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头镇外草木渐渐有了新芽,果真,春天是从南走到北,到北又是一个轮回。
这个小镇,不见更繁荣,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偶有酒旗招展,客栈旁小二想来是因为生意不好,也不见得招揽客人,倚着门打盹儿。
不由得想起那拦路劫衣的大汉肖天德,继而又想到白胡子的巨儒云来,云来进了京都城,去做太子太傅,即将成为当今天子的老师,洞庭鸿儒一时位极人臣,不过这应该不是他想要的吧!
念及此,洛烛伊忽然想到护送云来父女去西夷的途安镖局,眼下百十来人都是便装,这些人也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如此一来看起来便会不同寻常,惹人眼光,倒不如装作镖局,一路上走得方便些,但盼此行,前程无忧,不用耗上太多时日。
当即下令,置购车马,装扮成镖局前行,一来江湖险恶,镖局商队携刀兵是常事,二来纵使有人认识洛烛伊,与镖局商队同行也算情有可原,至于说领万人护卫京都城,可去他奶奶的,一路上不鸡飞狗跳才怪。
正安顿下来,烈岩派人来报,说是朱勋求见。
客栈周围,静谧出奇,连客栈老板也在纳闷,往日里无人住店时冷清也就罢了,怎么这夜连柴房都住上了,却比往常还要安静,连耗子啃房梁的声音也没有了。
此夜此处,飞鸟不入,清风不扰。
洛烛伊在自己的房子里会见了朱勋,朱勋一来便说明了来意,那便是想要同往京都城。
朱勋曾为京都皇城内内庭侍,对于京都皇城之熟悉肯定更胜旁人,虽然洛烛伊也曾在皇城之中住过许久,不过年深日久,加上当年年少,多数不记得了。于是便也没有拒绝朱勋的提议,何况朱勋在京中有些故交,成诡与姬灵语反出京都一事就可看出。
西北入京都,先经洞庭,再东进北上,这才入京都,本想过洞庭视察小拾的洞庭帮,然而这时时间紧迫,也顾不上了。
一入洞庭,仿佛换了片天地,西北一片苍茫,而洞庭早已生了新绿。
“林陌离呢?”洛烛伊问道。
“林少爷神出鬼没,我们摸不透他的行踪。”
……
“公子,前方就是洞庭湖了,天色已经晚了,我已派人前方去探路,也找了家客栈,已经打理好了。”说话的是城主府资深的护卫,名叫张年,此次同行的护卫以他为首。
“以我们的速度,入京都城至少也是五日之后的事了!罢了罢了!青萝,随我去趟洞庭帮。”
洞庭帮坐落于洞庭湖畔,依山伴水,在此建宗立派的人,一定是精于享受的人,山青水秀。远处山头隐约露出一处屋顶,青色瓦片正好隐入山色。
山门之外恰好碰见一人,那人一见青衫一席,匆匆跪下。“刘词见过公子!”
洛烛伊似乎隐约记得这张脸,但这个名字确实记得很清楚,随小拾来洞庭的刘词,照理来说此时这刘词、万天一应该是洞庭帮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为何还会在这山门之外见到这刘词。
这刘词也是个心细之人,忙说道:“公子来的不巧,小拾姑娘去洞庭学宫了!”
“出了什么事?”青萝问道。
“我们一到洞庭帮,小拾姑娘就遣张程前去洞庭学宫求学,说是求学,其实也算是保护两位云先生,昨日张程差人送来消息,京都城来了两辆马车,说是来请两位云先生入京都。”
“云夫子是太子太傅,接女儿入京本是再正常不过,可其中还有什么事?”青萝说道。
“张程说,两位云先生拒绝了,并且闭门不见人,于是便有人慢慢开始控制洞庭学宫,以此威逼两位云先生入京。”刘词说道。“若不是洞庭学宫是儒家圣地,恐怕就是直接抢人了。”
洛烛伊听完一席话,便转身就走了,也不入山门,也不去洞庭学宫,径直就往回走。
回程时,青萝困惑不已。
张年等人听令在客栈候着,这时一见洛烛伊归来,连忙迎上来,神色有些紧张,不等人问,直接就开口了。
“公子,林少爷让我告诉你一声,他去洞庭学宫了!”
“我靠……”洛烛伊脱口而出。
说着便转身外出,青萝紧随其后,反倒是张年等人手足无措,该追随还是在此候着,公子性格无常,他不说的,难以揣测,张年愣了一会,大喊一声:“保护公子!”于是百十名沅北精英追了出去。
此去洞庭学宫,需绕上一大个圈,可林陌离不需要,夏夜在沉鱼湖上随风而来随风而去的林陌离此时怎么会绕上那么一大圈。
洛烛伊自知追不上林陌离了,于是选了和他一样的路,只盼他能耐得住性子,不要轻易就出了手。
青萝依旧是满脸疑惑。
“洞庭帮也并非是什么过于重大的事务,登门看一眼不过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你疑惑的并不是我不入洞庭帮,而是我为什么当时不去洞庭学宫,此刻却这么急着赶过去。”洛烛伊说道。
“因为来接云来姐妹的是京都的人,姬灵语刚刚反出京都城,即使是觊觎姿色也不会如此大胆,目前除了京都的人不会有谁敢到洞庭学宫撒野;而如果是云来的主意,云家姐妹一定会开开心心的就进京都城了。”
“那还会是谁?”青萝问道。
“我们的新皇帝!”
“既然是新皇帝的主意,想要骗那两个娇滴滴的女子入京也很简单,就说是云来的主意就行了,无可查证,无法拒绝。”
“云夫子一定不希望他的两个女儿进京都城,至于原因,我想你见过云莫棋和云绾青二人就明白了,云来是何等的智者,知道自己一旦入京,理所当然的抢人行为就会发生在洞庭学宫,于是云绾青去了南海,云莫棋上了武当山。”
青萝摇了摇头,仍旧疑惑。
“一个完美无瑕的文玩核桃,怎么也比不上一对一模一样的,何况这一对还是人间不可寻的,一模一样,却又不尽相同,各具风韵。”
“你的意思是,京都城早就有人觊觎云家两姐妹!”
“再没有第二个解释。”
“是谁?”
“我想应该是当年就无法无天的那个人!”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在洞庭帮山门前你毫不在意,我以为你一直对云莫棋念念不忘!”青萝说道。
“既然我也要去京都城,何必要在这洞庭湖就扰了那个人的如意算盘,这样只会让我这一路不畅通,到京都城才是最好的时间。”
“林陌离坏了你的算盘。”
“冲动是魔鬼,于是,心动了就成了魔鬼。”洛烛伊感叹道。
“陌离的心里住进第二个人了!”
“公子,恐怕你是来晚了,林陌离的耐性应该在赶来的路上已经用完了!”
洞庭学宫外,旌旗倾倒,躺满了身穿盔甲的人,黄甲羽林卫,这时只见仍有人在地上翻滚嚎叫。
“没下死手!”青萝说道。
谁曾想到,儒家圣地洞庭学宫,今日竟然刀兵四起,一袭白衫手持一把剑杀入了洞庭学宫。
湖畔一座阁楼之前满苑朱翠,篱笆之前的花应该有人悉心照料,此时已可见花苞,应该再来一阵春风,花就开了。
阁楼下布满了黄甲羽林卫,来请两个女子,竟然要出动羽林卫。
为首那人手中磕着瓜子,不知从何处搬来一把太师椅,身座太师椅上,边磕瓜子边说道:“云先生的大名我们早已听闻,就算令尊不是天下鸿儒云夫子,两位云先生也一定名扬天下,我就曾读过先生一句‘什么什么都是恨,来时相缠绕’。写的真好。连雪穗公主都喜欢上这几句了!云先生,随我们进京吧!”
云莫棋推开门来,春光明媚。
“方统领,舟车劳顿,辛苦了!”
方向顿时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手中的瓜子也忘了嗑了,漫山盛景,恐怕也不如眼前这手提洒水壶的女子,如此清雅,鬓角几缕青丝随性散着,不是神,却如同这洞庭湖水化作的仙子一般。
方向开口道:“这位是莫棋先生吧,太子爷着我等前来请莫棋先生和绾青先生入京都,莫棋先生不走,恐怕我们只得将洞庭学宫搬回京都城了!”
话音刚落,一袭白衫忽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院中待放的花,悠然绽放!
“姐,你等的一阵春风到了,花……开了!”
林陌离如同鬼魅一般,一道白光游离于视野之间,所到之处,哀嚎之声不绝,人也应声而倒。
林陌离的出现,任谁也意想不到,就在羽林卫猝不及防之际,渐渐破开一道口子。
“你是……林陌离!”
这一袭白衫,这一张冷峻的面孔,再加上手中剑与身法,见过黄襄与方若望之战,眼前这人与那二人相差无几,方向笃定这人就是林陌离。
林陌离未说话,随后匆匆赶来的一男一女二人,男子青衫,女子背弓。
方向此来,只是前来接云家姐妹二人入京都,并未带来多少人,本以为已经足够护送二人入京,现在看来是不成了。而这方向本来就是机敏之人,为人处事也颇圆滑,本来此行成功之后,羽林卫主将之位非他莫属了;除去齐凯带走的一部分精锐,方向是留下众人中的佼佼者。
方向一看这青衫的少年,再余光瞥过白衣林陌离,他有了几分猜测,
在洛烛伊之后,张年等人也气喘吁吁的赶到,这更加坚定方向的想法。
“你说说看,谁能想到洛公子也到这洞庭学宫了。”方向回看众手下,略有尴尬的说道。“哎呀,羽林卫方向见过公子,要早知道公子到洞庭了,我等又怎么会尴尬于此呢?您说是吧,围了洞庭学宫,有辱斯文。”
张年说道:“既知是我家公子到了,你们把洞庭学宫当成什么地方了,多少王朝变更,洞庭学宫数百年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了!”
“公子该知道,云夫子乃太子太傅,思女心切,太子殿下体恤老师,特意派我等来接两位先生入京。”
“这算什么接法,若是两位先生不愿意,难不成你们要绑了两位先生?”张年说道。
“这怎么能绑了,我们在等呢!只不过公子,两位云先生一定要进京的,否则我无法交待,恐怕我一松口,公子也没法交待。”
“我家公子不过是路过,无需交待!”
“世人皆知,白衣林陌离与公子相交不浅……”
张年却不知如何反驳了!
“我想两位云先生一定也十分想念云夫子,我会送两位云先生入京。”洛烛伊说道。
“哎呀,要是早知道公子有这打算,我等也不用献丑了……那这事可得劳烦公子了。”
方向作了一个撤退的手势,羽林卫片刻便撤下了。
那花开了,云莫棋依然不忘继续浇花。
洛烛伊回首时,林陌离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花开时春已到,可是朽木也能回春否?”云莫棋呢喃道。
云绾青倚着窗台,洞庭湖吹过的一阵春风,泛起波澜,她感受到了,风来了,又走了!仿佛一场梦。
正好,春风也冰冷如斯。
人若有深情,彼时细雨总来扰,此时此夜起山洪。
云莫棋看见青衫洛烛伊,不似想象中那般欣喜若狂,千百种重逢方式,这种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