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连敲了几下，依旧不见开门。


    李承乾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疑惑道：


    “他家里没人？”


    程俊凑到门缝处，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有两三道身影，就在门口，转头说道：


    “有人，里面的人知道是我来了，不给开门。”


    不过，那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了.....程俊后退几步，重重拍了几下门，大喝道：


    “太子殿下来了，还不开门！”


    下一秒，门内响起脚步跑远的声音。


    程俊这才放下手掌，对着太子道：“他府上的人去通禀了，咱们等等。”


    “等会见了于志宁，殿下记得好好表现。”


    太子严肃说道：“我知道。”


    毕竟，他决定着我能不能去乐云楼.....太子心里想着。


    于府之中，年轻的仆役快跑到了主屋跟前，对着屋内喊道：


    “郎主，有人敲门！”


    主屋之中，响起一道沉稳的声音：“是不是程俊来了？”


    “是！”


    仆役的话刚落下，主屋中便响起一道冷哼。


    “别理他，让他敲，他爱敲多久，就让他敲多久！”


    仆役连忙道：“太子也来了。”


    主屋中陷入了沉默，没一会，四十余岁的于志宁，拉着一张长脸，打开了屋门走了出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怒声道：


    “程俊这个竖子，为了他自己，竟然大晚上拉着太子过来，不成体统！”


    于志宁一边骂着，一边赶往府门处。


    程俊来了，他可以不理会，但是，太子前来，他不能不见。


    于志宁来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挥了挥手，让站在门口的两个仆役打开府门。


    嘎吱——


    于家大门徐徐打开。


    于志宁板着脸，心里做好准备，大门打开，他便厉声训斥程俊。


    然而，大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于志宁便看到了太子。


    下一秒，他便看到太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交叉，放在地面上，低下脑袋，额头紧挨着手背，情真意切道：


    “学生见过恩师！”


    “……”


    于志宁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看着太子对他如此大礼，不得不将涌到喉咙的千言万语，全部咽了回去。


    随即，他伸出双手，俯身将太子扶起来，忍住内心的激雷，强装镇定问道：


    “太子殿下，你这是作甚？”


    太子顺势站起，反手握住于志宁的双手，真诚道：


    “我今天读程夫子的《有用之书》，读到了古人的一句话，‘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者也’，一下子明白了，我现在才明白，恩师以前对我是何等用心良苦，我真后悔没有听从你的教诲！”


    于志宁闻言眸光闪烁了一下。


    太子从怀中取出一张写有黑字的白纸，纸上的内容，是他抄写了一半的《荀子·大略》，正色道：


    “于夫子让我抄写这篇文章，然后好好琢磨，我按照于夫子的话，抄写完了这篇文章，近日一直在琢磨。”


    “今天我琢磨出来，于夫子是想我懂得何谓‘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


    于志宁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李承乾认真说道：


    “于夫子是想我能懂得怎样尊敬老师，懂得看重有一技之长的人。”


    他从怀中取出十张纸，恭恭敬敬递给于志宁，说道：


    “这是我写的心得体会，请于夫子过目。”


    于志宁低头看了一眼，接到手中，并没有看，而是先侧开身子，摊开手掌，声音温和道：


    “太子殿下，请入府一叙。”


    太子殿下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我说完就走！”


    于志宁瞅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程俊，说道：


    “太子殿下此次是为了程俊而来？”


    李承乾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说道：


    “是，但也不是！”


    “今天晚上，我在东宫，琢磨着于夫子让我琢磨的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程俊过来。”


    “我听程俊说，于夫子你向我父皇参了一本火药的弊处，不知怎的，我像是通窍一般，一下子明白了。”


    李承乾道：“我是先明白了‘重傅’，之后明白了‘尊师’。”


    “所谓重傅，就是看重有一技之长的人。”


    李承乾指了指程俊，说道：


    “程俊研究出了火药，使我父皇赞口不绝，让我想起于夫子叫我抄写的《荀子·大略》中的一段话。”


    “‘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


    李承乾看着神色逐渐惊异的于志宁，诚恳道：


    “火药，乃口不能言，身能行之之物，可见此物乃是国器也！”


    “此其一！”


    李承乾竖起两根手指，说道：


    “《荀子·大略》中说，‘立大学，设庠序，修六礼，明七教，所以道之也’，可见得道者，需知大学，修六礼，明七教，这是过程！”


    “火药之物，刚刚现世，古人不知，今人不懂，说它弊大于利，我觉得为时尚早，至少要先了解它，再回头说它的利弊，此其二也！”


    “这才是学生决定出面来此的原因。”


    “再者，我此次过来，并非只是为了程俊，我是先领悟到了于夫子的教诲，然后才过来的。”


    太子激动道：“不然，刚才我何必一跪？”


    “我刚才这一跪，正是《荀子·大略》中提到的，也是于夫子想让我明白的，我因此而践行的，‘尊师而重傅’！”


    “于夫子，我是来交作业的！”


    于志宁抚着胡须，看着李承乾，眼神变了又变，像是重新认识他一般，感慨万千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老夫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开始讲道理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程俊，问道：“你教的？”


    程俊无辜摊手道：


    “不关我的事，我之所以过来，是太子殿下拽我过来的。”


    于志宁眯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悟道了？”


    程俊秒懂，立即问道：“于夫子的意思是，因为你，太子悟道了？”


    于志宁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是吗？”


    程俊认真道：“那就要看于夫子您是不是真的觉得太子悟道。”


    于志宁不假思索道：“我觉得是！”


    程俊正色道：“那就应该将太子悟道的事，上奏陛下，让陛下知道这个好消息！”


    于志宁看着他，说道：


    “太子刚才说的很好，我对火药认识不足，不该参奏火药之弊，我应该先了解才对。”


    程俊立即道：“于夫子所言甚是，只此一点，便能证明太子真的悟道了！”


    于志宁感慨道：“该写个折子，呈给陛下看看。”


    程俊道：“我是见证人，你写的奏折上面，加我的名字，更能让陛下信服。”


    “如此甚好！”


    于志宁拍手称赞，摊开手掌道：


    “程夫子，里面请。”


    程俊笑着拱手，道：“我便却之不恭了。”


    说完，他跟着于志宁，走入府中。


    太子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二人的背影，然后看了看四周，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我说了那么多，怎么反倒成局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