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杜越笙翻看着徒子徒孙收集而来的情报,脸上布满了愤慨之色。
许久之后,杜越笙愤怒的骂出声:
“够鈤的军统!”
和孔二不同,他在知道是中统“点”了自己的生意后,并没有直接归罪于中统,而是派人调查。
他和中统井水不犯河水,中统没理由、没道理来“点”他的生意不是?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另有隐情!
是军统!
准确的说,是军统的上海区——他那个把兄弟的手下干的!
这下,杜越笙不能忍了。
当初还是特务处的军统在上海落户,他出人出力。结果军统反手一个神操作,把烟土的售卖权从他手上夺走了。
淞沪会战,他进了江浙行动委员会的名单,出人出力,把兄弟承诺的以后沦陷区的烟土,可以允许自己搞——结果现在又是反手一刀。
过去还只是夺,损失的未来收益,这一次更直接,是反手一刀,他杜越笙和一票老兄弟损失上千万!
“妈拉个巴子的,军统这是晓不得自己几斤几两了吗?杜爷,必须打回去!”
“可能是我们离开上海太久了,有的人都已经忘了上海到底是谁的地盘了!杜爷,我们该秀一秀肌肉了!”
“军统真的是不知道死活!他们现在就是一群阴沟里的耗子,敢阴我们?杜爷,我觉得我们可以借日本人的手狠狠的收拾一下他们!”
“我觉得可以借刀杀人——这一次损失惨重的可不止是我们,孔家的损失可不比我们低,我们不如借孔家的手,狠狠的收拾一番军统?”
一群老兄弟“热心”的献计献策。
这一次他们损失惨重,对军统的仇视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杜越笙摆摆手,示意老兄弟们安静下来,他自己则闭目养神——一众老兄弟知道老杜这是要决断了,纷纷息声,等候着杜越笙的决断。
许久,杜越笙睁开了眼睛。
“首先,刀,不能借!”
老兄弟们没有着急询问,而是静待杜越笙的解释。
“我们跟孔家是合作关系,孔家跟我们合作,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刀——若是连刀都要借孔家,那要我们有何用?”
杜越笙一系跟孔家合伙贩卖烟土,货源孔家负责,国统区的销售,孔家跟青帮一道负责,沦陷区这边靠青帮,这是平等的合作关系,若是借刀,反而陷自己于劣势。
“其次,有些事……是不能干的!”
杜越笙凝声道:“我们可以和军统在暗中交手,打死打生那是我们自家的事!但是,绝对不能借日本人的手——一旦这样做,那我们跟汉奸有何区别?”
“杜爷,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打回去!”杜越笙冷哼道:“军统不是借助我们的渠道养城外的忠救军吗?”
“通道切断!”
杜越笙眼神冰冷:
“断绝跟军统的一切合作!”
“另外,联系军统内部的我青帮儿郎,告诉他们,暂时先切断跟军统上线的联系,至于以后如何做,再做决定!”
“还有一件事……”
杜越笙阴笑一声:“我听说上海区的区长徐百川,现在找了个对象?”
“杜爷,您是想……这个我去!”
“去你大爷!”杜越笙大怒,瞪了眼管不住裤裆的手下,寒声道:“祸不及妻儿你不懂吗?”
“那您……”
“找个能说会道的小白脸!怎么做,你们还不懂吗?”
“杜爷高明啊!”
但也有提出疑问:“杜爷,我们这样还击,手段……是不是太柔和了?”
杜越笙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想激烈些,但毕竟是国难时期,先用这种手段给军统一个警告吧,若是他们愿意讲和,那我们可以借机提出条件。”
“若是军统不管不顾,还要针对我们,那我们再用激烈手段。”
“说到底,我们啊……”
杜越笙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
此时的戴老板还不知道自己的把兄弟要对付他了。
他此刻带着张安平,到孔家拜访老孔——张安平被他留在了大门外等着召见,而他则低姿态的进了孔家,在客厅等待着忙碌的孔老爷。
态度……低的离谱。
等了约一个多小时,孔老爷才“忙”完,才出来见他。
“春风啊,实在是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的公务实在是有些多。”
“部长您客气。”
“春风啊,伱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
“部长,是我的手下不晓事,和二小姐有些许的误会,我今天特意带人来想向二小姐赔罪。”
“春风啊,小辈间的些许误会而已,你这亲自出面,倒显得我孔家小气、小女胡闹了!”
“是我冒昧了。”
“知道冒昧了就好——小女正好在家,要不你带手下过去跟小女谈谈?若是误会,那解除了就好,你说对不对?”
“部长说的是。”
“我还有公务要忙,那你就去找小女吧。”
戴老板一脸如常的离开了客厅,但心里却幽幽的叹息。
一点场面话都不愿意多说,还“若是误会那解除了就好”?
自己堂堂军统的话事人,却要带着人向你家女儿道歉?
唉
戴老板内心又是一阵叹息,可……又有什么办法?
孔家……吃相向来如此难堪!
孔家外。
张安平很是淡然的杵着。
看着高门大户的孔家,淡然的张安平露出一抹一闪而没的讥讽——若是自己以全球贸易背后大老板的身份过来,孔家……怕是得“跪”着迎接吧?
可悲,可叹啊!
和预料中的一样,他等了很久才等到戴老板出来,戴老板城府很深,看不出心情,但熟知他的张安平,还是感受到了戴老板满心的不满。
【这才哪到哪?】
张安平心中冷笑,尊严是打出来,不是跪出来!
只要没有私心,孔家……也就那么回事!
可惜戴老板做不到无欲则刚的程度,所以,注定要名声赫赫的特工之王,在这里却要弯下脊梁。
“安平,”戴老板看到等候的张安平,没有从外甥的脸上看到不耐烦后,笑着道:“跟我进去吧。”
“嗯。”
张安平应了一声,也没有询问进去干嘛。
戴老板再次进入孔家后,跟着管家来到了后院——重庆的地价现在是寸土寸金,但寸金的地价,显然影响不到执掌着国民政府财政的孔老爷。
来到一处凉亭,管家道:
“二位先侯着,二小姐很快就来。”
向来城府极深极少外露情绪的戴老板,一抹屈辱之色从脸上闪过。
候孔老爷候了那么久,现在还要候一个小辈!
此时的张安平心中满是嘲弄,这个结果是他早就猜到的——当一方以战败者的姿势投诚的时候,任何屈辱,其实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显然戴老板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或者说,他高估了自己在孔家人心中的地位!
当然,他也严重的低估了孔二的跋扈性子。
嗯,这也因为有件极其屈辱的事情,他的好兄弟未来的西北王胡西北(宗南)羞愧的没有告诉过他——去年,陈家兄弟有意撮合孔二跟胡西北,胡西北化妆成记者想见见撮合的对象。
结果……暗地里认出了胡西北的孔二,当即用一顿精彩的国骂吓跑了胡西北!
彼时的胡西北,已经是中央军的中将了,连中将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是他戴春风一介鹰犬?
受到了明显羞辱的戴老板没有表露出情绪,张安平见状也淡然的陪着表舅安静的等待着——候了又是一个小时,一袭男装的孔二,才大步流星的走来。
戴老板露出一抹笑意,起身要迎接,却被一声爆喝惊得驻步:
“戴春风!”
“你不是很有本事吗?”
“你不是要跟我掰掰手腕吗?”
孔二冷笑着看着在军统一言九鼎的戴春风,大声道:
“我才动了动手指,你就怂了?现在就过来求饶?你倒是像个男人一样再扛一阵啊!”
短短几句话,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戴老板呛的脸色涨红。
他真没想到会这样——他是带着张安平来认怂的,但绝对不是接受羞辱的!
他是戴春风啊!
他是军统的无冕之王啊!
孔二却依然不想放过戴老板:
“戴春风,猪鬃这一行当,你认不认输都没关系,因为我要了!我要的东西……只能是我的!从现在起,你军统的烟土生意,打包给我!”
“这件事,我也就不追究了!否则……”
孔二没有道出威胁,但冷笑声却比说出来的威胁更刺耳。
戴老板莫名的看着孔二,有些……不敢相信。
军统的支柱便是烟土跟走私——上面拨的经费,根本就不足以支撑起军统庞大的编制!
从他手上夺烟土买卖,这……不是要军统的命吗?
张安平想笑,他想过孔二会多跋扈,但没想到会这般的跋扈。
他可不是来认怂的,而是扮演一个因屈辱而奋起的青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戴老板真以为凭道德绑架就能让他俯首?
开玩笑!
他这么多此一举,只是为了甥舅间的关系!
一个因为受不了屈辱而违逆戴老板的外甥,跟一个无视局座命令对着干的下属,这两重身份间,张安平最佳的选择只能是前者。
可是……
他没想到孔二居然会如此的跋扈!
将装满五谷轮回之物的木桶扣在戴老板的脸上!
这不是打脸,而是彻头彻尾的pua!
张安平一把将戴老板拉住,将其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二小姐。”
“你误会我们的来意了。”
孔二冷视着张安平:
“嗯?你……是哪门子的葱?”
“葱?哦,我上海的葱——”张安平不以为意的笑道:
“我们局座这次过来,只是想知会二小姐一声——”
“让孔小姐跟青帮……还有你的族人,损失了超千万鸦片的,其实不是军统。”
孔二冷冷的看着张安平:
“此话怎讲?”
“准确的说,只是军统的上海区——”张安平轻声道:“而接下来,上海区依然会跟孔二小姐……过不去的。”
“军统,不会以一局之力欺负孔二小姐。”
“或者说,没必要。”
“嗯,我们……就是这么个意思,再会。”
“放肆!”
孔二被张安平的态度激怒了,爆喝一声后掏出了手枪直指张安平。
张安平微笑以对,顺便还悠哉的整理了下军装。
三颗星的上校军衔,很显眼。
孔二的年龄其实并不大,此时也只有20岁——只不过她自幼跋扈,十八岁就被孔老爷安排出来坐镇港记公司。
但她也过了无知无畏的年龄,就像她不敢无视张安平肩章上的军衔一样——没有穿军装的上校,她气急了真的敢开枪!
但穿着军装的上校,气急了她不敢开枪!
她愤怒的望向戴老板:
“戴春风,这就是你的意思?”
戴老板其实在刚才能阻止张安平的。
但他没有。
他可以任孔家在他脸上来一耳光。
他可以忍的。
但是,把装满米田共的桶子扣到他头上,他……怎么忍?
孔二的话,跟这个行为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没有阻止张安平——他若是阻止了,跪着从孔家的狗洞里爬出来了,那他,还当什么局长?
“二小姐,军统无意和你做对。”
戴春风面无表情:
“但也不是任人蹂躏的软柿子。”
“告辞。”
孔二咬牙切齿:
“好!戴春风,本少爷倒是要看看,你军统能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我……等着!”
张安平跟戴老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
孔家。
孔二气呼呼的找到了孔老爷:
“爸,姓戴的不识抬举!”
正在悠然看报的孔老爷呵笑:
“丫头,是不是你刁难他了?狮子大开口?”
“哼!”
孔老爷轻笑道:
“受了点委屈就朝爸爸撒气,这可不是长大了的表现!”
“我要狠狠的收拾姓戴的!”
“收拾就收拾嘛,”孔老爷淡笑:“说到底,不过是你姨夫的一条狗罢了。”
“爸,你说的对!”
孔二得了父亲的允许,喜色溢于言表,兴冲冲的离开。
屋内,孔老爷缓慢的放下报纸。
闺女会狮子大张口,不出他的所料。
他以为面对这情况的戴老板会跟他来服软——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但……没有!
也就是说,他“挑担”的这条狗,对他孔某人,并没有卑躬屈膝之意。
“戴春风……”
“呵……”
孔老爷无声的笑了。
他家损失几百万,“乘船”的族人损失几百万,合起来上千万,这样的损失,他孔某人会不在意么?
真以为投个诚赔个罪就能过去?
呵!
他孔某人,不是泥捏的!
……
孔家外,戴老板默不作声的上了车。
张安平紧随其后,上车前,张安平的目光望向了孔家。
上一个喜欢男扮女装的,她叫金碧辉。
而她,已经悄然沉江,生死……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呢!
“这是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啊……”
张安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