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嘿了一声:「想不到我这小混混儿,有一天居然也能被叫北漂。」
「再然后呢?」
「我去给人饺子店打工,包住包吃,住的是地下室,进去两眼一抹黑,你说我也不是多娇贵的人,哪儿待不是待?我就这么住下了。」
工资一个月三千,他觉着好,毕竟不用租房。
老闆提前支付了半年的工资,让他先踏踏实实做一年,剩下六个月的工资,一年后给他。千里眼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就那样应了。
做什么呢?
帮老闆跑腿,附近大学的学生最爱在老闆这儿买饺子外卖,他就骑一辆小电驴给学生送餐。
风雨无阻。
记得有一回是冬天,下雪,学校保安不让电动车进校门,他只好下了车,抱着外卖往宿舍跑。
雪天路滑,他跌了一跤,餐盒里的汤汤水水洒了,饺子馅儿全挤了出来。学生们理解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叫他赔钱。
老闆知道了,指着他破口大骂,说要扣他钱,又不从工资里扣,要罚他现金。
他性子轴,没还嘴,找兄弟们借了点钱,交上去了。交完钱,又骑上小电驴,继续替老闆跑腿送餐。
骑车到校门口,他到底没忍住,蹲在马路旁哭。
有个女生路过他,撑起一把伞,站他身边,给他挡雪——再不挡一挡,他在这儿怕是要变成「雪人」了。
千里眼抬头望去,瞧着与他差不多年纪,头发又短又黑,脸冻得发白,两颊却又透着一点红,眼睛特别漂亮,很甜,好像夏天的一杯桃子汽水儿。
-
年底,他找老闆结工资,没拿到钱。
老闆跑了,抛弃妻女,跟情妇跑了。
地下室的房东赶他出来,没有工资,还欠着兄弟们钱。大冬天的,他去找旅馆,最便宜也要三十块一晚。
就这三十块钱,他都拿不出来。
走投无路,他拿了一把刀,穿着平时送外卖的衣服,去学校。
他知道一些学生家境富裕,他们怕死,会给钱的。
把刀别在腰后,沿湖走,学校里有个湖,湖边人少,又有许多植物作遮挡,不易被人发现。
湖边的长椅坐了一个女生在背书,短头发,两颊透着红,甜得像桃子汽水儿。
四下无人,对她下手,是最容易的。
千里眼低下头,从她身后过去:换一个吧,换成其他人。
「那个......」那女生放下书,在背后叫他。
千里眼停住,忙把手里的刀往袖子藏。
「您是那家送饺子的吧?我想买一盒。」
「我家老闆......」他话没说完,女生塞给他两百块钱,打断他:「就这么定了,先给你两百,想吃饺子的时候,我联繫你。」
千里眼拿着两百块现金,有些不知所措。
「我俩留个电话,我叫叶湑,你叫什么?」
「闫革。」
叶湑在手机上输入他的名字:「闫革?『马革裹尸』的革?」
马革裹尸?听起来好像不很吉利。
见他不说话,叶湑笑了笑:「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是个好名字,我很喜欢。」
-
后来每个月她都会给他二百块,却从没要他送饺子来。他问起,她便说着玩笑一样的话:「吃不吃饺子无所谓,你别用刀擀饺子皮儿就行。」
原来她都知道。
千里眼揣着叶湑给的几百块,买了张火车硬座,南下长沙,去找一个兄弟。
这人姓丰,外号顺风耳。
顺风耳先是带他在长沙四处逛,吃臭豆腐、喝奶茶,橘子洲头、岳麓书院也都过去赏了回风光。
他在长沙待了三天,最后一晚上,在岳麓山下的一个小院里,顺风耳告诉他:「我的耳目,你算是都见过了。」
「你的耳目?你带我去的那些地方......」
「没错,卖臭豆腐的、卖奶茶的、橘子洲头放烟花的,还有岳麓书院做保安的,这些都是我的耳目。不止长沙,整个湖南、湖北,从我们这儿长江中游开始,上溯到三江源头,下溯到上海杭州,各地皆有。所谓耳目,不必与他们称兄道弟,有时候只需一句话,也能抽丝剥茧,获取信息。」
千里眼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照着我这路数,弄一张网,要能成算你的本事。要成不了,那兄弟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
反正没了退路,就闯他一闯,又有什么怕的!
-
「后来我终于闯出了点儿名堂,才知道,她父母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上大学以后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她过得很不容易,却还要给我钱,救济我。」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比我大一岁,从那以后我就叫她一声姐。」
光头老闆低头抹泪。
「你们姐弟俩,虽没有血缘关系,但经历了这么多,感情一定很好。」
听了这话,千里眼迷离的双眼瞬间清明:「好!?好他妈的!她毕业那年自家地界儿被占,赔了她三套房!三套!他娘的一朝暴富,六亲不认!你不知道我这几年被她压榨,日子过得有多苦!」
「就说我照顾她生意,租她家房子,」他越讲越精神,「我那两个室友,一个是老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公园遛狗,那狗,不是我说啊,跟着它主子为非作歹,把我藏冰箱的炸鸡吃得干干净净,说那味儿大,要污染我这姐儿这屋子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