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一般绵延。
起伏,带着海波的韵律,凌天知道,已经来到甲板之上。
朦胧间,好像有人背着他前行。
他现在感觉很奇怪,明明还残留意识,眼皮却像是有千斤之重。
夜晚的风拂面而过,他能闻到其中带着的咸腥气味,却还是睁不开眼睛。
周围的声音也很清晰,海浪轻拍船身,脚步踏着甲板。明明是两个人,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虽然睁不开眼睛,依旧能听见老板娘脚步声中带着的一丝温柔,背着他的这人却没有脚步声,每一步都在老板娘的脚步声中,显然是小公子。
他像是陷入一个梦魇,用尽全身力气只能让眼皮撑开一条缝隙。
月光洒在甲板上,一片斑驳,他听见了小公子的说话声。
“姨,我为什么要背着他?”
“你说呢?”老板娘叹了口气,“早说了不要用内力,你小子简直胡来,方才比试高下已分,你还要拍出一掌。”
小公子很不服气:“我内力又不是凭空得来的,为何不能用。”
“所以这苦力就得你来当,难不成让我背?”老板娘虽然在发火,言语中依旧难掩那一丝宠溺。
“姨,我讨厌这人,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小公子带着怒火,脚步声突然变重。
瞬间,一股钻心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凌天额头冒出一层细密冷汗,自己骨头肯定断了不少。
“你啊,杀性太重,这小子可杀不得,他是你....”老板娘说着话,将一只手贴在凌天背上。
暖意顺着那只手传向凌天体内,一时间如同置身于温暖泉水中,身体疼痛得到缓解,剩下的话语却是再也听不清楚。
等到凌天再次恢复意识,感觉自己真的置身于水中,虽然仍旧睁不开眼,但身体肌肉周围那种水波带来的温暖却做不得假。
一个人在虚弱之际,想得就会特别多,内心也会变得脆弱,凌天花费许多年才在心中打造起的坚实壁垒瞬间坍塌。
他感觉自己在下坠,坠入身下温暖的水中。
“狗娃,快醒醒,太阳都晒到屁股啦。”
声音有些熟悉,慈祥中带着一股苍老之意,凌天猛然惊醒,身下是一片厚实茅草,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破败佛像,金漆已经剥落,佛祖低垂双眼,仍在怜悯世人。
他终于能够睁开双眼,眼前是庙宇破败的大门,神台之上也只剩下几个破烂碗碟,两边窗户只剩下一半,冷风穿堂而过。
哪有什么船舱,哪有什么大海。
凌天恍惚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不禁带着疑惑开口:“老头子?”
老人目光柔和,笑着伸出手放在凌天脑后,“怎么,睡觉还能睡糊涂了?”
“不对劲!”凌天心中一惊,“老头子早就不在了。”
“大中午了,你小子说什么胡话。”老人脸上的皱纹都那么熟悉。
凌天一阵恍惚,茫然道:“好久不见。”
“你小子鬼打墙了吧,快点穿衣服,再晚些今天可就弄不到吃的咯。”老人笑着转过身,走出庙宇。
“哦,好。”凌天脑中一片混乱,自顾自地穿起衣服。
衣服很小,显然是小孩才能穿的,他穿上之后竟然很是合身。
“快走啦。”老人催促的话语从屋外传来。
快步走出房门,凌天笑道:“来了来了。”
一老一小向着不远处城镇走去,阳光是那么刺眼,凌天眼前渐渐模糊。
“狗娃,今天想吃点啥?”
“我想吃烤鸡。”
“烤鸡啊,没有。”
“那有什么?”
“雪白的大馒头。”
“那也好呀,老头子你可别骗人。”
......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远处树林间传来一阵阵蝉鸣鸟叫。
仲夏夜的风总是带着一丝炎热,好在庙宇残破,晚风能够轻易穿过,夜晚也就不是那么难熬了。
凌天已经吃饱,一整个大馒头被他一人吃光,躺在垫得高高的茅草上准备睡去。
每到夜晚,他总是睡得特别沉,好像只要老头子在,他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今夜,他却没能睡着,整个白天也都好像失了魂一样,心中总是有一股不安,走在路上会突然感觉到地面在晃动。
恍惚间他看见了被自己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的衣服,小小的没有几片布料。
不安感突然放大,心中出现一个声音:“你长大了。”
凌天猛然惊觉,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几岁大的小孩,怎么能穿得下这种小孩衣服。
四周变得浓稠,好像置身于水中,凌天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眼前的破庙渐渐变得模糊,那个怜悯众生的佛像嘴角好像长出一颗黑色的痣,面容也在变化,竟然带上了一丝女子妩媚。
“这都是假的。”凌天四肢颤抖,挣扎不停,周围凭空出现水声。
水声越来越大,四周的景象开始坍塌,一只温暖手掌却在此时放在他额头之上。
老人的声音随之而来:“狗娃,做噩梦了吧。”
手掌带着热力,凌天挣扎渐渐平息,内心一片安宁,好似陷入沉睡,眼皮沉重无比,用尽全身力量都无法睁开。
“今夜就是最后一次了。”老人叹了口气,“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狗娃啊,别怪爷爷。”
眼皮依旧沉重,凌天内心徒然出现莫名悲伤,转瞬之间就好像失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记忆逐渐重合,他想起这破庙,想起今日经历的一切。熟悉感涌上心头,他突然明白将要失去什么。
等到明早睁开眼,他就会看见老人失去生机的身体。
“难道是老天给我了一个机会,从头来过?”
凌天开始挣扎,他想要睁开眼。眼皮依旧沉重,身上也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唯有额头那只手掌仍旧残留一丝温热。
“终于,完成了...”老人声音低沉,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掌,岣嵝着走向屋外。
月光温柔如水,老人心神枯槁,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
“原来是七星锁,果然是那个老家伙。”老板娘手掌离开凌天额头,衣襟早已湿透,“难怪,难怪,同样是天生剑胚,怎么可能差别如此之大。”
亲自将失去意识的凌天抱出木桶放在床上,老板娘转身离开。
木桶中的水早已冷透,更是一片血红。
老板娘就这么湿着身体来到甲板上,迎风而立,伸了个懒腰,波涛更加汹涌,那颗美人痣在月色下跳动。
“今夜,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