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蛇岛……沉了。”
杜府门前,鲁杰一脸悲凉,福伯身子颤抖了两下,双目通红,看向鲁杰。
“这种事儿,可不能开玩笑。”
心中明白鲁杰既然前来通知,绝对是有了确定的把握,可依旧心存侥幸。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杜老二和我十几年的交情,我怎会用这种事儿打趣?”
福伯心中了然,鲁杰与杜林相交十几年,相互间打趣到有可能,可绝不会到家中开这样的玩笑。
“今天刚传来的消息,有水兵在蛇岛周边巡视,突见云涌,有巨浪滔天,浓雾散尽之后,便见蛇岛沉没海中。
消息传来后,为防止消息泄露,一行兵士已经被官府禁锢,我正巧在周边游荡,才偶然知晓……”
后面,鲁杰说了什么,福伯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在清醒时,鲁杰已经离去。
“蛇岛沉了。”
“林少爷……”
“封闭了消息,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他提笔写信,书写一半时猛然顿笔,犹豫了片刻后,自府内牵出一匹黑色烈马,紧闭府门后,就此离去。
十天后。
“杀!”
北关城墙,鲜血,浓烟,哀嚎,尸山血海。
“这些人,真的不怕死?”
“多少次了?九天时间,日夜不停,这些人吃了枪药了?真特么邪性。”
“杀!杀!”
“小心!”
北关城墙,杀声震天,不时有北国将士翻过了城墙,掀起一阵厮杀,长刀挥舞,弓如满月,一条条生命,在战争中,似蝼蚁一般逝去。
不时有几人聚在一起,趁着间歇的时间交谈抱怨。
自九天前北国扣关,九天以来日夜不屑,那些人似疯了一般,大有不破北关死不罢休的模样。
“侯爷!”
“侯爷!”
一处城墙上,人群有些喧嚣,有人起身问礼,却迅速被身边人拉住,训斥一番。
“不要命了?侯爷的规矩忘了么?”
“战场上,不需行礼,想连累咱们弟兄和你一切受刑?还是说你个怂货怕死,想要走下这城墙去后面躲避?”
那人立时面红耳赤,牙咬的吱吱作响,却不敢说出任何的话。军中的规矩就是如此,若想被人看得起,只需要斩杀敌人便是了,多说无用。
杜江散退了左右,孤身一人走上城墙,不时和兵士交谈几句,见士气还好,虽不如北关巅峰时的士气如虹,可相比前些时日的滴落,却还是强了很多,他心中稍稍放下了一些担忧后,躲在一处角落间,默默的看着城外。
人潮如海,面目狰狞间,喊着听不懂的口号不断向前,那些人目光殷红,好似完全不怕死一般,冲锋,冲锋,冲锋!
有人被利箭穿透大腿,却不知疼痛,向前奔跑,有人被火油溅身,挣扎翻滚间,却依旧向前。
“这些天,一直这样,这些人恐怕真的疯了。”
一个将领心有余悸,如此疯狂的冲锋,不忌生死,哪怕是在北关镇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
杜江点了点头,默然的看着一切,面上的表情丝毫不变。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锐不可久,只需坚持过这一段时日,那些人的士气,必然崩塌。”
语气平静,不带有丝毫情绪,那人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杜江心中叹息一声,看向关外时,目光中略显担忧,北国兵士,看似疯狂,可乱中有序,这些天哪怕日夜厮杀,却也始终保持着交替进攻,疯狂他不怕,人一旦疯狂,就会变得不可理喻,情绪崩塌,首先带来的便是思维的紊乱,而此时眼前这种乱中有序,疯狂中带着清醒,让他感觉有些不安。
“北皇……哎。”
叹息了一下,遥望远处中军大旗,杜江默默的走下城墙。
十年前初到北关时,仗着一身血气,他会拼死率军冲击军帐,力求一战斩落北皇。
五年前,也许会各种阴谋诡计齐出,以最小的伤亡换取胜利。
现在……
守住了北关就好。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看的多了,懂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了,此时的赵国,功越大,对于以后的谋划便越是不利。
“侯爷,昨夜东城几次被人攻上城墙,张将军部下死伤惨重。”
“侯爷,监军几日间并无异动,只是近些时日,与京都书信变得密集,张峰几次外出,聚拢身边兵士。”
“侯爷……”
返回府邸,立时有数人前来报告,还没处理完全部是事儿,门外便响起了一阵喧嚣,片刻后,张仲元迈步而入。
“禀侯爷,福伯在门外等候。”
杜江手中一颤,皱了下眉:“让他进来吧。”
福伯模样略显狼狈,满身尽是尘土气息,走进之后,见杜江正在议事,便在门外站立。
杜江看了福伯一眼,见其目光之中,似透着一股子悲哀,心中一凉,努力的平复下心情,处理好了事物之后,又详细交谈几句,待人全部退下之后,才招了招手,唤福伯近前。
“老爷。”福伯躬身,行礼。
“恩。”
“蛇岛,沉了。”
手中一颤,半杯热茶溅落胸襟,他强制镇定,向福伯详细探听了其中缘由。
“一路奔波,先去休息吧。”
杜江挥了挥手,有侍卫上前将福伯出休息。
“仲元。”
张仲元踏踏几步走来,见杜江似脸色不好,弯腰低头,也不言语。
“若没有大事儿,不要让人打扰我。”
说着话,杜江自顾自的返回书房,紧关大门。
他将自己锁在了书房一夜,没有任何的愤怒或冲动,只是眼中,有着浓浓的悲哀。
在抽屉中,一方木盒内,几十封纸张泛黄的书纸被他捧在手中,一遍遍翻看。
那些信,都是这些年来和杜林交流的点滴,记录了杜林的成长,在这份回忆中,他的脸上,时而悲伤,时而欢笑。
一夜过后,他再次的恢复了曾经的模样。
又十日后,监军处。
自被杜江禁锢以来,方正这些天间一直面色阴沉,可白日间,自张峰带来了一份京都书信之后,他少见的面露喜色。
饮一杯酒,他闭目沉思,足足许久之后,睁开双眼。
“张峰。”
门外,听到呼喊,张峰推开房门走到方正身前。
“大人,可是有了决定了?尽管吩咐。”
“恩。”
他含笑点头,此时也不在计较张峰话中的病语:“杜候畏战,不知进取,如今我有陛下御笔手书,哪怕不能指挥全部兵马,可做一些准备还可以的。”
“建立不世功绩,就在今日,杜江畏战,还需要我等为赵国浴血,待收拾了北国之后,从此名流青史。”心中想着,将之前计划有又与张峰谈论了一下,张峰听后,想了想说:“大人既然要偷袭粮道,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胜任,这北关军中,都是多年追随杜江的人,即便有陛下手书,恐怕也不能服众,不如,我将杜青换来?”
方正听后,眼睛一亮,说了一声好后,张峰急冲冲走出。
北关中的物资已经趋于紧张,杜江几次催促,焦涛都没有任何的信息传回,近几天间,北关中更是有哄抢粮食的事儿发生。
北国进攻依然看不出任何减缓的趋势,便是杜江也亲上城头,几次受伤。
张仲元在几天前,便被派往杜青处,和杜青一同维护北关稳定,哪怕两人一再拒绝,想要城墙,却依旧军命难为。
“都是娘生爹养的,少将军末不是怕死?只敢在北关中耍横,却不敢亲上疆场?”
这些时日,这样的言论时有传出,只是因杜江在北关中为王甚大,没有传开,可这几日,随着北关城中物资匮乏,抢掠时有发神,他维护稳定的同时,下了一些狠手,引得一些将士的布满。
“我生在北关,长在北关,这些年间什么没见过?四个孩子,老大在十一年前战死,老二在七年前身首异处,老三年前时被你们派去了北国执行任务,再无消息,到了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小子。香火,不能断了啊,求求少将军,绕我一次,绕我一次啊,若是我死了,我们刘家,就真的绝了根了,那个傻小子,没办法自己生活的。”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被人举报偷取军粮,杜青到达之后,那老者立时跪地哭诉,身后,一个傻小子膘肥体壮,口水淌到衣襟,只知道一味的傻笑。
“老儿,该杀,北关中谁家没有儿郎死在战场?咱们的安稳日子,都是父兄用鲜血灌溉的,你如此作为,对得起你死去的孩儿?他们为了北关稳定,甘愿赴死,现再你如此作为,若是被儿郎们知道了,恐怕会唤作厉鬼找你。”
“不知羞耻,为老不尊,这么大的年龄了,这点事儿都不懂得?虽最近一段时间物质匮乏,可只要杜候还在,便绝对没有饿死的道理,劫掠?笑话!”
“我北关多年没有这累事件发生,近些时日,却是经常传出有人劫掠,原来都是你这种人,仗着家中有人当兵,为所欲为,你问问这北关中,有几户人家没有鲜血沾染到城墙上的?”
“这种人,当死!”
“当死!”
人群聚集,变得越来越多,四周不断有人指指点点,对着那老者怒斥不断,杜青微微皱眉,吩咐手下人想要驱散人群,这那些人毫不畏惧,大有不讲那老者斩落,死不罢休的势头。
那些人所述,是真是假杜青并不知晓,可北关的城墙上,的确沾满了无数的鲜血,他不愿将人向坏处想,更愿意相信那些人都是出自真心,维护北关的安稳,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行事。
老者蹲在墙角,目露悲哀,他身上披着厚厚的衣袍,却依旧挡不住那些冰冷的目光,他的头,渐渐的低下,手臂将那傻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杀了他。”
“杀了他!”
一声声怒吼传出,不时的伴随几个拳头大的石子,那老者身子抽动着,一声声闷响中,头上,脸上,鲜血横流。
怀中的孩子似有所感应,抬头间老者满脸鲜血后,目露疯狂,可那老者面带笑意,只是不断的安抚。
“住手!”
杜青抽刀,大喊一声:“违背了规矩,自有律法处置,诸位还请让开,让我待人离去,至于是生是死,自然有人评判。”
他一声大喝之后,狂热的人群稍稍顿了一些,只是他话音落下之后,立时有人大喊:“杀了他,杀了他。”
“哗”
人群汹涌,拳脚落下,那老者将孩子护在怀中,也不挣扎,任凭沉闷的拳脚落下。
有一种说法,叫法不责众!
“住手!”
人群依然有些失控,杜青再次大喊的同时,手臂一挥,身后,二十几兵士同时抽出手中长刀,反卧刀柄,以刀背劈砍。
“杀!”
“杀!”
“杀杀杀!”
大刀劈落,带着一声声哀嚎。
“杀人了!”
“北关军对自己人下手了!”
“天杀的畜生,我们是你的子民啊!我们有家人为了保卫北关,流过血,丧过命。”
呼喊声中,人群七零八落,包头逃窜,只剩下墙角处那老者搂着孩子奄奄一息。
“吃!”
分一块馒头,放进孩子口中,老者面露笑意,双目中,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似看透了这世间一切一般,不见悲凉,也没有痛苦。
“没救了。”
一个士兵上前,在老者,孩子脖子上分别摸了一下后,对杜青摇了摇头。
命人将两人的尸体收敛,杜青继续迅视,身边的兵士对此事也是见怪不怪。
这些天间,这样的事儿,发生了太多,也有太多本不该死的人,被人围殴致死。
北关……有些乱了,在粮草即将断绝的时刻。
有人恐惧,有人……欣喜。
又走过一条大街,前方又有人群聚集,杜青微微皱眉,一个兵士前去,片刻之后返回。
“将军,前方有人抢粮,被军法处的人抓获,万幸的是抓住了一个活的。”兵士言简意赅的介绍:“一个少年,似乎是个瘸子,不过被人群包围,出不来了。”
杜青毫不犹豫,摆了摆手,一行人上前,分开了人群向里走去。
人群中,十几人将一个少年围在中间,哪怕明晃晃的长刀阻挡,周边人群也毫不退缩。
“少将军。”
将领模样的男子认得杜青,见他前来,面色一喜,打了一声招呼便带人从杜青处离去,可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
“不能让他们走了,虽然我等相信侯爷,可刚刚这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哥哥就是侯爷亲卫,不能放他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