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过沉默良久,才答道:“大哥,你说计划真能成功吗?”
风莫悠也是沉默良久,方才答道:“谁知道呢?”
……
再说戴文飞这边,他领着人,载着马车,车上放有三块奇石,走了几十里,终于到了杭州城。
此时天光大亮,杭州城中店铺开市,百姓进城赶集,沿街有无数摊铺,繁华锦绣,远胜楚国国都长沙。
戴文飞带人进城,一路火急火燎,根本无暇看看四周风景繁华,直奔城中各大铁匠铺而去。
他们是从西门进的城,便先找了离得西门近的那家铁匠铺。车马行至门前,便听铁匠铺内传来“乒乒乓乓”金铁敲打之声,热气涌出门外,火爆非常。
寻常铁匠铺,多是敲打些百姓农具,或者家用刀勺,通常不会有现在这般忙碌情况。待戴文飞下车来,见到这般情况时,也不由心想:“这家铁匠铺如此不寻常,多半就是郭旺隐身的铁匠铺,哈,如此却是省去了许多功夫。”
随即,戴文飞便走进了铁匠铺,只见铁匠铺内十几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四处敲敲打打、铸形淬火,挥汗如雨,浑身赤红带黑,激情四射。
这些汉子打的多是刀剑兵器、暗器飞镖之类,甚至于链子刀、钩,小金瓜锤等奇门兵器。见得这一幕,戴文飞更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寻眼望去,却见一位满身肌肉虬结、虬髯茂盛的中年壮汉正在打造一件似剑非剑之器,而此器材质竟是罕见玄铁。
戴文飞又见那兵器竟是身长三尺,双刃乃道道回钩锯齿,未成形已是显露狰狞。他见识广博,也知道这件兵器应是何人所用,当即心想:“这兵器应是那无极门门主的小儿子张清的,当年他就是拿着这柄怪剑前来挑战我,被我一剑指便戳断去,他自己也是被我击伤,如今却是见这铁匠在此铸造此剑,看来那小子的伤是好了。”
当年戴文飞横行无忌,实招人恨,路过无极门地界时,被那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无极门主小儿子张清挑上。见来人如此傲气,戴文飞当时便心中生怒,一出手就是将人打成重伤,让他在床上躺了一两年,而无极门与戴文飞结下梁子一事,也不乏这一层原因在。
戴文飞心中思量,几近神游天外,双眼却是一直在注视着那中年壮汉,中年壮汉感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再敲打几下那奇形兵器,工序完成,随后便将那兵器放去淬火。
只见,兵器没入特质水中,登时“滋滋”声响起,热气蹿升。
戴文飞见状,回过神来,拱手笑道:“在下‘沽鲸钓客’戴文飞,敢问可是郭旺郭大师?”
中年壮汉道:“不是,我是这间铺子的主人,我叫吴夕。”他见戴文飞虽率先示好,但犹感对方气度不凡,他虽不知多少江湖事,但是也可以料想戴文飞身份不小,当下不愿怠慢,言出谨慎。
戴文飞闻言,不免失望几分,但是面上却未表现出来,问道:“敢问,贵铺生意为何如此火热?”
吴夕道:“今日江湖高深都聚到了这里,他们时常在城内城外厮杀,他们打得多了,兵器就容易坏,咱的生意也就来了。”
戴文飞闻言,感觉老脸似被人打了一巴掌,想要红起来,却是被他强自压下。方才他先入为主,以为郭旺得祖传非凡铸术,他开得铁匠铺必然是生意红火,于是乎一上来便问对方是否为郭旺,却是忘了推理一下最近的情势,正如吴夕所说,近来折花会和武林正道聚集此地,明争暗斗不断,自是需要更新维护武器,这般铁匠铺的生意也便红火了。
吴夕问道:“我看你一来便我是不是郭旺,应当是来求取兵器的吧?”
戴文飞道:“确实如此,不知吴大师可否告知那郭旺的住处?”
吴夕叹了一声,面露惋惜之色,道:“你也不必去寻他了,几个月前,他的手筋就给人挑断了,现如今只接一些打农具的生意,还剩几分本事就不知道了。”
戴文飞一惊,问道:“吴大师可知前因后果?”
吴夕摇摇头,道:“那郭旺死活也不肯说,我们不知情,唉,可惜了这一脉单传的人才......不如这样,戴先生,你说出要怎样的兵器,若是我也能打出来,便不必劳烦戴先生东奔西跑了。”
戴文飞心想:“他说的不无道理。”便道:“那请大师移步,随在下来。”
随即,戴文飞领着吴夕出了铁匠铺,来到盛放三块奇石的马车后头,掀开大蓬,便由吴夕前去查看。
吴夕一见那三块大石,便大感疑惑,他虽自是在铸器识石方面也算不上是孤陋寡闻,但却从未见过此等奇石,他进了马车,对那三块奇石又敲又摸,却终究探不出这三块奇石是什么矿什么铁,只知道这些奇石材质坚硬,是铸造神兵利器的好原料。随即退出马车,对戴文飞苦笑道:“是我孤陋寡闻了,识不得这三块石头,也不敢夸口给戴先生铸造兵器了。”
戴文飞见状,心中不免感到遗憾,道:“吴大师也别妄自菲薄,这三块奇石在下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只是然得到,看材质应是可做造剑铁石,想用来铸造兵器,如今四处寻找匠人高手,也不乏碰运气的意味。”
其实,戴文飞在来时便看了相关卷宗,早已知晓这三块奇石的来历、种类、特性。方才不对吴夕说出来,是有试一试对方本事的意味,如今得知对方本事、见识深浅后,也不挑明了说,这是为了给吴夕留一份薄面。
吴夕仍是苦笑道:“先生不必如此,自家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又道:“戴先生,我也不耽搁你了,我就把杭州里的铁匠铺给你说一说。外人说这杭州城里有五家铁匠铺,其实准确来说是五处可以打铁的地方。城南和城北这两家与我城西这家相差不了多少,那城东的铁匠铺却是整条街都是,至于最后一处,是在城东北角,这家便是郭旺那家,只不过现在就只能打些农具啰。我劝戴先生直接去城东吧,城南城北那两边的能耐与我差不多,城东的铁匠多,很多人我都不熟,或许戴先生可以找到一位高手也说不定。”
戴文飞拱手道:“多谢相告,吴大师,日后若是在杭州遇上麻烦,只消报上‘梁上君子’四字,麻烦即解。”
吴夕摆摆手,笑道:“不了不了,到时候我麻烦,你们也得麻烦。”说罢,便回了自家铁匠铺里,继续打铁。
戴文飞对身旁人吩咐道:“日后叫杭州里的兄弟们多照顾照顾这家铁匠铺,遇事给他们摆平。”
那人点头道:“明白,少魁。”
随后,戴文飞上了马车,直接往城东北而去,虽说从吴夕口中得知,郭旺的手筋已经被挑断了,已不剩几分本事,但也不妨戴文飞前去寻他,梁上君子可从天下搜集各类资源,难道还不能想办法治好他一个郭旺?
到那时候,救得了郭旺,是挟恩图报还是让对方自愿回报,皆是轻而易举,让他为自己打造一件兵器又有何不可?
戴文飞心中打着如意算盘,乘着马车来到杭州城东北,只见一路过来,多是民居,愈趋东北愈发冷清,不多时,马车都快要到城墙边上了,却也不见得几家店铺。
戴文飞见得这般情况,也是暗自纳闷着,就已经来到街口了,再过去些便是到城墙边上了,而也就在此时,他看见了一件铁匠铺子。
那铁匠铺子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农家专铺”。
戴文飞叫车停下,走下马车来,见到那牌匾,暗道:“难道‘神匠’之后就这般沦为只做农具的工匠了?”随后再细细打量这间铺子,却见那铺子乃是一个小院,院墙多有破损,落魄非常。大门没关,可以直接望见里头的屋子,更可望见屋子里一些陈设,只是屋子里暗,看不得清楚。
戴文飞走进小院,未有施展轻功,只以常人走路响声进去,到了院内,便见一些残破刀剑,碎铁懒锤,虽没有到秋天,但是见到这般情景,也是让人感到几分萧瑟。
似是因为听到外头有人来了,昏暗屋子里传出声音:“外头的,留下铁和钱,明天过来取你的锹!”
戴文飞听这声音带着醉意,又问道屋子里传来的阵阵酒气,心想:“大白天边喝得这般大醉,若是这发声之人便是郭旺,那他的意志也是消磨了七七八八了......嗯,且先看看他是什么模样,若是还有救,便拉他一把。”当下叫道:“你不出来和我谈生意,怎么知道我是要锹还是要铲子?”
屋里的人听到外头人年纪不大,便道:“后生仔,你是新来的吧?我这里的规矩是:上午来打锹,下午来打铲,晚上来打犁,其他概不做,你是要打铲便下午再来吧。”
戴文飞闻言,心念一转:“这人意志消沉的模样多半是假的,若是意志消沉之辈,又怎么会有心定下这般奇葩可笑的规矩?”当下笑道:“这位铁匠师傅倒是规矩特别,不过我来这里,既不是要打锹,也不是要打缠的。”
那声音道:“打犁晚上再来。”
戴文飞道:“唉,铁匠师傅,我来这里可不是找那三件东西的。”
那声音问道:“那你来做甚?”
两人对话至此,戴文飞已有八九分把握,屋里发声那人就是郭旺,再不济也和郭旺大有联系。对方肯愿意与自己在此扯闲篇如此久,比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小人物,再加上这里据吴夕说,就是郭旺住处,若此人就是郭旺,那么他现如今的处境,至少不像吴夕说的那般不堪。
戴文飞笑道:“我是来请人造剑的。”
那声音问道:“请谁来造剑?造什么剑?”
戴文飞道:“请‘三神匠’之一的‘铸剑神锋’之后,郭旺郭师傅造剑,造交锋的剑,造杀人的剑,造绝世好剑!”
随即,只听屋里头传来放声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同时,又有人从地上爬起来的“窸窣”声音,只见一人从昏暗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出来那人看着四十来岁,头戴黑色布巾,身穿灰色麻衣,三条长须蓬松发直,犹如三支沾了墨的大毛笔,直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而他方才又喝了酒,面上红晕,再加上脸上那个红彤彤的大酒糟鼻,便如一个老小丑一般,滑稽非常。
那人此时手里还拿着个酒葫芦,嘴里碎碎念着:“说得好,说得好啊......”
戴文飞拱手笑道:“在下‘沽鲸钓客’戴文飞,敢问阁下是......”
那人眯着眼,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说道:“老汉,就是你要找的郭旺。”哈哈笑了两声,又道:“你‘沽鲸钓客’的凶名可是传遍江湖,老汉可也是如雷贯耳呀!”
“郭师傅过誉了。”戴文飞笑道:“看郭师傅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想来城西的吴夕师傅说,您的双手被挑断了筋,应当是假的了?”
郭旺眯眼笑道:“不,这双手手筋给挑断是真的。”随即摊开双手给戴文飞一看,果然,左右手腕上头各一道深痕触目惊心。
戴文飞见状,心生疑惑,问道:“那郭师傅这般又是怎么回事?”
郭旺笑道:“呐,你跟我进来,老汉慢慢讲给你听,毕竟你这一番询问,最终还是选择来找老汉造剑,你也算是个特别的人了。”随后领着戴文飞进了屋子。
戴文飞一进那屋子,便闻到更为浓重的酒气,此番情况,比在外头闻到的更重上许多。随后,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屋内,发现里头并没有外边看来那般昏暗,但见各处陈设老旧,只是一方小矮桌是干净如新,桌子四面放着的小矮凳也是制作工整。
郭旺笑道:“总盼着有客人来,今天可总算盼到了,来坐坐。”随即,拉着戴文飞就着小矮桌两面贴边坐下。
桌上还放着一坛已经开封的酒和四只小碗,一只放在郭旺面前,另外三只就叠在酒坛旁边。
郭旺又笑道:“也是总盼着有客人来,这酒碗呀,便备着四个,今天是沽鲸先生赏光,来,我给你满上。”说着取来一只碗放在戴文飞面前,给戴文飞和他自己各斟上一小碗酒。
戴文飞见对方如此热情,也不多客气,举碗便与郭旺对干,一碗饮尽,郭旺又热情斟酒,两人连干了三碗,这才停下。
戴文飞问道:“郭师傅,您这手筋已经被挑断了,怎么现在这么利索?”
郭旺笑道:“沽鲸先生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老汉家的铸术乃是一脉单传,祖父郭豪船给家父郭兴,最后又传给老汉,每一代传承下来都嘱咐了这么一句‘定要超越前人’。”
戴文飞闻言,来了兴趣,道:“这可是奇了,寻常技艺,长辈不过是嘱咐晚辈要将门派发扬光大,却不想郭师傅一家却是这般豪气。”
郭旺笑道:“哪里哪里,这只是一点异样的家训罢了。”又道:“话归正题,老汉家里的铸术有‘破而后立’之法,老汉这几年铸术毫无进步,心想超越前人之话想要达成多半遥遥无期,便一咬牙,使用了这个方法。”
戴文飞点头道:“如此便可理解了,那为何郭师傅不将实情告知他人呢?”
郭旺道:“自祖父以来,老汉家中铸术已经名扬三代了,祖父与家父皆是用过这‘破而后立’之法,家父在使用此法之前,便料想了一番:在他的友人知道他铸术尽废之时,会如何对待他。于是便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人,之后,唉,锦上添花不缺客,雪中送炭总无人呐......这人心可真经不起试探。”
戴文飞点头道:“人心隔肚皮。”
郭旺凄然道:“这些年,老汉也交了不少朋友,心以为他们不会像家父的朋友那般人性薄凉,没想到,世上之人总是如此,你在外头也看到了,那些残破兵器便是他们的,我给他们铸造兵器送过去,谁成想见到老汉手腕的伤之后却都是拒收,气得我将它们全毁了,哎......也就沽鲸先生在这个时候愿意来找我了。”
戴文飞笑道:“郭师傅,是金子总会发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