大，而后更加待不住了，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快些见到天下一振大人，和他好好谈谈。 最后我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正坐在案几前发呆的天下一振大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他虽然快速地将脸上低落的神情掩饰得很好，但是我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您……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坐到他身边的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憋了半天却只挤出了这么一句。 话刚出口，天下一振大人愣了愣，蜜金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似乎不太明白我怎么会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其实不仅是他，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句开场白实在没头没脑。 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我咳了几声，强作镇定开口道：“不管怎么说，今天算是天下一振大人您初次参与实战，对不对？”话音未落，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黯然的我连忙继续道，“信君他受伤，您一定觉得很自责吧。其实正如我刚才对信君所说的一样，这次失误应该是信君的问题才是，您不必……” “小姐您不用再安慰我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的。”我的话还没能说完，天下一振大人便略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朝我摆了摆手，“这次不管怎么说，都该是我的问题才对。如果现在小姐您还这样温柔地对待我，那么我大概会沉溺于谎言当中，自欺欺人吧。” “……”沉默地听他说完这些话，我本来还惴惴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面上挂着微笑的天下一振大人，我一时间有些无奈，随即又觉得有些愤怒，“既然我现在想说的安慰之词您都听不下去，那我就不说那些无用的了。不过有两点您要明白，第一，我从来不说谎话的；第二，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温柔地对待您。” 听了我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有些愕然地看着我。 看着他这样的神情，我紧绷着一张脸，对他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有失礼仪，我现在真是想要打您一顿，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您给打醒。”不顾他面上更加惊讶的神情，我微微起身，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压抑着恼怒继续道，“如果真是您的问题，那我一定会为信君出一口气，但不是您的错，您还要不识趣地硬要充英雄，我可要生气了！” “小姐您……” “虽然有些失礼，但是现在请您不要说一句话，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您现在只要竖起耳朵听我说就可以了！” “那个……” “现在请您给我闭嘴！” “……” 98.第九一章 以堪称豪迈的气势压制住了天下一振大人的我紧盯着眼前已经愣住了的天下一振大人，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做出了何等逾规的举动，于是只好挺直了腰杆，继续盯着他看。可是这样的姿势令我不一会儿就觉得身体僵硬，意欲动动脚换个姿势，可是下盘一个不稳险些坐到榻榻米上，好在天下一振大人眼疾手快将我拽进了怀里。 “呃？！”我紧紧抓住了天下一振大人胸前的衣襟，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何等可笑的我紧抿着唇，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 “小姐，您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天下一振大人的手扶在我的腰间，半扶半抱的姿势使得我的头正好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时，他微微侧过头在我耳边轻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您刚才愣在了那里？” 被他这声询问唤回了思绪的我支吾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搭在他的肩头，微微使力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天下一振大人，刚才真是失礼了，但是还请您听我说。”我从他的怀里撤了出来，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坐在了榻榻米上，咳了咳才开口道，“我刚才只是听到您那样妄自菲薄，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而已。就我看来，您是一位品行高洁的大人，为人磊落，令人意欲亲近。” 听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垂眸，移开了视线，声音有些低沉道：“您过奖了，我并不像您所说的那样……” “在我心里，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付丧神大人。”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我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他的双眼，不希望他一味地躲藏，“如果您是因为此次信君受伤一事而难过，我觉得那完全没有必要。我可以理解您在自责——这份心情的出现正说明您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大人，不希望拖累自己的主人，类似的话我在长谷部大人那里听到过不止一次啊。但是还请您知道，您是粟田口刀派的骄傲，更是吉光大人的骄傲——如果这样的定位都不能让您感到自豪，那么您觉得还要怎样，您才会满意呢？” 在我说话的期间，天下一振大人沉默不语，直到我停了下来，他才语气干涩道：“那不过是徒有虚名，而且这也不是什么满意不满意的问题，只是我自身需要好好反省而已，所以您现在就不应再那么费心了。” 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有些泄气，想了想只好往他身边凑了凑，微微仰起头看着他平静的面部神情，心想着在这平静之下会是怎样的纠结不安。 他目光微微一移，和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我愣了一下，却在看到他急忙移开视线的仓促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天下一振大人，这次没能保护好信君，并不是您的失误。信君他使用您锻炼的次数就不多，这次上战场也是第一次正式拿您来应战，手上不熟很正常。”我坐直身体，歪了歪头看着他，“如果真的要被指责的话，那也该是没能未雨绸缪的信君的错，您根本不必自责。与其在这里苦恼，还不如今后多加锻炼。” 看着他仍是那副姿态，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再度往前凑了一些后伸出了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我怀揣着逗弄他的喜悦，微微眯起眼轻轻道：“不要总是一副难过的模样啦，好好抬起头往前看吧。” “小姐……” “看，您真是太美丽了。无论是付丧神的姿态，还是您的本体，都美丽得让我不愿移开视线。”我微笑着看着他，看到绯红的羞色从他修长的颈上渐渐蔓延开来。我的目光微闪，嘴角的笑意抑制不住地泄露了出来。 以往三日月大人被我这样夸奖的时候，他都会在愣了一下之后满足地笑着点头，并回敬我说：“小姐的美丽也同样令我难以移开视线。”眼下，天下一振大人与三日月大人截然相反的反应令我感到满足，甚至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他却有些尴尬窘迫地低下了头，语气有些生硬地开口道：“还请您，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 “真是令我惊讶，原来在您心里，我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吗？”我歪了歪头，收回的双手交叠在腿上，故意以有些难过的语气和他说道，“我一直以为，我不太擅长开玩笑这种事呢，鹤丸大人有时还会说我不够有趣呢。” 我看着他抿紧了唇，神情有些不自在。发现他的神情已经从难过变为了窘迫，我便微微眯起眼，轻轻地询问道：“您不喜欢我这样说您吗？” “并不是——那个，我……”情急之下否认了我的话后，天下一振大人红着脸看着我，语气坚定道，“能够被您夸赞，实在是我的荣幸。如、如果可以的话，我、我希望能听到更多。” “……”本来还觉得他的反应实在可爱有趣的我听到他堪称直白的话后不由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看着他虽然红透了却依旧强撑着摆出了一本正经神情的脸，只好微微移开微烧的脸，有些窘迫地轻声道，“是、是吗？” “嗯！我、我想听到更多您赞赏我的话！”明明脸颊涨得通红，天下一振大人却依旧一本正经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意外地发现主动方与被动方发生了反转的我有些不安地咬了咬下唇，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我、我知道了……” 天下一振大人依旧目光炽热地盯着我看，被盯得窘迫不已的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您、很好，很优秀，今后一定能够留名青史，成为一把利器……”我抿了抿唇，不安地看了看他，“这样……可以了吗？您以后想要再听，我会再说的，就不要让我现在一下子说完，不然以后就没得说了。”坦诚了自己赞誉他人词汇的匮乏，我反而有种莫名的安然。 天下一振大人静静地看着我，最后朝着我粲然一笑：“嗯，我会为了您的赞赏而更加努力的！” “……”看着眼前笑得温柔而满足的天下一振大人，我在感到任务完成了的同时，又忍不住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太对。 ‘不过，好在天下一振大人的心情似乎转晴了。’想到这里的我将哽在心头的那份不对劲抛置了脑后，不再去想它，‘这样就足够了。’ 作别了天下一振大人离开后的我走到了走廊拐角处，遇到了药研君。 “真巧啊，小姐。”笑着说出这样的话的药研君，让我觉得和刚才看到的天下一振大人的笑容真是像到不行。 ‘真不愧是兄弟。’在心里这样评价了一句后，我走到了他面前，轻声询问道：“药研君在这里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啦，就是，咳咳，我大哥他没事了吧。”说着这样的话，药研君不大好意思地用食指在脸颊上挠了挠，而后转过头看向了我。 看着药研君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我，本来还觉得他不怀好意的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这样想似乎是在恶意揣度，便只好咳了咳，想了想严肃地回答道：“天下一振大人什么事都没有，药研君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和他详谈过了，他现在状态很不错。如果还是担心的话，药研君可以去看看他。” 听了我的话后，药研君好似放心了一般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既然小姐您都这样说了，我就不去再打扰大哥了，让他好好歇歇吧。”他垂眸想了一会儿，又道，“小姐，虽然可能让您觉得有些苦恼，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多关心一些大哥他。虽然有的时候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是他是很容易陷入纠结中的，置之不理恐怕会导致很糟糕的后果。” 闻言，我忍不住看了眼药研君，有些好笑地开玩笑道：“听药研君说的这话，真感觉药研君您才是大哥的身份。”说着这话的我看着身旁的药研君，微笑道，“就我看来，虽然很容易陷入苦恼漩涡中，但是天下一振大人并不是一位会一直沉沦其中的大人，就算没有我去安慰他，他也会迟早会走出来的。药研君，要相信自己的大哥啊。不过当然，如果我真的能起到一些作用的话，我还是很乐意去帮忙的。” 说完这些话的我微微弯下身，伸出手揉了揉药研君的头，轻声道：“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我是不会因此而感到麻烦的。今后再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就好了。”说完这话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轻声道，“啊啊真是的，忽然觉得好困啊。药研君你也快些去休息吧，这次保护了信君，真是辛苦了。” 听到我的夸奖，药研君只是微微一笑道：“和您一样，这也是我的职责，您不必特地来感谢我。” 和药研君分开之后，我便回了房间，在房间等了我许久的小狐丸大人趴在桌子上已然进入了梦乡。 不忍心叫醒小狐丸大人的我蹑手蹑脚地将榻榻米上的两张床铺一一整理好，想着是不是该叫醒小狐丸大人，让他上床休息，可又总觉得好像什么忘记去做了。想了想，我轻轻凑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正打算叫醒他。 “小姐身上有破绽！”小狐丸大人忽然这样说了一声，而后趁着我被他这一声给吓到的空当，一下子起身将我摁倒在了床铺里。 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柔软中，被一连串惊吓给吓到了的我瞪大了眼看着压在我上方的小狐丸大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有些摸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压在我上面的小狐丸大人微微眯起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语气轻柔得像个小钩子，在我心头挠了几下：“看看，小狐这是抓到了什么美味。”说着，他微微倾下身，凑到了我的颈边，轻轻嗅了嗅。 小狐丸大人湿热的呼吸洒在了我的脖子上，温热的感觉令我忍不住抖了抖。 “啊，我想起来了！”被小狐丸大人这么一嗅，我忽然想起了刚才想要去做的事，于是便挣扎着想要起来，“我差点都忘记去沐浴了。小狐丸大人，您先睡觉吧，我洗完澡了再回来。” “……” 从柜子里取出了换洗衣物的我被身后的小狐丸大人轻轻环住了身体，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小姐让小狐在房间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只是说这么一句吗？天下一振那里，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唔，其实也没什么了。”我将刚才的事和他大致一提，最后忍不住和他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的，不过药研君和天下一振大人他们都实在太客气了。”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沉吟片刻，微笑着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揉：“应该是小姐太温柔了，这样我们自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99.第九二章 天正十年，信君终于如愿以偿地消灭了甲斐的武田氏，统一天下指日可待。我深居后院，对外界时局的变迁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感知，只是每每见到信君，他都是满面喜色，我也忍不住为他高兴。 入了五月份，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我便每日准备了凉茶给信君他们送过去。可是这一日，我还没有走到正厅门口，便听到信君在屋里发脾气。 “秀吉真是会给我添麻烦！”[1]听到信君在屋里这样发怒，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坐在案几前的信君手里捏着几张薄纸，想来应该是那张纸上的内容触怒了他，使得他的火气这么大。 轻声咳了咳，我走到他面前，将托盘放在了案几上，而后跪坐在他的面前，看着满面怒色的他，询问道：“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说着，我瞥了眼旁边的兰丸大人。 “羽柴将军传来信件，说是需要信长公增加援军。”兰丸大人简洁地给我说明了一下，而后便低头不语，继续扮演老实人。 了然地点了点头后，我微微起身，凑上案几边上，从信君手里取过了那几张薄纸，折叠起来放在了一边：“既然这些事让你觉得很心烦，就不要再看它了，只会越看越烦罢了。”我将一杯凉茶放在他面前，继续道，“现在天气又闷又热，再看些烦心的东西，别又惹得你光火，我们可吃不消。” 听了这话的信君眉头一皱：“老师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把火气到处乱发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看着他惊怒的神情，我忍不住笑了笑，歪了歪头有些无辜地看着他，紧接着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他更加恼怒的模样，“好了好了，天气热得不行，信君你就老实些待着吧，过几天不是还要出去打仗吗？趁着这段时间先把自己养壮一些吧。”说着，我微微起身，不顾他的愤怒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把握好时机快速离开的我听着身后响起的信君的怒吼和兰丸大人无奈的劝慰声，心情大好地快步走到了后院，看到了刚从训练馆里出来的天下一振大人。 明媚的阳光衬得他整个人都像是镀了层金一般美好而耀眼，我微微眯起眼看着他。站在道馆门口的天下一振大人微微仰起头看向天空，却因为这灼眼的日光而不得不伸出手遮在眼前，阻挡日光的过度照射。 用不太惯天下一振大人的信君虽然鲜少带着他上战场，但是起码的那几次战斗天下一振大人赌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切都顺风顺水的，连着我整个人都愉悦了不少。 “月子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正在我出神儿的时候，天下一振大人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轻声呼唤着我。 我忙回过神儿，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而后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刚才去给信君送凉茶，正值羽柴请求增援惹得他极为不悦。出于我对他的温暖关怀，所以我就温柔地‘爱护’了他一下。”说着，我想起了信君刚才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看着我窃笑不停的模样，天下一振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揉了揉我的头：“近几日天气愈发燥热，小姐就不要再去招惹信长公了。”说着，他沉吟了片刻，而后微蹙起眉头，有些迟疑地开口向我询问道，“说起来，现在天气这么热，一直和您住在一起的那位小狐丸大人……他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啊啊，小狐丸大人他啊，确实热得不行。加上他的毛发颇多，整日都燥得不行。”说着我想起了一件事，便伸出手轻轻贴了贴天下一振大人的脸颊。看到他愕然睁大了眼之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就是小狐丸大人每日热成了那样，可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缠着要抱着我睡，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体凉了。” 听了我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微微蹙了蹙眉，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小姐体凉不凉我是不知道，不过那位大人为了能抱着小姐休息，倒是蛮拼的。”说着，他微微低了低头，轻声笑了一下。 “……”听了天下一振大人那声笑，觉得有种莫名压力的我忍不住愣了愣，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这么明媚的阳光下竟然还会觉得寒冷。 ‘大概是错觉。’看着眼前面上挂着温暖笑容的天下一振大人，我轻轻点了下头，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这之后又隔了一日，信君命令明智光秀将军回他的属地等待正式命令出兵。在明智将军等待出兵前夕，他忽然邀请我陪他参拜爱宕神社，请求神明庇佑。因为一直被信君唤作老师，再加上传言中我是一个有着通天之能的神人，所以他在给我的信件里再三请求我能陪他一同前去。 明智光秀将军一直很受信君信任，加上本人又很有领兵作战的实力，所以一直以来都被信君委以重任。 “既然这样，你就陪着光秀去参拜一下吧。”听我对他说这件事，信君事不关己地摆了摆手，半晌抬了抬眼皮儿瞥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调笑意味又道，“又不是要讨老师您回去做夫人，老师您不必这么小心谨慎。” 不理会他话语里的调笑意思，我撇了撇嘴，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我倒是觉得明智将军一直以来也没怎么和我见过面啊，怎么就忽然想着要和我一同去参拜神社了啊？难道只是因为传言里我是个神人？” “噗——”听了我这话，信君一下子将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他身侧的兰丸大人强忍着笑意替他拍了拍后背。连着咳了几声的信君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纠结地说道，“外界目前传得最神一个说法，就是老师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了几世，只是为了能陪伴在我身边。” “……”听了他这话的我顿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神情复杂地砸吧了一下嘴，嫌弃道，“信君你带领的到底是打仗的将士，还是准备出去写物语话本的啊？” 整日待在后院鲜少出门的我这次被逼着出门去参拜神社，一路上都提不起兴致来。再加上这日天气闷得不行，坐了一整天的马车之后我整个人更是疲惫得不行。 心想着“我等着也要找了时间好好锻炼一下了”，我撩开眼前的遮帘，看到了站在神社门口等了不知多久的明智大人。 “辛苦小姐，特地来了一趟。”明智大人伸出手将我带上了高高的台阶，缓步走在我的身侧。 本着“少说为妙”的原则，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倒是可怜了明智大人一路上一直在找话题。本以为这次的参拜就会这样过去，但是在快进入神社的时候，明智大人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小姐觉得，此次信长公出战会取胜吗？”距离入口仅有几步的时候，身边的明智大人忽然这样问了我一句。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视线却被眼前的遮帘遮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轻笑了一声，打趣着转移了话题：“明智大人您这问题问的，怎么好像您和信长公不是一派的呢？”我容不得他再开口，伸出手撩起了眼前的遮帘，看着他继续道，“您要相信信长公，此次战斗他一定会取得胜利的。如今大半地方都在信长公的掌控之下，他怎么会止步于这里呢？” 说完，我率先走了几步，而后转过身看着明智大人，提醒了他一句：“您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仅差了这几步，难道您要在这里转移方向吗？” 明智大人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嘴角边微微翘起一丝笑意。他几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道：“怎么会呢，我知道怕小姐您因为押错了宝而无故受牵连。” 听了他这话的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正欲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却听蓦地一声惊雷声在耳边乍起。被惊吓到了的我强压下狂跳的心和不稳的呼吸，绷紧了脸站在那里，不愿露怯。我转过头，看着身后不知何时被乌云遮盖的天穹上时不时闪烁着苍蓝色的闪电，不多时，大雨倾盆而至。 “时在今日，天下当倾。”[2]身侧的明智大人不知是哪里来的闲情逸致，竟然在这种时候语气悠然地吟了句诗。 我紧抿着唇不做声，心下却是一片波涛汹涌，紧张不安的情绪令我脸色愈发难看。 “小姐，我们快些去参拜吧。完了之后，就可以快些回去了。”他这样提醒了我一句，便率先迈步离去。 “明智大人！”我叫住了他，看着这个让我摸不透的男人，半是提醒半是请求地开口道，“我长年深居后院，不太懂你们男人战场上的事，只是我觉得既然信长公只差这几步了，您何不让他走完？与其再去扶持一个领主，还不如——”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明智大人转过身，在乌黑的天穹之下，朝我微微一笑道，“小姐您，莫不是被刚才那道惊雷给吓到了？光秀不是太明白您想要和我说什么，不过还是请您不要多虑。” 听了这话的我抿紧了唇，看着明智大人就这样进入了神社，思忖片刻后，我还是跟了上去。 当日夜里，明智大人便带着自己的兵马去了自己的属地。而被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心绪不安的我临睡前去和信君说了这件事，却被他以“老师想太多了”为由撵回了房间。 “小狐也觉得小姐是想多了，毕竟信长公只差这几步了。明智光秀的实力想要自立，可能性微乎其微。”夜里被弄得失眠的我被小狐丸大人这样安慰了一番，入睡的时候心里还是慌乱得不行。 那一晚，我做了个噩梦，只是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 100.第九三章 从那日陪明智大人去爱宕神社参拜以来，这几天都是大雨不停。虽然好不容易盼来了凉快的天气，可是我的心里却低落得不行，根本提不起兴致。 天正十年六月初，一切行动都按照信君原先的计划进行着——信君带领着三万五千援军，在安土城时他自己仅带着不足百人，当夜下榻了京都本能寺。因为距离稻荷神社不太远，我便让小狐丸大人先回去了。 “就带着这么些人，真的可以吗？”身上披着蓑衣的我还没来得及回房换上便衣，便忍不住和信君说起这件事。从那日参拜以来，我都心绪不宁，这一路行来心里更加发慌。 “老师你从参拜归来那日就不安得很，这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是因为光秀的话，老师你根本不用惊慌，他到底只是我的手下而已。”安抚了一下我的情绪，信君又恢复了以前的戏谑语调，和我开玩笑道，“莫不是因为我即将取得胜利，所以内心十分喜悦？” 被他面对这种情况仍乐观向上的兴致给感动到了的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高兴不起来。 看到我这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信君难得耐心地开口道：“这样吧，反正估计老师你现在也睡不着，不如看我和本能寺的和尚下棋如何？顺便检查一下我的水平究竟怎么样？”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估计也睡不着，便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可是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你非要说要我和你一起见证你的胜利，早知道就不该跟着你一起来这里。” 待我换好便衣来到正厅，信君已经在和本能寺的大人下起棋了。 “老师在一旁看着即可。”见我进来，信君只是随意招呼我坐下，而后便继续沉浸在棋局之中。 我看他神态悠然，便安心了不少，坐在旁边静静地饮茶，房屋门口站着兰丸大人，正在那里进行守卫。 ‘大概真的只是我的多疑吧。’稍稍安心的我觉得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困倦得只好歪了歪身子，靠在角落里眯了会儿眼。 屋外风雨大作，时不时还会响起几个惊雷，就在这样奇妙的环境当中，虽然觉得困倦，但我还是睡得格外不安稳。迷迷糊糊当中，我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一片火光，我身处其中，虽然感受不到灼热，可是心跳却快得惊人，不安与恐惧令我流着冷汗惊醒了过来。 担心自己醒来时有没有叫出声吓到正在下棋的信君他们，我在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他们那边。可是令我奇怪的是，信君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的举动而有所行为，只是沉着面色盯着棋盘。 他的这副模样令我更加不安——搁在往日下得得心应手的时候，信君总是会注意到周遭的很多小事，时不时还会调笑我几句。可是这次他却沉浸在棋局里，而且面上的神色也难看得不行。 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而后便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棋盘上分明已经是胜负分明。 观看了一下他们各自的棋路，前面的棋步信君走得都很稳，可是却在最后的几子落了下招，被对方反胜。我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看信君，却见他神情愈发难看，额际竟然渗出了汗。 “好了好了，现在都这么晚了，有什么明日再下吧。”看着信君这副模样心里直发慌的我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信君执子的手，轻声劝说道，“明天下午还要继续前进，信君你也该去歇一歇了。” “老师，”被我唤回了神儿的信君长叹了一口气，黝黑的眸子盯着我道，“我已经连输三局了。” 听到这话的我心头一跳，忙伸出双手紧抓住了他的手：“这是我的错，之前没好好教你。”为了活跃一下这令人恐惧的气氛，我咧了咧嘴笑着嗔怪道，“不过信君你也是，估计平日没怎么练习吧。整日只顾着打仗，战事上倒是一直在赢。” 然而我这些话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信君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而我的心里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我看着眼前的信君，本来不停在颤抖的双手竟因他那只僵硬不动的手的反握而停止了颤抖。 “说起来，老师您这般惊慌，今夜大概又该睡不好了，那么今晚您就带着他休息吧。”信君朝我微微一笑，将一直带在身上的天下一振解了下来，递到了我面前，“记得老师很喜欢这把天下一振，您就拿着吧。” 我怔忪地接过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心里像是又惊涛骇浪在翻涌，可是同时却又平静如无波的江面：“信君，你快些去休息吧。”我伸出一只手，想要替他擦去额际的汗，可是手却僵硬在那里，不敢动一下。 半晌，看着我这副模样，信君戏谑地笑了笑，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揉：“老师您去歇着吧。”说完，他便低下头继续研究那盘棋了。 我见他无意再说些什么，便只好站起身朝着房间走去。出了房门的我被天空的闪雷一惊，抬起头看着眼前渐渐停下的雨，屏紧了呼吸站在那里。 “小姐，您快去休息吧。对了，您的客房我换作后门旁边的那一间了。”一直端坐在门口的兰丸大人看了我一眼，朝我微微一笑，如此说道。 我视线微微一晃，看到了和兰丸大人并排倚门而坐的药研君。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笑了笑，不知是在朝我笑，还是在朝着我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笑。 木然地回了房间的我看着眼前面色沉静的天下一振大人，一直压抑着的慌乱心情再难控制。我起身打开房门想要去往外走，找信君商量离开的事，却听到一声巨响，顿时把我震在了那里——那不是什么闪雷，更像是炮声。 愣了下神后，我慌忙地向外跑去，却被天下一振大人从身后圈住了身体：“小姐，先容我带您离开。” “等等！可是信君他们该怎么办？”一直不安的事转眼间变成了现实，我几乎难以相信这变化了的情势，“现在走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小姐认为信长公会在此时离开吗？”天下一振大人看着我，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信长公将我交给了您，便是希望我能庇护着您离开这里，还请您遵从信长公的心愿。” 我被天下一振大人拽着离开，脚下的步子怎么都踩不稳，最后天下一振大人看不下去了，便将我一下子抱了起来：“还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我双手紧紧攥着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浑身僵硬地蜷缩在天下一振大人的怀里。 “我、我可以用法术……”我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可是却被天下一振大人严酷地驳回了。 “您的能力自保有余，妄想再带人离开，恐怕不太现实。”他将我带到后门附近，放我下来之后，对我说道，“后门已经有士兵过来了，小姐趁着这一会儿，还请您快些离开。” 明白他这是何意的我愣了愣，抬起头瞪大了眼看向了天下一振大人，却见他面色沉稳，不似说笑。 我沉默了片刻，将怀里的他的本体攥得更紧了：“现在您就算回去，也没有谁会使用您了。如果您妄想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那么绝对没有可行性的。” 看着我这副模样，天下一振大人微蹙了一下眉头，上前伸出手意欲强硬夺回自己的本体。 我慌忙向后一退，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下子往后倒去。由于我一直抓着他的本体，再加上天下一振大人握着刀鞘，如今我这一倒，鞘中的太刀一下子被抽了出来。 倒下的那一刻，耳边周围越来越响的炮火声夹杂着将士的呼喊声，化作了无尽的恐惧，令我顾不得什么冷静沉稳，只能死死抱着锋利的太刀，不安地哭出了声。 “小姐……”天下一振大人平静的神情出现了裂缝，他看着这般狼狈的我，微蹙起眉头。 我紧紧抓着怀里的太刀，像是抓住了足以让我安定下来的宝物，手上的痛感越剧烈，我却意外地更加冷静：“我是绝对不会松开手的！如果您真的要离开，那么就请您斩断我的双手，再离开吧！”这样不管不顾地说着任性之言，可是我非常清楚地明白，只要自己这次稍微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让天下一振大人回去，那么我就只会得来更大的损失。 “如果您是真的要回去，那么就请您带着我一起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就这样离开，我实在做不到！”我坐在地上，紧紧抓着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仰着头看着他。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没有作声。 后面的打斗声渐渐静了下来，不多时刚才我看信君下棋的房间忽然燃起了大火。背对着火光的天下一振大人僵在了那里的身体微微一动，身后的火光在他的身周镀上了一圈光。 忽然他向我走了一步，将我一把抱进了怀里，被他紧紧抱住的我伸出疼得已经麻木的手颤抖着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我紧闭上了眼，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去哪里都好，您千万别丢下我。”我在他耳边这样轻轻说道，半晌后听到了他坚定的回答。 101.第九四章 由于那天晚上在林间街道小径上穿行，虽然有天下一振大人一直抱着我，但是等我们逃离本能寺附近找到一间废弃的小房子暂歇的时候，我已经呈现出了生病的姿态。 这间小房子应该是被遗弃很久了，屋子里布满了灰尘，不过好在还是有木桌木椅以及一张木床这样的基本用具。 “虽然有些委屈小姐了，不过眼下也只能暂时先在这里待一晚了。”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天下一振大人便对缩在他的怀里脑子混沌不清的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听了他这话的我愣了愣，扭了扭头看了眼房屋，而后又将视线移到了天下一振大人的脸上。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我不禁失笑道：“您不用理会我的感受，没遇到信君之前，我也经常在外露宿，眼下这种情况能有地方居住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而且比起我，您似乎更加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啊。”我看着听到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微微移开了视线，神情似乎有些不自在，于是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不管怎么样，您先忍耐一下吧，等明天明智光秀的军队在城里消停下来了，我们再去寻找合适的地方。” 我没意识到自己手里还都是血，等这下抹了他一脸才反应过来。看着天下一振大人白净认真的脸颊被我几下抹成了花脸，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还没笑几下便开始咳个不停。 “您先别顾着我怎么样了，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吧。”天下一振大人看着我这副模样，每间的结打得更紧了。他脱下了外衣将我裹了起来，放在被他擦去灰尘的凳子上。安置好我之后，他便开始对这间房屋进行打扫。 缩在天下一振大人给我提供的“天地”里，我忍不住舒了口气。由于身体不舒服而导致眼前昏花的我看着天下一振大人在眼前走来走去，不太清明的意识使得我觉得这一晚就像是个梦。 ‘说不定醒来了就会再见到信君他们了。’我这样一想，紧接着便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异想天开。不过最后，我还是在这样不大清醒的状态下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本来睡得就极为难受的我被一声惊雷给吓醒了。我躺在床上，身上仍穿着天下一振大人给我的外衣，而双手的伤口却早就被他用不知哪里弄来的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抬眼望去，我看到了倚坐在门边上的天下一振大人。看着他小臂处的袖子不知何时没了的我忽然明白了自己手上的“杰作”是怎么回事了。 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趿拉着床边放着的木屐蹑手蹑脚地蹭到了天下一振大人的身边。凑近后看了眼正在安睡的天下一振大人，我将身上的外衣物归原主，然后站直了身体，顺着这间房屋唯一一扇窗子看向了外面昏沉的天空。 外面的夜幕时不时有惊雷闪烁，感到周围沉闷环境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喘不来气。 “小姐，没睡好吗？”不知何时醒来的天下一振大人将他的外衣又给我披上，而后站在我身边顺着我的视线往外看去，“也不知道明天天气会不会好一些。” 听了这话的我叹了口气，伸出手掐了掐两眼间的地方，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不管会不会好一些，我们明天一早都得回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见到信君呢。”说完这话的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心下也明白这种可能性实在小得不行。 我的情绪似乎影响到了身边的天下一振大人，他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伸出手指在我的眉宇间轻轻揉了一下：“没关系的，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回去看看。”他低下头，又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而且，小姐的手上的伤也需要找个大夫看一下，免得过几天伤势加重。” 听着天下一振大人话语里的关心，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对不起，昨天晚上我似乎提出了很失礼的要求，真是丢脸啊。所以，会造成今天的状况，我必须负责。”说完这些话的我抿了抿唇，想了想微微抬眼看了眼他的脸，有些不安地开口道，“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会为昨夜带您走的事感到后悔，因为我觉得如果不强求您跟着我离开，我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您了。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所以就算会惹您不悦，我还是会带着您离开的。” 小声地又补了一句“您现在生气也没有用了”之后，我低下了头，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慢慢热了起来。 “我知道小姐您是为我好，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生小姐的气的。”听了我这番话后，天下一振大人轻声笑了笑，而后他将我的双手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护着我这双手，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如果真的要说什么令我不悦地话，那么大概就是小姐您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安全了。您和我们付丧神不一样，虽然寿命远过于常人，但到底还是人类的身体。今后，还请您更加爱护自己一些。” 听了这话的我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抿着唇想了想后小声地开口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一些的。”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如今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觉得有些疼痛。 不知道是不是我脸上露出了疼痛的神情，天下一振大人看了我以、一眼，而后轻声叹了口气便弯腰将我一下子抱了起来，朝着床走去：“现在不管您能不能安然睡着，小姐您现在都需要一些休息，毕竟明天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在他的怀里蜷缩着身体的我听了这话，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刚躺到床上的我连忙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不顾手上的疼痛感忙道：“您、您不需要睡一觉吗？！倚靠在那种地方怎么睡得好呢？我们还是一起睡在这里吧。” 听了我这番话的天下一振大人脸上露出了无措的神情，他微微抿起唇，目光闪烁道：“您、您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能和您挤在一张床上？” 闻言我皱起眉头，细细回想了一下后，看着他开口道：“那么，当初您和鹤丸大人夜里跑到我的屋里睡觉……是我做的梦？” 我这话刚一出口，眼前的天下一振大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加丰富了。 看着他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我微微抿起唇，弯了弯唇角轻声道：“您和我一起睡吧，这样我们正好可以相互取暖，而且您也很需要休息。”看着他有些动摇的神情，我抿了抿唇放轻了语气补了一句，“今天晚上您不陪着我睡的话，我恐怕会睡不好。” 听了这话之后，天下一振大人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坐在那里的我打了个冷战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坐在我身边；“那么，失礼了。” 我们面对面躺在一起，谁也没有睡意便只好彼此对视着，也没有谁说什么，彼此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尴尬。 “天下一振大人，虽然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迟了，但是……您说，明天我们能不能将药研君找回呢？”我想起之前药研君看着我露出的微笑，心里忽然变得苦涩起来。 我这句话一出，天下一振大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那个，真是对不起，我好像说了不太合适的话……”生怕他会生气的我连忙想要道歉，可是话还没说完，天下一振大人便伸出了手将我拥进了怀里。 “一定会再见到的，小姐您不必介怀。”他一手环着我，另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 明明是想要安慰他的我反而被天下一振大人安慰了，这使得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于是我蜷缩起身体，窝在他的怀抱里，而后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之后一夜无梦，从之前陪着明智光秀参拜神社那天开始便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的我难得睡得黑甜，直到天正式亮起来我才醒过来。 稍加整理之后，我便带着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随他回了城中。 一大清早的京都非常清冷，只是却没有预料中战后的混乱与血腥，然而这反而令我觉得有些不安。 “不如我们先去找个城里的大夫，顺便看看可以问出些什么吧。”站在我身边的天下一振大人看着我脸上不安的神情，轻声提议道。 心里也在考虑要不要这样的我听了这话，便立即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这个计划。 这么多年来跟在各个“金主”身边的我鲜少有缺钱的时候，因而直到我进了一家药堂后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似乎没多少钱的事实。 不安地站在那里的我低下头数着自己身上钱袋里的钱，心里做着计较打算。搜刮出自己身上全部财产后，不大确定自己身上的钱足够我找个大夫给我包扎的我有些愁苦地站在那里。 “是钱不够吗？”身旁的天下一振大人看出了我的无奈，小声地询问道。 我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却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被撞得脚下一个踉跄的我险些摔倒，可是一直被我抱在怀里的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却掉在了地上。 手上的伤口疼得厉害的我倒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地蹲下身想要快些将太刀捡起来，可是却被身后的人率先捡了起来。 “诶？！”我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男人一副油腻的模样，四十多岁的模样，看得令我心里不大舒服，想到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就这样被他拿着，我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悦，于是我便开口道，“请您将我的太刀还给我。” 男人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将注意力放在了他手里的太刀上。半晌，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看着我道：“这么好的一把刀怎么可能是你这个小丫头的，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偷来的！”说话间，他竟然将那把刀收到了自己的腰间，“这把太刀等着我会交上去的，我好心就不抓你去了。” 被他这副无赖的德行给震惊到了的我忍不住愕然地站在那里傻了眼，半晌看到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忙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可是手上还没抓紧，就被他狠狠地将衣服抽了回去。 “那是我的太刀，请您快些还给我！”看着他迈步离开，心下一急的我连忙跟了上去，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不让他走，可是受过伤的双手却使不上力。再加上昨夜为了逃脱已经将自己的灵力全部消耗完了，我面对这个耍无赖的男人竟然毫无对策。 最后没有办法的我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男人的一只脚将他绊倒在了地上。 “唔呃……”整个趴在地上的我低声呻、吟了一声，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尘，便想要爬起来把被他夺去的太刀拿走。 “你这家伙！”男人可能没想到我会忽然来这一招，勃然作色，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将我整个人揪了起来，“别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了可以吗？不然我不知道我会把你怎么样！” 看着他不讲理的模样，我又气又急，咬了咬牙反驳道：“那你快些把我的太刀还给我啊！明明是你抢我的东西在前，耍无赖也请有个限度！”被紧紧抓着领子的我有些踹不过气，涨红了脸瞪着他。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正在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时候，忽然有人出现在了街道上。 我循声望去，看到了一辆马车和一行武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们周围。马车装饰得颇为华美，可见里面坐着的应该是一位地位非凡的人。 “这位大人！我不是有意挡住您的去路的，只是这个男人耍无赖，将我的传家宝给夺走了！”明白以自己的能力不大可能抢回太刀的我将希望寄托到了来人的身上，可是话刚出口我便又想到来人说不定也会起意想要夺走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思及此，我不由变了脸色，站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之前询问我们的武士皱着眉头斜了我们一眼，没有理会的意思，策马正准备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马车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马车里的人伸出手微微掀开了车帘的一角，传出的声音大了不少，“让刚才说话的姑娘过来一下。”她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让那个男人把她的传家宝还给她。” 听了这话的我心下一喜，抓着我的衣领的男人低啐了一声，估计也是不敢与带着武士的人硬碰硬，便不情不愿地将太刀还给了我。 终于要回了天下一振大人本体的我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喜悦之情难以言喻。不太想再牵扯到是非里的我想了想，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而后朝着马车走了过去：“多谢您的帮助，不过我还有些急事，就率先离去了。” “……”马车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小声对话，过了一会儿，之前的那女人才继续道，“虽然有些失礼，但是还请小姑娘能快些上来。” 被“小姑娘”这个称呼给叫得有些不自在的我皱了皱眉头，微微抿起唇估摸着自己直接逃走的可行性。 “可是我、我还有一些急事……”我压低了声音，有些为难地继续拒绝女人的要求。 眼前的车帘一下子被掀开了，没有想到里面的人会忽然把车帘拉开的我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向马车里的人。 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身着华美衣物的女人，另一个是个熟人。 女人看到我之后，用衣角遮住了唇，眼里流露出了笑意。她眼波流转看向了坐得更靠里一些的那个男子，男子身上仍穿着那件深蓝色狩衣，坐姿优雅，面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看到我之后顿时僵在了脸上。 “三日月，没想到你竟然好这口儿。”笑容与姿态都一样优雅的女人看着后者略有些失态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优雅。 102.第九五章 虽然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和三日月大人再见面，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在这么落魄的时候和他见面。 看着三日月大人看到我时露出的惊愕神情，我有些无措地抱着怀里天下一振大人的本体，有些不安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他的视线从我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我的手上，紧接着便是皱起了眉头，目光一沉。我下意识地以为他是在奇怪我怀里这把太刀的来历，便连忙解释道：“这把太刀就是我之前在信里和您提及的天下一振大人，那位大人现在就在我身后。” 本以为这样一说，他的脸色会好一些，却不料眼前的三日月大人在愣了一下之后，神情莫测地看着我，半晌才朝我伸出了手。 我怔忪地看着那只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他还在生气——虽然我并不知道他还在气些什么。 本以为会被温柔对待的我有些难堪地抱紧了怀里太刀，羞窘地低下了头，颇有几分赌气意味地开口道：“我还有急事，就先离开了，等我稍微整理好自己之后，我会再来见您的。”说完这话的我转过身，正打算离开这里，后衣领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诶诶？！”没想到自己会被忽然抓住的我缩了缩身子，连最起码的挣扎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拽进了马车。一直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天下一振大人见状一下子跃至马车门前，却被拽我进来的三日月大人一把抓住了想要拔刀的手。 这一连串的动作仅仅发生在眨眼间，我们四个人除了做出这些动作的三日月大人，其余全傻了眼。 “咳，三日月，我明白你见到自己的小姑娘心里有些激动，但是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和三日月大人共乘一驾的女人对外面打了个手势，马车便缓缓前进，而后她转过头看着马车里仍处于对峙状态的两位大人，出声劝阻道，“你看，月子小姐都被你吓到了。” 听了这话，背对着我的三日月大人身体一僵，半晌松开了抓着天下一振大人手腕的手，而后缓缓挨着我坐下，只是仍然没有和我说什么。 我看着天下一振大人面上担忧的神情，朝他摇了摇头，而后给他挪了个位置，招呼他坐在了我的身旁。 “这样不就好了吗，要是再拖延下去，今天天黑之前都不知道能不能赶到大吉寺了。”[1]看着我们三个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女人满意地笑了笑。 她的视线从我右手边的三日月大人身上移到了我左手边的天下一振大人身上，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而后她微微抿着唇，朝我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请、请问，您有什么事吗？”被她盯得不大自在的我往后缩了缩，发现身后没有空间让我躲闪之后，只好硬着头皮和她对视。想了想，我发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不过想想三日月大人既然跟在她的身边，那么她估计就是丰臣秀吉大人身边的夫人了。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之后，我谨慎地开口道，“您就是宁宁夫人吗？” “啊呀，你知道我的啊！”她似乎没想到我竟然会猜到她的身份，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而后看了一眼三日月大人，又颔首道，“三日月说你很聪慧，看来倒是不错的。” 被这么一夸奖的我顿时有些不大好意思，便低下了头，正欲说些谦虚的话，却听到身边的三日月大人忽然开了口：“不，请夫人您允许我收回之前的话——我的小姐其实是个愚蠢到不能更蠢的笨蛋。” “……”听了这话的宁宁夫人看了眼我怀里的太刀，又瞥了眼我的双手，脸上的笑意更甚。 而听了这话的我却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有些不安地将头埋得更深，双臂收缩将怀里的太刀抱得更紧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小声地开了口：“对不起。” 本来只是微微蹙眉坐在我身边的天下一振大人在我道了歉之后，伸出手在我背上拍了拍，看到我抬起头看向他后，朝我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您没事就好，刚才……我真是让您担心了。” 我看着神情有些自责的天下一振大人，小声地出声安慰道：“那是我应该做的，您不用介意。”我将他的本体递给了他，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是我不小心把您的太刀弄掉了，才会造成刚才的问题的，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安抚过天下一振大人之后，我转过头看了眼身旁的三日月大人，想了想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了宁宁夫人，朝她颔首道：“我会知道您不是因为聪慧什么的，只是因为之前三日月大人在信里提起过您，所以我想了想才猜到的。” 然而宁宁夫人却并没有怎么听我解释，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三日月大人一眼，而后朝我笑着开口道：“月子小姐，您还是搭理三日月一句吧，没看到他满脸都写着想要小姐你和他说几句话吗。” “……？？”听了这话的我一脸茫然地扭过头看向了三日月大人，却见他一脸淡然，神情毫无波动。于是我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地又看向了宁宁夫人，“您好像弄错了，三日月大人现在似乎并不想和我说话。” 听了这话的宁宁夫人朝我笑了笑，伸出手将我脸颊上的灰尘给擦了擦，语气温和道：“三日月说得果然不错，月子小姐你似乎并不了解男女相处之道。”她凑到了我的面前，语气缓缓地和我说道，“男人有的时候就和小孩子一样，得让我们女人放下姿态，对他们温顺地哄几句。三日月虽然生存的日子不短了，但是怎么有的时候还是会暴露出小孩子的一面，所以小姐你可得温柔一些。” “宁宁夫人，请您不要教给小姐一些奇怪的事，可以吗？”身边的三日月大人见状，忽然伸出手在我和宁宁夫人之间微微地挡了一下。 见此，宁宁夫人便没有再几乎说下去，只是看着三日月大人微笑。 而我仍在那里想着宁宁夫人刚才那段话，揣摩了一会儿其中的意思之后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宁宁夫人抱歉道：“我不知道我所理解的和您刚才所说的是一个意思，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可能这辈子都很难学会其中的奥妙了。”我想了想，看向了身边的三日月大人，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道，“三日月大人，如果我哪里做得令您觉得不满的话，还请您能够体谅我——毕竟我就是一个愚蠢到不能更蠢的笨蛋。如果我向您道歉，您也不能接受的话，那么等着宁宁夫人你们到了目的地，我就和您说再见了。” 我这番话刚刚说完，身旁的三日月大人终于将视线正式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和他对视着，半晌觉得有些疲惫地低下了头，连带着心里都有些累：“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昨夜之前什么都按照自己所想的进行的。信君这次遇到这种事，我觉得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明明之前明智光秀大人已经向我吐露过自己的野心了，我却一直没有深思过。”我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被简陋包扎过的双手，轻声道，“这次我唯一拯救下来的，大概就只有天下一振大人了吧，所以我希望您能和天下一振大人好好相处。当然，我并不会要求您接受我们忽然加入你们的队伍，这次您帮我，真是谢谢了。” 话越说下去，我越觉得我们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说到最后便只好叹了口气：“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像我现在这样以落魄的姿态和三日月大人相见，大概只会让他觉得麻烦吧。 马车里的气氛尴尬得令我觉得有些难以呼吸，我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忍不住再次开口向他道歉：“抱歉……” 我的话音未落，一直坐在一旁的宁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地忽然开了口：“小姐，您不要再说了。”她将视线转向三日月大人，眉头一皱道，“你到底是在生什么气啊，三日月？与日思夜想的人重逢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吗，你现在为什么一直用这样失礼的态度对月子呢？” “呃，那个，宁宁夫人，您就不要……”我想要阻止宁宁夫人，可是却被宁宁夫人看也不看一眼就用手挡了回去。 我伸出手想要阻止这愈发奇怪的发展，可是手却忽然被三日月大人轻轻握住。被这么忽然一碰的我微皱起眉头，觉得有些疼：“三日月大人，那个，请您稍微……” 我的话还没说完，三日月大人的动作便轻柔了下来。他将我的手轻轻捧在掌心里，半晌忽然开口询问道：“手是不是还很疼呢？” “诶？”我愣了愣，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他继续开了口。 “我并没有生小姐您的气，只是小姐您身处危险之中，我却没有陪在您的身边，您会遇到这种事，我应该负很大的责任才对。”他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我一直没赶到您的身边，今后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小姐您离开我了。” 听到他的这番话，我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有些羞窘地抿紧了唇，看着我们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我并没有和您生气，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而将您‘囚困’在我的身边，那样我才会难过。”我使劲低了低头，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三日月大人继续道，“我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再也不会让您担心了。”说完这话的我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看到眼前的三日月大人朝我弯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如往常的优雅而温柔的笑容。 “啧啧，就知道欺负我这个丈夫不在身边的凄苦女人。”身边的宁宁夫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吓得我想要收回手，却被三日月大人在手里握紧了。 “三、三日月大人？！”我涨红了脸，看着眼前笑容愈发灿烂的三日月大人，有些羞窘地叫了他一声。 听到了我的呼唤，三日月大人不仅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将我的手抬到了唇边，轻轻地在上面落下了一个吻。 “三、三三三三三日月大人？！” “就不要抗拒我了，那么久都没和小姐见面了，更别提亲近了。”恢复了以往态度的三日月大人，让我觉得比刚才还要难缠。 我身后的天下一振大人有些不满地劝阻着三日月大人，可是却被他无视了。坐在一旁看笑话的宁宁夫人故作悲伤地叹息道：“等我和秀吉见了面，一定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恩爱。” ‘请您就不要再添乱了！’ 103.第九六章 我正在做一个梦。 在梦里，我因犯了大错而被天神大人用法术变幻出的一座大山压在身上，难以翻身。后来因为一些不太清楚的原因，天神大人又在原先那座大山上又加重了一座，令我深感身上承担的负担之重，几乎要踹不过气了。 “……那个，三日月大人，您能把您的手臂从我身上拿开吗？”由于夜里做的梦实在压迫感十足，天色微亮的时候，我就因为这个非常真实的梦而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然而睁开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三日月大人的睡颜后，明白了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的我一时间有些无力。 闻言，三日月大人仍紧闭着双眼，但是我却察觉到了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 看着装睡的三日月大人，我叹息了一声劝说道：“三日月大人，别再骗我了，我知道您已经醒了。”我扭了扭身体，可是却被他圈得更紧了，“三日月大人，我快踹不过气了。” 听到我这句话，三日月大人终于睁开了双眼。他微眯着眼盯着我看，眼神里带着几分难以遮掩的餍足，就好像偷腥成功的猫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潋滟的光芒令我莫名地觉得有些羞臊。 “我感到非常喜悦。”正在我为这奇妙的氛围感到不大自在的时候，三日月大人忽然开了口。他看着一脸茫然的我，脸上绽开了笑容，“毕竟这是这么多年来，小姐第一次和我一起迎接清晨啊。”说着，他伸出手在我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捏我脸颊的动作很轻柔，所以我并不觉得疼，反而觉得有些痒。我微微眯起了眼，伸出手也在他的脸颊上捏了一下。看着三日月大人有些惊讶的神情，我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而后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 “不再睡一会儿了吗？”三日月大人似乎并没有松开我的意思，反而用手臂将我整个人圈在了怀里。之后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有些疲惫地对我笑道，“昨晚那家伙实在太缠人了，我可没怎么睡呢。” 听了这话的我强忍着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头看了眼身后仍在酣睡的天下一振大人，最后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三日月大人，还是忍不住叹息道：“天下一振大人他以人类形态存世的时间很短，从某些角度来说，还只是个孩子而已，您就不能稍微体谅他一些吗？”我抿了抿唇，想了想继续道，“昨天晚上因为睡觉的缘故闹得不行，就算睡得晚了也不能怪我啊。”我撇了撇嘴，而后忍不住小声责备了他一句，“明明是三日月大人您太小孩子气了！” 听到我这番话，三日月大人微微挑了下眉，而后有些颓废地开口道：“之前看到小姐寄来的信我就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这次见到他算是明白了。”说着，他合上双眼，将我搂进了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小姐太没有戒备之心了，我可是会很担心的。看到小姐您和其他人亲近，我会觉得寂寞的。” 听着三日月大人撒娇一般的声音，我感到有些羞臊，小声地哼唧道：“请您小声一些，天下一振大人该被吵醒了。”昨天晚上因为宁宁夫人将我和三日月大人分在了一个房间里，天下一振大人出于对我的担忧，所以表示不愿意离开，要陪我一起睡。虽然我和三日月大人都不太同意，但是宁宁夫人却反而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意味地将天下一振大人也塞在了一间房屋里。 “嘛，该说不愧是能让三日月大人您吃瘪的人吗？”想起当时宁宁夫人眼里流露出的调笑意味，觉得有些无力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做出了这样的总结。 然而三日月大人却迟迟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却忽然将一条胳膊下移，而后熟门熟路地从我腰间衣襟的开缝处伸了进去。 当三日月大人的手落在我小腹部的时候，我浑身忍不住一抖，低下头看着他那个伸进去的手，憋红了脸道：“您、您这是在做什么啊三日月大人？！” “嘘！”我的话音未落，三日月大人却紧了紧他另一条被压在我脖子下面的手臂，将我紧拥在他的胸口前，另一只手却在我的衣服里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轻柔抚摸着我的小腹部。他轻声喘息着，低下了头抵住了我的额头，小声道，“小姐刚才不是说要小声些，免得吵醒旁边的天下一振吗？” “可、可是……”我感受到了三日月大人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在了我的脸上，高热的温度灼烧着我的面颊，令我害羞得不行。然而觉得脸红心跳的我却不知该说什么阻止他的行为，探进了我衣襟里的那只手慢慢上移，最终落在了我胸口前，“三、三日月大人？！” “嗯？小姐，怎么了吗？”他微微探过头，张开嘴在我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而后语气里带着笑意地询问道，“说起来，这么多年了，小姐还是这么一副稚子的姿态……唔，胸部还是小小的。” “……”听着三日月大人在我耳边说着这样堪称下、流的语言，我整个身子都在不断升温。我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他胸口前的衣襟，咬了咬牙轻声道，“这副模样，还真是对不起您了，三日月大人……”说着这话的我感到自己的胸部被三日月大人用手轻轻包裹住，顿时感到整个头都快要热晕了。 “嘛，虽说很小，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觉得很可爱哟。”听到我那句“道歉之词”后，三日月大人顿了一下，而后轻笑了一声，说出了更为令人难为情的话语。伴随着他这句“赞美”，他放在我胸口的那只手来回抚摸的速度也在不断加快，“嗯？小姐的身体似乎热起来了？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呜呜三日月大人，请您停手吧，我觉得浑身热得不行！”由于浑身的燥热，我眼前升起一片雾气。将羞红的脸埋进了三日月大人的胸前，我咬了咬下唇，颤抖着向他请求，希望他能停下这样欺负人的行为，“我、我觉得、浑、浑身难受……” 听了我这句话的三日月大人顿了一下之后，呼吸一下子也重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只一直在欺负我的手从我的衣服里抽了出来。 正在我想着“终于结束了”的时候，还没等我舒一口气，三日月大人的手就摸到了下面，而后动作迅速地将我的一条腿抬了起来。 “啊啊啊——”这下就算是担心吵醒在另一边酣睡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声叫着，手脚并用地将三日月大人从我面前推开，整个人往后退去。 等我冷静下来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压到了天下一振大人的身上。 僵硬着身体的我眼睁睁地看着本来一脸无辜地酣睡着的天下一振大人微蹙着眉头而后慢慢睁开了眼，心里顿时凉了下来。 “嗯？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刚被我吵醒的天下一振大人睁开眼后，目光有些茫然地看了我一会儿，继而有些疑惑地询问道，“是做噩梦了吗？” 我看着天下一振大人一脸茫然的模样，便渐渐平复了心情，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没、没什么事，对不起啊，您、您还是继续睡吧。”说着这话的我希望他能就这样再睡过去，然而事与愿违，他双眼里的雾气渐渐消失不见了，目光变得清澈了许多。 清醒了过来的天下一振大人坐了起来，沉默地打量了我一会儿，最后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他微蹙起眉头，看了我许久才开口询问道：“小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做了噩梦？怎么眼眶都是红的？” 听着这连续的问话，我有些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没、没什么，只、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而已……吵醒了您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这话的我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而后伸出手将自己额前被汗水湿透了的刘海儿掀了起来，最后有些无力地叹息道：“那么我先去沐浴一下，你们就先换一下衣服吧。”说着，我连忙从旁边拿起了衣物，快步走出了房间。 >>> 这间寺庙的后面有天然的温泉池，宁宁夫人昨天到这里后便将这件事和我说了，还邀请我和她一同去享受一下。不过由于自己身上不少地方都有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又不好意思麻烦宁宁夫人，便就婉拒了她的邀请，自己在房间里准备了一桶热水，好好整理了一番。 这么大清早的，我不好意思烧热水，担心东西太大会吵醒其他人，便只好摸到后院温泉池旁边准备在这里沐浴一番。 等我脱下了身上的单衣、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泡进了温热的水里之后，我才听到不远处似乎也有水声。 有些疑惑地凑近了些，我发现宁宁夫人竟然合着双眼靠在那里。 不太确定她是在休息还是晕倒了的我在她旁边有些不安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伸出了手想要叫醒她，然而还没等我碰到她，她就先睁开了双眼，微笑着看向了我。 “宁、宁宁夫人，原来您只是在这里休息啊，我还以为您是晕过去了，正想要叫醒您呢。”我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笑了笑向她点了点头。 宁宁夫人倒是没太在意我的失礼行为，反而脸上笑意更甚地看着，而后忽然凑到了我的面前轻声询问道：“昨天晚上，月子觉得累吗？” 听着宁宁夫人用这样暧昧的语气问出的问题，我不由一愣，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宁宁夫人。 她却挑了下眉头，视线在我胸口闪过，继续道：“月子你的胸口都有痕迹了，还打算和我说什么都没发生吗？” “……”等、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愣了一下之后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她口中“胸口的痕迹”是怎么回事之后，有些羞窘地支吾道：“诶、诶？您、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想起刚才的事便涨红了脸，小声和宁宁夫人解释道，“这、这个是三日月大人和我开玩笑才、才……” “诶？除了这个别的什么都没发生？”宁宁夫人的语气好像有些失望、又好像是在幸灾乐祸，继而她从我的沉默中明白了答案，便笑着开口道，“这样也好，三日月那家伙确实应该吃点苦头才是，月子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 “……”明明昨天是您安排的房间啊宁宁夫人！ 我有些无力地看了眼宁宁夫人，她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从温泉里起了身：“那么，我就先出去了，月子你好好在这里泡一泡吧，很舒服的。” 措不及防地看到了宁宁夫人雪白美丽的身体，我一时间有些窘迫地转过了头，不敢再去看她了：“是、是，我知道了！” 等宁宁夫人离开了之后，我才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叹息：‘加入宁宁夫人的队伍，真不知道是不是个正确的抉择。’故作严肃地想了一会儿后，我放弃了继续思考，从池子里出来后，用浴巾擦了擦身体，换上了单衣。 就在我准备就此离开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后面那片灌木丛后有一个白影闪过。那白影动作很快，以至于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幻觉。 想起这里后面通向的地方就是后山，我便以为是什么山上的动物。 沉默了一下之后，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后伸出手扒开了那片灌木丛。 “诶？”令我惊讶的是，那并不是什么小动物，而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少年。他身上披着一块白布，若不是在我猛地扒开灌木丛时他受到了惊吓扭过身看了我一眼，我都没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个年纪不算小的少年。 ——不过……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他回过头看我时我看到的那双清澈的双眼和金色的头发，顿时精神一震，忍不住上前开口道：“您是误入了这里了吗？” 他没有说话，身体蜷缩得更加厉害了。 意识到这是一个害羞的人之后，我想了想，便打算和他套一下近乎，于是就夸赞道：“您为什么要遮着自己呢？您明明很美丽啊！” “……”这次他虽然仍然没有说话，可是身体却在我说出那话的时候，猛地抖了一下。 104.第九七章 “不……” 微微弱弱的声音传来过来，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了一些，想要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却在察觉到我的靠近之后不再吭声了。 我站在那里不敢再往前走了，只好沉默地等待着他能有所反应。 半晌我看到了他的身体扭动了几下，最后他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微红着脸看着我，微蹙着眉头、面露怒色看着我开口道：“不要说我美丽什么的！” 看着他这副又羞又恼的模样，我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用“美丽”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男性，便连忙朝他摆了摆手，有些谨慎地开口道：“真、真是对不起！我刚才只是有些紧张而已……啊不，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因为被您的美丽，啊不，那个我是被您的外貌给惊艳到了而已，用词不当真是对不起！”看到他的面色稍缓，我便舒了口气，笑着继续道，“不过，您真的很漂亮！” 谁料我此话刚出，他白净的脸顿时又涨红了。他站起了身，一边看着我一边用身上披着的那块白布遮着自己半边身子，有些生气地开口道：“我已经说过了，请你不要说我漂亮！” “呃……”我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是好。 他的视线对我相对了一瞬间，之后便立即转开了。他紧抿着唇，挣扎了一下之后，又开口道：“你那眼神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在意我只是个仿造品的缘故吗？” “诶？”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想了想他这句话，而后又看了眼他腰间的打刀，一时间明白了眼前这孩子的身份，“您、您是这把打刀的付丧神吗？这把打刀的本体在哪里？离本体太远可不行哦！”说着，我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可他却颇为敏感地往后退了一步。由于担心自己惹恼他，于是我便站在原地不再动了。 “我，我不会再动了，你不要怕。”我伸出手，小声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可他却在听到我这句话后，脸色一变，好像是生气了一般地开口道：“就算我只是把仿造品，也没沦落到要害怕你的地步。” “……对不起，刚才是我失言了。”看着他似怒似羞的模样，我一时间有些不敢确定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付丧神了——不愿意被夸奖，又不愿意被看低，这要怎么去和他打交道呢？ 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觉得这位实在是我遇到的最难接近的付丧神大人的我上前猛地迈出了一步，而后趁着他逃开之前的空当伸出了双手抓住了他身上的那块布。 “——你？！”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有些惊愕地低头看着我。 “请您原谅我的失礼，不过我还是挺希望能和您成为朋友的呢，但是我实在太过愚笨，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表达才好。”我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而后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语气郑重地开口道，“虽然您总说自己很难看，但是我还是觉得您很美丽——当然不是说您和女性很相似，而只是单纯地觉得您很美丽而已。这一点，我希望能无误地传达给您。我没权利要求您接受我这一想法，但是还是想要让您明白我的想法。”说着，我松开了双手，长舒了一口气。 正在我准备先行告退的时候，他却忽然倒在了土地上，来回打了几个滚儿。 “……诶？”一脸茫然的我看着他打完滚儿之后，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而后走到我的面前。 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羞耻、还是由于刚才来回打滚儿有些辛苦，他微红着脸看着我，认真地开口道：“就、就算我这副模样，你也觉得我漂亮吗？”没等我说话，他便有些颓丧地自言自语道，“嘛，不管怎么样，变得破烂不堪就不会有谁拿我再和山姥切作比较了吧。”说完这话的他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还没反应过来的我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深山的道路上，我朝他伸出了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无奈收回手的我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真是位奇怪的大人。” 等我回到了寺庙房间里后，大好晨光浪费在了后面的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了起来。 进完食后，我找了大吉寺的主持大人，和他询问了后山是否发生过什么大事，希望能从中了解到一些信息。可是主持大人却是一问三不知，我便也没有继续纠缠不休。 午后和宁宁夫人他们一起坐在庭院里喝茶的时候，三日月大人忽然开口询问道：“今天小姐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本来还在思考怎么和那孩子认识的我被这么忽然一问不由一愣，抬眼看了眼身边的三日月大人。对上他含笑地双眼后，我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了今天清晨刚醒来时发生的事，脸上一臊，压低了声音支吾道：“我、我是没什么事的，还请您不要担心。” “嗯？月子，你的脸怎么涨得这么红？哪里不舒服吗？”坐在一旁品茶的宁宁夫人看了我一眼，而后微笑着问了一句。 闻言我抿了抿唇，没有吭声，然而这下我却不知为何不能心平气和地思考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位大人的事了。 ‘都是三日月大人的错！’我有些烦闷地低下头抿了口茶水，而后忍不住瞥了三日月大人他一眼。看到三日月大人被我冷遇后有些茫然的神情，我顿时有些无奈了，只好低下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了。 坐在一旁的宁宁夫人看了眼我、又看了眼三日月大人，最后咳了几声开口吩咐道：“我看三日月你似乎有些疲惫，天下一振君能不能带他回房间歇一歇呢？”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三日月大人和天下一振大人也都是一副愕然的神情。不过片刻之后，天下一振大人还是在点了点头之后，伸出手将三日月大人领走了。 “……”为什么……觉得有些奇怪啊？ 目送天下一振大人将不情不愿的三日月大人带走后，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以现在，月子你愿意告诉我，你和三日月是怎么了吗？”一旁的宁宁夫人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才转过头看着我，低声询问道，“莫非是因为他睡觉时对你做的那些事？” 听到宁宁夫人后半句话，我身体一震，脸上顿时烧了起来。我睁大了眼看向身旁的宁宁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道：“我、那个，我……虽然我也觉得为这种事置气似乎有些小孩子气，但是怎么说……我总觉得，三日月大人他……稍微有些过分了。”将自己所想的事情说出来之后，我舒了口气，而后继续道，“我知道我算不上是什么优秀的人物，所以我觉得三日月大人对我做那种事不太可能是因为恋慕我。所以我在想，三日月大人他大概只是因为觉得逗我很有意思，所才会对我做出那种过于亲近的举动的吧。” 我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茶水，抿了抿唇后，有些纠结地继续开口道：“其实以前，三日月大人也确实有过逾越的举动的，那时候只觉得他是对我有亲近的意思，但是现在总觉得再这样的话…”我咬了咬牙，想了很久才找到了一个合适一些的词，“有些不大合适。” 听了我这番话的宁宁夫人愣了一会儿，而后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月子你和三日月他……不是恋人的关系吗？” “诶？”我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看着她歪了下头，有些好笑地反问道，“宁宁夫人您是从哪里听来这么可笑的话的啊？就算我有些特殊，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只是个人而已，三日月大人他可是神明啊！我们怎么可能是恋人关系呢？” 听了我句话的宁宁夫人一时间好似失语了一般，沉默地看了我许久才终于朝我绽开了一个优雅的笑容：“不用理我，月子你继续说吧。”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想了想才继续开口：“可是现在三日月大人他不仅没有稍微收敛一些，反而还更加过分了。”想到今天早晨的事，我脸上热了几分。强压下内心的羞臊，我慢慢地解释道，“如果我们真的是恋人关系，这种事倒没什么。但是我们根本不可能成为恋人，彼此也只是相互尊重的亲友关系，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为什么你们不能是恋人关系呢？”一旁听我诉说的宁宁夫人忽然插嘴，问了我这么一句。 “诶，您问我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实在不是可能在一起的关系吧。”我低头看着茶杯里平静下来的水面，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而且我当年出事的时候，有位大人也曾经和我提起过，虽然我看着一直是维系着生命的，但是这种状态也很不稳定，毕竟我并不是个真实活着的人。因为这样的原因，我觉得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活下去，而不是想一下……奇怪的事。” 听了我这些话后，宁宁夫人却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该怎么说呢，和普通人成为恋人，我只会浪费别人的生命而已；和三日月大人他们这样的神明在一起，我这样的又没资格。更何况，我觉得这种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甚至我觉得，这很浪费时间。我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可能会一直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也可能明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当然，有付丧神的灵力支撑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是也并不是没有的啊。”我将自己所想的和宁宁夫人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越说越觉得自己竟然会因为三日月大人的亲密行为而纠结，实在没有必要，“嘛，和您这样一说，总觉得明白了很多。想想明明都不可能会是那样，我却还在这里烦恼，实在有些不必要。” “月子，你有过喜欢的人吗？”就在我想透了一切准备结束这段对话时，宁宁夫人却忽然问了我这么个问题。 被这么猛地一问的我愣了愣，支吾了一会儿后才慢慢开口道：“嗯，是有过的。”莫名觉得紧张的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而后才开口道，“可能是因为当时我的灵魂是寄居在了那位大人亡故的爱人的身体里，所以心情受到了那位小姐的影响，可是我当时是真的觉得自己非常喜欢那位大人的。但是很遗憾，那位大人所爱的一直都是那位不幸亡故的小姐。 “也是因为那位大人的原因，我觉得恋情实在是一件非常令人苦恼的事。一旦陷进去的话，你会觉得时而欢喜、时而烦恼，甚至还会手足无措。我本来就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如果再陷入其中的话，一定会很被动的吧，说不定会比当年那位小姐的下场更为凄惨。”说完这些的我合上眼，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我一直相信天意这种东西，所以我经历的事情使得我不再适合去考虑恋情方面的事，我总觉得这是上天看我不适合考虑这些事吧。这样想想，我似乎还应该感谢上苍。”说着，我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宁宁夫人，朝她笑了笑。 一旁的宁宁夫人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神情有些纠结，最后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又问道：“那么，如果三日月他们那样的付丧神中的某位对你说想要和你一起成为恋人，月子你会怎么办呢？” 被问了难以回答的问题，我皱了皱眉头，沉思了很久才抬起头看着宁宁夫人回复道：“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既然您已经这样问了的话，我大概会想要逃离那位大人吧。” 说完这话的我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去看宁宁夫人听到我的回答后的神情，双手则紧紧捧住了茶杯。 三日月大人他们确实对我多次提到“恋慕”之类的事，以往的时候总觉得不可信，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似乎是自己的愚笨造成的结果。“说不定并不是开玩笑的话”——这么多年里，这样的想法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过，但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维持眼下的平衡是最好的，毕竟我实在想象不出和他们其中的某一位成为恋人的场景。 ‘毕竟我并不适合这种事。’这样想着的我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问题上想通了，但是与此同时心里却觉得自己这样并不能算是解决了问题，‘不过如果是解决不了的问题，那还是快刀斩乱麻地将它无视掉比较好吧。’ 这样想着的我紧握着手里的茶杯，以至于手都有些酸了。 105.第九八章 “将自己不太理解的事情不管不顾地当做没看到，我这样大概很不负责任吧，但是我觉得，这对目前的我来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长时间低着头的动作令我有些不适，于是便微微向后仰了仰头，而后又将拿在手里的茶杯放在了茶几上。想了下宁宁夫人和三日月大人之间的关系，我便又看着宁宁夫人，轻声补了一句，“如果您在因此而生气，那么……” “不，我并没有在生气。正相反，我觉得月子你做得很对。”不知想到了什么的宁宁夫人目光闪了闪，而后脸上挂上了迷人的笑容，凑到了我身边，伸出手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像三日月这样口无遮拦的家伙，就是需要月子你这样好好‘折磨’一下。” 我张了张嘴，看着宁宁夫人面上灿烂的笑容，一时间竟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是好。沉默了一下之后，我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朝着宁宁夫人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坐得有些累了，就先回房间休息了。”总觉得再这样聊下去有些不太妙的我选择了逃离，身后的宁宁夫人和我道了声别，我只是有些匆忙地离开了原地。 到了房间门口的我刚伸出手想要去推开房门，但是还没来得及推开门便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我却看到一个小僧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朝着我双手合十低头一拜。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我回了一礼，走下走廊来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小僧弥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本旧书，递到了我的面前：“小姐今晨向师父询问后山是否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师父一时没能回答小姐，便托我回去查找古籍，我便找到了这本册子，里面倒是讲了不少关于后山的精怪之类的事，不晓得能不能帮到小姐。” 我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竟然会被人这么认真地对待，心下有些受宠若惊，便只好连连道谢着接下了这本旧书，带回了房间。推门而入的时候，我眼角余光扫到了走廊拐角处有一个白影闪过，和记忆里的那个披着白布的少年对比了一下，我便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轻快地进了房间。 小僧弥给我册子里记载了许多奇人异事，每则故事都颇为有趣。我斜靠在凭几上，一面喝着茶水，一面翻阅着这本册子，不知不觉竟然待到了黄昏时分。 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我看着这本册子后面仅余了几页，想想便没有急着起来，而是耐着性子继续看了下去。 然而令我觉得惊讶的是，册子后几页讲的竟然是一个短小的故事，里面只配了两张潦草的图，搭配着里面的半页文字。文字倒是不难理解，讲的就是深居后山的山姥将原来山脚下一个村庄里的英俊男子掠夺走当做夫君的故事，只是让我难解的是这个故事并不像前面的那些故事一样有个结局，这则故事只讲说了山姥三骗男子却次次被男子识破，恼羞成怒之下将男子抢掠走，到此便完了。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文章里描述男子长相的时候，竟然说他“目含日月”——这样的描述令我忍不住想起了三日月大人。 我盯着那两张图，看了半晌也愣是没能把“清秀俊逸”这样的形容和第一张图里这个运笔纠结的男人搭配到一起去，心里感慨着“作者不仅没把这个故事讲个完整，连插图都这么不经心”，便将这本册子合上了。 站起身子的我走到窗子边上，伸出手推开了窗子。看着窗外橘黄色的天，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有些困倦。 站在窗边发呆的我忽然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翻过墙壁，小心翼翼地来回看了看庭院，而后松了口气后朝着我这边刚迈出了一步，那人的双眼便和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我看着那个腼腆又别扭的孩子涨红了脸想要离开，动作笨拙地转身去爬墙，但是手忙脚乱之下却屡屡不成功。 默默凑到了他跟前的我打量着这个孩子，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于是便摸了下鼻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您没事吧，还好吗？您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蹲在墙角边，用那个白布遮着身体，半晌才从白布里伸出了一只手，手里竟然拿着我的“命根”。 我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看着他手里的那本册子，而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藏在白布里，眼神儿却时不时瞟向我身上。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脸色不太对，他连忙站起了身，转过身看着我，有些无措地开口道：“我、我没有偷拿你的东西，这是你昨天掉在温泉边上的，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伸出手接过晴明大人当年给我的册子，放轻了语气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所以，您就给我送过来了，是吗？”说着，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伸出手在眉心摁了摁，有些疲惫地开口道，“果然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听了我这话的他，目光闪了闪，嘴唇轻微动了动，可是却什么也没对我说。 “您……有没有看这本册子？”我想了想，顺着这个话题和他聊了起来。 他脸色微变，连忙道：“我并有……不，那个，当时风一吹掀动了这本册子，所以我就稍微看到了一些。”说着，他低了低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我低头翻看了几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我想要把他的名字也记录在这里面，但是又怕忽然和他提议会吓到这孩子。 “里面……都是些名刀名剑呢。”他忽然咕哝了一声，而后伸出手扯了扯头上的白布，遮住了自己半边的脸。 “嗯，确实。”我将册子收了起来，看着他轻声询问道，“那么，您想要和他们一样将名字记录在这里面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我才听到他有些冷淡地说了一句，“我可不是什么名刀名剑，记录在这里面，大概会让人觉得掉价。” 听了这话的我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便也没有继续和他说下去。我想起了后山的山姥与她抢掠走的男子，便出声提议道：“您是不是一直住在后山，对后山一定很了解吧？我现在想要去后山一趟，您能帮我带一下路吗？”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提议，便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有些勉强地答应了我。 待在寺庙里的我觉得有些无趣，再待下去估计身上都要长草了，所以便想要出去走走，顺便还能探寻一下当年那个故事是怎么个发展。只是无论是带着三日月大人还是带着天下一振大人，我都不觉得是个好想法。再加上我想要和眼前这个孩子好好认识一下，如此这般便有了这么个打算。 我在房间案几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告诉了他们我的去处，而后便捏诀用符咒变出了一盏明灯，和身边的付丧神大人行走在后山的崎岖道路上。 夜色渐深了，我抬眼看了看眼前蜿蜒盘旋的山径，一时间有些疲惫：“倒是没想到这条路会这么长……”我抱怨的话还没说完，脑中忽的一震，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你还好吗？”身边的他伸出手扶住了我的手臂，出声询问道。 我摇了摇头，转过头顺着刚才感知到的那股奇妙的灵力看了过去。我指了下旁边斜出的狭窄小径，轻声询问道：“那边的路通往的地方，是哪里啊？” 身边的人看了眼那条小路，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才开口道：“我没去过那边，整个后山我都没怎么去过。” 听了这回答的我点了点头，想了想提议道：“那您介意陪我过去看看吗？” 他沉默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这条小径狭窄得只能容下我们二人并肩而行，两边的山林茂密郁郁，愈发走下去，我便觉得道路似乎愈发的狭窄了。而随着不断地深入，我所感知到的那股灵力愈发强烈，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而当我们走到尽头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却豁然开朗了。原本漆黑的道路被眼前幽幽的明光所取代，眼前的景象令我有些惊讶——一株郁郁葱葱的大树舒展着枝叶，这株大树的枝叶都散发着幽幽光芒，大树之下有一间小房屋，房屋前的空地上还有一畦菜地。 “为什么……之前我没看到过这光芒？”身边的人似乎有些惊讶，忍不住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沉默了一下，走近了一些，发现在这附近竟然设下了结界，若不是我们走到了跟前恐怕外人根本看不到这里竟然还有光芒。 “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而已。”我伸出手附在结界外围，手上稍稍使力将眼前这个半球形的结界融开了一个缺处，正好可容我们进去，“虽然贸然闯入不太好，但是我有些……奇怪。” 他跟在我身后走了进来，听到我的话后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了眼身后渐渐合上的结界，又拿出一张符咒在空中一烧，而后继续道：“这个结界的设置好像只是为了护住这里，并没有什么危害，可见设下结界的人灵力并不怎么样；而且我刚才试探了一下，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妖物，住在这里的，应该是个凡人。” 说着这话的我一直看着身边的人，而我的话刚说完的时候眼前的人脸上便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而他的双眼却看着前方。 我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看了过去，却看到树下的小屋子里走出来了一个男人。我猜到了这里有人居住，所以倒也没多么惊讶，可是当他走近了些的时候，我却忍不住惊得退了一步。 不远处朝我们走来的男人身姿挺拔，模样俊秀，明亮的双眼里竟有月华隐现，长得和我认识的那人一模一样，只是和以往华丽装扮的不同的是，眼前的男人只穿了一件粗布衣衫。 “……三日月大人？”待男人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忍不住轻声呼唤了他的名字。 106.第九九章 我的话刚出口便立即后悔了起来——眼前的男人虽然长相和三日月大人一模一样，但是神态气息却和三日月大人完全不同。比起三日月大人凛然高贵的姿态，眼前的男人周身的气息更为柔和，眉目间的神色也温顺许多。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凡人。 而眼前的男人却也因为我刚才叫的那声而愣了一下，不过随即他便笑了起来：“小姐您认错人了吧，我长年在这里居住，鲜少外出，恐怕没机会和您结识。”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觉得尴尬，便连忙朝他低了低头，轻声道歉：“抱歉，因为大人与我认识的一位大人长相实在太过相似了，一时之间有些惊讶，便忍不住叫了出来，还请您见谅。”说完这话的我抬起头再度看向他，便发现了他和三日月大人其实确实不大相同。 这时，我脑海忽然浮现起黄昏时分看到的那则故事，想到里面形容那个被抢走的男人的长相时，说他“目含日月”。想到这里的我看着男人的眼神顿时有些奇怪了：‘那则故事作于多年前，如今光阴已过，当年的村落都已不复存在了，这个男人是如何存活至今的呢？’ “这位大人，如果我所料不错，您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为何会在这里生活呢？”我不想和他说些有的没的，便直奔主题，向他求解了起来。 男人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之后便开口道：“我看您能来到这里，一定不是什么一般人，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和您说好了。”他转过身朝我招了下手，“站在外面似乎有些奇怪，您介意进来和我谈一谈吗？” 我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房屋里的设备也很简单，只是一些日常用件而已，但是整体却异常的温馨和谐。 他邀请我坐在茶桌边上，又替我和身边的人倒了茶水，而后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道：“我还不知道您是为何而来的？不晓得该和您说些什么。” 我想了想，和他开口道：“我有幸看了本传奇册子，里面讲的便是这座山上发生过的奇人异事。其中有一篇说当年山上的山姥抢走了山脚下村庄里一位俊美的男人，可惜后面没什么结局，而我恰逢无事可做，便上山想要随意转转，不想竟然来到了这里——还见到了当年那事的当事人之一。” 听了我这话之后，男人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这倒是真的太巧了，我在这里住了多年，早就不计年月了。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和人见面，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和小姐见上一面。”他抿了口茶水，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继续开口道，“不过那则故事里有一处却不太对，我当年并不是被阿婉抢来的，而是自愿和她走的。” 听了这话的我有些惊讶，忍不住停下喝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继续讲下去。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稍滞一下后，便又垂下了视线，沉默了一会儿后却忽然说起了另外的一件事：“小姐刚才说我长相酷似您的一位友人，其实说真的，我刚看到小姐您的时候，也差点将您误认为了阿婉，只是走近了些发现并不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与阿婉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他目光悠远地看着我，透过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阿婉她不似小姐这般聪慧，小姐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目光却好似一位年老旧人一般，阿婉她却总是莽莽撞撞的，一点都比不得小姐沉稳冷静。”说到这里的他忽然笑了一声，连目光都温柔了下来，“我会和阿婉认识，是因为当年我外出采摘药材的时候，在这座后山里遇到了一个受伤的姑娘。她受了些伤，那伤疤像是被猛兽咬伤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救治她，便只好把她带回了村落。当时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但是她被我救下来之后，却把她的真实身份和我说得一清二楚，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还说……还说要娶我。” 说到这里的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听他讲了这么多的我脑海中勾画出了这样一个奇妙的小姐，便也忍不住随着他笑了起来。 “于是我便对她说，我是个男人，哪有男人嫁给姑娘的道路，她便又说她愿意嫁给我。”说到这里的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眉眼里的温柔令人心动，“不过虽然她温顺无害，可到底和我不是一路人，于是我便将她送回了后山，拒绝了她的好意。” 听到这里的我忍不住点了点头，颇为赞同他的做法。 “只是后来，她却屡屡来到我身边缠着我，每日都会问我一句愿不愿意娶她。我一直拒绝着她的示好，她每次被拒绝的时候都很难过，但是第二日还是会如期来到我面前。”他手里仍旧拿着茶杯，茶杯里已经没有茶水了，可他却陷入了回忆之中，没有顾虑这个。 “我觉得您做的很对，毕竟人和妖物神明不一样，根本不该成为那种关系。”我想起了今天白天和宁宁夫人的对话，忍不住握紧了茶杯。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忽然笑了一声：“小姐您说的很对，如果当年我也能坚持这种想法，也就不会落得今天这种结果了。”他垂眸看着空荡荡的茶杯，神情有些苦涩，“我辜负了您的夸奖，做了件大错事——后来，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我自幼父母双亡，长年独居，生活平淡无趣。她就好像是忽然在我面前绽开的一朵花，连带着我的世界都鲜艳了起来。这样说，好像是在找理由，但是我当年确实没能抵挡住她的追求，和她走到了一起。” “听您这么说，可见这个故事最后是个悲剧。”我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面上忍不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不过我看您这样，似乎倒也过得算不错。” 听了我这话的他面上挂着自嘲的笑容，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小姐您何必这样嘲笑我呢？”他替我们添了些茶水，继续开了口，“我毕竟只是个凡人，为了能和我一直在一起，阿婉便长期为我提供灵力，供我延续年岁。但是阿婉她毕竟灵力有限，为了能够一直供着我地生命，她便找了条捷径。” 说到这里的他仿佛想到了痛苦的事情，面露悲苦，竟没能继续讲下去。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之后忽然有些明白了：“难怪山脚下的村落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就算是经年岁月已过，一个村落也不大可能一点痕迹不留地消失不见。”我看到了身边白布大人脸上露出的不解之色，便和他解释道，“妖物想要快速补给自身的灵力，最便利的方法便是以人为食、炼化自身的等级。当年这里除了一个村落便只剩下这么一座深山，阿婉小姐本就灵力有限，又供养着一个人的生命，估计也不大可能从深山里的妖物那里夺去什么，唯一可能的也就是对村庄下手了。” 听了我的解释，白布大人忍不住摇了摇头，似乎不赞同。 我亦不赞同这种做法，所以便能想象出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所以当年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便和阿婉小姐诀别了吗？” “我和阿婉大吵了一架。虽然我知道阿婉是为了我，但是村庄里的人毕竟是无辜的。”他叹息着闭上了眼，苦笑着开口道，“我既憎恨阿婉做出这种事，又痛恨自己竟然是这么无能的一个人。可是我……” “可是您还是想要和阿婉小姐在一起，对不对？”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我便多少猜出了他的想法。顿了一下之后，我便和他开了句玩笑，“纵然知道是错的，但还是想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您和阿婉小姐都是有勇气的人啊。” “您就莫要再打趣我了，我知道您一定觉得我们两人都很可恶，毕竟我听得出您并不赞同我们这样的搭配。而且，我们也不算什么勇士，因为我们没能坚持到最后。”他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了下来，“虽然彼此之间生出了嫌隙，但是我们还是生活在一起，这样的年月经过了许久，阿婉她最后忽然厌了。” “厌了？”我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当年不是她主动向您示爱的吗？怎么会……忽然就这么厌了呢？” 男人抿了抿唇，而后抬眼看了看我，笑道：“请您允许我收回前言，您虽然看似聪慧，但是好像并不是多么懂得人间世事的样子。”他似乎来了兴趣，脸上的笑容渐深，可是那双蕴纳了明月的双眼却透着凉薄，“无论是人，还是神明妖魔，终究都会有厌倦的一天。就算彼此之间当年多么爱慕彼此，经年一过，迟早会有厌烦的时候。倒也不是不喜欢了，只是……只是彼此之间相对看的时日太长了，对双方的一切都过于熟稔了，所以也就没那么关注了。” “……”我沉默无言，默默地抿了口茶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就这么对我说出来。她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所以当她对我有些厌倦的时候，日常的表现便说明了一切。她那段时间非常烦躁，整日的神情都很郁闷。最后分别那日，她忽然发疯了一般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还反复说着‘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该爱上你的’。我在一旁安抚着她的情绪，可是她在冷静下来之后却就这么离开了。”他沉默着眯起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他举起手朝着后山更深处指了指：“她去了深山里面，我也试图去找过她，却因为身份原因不能怎么深入山中去找她。后来想开了一些之后，我便不再去找她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了我，“小姐身为不凡之人，想来必然经常会遇到一些神明妖魔。作为过来人，我有必要和小姐您说一句——希望您能坚定自己的想法，绝对不要轻易和那些非人陷入爱恋，不然吃苦的只会是小姐您。” 身边的白布大人脸色微变，而我却只能沉默不语。 107.第一百章 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但是我心里还是很认同男人这番话的。 之前的我总以为我和三日月大人他们之间的差别仅仅是身份不同罢了，如今想起来，倒是我太肤浅了些——真正可怕的果然还是岁月消磨这种事情，哪怕是阿婉小姐他们当年如此爱慕彼此，都抵挡不了岁月的磨砺，最终走上了分别之路。像我和三日月大人他们这样的关系，大概迟早也会对彼此厌倦吧。 ‘不，说不定只是他们涵养好，没有和我直接说而已吧。’想到这里的我忍不住低下了头，心里却莫名地平静了下来，不似刚才那般紧张不安，‘又或者，只是因为那本册子而已。’ 我想起了今天差点弄丢的旧册子，想起了晴明大人曾对我说这本册子连接着我和他们之间的生命，不然仅靠着我们之间可怜脆弱的感情，我们的关系早就分崩离析了吧。 想到了这一层的我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明明是心里早就隐隐明白的道理，如今只不过是被人点破了而已，我竟然就这么难过。 ‘真是越活越不如过去了。’我将双手收了回来，有些疲惫却又觉得有些轻松地抬起头朝着男人微微一笑道，“您说的很有道理，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不过——虽然直接说出来可能有些伤害您，但是请您相信我，我是不可能重蹈您的覆辙的。” 我朝他微微歉了下身，想了想开口道：“既然您将您的故事告诉了我，那我也和您说一件我的事吧。其实我现在的状况和您当年的情况也有些相似，我也是一直凭借着刀剑的付丧神大人的灵力加上自身的修习来维系自己的性命的。”说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笑了笑说道，“说来您也许不信，我的年龄恐怕比您还要大上一两百年。” “……”眼前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而后又忍俊不禁道，“这倒确实挺令我惊讶的，不过倒也能想到。只是恕我直言，您活了这么久，不会觉得腻吗？” 身边的白布大人脸色一时有些不大好，他的身体微动，似乎想要站起来。我忙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而后看着男人点头道：“不瞒您说，我确实觉得活这么久，确实挺让人觉得疲惫的。只是好在我本来就是个性格无趣之人，日子长久了除了觉得有些累之外，倒也没什么，还算能适应。”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但是毕竟活了这么久，再见到很多人和事都不会轻易产生什么感情波动了。如今这世间战乱频繁、形势多变，可是我却总觉得每日无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虽然这样问有些失礼，但是我有些不解——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保持着这副模样活在世间，想死都死不了，可是您为什么已经觉得疲惫了，却还要……”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于是便沉默了。 不过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便解释道：“当年我因意外而身死的时候，有一位大人救了我一命。后来他觉得活够了，便羽化逝去了。他离世的时候，嘱托了我一件事，还要我就算活腻了也要在完成他的嘱托后再归逝。”我看了他一眼，便忙伸出手，“您不要问我是什么事，因为我不会说的。” 看着他脸上失望的神情，我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算了算现在的时间，我觉得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便起身和他作别。 分别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阿婉小姐现在回来，您还会和她在一起吗？” 听了这个问题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微眯起眼，微笑着开口道：“当然会，因为我们都是因为彼此才活得这么痛苦，自然要用这种方式来相互赎罪了。”他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保护着他的结界，面上浮现出了柔和的笑意，“其实我一直在想，说不定当年阿婉会喜欢上我，只是因为幻化作了人形，所以便有了人类这样的爱慕之情吧。所以，大概我只是她爱慕之心的一次尝试罢了。” ‘真是让人绝望的回答。’我这样想着，和他招了招手，和白布大人离开了结界。 因为被一时的爱慕迷失了双眼，抱着对彼此的爱意却做出了伤害彼此的事，最后落得这样的结果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其实就我看来，他们两位都没有出事就已经算是喜事一件了，只是可怜了那个村庄里的村民，死得多么无辜。 ‘如果我和三日月大人他们之中的一位在一起，说不定大概会比他们的下场惨重得多。’我跟随在白布大人的身后，默默地想着许多事，‘一来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什么爱慕之情，再者我也不像阿婉小姐那么热情主动，就算真的走在了一起，分别也是迟早的事。而且晴明大人对我有托，我也应当以他的嘱托为重才对。不过想想也是可笑，我为什么要想些不相干的事呢？’ 想到这里的我暗暗吐了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走在我前面的白布大人忽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又继续看着前面崎岖不平的山路，却难得和我聊起了天。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追问：“奇怪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继续道：“我……因为我的身份和山姥有些渊源——当然，我本身倒没和真正的山姥接触过——所以我刚才在结界里发现，无论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男人，我都不能感受到山姥存在过的气息。所以，那位阿婉小姐大概并不是什么山姥。”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看着他的背影询问道：“那么，您觉得阿婉小姐是什么身份呢？” 白布大人没有回答我，直到我们走到大吉寺附近的时候，他才摇了摇头，看着我道：“我不知道，我觉得身为术士的你应该比我更可能找出答案才对。”说完这话的他看了眼大吉寺后，便转过身消失在了层层山林间。 而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那里之后，便转过身准备回去，可是却看到了三日月大人他们就在不远处站着。 ‘完了。’不知为何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我有些窘迫地走到了他们身边，看着三日月大人和天下一振大人他们脸上的神情，心里顿时更加不安了。 “小姐这次可玩得开心？是不是解闷了？”三日月大人笑着看着我，这样询问道。 我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看着他开口道：“我读到了一个关于后山的故事，便过去找寻了一下真相。” “小姐，要是您想弄明白什么事，和我们说就可以了，我们自然会帮您。”听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皱了皱眉头，满脸写着“不认同”。 “我找到了当年那件事的男主人公，从他那里知道了当年那个事的后续。”听到“男主人公”时，眼前两位大人的神情皆是微变，我当做没看到，继续说了下去，“那个故事的结局，非常令人唏嘘。一个普通人和一个非人的精怪走到了一起，为了维持那个人的性命，精怪要将自身的灵力传输给了他，甚至为了他杀了很多人。就算是这样，最后两人还是耐不住时间的消磨，最后分道扬镳。”我将故事对他们简述了一下，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 我想起了昨日的事，叹了口气继续道：“昨天我和宁宁夫人聊了些……感情方面的问题，因此也困扰了一下，但是眼下看到了他们两人的结局，我忽然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同时也觉得有些庆幸。”我垂眸看着地方，太阳正在升起，光华正在驱逐黑暗，“分别之际，那位大人对我说，他觉得那精怪只是因为有了人类的形体，从而便产生了与人类相似的爱慕之情，所以才会对他心生爱意。因而今后，还请你们不要把我看得太重了，不然时间长了，说不定这份关心就会转变为……其他不该有的情感。这样的话，无论是你们，还是我，都会觉得很困扰。” 说完这话的我不知为何，觉得异常心虚，甚至不敢像往常那样用坚定的目光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坚定，最后只好趁着他们都沉默的时候，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故作镇定地一口气回了房间，我将房门一下子关了起来，而后有些疲惫地坐到了案几边上，以手撑着自己沉重的脑袋。 ‘大概是因为整夜都没睡吧。’我想起自己昨晚的经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一直都是一个妙龄女子的姿态，但果然不过是个一直靠着他们而生存的废物。’我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觉得有些怀疑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 ‘如果到了某日，我的灵力彻底耗尽了，那么我大概会慢慢变成一个幼童，而后快速变老，最后化成虚无吧。’我根据着当年晴明大人对我说过的死亡形式，试着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没由来地后背惊起了一背的冷汗。 108.第一零一章 “之前一直觉得月子你是那种飘然于外的高人，原来也免不得被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不过我不得不说你这种逃避的处理方式未免有些失败。”入夜前抱着被褥跑到宁宁夫人门前求收留的我被宁宁夫人一番话说得有些汗颜，但是想想这总比面对三日月大人他们要好得多，于是便讪笑了几声，没有说什么。 我朝着宁宁夫人鞠了个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便开始在榻榻米上铺被褥了。 “今天一整天，三日月和天下一振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太对，而且月子你又一直躲着他们俩——所以说，到底发生什么了？”一直旁观着我们之间那些不对劲的宁宁夫人看着我整理被褥，忽然问了我这么一句。 听了这话的我手上的动作一滞，想了想将被角叠好后便转过身看着宁宁夫人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您不要太在意，我准备过段时间去稻荷神社那里住一段时日，到时候应该会很长一段时间和您见不了面吧。”看着听了我的话后表情顿时有些不太对的宁宁夫人，我连忙朝她摆了摆手，笑了笑轻声道，“您也别为我们的事费心了，算起来大概也是几百年前积压下来的事，一直以来我都装作不知道，现在想想也是我之前的错，明明早些时候是可以避免的。”说着这话的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听了我一番自白的宁宁夫人神情顿时有些奇怪，接着她才苦笑着伸出手在我额头点了一下：“看着月子你用这副模样说这样的话，感觉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个小姑娘的模样。”说着这话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伸出的手慢慢移到了我的脸颊。她轻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也不知道当年你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是怎样想的，毕竟嘴上虽然说着几百年挺简单，但是想想也挺让人觉得可怕的。” 宁宁夫人叹息着说出的话令我有些吃惊，我垂眸想了一会儿，才微笑着看着她道：“谁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呢，醒过来的时候就被晴明大人告知这些消息了，这样想想，其实那时候的我除了接受也没什么办法了吧。虽然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听上去似乎挺好的，但是一想到失去灵力之后的我会快速老去、最后化成灰，怎么想都觉得很可怕。”说到这里的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轻轻倒吸了口凉气，想了想又道，“就算我活了这么多年，可到底比不上晴明大人他们那般看破了生死，能够坦然接受……我到底还是个普通人。” 觉得气氛有些令人压抑的我想起了一些旧事，便稍稍提起了一些兴致，和宁宁夫人道：“不过晴明大人在离世的时候曾对我说过：‘凡事都是注定的’，他也曾说大概我会以这种方式存活在世上，也是有其必要的。所以我想说不定我是为了某个目的才一直活到现在的，只是现在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的我兴致顿时又低落了下去。晴明大人当年仙逝前曾对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我思考至今都不太明白，也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有明白一切的那天。 “虽然总是一副靠不住的模样，但是晴明大人他一定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的吧，只可惜我太过愚钝，什么都不明白。”回想起晴明大人，有些惭愧的我低下了头，觉得有些疲惫。 宁宁夫人听了这话却好似来了兴致一样，凑到了我面前向我询问道：“月子你要是想不清，怎么不和身边的人谈谈呢？” “……”看着宁宁夫人脸上温婉的笑容，我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您要是想知道，大可以和我直接说，不用这样的。” 我沉吟了片刻，挑挑拣拣找了个合适的开头，便和她讲了起来：“非要说的话，果然还是应该从平安京那时的一次祸乱开始讲起，藤原家的藤姬领着一位据说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小姐，说那位姑娘是龙神的神子，可以拯救陷入危机的京。 “我那时还借着身量适当而假扮着活人待在家中，所以第一次见到那位姑娘，还是借着家里入宫参加宴会的机会。那位姑娘身着奇异的服饰，大概是因为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神情总是怯怯的。宴会期间她走丢了一次，和在后院散步的我偶遇，借着那机会，我和她说上了几句话，那时我才知道她的来历和名字。不过那时候我还不觉得有什么，真正让我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是在第二次见到那位小姐的时候。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晴明大人那里做客的某天。那位小姐性格变得和之前不大像了——不是因为习惯了环境的那种变化，而是整个人的气质都换了。那时的她说话都是用男子的口吻，让人总觉得有些……浪荡公子的派头，不过并不让人讨厌，只是看上去大大咧咧了许多。最令我觉得奇怪的是，她和晴明大人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像是一位和晴明大人认识了许多年的挚友，还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后来她注意到了一直藏在御帘后的我，还主动和我打招呼，言语间似乎有些调笑的意味。记得当时晴明大人还说了一句让我觉得不对劲的话——他对那位小姐说：‘不息，别把你那套戏弄人的把戏用在月子身上。’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位小姐说自己叫做元宫茜，可是那时晴明大人却叫她不息，所以我想那位小姐一定不是之前那位了，不过当然我至今也不知道那位不息小姐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的我垂眸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而让我觉得最莫名其妙的是，那位小姐在听到我们名字之后立即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而后问了晴明大人一句：‘她就是晴明你选择的人吗？’不等晴明大人回答，她便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虽然有些早，但还是要对你说句对不起。以后我会对你做些过分的事，但是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可是我明明是第二次见到那位小姐，而且两次见的都不是一个人，她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之后这么多年里，我都没有再见过她，她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呢？ “不过这件事先放一放，后来晴明大人离世的时候，嘱托我一定要守好那本为我续命的册子，还托付给了我一件事，并且对我说凡事都是注定的，要我对什么都别想太多，照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就好。考虑到之后我还会活很久，担心我会觉得寂寞的晴明大人对我的身体施了些法术，说是将我身上对世间凡俗杂事的感知拿走了许多，这样相比起一般人，我对周围世事变迁的反应会迟缓很多。不过尽管晴明大人做到了这份儿上，这么多年过去，我这么个俗人还是难免觉得寂寞。”说完这话的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上面的掌纹早已浅不可见，“总觉得，我有些辜负为我处处着想的晴明大人了。 “不过伴随着晴明大人的离世，再加上阴阳师里已经没有多么可靠的后继者，一直守卫着京的结界逐渐分崩离析，长期被镇压着的妖物全都冒了出来。最后还是多亏了之前那位小姐，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什么话也没说上。当时那位小姐似乎要离开了，便跑到安倍邸见了面泰明大人，说晴明大人之前拜托她的事，她都完成了。当天泰明大人对外说神子大人很快就可以拯救平安京，要大家稍安勿躁，然后便守在那之后陷入长眠的小姐身边，后来那位小姐再醒来的时候，性情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那位茜小姐在其他几位大人的帮助下拯救了当时的平安京，用一块灵石作为封印将当时作恶的妖物全部封印在了平安京旁的那座后山。那位茜小姐后来也离开了京，据说是回自己家乡了，而这件事便在此告一段落了。” 坐在一旁听我回忆了这么多的宁宁夫人沉思了片刻，最后向我询问道：“龙神神子拯救平安京的传说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不过不如月子你知道得细致。但是我觉得，这件事听上去和月子你本身应该没有多大的关系，你是觉得哪里想不通呢？” 我想了想，最后苦笑着解释道：“就是因为明明这件事和我这么个无名小卒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之前依附在茜小姐身上的那位不息小姐和晴明大人在这件事发展前后总是一副很奇怪的态度对我。特别是当时知道了我的名字后的那位不息小姐，脸上的表情既像是悲伤又像是痛苦，就好像对我造成了什么巨大伤害一样，让我一直怎么都放不下。而且晴明大人离世时也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又嘱咐我什么都不要想太多，可是他越这样说，我就越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听了这话之后，宁宁夫人也摇头道：“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本以为能帮到你什么的。” 闻言我忙摆手道：“您不要这样说，这些陈年旧事一直积压在我心里，您愿意听我絮叨这么久，我也该对您说声谢的。”我的视线移到了案几上的那豆烛火，想了想便不禁微笑，“不过或许晴明大人就是想到了今天我这副窘态，所以才在离开那时让我什么都不要想的，说不定我想要知道的，到了那个时机便会呈现在我面前呢。” 看我心态似乎不错，宁宁夫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过之后她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询问道：“月子你说安倍大人离世前嘱托了你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你好像没提起过。” “……”我哑言片刻，心道宁宁夫人果然是个细心的人，嘴上却避开了这个话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您不必在意。” “你怎么也和安倍晴明大人一样什么都说一半？”她嗔怪我一句，沉默片刻后忽然又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嘱托你的事一定和他给你的那本册子有关——换言之，一定和三日月他们这些刀剑的付丧神有关，对不对？” “……”心里惊叹着宁宁夫人的聪慧，我面上却不露声色，没有给她答案。 她微眯起眼看了我许久，最后便又笑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为难你了。不过安倍晴明大人果然是个奇人，你说他取走了你一部分凡俗的思想，那会怎么处理它们呢？” 我想了想，这才想到了一件小事：“晴明大人当时将它们凝集封印在了一块玉里交由我处置，记得我最后是觉得那些东西已经没用了，便将它埋在了旧家的一棵大树下，估计早就与大地化为一体了吧。” 109.第一零二章 将心中令人困扰的事情对别人一一说清之后，我并没有像自以为的那样感到心里稍微安宁一些，与之相反的，想到自己活了这么久竟然都没能找出些头绪，也确实挺失败的。 “我倒觉得月子你活了这么久，还能保持这样平静的心态，很值得人佩服呢。”宁宁夫人临睡前见我兴致不高，便笑着安慰了我一句。 心想着“在一个妙龄少女面前直指出她实际年纪大真的是为了安慰她吗”的我在听了这话后，心里更感抑郁，知道宁宁夫人是好意的我只好叹了口气，躺在被褥里老老实实地选择了休息。 一夜无梦，难得睡了个好觉，揉着惺忪的眼睛穿着白色单衣走到外面的走廊里时，被外面的阳光灼到了的我才惊讶地发现太阳竟然已经升高了。 意识到自己睡得有些过头了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使劲儿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适轻松。睁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注意到走廊尽头飞快地闪过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抹熟悉的身影令我愣了一下，而后有些无奈地轻声道，“既然都来了，就快些出来吧，有什么事要找我吗？”我转过头看着走廊的拐角处，耐心地等着那个人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白色的身影才慢慢地蹭了出来。白布大人站在走廊拐角处，大半个身子还隐藏在拐角那里，有些冷硬的脸上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见我一直盯着他不放，他有些不自在地伸出手拉了拉头上的白布，似乎是想要把自己的脸给遮住。 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慢慢朝着他迈开步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微笑着询问道：“您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抬眼看了看我，而后抿了抿唇语气有些别扭道：“昨、昨天的事，我回去的时候稍微帮你去问了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闻言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昨天的事”指的就是阿婉小姐的事情后，便忍不住笑了：“真是劳您费心，不知道您打听到了些什么？”看他正准备开口说话，我看了眼周围的环境，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便伸出手制止了他，“您稍微等一下，我去换一下衣服，顺便拿些东西。您可以在之前我们分别的地方等着我吗？只要一会儿就可以了。” 听了这话的他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我会去等着你的。”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嘴边的笑意忍不住加深。 换了件外出的衣服之后，洗漱了一下的我从厨室里拿了些多余的饭团，装进食盒里便悄悄离开了。半路的时候碰到了晨练归来的天下一振大人，虽然被看到了，但是我还是换了个方向加快步子不吭地走了过去。 内心对自己这种幼稚得可笑的逃避行为感到无奈的我想不出自己要怎么面对他和三日月大人，一想到自己之前对他们说的话，我便感到丢脸。 ‘明明说了伤人的话语的人是我，但是我却这样对待他们，一定会让他们感到厌烦的吧。’提着食盒摸到了后山的我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等着我的白布大人，心里感到一松的我长舒了一口气，加快步伐走到了他的面前。 “让您久等了，这里有一些食物，您可以随意食用。”我打开了食盒让他看了一眼，他脸上再次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不过想了一会儿他还是伸出手从食盒里取出了一个饭团，小心地咬了一口后，漂亮的蓝色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看出他似乎觉得不难吃，我也稍稍松了口气，而后便跟在他身边往后山走去。 他将饭团吃完之后便看着我开口道：“因为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所以我就在回去之后和周围的一些小精怪打听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打听的过程中遇到了困难，他秀气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语气也变得有些奇怪，“我来到这里的时间很短，所以很多事都不大清楚，但是他们都说几百年来这里都没有过什么山姥。后来我又向他们问起了阿婉和那个男人的事情，他们说阿婉并不是什么山姥，她只是一个树精。因为性格活泼有趣，所以一直很招人喜欢。后来阿婉和人类的男人在一起了，性情却开始变化，每日都很不安。起初他们以为阿婉是因为自己和人类在一起而感到无措，但是随着时间的增长，阿婉她变得更加不对了。在一次精怪的聚会上，似乎有些失常了的阿婉小姐对一个和她相熟的精怪说了一句话。” 看着白布大人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我本来不想出声打断，但是他这样的讲故事的方式令我有些不悦，沉默了一下后便忍不住催促道：“阿婉小姐她说了什么话？” 白布大人面色有些凝重，半晌他才目光复杂地看着我，说出了那句话：“阿婉小姐她反复说着一句话，她说：‘月子要来了。’” “诶？！”听到这话的我忍不住惊在了那里，震惊地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白布大人，半晌才开口确定道，“您确定您没有说错吗？会不会是那位精怪大人听错了？啊，对了，说不定只是巧合而已，毕竟‘月子’这个名字也不是什么少见的名字。” 听了我的话后，白布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也这样想过，不过那位阿婉小姐长相和您相似，走上极端之前还成日念着‘月子’这个名字，怎么看，她和您之间都一定存在着某些关系。”说完，他看着我又补充道，“当然，这些也只是推测而已。” “不，我知道的，您得出这样的结论十分合理，因为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觉得自己再这样否认下去多少有些不明智，我便摆了摆手赞同道，“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阿婉小姐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虽然活了这么久，但是遇到过的人也不会轻易忘得一干二净的。”有些头疼地摁了摁额头，无论怎么都想不出来头绪的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看了眼身边的白布大人，想了想便低声请求道：“虽然向您直接求助似乎有些失礼，但是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帮帮我，毕竟……这件事似乎与我有些渊源。当然，还要您觉得麻烦，也可以随时离开。” 听了我这话的白布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给我回答，却带着我径直往前夜遇到的那个相貌酷似三日月大人的男人那里走去。 明白他的意思的我不由微笑，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一路上都在想这段时间遇到的问题，直到快到目的地时，忽然被一股熟悉的灵气惊了一下的我愣了愣，忽而茅塞顿开。 “说起来，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不大对劲。”当我们重新走到那个巨大的结界面前时，看着眼被保护着的半球形的小世界，我终于有些反应了过来，不少费解的事情忽然变得明朗了起来。我忍不住低头叹息，有些自责地低声道，“啊啊真是丢脸，之前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 身边的白布大人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我将手放在结界的外围，看着眼前渐渐溶解开的结界轻声道：“不同人布下的结界纵然修习的是同样的法术也会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产生抗拒，就像晴明大人布下的结界，不希望我进来的时候，我也会束手无策。阿婉小姐布下结界就是为了保护心上人，自然是会对外来人产生抗拒的。而无论如何都阻绝不了的人，只有一个。”我看着面前那株舒展着枝丫的树，目光微沉道，“那就是布下结界的人自身。” 白布大人似乎没能理解我的意思，微蹙着眉头站在我身边。 “看来我和阿婉小姐之间确实有着极深的渊源啊，只是我一直没有想到，当年被晴明大人取走的我的那部分心智竟然会生长下来。”我抿了抿唇，径直走到了那棵树的面前，抬起头看着它，“我该怎么称呼您呢？阿婉小姐？还是……另一个我？” 眼前高大的树木没有发生丝毫变化，而我却感到她周遭的灵力陡然变强了许多。 感到自己的想法得到了验证的我忍不住微笑，微微眯起眼道：“这么多年来这里的灵力丝毫不减，连带着生活在这里面的那位大人容颜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就算是再充沛的灵力也撑不到这种地步，所以只可能是灵力的中心源头还在这里。”我一点一点地逼着她出来，想了想便继续道，“你被我的即将到来逼得近乎发疯，但是却在我要来到这里时束手无策，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和我本来就是一体的——不，更准确地应该说，你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才对。” 这样的话，一切便就都说通了。我即将来到这里，沉溺于爱恋的树精担心安逸的生活被打断，于是便早早地隐匿起来，想要逃脱这些。只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怕我？早就被割舍的半身就算不拿回来，其实也没什么的。 “阿婉小姐，我无意打扰您的生活……”我想要劝她和我见一面，好好谈谈，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和我相似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知道些什么，凭什么来教训我？！” 伴随着女人尖锐的质问声，眼前树木上的一根枝丫忽然化作了利器直直朝着我刺了过来。 110.第一零三章 完全没想到自己这样心平气和地和别人说话却会被对方二话不说直接攻击，觉得有些不可理喻的我皱了皱眉，而后伸出手在面前一点，以我指尖为中心一丛火焰“嗞”地一声燃烧起来，而后将刺到了我面前的木枝一燃殆尽。 “我并不记得我曾经怎么惹过阿婉小姐您，所以能请您和我友好相处可以吗？”我收回自己的手，感到食指指尖微烫，我轻轻蹭了蹭，而后抬头看着眼前压抑不住灵力直往外冒的树木，语气尽可能友好些地建议道，“不过我看您似乎对我非常不满，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和我好好谈谈，说不定只是些不足道的小事。” “……”我没有再听到她说话，可是却明显感受到周围四溢的灵力渐渐缓和了下来，不多时外围的结界渐渐被修复，结界里面的一切都重归了宁静。 两边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对方实在难缠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道：“我有很多不解的问题，您似乎知道些什么，所以我希望您能帮帮我。”想到直接和别人提要求实在不怎么妥当，我便又补了一句，“当然，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做到的，您也可以直接提出来。” “那——”我话音刚落，她仿佛抑制不住自己情绪一般忽然开了口，但是却又立即禁了声，沉默了半晌才又道，“那么，你能把你的身体给我吗？” “……”听了这个要求的我愣了愣，想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阿婉小姐不是讨厌我，而是喜欢我啊。” “……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似乎对我这副耍流氓般的态度感到不满，阿婉小姐有些愤懑地“啧”了一声，“我别的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体，完成我的愿望。” 说到最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情绪一时间有些低落。但是她的情绪低落归低落，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大方到因为别人的情绪低落而将自己的身体献出去这么伟大。 于是我只好叹了口气，婉拒了她的要求：“抱歉，这个身体虽然不怎么好，但是我还没有打算将自己的身体借给别人使用。” “啧，你那种发育不良的小姑娘的身体我也没什么兴趣，我借用也很勉强的好吗？” “……”饶是我觉得自己的耐心还不错眼下也受不了她这个要人命的性子了，于是便只好皱了皱眉，看了眼身边皱着眉头的白布大人准备离开。 可是当我们刚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阿婉小姐的声音，她应该是急了，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请求地意味，然而说出的话却是要挟的言语：“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安倍晴明和那个叫不息的女人到底在背后怎样设计坑害你的吗？你以为自己得到了长生的能力真的只是因为巧合？” 听到了这话的我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强忍住想要回头的念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会长生自然不是什么巧合，自然是因为当年的我多管闲事不自量力丧了性命，晴明大人心存善念救了我。”说着这话的我垂了垂眼睫，却又觉得她的说辞似乎能说明很多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将脸上忍不住露出的不安神情按捺下去之后，我才以一副冷静地姿态转过头斜睨了一眼身后那棵树木，“看来阿婉小姐确实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陷害我这辈子的恩人。晴明大人可不是你可以随口指摘的人，那位不息小姐我不认识，但她既然是晴明大人的友人，那么就不会是你嘴里所说的那种人。” 说完这些的我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笑了笑：“看来我们确实做不成什么好友了，如果您再随意给我敬重的人落罪名，我不介意一把火把您连根给烧了。”难得说了不该我说的狠话的我心里却乱得不行，脚下的步子有些仓皇地想要离开，身后那声音却梦魇似的追赶了过来。 “那你在逃什么？”身后的声音好似看透了我的不安与内心的想法，忽然沉静了下来，语气里还带了些笑意，“正如你之前所说，我们两人其实本就是一体，你在想什么我可都知道，所以你怎么逃都没用。呐，月子，你就没想过晴明既然能够赋予你长生的能力，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给你一段正常人的生命？为什么他非要将那些刀剑付丧神的性命与你连缀为一体，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你们彼此共生？” 自己一直下意识忽略的问题就这样被人轻而易举地说破，觉得有些愤怒的我咬了咬牙，没有再想别的什么，只是直冲冲地一门心思往前走。 ‘就像逃命一样。’这样的形容令我火气大增，我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佯装镇定地离开了那里。 身后那个和我相似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补充了一句：“你一定会回来答应我的要求的，月子。” “……”我当做什么也没听到地离开，手心里却兀地出了一把冷汗。 “你，没事吧？”走得离那里已经很远了之后，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白布大人忽然问了我一句。他似乎没什么关怀他人的经验，说话时的语气有几分僵硬，但是却意外地让我心安了不少。 我沉吟了片刻，抬头朝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阿婉小姐言谈间这样评论我的恩人和恩人的好友，我多少觉得有些不高兴罢了。就算晴明大人不是我的恩人，但他已故这么多年了，阿婉小姐也不该说他。”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像自己，便叹息道，“不过刚才，我确实有些失态，让您见笑了。” 白布大人听了我这些话并没有再说什么，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开口道：“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他抿了抿唇，顿了顿又道，“如果真的有些让你感到困扰的事，那么最好能早些解决它们，不然一直想着对自己也不好。”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还忍不住伸出手拉了拉白色的布遮了遮自己的脸。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您的关心，这些事我自然会想办法解决的，您不必在意。”看他难得这样关心我，我不禁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困惑，便只好道歉道，“我不会为这种事情困扰的，但是我的态度让您感到不安，真是对不起啊。”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出了后山的范围。我向他道别，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后，才转过身往寺庙走。 其实说自己不被那种事情所困扰是假的，至少现在我的脑海里全是刚才阿婉小姐所说的那些话。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当年为什么晴明大人要那么费力地将我的性命与付丧神们的“绑缚”在一起，相比起这样，只是单纯地救我一命应该更加简单才对。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能活下来已经要感谢晴明大人了，这个问题自然没有多想。 然而后来，随着见到的刀剑越来越多，本来还支持我努力收集刀剑的晴明大人态度开始发生了转变，他会提醒我不要那么轻易地将他们的名字写在那里面。当时我想起晴明大人曾经对我说写下他们的名字就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之类的话，便也开始谨慎了起来，但是毕竟已经生存了这么多年了，那本册子上的性命也越来越多。直到后来，晴明大人仙逝，离开时的他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并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做到。那个要求在当时的我来看实在再正常不过，但是现在再细想我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是又想不太明白。 “我只想请月子你好好保护册子里这些刀剑。”临行前晴明大人对我给出了这样的要求，明明是很正常的要求，但当时他难得露出的无奈神情令我又觉得这个要求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就算是离开了这么久，还是可以给我造成这么多麻烦啊，该说不愧是晴明大人吗？’与他一同生活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真正看透他的我忍不住摇头叹息，将这个问题置之脑后。 而听刚才阿婉小姐所说，当年的她一定知道很多事，不只是我存在至今的原因，就连晴明大人和那位来历不明的不息小姐之间的事应该也知道不少。只是要我相信晴明大人和那位看上去温和友好的小姐会设计害我 ，这我实在难以接受。而且在我看来，其实我这条命早在我十岁那年就该被断了的，能活到现在也是多亏了晴明大人，这样想想，就算他真的要利用或是设计我，我都不该有什么怨言才对。 ‘这样的想法，就好像肯定了晴明大人有做什么不利于我的事一样。’刚才的想法令我心头一松之后又立即给予了我一记重锤，忍不住为自己质疑晴明大人这一行为而感到羞愧的我叹了口气，感到心头的负担愈发沉重了。 ‘或许，三日月大人会知道什么？’三日月大人和晴明大人再某些方面异常相似，但是我这两天一直躲着他，想来他也一定察觉到了，再说之前我还对他说了很失礼的话，现在为了这些因为自己愚钝而想不清楚的问题而再去问他，似乎……不大合适。 ‘说不定会更加厌恶我。’想到这里的我忍不住站住了脚步，伸出手在自己头上狠狠拍了一下，‘我果然徒顶了一个年轻人的壳子，真是活得越来越蠢笨不堪了。’ 111.第一零四章 入夜之后，我借着“今夜月明风清，不如一起喝茶赏月吧”的名义邀请了天下一振大人和三日月大人。庭院里夜风柔和，天幕上明月一轮，景色十分怡人，然而我的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 “小姐想要知道在她待在家里的时候，和晴明大人住在一起的三日月大人您知不知道一些小姐不知道的事。” 听着天下一振大人将我刚才的话转达给了坐在他另一边的三日月大人，我顿时对造成了这样奇怪氛围的自己感到了鄙夷与羞耻：‘明明都听得到在说什么……’ “不，晴明大人有自己的事，我怎么好意思随意打扰他呢。”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三日月大人并没有因为我怯弱的表现感到不满，反而语气柔和地和天下一振大人解释了起来。顿了顿之后，他又补上了一句，“而且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总不可能每天都跟在晴明大人身边。”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道：“您会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呢？” 本来我压低了声音就是为了不让三日月大人听到我的嘀咕声，但是坐在我身边的天下一振大人在听到之后，扭过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又转过头看着三日月大人，将我刚才小声嘀咕的话问了出来：“小姐很奇怪三日月大人您会有什么要紧事要做。” “……”天下一振大人，您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听到天下一振大人把我小声质疑的话都转达了过去，我顿时有些不好了，脸上一热猛地抬起头，却看到听到这问话后的三日月大人微微向后仰了仰身，看着我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一直思念着小姐您啊。” “……给您添麻烦了，抱歉呐。”听到这回答的我皱了皱眉，而后看了他一眼后低下头轻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事，说不定三日月大人会知道些什么的。”明白自己从三日月大人这里也套不来什么信息的我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由思考起阿婉小姐曾经说过的话。 侧着身子看着我的三日月大人此时却忽然伸出手在我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而后又在看到我惊讶地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冲我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小姐不用向我道歉，是我一厢情愿地思念着小姐的，您并没有什么过错。” 听着三日月大人宽慰的话，我抿了抿唇低下了头，没有说些什么。 “我……我最近被一些琐事缠身，一些之前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好像有了些眉目，但是却还是不怎么明朗。”不敢将阿婉小姐的事情告诉他们让他们担心，我只好避重就轻地和他们说了下最近心里的烦闷感受，“这些问题产生的根源，大概是晴明大人他们。虽然我明白晴明大人不会伤害我、也没有必要伤害我，但是我越想就越觉得哪里不太对。明知道不该想下去了，但是又不想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 说到这里的我闭了闭眼，而后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天下一振大人和三日月大人，想了想之后笑着开口向他们道歉：“之前我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太好而向你们发怒，真是抱歉，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却还无端对你们发泄怒火，还请你们能原谅我。” 虽然这两天被阿婉小姐的事情给闹得头昏脑大，但是我还是抽时间好好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过错。我因为自己的迷茫而产生了很多烦闷，但是这绝对不是我能将自己内心的烦闷发泄在陪在我周围的人身上的理由。既然我明白以三日月大人他们这样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上我的，那么我就不该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苦恼才是。正如之前那位长相酷似三日月大人的男人所言，对于拥有了人形的他妈妈来说，感情是个难以理解的东西，想要找人尝试一下也并不奇怪，再说其实三日月大人他们对我也算得上是很尽礼，就算有失礼行为，我提醒他们一下就不会再犯了。总而言之，这些感情方面的问题说到底不过是我自己自寻烦恼罢了，比起晴明大人给我遗留下来的问题，实在微不足道。 ‘既然是微不足道的，那么就不要再想它了，也不必因为这种事和他们闹得不愉快。’在正式向他们致歉之前，我便打定了这样的主意。 面前的天下一振大人皱了皱眉，眼神飘忽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太明白小姐向我们道歉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前天夜晚偷偷跑去后山的事，我并没有因为这种事而生气，只是希望您今后能不要总单独行动，以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 听到天下一振大人这番话后的我不由愣了愣，而后忍不住苦笑：“嘛，这种事我知道了。” ‘看来果然是我自己在自寻烦恼，他们都没有想到那种事情上去。’想到这里的我不禁为自己之前的愚蠢行为与可笑想法感到好笑，同时也不由庆幸。 “那件事情，我们就此揭过吧。”看茶壶里的茶水已经差不多喝完了，同时觉得有些困了的我便将茶杯里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将它放在托盘上，“今天晚上和两位聊得很开心，之前让我困扰的小问题也算是解决了，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有些困了，就先回房休息了，两位晚安。”说话间我站起身，朝他们矮了矮身子，而后在得到天下一振大人会收拾茶具的保证后便先行离开了。 虽然解决了和三日月大人他们之间的矛盾，但是晴明大人给我遗留下来的问题却没有丝毫进展，不过这也耐不住我的困意翻涌——反正就算再怎么熬下去也不一定有什么结果。 拐过走廊的角落时，刚刚迈出了一步的我忽觉头中一震，睡意顿时消散了不少。而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什么走廊了，而是一片幽绿色的虚空之境，周围有散发着幽光的小亮点在四处浮动，就像是旷野中的萤火虫。 “真是让人心情舒缓的景象，但是这样把别人强行拉进来的行为多少有些失礼。”与我相似的灵力让我瞬间想到了来者是什么人，但是想明白之后我却觉得有些头疼，“这里可是有两位付丧神大人的，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的？”刚把这话问出去，我便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无奈，“啊啊对了，你和我是一体的啊。” 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没得到任何回应的我叹了口气：“阿婉小姐，请您不要再这样消磨我的耐心了，到底有什么事您就快些说吧。如果您一直这样拖着我，就不要怪我动用武力了。” “等等！”听我这样说，她有些慌张地叫住了我，而后周围静了一会儿，我便看到了一个近乎透明的灵体出现在我的面前，等她走近一些后，我才多少看出她和我的长相近乎是一模一样。 我默默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心里却想了很多。纵然她只是当年被晴明大人从我身上剥离的一部分，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依附在树木身上的她灵力也不该微弱到这种地步，可见她应该是把自己大部分的灵力留在那个结界里了。 想到这里，我本来冷漠的态度不免软了一些：“阿婉小姐不顾个人安危也要跑到这里来见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她站在我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力微弱的缘故，她看上去姿态意外的可怜。我与她对视的时候，就好像是在对着轻微波动的水面自照一样。 “我今天白天和你说的那个条件……” 听她说到白天那场不愉快的交流，我不由皱了皱眉：“抱歉，我不会考虑那种事的。”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但是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一些帮助，之前那样要挟你是因为想要尽可能地保全自己，还希望你可以理解。”我不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么紧要的事，但是看她这堪称令人惊叹的态度转变，想来应该也是被逼到尽头了。 但是就算是那样…… “那么请您先告诉我您需要我做什么，我考虑一下再说接受与否。”想到她曾经为了心上人不惜屠村的行为，我皱了下眉头，又补了一句，“顺便还请您能告诉我做这些事的原因，我虽然不是什么品质高洁的人，但是也不想间接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 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一直勉强维系着的灵体渐渐凝聚为了一块翠绿色的勾玉，而后落到了我的手心里。 在看到这个勾玉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阿婉小姐和我之间的渊源：“原来阿婉小姐的本体不是那株树，而是这个勾玉——也是，当年晴明大人是将我身上那些多余的情感放在了一块玉石里。” “原来你是现在才明白过来的，倒是我高估你了。”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说不定之前还能把要求抬高一些。” “……你想多了。”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又忽然开口：“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我就从头和你讲起吧。” “您先等一下，您要我做的事还没说清楚呢。”为了防止事后被她逼着去做些不情愿的事，我觉得还是早些把她的要求弄明白比较好。 她却停顿了许久，才语气平淡地开口道：“你只要等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之后帮我把结界里我所有的灵力凝在这个勾玉里，然后把这个勾玉与结界里那个男人融为一体就可以了。” 听到这个要求后，我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地想要质疑她是不是要伤害自己曾经的心上人，却又听到她说：“其实按照安倍晴明大人的意思，本来应该是我重新回到你的身上的，但是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了，你和我说到底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了。我也有我的意志，有自己想做的事。” 112.第一零五章 听了她这话的我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想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道：“嘛，虽然你确实曾经是我的一部分，但是既然我早就将你从身上剥离，那我就不会再强迫我吸纳你。”顿了顿之后，我又道，“而且正如阿婉小姐刚才所言，我们两者现在早就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了，吸纳你回来指不定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所以说您不必有我会强制吸纳你回来的顾虑。” 大概是觉得我的保证还有几分可信度，阿婉小姐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些什么，而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撤下了眼前的虚境，对我做了下指引：“这里不太安全，能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后山吗？” 闻言我忍不住挑了下眉头，想了下她现在的灵力根本不及我，再加上又有求于我，估计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于是便应了下来。 我第三次来到阿婉设下的结界里，想了下上次自己在这里差点和她动起手来却没见到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个男人出来，便出声询问道：“阿婉小姐，您的那位心上人……他怎么样了？” 阿婉小姐沉默了一会儿，才向我解释道：“彦治的身体现在维持不住了，我的力量也不够了，所以我必须得想办法快些救救他。而且就我所知，你是我唯一可以走的路，只有你才能救下他，不然的话，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和你的交易。”说完这话，她叹了口气，“其实我还照着这样的方法护着他，只要不离开这里撑下来十几二十年还是没问题的，但是这到底不能让他一直活着。” 我想了想，觉得用这个理由来解释她前后的态度转变也确实合理，于是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先去那个房屋里。”我按照她的指示回去了之前陪同彦治君喝茶的房屋，刚一进去便看到之前还很正常的男人此时正躺在床铺上，似乎是在安睡。 “你躺在另一边，将这块勾玉放置在胸口，后面的交给我就可以了。”听到她的指示后，我暗暗在自己身上施了个小法术，以免待会儿她半道儿变卦，想要照着自己之前的打算夺走我的身体，而后才躺到了彦治君旁边准备好了的被褥上。 刚刚躺下不久的我合上了眼，困意便翻涌上来，意识便渐渐弱了下来。脑海中，阿婉小姐反复在我耳边念叨着：“请不要将精力过多地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尽可能地放空自己。” 其实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觉的我本就已经困得不行了，也不需要她这样对我进行暗示。不多时，我便陷入了睡眠，直到在梦境里被阿婉小姐叫醒。 “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你看上去一副很靠谱的模样，却会在这种要紧的时候犯迷糊。”将我叫醒后的阿婉小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会在这种时候犯困，倒竖着眉头指责了我一句。 被她叫醒的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后忍不住讪笑了一声，不大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抱歉，今天已经很晚了，多少有些困了。” “现在还请你稍微忍耐一下吧，很快就能结束了。”说完这话的她合上眼，双手交织在唇边，小声念叨了几句咒语，而后等她展开双臂的时候原本漆黑一片的梦境忽然被切换成了另外一个场景。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景色的变化，梦境最终变成了一间房间。那房间看上去非常眼熟，虽然站在我的视角来看房间变得大得惊人，但是我还是看出了这曾经是谁的住所：“这是……晴明大人的房间。” “嗯，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身边的阿婉小姐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对我开口道，“接下来你会看到一些旧人旧事，我不知道你能从中明白多少东西，我的这些记忆又能帮你解开多少迷惑，所以还请你坐下来慢慢看着就行了。” 听了这话的我点了点头，挨着她坐了下来，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开始怀疑会不会有人出现的时候，我看到眼前的景象晃动了几下，而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月子她什么都没问我，便允许我取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我多少有些良心不安啊。” 那是晴明大人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的我忍不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身边的阿婉小姐却忽然开了口：“这只是当年作为勾玉的我的记忆而已，你就算说话，他也什么都听不到。” 老老实实闭上嘴的我紧接着便看到了晴明大人的脸，和记忆中总是满脸笑容的老狐狸姿态的他不同，眼前的他皱着眉头，脸色不怎么好看。 “啧，看你这话说的，我都不敢相信是你了。”另外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却没有想起是谁。 直到晴明大人将他拿起的勾玉放了下来，借着视角缘故，我才看到了刚才说话的元宫茜小姐。只是看她的神态与坐姿，我觉得更应该称呼她不息小姐更为合适。 “唉，虽说做惯了戏弄人的事，但这次到底不一样，以后等月子知道一切后说不定她会恨我啊。”坐在了不息小姐对面的晴明大人叹了口气，摇着头说着一些莫名的话，“特别是之前我拿走她那部分精力的时候，她毫无怀疑的模样让我觉得很难过。” 听了这话的我皱了下眉头，忍不住扭过头看了眼身边和我长相一模一样的阿婉小姐，想了想不禁询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就是在安倍晴明大人把那些从你身上取走的东西取走放在了那个勾玉里之后，玉石对精气的培育很有好处，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便已经有了自己的意思了。”说着，她伸出食指指了指眼前的景象。 “我只对她说，取走的是一些不必要的感情，她也没有问我太多事。”晴明大人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摇了摇头。 看着这样颓唐的晴明大人，我眉头皱得更紧了。而坐在他对面的不息小姐大概也是看不惯他这个样子，便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可是你取走的这些本来对她也没有什么坏处啊，你只是为了削弱她对时间流逝的感知而已，为了让她不感到活着无趣痛苦以帮她活得更长久而已。” 听了这话的晴明大人沉默了一下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就不要再安慰我了，不息。你为什么不接着说下去呢？让她活得更久，然后呢？” 话一出口，我紧接着就看到本来脸上还带着点笑意的不息小姐顿时冷下了脸，仿佛被戳中了痛脚。她抿紧了唇，半晌才干涩地说了句：“可是你当初也不是非选定她的啊，说不定这本来就是注定的事。” “这话才真不像你该说的，你不是一向不信命的吗？”晴明大人看了眼不息小姐，而后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我最近一直在想，说不定我应该现在把一切都告诉她，连带着我们的打算，可是我又不敢冒这个险。” 不息小姐点了点头，接着道：“你可别在这种时候犯这样的傻，到时候就算月子那孩子愿意帮忙，陪在她身边的那几个付丧神估计也不愿意。”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打趣道，“前几日我去宫中见王上，碰巧看到了在宫里做女官的她，就上前和她打了个招呼。你也知道我的，那孩子当时一副又呆又羞的模样实在引得人想要欺负一下，结果我不过才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下，跟在她身后的那把三日月宗近整张脸都黑了，哎呀吓得我还以为自己那天不能活着出宫了呢。” “……你这个性子也该收收了，别成日戏弄人家姑娘，也得亏你本是个女子，不然指不定被打死多少回了。”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晴明大人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无奈地看了眼对面故作夸张地摇着头的不息小姐，轻声指摘了她一句。 “啧，你别给我提这事，提起来我就心烦！”闻言不息小姐摆了摆手，一脸不乐意地抱怨道，“你说像我这样的人，要是生做个男子，那肯定是媳妇儿满天下！现在又被个什么异世的神缠上，别说调戏调戏姑娘了，成日只能见到一大堆大老爷们在我面前刷存在感！”[1]说到最后，不息小姐忍不住狠狠锤了下案几。 “……” 看着案几上被波及而晃了几下的茶杯，我忍不住心惊了一下。 “算了，不提我那些坑事了，总之你现在也别想太多，一切就按照咱们计划的那样就可以了。”终于将重点挪回去的不息小姐托着腮，看着对面因为她的话而神色微变的晴明大人，眉眼慢慢柔和了下来。她伸出另一只手，用食指将晴明大人眉间打起的结点开，微笑着开口道，“为了保护平安京，你都独自撑了这么久了，也确实需要找一个能永久镇压后山那些妖魔的方法了。你总不可能一直守护着这里，你也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我想，月子肯定能理解你的。” 看着不息小姐这副劝慰的模样，晴明大人却只是勉强笑了笑：“是啊，我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可是我却为了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走，而牺牲了月子她做选择的资格……” “晴明，够了。” “不，不只是她，连带着那些被她记载进册子里的付丧神，我也利用了他们……” “我再说一次，晴明你该闭嘴了！” “不息，我在犯罪，而我们都在假装不知道。”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不息小姐，晴明大人却意外地安静了下来。他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不息小姐，说出了这样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后，稍微控制住了自己情绪的不息小姐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晴明大人，而后抿紧了唇，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在利用月子他们，你觉得自己制造了他们之间的羁绊、并加以利用，你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可是晴明，我还是那句话，眼下你别无选择。”说着这话的她转过头，朝着我们——或者该说是那块勾玉看了一眼，而后开口继续道，“你觉得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最终会对他们造成伤害，可是你现在为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们好——你将月子对时间的感知加以剥夺，这样她以后不会面临因为长生而感到痛苦从而产生想要自尽的境况；你将她的感情取走了一部分，所以她在今后漫长年月里不会对生命中的‘路人’产生过多的不舍，也不会和那本册子上的付丧神难舍难分；更重要的是，她的生命早就该结束的，是你给予了她活下去的资格，就凭这一点，你就不用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晴明，听我说，你已经开始厌倦这无止境的生命了，你也明白今后自己的人生里不会再出现什么能撼动你人生的人了。而月子她不一样，她现在正充满希望地收集那些付丧神，并将这作为自己活下去的目的，再加上你的帮助，她看待自己人生中的一切都是觉得新鲜的。而你早就看穿了今后的一切，她比你更适合这件事。” 113.第一零六章 ‘没有人能比我更合适做这件事……’听了不息小姐的话，我不由思考起自己能做些什么了，‘现在的我除了这样活下去，似乎没什么可以去做的，连晴明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我又怎么可能帮得上忙？’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摇了摇头，弯了下唇角轻声道：“真是没想到，我这样的人竟会被晴明大人他们高看至此。” “虽然我也不觉得你会有什么用处，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好好想想，指不定你对他们来说会有什么难得的帮助呢。”阿婉小姐瞥了我一眼，而后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听了她这话的我愣了一下，忍不住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阿婉小姐，而后笑着开口道：“虽然可能是我的错觉，不过我觉得你似乎真的是个好人。” “……”被我这么一说，阿婉小姐皱了下眉头，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嫌弃的神情。她轻声“啧”了一声，别过脸哼唧道，“别想太多了，只是你和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很讨厌你，我也要好好为我和彦治打算一下。” 看着阿婉小姐背对着我的姿态，我歪了歪头，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和你好好相处，如果能成为朋友就最好不过了。” 听了这话的阿婉小姐身体轻微地僵硬了一下，而后她扭过头，脸色不怎么好看地瞪了我一眼：“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模样？我之前也说过的吧，按照安倍晴明大人他们最初的打算，你和我是一定要融为一体的。不过现在，我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我也没想过非要按照他们的安排行事。但是，就算不按照他们安排的路走，我要救彦治也不可能再活下去。”说完这些的她看了我一会儿，抿了抿唇后继续道，“月子，你虽然看上去聪慧通透，但是为什么却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你现在应该也明白吧，晴明他们在左右你的人生，你将来会如何，他们已经一手安排好了。就算是这样，你也觉得无所谓？” 被阿婉小姐一番话说得有些傻眼的我沉默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之后，才将自己的想法对她说道：“说出来阿婉小姐可能不太相信，就算晴明大人现在要我去死，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正如不息小姐所言，早在我十岁那年，我就该西归的，我这条命其实就是晴明大人所给的，所以我也没什么资格拒绝晴明大人的要求。”我顿了顿，默默盯了她一会儿才笑着继续道，“多少有些明白晴明大人将您从我身上剥离的原因了，怎么说呢，对‘生命’‘时间’‘人生’等等之类的东西，我似乎并没有阿婉小姐您那么执着。” 我看着她愣在了那里，而后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颌，凑到了她的面前，与她相对视着：“阿婉小姐，您会因为我的到来会打乱您和彦治君的安静生活而感到恐惧不安，相处的时间越短，您便会越烦躁。虽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感受，但是活了这么多年以来，我对时间还是没有什么实感。”说到这里，我想起了这几百年的人生里和三日月大人他们聚散的情景，忍不住笑了一声，“就像我和三日月大人他们分别时，我从来不觉得难舍难分。对于他们给我寄来的信里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类的思念之情，我也会回复说很想快些与他们相见，但其实我根本想象不到他们是如何的想念。当然，我也不是不想和他们见面，只是能在一起更好，不在一起也无所谓，毕竟我们都不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 “我也很敬爱他们，从心底里希望他们能过着幸福的生活，跟随自己喜爱并愿意为之效劳的主人，只是我从来没有像阿婉小姐您那样，想要将其占为己有。”我想起了她和彦治君的事，垂下了视线继续道，“我一直以为是这么多年养成了清心寡欲的性格，其实想想说不定我本来也会是个偏执的人，只是晴明大人早先对我进行了改变而已。” “……所以呢？你说这么多，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呢？”听我絮絮叨叨了一大堆的阿婉小姐神情变得有些不太对，她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后询问道，“是觉得晴明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 “说您是麻烦其实不大对，怎么说呢……只是觉得如果当初晴明大人没把那些东西从我身上剥离，说不定我也会像阿婉小姐您这样活得这么痛苦，而以我懦弱的性格，说不定我会等不到现在就自我了断。”不顾面前脸色愈发难看的阿婉小姐，我将自己刚才所想的一切说了出来。 我想起前几天和三日月大人他们那场不愉快，觉得晴明大人这件事做得实在不能更对了——以我现在这样，尚且还会因为他们过于亲昵的行为而困扰，如果再加上阿婉小姐这种性子，指不定是会出什么事的。 “不过既然把您和我分离这么有好处，晴明大人又何必非要安排我们再度融合呢？”由于和我说话，阿婉小姐的记忆中断，而看到我不再想要说什么之后，她便继续调动自己当年的记忆，好让我能知道得更多。 过往的景象在我们面前再度展现出来。 两人默默无言地喝着茶水，只是晴明大人不时往我们这里看上一眼。 “不息，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将杯子里的茶水饮尽之后，晴明大人又倒上了一杯，只是没有继续喝茶，而是看着不息小姐，和她说起了话。 不息小姐似乎不想和他继续讨论下去了，只是摆了摆手，皱着眉头看着晴明大人：“晴明，你不用顾忌太多的。到时候就算你不在了，我也会看着月子、尽可能保护她的。” 只是当不息小姐说出这话后，晴明大人却忽然沉默了一下，突兀地顿了顿继续道：“你这样向我保证，我反而更加不安。”没等不息小姐因为他这话而发作，晴明大人便朝她笑了笑，轻声道，“既然要完成这件事，我自然要趁着现在这点时间把一切安排好才是。你还有自己的任务在身，在这件事上，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 似乎没想到晴明大人会说出这么体贴的话，不息小姐瞪大眼愣了一会儿，半晌伸出了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而后困惑道：“也没得病啊……不是我说你啊晴明，你都安排到这一步了，就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了。你觉得对得起谁也好、对不起谁也好，可在我看来，你已经尽可能做到完美了。”她顿了顿，而后忽然问了一句，“难道你舍得放着若菜在那里等着你而不管？[1]” “……”晴明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开了口，“都是你忽然打断我，我都忘了之前想到的事了。” 对此，不息小姐挑了下眉：“怪我咯……不是，还真是怪我。”她用手揉了把脸，看着晴明大人笑着询问，“你想到什么了？” 晴明大人看了眼那个勾玉，皱了下眉头轻声道：“你说如果被封印在这块玉里的那些东西，在多年后与月子重逢时变成了会威胁到她的精怪，该怎么办呢？” “……”不得不说，晴明大人确实很有远见。心里这样想的我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旁边的阿婉小姐，却见她满脸不自在地瞪了我一眼。 “她要是不愿意回到月子身体里该怎么办？” “……”如此直面地感受了晴明大人“老狐狸”的本质所在，这让现在正“偷窥”往事的我觉得有些不安，‘该不会，晴明大人也考虑到今天的我们会溯寻这段往事吧？’ 听了他这些问题后，不息小姐也皱起了眉头，深思熟虑了半晌后，才提议道：“那你就用些强制性的法术不就可以了吗？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哎呀哎呀，不息你这样说我，我可是很受伤啊。”虽然嘴上说着这话，但是晴明大人还是伸出食指在茶杯里沾了些水，而后在半空中书写了一段看不见的符文。待他结束了书写之后，半空中的符文渐渐浮现了出来，而后朝着那块勾玉覆盖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的我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半晌才扭过头看着一旁同样没反应过来的阿婉小姐，询问道：“你怎么没提前对我说晴明大人曾经对你施过强制性的咒术？” 看了眼我之后，阿婉小姐细细回想了一下，而后摇头道：“因为当年没在意这件事，而且这么多年里，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哪里受到过法术的影响，所以就没有在意过了。” “……”听了她这话的我一时间更加困惑了，以我对晴明大人的了解，他所做的每件事从来不是没有目的的。既然他刚才说这个法术是为了让阿婉小姐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那么说不定如果不按照他希望的来做，我们很有可能会出事。 “阿婉小姐……”本想让面前的阿婉小姐带着我们离开这里，但是我却在看向她的时候愣了一下。 不知何时，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有些地方甚至已经不见了。 可是这里明明是她灵力根源所在，按理来说，她应该可以维持实体的。 114.第一零七章 眼前的阿婉小姐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在了那里，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渐渐消失的双腿，而后抬头瞪了眼浮现在我们面前的往事景象，咬牙道：“真是没想到他们计算到了这一步！” “阿婉小姐，我觉得你最好先冷静一些，你越抗拒，消失得似乎越快。”我看到因为回忆中断而消失不见的景象，皱了下眉头看着阿婉小姐，出声提醒道。 “说话真是轻松，到底要消失的不是你！”被这突发的状况给打乱了阵脚的阿婉小姐脸色难看地看着我，而后向我扑了过来。她将我压在地上，伸出手扼住了我的脖子，“我是绝对不会就这么顺从他们的意思回去的！” 大概是因为本体正在消散的缘故，阿婉小姐的举动并没有让我觉得多么痛苦。我看着眼前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想了想之后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长发，低声安慰道：“相信我，我会想办法的，所以现在你先冷静一下，可以吗？” 听了我这句话后，阿婉小姐默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而后脸上愤怒的神情渐渐消失了。她仿佛丧失了气力，整个人压在了我的身上——不过并不是多么沉重，反复地咬牙咒骂着什么。 我伸出手安抚着她的情绪，双眼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片虚空，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虽然一直以来都知道晴明大人不是我能轻易猜透心思的人，但是我却也没想到他会在生前计划这么多，而且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过。说不觉得自己被骗了是假的，但是我也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去责怪晴明大人什么。 ‘我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利用价值呢？’我伸出双手将趴在我胸口前啜泣的阿婉小姐轻轻抱住，心里的困惑却让我越发觉得孤独无助，‘既然已经将我和阿婉小姐分开成两个不同的存在，为什么又要安排我们这次的融合？融合之后的我还会是我、阿婉小姐还会是阿婉小姐吗？’ “如果说——我只是说如果，我们这次一定会融合为一体，你准备要怎么办呢？”将烦扰着我的诸多问题置之脑后，我视线微移，看了眼趴在我胸口的阿婉小姐，想了想轻声询问道，“你说，到时候我这个身体会成为谁的呢？” 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阿婉小姐低微的啜泣声戛然而止，过了不一会儿，她从我身上爬了起来，双手支在我身体两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只是可惜她脸上的神情却被悲伤与恐惧占据，看上去狼狈不堪：“如果非要如此，那我就在那之前杀了你！”说着她的双手又一次狠狠地掐住了我，然而她不断掉落的泪珠却滴在了我的脸上，“所、所以说，你快些想办法！我不要连他一面都见不了就这样消失！” ‘我没有办法。’对此束手无策的我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伸出手替她擦了下眼泪，看了眼她已然消失不见的下半身，想了想道：“我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我们两人融合为一体，毕竟那是晴明大人施下的法术，我还没有能力与之抗衡，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另外一个方法。” 看到她止住了哭泣，我不由微微一笑，而后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轻声道：“就像我刚才说的，就算我们合为了一体，但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却是不一定的。”说着这话的我忽然想起了三日月大人他们，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道，“其实虽然从来没觉得长生很痛苦，但是我想我活得时间似乎也够长的了。所以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你在开什么玩笑！”没等我把自己的打算说完，眼前的阿婉小姐就变了脸色。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咬了咬牙道，“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实在太可怜了！你在第一次看到彦治的时候，就没明白为什么我会不管不顾地和他在一起吗？！”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她似乎是有些泄气了，闭上了眼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才对我解释道：“其实，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过对于你来说，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我。”她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同情，“我被你和晴明他们埋在了晴明居住的院子里的一棵树下，这个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吧？后来随着我自身意识的增强，我就开始关注你们了。所以在晴明离世前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看着每日在庭院走廊里喝茶说笑的你和三日月，少了些情感的你那时候或许没有察觉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可以还没明白过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三日月是多么珍惜你。现在你为了自己所谓的‘温柔’就这么抛弃珍视自己的人，难道就不会觉得难过吗？我当初为了躲避晴明安排下的这一切、为了能和彦治一直在一起，做过多少努力，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你能那么轻易地放弃什么？” 看着反过来教训我的阿婉小姐，我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沉默地理解了一会儿她所说的话，我忍不住向她询问道：“那么，你……是不是喜欢三日月大人？” 被我忽然问出的问题给惊到了的阿婉小姐愣了一下，而后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在你们搬走之后很久，我对好男人的理解都源自他。后来当我可以以人形出行后，我一直在换住所，想要尽可能地避免与你相遇。直到之后，在这里落脚后，我碰到了彦治。”说到这里的她情绪忽然平静了下来，连带着眼里的光芒都柔和了许多，“虽然他和三日月长得非常相似，但是性格却不大一样。不过三日月的温柔是给你的，彦治的温柔却是实实在在给我的。从我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决定了，今后谁也不能分开我们。但是彦治他毕竟是个普通人，我的灵力也有限，于是我便想就算会有分开的那天，我也会将最好的结果给予他。” “虽然我十分敬佩阿婉小姐您这份感情，但是果然对我来说，还是不大可能做到。”我想起了阿婉小姐为了彦治君所做的一切，叹了口气后继续道，“所以你打算给他无限的生命？” “嗯，不过我还是想要再见他一次。”说完这话的她抬起头看了眼周围的一片漆黑，眼里原本炽热激烈的情感顿时冷了下来，“但是似乎因为晴明的法术，我们不融合为一体，就出不去。” 说完这话的她低头，轻声喃喃道：“已经过了这么久，再不出去，彦治会出事的。” 忍不住感到头疼的我皱了皱眉头，却又见她忽然上前将我拥住。被冷不丁抱住了的我愣了愣，顿了一下之后询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是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得提醒你，不要仗着自己一直拥有着就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失去。等到某天你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估计你也什么也做不到了。”她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不管我的反应，只是一味地在我耳边说话，“躲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真的很不甘心。但是再这样下去，留在外面的彦治怕是会撑不住的。我也不会和你争夺身体的，估计到时候会被你身边的三日月他们追杀，而且我也不希望自己借着你的壳子和彦治在一起。其实我一开始是打算在借用你的身体的时候吸收你一半的灵力供我和彦治活下去的，但似乎现在已经没办法了。” 说完这话的她微微侧过头，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说不定我回到你的身体里，你会稍微聪明一些。别忘了帮我救一下彦治，其他的事情我已经准备好了。” “诶？你准备好了什么？”原本僵硬着身体听她说这些的我听到这话，忍不住扭过头看向她。可是在我的视线落到她那里时，她已经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被这忽然的转变给惊在了那里，而周围这片被阿婉小姐制造出来的幻境因为阿婉小姐的消失而开始崩坏。我看到头顶的夜幕碎成碎片朝我砸了下来，而等我再度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我已经从之前阿婉小姐安排的床铺上坐了起来。 因为在那里最后的记忆是快要被砸死，所以刚醒来的我背后全是冷汗。之前被我放在胸口的勾玉因为我大幅度的动作被弹开了，掉在了我身边。 我将勾玉拾了起来，刚才的转变让我仍有些发懵，而等我渐渐冷静下来后，我却开始有些明白了过来。 ‘晴明大人他们果然想到了今天这种状况，虽然有强制性的法术加持，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在利用阿婉小姐的性格与身边重要的人吧。’想到最后决定放弃抵抗前阿婉小姐嘴里念叨的话，我将勾玉紧紧攥在了手心，忍不住咬了咬牙。 大概是由于属于阿婉小姐的那部分性情回到了我身体里，之前她所说的“不甘心”的感受让我觉得体会异常的深，被晴明大人他们利用的感觉也让我更觉得困扰。 想到这里的我视线微移，看到身边躺着的彦治君。想了想，我向他伸出手，将食指点在了他的额心。 我本来在想等他醒过来会不会一时间把我和阿婉小姐搞错，可等他醒来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啊是您救了我吗？我之前去山里打猎遇到了危险，还以为要死了呢，醒来能看到活人，真是松了口气啊！” 仿佛有既定的记忆填补给他一样，他自己“回忆”了许多连我都不知道的东西。 这时的我才明白阿婉小姐那句“准备好了”是什么意思。 被欺骗的感觉一时间更加强烈了。 115.第一零八章 胸口不停翻涌的复杂情绪令我不知该对眼前的人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想起阿婉小姐到最后还在想着他，可是等到她离开，彦治君关于她的记忆就全部被消除了。阿婉小姐这样的做法，我不敢苟同。 ‘明明一直在说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我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眼前仍有些茫然的彦治君，想了想便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一下，而后微笑着暗示他：“这里是您的家，我只是帮忙把您扶进来了而已，您不用在意。” 这样暗自修改他的记忆似乎不太好，但是考虑到离开了这里之后他可能无处可去，我便打算先让他安心在这里待着，至于之后他到底要怎么走就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而他被我这么一摸，脸面似乎有些挂不住。他腼腆地笑了笑，明明是和三日月大人一模一样的脸，但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看着这样的彦治君，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您现在觉得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感到身体有些乏力的我收回了手，端庄地坐在他身边，询问着他的身体状况。看着眉眼清明的彦治君，我忽然觉得有些庆幸——按照阿婉小姐之前的打算，她准备将自己融入彦治君的身体，这样便可以让彦治君长生不老。不过被剥夺了阿婉小姐那部分记忆后的彦治君是否能接受自己这种体质还是个大问题，现在阿婉小姐留下来的勾玉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石了，而我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帮他达成长生的目的。 ‘所以说，这样的结局大概是最好的了？’看着眼前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彦治君，我私心地否定了这个答案。 他似乎想要起身，而我伸出手将他摁在了床铺上：“您刚醒来还是多歇歇吧，看样子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今后还请您好好看顾自己的身体。”我将手心里一直攥着的勾玉伸到了他的面前，轻声道，“这个是之前掉落在您身边的，大概也是您的东西吧。” “诶？是吗？”彦治君盯着躺在我手心的勾玉许久，而后才有些迟疑地取走。他将勾玉拿到了自己的眼前，打量了许久后茫然道，“我不大记得自己还有戴着玉饰的习惯，不过既然小姐您这么说，我就先拿着了。” 我抿了抿唇，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被带入阿婉小姐的记忆世界里大概已经许久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我估计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和彦治君道别之后，我便出了房屋。 大概是因为阿婉小姐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对我的记忆多少有些影响。我看着院落里的场景，眼前不时有阿婉小姐和彦治君往日相处的景象浮现，而使劲摇了摇头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没走出几步路，我看到了白布大人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而他的身边聚集了一圈小动物，紧紧地靠在他身边。 看着绷着一张脸的白布大人与他身边那些可爱的小家伙站在一起的和谐景象，我心里莫名松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一些：“您是被这里的变动给惊动了吗？”这么巨大的一块灵力场一下子不见，这座山里的“居民”大多是感觉敏锐的动物和精怪，估计会受到一些影响。 我看了眼皱起眉头的白布大人，而后将视线移到了躲在他身后的那只小松鼠身上。见被我盯上，那只小家伙伸出爪子抓住了白布大人的裤脚，往后又缩了缩。 见此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蹲下身朝这只小家伙伸出了手，轻轻碰了碰它的小脑袋：“对不起啊，吓到你们了，不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以后都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你，没事吧？”头顶上传来白布大人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担心，声音有些僵硬。 “没事哦，让您也为我担心真是对不起。”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笑了笑，“不过您会担心我，我多少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啊，毕竟白布大人您似乎总是小心翼翼的。” 听了这话的白布大人愣了一下，而后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半晌小声地说道：“我、我的名字不是什么白布，我叫山姥切国广。” 有些意外地得到了白布大人的真实姓名，我也忍不住愣了愣，而后笑道：“我叫古美门月子，很荣幸知道您的名字。”说着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而后对他说道，“今后彦治君……之前我们见过的那位大人大概还会在这里居住，没有结界保护估计会出事，我待会儿补完结界大概就要下山了，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来了。所以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今后还请您多多保重。”说着，我朝他鞠了一躬。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将不断破碎的结界补全。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问道，“结界里之前那棵大树呢？” “……”听到这话的我身体一僵，没有理会他的询问，只是专心于眼前的修补工作。 “虽然有些失礼，但是我觉得你有些奇怪。”见我没有理会他的询问，他继续说道，“从刚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哪里不太对……对不起，这样说似乎有些奇怪。” 回过头看了眼因为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而有些尴尬的山姥切大人，我忍不住笑了笑，结束了手上的修补之后，便走到了他的身边：“您不必在意，我很好，只是有些疲惫而已。”我看了眼结界里空缺了的那棵大树，如果不去刻意注意那里也并不会觉得奇怪，就像阿婉小姐，就算她这样消失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会有所察觉，“谢谢你，山姥切大人。” 听到我这句夸奖后，山姥切大人脸上不自在地神情更加明显了。 我看着他有些无措的模样，便不再和他说这些话，而只是站在一旁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山姥切大人，虽然会让您觉得有些奇怪，说不定您还会觉得厌烦，但是我还是很想问问您，您这样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不会觉得寂寞吗？”心里的感觉复杂得令我觉得有些难受，我忍不住和旁边的人说起话来。 他沉吟了片刻，对我说道：“那个没事的，我还有一位大哥，只是他一直在修行，很少和我一起行动。而且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总会有要离开那天的。” “是吗，那希望您到时候能遇到一位可靠的主人。”献上了一句祝福之后，我看着眼前的景物，抿了抿唇之后才低声道，“您刚才问我那棵大树为什么消失不见了，其实是因为那位阿婉小姐已经消失了。只是她离开前已经将那位大人的记忆抹去了，而且那位大人现在也已经不能再长生了，他会像常人一样生老病死。所以我想，彦治君这辈子都不一定会想起了阿婉小姐的事了，毕竟常人的寿命那么短。” 说到这里，我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叹息之后低声喃喃道：“我现在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总觉得从阿婉小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身边的山姥切大人大概也听到了我这句话，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我却朝着他摆了摆手，笑着歪了歪头：“我从昨夜跑到这里，出来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也是时候回去了。”说完这话的我眼前的景象晃了晃，紧接着我整个人便向前倒去。 ‘果然是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晕倒前的我看了眼被我吓到的山姥切大人，在心里说了句抱歉。 >>> “总而言之，大概是因为我今天消耗的灵力过多，所以现在才回变成这样的吧。”说着这话的我缩在宽大的衣服里，脑子仍是昏昏沉沉的。 听了我这解释的宁宁夫人看着变成了幼子模样的我，漂亮的眼睛闪了闪，而后便朝我伸出了手。然而没等她碰到我，坐在我身边的三日月大人便半道儿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 “三日月！”对于三日月大人的这一行为，宁宁夫人表现出了不满。 而三日月大人却丝毫没有为她的不满所动，只是朝她笑了笑：“宁宁夫人没有多少抱孩子的经验，还是不要抱着小姐了，免得不小心出了什么事。”说完这话，他又低头看了看我，轻声询问道，“小姐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瞥见他脸上有些愕然的神情后，我抿了抿唇，脸上有些潮热，只好小声地解释道：“一直在后山里待着，我觉得多少有些冷，失礼了。”令我感到尴尬的一点在于，自从和阿婉小姐融合为一体后，我对于身边关心我的人总有种难以言说的依赖感，明明以前再感激的人也会保持和对方的距离的。 “不，我很高兴。”说着这话的三日月大人笑容柔和地紧了紧双臂，将我整个圈在了他的怀里。 “咳咳，虽然这时候说话不太合适，但是你们这样我觉得也不大合适。”一旁看着我们的宁宁夫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不太自在地移开了眼。 这时天下一振大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场景后愣了一下：“小姐，您是觉得冷吗？”说着这话的他伸出手，在我头上轻轻摸了摸。 而本来只想和他说一声客套话的我紧接着竟忍不住顺着他抚摸的动作，轻轻蹭了蹭。 “……”做出了不受控制的举动的我一时间傻了眼。 “……”被我蹭了几下的天下一振大人也愣了愣，而后白净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色。 “虽然很失礼，但是为什么我总有种小姐被猫妖附身了的感觉？”说着这话的三日月大人脸上挂着堪称灿烂的笑容，低下头看向了我。 “……嘛，其实我有些困了。”没有跟他们说过阿婉小姐的事，我有些理亏地低下了头，打算继续补眠。临睡前的我挣扎了一下，和他们说到了山姥切大人，“我现在困得不行，就麻烦您替我向他道谢了。” 这段时间里，我差不多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再加上救治彦治君和修补阿婉小姐留下的残局耗费了许多灵力，我这一觉便睡到了半夜。直到梦到自己独自一个人在一片昏暗的地方死去的场景，我才梦里惊醒。 梦里我身处一片漆黑之中，而后慢慢走向死亡。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梦里的我孤独恐惧的心情更是真切到了让我感到惊恐的地步。 伴随着我喘着气坐起身的举动，身边有人点亮了一只烛台，并在一旁向我询问：“小姐这是做恶梦了吗？” 这时才回过神儿的我抬起头看了眼身边的三日月大人，听到另一边有被褥掀动的声音，回过头又看到原本在另一床上睡着的天下一振大人也被我吵醒了。 “真是对不起，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闭上了双眼低下了头，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竟然还有泪水，“我现在没什么事了，你们不要太在意。” 听我说完“你们先睡吧”的话，坐在我身边的三日月大人皱了下眉头，而后伸出手替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语气有些严肃地询问道：“小姐您到底是怎么了？您今天只说自己在后山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是您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和我们说。后山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您变成这样？” 被这样询问的我连连摆手，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我只是有些累了，”我的脑海里重复着阿婉小姐曾对我说过的那句“你和我是一样的”的话，面对三日月大人和天下一振大人的关心，我更能感到对孤独一人消失的恐惧，“你们不要再问我了，我没事的！”说完这话的我紧紧地抓住了身上的被子，惊魂未定地蜷缩了起来。 ‘终有一天，’我想起了阿婉小姐的结局，刚才将我惊醒的梦在我眼前再次浮现，‘我也一定会这样独自死去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后知后觉般地恐慌起来，对于晴明大人帮我安排的那个结局感到畏惧。 修习法术的术士经常会做预知梦，只是刚才那个和阿婉小姐如出一辙的结局到底是我的预知梦，又或者只是因为我受到了阿婉小姐一些影响，这些我也并不能确定。 我将自己的脸埋在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上，整个人被来自未知的恐惧给控制，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小姐，请您先冷静一下。”凑到我面前的天下一振大人伸出手将被我出的冷汗浸湿的长发理了理顺到了一旁，不停在我耳边说着安慰的话，“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的，出了事我会尽全力保护您的。” 听了这话的我稍感安心，可是内心的恐惧却仍在不停地扩大。 “总有一天我还是会独自离开你们的，”阿婉小姐长期以来感受着的不安与恐惧传染给了我，让我忍不住抽噎出声，“而后被你们遗忘，最后谁也不会记得我的。”我开始憎恨晴明大人强制让阿婉小姐回到我身体里的安排，但是我也明白这份恐惧本来就该是我的。 “小姐，”三日月大人从身后将我环住，他的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而后在我耳边轻声道，“我是不会让您一个人的，所以您不需要有这种恐惧。” ‘不是的！’我脑海中的声音否定了他这个说法，可是此时已经安定下来不少的我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何等的失态，于是在稍缓心情后，对他们开口道：“我、我已经没事了，大概是因为做恶梦的原因，刚才真是失态啊，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我抬起头朝他们笑了笑，想要擦一擦自己脸上的泪水时，面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已经先伸出手将我脸上的狼藉收拾了一番。 “虽然去洗一下身子会比较舒服，但是现在您更需要好好休息，免得洗浴之后更睡不着了。”天下一振大人看着我不停抽鼻子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您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我们还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我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慢慢缩回了被褥里。 两边都有人陪着，可是在这片温暖之中，我身上的冷汗依旧没有消下去。 我闭上了眼，感到围绕着自己全是黑暗:‘我必须快些想想办法了。’怀揣着不安的我最后陷入了睡眠。 116.第一零九章 我们在大吉寺只待了十来天左右，到了这月的中旬，宁宁夫人收到了丈夫——也就是丰臣秀吉大人传来的信，说是他们已打败明智光秀的军队，而丰臣大人也已经控制住了以京都为中心的地区。 收到消息的宁宁夫人虽然也很高兴，但是却向我看了一眼，眼神里有一些犹豫。 本来我还在奇怪这是怎么了，不过后来想了想觉得可以理解了——眼下这种局势，已经充分说明丰臣大人有一统全国的实力，差的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而如果没有本能寺那晚的事变，这些本来应该是信君的才对。 明白宁宁夫人对我个人感受的照顾之后，我忍不住笑了笑，轻声开口道：“这是值得开心庆祝的事，宁宁夫人要快些给丰臣大人回信表示庆贺才对，您作为他的结发妻子，一定要尽可能给予他支持才是。”我给她递了一杯茶水，看着她渐渐收起担忧的神情，“我明白您在照顾我的心情，但是信君已经去世了，自然需要一个合适的接班人。而且作为信君的老师，我应该感谢丰臣大人才对，毕竟他这其实也是为信君报了仇。再说争权夺势这种事，虽然我不是多么晓畅其中的道理，但起码还是明白这种事靠的是境遇和能力。虽然有些可惜信君，但是对丰臣大人，我没有丝毫介意的情绪在里面，这一点还请您放心。” 听完我这番话，宁宁夫人的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而后她看了眼手里的信纸，不晓得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有些嫌弃地开口道：“秀吉估计也不急着看到我的回信，毕竟他的妾室那么多，奉承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吧。” 看着宁宁夫人不怎么乐意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起身道：“我去给您拿一些笔墨信纸来，您稍等。”就算嘴上说着不回信，但是宁宁夫人最后还是得回一封的吧。 走出房门之后，天下一振大人出现在了我的身侧。 我愣了一下，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想了想对他开口道：“等再过几天，宁宁夫人估计就要回到丰臣大人身边了，到时候您打算怎么办呢？”我顿了顿，而后将自己的想法和他说明，“虽然我觉得您到丰臣大人身边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但是我觉得我还是要尊重您的想法打算的。如果您有想去的地方，还请您和我说一下，等着我会将您送往那里的。” 天下一振大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低下头看着我，轻声询问道：“小姐您的话，大概会跟在宁宁夫人走吧。” 我想了想，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毕竟我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寄身的场所，跟在宁宁夫人身边做一个侍女说不定更好些。”我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打算，您不用太过考虑我的想法，按照您自己的计划走就可以了。” 听了我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微微蹙了下眉头，而后开口道：“可是对我来说，我现在只想跟随着您。” 闻言我不由一愣，抬起头和天下一振大人对视了一眼。虽然说出了这样让人害羞的话，但是天下一振大人的眼神和神情却非常平静，这让因为他的话而面红耳赤的我感到有些尴尬。我低下头抿了抿唇，想了想轻声道：“您、您这样说我很开心，但是这关乎您将来的一切，我还是希望您能好好想一想。” 我说完这话之后很久，天下一振大人都没有说什么，当我想要抬起头看看他的时候，他却抢先一步伸出手将我脸颊边上的一缕头发轻轻挽到了耳后。 “天下一振大人……”我眨了眨眼，看着眼前微微弯下腰与我对视的天下一振大人，一时间有些愣神。 “您说这话，是在赶我走吗？” “诶？”我一惊，连忙摇头解释道，“我没有想要您离开的意思，只是希望您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毕竟选择一位好的追随者很重要。” 听了我这话后，天下一振大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微微抿了下唇，看着我道：“在您看来，丰臣大人是一位值得追随的人吗？” 感觉有点被问到的我想了想，才斟酌着语言回答道：“怎么说呢，我并没有见过那位大人，只是曾经从信君那里听说过丰臣大人的一些传言。丰臣大人从小小的一名足轻一路晋升到现在的城主之位，如果不出意外，估计还会成为这里的统领。所以别的不说，丰臣大人至少在武略上是一位很有见地的成功者。”我顿了顿，继续道，“而且看宁宁夫人，她虽然看不惯丰臣大人拈花惹草，但是对于丰臣大人在正事上的表现还是很赞赏的。就我来看的话，丰臣大人他应该是一位很可靠的主人。”谨慎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之后，我抬起头看了眼天下一振大人，想要得到他的一些反馈。 天下一振大人闻言点了点头，而后微微一笑道：“既然连小姐都这么说了，那么我能去见丰臣大人一面，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小姐您不必有太多顾虑，丰臣大人看不看得上我，还不一定呢。” “您不要这样妄自菲薄，您是一把很优秀的太刀，一定会受到丰臣大人的青睐的。”对于他这种过于自谦的话语，我及时地表达了不满，“今后还请您能对自己更加有信心些，虽然您这样的性格很值得人尊敬……” “那么，您喜欢吗？”本来打算好好教育他一番的我被这么一句话给打断了，而发言人天下一振大人却一脸正直地看着我，似乎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哪里有什么不对。 “天、天下一振大人，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温度一直在上升。 看着天下一振大人认真的眼神和一本正经的表情，安慰自己“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的我咬了咬嘴唇，强做镇定道：“不、不管怎么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那个、那个……我、我觉得谦虚谨慎的人都是值得被尊敬的，所以我自己也非常敬重这样的人，所以……” “我是在问您，您喜欢这样的人吗？”听着我的回答，天下一振大人微蹙了一下眉头，而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或者是说，您喜欢这样的我吗？” “……” 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措手不及的我有些慌张地攥紧了衣角，抬起头看着正在等我回答的天下一振大人，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是好：“那、那个，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似乎不该随便回答……” “嗯，您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因为我也不是随便问的这个问题。”听了我的话后，天下一振大人忍不住微笑，而后他微微侧了下头，轻声道，“所以，我在这里等着您的答案。” “……”听到他这话的我更觉得自己不能随意对待这个问题，明明以前遇到类似的问题的时候总能非常顺利地作出漂亮的回答的，但是现在总觉得自己不能再以那样松懈的态度对待这样的问题了。 ‘但是，我该说什么好呢？’深感遇到了一个大难题的我低着脑袋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说实话，我觉得很奇怪。现在的我似乎和之前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太一样了，我觉得有些不安，所以不敢随意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我觉得随意回答，很有可能会让问问题的人感到受伤。我很喜欢天下一振大人，不是喜欢您谦虚的性格，也不是喜欢您本体的那把太刀，而是您的一切我都非常的喜欢，想要和您一直在一起。当然，不只是您，三日月大人、小狐丸大人他们，在我看来也都是非常优秀、非常值得尊敬和喜爱的大人，能够一直与你们为伴，是我的荣幸。这就是我现在所想的，但是我觉得您想要得到的似乎并不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明明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实在是过于模糊，也明白这样的回答并非对方想要的，但是现在的我能给出的也只有这样的回答了。 “天下一振大人，如果您觉得不满的话，我以后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的。”想了想之后，我又补充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面前的天下一振大人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神情，相反他只是朝我笑了笑，而后伸出手在我头顶摸了摸：“您能认真地对待我这个问题，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我对您的回答并没有任何不满，相反能听到您这番话我也感到非常荣幸。” ‘所以，对于我的回答并不是觉得高兴，只是荣幸而已吗？’察觉到他前后措词的差别，我心里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我、我想起宁宁夫人还在等我拿笔墨信纸给她，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我急忙朝他低了低头，而后转过身便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然而在刚刚拐过走廊的弯儿的时候，一双结实的臂膀将我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我抬起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三日月大人朝我露出了微笑。 “小姐刚才的话，我也听到了。”他低着头看着我，轻声在我耳边道，“怎么说呢，明明以前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小姐的回答虽然类似，但是态度却完全不同呢。” 连三日月大人都察觉到我的态度转变，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最近到底是中了哪门子的邪。 “我、我只是更认真地思考你们问我的问题而已，并没有特别针对谁啊。”我抿了抿唇，而后小声补了一句，“请您不要生气。” 三日月大人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而后松开了禁锢着我的双手，笑着开口道：“嘛，既然小姐能认真思考我们的问题，我觉得很高兴。” 稍稍松了口气的我忽然觉得三日月大人这句话里似乎隐隐透露着对以往我的态度的不满：‘大概，是错觉吧。’ 117.第一一零章 “再过半支时日，估计就能到前面的藤森神社了。”车帘外，被宁宁夫人询问的车夫回答了这么一句。 得到答案的宁宁夫人放下车帘，看了躺窝在三日月大人怀里的我一眼，而后微笑着安慰道：“快到藤森神社了，天下一振现在估计也到那里探看过情况了。等到了那里我们歇一歇，月子这热病来得有些急，还是得快些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才是。” 听到了宁宁夫人的话，我抽了抽一点都不通气的鼻子，瓮声瓮气地和他们道歉：“真是对不起，本来可以一鼓作气直接回城的，现在因为我而在半途中耽搁，真是太失态了。”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看你现在烧得整个身子都烫手，再这样颠簸下去，估计真的一口气到了城里，你的命都能丢掉大半条。”她说着这话，伸出手在我额头上摸了摸，而后皱起眉头对身边的三日月大人道，“好像越来越烫了，还在不停出汗，三日月你别忘了及时喂些水给她。” 三日月大人没有说话，于是我便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然而现在的我整个人都烧得有些发昏，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怎么都看不清楚。 可是尽管看不清楚三日月大人现在是何种神情，但是我多少能猜出他现在一定很担心我。 于是我微微挺了挺上身，有些吃力地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而后对着他微笑道：“我很快就会好的，我可是不死之身啊。只是一场小病而已，睡一觉就会好的，您不用太担心。” 听到我说这话的三日月大人微微朝我倾下身，轻笑了几声，而后伸出手握住了我伸出去的那只手，在我上方轻声道：“嗯，我知道的，只是虽然小姐生病时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但我更希望看到小姐健康无恙的状态。” 闻言我觉得有些羞赧，便移开了视线，轻轻地抿了抿唇。 “我觉得有些困了，稍微睡一下，到了地方麻烦您叫我一声。”鲜少患病的我不太能适应病中的状态，发烫的脑袋令我昏昏欲睡。于是我打算遵从内心的想法，稍微动了动身体，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而后陷入了沉睡。 本想着只要稍微眯一会儿就好了的，但是我却在闭上双眼后陷入了沉睡。迷迷糊糊中听到有女孩子不停啜泣的声音，我才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 “嗯？已经到了地方了吗？”醒来后的我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间神社房屋之中了，回想起宁宁夫人之前所说的藤森神社，我多少猜出了自己现在是在哪里。看着屋外的日光，现在大概已经临近傍晚时分了，可是我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有些奇怪为什么大家都不在了。 ‘如果赶着回去必须先离开的话，他们也会给我留一张纸条的啊。’确认自己身边连个留信都没有之后，我从床铺上爬了起来，朝着屋外走去。所谓“病来如山倒”，这次我难得患了急病，想要半天的时间就痊愈似乎不太靠谱，此时的我伸手在头侧摁了摁，可还是觉得脑仁生疼。 我步履艰难地走到了房门口，顿了一下后才伸出手掀开眼前的帘子。虽然已经过了最烈的日头，可是就这么忽然掀开御帘，我还是被眼前一下子亮起来的景象耀了一下眼。 “唔！”本来就觉得头重脑轻的我眼前被忽然这么一闪，脚下的步子一软，竟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小声呻|吟着的我伸出手揉了揉双眼，对自己可能被一个人丢下这一事实感到了有些悲伤，沉默了一会儿后的我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因为这种事而难过，旋即又觉得有些羞窘：‘怎么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只是自己在这里待几天而已，他们又不会就这么把我搁在这里不管不问。’ 有些无奈地伸出手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我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还是很沉重的头，而后脚下步子酥软地往前走了几步。刚伸出手想要掀开帘子走到外面的时候，我脚下一个不稳，直直地向前扑了过去。 “小姐？！”本以为会被狠狠摔一下的我意外地被从外面进来的天下一振大人接在了怀里，他大概也是被我吓到了，有些惊魂未定地将我一把抱了起来，而后轻声询问道，“您的病还没好，怎么就急着到处乱跑？如果出了事，该怎么办？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本来见到熟人的欣喜在听到他所说的话后被冲淡了一些，不过这确实是我的不对，所以我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表示自己错了：“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醒来后身边什么人都没看到，觉得有些不安，所以才……”我抿了抿唇，发现自己在这里狡辩似乎没什么资格，于是便叹了口气，“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不，您不用向我道歉，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更加注意自己的身体。”天下一振大人将我放在刚才的床铺上，又替我盖好了被子。他看了我一眼，抿起唇微微一笑道，“说起来也是我们没有考虑到您会忽然醒来这一点，让您感到不安了吧。” 我想了想自己刚才的表现，忍不住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有些羞耻。于是我往被子里缩了缩身体，不大好意思地小声道：“嘛其实也没有很害怕，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你们会忽然消失而已……不安什么的，也没有啦。” “小姐，您露出那样的神情却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很没有说服力。”就在我说出这话的同时，三日月大人正巧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显然也是听到我说了些什么，于是在落座之后看着我，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您感到不安的话，只要呼唤我的名字，无论是什么情况下，我都会赶过去的。” 听了他这话的我愣了愣，而后忍不住笑了笑：“这样的话，您岂不是会很辛苦？”我低声咳了咳，而后又补了一句，“我虽然并不是多么可靠的人，但是自己能够解决的问题，我还是不会去轻易麻烦你们的。而且，其实有时候我还是很希望你们也能稍微依赖我一些啊。” 闻言，三日月大人微微眯起了眼，而后朝我微笑着伸出了手，在我额头上轻轻摸了摸：“小姐可不要妄自菲薄，我可是一天都离不开您的啊。虽然彼此分别数日也能增进感情，但是果然有小姐的陪伴，我才会真正满足啊。” “……谢谢。”因为三日月大人说话的语气颇为坦诚，以至于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轻声向他道谢。正好此时外面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我便顺势转移了话题，“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争吵？” “差点忘记和您说了，藤森神社似乎也不是什么适合久居的好地方，因为这里像是在闹鬼。”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天下一振大人此时开了口，皱起眉头向我解释道，“我之前先你们一步来这里探查情况，发现这里最近一直有传言，说是有鬼魂在飘荡。” “鬼魂？”没想到在神社也会有鬼魂出现，我不由有些好奇。 天下一振大人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和我继续说道：“据一名巡夜的小僧弥所言，他好几次都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在神社不少地方游荡，可是走近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而且有不少僧人也说过，他们有时走在路上会被人从身后拍一把肩膀，可是回过头看，却什么都没有。” 听了这些话，我想了想回答道：“说不定，是某些小鬼在戏弄他们，让这里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师主持施个法术应该就没问题了啊。” “是的，他们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做了这些之后并没有什么用。而且先前这附近有户人家的女儿来神社参拜祈福，回去后茶饭不思、患上了重病，现在外面正是那位姑娘的父母在争吵。”可能是刚才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天下一振大人皱了下眉头，似乎也有些头疼。 “刚才我们陪着宁宁夫人去外面看了看，那户人家的父母实在无理取闹，不过那位姑娘确实已经病得昏迷不醒了。”旁边的三日月大人补充道。 “这样啊……”我小声地回应了一声，想了想之后，有些迟疑地询问道，“我对这件事有些好奇，你们能让我出去看看吗？” “不行！”对于我的提议，两人默契十足地给了否定的回答。 “……”虽然知道肯定是这样，但是被两人这么一齐否决，果然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小姐，别忘了您自己也是病得不行。”三日月大人看着我，笑容温柔而灿烂。 “……我、我知道。” “小姐，您刚才还答应我不会再乱来的。”天下一振大人皱着眉头，满脸不赞同。 “唔，嗯，我不会乱来的。” 最后亲眼看着我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两位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安慰了我几句后便出去了。 在白天睡了差不多整整一天的我到了夜晚多少有些难以入眠，再加上热病的缘故，我浑身上下出了不少汗，身上也黏糊糊的，难受得紧。 先前入睡的时候，由于担心自己的病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我拒绝了三日月大人他们陪同的提议，以至于现在我想出去换口气儿都有些吃力。 黑暗中摸索着走出了房间的我终于呼吸到了外面清新凉爽的空气，心情也顿时好了不少。我看到了院子里有一汪清池，想起自己身上出了不少汗，便想着弄来一盆洗把脸。 走到池边的我探出头看了看，有些苦恼地想了几种可行的方法。正当我准备去找了木盆来时，我忽然听到有什么声音隐隐约约地从水池里传出来，听上去好像是一个男人在低声哭泣。 我走过去蹲下身，狐疑地看了看，而后看到了自己身后有个白影在来回晃动。想起白天听天下一振大人所说的“鬼魂”，我不由屏住了呼吸，暗下准备好要施的法术后猛地站起转过身。 而身后的那人似乎也是打算吓我一下，看到我忽然转起身也有些被吓到了，但还是坚持“呜哇”地学了声野兽叫。虽然那实在造不成什么惊吓，然而我还是被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熟人给“吓”到了。 “唔哇！”本来就临水而立的我被吓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向了水池。 ‘完了，看来我这病一时半会儿估计好不了了。’被冰冷池水吞没的我如此想到。 118.第一一一章 由于现如今正值伏暑季，天气本来就热，再加上我睡觉时闷出了一身汗，所以出来的时候我并没有穿多少衣服。而今冷不丁地掉进了水池，两处温差之大令我原先沉沉的脑袋一下午清醒了不少。 只是令我深感惊讶的是，这个水池明明看上去不过及腰深，但是当我掉下去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水池竟然深不见底，可能是一处活水。 意识到这样下沉下去可不行的我奋力挣扎，可是身体却实在使不上力，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当我心想着“这下子要完了”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在水下更深的地方有幽蓝色的光亮在闪烁。 ‘请您帮我救救她，可以吗？’我的耳边隐约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只是我头昏脑涨，还担心着自身的安危问题，一时间难以分辨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尽可能地想要看清那处亮光到底是什么，可是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我拦腰捞了上去。最后被捞上岸的我被夜风一吹，整个人打了个寒战，蜷缩着身体紧紧依附在眼前救我上来的人身上。 “小姐你没事吧？抱歉，我没想到你会一下子掉下去！”眼前的人伸出手捧住了我的脸，语气焦急地说着致歉的话。 眼前那个白色的身影晃来晃去，晃得我有些眼疼，我伸出手抓住了他两边肩膀上的衣服，咳出了一些水后，挣扎着对他道：“没、没事了，谢谢你了……” 进了水的双眼生疼，我被夜风吹得忍不住打冷战，半晌迷迷糊糊地一头栽向了眼前的人的怀里。 然而闭上了双眼的我却还是没能真正享受一把清静，有什么借着刚才的水潜入了我的身体里，尽管现在的我脑袋昏昏沉沉的，但是那种不适的感觉令我难受极了。最主要的是“入侵者”还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吵得我连歇息一下都不行。 “虽然知道有些失礼，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帮帮我。清子她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的，我想要求小姐您替我救救她。”在水里听到过的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说出来的话我完全不能理解。 “那你…也要把事情给我讲清楚啊……”被吵得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我睁开了眼睛，可是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像是披了层雾气一般朦胧，而且眼睛也是又酸又疼。 大概是注意到我清醒了过来，身边有人动了动身影凑到了我的面前：“小姐，您刚刚说什么？”那人从旁边取来了汗巾，替我擦了擦额头。 被睡梦里那个声音缠得头昏脑涨的我猛地听到其他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后，我才提了提精神，扭过头看向旁边的人：“我已经没事了，您不用太过担心的。” 虽然看不清眼前的人，但是我还是分辨出刚才那是天下一振大人的声音。 “当初我夸您是‘天下仅有的刀’，但是现在却要您屈尊照顾我，真是太抱歉了。”我微眯起眼，想要看清眼前天下一振大人的模样，但是入目的都是一片混沌。 ‘大概是之前在水里睁眼的时候，进了些水吧。’心想着“很快就会好的吧”的我便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看着眼前因为我而忙来忙去的天下一振大人，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他将被热水浸透过的汗巾叠好，放在我的额头上，而后坐在一旁开口道：“虽然并不想戳穿您，但事您现在无论是脸颊、还是眼睛，都是红通通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所以说，您还是要多注意一些自己的身体才对，昨天半夜跑到外面去做什么？” 我有些不舒服地眨了眨眼，而后解释道：“昨天白天睡太久了，晚上睡不着，身上又出了一身的汗，黏糊糊得很难受，所以想要出去吹个风。”没想到出去吹个风会造成这样的情况，我便只好老老实实地向他道歉了，“会弄成这样我也没想到，真是让您担心了。” “也不能全怪在小姐身上，那位鹤丸大人也是胡闹，刚才我们已经修理过他了，小姐不必担心。”提起另外一个当事人，天下一振大人叹了口气，对鹤丸大人似乎有些失望。 “……”不，听到您这样说，我反而更担心了好吗？ 我在心里为造成无心之失的鹤丸大人表示了哀悼，而后又试着争辩了一下：“其实鹤丸大人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所以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啦，他年纪挺小的。” 听到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打量着我，而后才开口道：“如果他是故意的话，那他现在会更惨。”他伸出手用手背在我脸颊上贴了贴，约莫是在估计温度，同时他又补了一句，“而且真的要算年纪的话，我才该是最小的那个。” “……”您说得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不过—— “‘会更惨’的意思是……现在已经够惨了吗？”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我忍不住往被褥里缩了缩身体。 天下一振大人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只是轻声笑了笑。那笑声非常悦耳，却听得我忍不住抖了抖。 ‘感觉好像知道了很多的，鹤丸大人，我已经尽力了。’在心里向鹤丸大人道过谦的我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您好像还是很困的样子，我刚才看您睡得似乎并不怎么安稳，那么我就先下去了，您好好睡一觉吧。”天下一振大人将我额头上的汗巾取了下来，又替我掖了掖被子，而后便起身出去了。 只是没等我睡着，宁宁夫人便步伐急促地走了进来。刚挨着我坐下，便直接说道：“我刚才接到秀吉的快信，等再过一会儿就得赶回去。”她给我留了一会儿的时间消化这个消息，而后便向我询问道，“我再想要不要把三日月或者天下一振留在你身边，月子你怎么想？” 我顶着涨得发疼的脑袋，撑着那点零星的清醒意识思考了一会儿，后否定了她的提议：“本来因为我就已经耽误您不少行程了，现在您急着赶回去，那就快些回去吧，不用太担心我的。至于三日月大人和天下一振大人，哪一位都不用给我留着——三日月大人本来就是您的刀，是要保护您的安危的；而天下一振大人，我希望他能及时获得丰臣大人的重视，您还是带着他们都回去吧。” “但是月子你现在的情况……” “我没事的，不过是一场小病而已，很快就好了。下次我们再见面时，我一定会和之前一样活蹦乱跳的。”我朝她笑了笑，而后伸出手抓住了宁宁夫人的手，安抚道，“再说，不是还有鹤丸大人在这里吗？所以您完全不用担心我的，真的。” “……不，月子你不提他还好，一提他我觉得更担心了。”宁宁夫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三日月那样已经算是失礼了，后来天下一振出现使我对付丧神改观了不少，谁知道现在又杀出来这么一个老顽童。” 听到这话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随即就被剧烈的咳嗽声所掩盖。顺过了气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解释道：“您也说了他是个‘老顽童’嘛，就多体谅一下吧。而且，鹤丸大人平常其实挺有分寸的，这次也是我自己不小心造成的，不能全怪他啊。总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也快些去准备准备吧，丰臣大人估计早就等急了。” 好不容易将宁宁夫人说服走的我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有人朝这里走来。心想着“还有完没完了”的我有些无奈地看向房门那边，却只看到一抹深蓝色的身影。 ‘看来我眼睛似乎更加不行了。’意识到自己看的东西越来越不清晰的我此时也忍不住担忧了起来。 可是来者却不愿给我这个担忧的时刻，三日月大人坐下后，二话不说直接伸出手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三、三日月大人？”本以为只会是说几句叮嘱的话语，却没想到会忽然这样的我有些怔忪地任由三日月大人收紧双臂，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又要和小姐分别了，而且还是在小姐的身体状况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他宛若叹息般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这副模样与其说是在叮嘱，但不如说是在撒娇。 我被三日月大人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便只好顺从地倚靠在他的身上，轻声安抚道：“我这病不过是小病而已，等你们回来估计就都好了，所以说不用太担心。虽然我也很想和三日月大人在一起，但是您现在有自己的职责在身，可不能任性啊，三日月大人。” “我知道，”他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松开了对我的禁锢，“所以我才忍着没有非要留下来陪您啊。” 119.第一一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虽然很不舍得就这么和三日月大人他们分离，但是眼下的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且不论我的病情会不会再加重，光是想想回城后要麻烦丰臣大人遣人照顾我这样多半会给他留下不太好的印象，而且三日月大人和天下一振大人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带着病怏怏的我确实很麻烦。 “所以，接下来这几天就麻烦您来陪陪我了，鹤丸大人。”从鹤丸大人那里得到三日月大人他们已经离开的消息之后，我便准备接下来几天好好养病，尽快让自己痊愈。 本以为一向活泼多动的鹤丸大人会说些什么，但是我躺在被褥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说话，于是便有些困惑地睁开了眼，却正好看到他伸出手遮住了我的视线。 “……鹤丸大人？”我有些疑惑地出声询问他，想知道他这样做的意图，“这又是新的惊吓手段吗？”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可不是只知道惊吓的笨蛋！”他有些不满地低声嘟囔着反驳我，而后覆盖在我双眼上的手轻微动了动，轻柔的动作令我一直微微发疼的双眼感到有些舒适，“眼睛还是很不舒服吗？” 他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我愣在了那里，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我有些不自在地转动了一下脑袋，想要躲开他的视线，却听到鹤丸大人再次开口询问道：“小姐你难道是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吗？” “……呃，我以为……”我听着鹤丸大人用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询问了我这么一句，心里顿时油然而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从我迟疑的回应里得到了肯定回答的鹤丸大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以无可奈何的口吻说道：“小姐大多数的时候都谦虚过了头，但是却又在一些时候自大得让人忍不住发笑。” 听了这话的我脸上顿时烧了起来，想要翻过身背对着他，却被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摁住了一侧的肩膀，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不知所措起来，只好有些羞惭地解释道：“我、我并没有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可以欺骗你们，只是害怕自己表现得特别不舒服的话，会让你们担心。三日月大人和天下一振大人他们有事要去做，没有时间替我担心，您也有自己的事，没有必要为我担心。而且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情况，大概只是因为进了水的缘故，看东西有些不大清楚而已，等着身上的病好了，眼睛应该就会恢复了。” 听完我的解释的鹤丸大人并没有说什么话，半晌只是叹了口气，拿开了覆在我双眼上的手，坐在我床铺边上有些纠结地说道：“虽然猜得到小姐你的想法，但是听到您直接把这话说出来，还真是让人觉得心情复杂。”他不等我再说什么来辩解，便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颊，“明明都认识这么久了，小姐对我们还是那么疏远，特别是我那句‘没用必要为你担心’算是什么意思？在小姐心里，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不，并不是那样，您想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伸出手抓住了他伸出来的那只手，睁开双眼看着依旧模模糊糊的他，有些焦急地解释道，“我并不是想与你们疏远的意思，相反正是因为希望你们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才不希望自己一直给你们添麻烦的！我总是给你们带来困扰，这次又患病拖了三日月大人他们的后腿，要是再一直跟你们抱怨什么，大概会让你们觉得很麻烦吧……”说到最后，觉得头痛异常的我忍不住用手捂了捂额头，轻声呻↑吟了一声。 “我明白小姐的想法的，刚才那样说也只是觉得有些难过而已，并没有厌恶您的意思。”看着我变了脸色的鹤丸大人一时间也急了起来，他凑到我身边，伸出手将我抱在了怀里，而后轻轻在我耳边安抚道，“是我刚才的话说的不对，小姐你的病还很严重，不要急。” 被一直当做小孩子看待的鹤丸大人这样安抚情绪的我一时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羞愧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紧紧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还是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我小声地向他道歉，而后放松了身体整个依偎在他的身上。 “听到您对我说这话，我真是被吓到了，但是——”他紧了紧双臂将我搂紧，凑在我耳边低语道，“真让人高兴。其实我们明白小姐的好意的，不然的话，三日月和另外那个家伙也不会在看出您身体状况不太好的时候还离开。不过他们走之前可好好跟我要求过了，说不把您照顾好，就要拿我去刀匠那里融掉。所以为了我的生命安全，请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听到他这番话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又觉得大松了一口气。 正在我为这个问题松了口气的时候，房间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我与鹤丸大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瘦弱的妙龄少女站在门口，睁大了双眼看着我们——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着我。 那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女，在她看来，我大概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亲密地依偎着什么吧。 ——这怎么想都很奇怪。 感到一阵羞耻的我挣扎着想要从鹤丸大人身上起来，鹤丸大人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坐起身，而后又看向了门口那个仍愣着神儿的少女。 “请您不要害怕，我们……呃，我并不是什么怪物。”我急忙向她解释，想要打消她内心的恐惧。 可是那女孩脸上的神情却不见丝毫惊恐，圆瞪着的双眼里闪烁着一些奇异的光芒，看着我的目光与其说是惊惧，倒不如说带着些怨恨。她慢慢走近了我，往鹤丸大人坐的地方看了几眼，脸色苍白地抿着唇，半晌语气晦涩地开口道：“我、我一直听说这里有神明在，只可惜我什么都看不到，这位小姐您可以看到他吗？” ‘他？’我察觉到眼前这女孩语气里对鹤丸大人有些莫名的熟稔，又看到了她紧紧攥起来的双手，一时间觉得有些奇怪。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我想了想，便顺着她的话解释道：“嗯，我、我幼时得幸开了阴阳眼，所以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事物……您、您有什么事吗？” 听了我的话后，她脸色更加难看，看向鹤丸大人所处位置的眼神更加锐利，以至于鹤丸大人有些不舒服地往我身边凑了凑，并在我耳边小声道：“我明明不认识她，她的眼神真是吓到了我。”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适，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而后又看向了眼前的少女，出声询问道：“您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她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在连我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才轻声问道：“如果我刚才没看错，您是在和他拥抱，对吧？” “……呃，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有些尴尬地承认了自己刚才的行为，我心中生出了一种被人偷窥了隐秘的羞恼感，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便有些不耐，“我能问问，这与您有什么关系吗？” 她紧抿着唇不说话，双眼紧盯着我身旁的鹤丸大人，以至于鹤丸大人有些受不了地往我身后躲。 看着鹤丸大人不自在的模样，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抬起头看着那少女，压低了声音轻道：“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就算和他拥抱一下也很正常吧。且不论我们并不认识小姐您，就算您和我们认识，您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于我们的行为指摘什么。” 听了我这话的少女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而后又看着我道：“他……他明明说过最喜欢的人是我的，为什么现在又要和你抱在一起？” 闻言我愣在了那里，而后忍不住看向身边的鹤丸大人，却见他也是一脸震惊，一时间似乎难以反应过来。 于是我刻意地咳了一声，看到他回过神后，便轻声询问道：“鹤丸大人您……在这里时间不长，但是似乎做了不少事啊。”我瞄了一眼那个少女，又看着身边的鹤丸大人正色道，“还都是大事。” “……”听了我的话之后，鹤丸大人脸上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崩坏了一下，而后急忙跳了起来，争辩道，“我和她真的不认识啊！我从来都没见过她啊！小姐你宁可相信外人，都不相信我吗？” 听到鹤丸大人的辩解，我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身边那女孩，只见她微微垂着头，消瘦的脸上露出了悲伤而又隐忍的神情，俨然就是饱受欺辱的柔弱少女模样。 细细回想了一下鹤丸大人这么多年来的行为，又看了几眼眼前清瘦的少女，我便得出了结论。我皱着眉头看着鹤丸大人，而后道：“您是不是和这位小姐开了什么过激的玩笑，导致她觉得自己被您欺骗了？”看着鹤丸大人一脸的震惊，我摆了摆手没让他说话，“您要是和她好好解释一下，说不定还能得到这位小姐的谅解。” “可是我真的不认识她啊！”鹤丸大人脸色难看地挤出了这么一句，神情似乎还有些委屈。 看着鹤丸大人脸上明晃晃的委屈不似作假，我便只好看向那位小姐，放轻了语气道：“虽然我知道他一直是个会惹祸的神明大人，但是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那么草率……您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位小姐抿了抿唇，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儿：“我也并没有真拿他当初许诺给我的话当真，可是、可是他当初确实说了想要娶我之类的话。”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绷紧了脸，直直地看向一旁已经愣在了那里的鹤丸大人，“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120.第一一三章 眼看着鹤丸大人脸色已经变得直逼身上的颜色，心底隐隐有些不忍的我叹了口气，颇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希望能先劝住她：“这位小姐，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少女低着头，伸出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声音哽咽着回答道：“您叫我清子就可以了。” “清子小姐，我的名字是月子，我可以问问您他当初到底跟您说了些什么吗？”我用眼神示意旁边的鹤丸大人先老实坐下，而后又邀请清子小姐在我身边坐下。 听到我这问话，鹤丸大人脸色变了变，神情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与不自在。 清子小姐抿了抿唇，脸上带着一丝羞色，轻声道：“我先前来这里祭拜的时候，一不小心掉进了神社里那片清池里，是这位大人将我救上来的。” 听了他们相遇的过程，觉得有些耳熟的我想了想，忽然想起了昨晚自己的遭遇，便看了眼鹤丸大人道：“我说您怎么这么熟练呢。” “……”鹤丸大人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似乎连辩解都不想了。 “我和这位大人说了很多自己的事，这位大人都很温柔地听我说完了，最后又对我说如果我愿意，他会好好保护我之类的。”说到最后，清子小姐脸上又露出了惆怅的神情，补充道，“可是第二天我再次来看望他时，却怎么都看不到他了。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在躲我。” 听了这些话的我忍不住再次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身边的鹤丸大人，而后便和她解释道：“看来您只是看不到他而已，他应该……并不是在躲您。”心情有些复杂地说了这么一句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补充道，“因为虽然看着有些玩世不恭，但是鹤丸大人他一旦许诺了别人什么事，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听了我这话的清子小姐愣了一下，而后有些愕然地看向了我：“您、您刚才说，您身边的这位大人叫做什么？” 看着她愕然的模样，我也有些奇怪，但还是向她解释了一下：“鹤丸大人啊，鹤丸国永。”我看了眼鹤丸大人，想了想又详细解释道，“他是神社里那把名为鹤丸国永的太刀的付丧神，是一位通身洁白的付丧神，金色的眼睛，非常美丽。” 清子小姐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嘴，半晌涨红了脸尴尬地解释道：“看、看来是我弄错人了，我认识的那位……”她似乎不敢直视我的双眼，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轻声解释道，“我认识的那位大人，穿的是浅蓝色的外衣，就连长发和双眼也是水蓝色的，当然，他也非常的美丽。” “……”一时间哑口无言的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会儿清子小姐，而后又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鹤丸大人。 鹤丸大人似乎重生了一般，端正地坐在那里，看向我的目光凛然却含着一丝得意的笑意，脸上的神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本正经。 他那副姿态令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最后只好轻声咳了咳，而后轻声道：“看来是我误会您了，鹤丸大人。”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听了我的道歉话语后，鹤丸大人微微一笑，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并没有觉得困扰什么的，这种事很容易就能说明白的嘛。” “……”说得就像刚才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心里忍不住觉得好笑的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看向了身边的清子小姐，微笑着宽慰她道：“没事的，您现在看不到他们，会弄错也很正常啊，不用这样的，现在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轻声道，“如果您想要见到您那位大人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帮到您。” 闻言，清子小姐有些惊喜地睁大了眼，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可、可是我刚才明明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差点让你们误会彼此……” “我都说了没关系了，鹤丸大人也觉得这完全没有给他造成困扰，所以您就不要这么不好意思了。”我伸出手顺了顺她散开的长发，温和地说道，“再说这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清子小姐您也很想见到那位大人吧。” 清子小姐抿了抿唇，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么，就麻烦您给我再说一些关于那位大人的事吧。”我眨了眨眼，心情一时大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开口向我们说起她的事：“我是家中的长女，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所以在家里的地位并不是多么重要，在家里的生活一直都很艰辛，后来父亲想要把我嫁出去以换来一些财富，所以我便来藤森神社，祈求神明庇佑……” 有着艰辛遭遇的清子小姐无奈之下便想到了轻生，但是在跳入水池中之后却被那位神明大人救了上来，而后正如她刚才所言她将自己的经历讲给了那位大人，而那位大人便许诺自己会保护她。可是这之后，她再来寻找那位大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都在想，我需不需要再跳下那水池一次了。”苦笑着说出这话的清子小姐脸色难看，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令人难过。 “您千万不要做啥事，这样只会让那位大人难过的。”我想起了之前天下一振大人对我说过的一些事，便猜测道，“您现在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您的父母……” “看来您也听说了，”我的话令她的神情更加悲伤，她嘴角也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我在那之后高烧不退，父母便借故将我扔在了这里。这里的大人们都是好人，竟然真的让我留在了这里。当然，估计主要还是因为父母他们一直在外面吵闹，实在讲不通道理。” 我稍稍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父母，心下对清子小姐又生出一丝不忍：“不过这样也好，不是正好给了您机会让您寻找那位大人吗？” 清子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您说的很对。”她想了想，向我询问道，“您刚才说，那位大人并不是在躲避我，那么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呢？如果是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的缘故，那么当初我为什么会见到他呢？” 我想了想，便解释道：“您说过，您当初见到他的时候，你是在水中，那么估计是因为您当时受到了惊吓。在受到惊吓的时候，就算只是个普通人，也有可能看到神明妖魔之类的。” 听了我的解释后，清子小姐脸色稍缓，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总之，只要那位大人不是在刻意躲着您，那我就有办法将他带到您的面前。”我想了想，又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就算他是在躲着您，我也会想办法将他带到您面前的。” 看着清子小姐脸上的神色生动了些，我也不由心情大好，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眼睛却开始发涩起来。 “嘶……”我低声呻↑吟了一声，低头伸出手捂住了眼睛，轻轻地揉弄了起来。 “小姐，您还好吧？”一直坐在一旁没说什么的鹤丸大人见状，立即凑了过来，从我背后伸出手将我不停揉着眼睛的手拿开，而后一只手摁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扭过我的脸，看了过来，“眼睛又变红了一些，看来您现在很有好好休息的必要。” 我有些不适地使劲挤了挤眼睛，想要缓解一下眼睛的不适，但是显然这毫无用处，我眼前的鹤丸大人的容颜变得愈发模糊了起来：“鹤、鹤丸大人，我……” “小姐你先不要慌，没关系的，您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而已。”鹤丸大人皱了皱眉头，而后伸出手遮蔽住了我的视线，替我将双眼合上，说话时的语气温柔和缓，“什么外事都先放置一下，很快您就会恢复的。我一直在您身边，所以不用害怕。”说着这话时的鹤丸大人将我搂进了怀里，低声在我耳边安慰着我。 情绪稍稍稳定一些之后，我觉得有些丢脸地别过脸看向一旁有些怔忪的清子小姐，对她说明道：“我这段时间眼睛出了些问题，所以可能要帮您的事会有所延迟，不过我既然答应了您，我就一定会做到的。” 眼前的清子小姐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朝我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了，您能愿意帮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不大好使的缘故，微微眯起眼的我恍恍惚惚地看到清子小姐脸上有一抹奇怪的笑意一闪而过，“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我的房间就在您的隔壁，那间小耳室里。等您好一些的时候，我会再来找您的，现在就不打扰您与这位鹤丸大人了。” “……”听了她最后一句话后，我脸上烫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看了眼身边的鹤丸大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后，我便立即垂下了视线。 刚刚起身的清子小姐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步子顿了一下，而后她看着我又开口道：“说起来，小姐您知道吗？我识字很少，但是之前知道了一个词觉得很有意思。”她拿起我床铺边搁着的一本物语册子，指着上面说道，“您说当初创造这个词的人是怎么想的呢？” 我从她手里拿过那本册子，想起这是三日月大人离开前给我留下解闷的。我微眯着眼凑近了些才看清楚——那是“心中”两个汉字。 我想了想，抬起眼看着清子小姐，开口解释道：“这两个汉字被当做了情人殉情的意思，与作为汉字时的意思似乎不大一样。” 清子小姐沉默地想了一会儿，而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再度露出了之前那种奇怪的笑意：“那么，月子小姐您是怎么理解这个词的呢？” 被这么突兀地一问有些惊到了的我愣了愣，而后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怎么说呢，这种说法就好像是非得与深爱的人一同赴死，只有这样才能把对方放在自己内心深处一样。”我顿时感到手里那本册子莫名的有些发烫，回过神儿来之后便抬起头朝清子小姐笑了笑，“我、我只是随口一说，您别太在意。” 可是清子小姐却朝我笑了笑，看着我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我也是这样觉得的，而且我觉得这种说法很有道理。”她紧抿了一下唇，而后又道，“如果有这样的机会的话，我非常愿意与那位大人一同赴死。” “……”说出这话的清子小姐脸上的神情认真得令我有些心生悚然，可之后她又朝我笑了笑便离去了。 我沉默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物语册子上的那两个汉字，忽然感到那两个字有些可怖。 “鹤、鹤丸大人，我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我瞪大了眼看着那两个字，一时间有些移不开视线。 身边的鹤丸大人看了看我手里的物语册子，又看了看我，之后将那本册子取走，又扶着我的肩膀让我躺了下去：“我不知道您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在我看来，您现在非常需要休息。”他伸出手将我的双眼合上，而后又摸了摸我的额头，轻声喃喃道，“好像变得更烫了。” 缩在被褥里的我紧闭着眼睛，却感到刚才看到的那两个字一直在我眼前晃悠。 忍不住轻声哼唧了一下，我伸出手抓住了鹤丸大人的手，轻声请求道：“鹤丸大人，能麻烦您今天别离开好吗？” “小姐您竟然会对我说这话，可真是吓到我了。”他反握住我的手，紧紧攥在了手心里，“放心，您现在这样的状况，就算赶我，我也不会离开的。现在，就好好睡吧。” 听了他这话的我侧了侧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包裹着我的那只手源源不断地传来了暖意，本来还不觉得困倦的我渐渐被睡意包围。 我这一觉前半段睡得非常舒适，但是后来却被莫名其妙的噩梦困扰着，想要醒来却又被什么东西紧紧拽住了意识，根本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梦里一直有个男人向我道歉，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一直想要逃离噩梦的我根本没有细听，一心只想快些醒来。 而等我睁开双眼后，却被眼前蒙了一层重雾的景象给吓了一跳。我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却觉得双眼又热又烫，比之前睡觉时还要难受。 鹤丸大人不知去了哪里，我走出了房间才发现现在竟然还是半夜时分。 我步履小心地走进了中庭，摸索着往前走，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鹤丸大人。想起白天的时候清子小姐说过的话，我忍不住往那个水池那边看了几眼，却由于眼睛不大好使的缘故，什么都看不清，就只能看出那片水池倒映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多少显得有些凄寒。 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却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于是便只好作罢，老老实实地转身回了房间。 重新躺回被子里的我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躺在那里假寐，等待着鹤丸大人回来，最后却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再次醒来的我发现房间里还是没有鹤丸大人的身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便只好到神社里找人帮忙替我留意，可是最后却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 待在房间里越想越不安的我等来了隔壁房间的清子小姐，和她说起了这件事后，便看到她沉下了脸。 正在我打算询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却适时地开口道：“月子小姐您知道吗，我听人说，如果物品的付丧神不见了踪影，多半是他的本体出了事了。” “诶？” 我有些惊讶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可没等我询问，却听到门外神社里的小师傅匆匆跑了进来，对我急道：“这位小姐，一直放在神社里的那把鹤丸国永不见了。” 121.第一一四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顿时蒙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起身追问眼前来通报消息的小师傅：“您确定不是把他放在了其他地方忘记了吗？”心里也明白不可能有这种疏漏的我没有听他回答，便忙不迭地从床铺里爬了起来，“我要过去看看！” “月子小姐！你的眼睛不是不太舒服吗，还是慢些走比较好！”从我身后追上来的清子小姐将我的外衣披在我的身上，而后伸出手扶着我，轻声安慰道，“现在就算再着急也没什么用，不如想想鹤丸大人会去哪里，您之前也说过那位大人喜闹、不算安分，说不准他只是出去玩了。” 闻言我皱了皱眉，摇头否认道：“鹤丸大人虽然看着不怎么老实，但也绝对不会跟我说都不说一声就消失不见，一定是他遇到什么意外了。”我伸出手在眼窝附近摁了摁，稍稍舒缓了一下眼睛的不适，“而且他说过会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他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我行至屋外走廊，抬眼环视了一圈庭院，目难视物已经让我觉得很不安了，如今我连鹤丸大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这让我不免有些慌乱。 身旁的清子小姐说着安慰的话，可是我完全听不进去，只能从衣襟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符咒，合眼默念了术咒之后，周遭的景象顿时昏暗了下来，我睁开眼，视线顿时被散发着幽兰色微光的水池吸引了过去。 “又是这个水池！”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都和这个水池子息息相关，就算我再怎么愚拙也多少猜得出它不对劲。撤下法术之后，我顾不得和身边的清子小姐说什么，便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水池边上。 越是靠近这个水池，我便越能感受到鹤丸大人身上的气息，虽然那缕气息十分微弱，但对于我来说却弥足珍贵。 一门心思想要抓住那缕气息的我顾不得许多，步伐不稳地踏进了水池，想起自己之前曾被水池吸进去，我便以为只要我这次进去水池，就能见到鹤丸大人。 “月子小姐！您的热病还没好，别胡来啊！”本来做好了被水淹没的准备，可是当我双脚踩在结实的土地后，愣了一下神儿的我随即便被池边的清子小姐叫醒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过及胸口的水面，有些不确定地使劲儿踩了踩脚下的水底地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明明之前我掉下来的时候，这池子差点把我淹死！’身处寒池的我忍不住发起抖来，脚下明明踩着结实土地，可我却有些站不大稳。 我抬头看了眼水池边站着的清子小姐和那位小师傅，模糊的画面令我一时有些晕眩，池水的冰凉从我后脊背蹿了上来。 深吸了一口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而后慢慢转身往回走。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水池子一定有问题，而且鹤丸大人的消失一定也和它有关。’上了岸后的我回头瞥了眼身后的清池，觉得它就像是个能将一切吞纳的无底洞。 我忍不住咬了咬牙，微微眯起了眼：‘就算是个无底洞，那也不能随便吞食我的人。’之前心中膨胀的不安转化成了愤怒，如果不是这里还有无辜的外人，我几乎就想当场使用一些过激手段。 回过头看了看身边一脸忧虑的清子小姐，我压住了自己心里的怒火，朝她笑了笑：“已经没事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看着她脸上的忧色更重，我便苦笑了一下，“丢了的是我的人，清子小姐不用过于担忧。” “可、可是我想那位鹤丸大人会不会已经出事了，不然刚才小姐你都直奔水池中央了，为什么还是见不到他的身影呢？”不安地看了好几眼那片水池，清子小姐如是说道。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她，因清子小姐而产生的奇怪感觉愈发强烈。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我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抿了抿唇轻声道：“我觉得有些冷了，我们先回房间吧。”我握着她的手腕，并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可是心里的困惑还是只增不减。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想个办法快些找到鹤丸大人，拖的时间越久，鹤丸大人越是危险。’我轻轻松开握着清子小姐手腕的手，随着她回房间重新换了件衣服。 入夜后的我心里想着鹤丸大人的事，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想了想我还是从卧铺里坐了起来，披上外衣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外面。 清子小姐的房间没有一丝光亮，看来应该是已经睡下了，轻轻舒了口气的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庭院，慢慢凑到了水池边上。 平静的谁没被冰冷的月光映照着，似乎散发着蓝色的幽幽光亮，让人单是看着便觉得凄寒彻骨。我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在水面上划了一下，荡起了一丝涟漪。 看着那道波纹浮动的我出了下神儿，而后轻轻开口道：“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何方神圣，将鹤丸大人从我身边夺走又是为了什么，但是如果你还是不肯归还他，就请不要责怪我行事过激了。”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积郁在胸口的郁郁之气慢慢吐了出来，可是心里的愤怒却被一再激起。 我顾不得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一心只想着将他逼出来，便将手探进了水面之下，默念着熟记于心的法术，不多时我便感到水下有什么可捕捉的实物在我张开的手中渐渐凝形。 对方挣扎着想要摆脱我的捕捉，一再想要化作虚无，我便只有不停增大手上的力量，逼迫他在我手下现出原形。 这个法术是昌浩大人曾经交给我的——每当小怪大人和他戏耍、刻意不显现真身的时候，昌浩大人便会用这个法术让小怪大人出现在他的手中。当年由于看被抓住尾巴疼得直叫唤的小怪大人而觉得十分有趣，所以我便央求昌浩大人将这个小把戏交给了我。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今天派上用场。’感慨着人生际遇如此奇妙的我咬紧了牙关，再次加强了手上的力量，而对方身体的一部分终于我的手中凝出了原形。 心下大喜的我连忙站起身，手上使劲一捞，只见半截修长白洁的手臂被我从水下捞了起来。见此我愣了一下，本以为会是什么奇怪的妖物，却没想到对方竟已经有了人形。 可能是由于常年在水里生活，如今被我强行拽出水面的妖怪如同被烙铁灼伤了一般剧烈地挣扎起来。为了不让前功尽弃，我只好咬牙再度增强手上的力量。 我们双方的力量相互拉扯，彼此间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于是受到波及的水池整个都“沸腾”了起来，本来平静的水面如同有块巨石被投入一般地被激起了直冲上半空的浪。我脚下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拼命向后倒，并将全身的重量压在紧紧抓着那手腕的手上，一时间那只手被迫得生疼。 可能是因为觉得这样挣脱下去一时间难分上下，那只手忽然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继而猛地一扭。 长年没有过肉搏经验的我本来就只会一门心思地通过增加力量以此来与之抗衡，而今对方对我做出反攻的行为，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如何反击，只能一直将力量加之于紧抓着对方的手上。 一直愚蠢地使用蛮力的我感到自己的那只手在隐隐作痛，就算是现在的我眼睛不好使，也可以看到此时自己那只手正在不停往外流血。 “混蛋……”被反逼得无计可施的我一时间有些愤怒，心门一乱的我一时间没有把控好自己手上的力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只手的皮肤一裂，伸出去的胳膊整个一麻。 没了知觉的手怎么说也没可能再与对方抗衡，失败了的我往后几个趔趄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对方的那只手就在我眼前化作了池水消失在了水池里。 我的整个手都没了知觉，只是一直在往外流血。看着自己眼前惨不忍睹的手，我一时间有些发懵，随即而来的是在内心复杂难言的情感。 ‘好不容易才能抓住的，要是等下次估计更不容易了。’渐渐感到疼痛感的我从地上站起了身，将郁积在胸口的闷气慢慢吐了出来。 默默盯着眼前的水池看了一会儿，我有些懊恼地后悔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手上的血一时间止不住，于是我便转身打算回了房间处理一下，只是不想刚转过身，就看到清子小姐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一时间被她无端盯出一脊背的凉意，而她却勾起了笑容朝我走了过来。 “看来月子小姐真的很担心那位鹤丸大人呢，竟然半夜不顾身体就跑来这里，还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她走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捧住了我那只凄惨的手，看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我道，“我看着都不忍心了，忍不住想要帮帮小姐您呢。” 听了她这话的我眼前一亮，看着她询问道：“清子小姐是知道这个水池的事的吗？” 清子小姐垂眸片刻，而后又抬眼看着我道：“月子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先前不是说过，自己曾经在这里待过一阵子，还遇到过一些奇怪的事吗？”她牵着我将我引向卧房，“我明白您想快些知道怎么找回那位大人，但是现在您更需要回房间包扎一下。” “清子小姐……” “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的，您不要太过着急。”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到了可能救出鹤丸大人的方法，此时的我看到她朝我微笑，竟觉得舒服了不少。 122.第一一五章 由于是我有求于人，所以我不好过于急切地询问清子小姐到底知道些什么，但是我看着自己的手被包扎好后，清子小姐仍不慌不忙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急了起来：“清子小姐，如果你知道些什么的话，我还是希望您能快些告诉我。我觉得时间拖得越久，对鹤丸大人越是不利，我还是想要快些见到他，确认他没事。” 听了我这话的清子小姐皱了皱眉头，紧抿着唇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的模样看得我心里更是焦躁：“清子小姐……” “我能明白月子小姐你的心情，但是……怎么说呢，如果那真的是个好办法，我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对你提起。”清子小姐拧紧了眉头，思忖片刻后又无奈地朝我笑了笑，“但是我看着您这样勉强自己，也觉得似乎更不太好。” 听了这话的我忙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清子小姐的手腕，而后恳求道：“清子小姐，我是一定要去找到鹤丸大人他的，再这样拖下去只会使我和他都焦躁起来，而且鹤丸大人和我认识的其他大人不一样，尽早找回他才是上上策。”我松开了紧握着对方手腕的手，朝她深深低头道，“请您为我指点一下，无论后果怎样，我都会为此负责的。” “您先别这样说，我也是真的想帮您的。”看着我这副模样，清子小姐忙伸出手扶住了我的肩膀，而后轻叹了一声才向我解释道，“我从小就在神社周遭的村庄长大，对这里的事还算听说过不少。关于神社里那个水池，其实是有个传说的，具体的东西我记不大清了，只是听村子里老人家说，水池下居住着一个妖怪。” 我想起刚才的事，不由点了点头：“刚才和我发生争斗的，应该就是那只妖怪了吧。” “大概吧，我倒是从来没见过。听他们说，那只妖怪常年待在水下，不时上来偷些东西，有时还会伤人性命，但是平日的时候根本不愿意出来，而每次下了水的人都只会发现那片水池浅得很，所以也都没办法直接揪出来那妖怪加以惩治。”清子小姐微蹙着眉头，说着记忆中听过的传言，“不过后来，村人请了位德高望重的法师大人来为这水池施法，希望能解决掉那只妖怪。” 听到这的我忍不住询问道：“所以那位法师大人并没有解决那妖怪吗？” “您先别急，听我说。那位法师大人一开始也是无计可施，最后他从一本破旧的古籍里找出了一个法子，强行打开了那妖怪居住的地下世界。可是那位法师大人进入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没人再说起这件事了。”清子小姐说完叹了口气，似乎颇为那位法师大人难过，“我觉得大概当年那位法师大人将通往下面的通道打开时，就已经耗尽体力了吧，所以才会在下面失利。” 为那位法师大人可惜了一把的我听到她最后那句话，连忙抓住了重点：“清子小姐您刚才说，当年那位法师大人打开通道耗尽了体力，所以他到底是如何打开水池下的通道的呢？” 听了我的询问后，清子小姐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有些纠结地告知我：“据说那位法师大人自剜一目，以此向神明昭示心志，而后水下的世界便向他打开了。” “……”饶是我活了这么久，乍一听这么简单却粗暴的手法，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半晌品出味儿来后才开口道，“自剜一目来昭示心志，那地下世界才显露出来，这种法子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在我们这里有一个关于眼睛的说法，一个人的眼睛如果被换在另一个人身上，便可以看到之前眼睛主人能看到的东西，因而老人家们都说眼睛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清子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含笑地直盯着我看，而后她又移开了视线，对我解释道，“那位法师大人找到的古籍上也是这么记载的，估计错不了吧。” 我抿紧了唇，心想着自己跟着晴明大人混了那么多年，还真是没听过这种方法。虽说急着去救鹤丸大人，但自剜一目，单是想想便觉得可怕，可是我又想快些找到鹤丸大人，而鹤丸大人的气息就在水池下面。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现在先去找神社里的老师父询问一下，验证一下这方法是否属实，如果确实是有这么个说法，那我就不得不尝试一次了。 正当我站起身，准备失礼地打扰老师父一趟时，屋外那片水池里的水忽然如同被炸了一般，我和清子小姐赶忙跑了出去，只见池水溅落了一地，而水池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怎么会突然……”清子小姐看着这不合常理的一幕，有些不安地往我身后退了几步，“月子小姐，您看要不要先去找人来看看？” 我咬了咬牙，而后摇了摇头。 如果搁在之前，我说不定会和她的想法一致，但是眼前这一幕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估计没什么时间再耽搁了：“估计是我刚才脑子一热去挑衅对方，惹恼他了吧。现在会出现这种事，多半是他在水下做了什么……说不定，是他对鹤丸大人做了什么。” 这个想法一在脑子里冒出，我便忍不住不安起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我转头看着身后的清子小姐，向她嘱咐道：“估计我现在必须快些找到鹤丸大人才行，再拖一会儿我就怕他会出事。清子小姐，麻烦您现在去前院主房那边找些人来。” “可是，月子小姐……”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这么大的动静，按理来说神社里应该会有人赶过来看看才是啊。 想到这里，我便又对她改口道：“这里气氛有些不太对，我看清子小姐你还是先在房间里待着吧。”说着，我拿出一张空白符咒，咬破自己食指将几点鲜血滴在了上面，而后小声地施了法术，“您随身带着这张符咒，可以确保您妖物不近身。但是您也千万不要随意出门走动，万事要小心。” 嘱托完这些之后，我便回过身走到了水池边上。 “月子小姐您难道真的要自剜一目去救鹤丸大人，您和鹤丸大人之间真是……”身后的清子小姐此时忽然开了口，可是我却背对着她摇了摇头。 “虽然很想立即就去救鹤丸大人，但是只是因为一个传说就让我自剜一目，还是有些高看我的胆量了。”我涉水走到池子的半中央，而后弯下身伸出一只手在水下的地面上按了按，“我不想用过于粗暴的方法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我再在这里优哉游哉了。” 我顺着自己的感觉来回换着地方，最后抓到了鹤丸大人气息最重的地方。虽然还是十分微弱，但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这下面就是鹤丸大人在的场所。 “那么，就从这里把这片地劈开一个路口好了。”然而这样暴力的手段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只是在我手下的那片地方弄了一个坑而已。正在我准备再次发力从手下这个地方重新“开辟”出一条道路，身后的清子小姐却在此时又一次开了口。 “月子小姐，您看这水好像变得有些奇怪。”清子小姐有些惊恐地叫住了我，说出的话使我移开视线在周围看了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水池的水正在被一丝血红浸染。 见状脑海中一时间闪过鹤丸大人受伤的模样，本来一门心思准备把脚下这片地方打穿的我此时一下子没了信心，意识到自己这种胡闹的方式根本没有快速见到鹤丸大人的可能。 “月子小姐，要不然进去前的‘仪式’就由我来做好了，不然再这样下去，那位鹤丸大人说不定……”身后的清子小姐忽然激动了起来，说出的话令我更加心烦意乱。 “别胡说，这事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清子小姐还是快拿着我那张符咒回房歇息比较好。”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沉思片刻后，我不得不思考起清子小姐说的那个办法的可行性。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真的能见到鹤丸大人，一只眼睛实在算不了什么。’想到鹤丸大人，本来还对此有些恐慌的我忽然觉得安心了不少。 我一边搜刮着脑海里记得的符术，一边又劝清子小姐快些回去：“待会儿的场景估计会让您觉得有些不适，您还是先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平息这里的妖怪，找回鹤丸大人的。” 听到身后没有声音的我心想她大概已经回去了，便将手里已经湿了的符纸变作一把匕首。看着它刃上的寒光，我只觉得水池里的温度更寒了。 其实对我来说，只要在刀刺下去的同时施一点小法术屏蔽掉自己的痛感就可以了，之后也不过是慢慢习惯一只眼视物的生活而已，我以后的日子还很漫长，迟早有一天会习惯的，何况还有大家陪着我。 心里做了万全打算的我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正对着自己左眼的匕首上，心里默想着那个屏蔽痛感的法术和鹤丸大人见到我后会朝我露出的笑容。 正在我横下心要刺下来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身后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而后一手握住了我举着匕首的手。 本来就处于紧张状态的我瞪大了眼看着将我整个环住的清子小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月子小姐果然如我所想的大无畏，您这么善良，应该也很愿意帮我与他见面的对不对？”一直都对我态度可亲的清子小姐朝我怪异地一笑，而后死扯着我的头发，将我的正面置于那把匕首之下。 而后她动了动手里匕首的位置，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更加合适的角度。接着她来回晃动的手一顿，我整个人呼吸一滞，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视野里也只有一点寒光朝我正刺下来。 “神明因您这份无私精神而十分感动，”剧痛使我本来因热病而一直有些不清明的脑子变得无比清醒，我能感到脚下结实的土地慢慢消失不见，仿佛真的有一条通道在为我们打开，而清子小姐则在我耳边轻笑着对我感谢道，“真是太谢谢您了。” 123.第一一六章 我是在铁栏杆外的男人的注视下醒来的，见我挣扎了几下想要起来，那个男人出声道：“你最好别乱动，清子给你造成的伤还没好，乱动恐怕又该流血了。” “……”听到清子小姐这个名字后，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而后躺在那里不再想着起来， 见我不吭声，栏杆外的男人却开始有些慌乱了。他语气不安，支支吾吾地询问道：“你、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其实对于眼下的状况，我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可是一想到自己竟然那么轻易地上了清子小姐的圈套，心里复杂的感受让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沉思了一会儿后，我捡了个最重要的问题询问他说：“鹤丸大人他是不是被你们抓起来了？他现在在哪里？” 听到我终于回答了他，外面的男人似乎有些欣喜，便放轻了语气对我解释道：“我没想到清子她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对待小姐你，只是其实清子和我也有些苦衷的，那个……” “我不是在问你们有什么苦衷，只是想知道鹤丸大人他怎么样了。”本来对于对方和清子小姐之间的事没什么兴趣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转过头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顿了一下后，我又觉得还是有必要趁对方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多问些东西，“以及你到底是谁，把我关起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男人像是被问住了一样，沉默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对我开口道：“清子有对你说起过我们的事吗？”没等我回答，他又开始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和我说起来了，“我和她就是在这间神社见到的面，我是水里凝成的精怪，当时她只是因为受到惊吓所以才会看到我的，而后来我们就再也不能看到彼此了，从那之后，清子也在寻找能看到我的办法……” 听到这里，我便立即明白了来龙去脉，抿紧了唇强忍着没有打断他的讲述，但是他却在停顿一下之后没有再说下去了，而是轻声问了一声：“您觉得还好吗？” “……我觉得，你好像问了句废话。”我伸出手在自己潦草包扎过的左眼上轻抚了一下，动了点小手脚止了下痛，而后便坐了起来。环视了一圈四周，看得出这里果然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世界，在这里可以保持呼吸，就好像有层结界一样阻绝了外面的水。大致确认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之后，我便转过头看向了外面那个男人，想了一下之后，继续道，“虽然一直以来都奉行‘和善待人’的理念来行事，一方面是家中的教诲不敢忘，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和人好好相处。但是眼下你和清子小姐对我与鹤丸大人做出的事，实在让我不能容忍。” 外面那个男人没有吭声，我凑近了些，借了点光看清了他的模样，心里总觉得好像有点眼熟，想了半天便出声询问道：“精怪凝为人形，大多是看到了某人的模样，你的长相和我一位旧友的兄长……有些相似。”在宗三大人对我说过的为数不多的话里，不少都是围绕着他的兄长展开的，所以我多少能勾勒出那位大人的姿态。 “曾经有位大人路过这里借宿，他身边携带的一把刀夜半化成了人类的姿态，是一位非常美丽的人。”他态度极为诚恳地回答了我这个问题，没有因为我之前的话而表现出不满，反而更加的小心。 但是，这也不可能成为我谅解他们的理由。 “虽然被骗是因为我愚蠢，但是如果你这么小心翼翼是想要请求我的原谅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想起清子小姐前不久对我说起她听过的关于眼睛的传说，以及她当时看着我的灼灼目光，我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自己愚蠢还是该佩服她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不择手段，最后便只好向眼前的男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鹤丸大人的去向。”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在我要发怒之际才回答道：“那把太刀大人被清子带回去了，大概没事的吧。” 听了他的回答后，我终于忍不住扬高了声音：“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你们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鹤丸大人来逼迫我走进你们的圈套，如今也算是得逞了，为什么还要抓着他不放？”我蹒跚着步伐走近了他，伸出手握住了他施法弄成的栏杆，而后暗暗使力将握着的那根打回了本来的水状，紧接着趁他没有反应过来，又伸出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虽然可能会让人觉得我在欺负人，但是我不想再和你们浪费时间了。” 我回想起自己这两天里干的蠢事，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本以为你们夺走了鹤丸大人，会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却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和刚刚能凝成人形的精怪。”我抬眼看了下这里与外界之间的那道结界，咬了下牙后苦笑道，“只不过是利用了这么一层结界，竟然把我们骗得团团转！” 明明是碾死蚂蚁一样能轻易解决的对象，结果却自己吓自己地搞成了现在这步田地，仔细一想，真正该被骂的其实是我才对。这段时间被困在这种地方，鹤丸大人估计也在一直担心我，本该将事情快些解决的我却一步步栽进了对方的圈套，把一切都弄砸了。 “我一直不崇尚暴力，不过要是你们到现在还抱着能轻易脱身的想法，未免比先前的我还蠢了些。而且打破上面这层结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给解决掉——毕竟我现在得快些追上清子小姐，虽然知道鹤丸大人面对清子小姐还应该是占上风，但清子小姐多少有些可怕。”我紧扣着对方的脖子，本打算就这么将他打回一开始的本体，想了一下之后又问了一句，“说起来，清子小姐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办法有没有生效？” 男人垂眸没有吭声，可我却得到了答案：“我本以为她说的那些话里还有些可信的，原来连她自己也被坑了。” 看着他不知花了多长时间凝成的人形消失在我手里，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快意，反而觉得胸口有种愈发难平的反胃感在涌动。 眼前轻而易举就被我解决的精怪与我之前所想的可怕敌手形成的对比如此鲜明，更衬得被他们设计成功的我是何等的愚蠢。 越想越觉得意难平的我忽然感到左边脸颊有微热的液体流过，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后，看着满手的鲜血，我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真是活该。’我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用他们替我包扎的那条白色长布重新将左边的伤处包裹了一下，而后用了些治疗的小法术止住了血，使得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虽然打从心底里地痛恨清子小姐这样欺骗我，但是或许我真的该称赞她狠狠抓住了我的弱点，又在这之后一步步地利用我的心理。不过说到底还是我自作自受，落得这样的下场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好在对我来说，其实这也没什么。 正在我心情复杂地进行着自我安慰的时候，顶上的结界已经开始崩溃了，而我脚下被积压了多年的活水不断地发出隆隆地声音。 想到如果这下面的水真的一下子涌上去，指不定上面的神社会成什么样，我便用咒术一边压制着下面冲击上来的池水，一边也算是借着这股冲击力向上升。 在最后脱离那片水下世界的时候，我还是不免被上面水池里的水湿了个透，但好在没有像之前以为的那样被一下子冲上天。或许也该谢谢那个水妖，被积压在更下层的水并没有太多。 经历了这么一遭的我浮在已经成为活水的水池子里，一时间消耗了过多精力的身体有些发麻，而且更重要的是一会儿见到鹤丸大人，我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也是一大难题。 ‘虽然是我自己造成的，但是鹤丸大人一定也会自责的吧。’想到这里的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由于用了些小法术来屏蔽自己的感觉，所以我对于自己那里已经瞎了这一事实并没有什么实感，‘或许我该为此庆幸一下。’ 而当我觉得自己该去找清子小姐要回鹤丸大人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自己的一条胳膊被人一把抓住了。 悚然一惊的我连忙反手转身要回击对方，却在看清鹤丸大人的模样之后愣在了那里。而鹤丸大人将我抱上岸后，借着月光打量了我一眼，而后也愣在了那里。 刚才还在头疼的问题在这一瞬间不需要我再去考虑了，而是显而易见在我们面前坦诚布公了。 ‘这可真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了。’我暗觉自己真是与这里八字不合的同时，飞快地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我之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当时我就在想和我分开的小姐您一定会觉得很惊慌，所以就一直在寻找回到你身边的办法。但是那里，什么人也没有，我只能干着急。”没等我主动说些什么，眼前的鹤丸大人却率先开了口，“我知道要是我就这么不见了，小姐你为了能找到我的踪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做出傻事。如果这之后再有什么阴谋的话，小姐估计很快就会上当了。 “小姐您平日看着似乎很乖巧，但是一遇到我们的事就会变得非常鲁莽。我虽然为你这份关心而感到欣喜，但是很多时候还是会觉得小姐你这样是在看轻我们。”说到这里，鹤丸大人抿紧了唇，像是克制着某些情绪，而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又道，“这次的情况，小姐为什么不能想想我的能力？在您看来，我还必须要由您来保护不可了吗？在这种情况下，你最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等我……” “可我等不下去！鹤丸大人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处于什么情况，我更是一头雾水！那个时候水池又是不时喷水又是渗出鲜血，我单是看着就觉得自己必须尽快找到您才行！”本来就胸口憋着一股气的我听到鹤丸大人这些话，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地反驳道，“要是您是被什么可怕的妖怪抓走了怎么办？要是您连回来的方法都没有该怎么办？那些血是不是他们在伤害您？要是我不尽快找回您，您会是怎样的感受？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对于我来说，在这些问题面前，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事实上，一直以来我都在试图弄明白你们每一位大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您似乎并不怎么愿意对我展现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或许是害怕我会想太多，也可能是觉得这些与我无关，就算说了也没用？”我稍微冷静了一下，将自己一直以来对鹤丸大人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与您分开的时间远远长过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而且之前我们还有近两百年的光阴甚至都不知道彼此是否还在。我初次接触你们的时候，三条大人曾经对我说过主人对刀剑的重要性，之前天下一振大人离开信君时也曾经觉得很难过彷徨。而您算得上是与我相识而且易主最为频繁的一位，但是您似乎从来不会让我觉得您在为此感到难过，相反您好像并不在意这些问题，甚至都不会和我说起这些事。 “三日月大人他们，每当自己因为某些事而感到心绪起伏的时候，都会对我说明。虽然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偶尔像个孩子一样，但是我从来不会为他们感到不安。而面对您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觉得担心，每次和您分离都会担忧您会不会觉得孤独、然后您每天又会想些什么。”说到后面，我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声音便慢慢弱了下去，“您或许觉得是我多管闲事了，但是很多时候，我也希望，您能多和我说些自己的事。” 一直以来鹤丸大人都过于“省事”了，他那些所谓的“惊吓”在三日月大人他们有时向我展现的负面情绪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您这样什么都藏在心里，我总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失败了，甚至会想到在您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说着这话时的我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气势，与话里表示的意思完全不同，更像个愿望没得到实现的小孩子。我一时间有些后悔说这么些话，毕竟我这样更像是在他身上强加自己的意旨。 想到这里的我顿时不安了起来，低下头看着身旁反映着月光的水池，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对不起……” “抱歉，”没等我说些圆场的话，一直没吭声的鹤丸大人却突然倾下身将我抱在了怀里，“我只顾着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事，没有真正考虑过小姐您的感受，真是对不起。” 我缩在鹤丸大人的怀里，愣了片刻后忍不住低声啜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在您不在的时候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让您担心，对不起。” 124.第一一七章 虽然我在鹤丸大人面前表现得非常硬气，但是讲道理我还是处于无理的一方，因此在之后我便老老实实地跟着鹤丸大人回了房间。 “就算小姐你说得好像很占理的样子，我也不会因此就放过你。”鹤丸大人伸出手指，浮在我受伤的那只眼不远不近处，脸色有些难看地皱了皱眉，而后又苦笑道，“这个伤，小姐准备怎么办？” 我用手捂着自己眼上的伤，却没什么实感：“我可以用小法术止疼，这个伤口对我造成的伤害，其实也只是视野范围变小了而已，您不用太担心的。”我话音未落，眼看着鹤丸大人脸色难看了起来，便伸出另一只手对着他摆了摆，急忙道，“不过看不清东西我也会很苦恼的，晴明大人曾经教过我复原的法术，所以这伤痕我自己可以修复的，您无须在意。” “是、是这样的吗？”听了我这话，鹤丸大人的脸色顿时转晴了。他几次伸出手，却又担心会伤到我而缩回手，小心翼翼的模样令我忍不住想笑。最后，他只是长舒了一口气，由衷道，“真是要谢谢晴明大人啊！” 听到他这声感谢之语，我忍不住苦笑：‘再被我这样吹下去，晴明大人估计都要成神了吧。’ 伤口复原这种法术不管是否存在，反正我是没有学习过的。虽然师从晴明大人修习阴阳术，但是晴明大人似乎并不主张使用阴阳术来破坏人界的平衡。我曾经和他询问遇到重伤、甚至会致死的情况要怎么做，但是晴明大人却只对我说：“阴阳术是人类与妖物作斗的招数，如果能够这么简单地满足小姐你这一愿望，世间芸芸众生都能长生不老了。” 那个时候，晴明大人并没有直接回答我是否存在这种的法术，但是我听得出他对使用阴阳术插手普通人生老病死的行为持反对态度，之后便就没有再提起过了。 ‘这么多年没有过灾病的经历，今天一来就来这么一下子，也算是对我愚笨自大的报应吧。’我用鹤丸大人替我取来的崭新白布条和药物将伤口好好包扎了一下，看着换下来的沾满了斑斑血迹的布条，又看了眼身边烛火映衬下面色晦暗的鹤丸大人，我不禁苦笑，‘不过这次的报应还真是有些严重。’ “真的可以复原的是吧？复原之后就和之前没有两差了对吧？”离开房间前的鹤丸大人再次向我确定了一遍，得到我再三肯定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他离开后，我稍微收拾了一下，便缩到了床铺里。整理被褥时，一本册子从被褥里掉了出来，我愣了一下，拿到了眼前才发现是三日月大人离开时留给我解闷的话本，继而又想起了清子小姐曾经问过我的那个关于“心中”的问题。 关于清子小姐的去向，鹤丸大人只是对我说她在将鹤丸大人关起来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她的心上人出事，刚才我又闹得这么大，她一定有所察觉，那么现在她应该是回她原来那个家了吧，不然她估计也没什么去处。 她之前对我说，她曾从看到过一个“偏方”——得到了有法术的人的眼睛便就可以看到那个人眼中所见的景色，而那个水妖也曾说过清子小姐一直在寻找能与他“相见”的办法，这样想想，也难怪清子小姐知道我能看到鹤丸大人时会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亏得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病中看花了眼。 为了避免明天一早鹤丸大人就跑来看我的情况，我决定还是早些对自己眼上的伤口进行一下修复。所谓“修复”，也只是简单地将伤口修复而已，可以维持表面上的无事，但是造成的严重伤害还是没办法复原。 我拿来一张白符，食指在白符的纸边轻轻一划，割开了一个伤口，而后在白符上点画出咒术的痕迹，继而用手指夹着符，将它贴在受伤的左眼上，有些迟疑地停顿在了这里。 其实这个用来打马虎眼的修复法术也没什么难度，只是在施法的时候必须要将眼上的其他法术撤回才行。虽然因为用了小手段而感受不到痛苦，但是看伤口流出的血以及鹤丸大人刚才的脸色，我多少也知道自己眼上的伤势不容乐观。 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我轻声念叨着咒语，撤下原来那点小手段后眼部的刺痛令我忍不住夹紧了指间的符纸。结束了之后，我将手里的白符折叠起来，夹在了那本小册子里。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我从橱柜里取出了置放在里面的镜子，借着昏暗的烛光确定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安心地睡下。不过视野范围变得那么窄确实不太习惯，我使劲眨了几下眼，屏蔽痛感的法术让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痛苦，但是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以后习惯就好了。 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番之后，我便抖开被子躺下睡了，这两天的经历令我没怎么休息过，再加上受的伤多少有些重，我早就觉得疲惫得不得了了。 这一夜睡得虽然深，但是睡得并不算安稳，做了一晚上的梦，天没亮就醒来了的我虽然什么都不大记得了，但是印象里并不是什么好梦。不过本来我就是准备早起一些好好检查一下外面的情况，免得让神社里的主人起疑。 有些疲累地将被褥叠好，我换好衣服后便走出了房间。结果刚出了房间就看到鹤丸大人就蹲坐在房门边上，低着头小憩。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而后抬起头看着他的睡颜。想到外面还冷，便伸出手准备叫醒他，让他回房间休息。 可是没等我叫醒他，他便一下子睁开了眼而后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看着我笑道：“就猜到小姐你一定会早起，我早就在这里等着啦！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受到了惊吓的我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站起身笑道：“嗯，真是被吓了一大跳呢！不过，您只休息这么一小会儿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有些勉强？” “不用担心我的，我和你们人类又不一样，小姐你昨晚睡得好吗？眼睛已经没问题了吗？”说着这话的他站起身伸出手捧住了我的脸，视线集中在我受伤的眼睛上，“可以看得到我吗？” “……”我愣了一下，心里暗道“果然一只眼睛看着不大舒服”，伸出手反握住了他捧着我脸颊的手，安抚道，“看得很清楚，您不用担心的。我还准备一直欣赏您的美姿呢，怎么可能现在就看不到了呢？” 听了我这话的鹤丸大人张了张嘴，而后白皙的脸颊上漫上了红晕。他沉默了一下，继而咳了一声后又道：“说起来，小姐你起这么早是为了检查庭院对吧？要一起吗？”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拽住了他的衣角，轻声道：“虽然您不是普通人的体质，但是我想您还是需要多休息一下的，您这么早就跑来这里，怎么可能好好休息过？” 闻言鹤丸大人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沉吟了片刻，伸出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为我披上，而后又拢了拢：“其实之前小姐你因为生病要留在这里的时候，我虽然担心，但心里多少有点开心——因为觉得自己可以和小姐独处了，已经有好久没见过小姐你了，独处的时间已经不知道是几百年前了，但是我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三日月他们再过一两天估计就要过来接小姐走了，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又要过多久了。” “……”虽然和鹤丸大人认识了几百年之久，但是我还是鲜少见到鹤丸大人用这么低落的语气和我说话。如今听到他这番话的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想起昨晚曾对他说过的话，我忍不住笑了笑，可心里又莫名觉得有些心酸，“这可真是……”我皱了下眉头，为寻找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而停顿了一下，继而鹤丸大人常挂在嘴边的话就这么自然地冒了出来，“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啊啊，果然会让小姐你觉得不对劲的吧！一想到刚才的话是我说出来的，就觉得……真是极致的惊吓啊！”脸上的绯色更甚的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咬了咬牙，而后猛地上前一步，张开了双臂将我整个抱在了怀里，“不过这样的话，小姐你就不介意更大的惊吓了，对吧？” 我伸出手反抱住他，笑着小声地回复道：“这样的惊吓，我觉得多少都不够！” 鲜少对外界展露自己脆弱一面的鹤丸大人有些不安地对我说出那些话，单是想想就觉得自己真是受到了极大的优待。 “让您产生这样不安的感觉是我的过失，今后我会抽时间写信给您的，要是没什么急事也会来找您的——两边的距离也并不是多远。”我从鹤丸大人的怀抱里退了出来，而后用手包着他的手，轻轻地搓了几下，“今后您不用有太多顾虑，有什么想法只要对我提出来就可以了。啊只顾着在外面说话，您现在快些回房间休息一下……” 我的话还没说话，鹤丸大人便迈步走到我的身后，而后整个人虚趴在了我的身上，双臂交叉在我的颈边。 “刚才小姐说过我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对您说，是吧？”他在我耳边小声地哼唧道，与外面冷清的空气形成了对比的湿气打在了我的耳边，让我一时间有些愣神。 “啊，是的……” “小姐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对吧？” “当、当然！” “我现在想要和小姐在一起，不行吗？” “……这个……” 当我和鹤丸大人一起漫步在庭院里的时候，一种被骗了的感觉在我心头萦绕。我转过头看了眼身边揣着双手闲庭信步的鹤丸大人，见对方回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种被骗了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我正欲说些什么，视线却被水池里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大惊之下的我几步跑到了水池边，看清了那是谁之后，一时间愣住了。 那是清子小姐，更准确地说，那是清子小姐的尸体。 “小姐，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来收拾这里。”从我身后赶上来后的鹤丸大人看到水池里的惨状后，皱了皱眉，将我拉到了身后，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我没关系的，您要怎么收拾呢？我可以用法术速度很快的，免得一会儿神社里的人醒来做早课，吓到他们。” 想到清子小姐之前对“心中”那个词的解读，我不由叹了口气，心里多少有些唏嘘。不过也仅是如此了，毕竟我还没伟大到要为有意加害于我们的人说话。 “鹤丸大人，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眼看着清子小姐的尸体被我的法术包裹而后不见，忍不住向身边的鹤丸大人询问道，“如果我某一天忽然离开了，哪里都找不到了，您会怎么做呢？” 听到我这个问题的鹤丸大人愣了一下，迟疑地回答道：“您这个问题真是吓到我了，不过如果真的有哪一天，那我就只能学着习惯再也见不到您的日子了。” “是这样啊！”想到清子小姐曾极端地说会殉情，听到鹤丸大人这答案的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那就太好了！” 听了我这声愉悦的欢呼，鹤丸大人愣了愣，而后苦笑道：“才不好，这种事情小姐还是不要再想了，绝对不会有哪一天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在这种问题上和他纠结。 等我们解决了庭院里的问题之后，神社里的人们都醒来了。在房间里吃了饭之后，我便收到了神社里一位大人传来的话，说有人来接我。 “诶诶？竟然这么快？这可真是吓到我了！”没有想到今晨的话会一语成谶的鹤丸大人满脸不悦地替我收拾了一下东西，而后和我一起等着三日月大人他们的人来接我。 我看着身边的鹤丸大人一脸的不开心，有些无奈地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两地距离这么近，我过几天在那边安顿下来后就给您寄信，方便的话会再来看您的。” 他握住我那只手，挪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说好了哦，千万别忘了。” 我回之以微笑，以便给予他安慰。而后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忙道：“这几天发生的这件事，您千万别对三日月大人他们提起，反正现在都没事了，还是不要让他们担多余的心了。” 听了这话的鹤丸大人皱着眉想了想，而后便点了点头：“没问题，不过要是眼睛再有不舒服就要尽快对我说。” “嗯，那绝对不要对三日月大人他们提起……” “嗯？什么事不能对我说？”正在我严肃地对鹤丸大人耳提面命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而后三日月大人微笑着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是怎么了，小姐？” “……”我张了张嘴，而后忙对他笑了笑，“没有什么事，我刚才只是和鹤丸大人说了些小事而已。” 三日月大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的笑意渐渐消了下去。 心下大叫不好的我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我们是在玩个游戏而已，您要是也想玩的话，之后我们可以一起玩啊。”顿了顿之后，我又补充道，“当然，如果您有时间的话。” “小姐要是有有趣的游戏的话，介意和我的弟弟们一起玩吗？”没等三日月大人说什么话，天下一振大人却从外面走了进来，微笑着对我开口道。 “……”有些惊讶地看着天下一振大人发生了巨大变化的外表，我多少觉得连带着他给我的感觉都哪里有些不对了，“天下一振……大人？” 眼前不知为何剪了长发的天下一振大人一改之前俭朴的和服，身着华美的服饰出现在了我面前，脸上温和的笑容比之之前更加暖心：“这段时间还好吗，小姐？” 125.第一一八章 因为之前曾见识过鹤丸大人从幼子状态变为成熟男性后性情发生变化的经历, 所以在看到天下一振大人由长发姿态变为短发之后, 我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惊讶的。只是有一点让我总觉得隐隐不太对, 那就是天下一振大人的性格, 似乎变得比之前温和多了。 记得初次和天下一振大人见面的时候，他还给我一种很有攻击力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药研君的缘故, 我估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和他成为朋友。后来接触之后感觉他其实只是相比起其他人性格稍微沉静一些，不言不语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只有在熟人和他聊天时才会露出柔和一些的神情，最大的温柔都是展现在药研君这样的兄弟面前。 而现在—— “小姐，我坐在您和一期一振大人之间, 是不是很影响您往他那边看？”在我又一次偷偷探出点头、视线往坐在三日月大人身边的天下一振大人身上飘的时候，三日月大人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需要我和您换下位置吗？” “不必了，我这样也能看到的——啊, 不、不是！”察觉到自己不假思虑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后，我急忙坐直身体, 抬头看着三日月大人, 连声道,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还是不必劳烦您了。” 低着头和我对视的三日月大人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让我心里一阵忐忑：“我看还是换一下比较好吧，毕竟这一路上，小姐几乎一直在往他身上看呢，我坐在这里不是太不合适了吗？” “之前上车的时候，就是您提出要坐在我们之间的，现在换的话，不是很麻烦吗？”我笑着摆了摆手，“而且我也没有一直往天下一振大人身上看啊，只是……时不时、偶尔、稍微，看几眼而已。” 正在我愈发觉得心虚的时候，一直处于我们讨论中心的天下一振大人终于开了口。他侧了下头，看着我微笑了一下，而后轻声道：“小姐一直往我这边看，大概是因为羽柴大人为我换的这身新装束吧。我一开始看到自己变成这副姿态，也是吓了一跳呢。小姐看着，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呢？” 看着天下一振大人和以往朴素和服装扮不同的华美服饰，我多少有些明白宁宁夫人之前曾说过的羽柴大人喜爱华丽装饰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您的新装束也非常棒，绝对没有奇怪一说。我之前一直认为您适合朴素的装扮，没想到这样的装束也意外的合适您。非要说装束上让我觉得不太适应的，应该是您竟然将之前的长发剪了。”我认真上下打量了一下天下一振大人的新服，最后将视线放在了他那头柔顺的天蓝短发上，“不过倒也没有觉得不合适一说，毕竟您本身就非常美丽啊。” 听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似乎有些惊讶，而后他的视线微微移开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伸出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白净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红：“是这样吗，多谢小姐夸奖。”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那是因为羽柴大人觉得我似乎长了些，所以让刀匠稍微加以锻造，然后又为我换了这样的装扮，所以最终才成为了这副姿态。”[※1] 我看着说这话时的天下一振大人，而后轻声道：“说起来真正让我觉得不太适应的应该是您的性格吧，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错觉，总感觉被重新加以锻造后的您性格也略有不同。”我沉思了片刻，又将这个“略有不同”加以详细描述了一番，“之前的您虽然也有平易近人的时候，但是总感觉现在的您就算是一个人在那里，脸上也会挂着笑容，而像刚才有人和您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较之以前更为温和生动了。” 听了这话的天下一振大人稍微愣了一下，而后轻声反问道：“是这样吗？”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因为我的话变得有些无措后又微笑着安抚道：“但是，比起之前的您，我觉得现在的您更加温柔，我更喜欢哟。您刚才提到您又遇到了您的弟弟，相信他们也会觉得您这样更容易亲近。” 听了我这番话后，天下一振大人脸上无措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沉默了一下，又对我开口道：“这段时间，我随着宁宁夫人进入了主城。考虑到直接带着我去见羽柴秀吉大人似乎不太合适——毕竟我之前还是织田大人的 ，所以宁宁夫人先找了细川藤孝大人，而后让细川大人带我去见的羽柴大人。”他将这段时间里自身的经历对我粗略讲述了一下，接着又道，“在细川大人那里，他为我改了名字。”[※2] “诶？”没有想到期间还有这么一出的我不由惊讶地发出了一些声音。 “细川大人他为我更名为一期一振，”说到这，他抿了下唇，朝我低了低头，“今后，还请小姐您多多指教。” 我微张了张嘴，反应过来后细细想了想他的这个新名字，继而朝他笑了笑：“一期一振，一生才有一把的刀啊，意思是最高杰作了吗？”听了我这番话的一期一振大人又露出了被赞赏后的无措神情，我微微探出身，看着他轻声道，“那么，一期一振大人，今后还请您多指教了。” “小姐如果需要换一下位置的话，直接对我说就可以了哦。”我的话音刚落，身边的三日月大人便在我上方语气温和地再次重复了他之前的建议。 “……不用了，对不起。”察觉到三日月大人真的是觉得不悦了，我不太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端正了坐姿，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边。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三日月大人，却看到三日月大人竟然一直在一旁低着头看着我。看到我也抬起头之后，他朝着我微微一笑。 莫名觉得脸上发烫的我移了一下视线，而后开口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次我作为宁宁夫人的侍女去到城中，如果不慎说了什么失礼的话，能不能安然留下暂且不提，但肯定会给宁宁夫人添麻烦的。所以，三日月大人您能给我讲一下羽柴大人的一些事吗？” 听到我这问话的三日月大人脸上的笑意更深，笑容满面的三日月大人轻声道：“我一直跟在宁宁夫人身边，羽柴大人的事倒不是很清楚。” “……”真是让人觉得非常合理的意外答案啊。 我不禁苦笑。 “不过，不知道小姐您是否知道前几日，羽柴大人在山崎地带打败了明智光秀的事？”[※3]这时，三日月大人话锋一转，对我说起了这么一件事。 我有些惊讶地看了眼三日月大人，虽然三日月大人平日会开些玩笑，但我也明白他在重要的事情上从来不会随便乱说笑。 沉吟片刻后，我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当年羽柴大人在信君身边的时候，信君便说过羽柴大人日后必会成为一个大人物。信君看人一向很准，不过如今听到这消息，还是多少觉得有些惊讶。”想起信君，我不由叹了口气，“如今我能有个去处，还真是得多谢当年信君对羽柴大人多有照顾，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借什么说辞去请求羽柴大人的收留，单就是宁宁夫人发话，估计也不会太容易。这样想想，虽然我是信君的老师，但其实我并没有真的帮过他什么。” “小姐之前待在信长公身边，虽然没在大事上给予过他帮助，但是也常帮信长公纾解负面情绪，‘什么都没帮过信长公’这样的话，信长公若是听到也会不开心的。”刚才一直不说话的一期一振大人此时忽然开口，温声安慰我。 我抬眼看了旁边面色有些紧张的一期一振大人，微笑着示以感谢，而后轻声道：“这次我能和羽柴大人见面的机会，真正最该感谢的还是一期大人您。如果我想得不错，宁宁夫人将我接去主城，最先拿出的说法一定是我在之前本能寺一役中带着您逃得一命，如今想把您呈给羽柴大人。”我轻轻吐了口气，苦笑道，“说来也是惭愧，适才我只想着您如今这副模样很华美，但是却并没有考虑过您是否真的愿意被这样改变……” “小姐，虽然有些失礼，但是我不得不说您这是多虑了。”刚才态度一直进退得当的一期大人这时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话，他微蹙着眉头，神色似乎有些不悦，一直含着些许笑意的蜜色双眼中此时多了些不满，“正如您刚才所说，羽柴大人有难得之才，而且我这几日得见羽柴大人的风采，也为日后能为他所用而感到满足。其实说到底，我不过是器物，您不必太过在意我的想法的。” 听到他最后那句话的我张了张嘴，心里觉得有些不满，但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好抿紧了唇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而此时，一直前行的马车放慢了速度，最后慢悠悠地进入了主城之中。 我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嘈杂对话声，忍不住转过头，挑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 多日寄居山寺的我难得见到这么多人，热闹的景象令我不禁往外探了探头。视线朝着城中推进，忽然撞上了一双熟悉的双眼，我不禁轻呼出声：“是歌仙大人！” 126.第一一九章 在经历过那么大的事变之后竟然还能在新找到的安居之处遇到故人，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很愉快的事情。 我知道在信君亡故之后不久, 细川大人他们来到了羽柴大人处, 但是之前一直以为需要些时日才能寻到机会和他们见上一面，眼下刚刚进城便看到歌仙大人在街道旁伫立, 我忍不住心中一喜。 歌仙大人显然也是看到了我。他朝着我微微一笑，而后摆了摆手, 似乎是想要招呼我过去。 我想了想，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的三日月大人，正欲说些什么, 却见三日月大人朝我笑了笑：“让车夫在此停下就可以了，这是宁宁夫人派过来的马车, 车夫回去之后稍加解释, 夫人自然会明白的。” 我点了点头，轻轻地挪到了车帘前，伸出手撩起了车帘，对外面驾着马车的车夫轻声道：“烦请您就在此停下吧, 我有些急事需要去亲自走一趟, 很快就会过去宁宁夫人那里的。具体的情况, 我之后会向夫人说明的。” 驾车的车夫对于我到底要做什么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只是停下马车, 站在旁边伸手将我接了下去, 临行前对我嘱托了一声后, 便驾着车先行离开了。 在马车上坐了那么久的我站在街道旁, 看了眼热闹的集市,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双臂。 “小姐这一路，似乎颇为劳累。”不知何时从街道对面走到我面前的歌仙大人看着我这幅姿态，忍不住笑了笑，随后又轻声解释了一下来意，“虽然半路将您拦下有些失礼，但是我见忠兴大人他似乎很想和您见一面，又苦于不知如何提前见到您，所以就自作主张了一次。而且我这里也有些特殊情况，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自从信君在本能寺出事之后，原先跟随着他的大人们都免不了要遭遇一番曲折的经历。尤其是细川大人他们选择了与明智光秀大人相抗衡，如今还要来羽柴大人处以示诚意。虽然我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细川大人，但是看着眼前略失昔日风采的歌仙大人，我多少能想象得到细川大人他们的境遇。 “自本能寺信长公被杀之后，您跟随着细川大人他们，想必也一定经历一段波折，真是辛苦您了。”我轻声叹了口气，朝着歌仙大人轻声道，“不过这里不是讲话的场合，还请您带我去细川大人现在下榻的居处吧。” 随着歌仙大人的引领，我们拐进一条少有人行走的小巷。没有多少外人的环境令我安心了许多，随即而来的疲惫感令我脚步放慢了一些。 “小姐是觉得累了吗？”一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走在我身后侧房的一期大人忽然出声询问道，说话间他几步走到了我身侧，伸出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如果觉得很累的话，我们就先回宁宁夫人那里歇息一下，明天再……” “这怎么能行，而且其实我也并没有太累，只是在想见到细川大人后要和大人说些什么。”我侧过头，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一期大人的手上，朝他微笑道，“多谢您的关心，眼下还是先完成这些要紧事比较好。” 走在我们前面的歌仙大人转过身看着我，开口道：“小姐您也不用担心，虽然近几日事情诸多，但是大人本人心态还是很平和的。就在下看来，大人也并没有太过苦恼。” 听了这话，我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歌仙大人一眼后便继续朝前走去。 对于我的“突然拜访”，细川大人有些惊讶，不过他也没有深究我是怎么摸来这里的，只是和我说了些这里的大体情况，而后便让差遣下人替我洗漱以及寻找合身的衣物。 “那位羽柴大人对于衣饰似乎要求颇高，小姐还是在此换一身衣服比较好。” 想起一期大人的新打扮，我不禁苦笑，但还是婉拒了细川大人的体贴：“我本来就是中途下车，要是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多少不太合适。”我想到自己如今囊中羞涩，便厚着脸皮向细川大人请托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借我些钱，好让我能买些东西带回去当做是借口。” “这个好说。”细川大人说完，便嘱托了身旁的仆人是取钱。而没等他再说什么，从外面急忙赶出来的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使得细川大人变了脸色，“月子小姐，麻烦您先在这里等一下，仆人很快就会把钱送到。我这里眼下遇到些问题……” “您不必在意我的，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是我能帮上忙的，也请您务必讲出来。”说着，我深深俯下身，朝他回礼。 细川大人这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一直跟在细川大人身边的歌仙大人。 这时，一直在旁边的歌仙大人却忽然开了口：“好在大人诸事繁忙，不然我任意去接您的事实在不好解释啊。”说着他走到我身边，坐下，“所以，您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呢？” 我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担心屋外等候的三日月大人和一期大人会听到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有些事，在信君出事后便一直在想着它。”我叹了口气，苦笑道，“前段时间在寺庙借住时，因为遇到了一些意外、再加上鹤丸大人的陪伴而暂时没想它，如今进了羽柴大人的城中感觉自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么，令小姐您如此困扰的到底是什么事呢？”歌仙大人配合着我也压低了声音，微微倾下身询问道。 “说出来还请您不要苛责我……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该去自谋生路呢？”我看歌仙大人似乎要说什么，便立即伸出手阻止了他，继续道，“羽柴大人虽然愿意收留我，但是我身份毕竟有碍，而且就算留在这里，我还是一点用也没有。之前跟在信君身边，虽然也没什么助益，但好歹在一些打仗之外的事上与他说些什么，之后留在这里，除了谨小慎微地保存性命，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说出来实在惭愧，经历过本能寺的事后，我也不想再跟在这些霸主身边了。” 听完我这番话后，歌仙大人并没有说些什么，片刻后他才轻声道：“听到小姐您这话，我多少有些惊讶。说实话，从我和您认识以来，三日月大人也好、鹤丸大人也好，还有那位我尚未有机会得见不过却常传信问候的小狐丸大人……他们似乎将您当做掌心的宝物，一直呵护有加。我自然不是觉得这样不好，相反我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小姐您看上去毕竟过于脆弱了。”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道，“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您自己的想法，只要是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本以为会被责备多事的我听了这番话，长舒了一口气：“多谢……” 感激的话我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你们，要吃柿子吗？” 我愣了一下，有些担心刚才那些对话会被人听到，便忙住了嘴，站起身朝外走去。 却见怀抱着一小筐柿子的小夜站在三日月大人他们面前，手里正拿着一个新鲜的柿子往他们面前递。 看到我们忽然出现，小夜张了张嘴，而后道：“我看庭院里没有外人才拿着柿子过来的，歌仙你不用担心被人看到。”接着他看着我，将拿着柿子的手朝我的方向一转，“要吃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得身后有人在叫我，眼前的小夜连忙把柿子都放在了地上。 “……” 看着取了钱的仆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和脚边的柿子，我心下叹了口气，脸上却挂着微笑道：“这是刚才一位下人摘来的，说是正新鲜，再不摘就老了。不过那位下人似乎有别的事，放在这里就走了。” 眼前的仆人勉强接受了我的解释，将装着钱的布袋捧到了我的面前：“府中的花销还得去记账，所以稍微迟了一些，还请小姐见谅。”他看了眼我脚步的柿子，又道，“您要是喜欢吃，不如拿些回去？” 我看了眼盯着那些柿子眼神里流露了些许不舍的小夜，想了想便道：“那麻烦您给我两三个便好了。” 待目送那位仆人离开后，我蹲下身将手里的三个柿子递给了小夜：“我已经收了细川大人的钱，就不好再厚脸皮地要很多了。要是过两日，小夜你再想吃，便再去趁没人时摘吧。” 身边的歌仙大人这时有些惋惜地开口道：“其实，小姐您完全可以拿着这些柿子去当借口。” “我刚才也想到了，不过这处宅邸既然是羽柴大人他们安置的，难说宁宁夫人会不会看出这柿子的来源。”我站起身，看着歌仙大人继续道，“虽然有些多虑，但是总要小心些，免得让人多想。” 我话音刚落，衣角便被人扯了扯。低下头却看到小夜将一个柿子举到了我面前：“柿子，很好吃的。” “嗯？” “吃一个吧。” 从细川大人处出来的我盯着手里的那个新鲜的柿子，发起呆来。 “小姐不尝一口吗？”身旁的三日月大人看了我一眼后，轻声询问道。 “啊，”因为刚才还和歌仙大人提起自己想找个机会离开的想法，而今忽然听到三日月大人出声和我说话，我不由一怔，“白天走在大街上吃东西，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余光扫到旁边的一条无人行走的小巷，便对他们道，“麻烦来一下这边。” 拐进巷子之后，我将柿子塞进了三日月大人的手里：“您尝一下吧。”而后我歪了歪头，看着站在三日月大人身后的一期大人，歉意地笑了笑，“等再有机会去拜访细川大人，我再补上一期大人的可以吗？” “多谢小姐好意了，如果小姐不喜欢的话，也不用特意替我向细川大人要了。”一期大人摇了摇头，婉拒了我的提议。 而眼前的三日月大人也将柿子又递给了我：“小姐真要是想和我一同吃什么的话，不如找机会一起喝茶吧。”他伸出手拍了下我的头，“宁宁夫人府中的丸子做得十分美味呢。” 一时语塞的我再度盯着手里的柿子，而后低下头咬了一口，继而惊喜地抬头道：“比之前吃的好吃不少呢。” 却见刚才还退回了柿子的三日月大人看着我手里被我咬了一口的柿子，沉默片刻后微笑着询问道：“我能尝一口吗？” “……诶？不是说下次一起喝茶的吗？” “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能尝一下吗？”同样盯着我手里的柿子的一期大人也忽然这样请求道，看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令人感到不好意思的话还是被他说出来了。 “诶？！” 心想着“因为知道很好吃所以来抢了吗”的我看了眼手里的柿子，瞬间作出决定，低头几口将它解决掉之后，舔了舔指尖沾上的汁水才抬起眼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朝他们笑道：“抱歉，被我吃完了，下次再补偿你们吧。” 127.第一二零章 我带着一匹裁来的布匹到了宁宁夫人的住处, 托看守大门的侍卫进去禀报后就在外面站着稍等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侍卫大人便出来引我进屋。 “那位车夫回来对我说月子小姐你半途下了马车, 说是有事要做, 我还以为是三日月这家伙担心进了我这里不好与你亲热，闹着先与你‘叙旧’去了。”端坐在矮几边上的宁宁夫人斜了我一眼，轻声调笑道。 明白宁宁夫人那句“叙旧”是什么意思的我脸上臊了一下,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 三日月大人和我都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是啊，就算要‘叙旧’，我们也没必要特意去无人的地方啊。”已经坐到了宁宁大人侧后方的三日月大人轻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让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顶着宁宁夫人满眼逐渐加深的笑意，我轻轻地凑到了近前, 在腿上将怀中的布匹慢慢打开, 捧到了她的面前：“我在半途上看到这匹布质量似乎很不错。又想到这次匆匆赶来, 完全没有给宁宁夫人您准备什么礼物, 我之前在家中曾学过些小手艺，便想到在这布上绣一些花样，给您做套和服。”说着我抿了下唇，微笑道，“还希望宁宁夫人不要嫌弃我的手艺才是。” “这怎么会？”宁宁夫人伸出手在布匹上轻轻摸了一下，随后便不再提这事了, “今天的时间也不早了, 明天秀吉回来了, 我就带你和秀吉说一声, 之后月子小姐就在我这里先住下吧。” 我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要如何将之前的打算加以实行。 “房间我已经托人帮你收拾好了，跟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月子小姐就先去歇息吧，毕竟今天来回奔波了那么久。”宁宁夫人说着，伸出手在我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 “之前就听三日月说小姐香软，忍不住就捏了一下。”宁宁夫人顿了顿，而后又问道，“月子小姐不会介意吧？” 轻轻瞟了一眼三日月大人，我摆了摆手：“怎么会，您多虑了。” 告别了宁宁夫人之后，我便退出了房间，留三日月大人在宁宁夫人身边履行他的责任。只是刚出房间，我便看到一期大人一直默默坐在外面，这才意识到一期大人竟然一直没回羽柴大人身边。 “今天真是麻烦一期大人您了，耽搁了您这么长的时间。”我在他身边轻轻坐下，小心翼翼地向他道谢，“我这里已经没什么别的问题了，您要是还有急事，就赶在天黑前回去吧。我明天就会跟着宁宁夫人去见羽柴大人，到时候也会见到一期大人您的。”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一期大人听了我这番话，点了点头之后又对我嘱咐道：“羽柴大人他并不是多严肃的人，相反其实有趣很多，您明日见到他，不用过于拘谨的。” 看着他这副严肃的模样，我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我知道的，不过该遵守的规矩，我也会遵守的，您不必太为我担心。” 再度点了点头后，一期大人便转过身朝外走去。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就又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我的跟前，伸出手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腕，轻握着我的那只手搁在胸前，凑到我跟前轻声道：“我会等着您的。” 我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眼，而后点头道：“我知道……”觉得这对话有些奇怪的我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谢谢您。”想了想，我从他的手里轻抽出我的手，而后反握住他的那只手，抬起头朝他微笑道，“我也会一直怀着期待等着与您再见的。” 看着一期大人的脸以我双眼可清晰分辨的速度变红，我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您也快些请回吧，离开本体那么久对您也不好。再这么拖下去，可该要轮到我担心您了。” 目送一期大人离去之后，我便抱着那匹布循着宁宁夫人之前给我提到的方向，找到了她给我准备的房间。房间不算很大，但是里面的布置却很精心，这让四处借住的我有了安心感。 ‘虽然还是借住在别人这里，但是起码看上去和家很相似了。’我有些疲惫地挨着案几坐下，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后，便将怀里的布匹展开，又拿出店家给的针线工具，一一在跟前摆好，而后又发起呆来。 远离纷争中心的念头在我心里一生起，我便一直忍不住想它。自从性命与他们关联到一起之后，我便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的事，就算去了哪里也都会给三日月大人他们报信。之前从来没觉得这哪里不对过，如今细细想想，我才觉察到一些不对劲。 多年前的阿婉小姐曾说过我迟早会厌倦漫长的岁月的，彼时还不觉得这样活着很累，现在被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竟开始对这样的长生感到厌烦了。 ‘真是贪得无厌，凭借着别人的力量活到了现在，我竟然好意思对这施舍来的生命说厌倦。’叹息着摇了摇头，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左眼被法术封印着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向后仰身，一下子倒在了榻榻米上。 翻了个身侧躺在榻榻米上的我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间竟沉沉睡去了。 待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坐起身，发现身上竟然多了层被褥，料想应该是晚饭时有人来叫我，而后替我添的。 在心里说了声感谢之后，我起身摇了摇头，清醒了些之后便准备出去看看。 可还没走到房门口，三日月大人的身影便映在了房门上。我张了下嘴，还没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便看到房门被他打开，他出现在了我面前。 在看到我之后，三日月大人鲜见地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而后有些无奈地微笑道：“小姐这是睡糊涂了吗？为何这样一脸呆相地看着我？”说话间，他将手里端着的茶点放在一旁。 意识到自己出了糗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抿了抿唇轻声道：“刚刚才睡醒，一时间没回过神儿来，真是丢脸了。”我伸出手顺了下头发，而后忙收拾了一下房间，“说起来，我身上的被子是您之前给我添的吧，多谢您了。” 等我做好一切，正坐好看着他时，我才注意到三日月大人他似乎不太对劲。 “有什么问题吗？”我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眼角，确定眼周没有渗出血迹之后，又摸了下嘴角，没有摸到任何异物之后，最后只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三日月大人。 看着我这一套动作下来最后还是看向了他，三日月大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姐的外表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依旧十分美丽。我只是觉得从您进城以来，似乎都没什么精神，”说着，他往前凑了一些，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气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看着三日月大人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担忧，我连忙伸出手轻附在他的手上，合上眼轻声安慰道：“您多虑了，我只是觉得这几段时间四处颠簸，身体不太吃得消而已。非要说的话，从本能寺那一夜信君出事开始，我就一直没怎么提起精神过。脸色不好也只是因为休息不太好，再说我刚睡醒，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精神啊？您千万不要太担心了。” “虽然说出来很有可能让您觉得不悦，但是小姐，其实从我知道您可能会来这边开始，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仿佛在梦中一般，非常的喜悦。”他伸出了另一只手附上我另一边脸，又将头抵在了我的额头上，“算一算，我和小姐您‘分别’已经有近百年了。现在想到接下来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和当初一样，我就觉得心中的喜悦一直在往外涨，怎么也控制不住。” “三、三日月大人，”听到三日月大人一反常态一下子说出了这么多话，我有些慌乱地抓住了他的手，涨红了脸，咬了几下嘴唇后，才轻声道，“我也很高兴能与您一同相处，现在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我十分感谢您，还有一期大人……嘶好痛！” 我的话还没有说话，本来温柔地捧着我的脸颊的那双手突然微微发力，捏着我的脸颊向着两边扯了扯：“三、三日月大人？” “哈哈哈，本来还想着小姐现在越来越懂得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对，现在看来，唔，该说小姐果然还是小姐。”脸上笑容分外灿烂的三日月大人捏着我的脸颊，向两边不时扯了几下。 “唔唔！”口齿不清地说着“痛”的我抓住了三日月大人的两只手腕，试图解救自己的脸颊，发现没办法扯开之后，只好轻声哼唧了几声。 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心情似乎恢复了不少的三日月大人心满意足地松开了自己的双手，还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两边脸颊：“知道自己错了吗？” 我点了点头：“三日月大人，我知道我现在该做什么了。”在他的注视之下，我伸出双臂环住了三日月大人的颈，有些害羞地抿唇笑了笑，“大概，应该是这样……” 看着三日月大人的眸光微微闪烁，我强忍着笑意，而后向后仰着头，紧接着使劲用头碰向了他的头。 接着，我苦着脸揉着撞痛了的额头，轻声抽着气。 而面前的三日月大人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温和笑容，嘴上说的话惹人恼怒：“呀，我还以为小姐您知道呢，对于我们刀剑而言，伤害本体造成的痛苦才更真实一些。您这样直接撞我，虽然我也会有些痛，但是和您比完全不算什么。” “……” 第一二一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顿时蒙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起身追问眼前来通报消息的小师傅：“您确定不是把他放在了其他地方忘记了吗？”心里也明白不可能有这种疏漏的我没有听他回答，便忙不迭地从床铺里爬了起来，“我要过去看看！” “月子小姐！你的眼睛不是不太舒服吗，还是慢些走比较好！”从我身后追上来的清子小姐将我的外衣披在我的身上，而后伸出手扶着我，轻声安慰道，“现在就算再着急也没什么用，不如想想鹤丸大人会去哪里，您之前也说过那位大人喜闹、不算安分，说不准他只是出去玩了。” 闻言我皱了皱眉，摇头否认道：“鹤丸大人虽然看着不怎么老实，但也绝对不会跟我说都不说一声就消失不见，一定是他遇到什么意外了。”我伸出手在眼窝附近摁了摁，稍稍舒缓了一下眼睛的不适，“而且他说过会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他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我行至屋外走廊，抬眼环视了一圈庭院，目难视物已经让我觉得很不安了，如今我连鹤丸大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这让我不免有些慌乱。 身旁的清子小姐说着安慰的话，可是我完全听不进去，只能从衣襟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符咒，合眼默念了术咒之后，周遭的景象顿时昏暗了下来，我睁开眼，视线顿时被散发着幽兰色微光的水池吸引了过去。 “又是这个水池！”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都和这个水池子息息相关，就算我再怎么愚拙也多少猜得出它不对劲。撤下法术之后，我顾不得和身边的清子小姐说什么，便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水池边上。 越是靠近这个水池，我便越能感受到鹤丸大人身上的气息，虽然那缕气息十分微弱，但对于我来说却弥足珍贵。 一门心思想要抓住那缕气息的我顾不得许多，步伐不稳地踏进了水池，想起自己之前曾被水池吸进去，我便以为只要我这次进去水池，就能见到鹤丸大人。 “月子小姐！您的热病还没好，别胡来啊！”本来做好了被水淹没的准备，可是当我双脚踩在结实的土地后，愣了一下神儿的我随即便被池边的清子小姐叫醒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过及胸口的水面，有些不确定地使劲儿踩了踩脚下的水底地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明明之前我掉下来的时候，这池子差点把我淹死！’身处寒池的我忍不住发起抖来，脚下明明踩着结实土地，可我却有些站不大稳。 我抬头看了眼水池边站着的清子小姐和那位小师傅，模糊的画面令我一时有些晕眩，池水的冰凉从我后脊背蹿了上来。 深吸了一口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而后慢慢转身往回走。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水池子一定有问题，而且鹤丸大人的消失一定也和它有关。’上了岸后的我回头瞥了眼身后的清池，觉得它就像是个能将一切吞纳的无底洞。 我忍不住咬了咬牙，微微眯起了眼：‘就算是个无底洞，那也不能随便吞食我的人。’之前心中膨胀的不安转化成了愤怒，如果不是这里还有无辜的外人，我几乎就想当场使用一些过激手段。 回过头看了看身边一脸忧虑的清子小姐，我压住了自己心里的怒火，朝她笑了笑：“已经没事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看着她脸上的忧色更重，我便苦笑了一下，“丢了的是我的人，清子小姐不用过于担忧。” “可、可是我想那位鹤丸大人会不会已经出事了，不然刚才小姐你都直奔水池中央了，为什么还是见不到他的身影呢？”不安地看了好几眼那片水池，清子小姐如是说道。 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她，因清子小姐而产生的奇怪感觉愈发强烈。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我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抿了抿唇轻声道：“我觉得有些冷了，我们先回房间吧。”我握着她的手腕，并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可是心里的困惑还是只增不减。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想个办法快些找到鹤丸大人，拖的时间越久，鹤丸大人越是危险。’我轻轻松开握着清子小姐手腕的手，随着她回房间重新换了件衣服。 入夜后的我心里想着鹤丸大人的事，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想了想我还是从卧铺里坐了起来，披上外衣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外面。 清子小姐的房间没有一丝光亮，看来应该是已经睡下了，轻轻舒了口气的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庭院，慢慢凑到了水池边上。 平静的谁没被冰冷的月光映照着，似乎散发着蓝色的幽幽光亮，让人单是看着便觉得凄寒彻骨。我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在水面上划了一下，荡起了一丝涟漪。 看着那道波纹浮动的我出了下神儿，而后轻轻开口道：“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何方神圣，将鹤丸大人从我身边夺走又是为了什么，但是如果你还是不肯归还他，就请不要责怪我行事过激了。”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积郁在胸口的郁郁之气慢慢吐了出来，可是心里的愤怒却被一再激起。 我顾不得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一心只想着将他逼出来，便将手探进了水面之下，默念着熟记于心的法术，不多时我便感到水下有什么可捕捉的实物在我张开的手中渐渐凝形。 对方挣扎着想要摆脱我的捕捉，一再想要化作虚无，我便只有不停增大手上的力量，逼迫他在我手下现出原形。 这个法术是昌浩大人曾经交给我的——每当小怪大人和他戏耍、刻意不显现真身的时候，昌浩大人便会用这个法术让小怪大人出现在他的手中。当年由于看被抓住尾巴疼得直叫唤的小怪大人而觉得十分有趣，所以我便央求昌浩大人将这个小把戏交给了我。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今天派上用场。’感慨着人生际遇如此奇妙的我咬紧了牙关，再次加强了手上的力量，而对方身体的一部分终于我的手中凝出了原形。 心下大喜的我连忙站起身，手上使劲一捞，只见半截修长白洁的手臂被我从水下捞了起来。见此我愣了一下，本以为会是什么奇怪的妖物，却没想到对方竟已经有了人形。 可能是由于常年在水里生活，如今被我强行拽出水面的妖怪如同被烙铁灼伤了一般剧烈地挣扎起来。为了不让前功尽弃，我只好咬牙再度增强手上的力量。 我们双方的力量相互拉扯，彼此间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于是受到波及的水池整个都“沸腾”了起来，本来平静的水面如同有块巨石被投入一般地被激起了直冲上半空的浪。我脚下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拼命向后倒，并将全身的重量压在紧紧抓着那手腕的手上，一时间那只手被迫得生疼。 可能是因为觉得这样挣脱下去一时间难分上下，那只手忽然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继而猛地一扭。 长年没有过肉搏经验的我本来就只会一门心思地通过增加力量以此来与之抗衡，而今对方对我做出反攻的行为，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如何反击，只能一直将力量加之于紧抓着对方的手上。 一直愚蠢地使用蛮力的我感到自己的那只手在隐隐作痛，就算是现在的我眼睛不好使，也可以看到此时自己那只手正在不停往外流血。 “混蛋……”被反逼得无计可施的我一时间有些愤怒，心门一乱的我一时间没有把控好自己手上的力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只手的皮肤一裂，伸出去的胳膊整个一麻。 没了知觉的手怎么说也没可能再与对方抗衡，失败了的我往后几个趔趄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对方的那只手就在我眼前化作了池水消失在了水池里。 我的整个手都没了知觉，只是一直在往外流血。看着自己眼前惨不忍睹的手，我一时间有些发懵，随即而来的是在内心复杂难言的情感。 ‘好不容易才能抓住的，要是等下次估计更不容易了。’渐渐感到疼痛感的我从地上站起了身，将郁积在胸口的闷气慢慢吐了出来。 默默盯着眼前的水池看了一会儿，我有些懊恼地后悔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手上的血一时间止不住，于是我便转身打算回了房间处理一下，只是不想刚转过身，就看到清子小姐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一时间被她无端盯出一脊背的凉意，而她却勾起了笑容朝我走了过来。 “看来月子小姐真的很担心那位鹤丸大人呢，竟然半夜不顾身体就跑来这里，还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她走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捧住了我那只凄惨的手，看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我道，“我看着都不忍心了，忍不住想要帮帮小姐您呢。” 听了她这话的我眼前一亮，看着她询问道：“清子小姐是知道这个水池的事的吗？” 清子小姐垂眸片刻，而后又抬眼看着我道：“月子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先前不是说过，自己曾经在这里待过一阵子，还遇到过一些奇怪的事吗？”她牵着我将我引向卧房，“我明白您想快些知道怎么找回那位大人，但是现在您更需要回房间包扎一下。” “清子小姐……” “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的，您不要太过着急。”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到了可能救出鹤丸大人的方法，此时的我看到她朝我微笑，竟觉得舒服了不少。 ... 第一二二章 ?由于是我有求于人，所以我不好过于急切地询问清子小姐到底知道些什么，但是我看着自己的手被包扎好后，清子小姐仍不慌不忙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急了起来：“清子小姐，如果你知道些什么的话，我还是希望您能快些告诉我。我觉得时间拖得越久，对鹤丸大人越是不利，我还是想要快些见到他，确认他没事。” 听了我这话的清子小姐皱了皱眉头，紧抿着唇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的模样看得我心里更是焦躁：“清子小姐……” “我能明白月子小姐你的心情，但是……怎么说呢，如果那真的是个好办法，我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对你提起。”清子小姐拧紧了眉头，思忖片刻后又无奈地朝我笑了笑，“但是我看着您这样勉强自己，也觉得似乎更不太好。” 听了这话的我忙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清子小姐的手腕，而后恳求道：“清子小姐，我是一定要去找到鹤丸大人他的，再这样拖下去只会使我和他都焦躁起来，而且鹤丸大人和我认识的其他大人不一样，尽早找回他才是上上策。”我松开了紧握着对方手腕的手，朝她深深低头道，“请您为我指点一下，无论后果怎样，我都会为此负责的。” “您先别这样说，我也是真的想帮您的。”看着我这副模样，清子小姐忙伸出手扶住了我的肩膀，而后轻叹了一声才向我解释道，“我从小就在神社周遭的村庄长大，对这里的事还算听说过不少。关于神社里那个水池，其实是有个传说的，具体的东西我记不大清了，只是听村子里老人家说，水池下居住着一个妖怪。” 我想起刚才的事，不由点了点头：“刚才和我发生争斗的，应该就是那只妖怪了吧。” “大概吧，我倒是从来没见过。听他们说，那只妖怪常年待在水下，不时上来偷些东西，有时还会伤人性命，但是平日的时候根本不愿意出来，而每次下了水的人都只会发现那片水池浅得很，所以也都没办法直接揪出来那妖怪加以惩治。”清子小姐微蹙着眉头，说着记忆中听过的传言，“不过后来，村人请了位德高望重的法师大人来为这水池施法，希望能解决掉那只妖怪。” 听到这的我忍不住询问道：“所以那位法师大人并没有解决那妖怪吗？” “您先别急，听我说。那位法师大人一开始也是无计可施，最后他从一本破旧的古籍里找出了一个法子，强行打开了那妖怪居住的地下世界。可是那位法师大人进入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没人再说起这件事了。”清子小姐说完叹了口气，似乎颇为那位法师大人难过，“我觉得大概当年那位法师大人将通往下面的通道打开时，就已经耗尽体力了吧，所以才会在下面失利。” 为那位法师大人可惜了一把的我听到她最后那句话，连忙抓住了重点：“清子小姐您刚才说，当年那位法师大人打开通道耗尽了体力，所以他到底是如何打开水池下的通道的呢？” 听了我的询问后，清子小姐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有些纠结地告知我：“据说那位法师大人自剜一目，以此向神明昭示心志，而后水下的世界便向他打开了。” “……”饶是我活了这么久，乍一听这么简单却粗暴的手法，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半晌品出味儿来后才开口道，“自剜一目来昭示心志，那地下世界才显露出来，这种法子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在我们这里有一个关于眼睛的说法，一个人的眼睛如果被换在另一个人身上，便可以看到之前眼睛主人能看到的东西，因而老人家们都说眼睛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清子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含笑地直盯着我看，而后她又移开了视线，对我解释道，“那位法师大人找到的古籍上也是这么记载的，估计错不了吧。” 我抿紧了唇，心想着自己跟着晴明大人混了那么多年，还真是没听过这种方法。虽说急着去救鹤丸大人，但自剜一目，单是想想便觉得可怕，可是我又想快些找到鹤丸大人，而鹤丸大人的气息就在水池下面。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现在先去找神社里的老师父询问一下，验证一下这方法是否属实，如果确实是有这么个说法，那我就不得不尝试一次了。 正当我站起身，准备失礼地打扰老师父一趟时，屋外那片水池里的水忽然如同被炸了一般，我和清子小姐赶忙跑了出去，只见池水溅落了一地，而水池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怎么会突然……”清子小姐看着这不合常理的一幕，有些不安地往我身后退了几步，“月子小姐，您看要不要先去找人来看看？” 我咬了咬牙，而后摇了摇头。 如果搁在之前，我说不定会和她的想法一致，但是眼前这一幕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估计没什么时间再耽搁了：“估计是我刚才脑子一热去挑衅对方，惹恼他了吧。现在会出现这种事，多半是他在水下做了什么……说不定，是他对鹤丸大人做了什么。” 这个想法一在脑子里冒出，我便忍不住不安起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我转头看着身后的清子小姐，向她嘱咐道：“估计我现在必须快些找到鹤丸大人才行，再拖一会儿我就怕他会出事。清子小姐，麻烦您现在去前院主房那边找些人来。” “可是，月子小姐……”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这么大的动静，按理来说神社里应该会有人赶过来看看才是啊。 想到这里，我便又对她改口道：“这里气氛有些不太对，我看清子小姐你还是先在房间里待着吧。”说着，我拿出一张空白符咒，咬破自己食指将几点鲜血滴在了上面，而后小声地施了法术，“您随身带着这张符咒，可以确保您妖物不近身。但是您也千万不要随意出门走动，万事要小心。” 嘱托完这些之后，我便回过身走到了水池边上。 “月子小姐您难道真的要自剜一目去救鹤丸大人，您和鹤丸大人之间真是……”身后的清子小姐此时忽然开了口，可是我却背对着她摇了摇头。 “虽然很想立即就去救鹤丸大人，但是只是因为一个传说就让我自剜一目，还是有些高看我的胆量了。”我涉水走到池子的半中央，而后弯下身伸出一只手在水下的地面上按了按，“我不想用过于粗暴的方法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我再在这里优哉游哉了。” 我顺着自己的感觉来回换着地方，最后抓到了鹤丸大人气息最重的地方。虽然还是十分微弱，但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这下面就是鹤丸大人在的场所。 “那么，就从这里把这片地劈开一个路口好了。”然而这样暴力的手段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只是在我手下的那片地方弄了一个坑而已。正在我准备再次发力从手下这个地方重新“开辟”出一条道路，身后的清子小姐却在此时又一次开了口。 “月子小姐，您看这水好像变得有些奇怪。”清子小姐有些惊恐地叫住了我，说出的话使我移开视线在周围看了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水池的水正在被一丝血红浸染。 见状脑海中一时间闪过鹤丸大人受伤的模样，本来一门心思准备把脚下这片地方打穿的我此时一下子没了信心，意识到自己这种胡闹的方式根本没有快速见到鹤丸大人的可能。 “月子小姐，要不然进去前的‘仪式’就由我来做好了，不然再这样下去，那位鹤丸大人说不定……”身后的清子小姐忽然激动了起来，说出的话令我更加心烦意乱。 “别胡说，这事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清子小姐还是快拿着我那张符咒回房歇息比较好。”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沉思片刻后，我不得不思考起清子小姐说的那个办法的可行性。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真的能见到鹤丸大人，一只眼睛实在算不了什么。’想到鹤丸大人，本来还对此有些恐慌的我忽然觉得安心了不少。 我一边搜刮着脑海里记得的符术，一边又劝清子小姐快些回去：“待会儿的场景估计会让您觉得有些不适，您还是先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平息这里的妖怪，找回鹤丸大人的。” 听到身后没有声音的我心想她大概已经回去了，便将手里已经湿了的符纸变作一把匕首。看着它刃上的寒光，我只觉得水池里的温度更寒了。 其实对我来说，只要在刀刺下去的同时施一点小法术屏蔽掉自己的痛感就可以了，之后也不过是慢慢习惯一只眼视物的生活而已，我以后的日子还很漫长，迟早有一天会习惯的，何况还有大家陪着我。 心里做了万全打算的我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正对着自己左眼的匕首上，心里默想着那个屏蔽痛感的法术和鹤丸大人见到我后会朝我露出的笑容。 正在我横下心要刺下来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身后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而后一手握住了我举着匕首的手。 本来就处于紧张状态的我瞪大了眼看着将我整个环住的清子小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月子小姐果然如我所想的大无畏，您这么善良，应该也很愿意帮我与他见面的对不对？”一直都对我态度可亲的清子小姐朝我怪异地一笑，而后死扯着我的头发，将我的正面置于那把匕首之下。 而后她动了动手里匕首的位置，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更加合适的角度。接着她来回晃动的手一顿，我整个人呼吸一滞，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视野里也只有一点寒光朝我正刺下来。 “神明因您这份无私精神而十分感动，”剧痛使我本来因热病而一直有些不清明的脑子变得无比清醒，我能感到脚下结实的土地慢慢消失不见，仿佛真的有一条通道在为我们打开，而清子小姐则在我耳边轻笑着对我感谢道，“真是太谢谢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