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孙莲是被陈嘉宇一脚丫子踹醒的。
和孙莲房间里朴实无华的双人木板床不同,陈嘉宇的小房间只能放下一张精致的单人床。虽然这床的样式和颜色都非常可爱,箱式构造方便储物,床头还带了便捷的置物架与小吊柜。但单人床就是单人床,一米二的床宽注定了两个小孩睡在上面无法自由打滚。为了最大利用空间,两人昨晚是分头睡的。本来一夜还算安静,结果天刚蒙蒙亮就不知陈嘉宇做了什么梦,一阵拳打脚踢后就解释给了孙莲侧腰上一记,踹得她差点一咕噜从床上摔下去。
忍着把陈嘉宇拖出被窝打一顿屁股的冲动,孙莲看了眼床头的卡通闹钟,正值六点多一点。
想着要不要起床洗漱,就听客厅传来动静,似乎是大姑姑开了卧室的门。声音很小,不过陈嘉宇的房间是用板材做的石膏墙,所以隔音效果并不好。有点惊讶大姑姑起得这么早,孙莲便也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起了床。
要说上一世的磨难带给她的资产,能果断爬出温暖被窝的坚强意志绝对能算上其中的佼佼者。
大姑姑见她没人喊就能主动起来很惊讶,要知道即便上学,陈嘉宇也要磨蹭到将近七点,还要人硬拉带扯地才肯起床。
“我妈基本也都这个时间叫我起床。”孙莲羞涩地笑笑,“大姑姑起得也很早啊,早上有事吗?”
“大姑姑还要上班呢!”大姑姑回答,“你以为都像你妈一样在家享清福啊?”
“我看昨天大姑姑去我家接嘉嘉,还以为大姑姑也不上班呢……”孙莲不好意思的说。这才想起无论是现在还是十多年后,这个全国同庆的元宵节始终得不到中秋端午一般的待遇,不遇上周末就还是工作日。看来大姑姑去接陈嘉宇也是请了假的,不过她还是想为自己母亲辩驳一番,“我妈也不是在家不上班,她就是找不到班上。”
“你懂个啥。”大姑姑笑了,“上班多辛苦。”
“上班有本事啊。”孙莲见大姑姑笑,便跟着恭维她,“我妈都说老孙家就大姑姑最能干了。”
小姑娘人长得老实,说出来的话也好听。大姑姑自然听得高兴,但也不愿在小辈面前太嘚瑟,便笑呵呵地拿了围裙系上。
“在外面找活多累呀。”大姑姑说,“白天要上班,早晚还要弄一大家子饭。回去跟你妈说,有福就该享!”
“我妈还是想找活干的。”孙莲傻笑,“我看她托人给他找活呢。”
大姑姑听了笑着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见大姑姑进了厨房,孙莲就自己去卫生间洗漱。
她想大姑姑的日子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比较滋润,但背地里似乎也没有那么光鲜。从昨天过来就发现,大姑姑的公婆似乎是不管事的那种,娶回来儿媳妇就是纯等着伺候。好在短暂接触感觉脾气似乎还算和蔼,应该不是那种会无端挑刺的人。
不过即使如此,一大早就要第一个起床准备全家早餐,白天再出去上班,晚上回来再做晚饭,吃完饭再洗碗拖地打扫卫生,也是比较辛苦。
大姑姑的滋润,还是需要能干撑着的。
洗漱完毕,见煤气灶上大汤锅里烧着热水,大姑姑手脚麻利地搅拌面糊。再看旁边泡在洗菜盆里的大白菜叶,孙莲就猜到大姑姑要做什么。
“早饭吃疙瘩汤吗?”孙莲站在门口问。那是当地一种将面糊延边滑入滚汤,形成一个个小小面疙瘩的吃食。
“是呀。”大姑姑答,又往面碗里加了点水,“平常你妈做疙瘩汤吗?”
“嗯,有时做。”孙莲答,然后走近洗菜池,“我来帮你洗菜吧。”
大姑姑也没阻止她,就站在一边面含笑意看孙莲一片片洗起菜叶。
“要不怎么说女儿贴心呢?”大姑姑感慨,“嘉嘉就什么都不会做,一点也不省心。”
“那是你没教他。”孙莲说,“嘉嘉可聪明了,你要教他,准会。”
“那倒是。”大姑姑很受用,转而又笑,“教他这些干啥?又不是女儿家要嫁人。”
“……”孙莲沉默了一秒,然后也笑了。
“是吧。”她说,把洗好的菜放进沥水篓里,又伸手去拿砧板,“白菜要切丝吧,这个我也会。”
“哎呦,行了,知道你能干。”大姑姑赶忙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被你妈知道我让你动刀子,她非拿唾沫星子喷我不可。”她把孙莲推出厨房,“你去叫嘉嘉起床,我这边一会就弄好了。”
“哦。”孙莲出了厨房,就听身后想起了菜刀刷刷刷的切丝声。
在大姑姑看来,叫自家儿子起床无疑是一件荆棘载途,堪比两万五千里长征的壮举;不过在孙莲这边,就只是被窝一掀,凉爪子往肥嘟嘟的脖子里一塞便解决的小事情。大姑姑那边油锅刚热,陈嘉宇这边已经鬼哭狼嚎地起了床。
而且大概是他鬼哭狼嚎的厉害,其他人也被迫清醒。等陈嘉宇刷完牙洗完脸,一大家子也都陆续起床,没一会就在客厅围坐成一圈。
早餐是白菜蛋花疙瘩汤外加一小碟肉松。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大姑姑和大姑父出门上班。剩下老老小小四个人干瞪了一会眼,陈老太太便拿了零食糖果给两个小辈打嘴,自己和老伴回卧室看电视去了。
陈嘉宇安静了没一会,就觉得无聊,连声抱怨在家没东西玩。孙莲也好奇他这样坐不住,平常在城里都怎么玩。陈嘉宇想了一会儿,非常认真严肃地说:
“我姐,我带你出去玩,但你回来可不能跟我妈说。”
“那必须的。”孙莲答应他。
“那好。”陈嘉宇点头,从书架上拿了唐老鸭的存钱罐,从里面倒出一堆硬币,塞口袋里就示意孙莲跟他往外走。
陈嘉宇的秘密游乐场在两条街外一条小巷子里,门口没有招牌,而是挂着厚厚的黑布帘,乍一看以为是什么非法聚赌的场所。
进去一看,孙莲不由哑然失笑。毕竟是八.九岁的小鬼,以为会弄出什么幺蛾子,不过是电子游戏厅。心想以大姑姑那般溺爱陈嘉宇的性子,估计别说进电子游戏厅,就是给他买回去电子游戏机也不是什么事吧。
这也就是她没进过九十年代的游戏厅,还以为和十年后在潮东打工时进过的游戏厅差不多。
当然,理论上两种地方应该是一样的,都是给人玩街机的地方。除了以后的游戏厅里街机种类更多,除了常规的电子游戏以外,还有大头贴机、夹娃娃机、篮球机、跳舞机等等……而九十年代的游戏厅里则是山寨街机比较多。
但实际上,光风气来说,两处就天壤之别。九十年代时,虽然小屁孩们也喜欢成群结队钻游戏厅(而且基本都是男孩子),但老板的主要收入对象却是街上不务正业的混子们——毕竟小屁孩口袋里没钱,而老板还附带卖饮料香烟——也就是孙莲和陈嘉宇这会来得早,刚赶上老板开门,不然等到下午主客上门,抽烟的国骂的一会就能将满屋搅得乌烟瘴气。
陈嘉宇两块钱买了十个币,拉着孙莲来到一排机器前,兴致勃勃跟她介绍:这个是三国志,这个是街头霸王,这个是拳皇,这个是……直说的孙莲眼花缭乱加一头雾水。
“你会玩哪个?”孙莲干脆把选择权交给陈嘉宇。
陈嘉宇听孙莲这么问,立刻尾巴翘上天,小胖手一挥:“这边这两排,我基本都会玩!我跟你说,这个我两个币能玩通关!”
“哇,这么厉害啊。”孙莲夸他,“那你玩哪个我跟你一起玩。”
“好!”陈嘉宇拍胸脯。
陈嘉宇在三国志的机器里投了两枚币,然后问孙莲:“你选哪个?”
“什么?”孙莲不懂。
“选大将!”陈嘉宇说,“我用关羽,我跟你说我用关羽可厉害了!”
“哦!”孙莲了然,想着果然是三国的游戏,便说,“那我用赵云吧。”
“好。”陈嘉宇立刻选好人,手在确定键上一拍,就听孙莲接着说:
“赵云比较帅。”
陈嘉宇:“…………”
孙莲操纵着比较帅的赵云,上去就扑街了。陈嘉宇又让她补了两次币,又继续瞬扑了两次,孙莲便放弃了挣扎,老实站一边看陈嘉宇杀敌过关。
陈嘉宇平常看起来胖乎乎的似乎与灵敏一词无关,但打起游戏双手却像涨了翅膀。不但遥感晃得精准,人物走位风骚,abcd四个动作键配合更是完美无缺,也难怪他能吹嘘自己两个币过关。
孙莲观战了一会就有些分神,看陈嘉宇全神贯注的模样也不好打扰,便自顾自地环顾起周边的机器,这才发现店里的游戏机并非只有这些打打杀杀的类型。
正当她想问问老板其他是什么机器时,门口的黑布帘被再次掀开,三四个十来岁的男孩钻了进来。为首的男孩个子不高,梳着油亮亮的三七分,白净的脸上也是三分秀气七份淘气。
只见他一进来,就把两张十元纸币排在柜台上大声喊道:“老板,兑二十块钱的!”
“好嘞!”
孙莲眼见老板笑成一朵花,用塑料杯给那个三七分装了满满一杯投币,不由在心中直摇摇头。
“城里的孩子真是败家。”孙莲想,“可千万要看住嘉嘉,别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