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夹着细雨,不知不觉便已走了这么久,迎面的风仍有一丝刺骨的凉,南下以来一行人走得特别慢,也特别静,始终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因为他们仍在沅北境内。
沿途南下,路过一处小镇,叫做黑石头镇,这里已经是沅北的边境了,再往下走便是洞庭境内了。在官道之上,林陌离叫了一声停,洛烛伊和洛北顿时被他一惊停了下来。
老何像是反应慢半拍似的,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跳下马来,牵着两匹马忙往回走,还不时警惕的东张西望,不由得嘀咕道:“老马,有热闹看了!”
林陌离道:“前面有人,两拨人快打起来了。”
洛北道:“你怎么知道,我看这眼前什么都没有,不会是你弄错了吧!”
林陌离没有说话,回首看他一眼。
洛烛伊道:“有热闹看的话,我们去看看热闹吧,咱们看出殡的不怕殡大,就往前走,看看吧!”
拐一个弯,果然看到两拨人在对峙,一拨五十余人,另一拨则是一个人,那五十余人手持兵器,身旁还倒下一些人,哀嚎苦叫着,所有站着的人盯着对面那一人,眼中是愤怒和恐惧,极其矛盾,进退两难,在他们后面是两辆马车,马车拉起维帐,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洛烛伊猜想马车里面的人现在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的不得了,只是苦于不敢掀帘往外看。
那一人披着薄薄的一件衣衫,在这冬春交际的时候,显得那么不协调。一把刀搭在肩上,还没出鞘。
洛北道:“咱们要不要出手帮一下?”
洛烛伊说道:“如果要出手帮忙,那我们应该出手帮哪一边?帮人少的哪一边的话,很明显,别人不需要我们出手帮忙,雪中送炭的机会没有了,这锦上添花别人可能不太需要,若是出手帮人多的那边的话,岂不是助人以多欺少,传出去多不好听。”
洛北道:“那地上倒了这么多人,现在当然要帮弱势的一方了!”
林陌离手提南亭雨就要上前去,洛烛伊阻拦道:“先别动手,我们先观察观察,现在还没到出手的时机,你看那躺地上的人没什么重伤,都没有伤筋动骨,可知那持刀的男子并无伤人之意,我们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这对峙持续没多久,人多那一方一个主事的站出来道:“对面黄毛小子,我途安镖局走这一镖路十几年,这一条道上还没遇到拦路劫道的,你一言不说就持刀站在官道之上,还重伤我镖局内这么多兄弟,敢不敢留下名号,日后我们好去拜访拜访。”
那男子将肩上的刀拿下来,拄拐杖一般的拄在地上,道:“我打劫还没说出口,你们一群人就拔刀蜂蛹而来,我……”
“阁下是要剪镖,这里是朱老大的线上,我们镖局和朱老大是有来往的,他居然使人来劫我途安镖局的镖。”
“我不认识什么朱老大,就是我自己想要打劫,我不劫其他的,我就劫一身衣物。”
众人正对峙中,眼见四五人骑马而过,只当是路人,那四五十人中却也有人暗中佩服这帮路人:这帮人胆子不小。
洛烛伊上前道:“这位老兄既没有伤人之心,我看地上的兄弟伤的也都不是太重,没闹出人命就不是案子,这点钱算是给各位的一点医药费。”说着从袖间拿出一沓银票,递交给那个主事的人。
众人自然是感激不尽,能有人出来解围,自然顺着便下了台阶。
只是那拄着刀的男子仍未动,他道:“我今天必然要劫一个人的,他们走了,我只有劫你了。”
洛烛伊向那群人做了个走的手势,示意让他们赶紧撤,只见那一群人马上便要上马驱车而走,车内传来了一个声音:“不能走……”于是众人又停了下来。
洛烛伊对那拄着刀的男子道:“那你便劫我吧!”说着将身上的银票等一干财务放在地上,道:“就这么多了!”
那人摇摇头道:“我不要金银,将你身上的袍子脱给我,我就劫一身衣物。”
洛烛伊顿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人持刀拦路,冒生命危险,却不肯伤人,口口声声说着打劫,到头来却是为了劫一身衣物,倒是特别有趣。
他拾起洛烛伊的袍子,披在身上,转身便要走,洛烛伊道:“这位兄台,风雨正凉,不防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那人步子停了一下,随后便又要走,洛烛伊道:“衣物是你劫的,这酒却是我请你的,人在江湖,哪能事事算得那么清楚。”
那人的步子停了下来。
洛烛伊接着又对镖局众人道:“我看各位也都累了渴了,正巧前面有一酒馆,倒不如卖我这小子一个面子,到前方喝杯酒解解气,有力气在这站着,倒不如在酒桌上大展拳脚。”
众人见洛烛伊拿出银票来,说话又这么地道顺耳,便收起刀来,到前方小酒馆坐下,酒馆老板显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点不慌不忙,吩咐小二准备酒菜,自己则奔走招呼着。林陌离没有坐在酒馆内,老何则把酒壶灌满了,走到那匹老马旁边,自己喝一口,喂那老马喝一口,一边嘟囔着:“这酒比不上沅北的酒,你将就着喝吧!”
洛北走到老何身旁道:“那是,沅北的酒当然最好了,酿酒用的水是沅北冬日的雪融成的水,加上有梅花花瓣,一般都是冬日酿酒,好酒的人得省着喝,得管一年呢!对了,我们沅北的酒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梅间雪,这是我娘取的,好听吧!”
老何咧着嘴笑着,他那仅剩的几瓣牙齿泛着金黄,一览无余。
洛烛伊没理外面,从包裹里又取出一件衣物,递给那横刀劫衣的男子。
那人接过衣服,马上就往身上披,马上又脱下来,洛烛伊道:“这件衣物,依旧是你劫来的……”
那人与洛烛伊两人对视,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洛烛伊道:“在家时,常听人说,江湖是个奇妙的地方,血雨腥风不少,而有趣的事,有趣的人也不少。兄台拦路劫衣,倒是我从来没有听书过的,只是不知好汉姓名,以后向我那妹妹们谈起这桩事时,不免会让她怀疑我在吹牛。”
那人道:“哎,哪算得上什么好汉,我肖天徳江湖浪人一个,到处漂了几年,想家了准备回家看看,我便从西夷赶回来,听说沅北城腊月初八盛世好不热闹,准备去看看,谁能想到去晚了城都进不得,若是换做其他地方,我大不了就是硬闯一番,但是沅北不同,且不说我自知打不过洛城主,但凭我对他的敬重我也不敢有闯城的想法,所以我就只得继续南下,回岳阳看看,几年了想回去看看岳阳有什么改变,谁知道在这小镇上,洗澡的时候,不知让哪个小毛贼把长衫给拿走了,而我只得身上这一件单薄的衣衫,我实在冷的受不了了,伸手乞怜又不是我想做的事情,于是我就拦路劫衣,这就刚好遇到途安镖局一行人,算他们运气不好吧!”
二人便又大笑起来。
这时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洛烛伊猜到眼前这中年男子便是镖头,忙举杯向二人示意道:“这不寒不暖的季节,真是折磨死人,来先干一杯暖暖胃,再慢慢畅谈。”
那老者乘两辆马车之一,五十来岁,留的美髯,刚才车中说话的应该便是这老者,这时下车来与洛烛伊等人坐在一桌,畅谈开来,一点也不像受惊的样子,坐在洛烛伊的右侧,很是和蔼,洛烛伊对他印象很好,好过那途安镖局的镖头。一番畅谈之后,才知道那镖头姓严,人都叫他严老二,在家排第二,在镖局内也是二把手,在长楚西北一带算是吃的开的那一类人;而这面色和蔼的老者,唤作云来,是洞庭一带的巨儒,趁着西夷长楚关系尚佳,到西夷与现任西夷右相的诸葛明细谈音律,博论诗文,归来时托途安镖局保回洞庭。
洛烛伊看着他,真有一代鸿儒的风度,若刚才洛烛伊还在怀疑云来是不是在装作淡定,现在他心里也知道,哪怕是换做更惊险的场面,也不足以使眼前这面目和善的老者心生波澜,至于为何需要请人保镖,看着一直闭着帘的另一辆马车,他心里大约有了底。
他问道:“不知与夫子同行的是何许人,怎的不见下车来,这时节,喝一口酒暖暖胃也是好的。”
云来大笑道:“那是我的个女儿,这趟陪我去见诸葛明,听一曲琴音也算是了了她们的心愿,只是我那女儿不甚酒力,所以也就没有下车来。”
洛顿时明白这风雨来尚且不露惧色的鸿儒为何会请人保镖了。
他道:“请夫子恕洛寒生冒昧了,实不该如此唐突。”洛烛伊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所以又用了洛寒生这个名字,可能这个名字真的会为他省去不少麻烦。而他是真的对这美髯老人有好感,几句话之间不显小气,又不失大气,于是他言语间也就显得文绉绉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这个道理吧。
云来道:“洛公子应是豪气之人,说这番话倒显得我这老头小气了。”
众人均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