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北城大多城不一样,沅北城只有面朝南方的城门,设了两重翁城,这是洛秋寒来沅北后动工修建的。
城外五里处闲置了十年的烽火台,这时正热闹,四五个身穿军服的男子,围着一个小火堆,最诱惑他们的不是冬日里燃起的火堆,而是火堆上架着烤的野兔,油正往火堆里滴着,越滴火越旺,几个人望着这快熟的野兔,不住的咽着口水,就像是馋猫盯着鱼一样。
“瞧你们那样,不就是只兔子嘛,至于给你们馋成这样嘛!今天腊月初八,沅北城的盛事,为何你们都不去参加一下吗?那里的东西可比这只兔子可口的多。”
一个年约十六七的男子在烤着野兔,他一边烤着野兔,一边说着话。这男子头发乱的如同鸟窝一般,凌乱的头发盖住了面庞,只勉强露出五官来,只见他面庞染了些污垢,衣服破破烂烂,不是那种见惯的长衫,左边袖子都快脱落下来,用了几根麻绳勉强系着才不至于掉下来,裤子两边膝盖处都是泥,这时跪坐在火堆旁,旧泥上覆盖一层新泥,饶有兴致的烤着野兔,活脱脱一个小乞丐。
“我们想进城去想的要命,哪个蠢蛋愿意在这里挨风雪?”穿军服人中一个较年轻的说道。
“老幺,你他娘的别瞎说话,你不知道沅北城是我们的家吗?咱们洛城主从铁蹄下把我们救回来,还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咱们几个守守烽火台,你个龟孙儿还不舒服了?”小队长的中年老周说道。他已白了头,甚至眼上的眉毛也有几根白的似雪,却比乌黑的眉毛长了不少,极其显眼。一双透着坚毅的眸子,像是强行嵌入他那如旱土一般的面颊,活生生挤出一道道裂纹。
那老幺站起来道:“当年我才多大,我哪记得什么铁蹄,我只是想,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守烽火台。大家一起在沅北城过腊月初八多好,我打几壶好酒,再用老周这么多年的积蓄买上几斤酱牛肉,一定要多放辣椒,酱一定要入味,在沉鱼湖畔待上一整晚,烟火,天灯,还有红娘子……”
那小乞丐道:“等寒蒙铁蹄不敢踏入我朝大好河山了,等西夷无胆再耍阴谋诡计了,烽火台自然不需要人守了。”
老周道:“小兄弟这眼光可比我们高远的多了,咱哥儿几个只是盼着能安安份份的守着这烽火台而已,我这把骨头是去不到北方的,但要是谁敢把头伸到沅北来,老子定打的他缩回去。”
火堆旁的众人无不附和,平日里少言寡语的老周都说这样的话,众人无不热血沸腾,不多时便唱起沅北的歌来:
也见沅水长流,
也见亭台高楼,
也见风雪漫漫,
也见春风悠悠,
道世间何处消愁?
西北花间美酒;
道世间几人英豪?
沅水河畔公侯。
雨波亭上瀚海星辰,
怜月阁内仙音可闻,
沉鱼湖踏波倩影,
府门前御笔已残?
……
策马亦抒怀,
仗剑与长萧;
不见雪与沙,
徐徐清风来。
……
风一楼,
雨一楼,
相思两眼几处忧;
风一楼,
雨一楼,
不见仙人伴公侯。
……
一曲歌,一阵欢笑,一阵叹息。火堆之上的兔肉已有八分熟了,有酒有肉,岂不美哉!
老幺道:“那时我可不可以在城外沅水边上种一块田,安安心心的娶老婆生孩子了?都说醉生梦死的姐姐们长的十分漂亮……也不知老周舍不舍得花钱买一个给我做媳妇儿!”
小乞丐道:“哈哈哈,听你这样一说,我也想要一个醉生梦死的姐姐做媳妇儿,到时我也不做要饭的,我也可以在这里卖烤肉,走遍大街小巷吆喝着‘来尝尝小乞丐烤肉,保证满足各种口味。’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吃人嘴短,众人哪有不挑大拇指夸他的。
这就是理想,如今天下四分,前朝魏气数尽后,如今四分天下,长楚居中,靠西北的为寒蒙,西边则是西夷,南边是南唐,相较而言,南唐远不及其余三国幅员辽阔。近二十年来,倒没有互相大动干戈,但总有一天会战火纷飞,眼前的沅北城也可能变为残垣断壁,世事无常,耕田娶媳妇倒成了最难实现的理想。
小乞丐不由得感慨了一声“中原呐,何处不闻马蹄声?”
那小乞丐撕下一块肉,道:“下雪的时候抓兔子最好抓了,顺着脚印一逮一个准,你说是吧老何?”
墙角缩着一个老头,也是蓬头垢面的,衣衫破烂,这大概是对衣不蔽体的最好诠释,他身前是一匹瘦骨嶙峋的马,像是常年未进食一般,老头手中拿着一件油的发亮的袍子覆盖到瘦马的背上。这时听见小乞丐叫他,老头这才佝偻着动了动,转过身来看着小乞丐,嘴一咧,牙齿都快掉光了。他伸手把蓬乱的头发往两边一拨,再露出一个笑容,这时看见他的牙齿,黄的像镀了一层金一样,众人看着他的笑容,都生出一种感觉,就像是风雨中送来的一把破伞,伞外小雨,伞内大雨,实在无福消受。
相比他笑,更愿意他闭着嘴沉默不语。
老何看着众人,道:“是啊,顺着脚印找就有,要不是我这只鞋雪地里跑起来不方便,我肯定能多抓几只。”说着,把右脚往前一伸,右脚上套着一只草拖鞋,左脚则穿着一只雪地靴,看这装备,冬天雪地里确实跑起来不方便。
小乞丐又撕下一块肉,走过来递给老乞丐老何,老何正捣鼓着自己的草拖鞋,嘴里嘟囔着说硌脚得很。见小乞丐送来一块肉,忙把鞋放下,手往自己那乌黑发亮的衣服上蹭蹭,伸手去接那块肉,直接就往嘴里送。
火堆旁的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他,露出一种难言的表情。
老何一咧嘴,露出仅剩的几瓣牙齿,道:“没事,不塞牙,老夫吃过比这硬的东西多了去了。”
西北的深冬,有一炉篝火,再配上几壶烈酒,一只烤兔子,这便是世间最惬意的生活。
小乞丐望着外面,道:“老何,野兔也烤着吃了,咱们应该走了。”
老周站起来道:“这是我们沅北的盛事,凡是今天城楼挂起灯笼前进城的,不论身份高低,都是苏城主的客人,你们要是想去城里,要跑快点了,趁着大雪,城楼挂起灯笼的时间可能会推迟一些,你们应该能入城。”
老何把他的草拖鞋套上,小乞丐往外走,老何牵着一匹马,那马瘦得,可能见着马都会避开,反而和驴一起更和谐。两人一马往外走了几步,小乞丐回头看着这群风雪里还坚守在这里的将士,道:“等我入了城,洛城主款待我什么,我定要私藏一些,带来给哥儿几个一起吃。”
两人一马来到城门口,守卫已经开始往城楼上挂灯笼了,城门也闭上了。
小乞丐走到城门口,叫道:“开门啊,南海来的小乞丐来沅北城讨一口寿酒喝喝,试试沅北的酒和南海的酒有什么不同?”
城楼上忙着挂灯笼的守卫道:“南海来的东海来的都晚了,今天沅北城已经挂上灯笼了,接下来要等取灯笼的时候才开门了,你们赶紧走吧!”
“你就开门让我们进去嘛,你不让我们进去,我二人冻死在这里也不是事啊。怕是东海的人来了,也不用你来开这城门了,东海来人要是想进城怕是你们城主都拦不住。”
“东海来人我拦不住,专拦你这南海来的小乞丐,往东走三里处有一破庙,你们去那里。”
“我不去,我就要进城,而且我今天必须进城,你要是灯笼挂了就不开门的话,那你先别挂灯笼也得给我开门。”
那守卫完全不顾,把灯笼挂了上去:“今天闭城了。”
沅北闭城了,便是彻底拒客了,沅北有城十年来,闭城之后从来没有人闯城过,倒不是沅北城楼多高,只因为城主姓洛。
十年没人闯城,看来今日有个小乞丐要破例了,看来像是世间最大的笑话,而这笑话,真在沅北这座孤城之外发生了。
小乞丐依旧不依不饶,一个身影从小乞丐身旁闪过,踏雪而来,不留痕迹。
老何不禁感叹道:“还好兔子不会这个,要不然,下雪天也抓不到了。”
那人一袭白衣,与小乞丐擦肩而过,一个纵身直上城楼,直奔那灯笼去了。
小乞丐喊道:“怪小子,别动那灯笼!”
只见那一袭白衣身形一闪,瞬间回到自己身旁,小乞丐道:“我娘说了,灯笼挂上去了就不能被强行摘下来,那样就不吉利了。”
继而又道:“烤野兔的时候你不在,你是有多没口福?怎么这一瞬间你又出现了?你这怪小子,连我也摸不透你的想法了。”
那一袭白衣,转身对着小乞丐,眼神透着狡黠以及一丝冷漠。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的道:“我去探探北燕驻军的燕子口,看是不是有异动。”
又道:“我进去开门。”
小乞丐道:“老头子不知道我回来了?你没给他传过书吗?”
“我不负责传书。”
“呃呃呃,好吧!到头来还是要靠我自己,好在我最大的绝招就是脸皮厚,那我要出招了!”
说罢,就开始大声骂着:“洛秋寒你个没信用的,还做什么镇北公?大爷我千里迢迢跑到你这鸟不拉屎的西北来,没有几杯酒也就算了,竟然还摆臭架子,大爷我今天还不走了,我就冻死在这城门外,到时我丐帮弟子来给我收尸的时候,便把我这尸体摆在城门之下,写上‘死于国贼洛秋寒之手’。自己好好斟酌一下,你在江湖上还想混不了?……”
洛一来至城门,迎接因风雪迟来的山岔关守将慕容延钊及其夫人,正巧见到这一幕。
慕容延钊等一行人也来到城门,一行人眼前这种情景自然是想都未曾想过,都呆了,慕容延钊也是沙场见过世面的人,今天却被一无赖乞丐的言行举止给惊到了,天下自然有人会骂洛秋寒,却从没有谁站在沅北城城门下骂他,有人不敢,有人则不屑。走上前去欲喝止。
洛一不想这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忙劝慕容延钊。自己走到小乞丐面前,正要说话,那小乞丐把蓬乱的头发拨开,洛一一惊,愣住了,正要说话,小乞丐做了个噤声手势,洛一忙压低声音道:“公子回来了,城主他们一定开心死了。”
小乞丐叫洛烛伊,洛秋寒的长子,经年流浪,终于来到沅北城外。
“我被堵在城外了,叫你们洛城主来接我,不然我怕是进不了这沅北城了。”
洛一得令去了,照顾慕容延钊一行人入了城。
不多时,洛秋寒匆匆来到城门,小乞丐正捧起雪往脸上搓,一旁的老何憨憨道:“你真以为你脸上那是烤肉的时候不小心抹上的,随便就能擦掉的吗?”
洛烛伊道:“到我的地盘了,还敢揭我老底!”
洛秋寒走到近前,道:“脸上盖满了泥垢,头发盖住了眼睛,连家都找不到了?”
洛烛伊道:“怎么会,沅北城洛城主谁不知道在哪,问谁谁都知道往西北走,你这名头啊,我顺着摸都能摸到沅北来。唉!我本一心来沅北,奈何沅北不留我,苦兮,悲兮,公子我收拾行囊接着流浪吧!”
洛秋寒眼有欣慰:“诶,不错,三年学会了不少东西,虽然不会说人话了,但好歹这改变很明显。”
洛烛伊道:“我可不敢变,洛城主啊,你别做什么城主了,回南方钓鱼去吧!”
“闭嘴,死性不改,果然厉寒山还是拿你没办法。”
洛秋寒转而向老何道:“也不知下次见到厉寒山那老家伙,是他要给我说抱歉还是我给他说抱歉啊!”
老何伸手摸了摸那马稀疏的鬃毛,道:“应该是他对不住你,但他好像和你一样,不习惯说抱歉那一类话。”
洛烛伊道:“你们两个都应该给我认错,你现在给我认错我倒是可以原谅你,至于南海那老头,我想他不会给我认错,而我也不会原谅他的,这样倒也轻松,落个清静。”
“在外面舒坦惯了,一回来就摆这么大的谱,你该知道进了城会有人收拾你的。”
“那我要在这里在多待一会儿,哪怕是缓一缓,容我准备准备也好。”
洛秋寒像是胜利了一般,调笑了几句,四人便入了城。
挂灯笼的守卫看到洛秋寒亲自出城来接这出言不逊的小乞丐,呆住了,看着那个灯笼,呢喃道:“今年可真复杂,可有的忙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