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一连守了七夜,唯一得来的好处大概只有每日都能与颜央擦肩而过。先是丧父,如今又失去了亲如母亲的姑姑,颜央每次一脸憔悴的出现在灵堂时,都看得秦商揪心不已。但她知道,现在绝不是与他谈儿女私情的时候,每一次便总是站得远远的看着他,仅此而已。
直到出灵的那一天,所有后妃及宗室命妇都跪在了宫门前,七十二名抗夫身着孝服将棺木抬出,皇室官府倾巢而出,六十四位引幡人走在最前面,千余人组成的仪仗队举着各种兵器幡旗纸扎烧活,浩浩荡荡。而在紧随其后的三军将士之前只有一身素缟的颜央一人,遥遥的看着队伍前方的棺木,在诵经声中终于纵马前行。
秦商在人群的最前面,虽然仍是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想得到,如此盛大的丧礼于他眼中定是满目凄凉。
丧葬过后,朝堂是难得的平静。
“出宫?”在慕容济口中再次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秦商没有抑制住自己惊喜的神情,“真的?”
“还要回来的。”自从她乖乖守灵后,慕容济对她的态度更是好了不少,见她这样高兴,便也有些愧疚,“不再回来怕是要再推迟些,现在只能让你出去一天。”
“一天?”从永远获得自由到只有一天,这巨大的落差感让秦商的兴奋减了不少,但能出宫转转总是好的,便也高兴的问道,“什么时候?”
“现在。”说着,慕容济递给她一身内侍的衣服,“换上这个,有人带你出去。”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她并没有意识到皇帝所说的“有人”是谁,直到她在殷阮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换好衣服来到宫门附近,终于见到了她这一天出宫之旅的同行之人。
“站在那儿做什么?走快点。”施锦一身便装站在那里,很是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
“又是你......”虽说她已经觉得这个人不会害她,但她一直抱着的还是能避就避的念头,躲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想见到他。
“你要是再这样磨蹭下去,就自己滚出去。”自从默认了自己对她的保护后,施锦对她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也不再伪装恭敬,冷冷的说完之后真的要转身离开。
“别别别。”心知自己一个人绝对走不出去的秦商连忙拽住了他,讨好的恳求道,“走,这就走。”
尽管再不屑,有皇命在身,施锦还是轻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朝宫门外走。无论是谁出宫,宫门处的守卫都是要例行盘问一番的,但一看到这位煞神,便都识相的闭了嘴。
“太厉害了。”以前的秦商还对权势滔天这四个字的印象很是模糊,如今却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番。比起丞相来,这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凭着一张脸当皇宫通行证的人,这可是连三师三孤都没有的待遇。
“闭嘴。”对于她的感叹,施锦永远只有这两个字。今日他难得脱了那身官服,连头发都是半束的,脸上更是没了宦官都会抹上的脂粉,一路上遇见的女子都忍不住回头张望,有大胆的更是将直勾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了他身上。
秦商知道他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才没有穿官服出来,但这样的情况,她也不好开口提醒他,这样反而更吸引人注意。
“你想去哪儿?”走了一段路,他突然站住脚步转身问道。
而经他这样一问的秦商才总算想起今日是自己出行,他仅仅是跟随她而已。
“宜湖吧。”好歹也算是偷偷溜出宫,回赵府是不可能的,这都城她又不是很熟悉,只有那个湖畔才是她留下过深刻回忆的地方。
幸好,施锦并没有问她的理由的意思,只是换了个方向,带着她朝着宜湖走去。
宜湖离皇宫的距离并不是太远。
“你想坐船吗?”重新漫步在那熟悉的河岸旁,秦商有些失望那天骗了她的小鬼头今天没来,便指了指湖中心的画舫,“我还没坐过呢。”
施锦朝她投过来的目光中写满了“你真是无聊”还有对此的鄙夷。
而在他面前,秦商早就练就了一副连针都穿不透的厚脸皮,很是无所谓的又朝着那画舫指去,“坐坐吧。”
这个身子坐没坐过,秦商并不知道,但是她却是一直没有机会坐一次这种精致的画舫游湖,怀着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以及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她对坐船这件“无聊的”事可谓是兴致盎然。
最终,妥协的是施锦。
“走吧。”
两人走到停靠着一艘画舫的湖畔边,这里的船是可以租赁的,虽然价格不菲,但司礼监的最高长官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秦商欢天喜地的跟着他过去,听他跟船家交涉,然后得到了一个不尽人意的答案。
“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了,这船已经被人包下了。”看着对方的表情,再想想提前定下了这船的人,船家也是一脸的为难。
“那就算了。”事情不敢巧也不能强求,秦商爽快的答道,然后很快就小心的去看真正有做主权的人。
还好施锦也不是一个会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浪费时间的人,见她这样说,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刚刚转身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施......公子?”说话的人犹豫了一下,才用了这在大庭广众之下最适合的称呼方式。
施锦本是面无表情的回过身,但在看到声音的主人之时却也是一愣,随即微微皱起了眉,“黎大人?”
那人走近了几步才微微拱手“微臣也是刚刚回到安京,却不成想能在这里碰到您。”
“既然如此,黎大人就去办自己的事吧,本官先走了。”这种情况下,施锦并不想与眼前之人多加交谈,说完便招呼着秦商离开。
怕自己会暴露的秦商一直是低着头的,见终于可以走了,连忙想要跟上他的脚步随他离开,只是步子还没迈开,胳膊已经被人拉住。
“施公子。”拉着她的人朝着前方的施锦唤了一声,“要不要一起游个湖?”
*
上了那艘画舫,秦商才知道包下这船的正是这位黎大人,也就是绥京副都御使黎笙。黎笙这个名字,她早在与殷阮聊天时便听过。那可是这黎朝里唯二能与洵钰公子想提并论的人,而且与光是靠着自己爬上高位的秦陵不同,黎笙的家世之显赫,除了皇家之外再无人敢与其相比。据说黎家祖上并不姓黎,只因开国之时的无上功绩才得高祖皇帝钦赐黎姓,与国同姓。
而眼下,这黎家的下一任当家就这样坐在她的对面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这位是?”这句话是盯着她,然后对着施锦问的。
“宫中一名内侍罢了。”上了这画舫虽是迫不得已,却并不意味着就真的要受制于这个人,施锦随口应付了一句,便拽起了在那里正襟危坐的秦商,“我与黎大人有要是相商,你出去。”
“是。”得了这个机会,被看得不自在的秦商连忙答应着便跑向了船舱外,黎笙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甲板上微风习习,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她倚在栏杆上看着这宜湖风景,不由遗憾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样被破坏了。虽然有施锦在,她不怕脱不了身,但这样被迫上了别人的船来游湖,只有紧张和担忧,没了惬意轻松,倒浪费了这大好的景色。
而不知是喜是忧的是,就在她四处张望互相乱想的时候,另一艘船也刚刚好闯进了她的视线中。
两艘船离得不算近,但这并不阻碍她认出了坐在窗口的那个人。
说来也巧,他们的偶遇永远是在这个湖。
而她在这边惊喜不已的时候,对面的颜央却对外面的景色毫无兴趣,只是专心与船内的其他人商量着事情。反倒是刚好走到甲板上的尔雅一眼就看到这边的她,不由诧异。
又见到了熟悉的人,秦商苦于自己不能大声去喊,只能用尽想象力朝着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处境。不过,可能是她的肢体表达能力太差了。尔雅看的一头雾水,走到与她相对的位置后也靠着栏杆朝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看不懂的意思。
秦商尽可能形象的又手舞足蹈了一番,对方才总算能看明白一点,接着以动作来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风景怡人的宜湖,两艘遥遥并行的画舫之上,两个人穷尽了毕生的想象力和表达能力“聊”了长达一炷香的时间。
颜央走出船舱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尔雅站在栏杆边夸张的甩着手,不禁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但关心弟弟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你在做什......秦商?”
见到颜央朝着这边望来,秦商高举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又挥舞了起来,直到听到身后传来黎笙困惑的声音,“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