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经历过白天的事后,云宅上下弥漫着骇人的低气压。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在董事会换届的时候出这种岔子,背后深意令人不敢猜度。
云家已经被警戒线封锁起来,步天歌趁夜溜进书房,拉开书柜的第一个抽屉。
抽屉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份签好字的协议。
她拿起协议翻到最后,诸如“股份”和“转让”的字眼走马而过。
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她捡起纸条,凝视片刻,把它安放在桌角,悄然离开房间。
斗转星移,旭日东升,一束阳光投进房间,纸条上的黑色手迹渐渐清晰。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十个月后。
又一年清明雨上,春回大地,野山如黛,一面突兀闯入的亮红伞影将之照破。
鞋跟碾过青苔石板,唤醒荒芜的小径。
来人一袭黑裙,手撑艳红雨伞,只身踏入这山色之中,任由薄纱裙袂被杏花雨沾湿。
她就这样慢慢沿着山径前行,直到杂草渐稀,石碑伫立,一处埋骨之地现出形来。
从今往后的每一个清明,她都将来此祭奠一个人。
步天歌弯腰,用手拂去碑上雨珠。
她收起伞,凝视着空落落的无字碑,开口道:“我来看你了。”
雨丝漫天而下,洒了满头满身,不知挂在她眼角的那一滴,究竟是雨还是泪。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过去,做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梦醒之后,我发现一切都成真了。伤害过我的人全都受到了惩罚,我成了云家的继承人,终于可以不用在你的阴影里活下去。”
步天歌撩起裙摆,蹲在地上,采了一小束野花放到碑前。
她把新近发生的事一件件倾吐,或许是在讲给长眠于此的人听,更多的可能只是以此来宣泄情感。
“奶奶得了中风,还是没能捱过年关。周涵想要自杀,不过被救了下来。我劝她去山区支教,她答应了。”
“对了,云家现在很好,我也很好。我在很努力地学习,学着摆脱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她恨了云千珩那么多年,直到大梦一场,才意识到为一腔怨恨而毁掉自己是多么可悲。
越是恨,她越要把人生过好,好到让活人艳羡不来,死人不甘瞑目。
步天歌知道,她不是梦里那个铁石心肠的自己,穷其一生,她都不可能正视云千珩的感情。
他的爱是扼住喉咙不死不休的手,是那把抵在脸庞上的解剖刀,是她不能承受的执迷与疯狂。
想到纠缠两辈子的孽缘终于结束了,步天歌轻点眼角,翦水秋瞳笼上一层雾霭。
她望了那石碑最后一眼,一字一句、轻缓而沉静地说道:“你很可恨,又很可怜。我不爱你,但我想,我不会再恨你了。”
话毕,她深深一拜,红面雨伞撑开亮色,消逝在茫茫青碧里。
与过往和解,这就是最好的救赎。
(第一个位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