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破了想法，慕容霸却并没有像寻常的鲜卑头人那般恼羞成怒。只见他笑眯眯的反问起了阎柔：“怎么，阎校尉，难道本将说的不对吗？如果现在不逃，等后续的鲜卑骑士们陆续赶到，这些汉人除了在塞外沦为骑手们追逐的猎物，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既然早晚都是要跑，趁着现在没人顾得上追杀他们逃，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万一……他们当中真的出现了几个幸运儿，躲过了搜捕，岂不是就有机会活着到达南方？这难道不是你们希望实现的目标吗？本将只不过是为他们指出一条明路罢了，难道这也要被阎校尉阻拦么？”


    田豫没有回头，但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


    这鲜卑人用的却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让他们一时间无从化解。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对方说的其实一点儿毛病没有。随着在各处游弋的鲜卑骑兵逐渐汇拢，他们这五百白马骑士是真的不够看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很难阻挡人多势众的鲜卑骑兵突破防线对后方的民众下手。


    而如果等到他们正面这些人败亡，鲜卑骑士在屠杀那些民众的时候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与其到时候被堵在包围圈里当猪杀，还不如趁着包围圈没有合拢之前赌一把。哪怕换了田豫身处那些民众的位置，他自觉也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条件毫不动摇愿意继续和前方的军士们继续站在一起。


    当然，想要破解这种惑乱人心的阳谋，方法其实也摆在明面上。


    只要他们能在后续的鲜卑骑兵完成这个包围圈之前突破正面慕容霸的封锁，自然就能带着大部分民众逃出生天。


    但方才的第一波冲锋交手已经证明了，且不说想要实现速胜要付出多少代价，能不能赢下这一场对他们来说还是两说呢。


    当然，眼下拥有一战之力的骑士其实不止手上这五百余人，但问题是剩下那些人的战斗力……


    田豫实在是不敢抱什么期望，他甚至不希望那些人入战，否则到时候起了反作用可就乐子大了。


    可即便如此，这支在公孙瓒大力支持下好不容易培训出来的五百余白马骑士，哦，现在应该只剩下四百多人了，却也已经是那些信赖他们的大汉百姓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少，绝大多数民众还不会轻易就被胡酋这样一两句话给带偏了思路，如果能托庇于自家骑兵的庇护之下，那显然比一个人逃命要安全的多，毕竟，如果这些在他们看来已经算得上训练有素的骑卒都没有办法战胜人数相差不大的鲜卑骑士，那他们就算今日能从此地逃走，之后不也是死路一条？


    和阎柔对望了一眼，田豫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握紧了手上的长矛，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肃杀味道。


    或许，千百年之后后人评说功过的时候，公孙瓒不会被当成一个成功的军阀，更谈不上一个成功的诸侯，但他们愿意相信，任凭时光流转，只要汉民族还在，公孙瓒的个人评定里，一定会有绕不过去的民族英雄四个字熠熠生辉。


    ——无论大势如何，愿意为了汉地民众站出来去对抗胡虏入侵的，都是英雄！


    或许这些英雄在当时改变不了什么，或许他们也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但至少——大节不改，无愧于心！


    诚然，贸然发动战争，在没能求得朝廷明诏的情况下擅杀宗亲兼上级的刘虞是公孙瓒不可磨灭的一大污点，后来与袁绍的对抗中更是先胜后败，界桥之战之后被袁绍逐步蚕食甚至毫无还手之力，可即便是这样，一直到被围困在易京彻底封锁之前，公孙瓒都没有断掉这一支在塞外挣扎求存的人马的后勤供应，依旧相信他们可以在塞北重铸昔日白马义从的荣光！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至少在公孙瓒的心里，这句话不仅仅是白马义从冲锋时呼喊的口号，更是他对边陲百姓立下的誓言，也是白马义从至死不渝的誓约。


    感性上，田豫当然希望百姓们能再相信他们一次，相信他们能突破鲜卑的封锁再一次虎口脱险，但理智告诉他，这件事情其实已经很难实现，他也不能去强求那些百姓要拿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在他们这帮战斗力根本没法与当初白马义从媲美的骑士们身上下注。


    但当听到百姓们的惨嚎声在树林外围响起，田豫还是止不住的叹气。


    毕竟，慕容霸的话说的也挺明白的，百姓当中也永远不乏那些拥有小聪明的家伙，他们当然看得出来，眼下这些白马骑士压根儿就占不到什么上风，继续留在这儿，万一被鲜卑骑士的后续支援赶到完成合围，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屠杀一条路，还不如趁着现在搏一搏，说不定就有机会……


    偏偏这种时候所有人的精神都是紧绷着的，有一个人悄悄脱离队伍逃离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哪怕一开始冲出去的有没逃出多远就被鲜卑骑士射杀，却依旧不能改变一干被煽动的百姓逃离这个危险地带的决心。


    田豫已经有些不忍心回头了，他只是偏过头去看了阎柔一眼，手中的长矛攥的更紧了几分。


    尤其是慕容霸脸上那似乎是在嘲讽一样的笑容随着惨叫声愈发密集而变的浓厚，更是让田豫和白马骑士们一阵阵的心烦意乱。要不是没有把握，他们哪里会这样和这帮可恶的鲜卑人僵持，早就冲上去一枪一个透明窟窿送他们去找草原上所谓的天神了。


    谁知道慕容霸还不满意只是表情上进行嘲讽，他还要张嘴进行语言上的进一步补刀：“哎呀，阎校尉，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们汉人居然这么好忽悠。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早就在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么？还是说……你们在他们心中，就这么的不值得信任？连万一的机会都不愿意给？”


    一直紧咬牙关的阎柔终究还是没绷住，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脸色却愈发阴沉了。


    是啊，那些在外围游弋和正朝着这个方向增援过来的鲜卑骑兵在路上撞见了这些零零散散逃出去的汉民，怎么可能心慈手软呢？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在他们眼中，大概也就是比肉羊高级一些的两脚羊罢了。


    当然，若是那百姓有些什么特殊且有用的手艺，或许还能得到鲜卑人高看一头，勉勉强强当个生死都受人掌控的奴隶，过上饥一顿饱一顿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的生活。


    不过……这种混乱的场合，阎柔相信绝大多数鲜卑骑士肯定都是兜头一刀先把人放倒再说，大概能活过第一轮屠杀的只有那些未来注定更加悲惨的女子吧……


    不忍心或者说不愿意回头的阎柔和田豫这会儿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中，情况已经悄然发生了那么一点点变化，正在朝着两方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