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巍待女儿走后,回想起方才两个女儿不凡的见识谈吐,不由自嘲:“哈,生女如子,哈,生女如子,老夫的眼光见识尚不及这两个女儿,以后她们婚配,必要来者入赘才行!”转而又想到什么,眼神一暗,道:“唉,御儿,若是你见到两个妹妹这般出色,也是会欣慰吧......”
......
黄琢玥离开议事大厅,走回廊,过月门,向月观峰而去。她负责驻守的地方在月观峰,如今出兵反击的计策已经定下,她也要依照计策去准备一番。
此时,乌云盖顶,月光难现。黄琢玥心头也似笼上一层阴霾,难以澄明。
在姐姐面前,她好似永远都低了一头,方才同样是怀疑齐家、玉泉寺等势力有异心,她方出言便被父亲驳回,可姐姐说话却是让父亲改了心意。更早前决定反攻与否之时也是,她出言随众,而姐姐却一语辨明关系厉害,开出全面反攻与固守之外的第三条路,同时说动众人。
一旦与姐姐在一起,姐姐意气风发,光彩照人,而她只能沦为陪衬,只能是“黄大小姐的妹妹黄二小姐”。
她暗暗叹息一声,心想:“谁叫我晚声几年呢?”她虽心有阴霾,但是性子温润,阴霾没有恶化为阴郁,恶念不生,一下释然。
她一边走着,又一边想到:“当时姐姐对众人说话时,在场之人可不都是将注意放在姐姐身上,至少有这么一个傻大个一直在看着我......”她才十六,虽年岁不大,但却是心灵剔透,直觉精准,当时有人一直在注意着自己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从议事大厅走去月观峰,必过一处庭院,距离庭院月门还有二十步之时,黄琢玥似感有什么人在庭院中等着自己,心头一紧,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她的武功只是超一流下游水准,不比姐姐天资聪颖,以她如今内功根基,无法感知到眼前那个庭院内有任何人在,但是她的直觉却是告诉她,庭院里有人在等着自己,那个人的身份也是如预知一般,映在她心底。
借着脚步变缓空出来的时间,黄琢玥尽力调整自己的心绪,让阴霾消退,使面上带还一如既往的温柔。
忠勇仁义山基业当中,庭院与庭院相连,她此时是在一处庭院一角月亮门前,那处必经的庭院在对角月亮门后,她所在庭院可以从中间石子路穿过,也可绕走墙边回廊,当下心绪不稳情况下,她果断行走廊绕远路,空出更多时间调整心绪。
然而,心绪越是调整,越是复杂,阴霾驱不走,紧张不断生,让她心跳愈发加快,因此对前进的每一步都带着丝丝拒意,不想让自己现在的状态展现在意料之中的那人面前,想给那人最完美的自己。
然而,时间终究会过去,回廊终究会走完,意料之中的人终究要面对。可此时,她的心绪还未调整好,甚至比预感直觉来到之前都不如。
然而,正当她走到月亮门前时,正当她要看到那个意料之中的人时,正当她以为自己将要出丑时......
只闻,清风自远方而来,推开天上乌云,让苍蓝月光照下;扫去心头阴霾,让澄明思绪存心。
黄琢玥站在月亮门前,眼前所见,却是庭院中,柳树下,一潭池水边,清风徐来,长发飘动,一人身着黑衣,负手而立,气息内敛,背对着她,如岳势渊渟,融入美妙的夜景画中,不惊树上鸟,不惊池中鱼。
鸟宿池边树,风拂月下人。
黄琢玥看着这一幕,只觉祥和安定,心仿若静止,先前紧张一扫而空,心头阴霾随风,与乌云同去,呈现如月光一般的澄明,这一刻,仿佛静止。
她眼中那人缓缓转身,刹那间,宛若天地都因为这一举动改变了气息,那人露出一张坚毅而清秀的脸,那人的眼神在看到她的刹那,由期待转作狂喜,进而是一股浓浓的情意,这一切在她眼中放缓了无数倍。
而那人身份,正是忠勇仁义山的黑衣执事长,“移山君”郝润良。
郝润良转过身来,见到黄琢玥,随即温声道:“玥儿,你来了。”
这一般的声音听到黄琢玥耳中,变得又低又磁,直接击在她心头,让她此时空灵的心怵然一震,似是不由自主一般,回了一声:“我来了。”随后缓缓走向郝润良。
郝润良也迎面走来,两人走到一起,随即相拥在一起。
郝润良身材高大,黄琢玥那略显娇小的身子只够得到他胸口,两人相拥之时,郝润良需要弯下腰。
他揽着黄琢玥的纤细腰,低声道:“玥儿。”
她踮着脚,头靠着郝润良结实的胸膛,娇憨笑道:“嘻嘻,阿良。”
两人相拥许久方才舍得放开彼此,黄琢玥笑道:“方才议事之时,你可是一直有意无意的注意着我。”
郝润良挠挠头,略显尴尬,低笑道:“被你发现了。”
黄琢玥温柔笑道:“在场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姐姐身上,你这个‘异样’的目光别人发现不了,我被你看着,自然能发觉。”说罢,看了看周围,指着一边可以当做凳子的假山石头,道:“坐着说话。”
郝润良沉声道:“好。”随后轻车熟路坐了上去,并拢双腿。
黄琢玥跟过去,“嘿咻”一下横坐到郝润良双腿上,也是轻车熟路。
两人这般模样,想来不是第一次了,郝润良以右手为靠,揽着黄琢玥,左手则给她细细把玩,甜蜜温馨。
黄琢玥侧靠在郝润良胸膛上,此时她虽坐在他大腿上,头顶也只堪堪到郝润良下巴。
她微微一叹,道:“唉,姐姐光芒万丈,我这个做妹妹的只能是成为陪衬,若没有阿良,又有谁会注意到我?”
郝润良温声道:“会的,我们的玥儿这么好。”
黄琢玥又一叹,道:“唉,父亲也是更注意姐姐,姐姐见识不凡,更主持过群雄大会,将天下英雄掌控于掌中。当初大哥病逝,母亲因而大病,不久也离我们去了,父亲专情,无心再娶,只剩我姐妹两人,他便对我们俩寄予厚望,前去找丹秋生前辈切磋之时更是带上我们,可惜,只有姐姐一人文韬武略俱全,而我天资不好,只能沦为陪衬了。”
忠勇仁义山黄家乃是武林百年世家,前几人家主多是妻妾成群,故而有许多支脉,组成了忠勇仁义山的四色执事,故而四色执事之间,虽不同姓,但也是沾亲带故。
然而,到了黄家这一任家主“泰山大宗师”黄巍,他却是个专情之人,只娶了一名妻子,生有三个儿女,长子黄御,长女黄虹儿,次女黄琢玥。
其中长子先天有缺,体弱多病,不能习武,因而对诗书文韬喜爱,对此一道天资聪颖,早早学得大成,才学十倍于今黄虹儿。只可惜也因他体弱多病,十余年前病逝,可谓天妒英才。
儿子病逝之后,黄巍之妻亦继而大恸离世,黄巍情专于一,无有再娶,只将剩下两个女儿当做儿子养,希望她们可以独当一面,择其中一人继任忠勇仁义山家主之位,她们也不得嫁人,只招上门女婿。
之后黄巍开始极力培养两个女儿,给予二女无数资源,让她们观战他与丹秋生切磋,让她们修习最好的武功,让她们掌握文韬武略。
最后,不负望女成龙之愿,大女儿黄虹儿已成当世风云人物,二女儿虽稍差,却也可担当大任,独当一面。
郝润良听了爱侣有些丧气的话,忽地沉思,表情木讷,半晌后才缓缓道:“人有所长,亦有所短,玥儿虽不比大小姐霸气,但是心思细致入微,能看到最微小的地方。”
如此一番话,常人片刻之间便可道来,但郝润良却是沉思半晌才能组织出语言,显然才思迟钝。
此言一出,黄琢玥便“噗嗤”一笑,道:“阿良也会用稍微闻言一点儿的话来夸人了。”如此夸赞别人虽无多少文采,但是胜在用心,她能看得出,自己的爱郎是想了很久才想出来这番话的,如此一番话从别人口中听来,不显难得,从这木讷的郝润良口中听来,却是让她觉得如获珍宝,这不单是因为难得,更是因为爱郎的一片真心。
郝润良闻言尴尬笑道:“我不能给玥儿丢面子,得练一练嘴上的功夫,还要学一些文章,以免总被玥儿嫌弃是块木头。”
郝润良武功确实高强,先天之下,当世唯有数人可以与之交锋而势均力敌,从他在长沙大战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便可看出。然而,正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他要比一般江湖人木讷许多,然而,正是这份异乎常人的木讷,让他收获了黄琢玥的芳心,方才,他在庭院之中等着黄琢玥,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在发呆,然而在黄琢玥眼中,却是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形成了一幅美妙的画面,展开了无数臆想,放慢了她眼中的时间,可以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两人之间的感情,有郝润良一见倾心,亦有黄琢玥日久生情,两相结合,促成了这么一对爱侣。
当年,折花会从劫月教手中夺过楚国的控制权一事,江湖中大多数人不知,但是忠勇仁义山这般手眼通天的大势力却是明白通透。当时正是黄巍刚过五十大寿不久,郝润良以“移山君”之名享誉武林当下,亦是戴文飞成名那段时间。
当时,正逢梁晋之争,李存勖虽已胜券在握,但也无力插手南方诸国。黄巍心知,若是让折花会借助在楚国掌握的力量以壮大自身,劫月教独木难支,必遭覆灭,届时忠勇仁义山以一己之力对上以一国为后盾的折花会,胜负可期,就如这些年来,有朝廷作为后盾的鸣凤殿,虽其中一个先天也无,就连冰辛也是数月来才成为超一流顶尖高手,然而鸣凤殿却能威慑武林,与忠勇仁义山、劫月教、折花会并称四大势力,以一国之力为后盾,起效可见一斑。
黄巍打算派一人前去楚国以为细作,传回楚国各种消息,同时也看看劫月教何时撑不住,借此早做准备。思来想去,决定派自己的小女儿黄琢玥前去。
之所以这般布置,乃是因忠勇仁义山中有能担当此大任者皆名头出众,而小女儿名不见经传,且有能担当,便于隐匿身份,故而选择她前去。
然而黄琢玥武功进展较缓,虽与大多江湖人相比,她当时已是一流水准,但是身入楚国这般折花会所掌控之地,宛若龙潭虎穴,一流高手确实不足。黄巍知道这一点,便让郝润良数月不履江湖,待“移山君”名头稍微淡去之后,前去楚国,帮助黄琢玥。
所以,忠勇仁义山才对楚国局势了若指掌,从而由黄虹儿定计,邀天下群雄聚集长沙城外,制造出折花会突如其来便要剿灭武林群雄的戏码,拉近乎整个中原武林下水,以此对付以一国资源为后盾的折花会。
所以,也才有了大战关键时刻,黄虹儿命人放出穿云箭,郝润良率着大队人马突入战场的一幕。
而郝润良知道自己的任务,欣喜不已。当初黄巍五十大寿,黄虹儿、黄琢玥两姐妹也在场,他郝润良没有刻意去看那风华遮盖全场的黄大小姐,只在意到旁边那沦为陪衬,却依旧温柔似水的二小姐黄琢玥,一见倾心。然而,木讷的他还未来得及表露自己的心意,便听到二小姐被家主派去执行秘密任务,行踪隐秘的消息,失落一阵。然而,数月之后,便得家主召见,讲明派他前去保护黄琢玥的一干事由,接任告退之后,欣喜溢于颜表。
他前往楚国,负责保护黄二小姐。
作为细作,那几年的生活是惊心动魄的,生死间打转,刀尖上起舞,仗着郝润良出众武功、黄琢玥聪慧机敏,一次次化险为夷。患难见真情,更何况几年相处,日久生情,且又时常有肌肤相触、两人同时面红耳赤的经典桥段?
郝润良对黄琢玥的情愈发加深,黄琢玥对郝润良的爱也慢慢滋长,在任务中断,回归忠勇仁义山之后,两人在月观峰乎吐心意,结成爱侣。之后时常暗中幽会,虽有人察觉端倪,但是时值平安客栈等三大势力席卷山东,又有几人会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呢?
至今,无他人发现这一段甜蜜的恋情。
黄琢玥见郝润良自嘲为“木头”,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也没有多少次说你是木头呀,我都是‘阿良’,‘阿良’的叫你呀。”
郝润良憨憨一笑,道:“最近读文章,知道‘吴下阿蒙’这个成语,玥儿叫我‘阿良’虽然好听,但是和‘阿蒙’感觉有些像。”
黄琢玥嘿嘿一笑,一指点在郝润良鼻尖,笑道:“哈,阿良真的变得机敏了,都可以咬文嚼字了,你也不是那‘吴下阿良’了。”
郝润良“嘿嘿”憨笑依旧。
黄琢玥看着郝润良,只觉他的憨笑下,藏着的是无尽温柔的灵魂,她黄琢玥的温柔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而郝润良的温柔却是深深暗藏的,两个人虽外在表现不一,但是温柔的灵魂却是相近的,而相近的灵魂,常常互相吸引,她心中想着:“或许这便是我和他相恋的原因吧......”
她忽又想到当下,甚感局势倾危,似乎比那段朝不保夕的细作生活还要凶险,至少那时只要肯拼,尚有一线生机,而这回,乃是大势力之间倾轧鏖战,先天高手参与,总体局势取决于上,不由自主,生死落于他人之手。
想到此处,她忽然顿住笑容。
郝润良见状,知道黄琢玥心情有异,问道:“玥儿,你怎么了?”
黄琢玥眼中流出无尽柔情,道:“阿良,这一回,乃是我忠勇仁义山大劫,若是我们能活下来,应是要你向父亲提亲,入赘为婿,之后你我相守一生,生儿育女,安度晚年,对吧?”
郝润良闻言一怔,虽不知黄琢玥为何有此言,却也温声答道:“好。”他顿了顿,又道:“若我们逃不过,这一劫......”
黄琢玥面露浅笑,道:“你死在我面前,我死在你怀里,我要比你先死,然后你对敌人说,把我俩葬在一起,若那敌人有点儿良心,咱俩死了也能在一起了。”
郝润良又是一怔,旋即温声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