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局看一眼高冈,继续往下:「老夏的那起案子,我交给了你来办,那时候你指着这具自杀的尸体,说这就是杀你师父的凶手。」
「我信了,大家都信了。可是东城区的尸体不信,重案组的人抽丝剥茧,查出来这具尸体死的那个时间点,跟老夏是一样的。」
他看向高冈,放低了声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高冈慢慢放出一口气,他没说话,只是胸腔的动作,较之平时更强烈了些。
「这意味着杀害老夏的人,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自杀的杀手!他有不在场证明!」张局脸色涨红,脖子青筋暴起,怒目圆睁。
高冈牵出一抹苦笑。
「这是大事!」张局用力敲着桌子,「你工作没做好,差点办了冤案,真正的凶手呢?凶手逍遥法外,你师父夏蓬程指望着你为他昭雪,而你倒好,你这个好徒弟,你但凡上点心,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他拿起小紫砂壶,猛灌一口茶,缓一口气,最后问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高冈摇头:「我听候组织处理。」
---
走出办公室,队里的同事都看着他。
高冈和张局在里面说的话,他们全都听见了。听得心里难受,这事也不能全赖高队,四年前的案子,他们也有参与。
自杀的那个地下杀手,在那个时候,谁都没质疑过。杀手在夏队遇害那会儿,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总不能说「我没杀夏蓬程,是因为我在杀别的人」吧?
横竖都逃不过警方的盘问,干脆不解释,往太阳穴上开一枪,倒来得痛快。
他们想与高队说句话,见到张局也出来,立马噤声。
高冈沖他们笑了笑,胖大海一冲动,开口就要叫他:「冈......」
高冈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见他还想说话,高冈侧开脸,给金丝儿使了个眼色。金丝儿会意,捂着胖大海的嘴,死死压着他,把他往人群里拖。
胖大海生得牛高马大,性子也直,从小到大都爱声张正义,没人敢欺负他。
身高快一米九的大老爷们儿,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可他就是受不了委屈。
他想不明白,他师父从警这么多年,破了那么多大案子,抓了那么多坏人,可为什么就只是这一桩,就这一桩办了冤案、抓错了人,就要把他过往的功绩一併抹去,抹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
他被金丝儿拉着,没忍住,红了眼。
金丝儿轻嘆一声:「你不说话,就是在帮他。」
这个节骨眼上,多说多错,说多错多。
张局把手背在身后,在一阵静默中,看着高冈收拾东西。
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在桌上扫了一圈,最后只把一张照片揣进了兜。
他初出茅庐,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是夏蓬程手把手教他,如何摸排走访、如何还原现场、如何讯问犯人......
记忆中进入总队的第一天,夏蓬程让人举着相机,给他们拍了这唯一的一张合照。
夏蓬程按住他的肩膀,手上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过来,他咬着烟,扯出一个笑,对高冈说:「合照要趁早,指不定哪一天,这同你拍照的人,命就没了。」
「呸呸呸!净说这些晦气的!老夏,你别吓着孩子!」帮他们按快门的老警察骂骂咧咧,瞪了一眼夏蓬程。
老夏说着这样的玩笑话,对老警察的骂声毫不放在心上。
「死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关键要死得有尊严,你说对不对小高?」他大笑。
老警察按下快门。
笑声变成了飘然而去的岁月,不知所终。
---
高冈揣着他与夏蓬程唯一的合照,就要离开。
还好门口那辆别克是他私人的,花的自己的钱,不然这会儿,就只能走着出去了。
「证件留下。」张局在后面说。
高冈无奈停步,摸摸裤兜,没摸到;手伸进衣服外兜,又摸了个空。
张局那双狮子一样的眼睛死盯着他,高冈牵起一丝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得人心头暖融融的。
他翻开外套,在衣服内兜里找到证件,往桌上一放:「走了。」
证件上的高冈,剪了寸头,穿着警察制服,对着镜头微微笑着,目光无比坚定,令人心安。
警队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轮胎摩擦着地面,先是一声轰鸣,再然后,汽车的声音慢慢消失不见。
这回是真的走了。
张局望向门口,一只小猫正坐在阳光下,对着高冈离去的方向,舔着爪子,不知忧愁。
---
叶湑在书店搬书。
自打马奥运招蜂引蝶,扰了她清净以后,叶湑再不准马奥运来书店帮忙。她就是活活累死,也绝不想被一群小姑娘围着,叽叽喳喳,没个完。
万一这马奥运的照片传到网上,以他的条件,要是一朝爆红,她这小破书店的好日子,可就到了头。
可是店里这么多书......她抬头扫了一转,嘆口气:这么多书,她一个人,怎么打理得完!
她清空了其中一个小书架,将里面的书搬出来,重新排顺序,分类归架,打上价签,又贴上条码......
等到彻底忙完,一天的时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