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折耳根,一节节,一条条,十足像菜根。若不是被红椒和小葱包裹,元靖怕是筷子都不会下,毕竟这菜看着,实在上不得台面。
可此刻他见明若楠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夹起一筷子猛得塞进嘴里。
刚入口,元靖脸就变了色,但“忍辱负重”多年的誉王殿下仍是努力维持着表情,艰难将口中之物吞了下去。
“既然吃得惯,那别客气,多吃点噶,这东西对身体好!”四长老不识相地又夹了一筷子到元靖碗里,紧接着,明若楠便见誉王殿下脸色铁青,“呕~”地一声,慌忙捂着嘴奔了出去。
“啧,怎么跟小媳妇似的?”大长老夹起一大筷子折耳根拌着饭,十分欢快地扒拉,“挺好吃的么。”
明若楠忍着笑,招呼麻团帮着元靖重新承碗饭,无奈朝几位师伯道:“那一盆都是你们的!还有二师伯,你那哈酸笋偷偷给我吃就成,别给元靖夹!”
元靖终于吐完,可口齿间仍是萦绕久久散不去的鱼腥味,待漱完口归席,大家已经相继吃完离开了。
只剩下明若楠坐在一个小火罐边上,夹着里面有些臭的东西,吃的正起劲儿。
她见元靖走来,忙将罐子合上,生怕味道散出来。
“怎么样,折耳根香么?”
誉王殿下本准备嘴硬地说句“香”,可一回想起刚才那个味道,他只得无奈承认自己败给了“折耳根”。
他看着明若楠怀里抱着罐子一副意犹未尽地状态,叹气道:“你吃吧,这味道不算太臭……”
明若楠将罐子打开,刚想开口,就听元靖慌忙补了句:“不过也不用给我尝了,你自己吃开心就成。”
他再次拿起筷子,见桌上竟摆了许多小碟子。
“我师叔亲自下厨,重新给你准备的,少辣子,也没有怪味。”
元靖心里有些感动,边吃边道:“刚才这折耳根,我大约从前也吃过,总感觉这味道似曾相识。”
“兴许是你生吃过一条鱼?”
明若楠想起开饭前元靖才说过自己是十多年”忍辱负重”过来的,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素养。此时再看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和一提起折耳根便情不自禁跳动的眼皮,她实在有些忍不住想笑。
明若楠自个儿乐呵呵地将煮鱼的酸笋捞了个干净,连鱼汤都没放过,喝了个底儿掉。
元靖吃饱喝足,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想起正事。
“你还没说连富贵都交代了些什么?”
明若楠叹了口气,将事情讲了个大概。
原来连富贵买卖葛山关地形图,通敌叛国,这只是其一。连富贵身上背的人命,死百回,也不足惜。
事情还要从十一年前的路江决堤开始讲起。
当时的连富贵在京城,还是李太傅的左右手,他在户部任侍郎期间,帮着任尚书的李太傅,行了不少将国库银子一转,变成自己兜里银子的便利。
后李太傅调离户部之前,担忧自己这些买卖东窗事发,便也将连富贵匆匆调离京城。但二人虽相隔千里远,却仍做的是一般勾当——骗国库的钱。
修筑堤坝,所花费不是小数目。当时大宣的第四次东征,刚刚结束,国库里已经没剩几个钱了。所以左省右省,朝廷最终批下三百万两给新安郡修筑堤坝。
西南郡位于路江下游,只有一百里的河岸,修筑堤坝花费便一百多万两。而新安郡路江贯穿全境,只拨了三百万两,本就一个铜板都不能再浪费了。可层层克扣,到新安郡时,只剩二百八十万两。
可更惊人的还在其后,连富贵竟直接将二百万两“上供”给了李太傅,四十万两留给了自己,十万两打点沿途的官员,而最终修筑堤坝,只剩下不到三十万两。
人工费不够,便征徭役,让百姓免费做工,加上牢里的犯人,勉强算是凑够了劳工。可这般强迫来的劳工,又怎会真心愿意做活儿。他们大都是敷衍了事,加上本就多用草和着泥来做的材料,省了不少要紧的工艺。
于是,便铸成了一道豆腐渣般的堤坝。若是前几年,如此敷衍倒也能勉强撑着。
老天爷兴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了,那年的大雨不停不休地下了整整三日。路江决堤,大水一夜间淹没了新安郡全境。
洪水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瘟疫……新安郡出了这么大的事,当时任太守的连富贵本该被问责,可他却因知道李太傅太多的秘密,加上李太傅念及留他还有用,最终不得不想办法将他保下。
不过之后的几年,倒是证实了李太傅当年的决定十分“明智”。连富贵虽远在新安郡,却帮着他创造了不少价值,每年上缴的辛苦费,是李太傅的年饷两倍有余。
“路江决堤,三万人在瘟疫和洪水中丧命,六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在逃亡的过程中,饿死、累死、被病痛折磨致死……二百多万两,几十万人命……”
“可有证据?”
明若楠佩服元靖此刻竟还能语气沉着冷静,可她一回头,却发现元靖手中的杯盏不见了,地上只多了一小堆粉末。
她无奈摇头:“有,连富贵如何精明的人,自然要留些保命的老本。”
元靖看着落日余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悲凉。明若楠已然在周青谭战死之时,崩溃过,重塑过,而元靖的心,他对大宣二十多年来固有的信念,却正在被一点点摧毁瓦解……
元靖的折子写废了三本,他无论如何斟酌用词,都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
“殿下,裘太守求见。”
元靖将写了两行的折子打了个叉,再次扔在了地上。
“让他进来吧。”
“臣裘千可参加誉王殿下,参见誉王妃。”
明若楠边打着哈欠边研着墨,她此刻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调侃道:“老裘,你这是昨天喝了多少?这会儿身上还有酒味!”
裘千可被抬来扔在了寒冰派大厅,呼呼直睡到晚膳过后,这才迷迷糊糊起来,被告知自己犯了大错误,可这老头听罢竟然不慌不忙,优哉游哉打着哈欠,来求见誉王。
这会儿进来,一不谢罪,二不问好,元靖看着跪在地上一身酒气的老头,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此人一路从京城被贬到西南,且再未曾再有过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