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中的一丝晦暗不明瞟得墨廿雪心中一痛。
仿佛能从这双眼睛里,穿越岁月的山峦隧洞,窥见那个年仅十岁的小少年,手握匕首,满身鲜血,又绝望又狠辣,一定也如现在这般瘦弱,只是更稚嫩些,更青涩些,让人动容不忍。
她握住他的手,尽可能以最温柔的方式,“是我错了,不该逼你说这些,你不喜欢那段过去,就永远不要回忆好了,让它永远尘封。”
洛朝歌淡淡一笑,“没什么,原本我只是怕说出来,吓到你。”
“我才不会被吓。”墨廿雪嘟囔了一句,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那一年,幸好我去外边找我四舅……”是要多机缘巧合,才能遇上他!把他捡回去,后来的点滴相处磨合,她应该,对他不错吧。
她不自觉地翻过这一页,许是怕触痛了身边的这个人,但她自己却不知道,“我爹的人就要来了吧,我要走了,你呢?”
“你希望我去哪?”
墨廿雪鼓着粉腮,有点怒意:“难道你不跟我去幽都吗?”
“呵呵,”洛朝歌眯着桃花眼招摇地笑,“舍不得我,可以直说的,不用这么委婉。”
“……”
墨廿雪感念道,“你说得很对,我果然是了解你的,原来北夜的浮云,也是没皮没脸的。”
“你先走,我会跟上的。”他敛住笑容,正儿八经地回了一句。
“唔,那好吧。”墨廿雪沉吟着点头,“不过,”笑靥如花,明眸善睐,清澈的眼波盈盈如水,“在走之前,三殿下你难道不给我送什么分别礼物?”
“你想要什么?”对于投怀送抱,他向来不怎么抵抗,便顺水推舟地勾住她香软的肩,一把带入怀里,说话的声音也温柔得引人沉溺。
“譬如,你的字画啊。”
“一般的东西,太俗。”洛朝歌中肯地点评,见墨廿雪有点沉了脸色不大高兴,他展颜而笑,“放心好了,给你的礼物,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现在不能给你。”
“真的真的?是什么?”她的眼如明灯骤亮,写满欢喜。
“说出来就没惊喜了,小呆瓜。”他轻轻一吻,落到她饱满莹润的额尖。
墨廿雪的眼有点闪躲,但到底没有闪躲,当滑腻柔软的触感落到额头上时,便如一道闪电刹那劈中了自己,紧紧攥着襦裙上的拳。他离去时,才发现墨廿雪早已呆若木鸡。
“等下吃完饭,我送你去城里。”
“嗯。”
一点没从那个吻里回过味来的墨廿雪已经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了。
林间微风清幽,竹香如墨,寒山寺传来一道钟声,隔了一座山头仍然清晰可闻。
墨廿雪想到了什么,突然噗嗤一笑,“你师父说,要是娶不到我,你就去寒山寺当和尚?看不出来,你对我还是势在必得啊,嗯?”
这话分明是戏谑,是取笑。
洛朝歌抚了抚唇,指尖一点,“事实会向你证明,全天下我最不可能当和尚。”
墨廿雪大笑,“我很期待!”
要是她不答应,墨汲是不会轻易把她送出去嫁人的,所以,到时候他要不要做和尚,还不是看她?他那么笃定?
三殿下,太过自负不太好哦。
绡绡的厨艺不错,墨廿雪就着清汤寡淡也能吃了个全饱,暮烟吐紫,他携着她的手散步在襄明城中。
这是墨廿雪第一次进北夜的城,民风和乐这一点与南幽并无殊异,不过生活方式却是小同大异,墨廿雪感叹道:“你父皇把北夜打理得很好。”
洛朝歌牵着她的手轻轻一顿,“这里,即将是我的封地。”
“嗯?”
“你可以理解为,以后这里都是你的。”
他话里话外都在占她便宜,墨廿雪有点嗔怒,“哼。”
他真当她不知道,北夜的三皇子,即将被封靖王?
靖,平定。洛临对他寄予怎样的厚望,一个字便可解释。
“那小女子就先行在幽都恭候靖王殿下大驾啦。”墨廿雪有点不满,她总觉得,洛临一定是故意的,他肯定觊觎南幽,遂诚心让洛朝歌成为头阵之中的牺牲品。
他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
她是他们来日反目成仇兵戎相见啊。
“若是与你为敌,我倒宁愿去寒山寺做和尚。”他的声音很低。
墨廿雪没听到,拉着他的手在城里转圈,虽然她现在是有点生气的,不过主要目的还是——她吃多了,要消食……
晚烟初照,大队人马秘密潜入了襄明城,洛朝歌从手底下的探子得知后,神色淡薄地吩咐了一声,待探子远走,他转过身,解下肩上的披风为她拢上,“过江时风大,现在气候转凉,要多注意些,我不希望下次见到的是一个病蔫蔫的公主。”
墨廿雪眨了眨明眸,“你早点来。”
“嗯。”
说不出太多煽情之语,他在她肩上拍了拍,“我走了。”
人潮纷乱,他一个人孤独远去,背影单薄,随时能被风吹走的模样,她突然酸了眼眶,接下来便是一片模糊不清。
“公主。”
身后有人叫她。
墨廿雪一回头,二十几人跪在她身前,说不高调也还是高调了,墨廿雪无奈地耸肩,“我们走吧。”
只有作常服打扮的李将军,看到公主身上那件男人的披风,眼眸黯沉一瞬。
过江南下的时候,正好能看到头顶那冷冰一样亘古不落的明月,寒光撒彻在江面上波澜壮阔的水影里,将绯红如火的江花都染上凄艳的色。
墨廿雪抚过肩上的披风,雪白的冰丝触手冰凉,和他很不一样,可还是能轻易想起。
他,在做什么?
而远在幽都的墨汲得知爱女无恙,本应是龙心大悦,却在收到李将军的飞鸽传书后,便是另一副表情了。
李公公不解,“皇上因何叹气?”
墨汲将信纸伸到烛火里,火舌舔吻之间仓促化为灰烬,“她小时候,喜欢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乞丐混在一起,后来看上了温家的小子,不日前又喜欢上了沈家的老二,朕从来不曾过问,不曾反对,可唯独这个洛朝歌……为什么偏偏是他?”
听墨汲这话,李公公眼皮一跳,有点惊心动魄,“皇上的意思是,公主……”
“朕怕这次,她来真的。”墨汲说来也有几分挂不住圣颜的惭愧,“你说朕堂堂帝王,怎么竟然会惧怕一个毛头小子呢?”
李公公抿唇道:“皇上是怕,公主着了那位三殿下的道,被他拐走了女儿吧。”
被说中心事的墨汲脸色微红,咳嗽了一声后,又猛盯了李公公一眼,紧跟着便不说话了。
姓洛的小子要是敢来,他必然会好生“招待”,要当他女婿,那待遇自然“不同一般”。
……
南幽的某个不知名的酒肆里,酒保招待着最后一个客人,本来打算招待完这个客人后就顺利打烊的,可是这个客人却喝了不知道多少碗了,也没有醉的意思,更加没想过走。
酒保就杵在原地,既不敢上前劝她走,也不愿留她一个女子过夜,傻愣愣地呆看着她喝。
烛红泪的绯红长袖浸了酒水,她的眼神已经有了几分迷蒙,但仍然锐利,仍然冷清。
幽都第一美人,是实至名归的美。
屋棚外,洛玉书看了许久,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凤啸靠近,挨着绵密的一道树影,压低声音问道:“王爷,一个女人喝酒,有什么好看的?”
洛玉书手里握着折扇,眉梢淡淡一挑,道:“你不觉得,这女人很好看么?”
“属下从来不知道,原来王爷也是个会看脸的人。”
洛玉书摇了摇头,“这个女子,屡番出手害我三哥,却又明显对我三哥暗生情愫,我想她喝闷酒,一定是因为现在很矛盾……不过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全天下倒贴洛朝歌的女人不在少,我确实看得腻味了,就是这个女子,她的来历我颇为好奇。还有最神秘的,她和温如初关系匪浅。”
凤啸不明其意,“那能说明什么?”
洛玉书一柄修长的折扇敲到他的头顶,“这都不明白么?这位烛姑娘,可是云州的温远峥亲手布在幽都的棋子。以女臣之身,深入紫明府,这双虎狼般的眼睛盯着幽都,姓温的自然可以高枕无忧。温如初,你觉得他和这位烛姑娘往来密切,是巧合么?”
“您……什么时候发现他们有往来?”
“秘密。”洛玉书回眸笑得颇有几分魅色。
烛红泪和温如初暗度陈仓,他怎么知道的?只怪他有这世上最灵敏的鼻子,能轻易嗅出蛛丝马迹。
“那我们要看到什么时候?”凤啸不解。
洛玉书有点无奈,耸肩叹道:“三哥的桃花运太盛,做弟弟的我看不过去,想勾引她。”
“……”
没等凤啸反应过来,那位冷魅又风流的四殿下已经摇着扇子去勾引了。
霎时间雨点又倾盆而至,为了避雨,凤啸赶紧逃窜,避到了远处的另一间草房子里。他不禁感叹:要说风流成性,三殿下哪里比得过这位正主?他还是躲远点,以免看破好事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