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湖畔,断桥之侧,一个邋遢汉子靠着断桥栏杆坐着,身后背着一把断刀,头戴箬笠,帽沿压的极低,借着漫天烟火点点微光,隐约可以看见他面色如碳黝黑,脸上一道长长的疤,他的双眼,便如同漆黑夜里点起的一点星火,黑暗之间如同剑芒一般锋利,就坐在那处,便如同夕阳下漫漫黄沙里的一片寒潭,结起了万年寒冰,一切看似矛盾却又实际存在。
如此矛盾的一个人便在断桥栏杆处坐着,深冬时石阶之上严寒刺骨,他却若无其事,与他十年来所面对的,如今这寒冰不值一提,他曾在雪地之间沉睡,任雪将他覆盖,他曾在寒海畔劈开寒冰,用来盖住自己的身体。
他经历的太多,多的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名叫赫连绝,有人叫他刀绝,有人叫他刀圣,其实他更喜欢刀绝这个称号。
如今这个江湖,谁都可以在称号上加一个圣字,着实太肤浅了。
赫连绝在断桥边叫了碗面,不听劝阻非要一碗凉面,那小面摊的老板实在没办法,只好热水煮好了面再过一道凉水,热气腾腾的面过了一道凉水之后迅速便硬了,显然是结冰了,他又让老板给他多放了几勺辣椒,这样的搭配却让面摊老板感觉讶异。
“甭给钱了,今天算我请你吃一碗凉面,你心里记我老头一个人情就好了!”赫连绝付钱给老板,那老板见他衣衫褴褛,今晚又是烟火漫天的夜晚,算是个良辰吉日,面摊老板心里高兴,便没要他的钱。
“你是个好人,天不早了,快回家吧!”他对面摊老板说道。
今夜是沅北最繁华的时候,平日里很少出面的夫人小姐们都要出来赏烟花,还有些其他的小公子们,这时正是最好做生意的时候,老板哪能听他的话。
赫连绝走回断桥边坐下,十年转瞬即逝,这十年在落日黄沙之间悟刀,于万丈寒冰之下悟刀,十年来他手中刀早已不是手中刀,而是心中刀,他的刀便是他的心意,心有杀意便无血不归,此时他杀意正浓。
十年来,他等日落,等冰融,等一刀惊魂,也等死亡来袭。
此时此刻,他在等第三阵烟火,等那人出现,等一场生死之战。
洛秋寒拎着一壶酒,坐在一座孤坟之前,扶着墓碑,饮一口酒轻抚一下墓碑,口有呢喃。
“今日已经是十五了,转眼十几年,当年骑马入城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你可知所有人都当你是九天之上下凡的仙女吗?”
“你骑在马背上,我牵着马,第一次路过这一座城,我记得当年的雪不像今年这般大。”
他伸手抚着碑上刻的字:爱妻楚怜月之墓。又豪饮一口,却咳嗽起来,倚靠着墓碑,一只手抚着胸口,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我守了沅北十年,其实这十年我很开心,以往有你陪着我,而今孩子们大了,只是……我也老了!如果说当年我守沅北是为了和你有个安稳的家,那现在,我守着的便是有你的回忆,以前常听那些书生说,人一生执念最深的就是回忆与明天,嘿嘿,如今我已老了,明天也不过是平平无奇,又怎么离得开回忆呢?”
“我昨夜又梦见你,你埋怨我太自私,要你陪我守在这个地方,我又何尝不埋怨你自私呢?你依旧是往日的模样,而我却已经是满头白发,佝偻了身躯的老头子。”
他说着,摸了摸束起的长发:“老天待我也不薄了!”
他捧起一捧雪,堆在墓碑上,仿佛是一座小山。缓缓道:“洛秋寒一生不信会有苍天眷顾,唯独这世间唯一的你和纯白的雪,我相信是上天恩赐。”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衫,道:“既然来了,便叙叙旧吧!何须躲躲藏藏的,失了众位的身份。”
只见雪地里忽然多了几个人,东西南北各有一个,东侧一人背着长刀,长刀刀尖处断了一截,刀身宽而厚,刀柄刀身相接之处却隐隐有锈迹,他赤着膀子,光着脚,头上戴了个箬笠,立在风雪之中,任风乱了了他的头发,发须在他面颊之上抚动着,隐约看见他脸上有一块疤痕,从眼角处延伸至嘴角,他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却给人一种恐惧,他眼睛盯着洛秋寒,没有任何情感。
正是从断桥处走向沉鱼湖畔的赫连绝。
西侧是一个老者,手执一根木杖,佝偻着的身躯,头也低垂着,让他看起来特别矮,花白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
南侧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全身被铠甲覆盖,头盔之上留了两个孔,隔着头盔,也能闻到来自地狱的气息,仿佛那两孔后的双目能将人送入地狱,不寒而栗。
北侧则是一个书生打扮的文士,他手执一柄长剑,映着积雪,便是死亡的光芒。
洛秋寒扫视了一圈,将酒壶放在墓碑之上,只道:
“刀绝赫连绝”
“蛇王鹤发翁”
“死神黑甲将”
说着朝向执剑书生,疑惑道:“……只是不知道这位是谁?”
那书生将剑环抱于怀中,冷冷道:“我是谁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我只是听他们告诉我,说你便是他,我来试试能不能杀死你……”
洛秋寒道:“哦,我说我的旧人哪有你这么年轻的,不是旧人那就好,那就好……”
赫连绝双手握刀,指向洛秋寒,道“十年来,我走遍大漠,去过北海,终于悟出了我要的刀法。”
说着将发须拨开,露出那显眼的刀疤,接着道:“想我赫连绝号称刀绝,却被你洛秋寒一个使剑的人用刀在我脸上留下一道疤,从此便一蹶不振,幸亏这十年间,我走了那么远,终于走出这阴影,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在你脸上也留一道刀疤。”
洛秋寒道:“十几年前我只求寒蒙退兵,并未生杀意,不过今日,刀剑相向,你定会死在我的剑下。”
赫连绝仍是站在原处,只是手中的刀,握的更加紧了,洛秋寒就站在原地,拾起酒壶饮了一口,将酒壶放回去之际,朝着墓碑露出了一个笑容,若你见过冬日里,太阳照在雪地上的样子,你便能知道这个笑容有多暖。
深冬的沅北,对着着一处孤坟,洛秋寒面上挂了一抹暖阳。
赫连绝引刀横劈,便似巨石入海,巨浪滔天,长刀牵引风雪如浪潮一般像洛秋寒侵袭而来。这一刀扫四和,扫起湖畔积雪便如同大漠黄沙滚滚,这一刀是他在大漠深处所悟,一刀所向,万物具碎,寸草不生。如今赫连绝这一刀劈向洛秋寒,要让洛秋寒知道刀中的杀意,迫他殊死一战。
这一刀,洛秋寒没有接,而身如鬼魅,瞬间移至百丈之外。沉鱼湖畔房屋密集,赫连绝这一刀掀起十几间房屋的屋顶,房屋应势而塌。
“洛秋寒,我心已定,你总不会一直避下去,你要是不和我一战,别怪我不客气,我只好拆了你这沅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