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走秋尽,寒风已至。想到自己将在武当山上呆上一段时间,洛烛伊遣玖儿和小拾会沅北,一来让府中的人知道自己身在武当山,以洛秋寒的手段,自然早已知道洛烛伊身在武当山,可是洛秋寒知道并不代表钟瑜也知道。二来则是帮自己探听探听沅北的情况,这才是玖儿和小拾回去的主要任务。
玖儿小拾一走,卓元朗仍会来后山竹海,只不过不像以往那般勤。久而久之,卓元朗也慢慢和黄小肉混的熟络了,也常结伴而来,那时黄小肉放了那头水牛自由,洛烛伊和卓元朗便各自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悟武。
如今洛烛伊也能想通林陌离为何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来也是静坐悟武去了。
自尺道人传他吐纳之法后,洛烛伊便一直修习,吹嘘呼吸,吐故纳新,一吐一纳之间,渐感身心愉悦,有如新生,体内仿佛有一股清气流转,由小腹处游走,下至足底涌泉,上达太阳穴,渐而游走全身,仿佛整个人焕然一新。
半年光景,每日修习吐纳,洛烛伊只觉身体轻盈,吐纳之时,便不自觉心神安宁,如今已能做到静如草木。至于早时修习的通万物的功法,便一直停滞不前,感知万物的能力止步不前,到了一个瓶颈,任他如何修习,仍是不得要领,当他问道黄小肉时,黄小肉也无法解释。
武当山上,洛烛伊正苦修。
洞庭湖畔烟波浩渺,学宫之外千人驻足,莘莘学子放下怀中书,手中笔,华服加身,庄严肃穆,列于车道两旁。
洞庭学宫今日没有朗朗书声,回廊间没有素衣少年彳亍徘徊,凉亭下再无挥斥方遒谈文论书之声。上千学子等一人,目送那人离开这座学宫。
宽敞大道之上,四人身穿银色盔甲,跨骑大马走在前方开路,四匹大马之后跟两列步兵,腰挂军刀,庄严肃穆,其后跟着一辆豪华马车,四马马并驾齐驱,缓缓驶过车道。在长楚,乘坐的车辇有严格的等级划分,只有长楚皇帝杨家家主才能乘坐九马车辇,宫中人物或者皇亲国戚通常也是六马驱车,而朝中官员则根据官阶高低由二马到四马不等,寻常百姓无官阶加身者,纵然是家产万贯也只能一马驱车。
学宫外,道路两旁学子目送那辆马车缓缓走过,车内人始终不曾掀开车帷,所有人心知肚明,今日洞庭的那位圣人就在马车之内,云来要入京了。
京都等了他十多年,期间不知多少道圣旨邀他入京,这一次终于他要入京了。
“此处是洞庭湖畔,此处是洞庭学宫,此处紫气长存,为何今日我听不见朗朗书声?洞庭湖水长清,没有书声朗朗岂不是太寂寞了?”
马车暂停,车内走出一个老者,正是洞庭学宫的大儒云来,只见他环视四周,由远及近,山水郁郁葱葱,一座学宫落座于洞庭湖畔,隐于一片翠绿之间,学宫中央最高的楼便是藏书楼,藏书楼侧假山水池交相呼应,千年银杏树旁是几间低矮宽敞的屋子,偶尔他也会在这里给学生们说课,银杏树下布有几个石墩,常见有人坐在石墩上苦思冥想;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旁是一块高大的青石,上刻着两个大字——学宫。
道路旁学子闷闷不乐,有的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而有的脸上稚气未脱,云来看着每一个人仿佛都那么熟悉,此刻无声,正如他期盼的一样,读书人的心心相惜本该是无声的,既然别离,就不该用喧闹扰了这份静谧。
云来下了马车,他知道所有人在等他上一课。
“各位能入洞庭学宫,都是长楚的智者,我相信你们胸中定然也有万卷书。
人活一世,或为求一生清静,或在追寻不世功名,然而我眼前的诸位心中究竟有几分书生气,究竟有无理由去寻那功名,衣锦还乡不过虚妄,诸位倘若真踏上京都青云道,所谓衣锦还乡便会变得俗气,今日我孤身入京,无甚金玉良言可与诸位诉说,今以五问赠予洞庭学子,今以五问拜别洞庭学宫。
无论你们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你们都能牢记文人的气节、牢记文人的责任吗?
你们准备用你们毕生所学去扶持善良、对抗邪恶吗?
你们准备担起肩上的责任,用你们的智谋,去保护你们的家人和朋友、甚至去保护那些素昧平生的百姓吗?
你们准备用你们的所学,竭尽全力,让这智慧之火永不熄灭,将这虽穷但不屈的气节世代流传吗?
洞庭的学子们,当你们坚守得精疲力竭、实在想放弃的时候,你们能劝慰自己说:舍我其谁吗?”
千百洞庭学子或是沉默,或是沉思,或是反省,或是顿悟。云来留下这一番话,或许不会录入洞庭学宫某一本书中,然而听者有意,一字一句,当场的人不会忘怀。
云来入京了,从此以后便是太子太傅了,洞庭少了一位大儒,朝野却多了一介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