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楼的这场酒一直吃到了深夜。
两个志趣相投的江湖男人正事早已说完,却又有风花雪月等着他们。
菜肴上了一道又一道,美酒喝了一坛又一坛。
田不苦和王猛早已醉去,前者是因为喝得尽兴,后者恐怕就是为了那长长的账单而发愁。
现在这桌酒席早已不是几个月的俸禄就能付清的,这一顿少说都吃了半年的俸禄,如果不是此处包间坐着一名只一日便全城皆知的紫衣公子,这庆丰楼只怕早已开始赶人。
麒麟卫的那三人虽说不常来,但是口袋中有几斤几两早已人尽皆知。
陈三山又喝空了一坛酒,大着舌头说道:“痛快,没想到凌公子的酒量如此之好。”
“酒逢知己千杯少。”凌天啪的一声摔碎手中酒坛,摇摇晃晃的走向窗户。
明月高悬,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一袭紫衣身上,显得有些落寞。
他从陈三山口中了解到对方只是因为得罪了京城中的一名世家子弟,就被发配到遥远的天南,更是经历了王家堡崛起后对麒麟卫的打压。
本就失意的人更加落魄,麒麟卫在这五羊城的处境,都不如那些混迹在江湖底层的游侠儿。
此间事了,凌天也将去往洛阳,那里离着长安可不远,听过陈三山的故事,他对那京畿之地再也不抱任何幻想,此时只觉得自己向那高悬的明月一般,举目无亲。
“凌兄有事大可离去,不用管我们这些粗人。”陈三山红着脸自嘲般地发出几声轻笑。
凌天转身抱拳,说道:“我那兄弟就劳烦陈兄照顾,此间事了,我再来麒麟卫衙门拜访。”
“且去,且去。”陈三山连番摆手,好似醉了。
“告辞。”
一袭紫衣迈步而出,片刻就已走出了庆丰楼。
本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陈三山突然间出现在窗口,如同那高悬圆月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哪像是一个喝醉的人。
他本就没醉,只是被男人间的情义所灌醉,如今早已分别,那情义也随着那名踩着月光的少年离开,陈三山自然就醒了。
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青衫,陈三山目光幽深,看着那紫衣少年就像看见多年前的自己。
“还睡,快去结账。”粗犷的声音从庆丰楼最大的包间传出。
王猛瞬间惊醒,短暂的迷糊之后一张脸拉得老长,他已看见地上那些成堆的酒坛,不由有些心疼自己的钱包,却还是拖着步子走了出去。
“走啦?”田不苦在王猛出去的一瞬间立马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开溜?”陈三山说着话就已从窗户跃了下去,他可不想留下来刷盘子。
田不苦也不慢,等到出现在街道上才大声呐喊:“你个姓陈的等等我。”
两人乘着风踏着月色好似早已将王猛遗忘。
“你说猛子他要刷几个月的盘子?”田不苦终于良心发现,只因为他们离着那庆丰楼很有些远了。
陈三山高深莫测地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猛子要刷多久的盘子,赌注就是下个月的俸禄,我就吃点亏压他今夜便可回来。”
“嘿,从你这铁公鸡身上拔毛的机会可不多。”田不苦脸上的笑容都快控制不住,他已看见雪白的银子在向他招手,“我就赌猛子半月之内都回不来咯。”
麒麟卫衙门离着庆丰楼并不远,以这两人的脚程片刻就已到达。
也在此刻,田不苦不笑了,他已经看见王猛站在门口向着他们招手。
“你这就回来了?”田不苦满脸疑惑,“只怕是把老婆本都赔进去了吧。”
王猛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轻松过,只因为庆丰楼的掌柜不仅没有收他的钱,还说他们这个月每天都能来吃不收钱的饭。
三人坐在陈三山那间凌乱的屋子中,田不苦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他输也想输个明白:“猛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猛抓着脑袋,仍旧有些疑惑,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问那掌柜他也不说。”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不远处那个又在抠脚的男人。
陈三山也没卖关子,笑道:“想必是凌兄弟走之前付过啦。”
想到不久之前的那场酒,陈三山仍旧有些意犹未尽,喃喃道:“这小子不错,值得深交。”
田不苦有些揶揄的说道:“你是看上对方出手阔绰吧,直接就包了我们一月的伙食。”
“那可不,雪白的银子谁不喜欢。不过,某人下个月就见不到咯。”陈三山喜笑颜开。
“据我所知,那凌公子进城一日就已花去了数百两,一人哪能随身带着那么重的银子,包下那庆丰楼一月的酒席只怕也要几百两了。”王猛仍旧在思考,他脑子有点笨,偏偏却喜欢钻那牛角尖。
陈三山嗤笑一声:“就你们那点眼界,真是不够看,没有现银不还有银票吗。”
银票,多么遥远的词语,就凭王猛他们每个月十几两的俸禄,根本就不够资格去钱庄换那银票,再加上喝了酒,一时间哪里会往那方面联想。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对呀,我们可不像你陈大人,在那京城之时不也是日进斗金嘛。”田不苦一句话刚说出口就已经后悔。
“大爷我累了,你们赶紧滚蛋。”陈三山粗犷的声音让隔壁勾栏中寻欢的人都抖了三抖。
同一片月光下,凌天正在数着手中的银票,每张五千两的银票在他手中就有厚厚的一沓,数了一遍又一遍,他觉得分外的开心。
夜风吹过,醉酒的凌天一个不小心,就有几张银票顺着风的方向飘向远方,他却浑然不觉,也不知是因为醉酒后反应变慢,还是因为不屑于去追。
月光将凌天的身影拉得狭长,他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在这路上走着,俨然一副败家子的模样,更多的银票从他手中离去。
身后的黑暗中出现一阵混乱。
江湖人也是人,面对着巨额的银票哪能不动心。此时早已有人去追逐那银票,就算另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不在意这些银票,但等他们从混乱中抽离,却早就失去了那一袭紫衣的身影。
此时的凌天早已身处一条暗巷,眼神清明,哪有一点醉酒的样子,他嘴角微微勾起,内心暗叹:“盯着我的怕是不止一方势力啊。去抢银票的那些人明显就是些临时组成的队伍,不足为惧,真正麻烦的是那一支面对银票不为所动的黑衣人。”
天南的水被这一袭紫衣搅得更加浑浊,大鱼即将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