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三天,还有三天路程!”他喃喃的说着,举步往山上走去。
瘦长老人的脚程,相当迅速,第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已在削壁险峰之间行走,高峰上经常有雪水汇成急流,冲泻而下,越往上,罡风越大,急流里的冰块,也愈多。
老人一身功力,非同小可,他经过半个多月不眠不休的急驰,此时抱着棉包,脚下依然并没稍慢,翻过骆驼峰,已在天山绝顶之上。
第三天清晨,天山北峰,巍然在望,好像一支巨笔,插在云宵之上,轻絮般白云,随风飞扬。
再有半天,就可攀上峰顶了!他心头顿时感到轻松了些,脚步也无形加快。
中午时分,攀上绝顶,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奇花异卉,依然如昔,一泓天池,湖光云影,景色清绝,那正是自己昔年练剑之处!
瘦长老人捧着大棉包,自然无暇多看,绕池而行,刚走近一座天然石屋,只见石门洞开,正中蒲团,端坐着一个灰衲赤足,垂首闭目的老和尚!
蒲团下面,却跪着一个身穿紫红棉袄的少女,梳着两条黑油油的长辫,虽因身子朝里,瞧不到面貌,但最大也不过十六七岁,此时在低声祷告。
瘦长老人,瞧得大为奇怪,不知这红衣少女是谁,跪在师傅前面,又在说些什么?但他不敢多看,慌忙手托棉包,在门外跪下。
原来这老和尚正是江湖上人称“方外二奇”的天山神僧。
瘦长老人跪了半晌,才听师傅在里面细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早已闭门封剑,岂会护犊?只是佛门最重因果,老衲就是为了这个孽障,耽误正果,好在老衲等的人已经来了,你替我覆上令堂,到时自然有人制他,你远来天山,总是有缘,老衲无以为赠,这颗‘雪参丸’就聊酬攀登之劳。”
说着,从袖中飞出一颗龙眼大的腊封药丸。
红衣少女大喜过望,拜了几拜,便翩然走出石屋。
“朱弃,你进来!”
瘦长老人,原来叫朱弃,他此时一听师傅呼唤,急忙站起身子,走进屋去,在蒲团前面,重新跪下,口中说道:“弟子参见师傅。”
天山神僧慈祥一笑,道:“你抱着此子是谁?”
朱弃手上依然托着棉包,俯伏道:“启禀师傅,他就是二十年前江湖各大门派共同推举的武林盟主西门维峻的儿子,西门追雪,十三年前,大师兄……”
天山神僧微微点头,口中“唔”了一声,道:“此事为师已经知道。”
朱弃又道:“此子当年由徒儿带出,送与六丁甲授艺,去年六丁甲遇害之后,不知怎的又投在修罗门下……”
天山神僧又“唔”了一声。
朱弃抬眼偷瞧师傅,依然闭目瞑坐,继续说道:“据说修灵君二十年前,走火入魔,唯有大师兄仿照‘雪参丸’练制的‘百盈丹’,才能修复玄功。
此子为求灵丹,远上黔灵,不想被大师兄瞧出来历,伤在‘紫云手’下,弟子因他负伤极重,几次拼耗真气施救,叵奈此子全身经脉,似已离位,真气无法度入,只好日夜兼程,恳师傅慈悲。”
天山神僧双目微睁,虽然只是那么一线,却射出奇亮光芒,徐徐的道:“亏你从黔灵赶来,奔波数千里,此子伤势可有变化?”
朱弃答道:“此子伤在大师兄手下之时,已气若游丝,不过大师兄的女儿,曾喂了他一粒‘百盈丹’,伤势似无显着变化。”
天山神僧细声道:“孽障仿制的‘百盈丹’,其中缺少一味主药千年雪参,功效自然不及‘雪参丸’远甚。”
说到这里,双目慢慢睁开,瞧着朱弃手上托着的大棉包,点头道:“你把棉包打开,让为师瞧瞧!”
朱弃如奉纶音,赶紧把大棉包放到地上,然后轻轻打开棉被,只见西门追雪双目紧闭,气息奄奄,一张玉脸,已呈青黑!
天山神僧按了按脉,慈祥的道:“此子骨根奇佳,小小年纪,居然还练成了‘逆天玄功’!”
“逆天玄功?”朱弃听得大感惊奇,修罗门的“逆天玄功”,没有数十年潜修苦练,不能为功,而且练时极易走火入魔,一旦练成,各门各派的任何武功,那都无法伤害。
修罗门百余年来,多少人都为了修练“逆天玄功”,导致走火入魔,还没听到有人练成过,不想眼前这年轻人,却练成了魔道中最厉害的功夫!
这话如果不是出自师傅之口,自己真还不敢相信!
天山神僧蔼然笑道:“魔道功夫,利弊互见,不过此子如果不是练成修罗门的‘逆天玄功’,早就死在孽障‘紫云手’下。但就因为练成了‘逆天玄功’,以致百药罔效!”
朱弃大惊失色,戚然道:“师傅,难道此子没有救了?”
天山神僧道:“为师几时说过他已经无救了?只是他全身逆转经脉,已被孽障‘紫云手’发出的‘紫气’,悉数震闭,救治之道,必须恢复经脉,不过这样一来,他勤修苦练而来的武功,就得悉化乌有。”
朱弃听得又是一怔,试想练武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是把武功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一旦失去武功,就该是多么严重之事?
何况西门追雪父母下落未明,身负奇冤,他想到这里,不由急出一身冷汗。
天山神僧似乎已洞察徒儿心事,微微一笑道:“不过此子失去武功,既由我门下而起,为师自然要补偿他的损失。”
朱弃心头一块大石,立即放下,慌忙叩头道:“弟子就因此子身负奇冤,骨根又佳,是以甘冒你老人家叱责,带上天山,就是想恳求师傅慈悲,赐予成全……”
天山神僧摇手道:“为师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此子与我无缘,何况为师尘缘已满,就是等你前来,岂可再误正果,为师说的补偿,乃是赐与一粒‘雪参丸’,抵偿他二十年功力。”
朱弃听说师傅尘缘已满,只等自己前来之语,不禁心头惶恐,想起自己自幼蒙师傅带上天山,抚育教导,得以成人。
不想自己数十年来,奔波天涯,一事无成,如今听师傅口气,似乎圆寂在即,大师兄又倒行逆施,有玷师门。
心念转动,人已俯伏地上,抬头叫道:“师傅……”
天山神僧微笑道:“朱弃,你也是几十岁的人,怎也如此不解事起来,人生中年,如泡如幻,明镜无台,宝相非相,只要你佛在心头,就和为师长在一样。”
朱弃听得似懂非懂,急忙说道:“弟子愚鲁,不解禅义,还望师傅教诲。”
天山神僧蔼然说道:“一落言诠,便非真谛。”
朱弃还想再问,天山神僧忽然问道:“你方才不是见到那个红衣少女了吗?”
朱弃应了一声。
天山神僧又道:“她是雪山神尼的再传弟子,此次远上天山,就是为你大师兄之事而来,其实为师岂是护犊之人。数十年来,所以让孽障造恶,为师似乎不闻不问,其实此中另有因果,报应循环,丝毫不爽,你到时自知。”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似玉非玉紫色如意,和两粒腊丸固封“雪参丸”,一齐递与朱弃,一面说道:“雪参丸仅余两粒,一粒赐汝,另一粒这娃儿醒转之后,与他服下。
说起这紫玉如意,你总该知道本门紫府一脉,创自三百年前,当时曾有“宇内三奇儒、释、道”三位异人,其中的儒,就是本门祖师紫衫客。留下九十九招‘紫云剑法’,其实这套剑法共有百招,最后一招叫‘百云千祥’就刻在这片如意之上。历代相传,只有掌门才能练习,为全套剑法的精华所在,威力极强,只是不易参悟,但一经领悟,则又极易练习,且可单独使用,为师身入佛门,本门的道统,就由你来继承。”
朱弃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
只听天山神僧口中喃喃说道:“紫玉紫玉,失不足惜,一脉相承,是得非失。”
这是四句偈语,朱弃饱读经书,但也听不懂师傅说些什么,细看紫玉如意上面,只是刻着无数朵云,一时也参详不透,又不敢多问。
天山神僧瞧着他蔼然一笑,抬手道:“徒儿你起来,为师此时,替此子恢复经脉之后,就须闭关三日,不得惊扰。”
话声一落,缓缓伸出双手,停在西门追雪身上两尺光景,由头至足,虚空徐徐按去,收回双手,然后细声说道:“好,你抱他到你昔年练功房中去吧!”
双目一闭,便自入定。
别看天山神僧只是双手凌空按摩,西门追雪因经脉悉闭,血液凝塞,而致全身呈现青黑的肤色,立即逐渐消失。
朱弃知道师傅方才施展上乘功夫,已替他把逆转经脉,悉数恢复正常,一时不敢惊扰,即忙依言轻轻抄起西门追雪,退出石屋,推上石门,迳自回转自己昔年练功的石室,把西门追雪安置石榻之中,替他盖好棉被。
这一阵工夫,西门追雪脸色虽然好转了许多,但双目紧闭,气息依然十分微弱,人也还在昏迷之中!
朱弃轻轻吁了口气,心知西门追雪全身逆转经脉,才复原状,气机初顺,一时不会醒转,但也不敢大意,就在榻下守候。
第二天傍晚,西门追雪在昏迷之中,极其轻微的呻吟了一声!
但他还没有完全醒转,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喊着:“雪儿,你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