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从太子府离开时,时间已经过了子时,踏入了家门后,老管家在门房中走了出来:“少爷,老爷在书房。”
无需多说,简单的一句话,张靖提了提神,向书房走去。
路上,有仆役见到张靖行礼问安,他也都是笑着回应。
大赵奢华,相比其他府上动辄奴仆几十数百,张府上的仆役并不多,只有十几人伺候,这和张启年的身份并不相符,只是他一再坚持,其他人也不敢忤逆。
张启年为人刚愎,平日中不修边幅,执拗的很,除了张靖之外,少有听从其他人的意见。
“父亲。”
走进了书房,张靖见张启年坐在书案后正在批阅政事,也不打扰,出门唤来了一个丫鬟,沏了一杯热茶之后,放到他身边,才轻唤了一声。
“恩。”张启年抬头看了眼张靖,喝了口热茶之后问:“太子那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意外?”
“没有意外。”
“殿下一直主张变法,不曾动摇,与北国签订协约之后,就更加坚定,离开前,我与殿下又详谈了一番,殿下很急迫。”张靖想了一下后,将太子夜宴中总总经历一一讲述,只是说道杜林和耶律雄奇的争论时,张启年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些什么。
“不可大意,京中事物一日三变,一切小心为上,以后多去殿下府上走动一些。”张启年说完,张靖点了点头,将话记记在了心间。
“皇宫中……”张靖问。
“没有什么意外,和往常一样。”张启年说。
张靖脸上浮现一丝喜色,只是很快的,便察觉出了父亲话中的意思:“可是宫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北关报捷了,大捷。”张启年点了点头,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报捷?”
张靖疑惑了一下,微微皱眉,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好一个挑衅。”
……
从春香楼走出,杜林专挑一些黑暗的小巷之中穿行,一步一两丈,速度极快,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从几间民舍中偷了几间破旧的衣物,终于来到了距离太子府邸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之前的表现,过于浮夸了。”
将今夜总总回想了一遍,杜林摇了摇头。
在得到鲁杰提醒之后,几天中,他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并且备下了种种预案,只是在见到哥哥手掌,并且耶律雄奇一再挑衅之后,心中怒火中烧,虽然一再压制,却终究说出了一些出格的话。
那不是他的本意。
在力量失衡的情况下,任何豪言壮语与看似热血沸腾的立志都是一种白痴的行为,必然遭至杀身之祸,这样的道理他明白,并且这些年间也一直为此努力,只是,当那断掌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时,杜林突然间的明白了一些什么。
有些事儿,不得不做。
有些话,不得不说。
这些事儿,这些话,超脱了生死,只于‘情’有关。
他有数种办法可以让耶律雄奇悄无声息中死去,或下毒,或下咒,可现在,却偏偏要选择一种最暴烈,最直接的方式杀上门。
否则,念头不通,气血不畅,心思不顺,神不稳,魂不安。
看着不远处太子府邸高高的围墙,杜林眼中杀意纵横,他向前猛的奔跑几步,向上一跃,再入太子府中。
太子府中,灯火通明,一如离去时的模样,不时有巡查的侍卫和侍女奴仆匆匆而过,杜林甚至不需要小心隐藏,几个跳跃间,就来到了厢房处,速度之快,甚至没有惊动不远处巡查的侍卫。
耶律雄奇住在哪里,杜林并不清楚,他不断探查,终于,在西厢房第三个房间内见到了耶律雄奇。
“吱噶。”杜林也不掩饰,直接推门而入。
两盏烛火,两杯温茶,耶律雄奇坐在圆桌旁挑灯夜读,神情专注,身上再次的恢复了杜林初见时那种书卷的气息。
“原来是你。”
见到杜林走入,耶律雄奇略显惊讶,挑了挑眉毛,只是很快的,便再次的恢复了一脸笑意。
“杜兄此来,想必也不是为了与我探讨经书,正好,我也有一些事儿想要和杜兄商议,坐下来详谈可好?”
耶律雄奇站起,双臂平伸,和声细语,以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危险,更没有求救之意。
“你似乎并不意外有人上门,意外的是,来的人是我。”
杜林指了指桌上的两杯温茶,脚步不动,没有丝毫坐下的意思。
杜青自幼的梦想便是上阵杀敌,这些年间一直和福伯苦练军中武技,离京时,即便是三两个闲汉也不能近身,耶律雄奇能够斩断杜青手掌,无论是偷袭或是有人帮忙,都表示他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文弱。
“意外,也不意外。”
见杜林没有坐下的意思,耶律雄奇双手放在左面,缓缓坐下:“我离开草原前,曾前往大萨满处,请他老人家为我算上一卦。”
“杜兄生在大赵,也许不清楚大萨满的能力,在草原上,他就是我们心中的神,可以提前一年预知来年的灾祸凶吉,大旱或是风调雨顺,那片草场丰美,那片草场枯竭,让草原中的部落提前做好各种的准备。”
“我曾在大萨满门下学习三年,收获颇多,这一身的知识,却依旧不及他老人家万分之一。
他曾经说过,我会是草原的下一任王,注定了名垂千古,供人仰望。
只是此次……”耶律雄奇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语言:“只是此次,他花费了一夜时间为我批命,却告知我此来京都,十死无生,必死无疑。”
“我不甘,可是,他却告诉我……”正当耶律雄奇陷入沉思回忆中时,那边,杜林一步向前,哗啦啦从屏风上拔出一柄马刀,寒芒闪烁,幽光刺眼,手起刀落间,耶律雄奇人首分离,鲜血四溅。
“不过,他却告诉我,我的死能够换取一个草原入主中原的契机。”这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耶律雄奇眼中的神色渐渐消失,就在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他好像突然间看到了一些什么,那些心间曾经的疑惑不解瞬间消散。
“坏事儿做多了,总需要防备恶鬼上门,多做一些准备,应该的。”
“我只是来杀人,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作用?言多必失,不单单说的只是话多了会出现失误,也代表着谈话间所代表的争论和意外。”杜林摇了摇头,在耶律雄奇的衣服上轻轻的蹭了一下马刀。
一刀挥下,他只觉得心中积压的抑郁一扫而空,心思通透,念头通达,至于那些隐情,那些意外,与他何干?
杀人,就要杀的干脆利落,做事儿,就要做得果断坚决,书中有太多的故事都是因为犹豫不决,行事拖拉,最终落得身死名臭,万劫不复。
那些经验,需要汲取,一旦决定,万不可拖泥带水。
在房间内小心查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情报,至于那些财务,他生在侯府,并不在意。
小心的清除了可能留下的痕迹,提着马刀,杜林走出房门,几个跳跃间,从太子府中走出。
大半个时辰后,绕着京都跑了半圈,杜林来到秦淮河边,将马刀衣物埋进河底,又清洗了一番,沿着河向上走了一段,再清洗,再换衣,如此几次之后,才穿上之前的衣物。
他不会小瞧了任何人,杀害了耶律雄奇,是通了天的案子,大赵近些年刑侦极强,少有破不了的大案,任何的意外都可能导致不可想象的后果,小心一些,总没有什么大错。
世上就没有完美无缺的案子,越是精密的谋划,就越可能漏洞百出,所以在之前,杜林仔细谋划之后,不惜动用胎光魂推算其中漏洞。
来到那条黑暗的小巷,杜林猛的一跃,再次回到了客房中。
离枫依旧如他离去前一般,只是声音虚弱许多,杜林不得不感叹虚神粉的强大。
“看来,以后使用需要小心一些,无论是虚神粉,还是其他从地皇文中配置出的药粉。”
自语了一声后,杜林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
“爷,要走了么?”
天色大亮,离枫虚弱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她努力的睁开双眼,就看到杜林正拉开房门,准备离去。
“恩,要回了,一会好好休息,我会和掌柜交代一下。”杜林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回头应和了一声,转身离去。
离枫点了点头,好似想到了什么,眼中尽是不舍和回味。
杜林刚一走出房门,隔壁,鲁杰顶着两个黑眼圈同样从房门走出。
“可以啊,杜老二,折腾了整整一夜。”上下打量了一番杜林,鲁杰怨恨的说道:“你折腾你的,就不能小点声?老子一夜没睡,一夜没睡,知道么?!”
杜林走上前,看了下鲁杰,手在他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胖子,要节制啊。”
……
杜府,福伯在石桌边枯坐一夜,桌上的酒菜纹丝未动。
直到太阳升起,福伯叹息了一声,微微起身,眼中尽是一片悲哀。
“兄弟们,一路走好,家中一切,自有侯爷照顾,无需担忧。”
他面对北关,一躬到底,手中,一杯酒水轻洒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