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有雨,丝丝入人心,那场雨,下在长街小巷,滴落在青石板上,滴落在矮房旧瓦上,仿佛恋人低语,缠绵悱恻。
洞庭湖畔,长亭绵延,是个避雨的好地方,也是个分别的好地方。
“就此分别吧,江湖不大,我的江湖就这几个人,以后总会再会的。”洛烛伊站在长亭之下,凝望天空。
江湖再见,便是花千语临别时对他说的,如今却从他口中说出,洛烛伊仿佛能想象花千语当时的心境。
然而人各有异,他不确定。
云莫棋一双眸子,望了一眼洛烛伊,是啊,也该分别了,她并没有理由跟着洛烛伊,而洛烛伊也没有理由留下来,跟随洛烛伊走一趟江湖,见过千百人和黑龙,生死之间的惊险,云莫棋发现行走江湖她无能为力,所有事只能做个旁观者,而刀剑相接时,她便心乱如麻。
好吧!云莫棋认了,眼前这让人看不透的洛烛伊,确实能扰乱她心,倒不如就此分别吧!
这世间有这么一个人就好了,在身边和在远方,有什么区别?
她点了点头。
“我记忆中关于这洞庭的语句,好像只有‘淫雨霏霏’这么一句,而我关于洞庭的印象,仿佛也是下着绵绵细雨,下着细雨大概就是洞庭最美的景色了。”洛烛伊说道。他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滴,然后他将手中的积水,倾覆倒在云莫棋的手中。“可你就不开窍,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为什么总是要愁眉苦脸的,一副要债的模样。”
“你放心,我洛烛伊欠你一剑,定当时刻谨记,不会忘了。”
今日要走的,是沅北洛烛伊和林陌离,他要回沅北了,至于洛北,他能跟在老何身边,虽然是做个小乞丐,却也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他也好回去向人交代。
白川其实舍不得寒山之上的几棵桃树,一想到去到别处还要去向邻居“借菜”,不由得想到没有洛烛伊言传身教,他却不知怎么去“借”。
洛烛伊道:“小白,老头要是再不传你武,你就走,别给这老头做苦力,到时候来沅北,大哥罩着你,谁欺负你大哥我准能给你报仇。”
“那你呢,就一个人回沅北了!”白川问道。
“你难道忘了,我曾经也跟着老头学过武,可他那一套我学不来。”
白川点了点头,却是如此,白川跟随厉寒山十余年,早已是厉寒山的儿子一般了。
厉文玳仍是那个侠女,神情冷峻,如若冰霜,洛烛伊把手中的蛋交给厉文玳。
“你知道我的,带着鼎鼎难免会磕磕碰碰的,我把他交给你了。”洛烛伊饶有兴致道。“至于我嘛,我可以装作是个小乞丐,再慢慢摸回沅北,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的,何况还有陌离,只要不是那些老怪物想取我命。”
厉文玳怀抱着那枚蛋,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一丝差错。
“小乞丐,你是在交代遗言了吗?你只是回沅北而已,却说的像有去无回一般。”
“洛烛伊好玩个牌九骰子,却也不是个欠债不还的人,我在沅北等着你们来收债,不来就不是女侠,不来就不是洞庭学宫奇女子。”
洛烛伊问卓元朗一句:“小卓,武当山你也呆腻了吧,接下来要去哪里?”
卓元朗本就是走出顾城,四处游荡,去过黄泉岭,看过沅北的烟花和醉生梦死的女子,武当山上挑过水,还与云莫棋这个冷冰脸斗过嘴,甚至骑过黄小肉牵着的水牛,而今南海见过黑甲巨龙,也亲眼看见武当山那个不知名的师叔骑鹤飞升,这一趟近五年,看过无数的风景,见过无数的人,也交了不少知心的朋友,他甘愿叫洛烛伊一声大哥,纵使南海侧唐俏人飞剑于前之时他也能走出拥挤的人群,说一句“顾城尚有二十万人。”
“我要去京都,去看看京都是否真的有一条青云道,看看那里是否真的有一座凯旋门,还有那座屹立于京都正中央的那个钟楼,最重要的是,我要去看看这真龙宴到底是什么鬼!”
洛烛伊笑了笑,撑起油纸伞,便走出了长亭,小雨打在纸伞上的声音,仿佛是世间最悦耳的曲调,这曲调,奏的却是离别。
此回沅北,或许再难江湖相见了。
沅北风雨未停,黄沙难消,早已是摇摇欲坠之势,纵然有三十万沅北大军,却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战力虽勇,却难以打持久战,南方粮草供应跟不上,纵然军粮北上,也总会有人借故拖延,或者暗中折扣。守城却不如攻城,是战是走,其实大多在于攻城者。
西北那座沅北城,全靠洛秋寒佝偻的身躯强行镇北,洛烛伊回沅北要将这一切接过来,势在必行。
他的身影逐渐模糊,终于消失在渐起的迷雾中,林陌离追将上去,洛烛伊浅青色长衫,逐渐隐没在洞庭绵绵烟雨之中。
厉寒山轻拍白川的肩头,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他走了,你也该走了,老道士托我做的事,也算是做到了吧!”
“是,师父既然要我出去历练,我便出去历练就好。”白川心智仿佛成熟了不少,他说道。
“你去的不是江湖,而是武当山。”厉寒山看着白川的面庞,他很欣慰,白川道心已醒,就再也不需要他厉寒山瞎操心了,这个跟了他十余年的徒弟,其实早就是别人的徒弟了。“武当山有一群道士在等着你,你顺便告诉尺道人,厉寒山尽力了。”
“师父,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武当山。”白川退后几步,便跪在厉寒山面前,叩了三个头。“师父,以后若是想吃点白菜,记得自己种点,别老想着打邻居的主意,还有,若是想要喝酒,便到屋内床上去喝,免得醉倒在外面着了凉。”
“徒弟走了,请您珍重!”白川站起身来,便走出长亭,他没有伞,他觉得这细雨,根本无需打伞。
“小子,把这柄剑背回武当山去。”厉寒山对着白川的背影说道。他将一柄铁剑扔给白川。
白川转过身来接住铁剑,背在自己的背上,对厉寒山又鞠了一躬,道:“果然师父还是叫我小子比较顺耳。”
转身便又离去,薄雾浓云,细雨蒙蒙,他的背影也消失不见。
“爹,那柄剑是小乞丐的……”厉文玳说道。从凌州到南海,那柄铁剑一直在洛烛伊手上,在她眼中,那柄剑就是苏堂卿的。
“那柄剑是他从武当山背下来的,你觉得洛烛伊,会不会将这柄剑据为己有?”厉寒山问道。
会,或是不会,厉文玳不知道,她甚至不清楚洛烛伊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时而如同一个痞子,时而又如同一个英雄,时而无赖,时而无私,她觉得这个人真的很难看透,有些神秘,她迫切的想要一探究竟。
洞庭水,泛起涟漪,长亭外,细雨绵绵。洛烛伊回沅北了,白川上武当山了,云氏姐妹去洞庭学宫了。
而厉寒山,终于要回家了。
天有雨,如幕之下垂,丝丝缕缕遮人眼帘,而人的心,却亮如明镜,事了自当拂身而去,厉寒山守了南海六七年,守的双鬓微白,南海这一战,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战之后,他终于回家了。
洞庭官道之上,青衫撑伞少年迈着脚步,官道之上早已湿透,踏一步便留下一个脚印,他的脚印越来越浅,直到最后路面之上再也没有行走过的痕迹。
这一袭青衣,由南向北,步伐频率逐渐变快,此时已健步如飞了,他的速度,赶得上往日策马。
这一袭青衣,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