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浮屠山之前,伏青骨将修复好的碎龙骨还给素月,可惜素月此时还拿不动它,只好交由席玉代管。
见夙重眼里都快飞刀子了,素月才上前安慰和嘱咐了几句。
师兄妹二人话别,伏青骨没见着凌霄,想必是已先行一步。
“小师叔。”席玉来到伏青骨面前,漫不经心的神色中透着认真,“此去一别,万望保重。”
“你也是。”伏青骨想了想,提议道:“海晏图留在你手中是个麻烦,不如暂时交由我保管。”
“麻烦到谁手里都会是麻烦。”想到眼下两人的处境是半斤八两,席玉不由一哂,“况且你身上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不必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也别把我想得这么没用。”
伏青骨叹气,“你要是没用,天底下就再难找有用之人了。”有时甚至有用过了头,算计得人恼火。
席玉笑得满面春风,“难得小师叔也会夸我。”
“难得小师叔夸我~”四脚蛇做怪相学舌,然后阴阳怪气道:“哼,死狐狸好赖话听不明白。”
伏青骨忍笑。
席玉毫无所觉,宽心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巫危行想要从我手里拿走海晏图没那么容易,且那海晏图印对我有大用,于我而言利大于弊。”
海晏图印与山海印同为精石所炼化,伏青骨轻易便猜到他的目的,“你想用它来应付山海印?”
席玉点头,“蜃境和山海伏妖阵也能净化和镇压海晏图中的魔眼,以免其作乱。”
狐狸做事向来周全谨慎,伏青骨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道:“你自己当心,有事传信。”
席玉眯眼,“我不会跟小师叔客气的。”
伏青骨见他鬓边银雪又添了几分,叹道:“待铲除魔族,拿回山海印,你就能放下身上的担子,做回你的闲散仙君了。”
席玉眼神微淡,自山海祭那夜过后,他便不可能再做回那个闲散仙君了,“但如小师叔所愿。”
武陵派、药王谷人已聚齐,行李也收拾妥帖,伏青骨往芙蕖堂看了眼,对楚屿芳和清风道:“我们该走了。”
众人向浮屠禅院的僧人们告辞,六净与颜崟站在人群后,对伏青骨和楚屿芳行了一礼。
父子俩重伤未愈,神色显得有些萎靡,眼神却十分平静,经此一事,两人心境都有不小变化,尤其是颜崟,不再执着于让六净还俗,当黄金台养尊处优的少君。
伏青骨与楚屿芳朝二人回礼,随后与众人御剑、乘龙而去。
蓬莱、剑阁众人,也纷纷告辞,浮屠禅院顿时变得空静,颜崟对六净道:“我也该走了。”
六净点头。
颜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眼中有不舍,也有释怀。
六净双手握住他,抵上额头,闭上眼虔诚祈愿,望他平安,望他勿挂念。
颜崟嘴唇颤了颤,眼底浮起泪意,最后抽手转身,对一旁的孔方道:“走吧。”
孔方对六净躬身行了一礼,说了句“保重”,然后擦去泪水,跟着颜崟离开了禅院。
六净望着两人的背影出神,忽闻后山顶上响起钟声,随即合手作佛礼,在心头念了声“阿弥陀佛”,朝浮屠塔行去。
在他脚下,一只黄色小狮子跳跃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浮屠塔上,鲸钟被重新挂起,白小缺哭丧着脸,搭着板凳,一下又一下吃力地撞钟。
梵行替她扶着凳子,不时提醒她要虔诚,才能赎罪。
虔诚个大头!等她找到机会,一定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浮屠境外,云述看着飞向南方的龙影,本来想要跟上,却被额头浮现的魔契定住。
巫危行在召唤他,且不容他拒绝,他只好咬咬牙,转身朝西方飞去。
方丈山,药王谷。
“嗷——”
别苑内响起阵阵惨叫,听得路过的弟子直起鸡皮疙瘩,吓得小黄嘴里的野鸡都差点飞了。
它竖起耳朵听半晌,觉得自家主人中气十足,八成死不成,才叼着野鸡猫进了树丛,不一会儿,树丛里就扑腾起片片鸡毛。
白藏赤裸着半身趴在床榻上,背上遍布牛毛血孔,而左长老正拿着块黑色药石,替他吸出血孔里的蛊虫。
“哎哟,痛痛痛!左长老您倒是轻点!”
“这会儿知道痛,那千虫蛊撒来的时候怎不知道躲?”
“嘶,我躲了躺在这儿的就是您了。”
“老朽要你逞英雄?”左长老被他吵吵得直起汗,声音却柔和下来,稳着手继续替他拔蛊,“这蛊虫游走在你经脉之中,若不将它们引出来,让他们顺着你的经脉进入丹府,啃食你的金丹,你的修为还要不要了?”
“当然要,就是太疼了,有没有止疼的药,快给我吃一颗。”
“有也不能吃,止疼药麻痹经脉,阻塞灵力,一旦被蛊虫察觉就会停止活动,难以被引出来,你难道还想多遭几次罪?”
白藏痛得捶床,咬牙道:“那您紧着些吧。”
左长老叹气,“都叫千虫蛊了,急也急不来,忍着吧。”
白藏默默流泪,这都遭的什么罪啊,他宁肯被砍两刀。
“好在,这巫山派里外都肃清了,这千虫蛊也不算白挨。”为转移白藏的注意,左长老将自家少谷主搬了出来,“少谷主回来,若是知道你立下这一番功绩,定会感激和佩服你的。”
提起楚屿芳,白藏脸上的痛苦消散了些,咕哝道:“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左长老脸上浮起笑意,自入谷起这小子就心念着他家少谷主,对谷中大小事,也从不推辞。尤其是平巫山之乱时,他与訾藐带领着剑阁和本门弟子,潜入巫山派来了招釜底抽薪,与他们里应外合,否则巫山派还没那么容易破。
也亏得借少谷主的光,受白藏舍身相护,否则他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那狡诈的魔族身上了。原先他对这敢觊觎自家少谷主的小子还有点不满,如今已是心悦诚服,越看越喜欢。
“嗷。”白藏被尖锐的刺痛给揪回神,半晌才熬过去,对左长老说道:“我受伤的事,可别给少谷主知道。”
旁边的医侍过来替左长老擦了擦汗,他看了眼,说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有你那些师兄弟也都在场,哪里瞒得过去,你就省省心吧,何况我们少谷主也不是经不住事的人,别瞎操心。”
白藏龇牙咧嘴道:“她心思重,我是怕她过意不去。”
“若少谷主心头真过意不去,也就是没将你当自己人。”
“……”白藏哽住,“您打住吧,我觉得身上更疼了。”
左长老和旁边的医侍都忍不住发笑。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呼声,“左长老,少谷主回来了!”
“什么?回来啦?”左长老还没应,白藏差点跳起来,好在被左长老和医侍给按了回去。
左长老喝道:“别动,当心功亏一篑。”
白藏跟条被丢上岸的鱼似的乱扑腾,最后被医侍给一针给扎老实了。
左长老这才得空对外头来报的弟子道:“你跟少谷主禀报一声,就说我在跟白少侠疗伤,就不亲自去迎了。”
外头弟子应了声“是。”,又匆匆忙忙地跑走了,不一会儿,外头便响起阵阵脚步声,都是去迎接楚屿芳的弟子。
白藏又急了,“诶,不是说了别告诉她么。”
“傻小子,怎么这么不懂得招人疼。”左长老直摇头,“老实趴着吧。”
白龙钻进护谷大阵,在空中盘旋几圈后,落在莲台之上。
“少谷主!”
“伏师姐!”
“师父!”
兰覆、莲衣、訾藐,与弟子们都迎了上来,接东西的接东西,扶人的扶人,很快将一行人围成一团。
莲衣握住楚屿芳的手,红着眼道:“少谷主,莲衣好想你啊,听说浮屠禅院遭劫,我跟师姐都担心死了,恨不得马上飞到浮屠禅院去。”
“好在都回来了。”兰覆打量楚屿芳,声音也有些发闷,强笑着打趣道:“否则我就要拉不住她了。”
嬷嬷拍了拍莲衣的背,嗔道:“有嬷嬷跟着,你们还不放心。”
楚屿芳擦了擦莲衣的眼角,安慰道:“别哭鼻子了,我们这不都好好回来了么。”
兰覆也劝道:“这么大人了,还哭哭啼啼,也不怕人家笑话。”说着,她扫了眼御剑落地的武陵派弟子们。
“我这是喜极而泣。”莲衣赶紧牵起袖子抹了抹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药王谷几名长老纷纷露出欣慰的笑容。
“少谷主和伏仙子能安然回来就好。”
楚屿芳朝几人颔首,“这些日子,谷里有劳各位照管了。”
接管五毒教的女长老含笑道:“哪里的话,护卫药王谷本就是我们的责任,倒是少谷主一路劳苦,回来了可要好生歇歇。”
这头热热闹闹,伏青骨这边也不冷落,訾藐朝她伸出手,眼神也十分热切,“师父,我扶你。”
伏青骨也没拒绝,搭着她的手,跳下了龙背。
訾藐握住伏青骨的手,心头顿时一惊,“师父,您受伤了。”
伏青骨松开她,“小伤,养养就好。”随后问道:“你在谷里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习惯。”訾藐脸上浮起浅浅笑意,“大家不计前嫌,对我都很好。”
伏青骨见她雪白的脖颈上有几道血印子,探指碰了碰,“怎么来的?”
訾藐忍不住凑近了些,“去巫山派平乱时,不小心留下的。”
“身上还有别的伤没有?”
“都是小伤,已经好多了。”
“辛苦你了。”
訾藐骤然想起师父从前也爱对她说这句话,眼底顿时浮起水汽,心中愧疚更甚,不敢去看伏青骨的眼睛。
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臂,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伏青骨的手,伏青骨没有抽开。
两人身后,白龙两只眼珠子滚成了对眼,然后不满地瞪着訾藐,对伏青骨抱怨道:“你这一个两个的徒弟,怎么都黏黏糊糊的。”
伏青骨反问,“有你黏糊?谁的飞醋都要吃一口。”
白龙吹气,“我是谁,他们又是谁?这能比?”
“少无理取闹。”
伏青骨懒得理他,转头又招呼其他人去了。
白龙得个没趣,将湖里的枯荷,吹得呼啦作响。
楚屿芳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心心念念的身影,她正要问,却见常跟在左长老左右的弟子,急匆匆挤进人群。
“少谷主,你终于回来了。”弟子先是对她行了一礼,随后说道:“左长老让我来告诉少谷主,他正在替二十三疗伤,不能亲自来迎接了。”
“什么?”楚屿芳脸色顿变,“他受伤了?伤在何处?重不重?此时人在哪儿,快领我去看看。”
女长老见她心急,连忙解释道:“少谷主勿要担心,白少侠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不慎中了千虫蛊,等引出蛊虫便无碍了。”
伏青骨听闻白藏中蛊,也有些担忧,“敢问长老,千虫蛊是什么蛊?”
长老还没来得及答,就听楚屿芳有些慌张道:“千虫蛊?那岂不是要疼死?”她对来报信的弟子问道:“他在哪儿?”
弟子忙道:“就在别苑,还是原先住的那间屋子。”
楚屿芳立刻急急忙忙地走了,兰覆和莲衣赶紧跟上。
清风对弟子们道:“正好我们也要去别苑安置,也去瞧瞧吧。”
白藏平日里便与武陵派的弟子们交好,这会儿听说他受伤,弟子们也都站不住了,跟着清风走了。
药王谷的几名长老,连忙吩咐弟子和医侍跟上去,为武陵派的人安排住处、安顿行李。
伏青骨对白龙道:“咱们也去看看。”
白龙立即化为人形,插到伏青骨与訾藐中间,将訾藐挤到一旁,扯着伏青骨的手,兴冲冲地朝别苑去,“走吧。”
伏青骨:“……”这哪儿是去探病?分明是去看热闹的。
訾藐差点被挤下莲台,稳住身形后再看,自家师父和那白龙已经飘入了游廊中央,然后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楚屿芳刚踏进别苑,便听见一阵惨叫,叫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像是被强行压下,又像是断了气。
她脸色刷白,快步跑了进去,众人见她跑动,也跟着跑了起来,蜂拥至白藏房门前。
白藏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随后听见房门也发出惨叫,然后被以楚屿芳为首的众人,围观了个彻底。
白藏:“……”
楚屿芳:“……”
众人:“……”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医侍从惊愕中回神,见自家少谷主也在,默默地为白藏拉来被子,盖住了他差点露出的屁股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