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京军上将军肖楚清带兵包围了颜府时,颜央刚刚换上了那一身白而刺眼的丧服,一年戴了三次孝,他都快忘了白色之外的颜色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
“哥哥,要不要......”一旁的尔雅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便被颜央打断。
“没关系。”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尔雅的,也是说给府内的诸人。
“颜大人。”肖楚清下了马,亲自走到了颜府院内,“您应该不用末将多说什么。”
站在门前的颜央只是一笑,轻声示意身边的尔雅放下剑,然后自己独身一人走到了院子中央。短短几步他走的如往常一般轻松,但环绕在他四周的上百名精兵却一刻都不敢松懈,手中刀剑尽皆指向身处中心的他,而随着他走的每一步,占据高处的百名弓箭手也移动着手中弓箭,再往外,数千士兵严阵以待只待一声令下便围攻进来。
“倒是劳烦将军走这一趟。”等到走到肖楚清面前时,颜央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神色间倒像是真的觉得愧疚。
相反,“颜大人莫要怪罪末将就是了。”肖楚清握着剑的手一直是紧攥着的,虽然他也知道颜央不是什么绝世高手,而且哪怕武功再高也敌不过这安京军,但就是不由自主的防备着,比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还要警惕。
说来可笑,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和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对峙,更加害怕的竟然是人多的那一方。
相较起来,颜央就放松的多,得了肖楚清的允许后才叫来尔雅到身边嘱咐道,“家里可能要封上一阵子,你若是有机会见到她,叫她带你离开。”
“那你呢。”尔雅知道他的意思,但比起自己还是更担心他一些。
颜央只是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转身朝着肖楚清说道,“走吧。”
肖楚清却是没动,颇为警惕的问道,“你们刚刚说的\\\\\\\''他\\\\\\\''是谁?”
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一年未见的身影,颜央琢磨了一下称呼,最后还是选择了将会成为最正确的那一个,“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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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贞帝慕容济驾崩第三日,以丞相赵衍为首的群臣觐见皇子慕容明初,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之由奏请其继位。又三日,慕容明初登基,改国号永熹。
一切都那样匆忙而又理所当然。
被关在梧栖宫长达七天的秦商直到最后都没能见到慕容济最后一面,连棺木都不曾见到。现在想想,当时在御花园的那一次,他留给她的背影,就是她此生见他的最后一眼了。
同样被软禁宫中的文武大臣们在经历了七天的“静思”之后,该明白的已经明白,想不通的也不再细究。在生死未卜的前程面前,甚至没有人去关心皇帝的死因。而唯一知道真相的秦商一直没有见到殷阮,心中的怀疑却是越来越深,那一日殷阮所说的话与其是想要加害慕容济的宣言,不如说是想要放弃自己性命不去怪罪别人的遗言。真的是她下的手吗?
没有人能验证她的猜测,而且无论事实是怎样的,结果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下,她能做的只有祈祷自己所关心的人的平安,无论是殷阮,慕容明初还是颜央。虽然事情看似正在朝着史书所写的方向发展着,但她仍是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等到慕容济的葬礼结束该安置后宫诸人的时候,施锦终于打开了梧栖宫的大门。
“我要见父亲。”多日的软禁,她甚至已经没有精力抬起头看他。
“皇上正在准备登基大典,您先去见见太子妃或是皇后娘娘吧。”施锦早已脱下了那一身宦官的衣服,也不再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平静的告知了这些事情,然后平静的看着她愣了一下后用尽力气冲了过来。
“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秦商心知他说的皇帝绝非是慕容明初,揪住他衣衫的手虽是用不上力却也不肯松开,“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前朝永熹帝已经昭告天下退位让贤,现在是您的父亲继承大统,定国号为祟,改元建兴,不日便会举行登基大礼。”虽然是改朝换代的大事,施锦说的仍是轻描淡写,只是语气中多了一丝恭敬,不同于之前装出来的那般虚假,而是真真正正的恭敬,“所以您要记住,您现在已经不是前朝的皇后,而是这祟朝的公主殿下。”
“皇后?我应该已经是太后了吧......”秦商只觉得一切都荒唐无比,从太后到公主,这样的身份转换已经不是她接不接受的问题了,而是达到了能够沦为历史笑谈的程度,“慕容明初呢?”
“性命无忧。”
“慕容济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有没有又如何?”他的语气还是那般平静,连头都没有抬,“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
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太不真实,秦商还有种自己在做梦一般的感觉。
“突然?”听到这两个字,施锦终于正眼看向了她,“你在这几日看到的突然,是在你不知道看不到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命相搏的争斗之下换来的,谁也没有资格说突然。”
世间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一朝而成。身为六军统帅之子,面前这个人忍辱负重的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一步一步爬到顶点,这其中艰辛与屈辱无人能够体会。而他也不过是这改朝换代的大业之中,一块普通的基石。秦商没有再说什么,虽恍若梦中,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这个角度看到的才是全部。
只是,这算是历史已经改变了吗?
永熹帝继位不过一个月黎朝就已灭亡,这天下已经不姓慕容改姓了赵。赵衍这一派终于赢
了,无论是颜央还是裴光缪都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没有翻身余地。史书上所写的一切从现在开始已经不是真正的历史,所有人的结局都要从现在开始改变。
“颜央呢?”
“刑部大牢。”
“我想见见殷阮。”
“过些日子您自会见到她。现在虽是大局已定,仍恐有图谋不轨之人,您还是小心些为上。”
“你们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这么不高兴?”见不到颜央和殷阮并不是多么意外的事情,只是明明大事已成,秦商看了看眼前这个功臣的表情,却找不出丝毫喜悦或是欣慰之情,唯有忧愁和担忧。
“您不必关心我的事情。”施锦避过了这个问题。“您不是一直想出宫吗?现在就可以出去了,若是您有心情,还可以去为自己的公主府亲自选址。只不过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无论您去哪儿,我都要跟着您。”
他所说的话,她一向没有权利去反驳。只能慢慢跨过了门槛,走出了这关了她几乎一个月的宫殿。今天的天气很好,天朗气清,阳光甚至有些刺眼。她抬起手遮挡了一下,然后发现这外面的世界静的可怕。
“宫里的其他人呢?后妃们呢?”琴瑟静好很早被带走了,她知道她们不会有事,但其他人的命运就无法猜测了。
“元贞帝的后妃中,没有位份的遣回原籍,妃位以上的已经尽皆在禧福寺出家。”
“所有?”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
“所有。”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所有,也就是说,包括了原本在冷宫的璟妃虞苏姜。那个女人是眼前这个人的全部,纵使赢了这天下,只要虞苏姜的处境难过,他也绝对高兴不起来。
“父亲不知道你的事吗?”身为这开国的功臣之一,只是想要一个女人的话,无论是怎样不近人情的帝王也能够满足吧。
“正是因为知道......”施锦回想起养父之前对自己说起的那番话,如一块大石堵在胸口却
无法移走。
“......你之前已经因为那个女子错了一次,现在还不知悔改吗......”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赵衍说起这句话时的神色既是恨他不争气,又是满带着告诫,说的他连反驳都不能。
秦商见他一脸凝重,虽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但也有些替他担心,“要不要我帮你去和父......”
“公主。”站在她身侧的施锦突然走到她面前,后退几步然后屈下腿。
双膝跪地。
秦商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连忙蹲下身去扶他,至今为止,她所见过的最恐怖的事情无非是眼前这一件了。就在几天前她还要对着这个人战战兢兢言听计从生怕惹怒他,如今竟然看到了他跪在她面前。太诡异,太惊悚。
“有话好好说,你快起来我害怕。”她认真的考虑着他要是再不起来,自己要不要也对着他跪下算了。
“您若是想帮我,就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