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散去,诸人走出大门,各奔东西。
第二天清晨,杜江牵马自府门中走出,大门前,有军士上百,站在道路两侧,具是铠甲铮亮,长刀出鞘。正前,昨夜参加晚宴的诸将士一个不少站在两旁,见杜江走出,躬身行礼。
“侯爷!”
杜江笑了一下,在每人的脸上仔细扫过。这些人,都曾随他出声入死,冲锋陷阵,而在那些生与死的路上,有无数人跌倒之后在未起来。曾经青涩,如今也大多须发斑白,北关苦寒,军中又多是生死间厮杀,一番下来之后,现今大多人已经伤了元气。虽看着健壮,可到了阴天下雨,身上的酸楚,骨缝中的疼痛,只有自己知晓。
张曼都,徐忠越,姜世贤……一个个将领,往昔之间的模样,点点滴滴的经历,在他脑中不断的闪过。
“恩?”
人群中,胡宇身穿长衫,并未如他人一般身披铠甲,有些惹眼,杜江轻笑一下,也未说话,倒是胡宇上前一步,牵住了马匹,向外走去。
“侯爷回京,总要有人伺候着,北关军中现在安稳的很,也用不到我了,我随侯爷一同回京。”胡宇说。
“胡闹!”
杜江皱眉:“这么写年的拼杀,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京都中有阿福,用你过去干嘛?好好在北关待着!”
“侯爷你还真被看不起我,即便这么多年厮杀,这伺候人的手艺可没有丢下。”胡宇笑了一下,见杜江皱眉也不害怕,调笑说:“再说了,就阿福那手艺,还是在军中的时候和我请教的,他什么本事我还能不清楚?”
言语略显轻快,在没有往日中的那种阴沉,不知一夜之间经历了什么,胡宇似大变一般,彻底转换。
“就是,侯爷回京,自然需要有人照顾,胡子这狗日的命好,昨晚赢了,若不然咱们兄弟怎么都不能让他去。”有将领大笑。
“对啊,这个狗日的,妈的,趁着咱们不注意,居然动起了刀子,要不是咱反应的快,差点被他捅到,这个王八蛋,这么多年的兄弟了,还他们的这么手黑。”有人应和。
“滚!”
胡宇回头:“一群杀丕,屁用没有,在这吹嘘个屁?想和老子争,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调笑间,人群向前,胡宇牵马走在最前,杜江骑在马背,身后有诸将领跟随,百十年将领更是将一群人紧紧护住。
待到了城下时,城门已经打开,杜江拍了拍胡宇肩膀,手一指北关城外:“想好了?”胡宇点了点头,杜江又说:“这么多年厮杀,才总算是有了现在的身份,走出这,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说完,不待胡宇说话,转身又与诸人交谈。
“侯爷。”
交谈片刻,有一将领拖着一方木盒递到杜江面前。
杜江点了点头,身手接过,用锦布包裹,绑在了马背上。
木盒紧实严密,没有任何气味流出,其上木纹精美,是上好的桃木芯支撑,入手略显沉重,有两尺见方。
将木盒接过,又与诸人交谈一会,杜江又看了眼北关。
“就到这了,咱们都是粗人,不许学那些文人假惺惺的离别。”杜江转身上马。
“恭送侯爷回京!”有将领披甲跪地,高声大喊。
“恭送侯爷回京!”诸将领整齐跪拜,其后兵士哗啦啦跪倒一片,声音整齐。
“哈哈。”杜江大笑一声,也不回头,在胡宇手中夺过了马绳,双腿轻轻用力,那战马立时化作闪电,扬长而去。
“踏踏踏。”
片刻后,胡宇笑了一下,从身边夺过一匹战马。
“愿侯爷此去京都平安。”城门外,诸军士大喊,眼见两人身影渐渐消散,有将领起身,再次对离去的方向躬身一礼后,一转身走进了城门。
“关门!”
轰隆隆,城门关闭,北关似一座巨大的囚笼,阻断了每一个人的离去和进出。
“自今日起,十日之内,北关锁城!”
有兵士上街高喊,同样有人在繁华处将一张张告示贴出。北关臣民走出,目露茫然,显然不清楚北国刚刚退去,有到了隆冬腊月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需要闭城。
“那些蛮子不是走了么?这是怎么么?”
“不清楚,不过,昨天晚上似有喊杀声音。”
“滚蛋吧,哪有什么喊杀声,前些日子被吓破了胆子吧?这北关中这些天平安的很。”
“真的,我真的听到了,而且似乎就在侯爷府的方位。”
一道小街旁,有两人交谈,其中一人不断说着昨夜异常,另一人满脸不信,可待两人分离之后,那满脸不信的人一转身,再次对他人说道:“知道么?北关封城,和那姓杜的有关系,我就看着他不像好人,果然遭到报应了吧?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么?那姓杜的,被殿下拿下了。”
“胡说,我今早还见到侯爷出城,那些丘八爷跪了一地,怎么会出事儿?”有人反驳。
“你知道个屁?也不看看他去了那个方位,南边啊,显然是被殿下押送回京了。”那人说。
“可是,我怎么没见到囚车?”
“嗨!那些大人物的事儿,怎么都得留一丝颜面,那像是咱们这样啊。”
……
北关闭城,诸人谈论时,杜江,胡宇已经走在了路上。
此去京都遥远,长途跋涉易让人疲劳,好在胡宇出行前准备了一些肉干,放在嘴里边走边嚼,倒也能打发一些时间,调节一下情绪。
那肉干极为干硬,放在嘴里许久才会有一些松软,虽马奔跑极快,倒也不至于没办法进食。倒是胡宇,一路上大风呼号,根本张不开嘴巴,战马疾驰间一张嘴便是满嘴的雪沫子和大风,根本说不出话,倒是少于杜江交谈。
累了就停下来休息片刻,给战马喂草料,倒是比前几日自己奔波强了许多。
“哎。”
“果然是年龄大了,这一点的路,就有些熬不住了,在当年,为了逃命,比这严苛的多的环境,也能坚持住啊。”杜江叹息一声说。
“侯爷说笑了。”胡宇喂了马匹一把豆料,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条肉干,撕下一块放在口中,声音略显含糊:“什么老不老的,只需咱们往那北关一站,这片天地谁还不惧怕三分?到了今时今日,兄弟们多的是,那还需要您亲自冲锋?”
“呵。”杜江笑了一下:“你倒是学会了拍马屁。”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一身伺候人的本事,相比你沙场上的本领强了太多。”
胡宇嘿嘿两声。
过了一会,两人再次上马,一路向南。
如此三天,风餐露宿,到了第四天夜间,终于再见不到一丝的积雪,且有了绿的颜色。
“十年。”人在马上,借着月光观察左右,胡宇心中激荡:“也不知道京都变成了什么模样,赵皇,呵呵。”
“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再去看将军一眼。”
在山林中再次歇息了一会,到了白日时,路边终于有了一些人气,奔走间,清晰可见在田垄中忙碌的老农,衣不蔽体,身子枯瘦,脸上一片蜡黄。胡宇看了看天色,已经临近中午,距离最近的一个城池也不是很远,和杜江商议一下,两人拐了个小弯,耽搁一会时间,前去休息片刻。
“快点!”
城门处,有几个兵士把守,态度不是很好,一身军袍穿的松松垮垮,手中握着刀柄,虽刀在鞘中,胡宇却依旧能给分辨出那长刀恐怕已经砍不得人了,也只能吓一吓无知的民众,他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对于大赵已经彻底失望。
几个兵士许是看在两人不凡,战马神骏,为感过多言语,收了几个大子之后便放两人进入。
“这位军头,不知道这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我两人远来奔波,需要好好的放松一下。”胡宇笑着再次递过几个大子,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立时面带笑意,详细对两人讲解城中的美食,客舍。
两人刚一走开,有几个文人模样年轻男子走来,大摇大摆,城门下那些兵士躲在两侧,丝毫不敢阻拦。
“没救了……”胡宇叹息一声,杜江嘴巴翘了一下,也不言语。
城中繁华,青石铺路,两侧民舍中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有呼哈声不断传出,这是一种不似北关一般的繁华,在进入的瞬间,两人看的都有些出神,只是很快的便恢复如常。
北关偏僻且苦寒,少有行商,而在这不大的小城里,却尽是琳琅的商货,两人虽多年前在京都有过多年经历,可十年不见,这一眼看去,似回到了当初一般有些出神,四周场景转换间,就像多年前的京都,那片他们熟悉的地方,好在他们都不是常人,只是一会就恢复了过来。
“有些……不习惯了。”杜江自嘲的笑了一下说。
“恩。”两人并肩而行,牵着马,胡宇点了点头:“这一场繁华终究不属于咱们,入不得眼,十年生活,北关才是咱们的家。”
“好好伺候着,一会还要赶路,伺候好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到一家酒肆,有小二上前,胡宇嘱咐到。
“好马!”看到马匹,小二眼睛一亮,出声赞扬:“客官放心,您就瞧好吧。”
“好马?好在那里?”胡宇笑着问,那小二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什么话语。
杜江走进酒肆,点了几道大菜,片刻之后胡宇走到近前。
“这些人迎来送往的也不容易,难为他们有什么用?”杜江显然听到了他和小二的对话。
“我知道,就是看不惯这些人的虚伪,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装作什么都知道一样,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那些赞扬,听着恶心,还不如真话来的实在,向那些恶心的东西一样,让人膈应。”胡宇说。
他口中的那些东西,指的是文人,杜江清楚,他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终究没有出声。
酒肆中,略显嘈杂,除几个行商低声讨论营生,又有几桌文人正在高谈阔论。
“让我说,北国这一战,打出了大赵的威风,那些愚夫,果然没办法成事儿,那姓杜的在北关十年,都不如殿下一战的成果大。想要咱们大赵安稳,还得依靠圣人的道理,依靠书生,依靠陛下圣命,依靠张相公执掌朝堂。”有人面色陀红,高谈阔论。
“就是,之前一直传言北国铁骑无敌,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啊,太子殿下实乃是圣人下凡。可惜了现在北国苦寒,如若不然倒是可以挥军北上,平了那北国,耶律家多年骄纵,霸道无双,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圣人言八百年必有王者,咱们大赵的王者,出现了。”有人说。
“张兄,王兄说的有到了,这大赵,只需要张相推行变法,三年间必定浴火重生,粮满仓,银足库,到了那时又有殿下雄才大略,恐怕咱们真的能见到汉唐盛世。”有一白衣文士举手投足间,尽显书生意气。
“放屁!”
身侧,有几个书生身穿锦袍,显然出身富贵,之前见几人谈论北关还是满脸赞同,可当话题转到了张启年后,立时一脸怒气。
“姓张的有什么能力?这一年治下的大赵风雨飘摇,民不廖生啊!”有人说。
“就是,将所有赋税转到了民众身上,亏得他姓张的想的出来,今年粮赋相比往年足足多了两成,那些可都是民脂民膏,张启年,千古罪人啊!”有人大声高喊。
在谈论北关时,胡宇面色就变了几变,想要上前,被杜江拉住了身子。宋黎和方正在北关的作为极为卑鄙,且北关德胜,与两人也没有丝毫关联,实在是天气酷寒所致。自那日眼见焦涛身死,对于那些文人,胡宇便在没有任何好的印象,见那些人争论,粗听时还觉得气愤。可越是听,就越觉得好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酷寒是北国的敌人,而非大赵,若是天气再过上一月才开始酷寒,恐怕这大赵江山真的要换上一个姓名了。
本觉得这些谈论有些奇葩,后有见到那些人争论的问题,更觉得可笑。
“一群眼高手低的废物,屁用没有,屁话一堆。”
心中咒骂一声,他低头便吃,一会时间,待酒足饭饱,又上楼休息了片刻之后,下楼时那些人依旧在原地争论。
杯盘狼藉,堆放着十几个空酒坛,每个人都带着一丝醉意,尽情的指点江山,语气中多是评论朝堂得失。与之前不同的是,每个人的身边,都多了一个娇羞羞的女子,面带崇拜,一身风尘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