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夏希羽的口中听说他要做大方向的调整,在未来的三到五年内转到全新的‘复杂科学’时,我一时间难以理解这样的决定。
一个不到20岁就完成了费马最后猜想的证明的获得者,要在不到25岁的时候开始转向全新的研究方向,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准确的说,一切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不是可以用任何人的历史去对比的,他就是夏希羽。
——游佳烨,1984.1】
夏希羽在关上门后,转头询问道:“两位,你们有什么感想吗?”
游佳烨一语中的:“您并不把儿童当成缩小的大人。”
夏希羽大赞道:“说的没错——把儿童当成缩小的大人,是农业社会的习惯,这是为了让儿童通过模仿成人的行为生活下去。以国外的经验来看,把这种事情带到工业社会是不行的。”
“你们也知道,我们研究所没有托儿所,也没有自己办的学校,只有一个学校之外的晚托班,还是研究所内的一部分读过大学的同事们轮流加班到九点撑下来。只能做到这些,但我们也不准备做的更多——我们不希望制造不必要的隔离,让小孩子们多接触世界,多见见世面才是上策。”
“在工业化社会或者工业社会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分工,因此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很多工作必须接受学校教育才能完成,这导致只靠模仿绝对不行。关原跟我谈过她做过的为数不多的数百例儿科手术后,我们都在医学层面形成了这样的共识——尤其是用餐、用药、课余活动方面。”
“据我所知,不少同事的老家那边,小孩子游野泳溺死之后,家里人不一定会选择哭,但大概率会选择再生一个孩子,反正是‘消耗品’和‘后备用劳动力’而已。”
“当年雯莉南下之后,我父母却没有这么想过,而是担心了好一会,直到78年前后收到她从星港寄回国的信件,我们才放下心。”
薛若琳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于是立刻反问:“你更在意工业化的秩序?”
夏希羽摇头:“不只是如此,研究所在各方面都应当进入工业社会。未成年人的饭食只是开始。改革要博采众长,不只是参考国内外的经验,还要跨学科地吸收知识。虽然很难,但只要有条件就必须做,没有条件也要先争取再说。”
随后,两位访客看着夏希羽似乎是在突发奇想后,忽然从床上起身,开始用中文打字机撰写长文。
见夏希羽没有让自己离开,两人都留在房间里看着他在只进行简单修改就写完文稿。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随即开始读了起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但游佳烨仍旧能很快读完并发表评论和意见。
“这篇文章太震撼了。不过,用‘逃课’这个词来形容您创立的希羽组研究所这几年的经历合适吗?”
“跳过了所有人理论上都应该经历的学习阶段,除了用这个词,还有什么?‘跳级’?”
夏希羽的反问让游佳烨沉默了。
沉默一小会后,前者才慢慢摇头。
“跳级是学有余力的学生的高效学习之后的结果,我们不能自称为跳级,至少目前不能。”
“我们会在未来也可能会经历中科院的某些过往经历,但我们没有任何历史包袱,因而到时候的情况一定比现在的中科院面临的要容易处理得多。”
“即便如此,我们仍旧不能放过这些问题。研究所这边正在为建设开放实验室做准备——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不能完全来自于我们自己的单位,因此今年之内我希望能建成一个开放实验室。”
薛若琳隐隐猜到了夏希羽的想法,但对这个词难以完全把握:“‘开放实验室’是什么?”
“不只是对国内的单位开放,提供一些有偿或无偿的服务,还包括成规模的招收访问学者,以一比一或者二比一比例定期聘请外单位的科技工作者参与到我们的工作中。美、日、法、德等国都有,我也在法国与罗伊教授合作研究过,但时间不长,因此很少提及。我们希望的聘请期限至少是一年,一般来说是三到六年。”
“期间我们研究所会按照我们研究所的标准拨付薪资、提供住房等福利待遇,只是不拨付研究所内的编制工资而已。你们也知道,对所有同事来说,编制工资只是表明你是研究所的一员,游佳烨虽然没有正式加入我们,但她目前也和林晓烨一样,以我们的外聘专家身份拿着这份钱。”
“向国内外的科研人员开放的部分暂定为主要从事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中的基础性工作的第一和第二研究室,也就是童晓伊和符雨霄她们负责的实验室。”
“国内外科学工作者可以在课题申请指南范围内提出课题申请,经联席会议评议并批准资助后,这些人可以来实验室进行科学研究。”
薛若琳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担心:“那会不会像罗马帝国一样,因为雇佣兵太多,导致帝国灭亡?”
“看来你的家学渊源很不错。”夏希羽觉得这个比喻很合适,但又缺了些什么,于是借着这个话题作比喻,“不过就我所知道的史实来说,罗马灭亡的确有兵役制度的问题,但以当时的状况来说,如果没有雇佣兵怕是撑不了多久,整个帝国整体上是一个死局了。总之,我们不是搞‘学术雇佣兵制度’,我们只是需要常态化的人才有序流动。”
“另外,访问学者们在研究所内工作的过程,也是考察和培养的过程。我可以对你们说的是,我从扎德教授不久前写来的信中,得知一批高复杂科学研究的美国科研人员们要建立一家几乎没有固定的人员、学科交叉尤其是文理交叉且没有学科限制的研究所。”【1】
“如果美国那边的情况有所改善,我准备在今年晚些时候公开去成立后的这个研究所从事一些想做的研究,哪怕去进行一些讨论也好。既然模糊数学是传统数学体系的突破,那我在有生之年再突破一次有什么不可以呢?而且,我妹妹也想转向这方面的研究,她觉得她学的数学知识不足以解决很多她想研究、想解决的问题。”
薛若琳觉得国内的人才已经足够。
“一定要这么做吗?”
“未来的研究会越来越依赖于先进的设备,依赖于来自于全球的、能够使用这些设备的人才。因此,基础研究想要对社会有贡献,它的研究所就必须是开放的,多数人员就必须是有序流动的。”【2】
“同时,基础性的科学基础要发展,必须在科学界进行更好、更广泛、更自由的讨论和交流,加强各种学科和学术观点之间的争论和合作。如果国内不存在这种环境,那我们就创造一个。”
“今天晚上很感谢你们的陪同,如果没有什么别的意见,今晚就到这里吧。”
夏希羽带着她们走到楼下并送走后,又将自己的手稿交给守在门口的周昕,接着转身睡觉。
“现在你们明白,他有时会在晚上留人在他房间,是为了什么吧?”
两人都就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为了征求同事和专家的意见。”
周昕叹了口气:“有时候他甚至会连夜讨论,或者是睡醒后继续讨论一段时间。如果住得远了,可能就谈不了事情。他总是这样,一想到事情就会立刻‘抓’人来谈,我也不是没有被‘抓’过。”
见周昕一脸无奈的样子,游佳烨忍不住问道:“他能跟您聊什么呢?”
“无非就是我在世界各地的见闻,或者是某些我听过的神话传说,又或者是我接触过的某些富豪的秘闻……他很喜欢听我讲这些。很多时候,他的谈话不一定是征求意见,只是与对方交流人生经历和心得。”
“他对世界各地的文化大多都有了解,因此总能谈得来……”
说到这里,三人恰好走到了研究所门口。
“好了,你们回去吧,晚安。”
于是,三人互相告别,此后一夜无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