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之后,勤王之事就结束了,接下来朝廷要论功行赏。
作为勤王大战中,唯一取得两次大捷的部队,我们的战报也代表着朝廷的脸面。
战报中注点儿水,兵部也不会太过较真。
真虏首级没法作假,就按实际取得的战果上报,其他数据再进行修饰一下。
击败敌军数量,既然统计的是多场战役的总和,干脆就上报累计击败十六万敌军。
统计战俘的时候,把敌人抓来的壮丁,一并给计算进去。
战利品的话,就拿破碎兵器充数,再凑上一些铁锅。
其他物资都被敌军烧了,我们什么都没有缴获到。”
舞阳侯想了想说道。
论功行赏日,就是他封爵时。
战绩越漂亮,后续就越好操作。
不光为了自己的面子,还代表着宫中的太后脸面。
家天下时代,人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个体。
除了舞阳侯这个主帅,能够获得封赏外,下面的官兵一样有自己的荣耀。
大虞朝穷的叮当响,金银奖励朝廷给不起,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进行补偿。
哪怕暂时没有位置,也要赐予虚衔。
和平年代,这种空头虚职,没有什么意义。
可现在是战争年代,随着叛军的肆虐,多个省份的官员都出现了空缺。
倘若朝廷能够收复失地,这些人就可以合法的补缺。
对文官集团来说,这是最坏的时代。
叛军肆意屠杀士绅,许多文人世家就此衰落下去。
为了稳定局势,为了家乡父老,不得不在朝堂上做出让步。
对勋贵集团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
有战争才有军功,有军功才有话语权。
收复失地,也是跑马圈地。
空出来的官位,自然是有功之臣补上。
相比割据一方的辽东镇,其实他们拿走的更多。
只是因为政治手腕更加成熟,在规则体系下完成了权力扩张,操作的更加隐蔽,没那么引人注意。
“侯爷,战报的问题好说,末将下去就重新安排。
济南大战即将进入尾声,接下来要去京师述职。
现在朝中局势错综复杂,末将实在是看不明白,还请指点一二。”
李牧开口询问道。
在京中不是没人,朝中局势变化,他自然是清楚的。
可他看到的是朝堂上的局势,以及勋贵文官各方的政治布局,皇帝怎么想的就没办法知道了。
同样是朝廷大员,也有亲疏之别。
舞阳侯的身份特殊,还是永宁帝一手推上高位的,属于帝党中的嫡系核心。
到了他这个位置上,朝廷下一步的战略方针,皇帝肯定会询问他的意见。
交流的时间多了,相互之间的了解,自然也就加深了。
相比其他人,舞阳侯对永宁帝的了解,无疑更深。
“慌什么,你现在也是一方大员,不再是京中的小千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战后论功行赏,少不了给你一个爵位。
既是褒奖你的功绩,也是故意做给各路勤王大军看的,尤其是是做给辽东镇看。
朝堂上的局势发生变化,文官集团内部在压制武将的问题上,发生了严重分歧。
甚至有人提出勋贵担任总督,负责主持平叛工作。
陛下动心了。
不过不一定启用勋贵担任总督,也有可能是以钦差身份,代行总督职权。
单纯以战绩和身份而论,获得朝廷封爵之后,你也有资格参与争夺。
风险和收益都很大,要不要争你需要斟酌。
我个人建议你再稳上几年,年纪轻轻就走到了武将顶峰,未来的路就凶险了。”
舞阳侯隐晦的提醒道。
功高震主,对武将来说,太过致命。
如果是一般关系,他绝对不会说这种犯忌讳的话。
怎奈在崛起的路上,他和李牧捆绑的太紧。
满朝文武都知道,李牧是他的嫡系亲信,想切割都难。
倘若有一天李牧完蛋,他这个当老大的,也势必受到牵连。
“多谢侯爷教诲,现在这种敏感时刻,末将是不会去争的。
叔父前日来信,也说了此事。
不光末将不会出来争,就连他也会想办法推辞。”
李牧当即表态道。
这话不光是说给舞阳侯听的,也是说给永宁帝听的。
作为勋贵阵营的核心,李氏家族最近这些年,在军中扩张的非常快。
除了李牧之外,还有不少宗族子弟,进入了军中担任要职。
包括李牧麾下,都有不少宗族子弟。
只不过为了避嫌,没有把这些人提拔上高位,甚至出风头的活儿都不让他们干。
从表面上来看,他麾下这些部队,李家的烙印并不强。
可若是仔细研究就会发现,这些人担任的职位,基本上都是核心要职。
品级虽然不高,但架不住手中权力大。
李属于大姓,军中出现一些李姓将领,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平常时期,也没怎么联系。
军中的一众将领,都不知道这些关系,属于暗子性质。
不过做的再怎么隐蔽,都瞒不过有心人。
好在这年头,大家都这么干,多他一个也不起眼。
相对来说,这还算吃相好的,知道进行避嫌。
搁在九边将门,人家直接把裙带关系摆台面上。
一门三总兵、十几个参将,都在军中出现了。
“他恐怕推脱不了!
文官集团中,话语权最重的就是江南那帮人。
以往他们是压制武将的主力军,每次打压武将都是他牵头。
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老家被叛军给占了,很多人祖坟都被叛军挖了,一个个对白莲教恨之入骨。
前面多次战争都证明了,传统的以文御武,无力收拾现在的烂摊子。
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些人的政治立场,被动发生转变。
据说他们正在努力游说各方,并且取得了显著效果。
上一次兵部尚书提出勋贵担任总督,都能够获得半数的支持,后面的支持者只会更多。
现在的局势非常糟糕,各省不是被叛军占领,就是遭受叛军的威胁。
北方各省也要面临北虏的威胁,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他们也必须支持朝廷尽快平定叛乱。
北虏在曲阜的暴行,可是打破了许多人的幻想。
一旦文官集团各派达成一致,加上陛下也倾向于重用勋贵,镇远侯想不出京都难。
毕竟,现在勋贵中也是人才匮乏,有能力统帅大军的寥寥无几。”
舞阳侯摇了摇头说道。
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够避开的。
勋贵堕落,这是不争的事实。
看军中的勋贵子弟似乎不少,实际上这些人多是勋贵旁系。
除了有一个显赫的祖宗外,生活也就比普通人好一些。
如果不是宗族扶持,家学教育免费,他们和普通百姓没有多少区别。
正是因为一无所有,这些人才愿意入伍,到战场上搏富贵。
这些人想要成长起来,绝非一朝一夕。
嫡系主脉,因为生活富裕,根本走不出舒适圈。
一个个就算在从军,也只是在京中任职,出了京师大门都嫌远。
这样的生活环境,自然诞生不了名将。
在上一代勋贵中,成国公和镇远侯已经是硕果仅存的统兵大将,有丰富的带兵经验。
至于用兵打仗能力,其实并不算突出。
各方把他们推出来,主要是两人在勋贵中有威望。
现在南方的平叛大军主力,多是勋贵系的武将。
他们过来可以无缝衔接,直接指挥大军作战,不会闹出幺蛾子。
换成文官的话,光捋顺下面的关系,都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下达的军令,下面的武将愿不愿执行,也是一个未知数。
即便是当年辅政大臣时代,徐阁老亲自到前线督师,下面还是经常阳奉阴违。
最少李牧当初就是选择性执行命令,十分的实力顶多拿出了五六分。
其他各部情况也差不多,大家在执行命令前,首先在做的就是权衡利弊得失。
在这种背景下,前线吃败仗是正常的。
连续吃了几次亏,大家都在总结经验教训。
知道外行指挥内行打仗会出事,那就索性换内行上去试试。
甭管成国公和镇远侯的军事水平怎么样,反正肯定比前面那几位倒霉蛋文官总督强。
在军中又有不俗的威望,下面的将领愿意听命行事。
战场上表现再拉胯,也比继续派文官上阵强。
文官大员中,没人愿意担任平叛总督,也是促成这一结果的重要因素。
……
黄河边,望着翻滚的河水,乌力盖只觉得两眼一黑。
渡口处的船,早就不翼而飞。
前面留守的士兵,变成了一座京观。
来的时候好好的,现在没了船,这可怎么回去啊!
跃马横渡黄河,想想就行了。
真要去尝试,那就是在祭祀河神。
“族长,渡船全部拉到了对岸,我们找遍了方圆数十里,都没有找到船舶的影子。”
听到手下人带来的噩耗,乌力盖再次确定,这是敌人的阴谋。
难怪没有敌军拦截,有黄河天险阻隔,根本犯不着画蛇添足。
纵使就地打造木筏渡河,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现在是逃命的时候,任何耽搁的行为,都有可能导致大军团灭。
“立即向上游转进,老子不信一直找不到机会渡河!”
乌力盖当机立断下达进军命令。
知道济南的虞军是硬骨头,他已经不想和敌人硬碰了。
惹不起,他躲得起,大不了就是绕路。
丢弃了全部的战利品,轻车简从的鬼方骑兵,行军速度比步兵快的多。
只要摆脱了追兵,后续渡河的机会多得去了。
嘴上说的硬气,内心深处,他还是非常忐忑。
在济南府损兵折将,现在汇聚起来的大军,一共才七千多人。
其中还有不少人,是其他两部的。
理论上来说,七千骑兵已经足以在平原大地上驰骋纵横。
怎奈他们刚吃过败仗,军心士气太过低迷,根本无法打硬仗。
鬼方大军刚撤离的次日,舒忠义也带着骑兵抵达。
下马查看了残留下来的痕迹,他的眉头一下子紧皱起来。
他接到的命令是削弱敌军,可现在敌人一心想跑,根本不给交手的机会。
“将军,从时间上分析,先我们一天路程的敌军,此时多半已经出了山东地界。
再追的话,就要进入河南境内。”
一旁的左军千户开口提醒道。
大虞朝对军队使用限制非常严,这种跨省追捕,通常是不被允许的。
倘若真有必要越界,那也要发正式的公文,并且取得当地衙门的同意。
可以打破限制的,唯有敌占区。
地方衙门都不存在,自然不需要走程序。
皇帝给舞阳侯的权限是代管山东军务,可不涉及河南,这就意味着勤王大军不具备在河南作战的合法性。
一旦追过去,能够打胜仗还好,上面会替他们把责任兜着。
倘若无功而返,那就要命了。
擅自行动越界追击敌军,这样的罪名落到他们身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派人把消息送回去,请提督大人抉择。”
舒忠义想了想说道。
作为非勋贵出身的将领,他能够身居高位,靠的就是谨慎。
没有上面的军令,他可不敢擅自越界行动。
……
“大家加把劲儿,马上就要到黄河边上了!”
巴沙尔卖力的给士卒们打气。
骑兵变成了步兵,一路绕道河南,那是一个憋屈。
现在的部队,看起来就像是一群难民。
附近都被草原联军抢了一遍,想要获得补给都难。
如果不是运气好,抢了两家漏网的小地主,早就开始饿肚皮了。
“族长,让大家休息一下吧!
这鬼天气,实在是不适合赶路。”
中年男子上前劝说道。
五月的天,已经有了几分夏日的酷暑。
顶着烈日行军,那就是煎熬。
“罢了!
原地休息半个时辰,我们再上路。”
巴沙尔的话刚说完,就看到大队骑兵向他们这个方向赶来。
“海拉尔部落的旗帜,这是乌力盖他们!”
短暂的欣喜之后,巴沙尔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鬼方部落之间,一样存在着残酷的竞争。
只是大家实力相差无几,这才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
眼下这种局面相遇,可不是什么好事。
“快隐蔽,绝不能让他们给发现了!”
巴沙尔急忙下令道。
前面为了逃命,他才给下属画饼,遇上联军就安全了。
可是作为草原上的一方诸侯,他可不会单纯的认为,盟友就会无条件的帮助他们。
尤其是实力悬殊的情况下相遇,对方落井下石的概率,远比伸手拉他们一把的概率大。
“巴沙尔,这么藏着,可不是草原雄鹰应该干的事!”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巴沙尔瞬间破防。
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
一路小心翼翼,艰难求生,没有想到躲过了敌人的追捕,却没有躲过自家人的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