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现代, 还是在大宁,沈休文都是军人家庭的孩子。穿越前他已经入伍, 尽管是打算走科研的,但长期在部队的编外磨炼早已让他从骨子里就觉得自己是铁血男儿,自当保家卫国、安邦守民。
来了大宁,年纪小了四岁, 到了要做出选择时,他还是想遵从本心,继续投身军旅,哪怕这意味着更为艰辛的环境和更为危险的作战方式。
端木镕点了下头,沉吟着走到炕边坐下,示意沈休文也坐。
端木福听了目光一凝, 伴在她父皇身边盯着沈休文,牙齿暗暗咬住了下唇。
端木镕温和问道:“若是参军, 你是如何打算的, 跟你爹可曾商量过?”
沈休文道:“不瞒皇上, 我在您的寿宴上才有个大概想法,我想去西北的虎贲军。这事,我还没跟我爹说过。”
从他爹平日的态度来看,大概是希望他从事文职,但若他坚持, 应该也不会阻止他的选择。
端木镕微有些意外:“想去西北, 你可知虎贲军虽是大宁精锐, 直接受命于朕, 但任务也是最为艰险的,一有战事,死伤极大。”
他问道:“怎么不去西南?你爹是回来了,但你兄长还在,飞兵营也不比虎贲军差。”
沈休文一时沉默。他也了解了一下,虎贲军里大部分都是各地的军中遗孤和中下层将领的孩子,十分骁勇好战,都敢打敢拼不要命。他们屡立奇功,但常常也是伤亡过半。
沈休文起初考虑时是有些犹豫。他在重获生命之初,是更想要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可在日渐融入这个社会后,他的想法也随之改变了。这已是他的国,他的家,他身上流动的仍是汹涌的热血,就当趁着青春年少,实践内心为国建功立业的情怀。
既然想成为雄鹰,又怎能贪恋家中的庇护。飞兵营固然更容易立足,但也有更多的限制。而他心中有些设想,在虎贲军中更有实现的可能。
端木福凝视着他,迟疑道:“休文哥哥,你说,你是在父皇寿宴上才有的念头,所以,你是不是想,收回北方那四座城?”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寿宴上的场景,但之后是有仔细打听清楚的。那沙蒙国不仅送上公主来当她父皇的妃子,还想以那四个城池做聘礼换她嫁给沙蒙的大汗。后来沈休文直接上场将那二王子击败在地,才得了父皇的赐婚。
她本有些难受的心,是想到这里才好过了一些,也突然有了这样大胆的猜测。
沈休文对上她似乎闪着微光的眼睛,心中有些惭愧。他做出这个决定,显然并不是大公主会乐意看到的。他一度曾想着陪她慢慢长大,跟她一起设法挣挣钱养养孤儿,实现她心中的目标。
但他后来仔细考虑再三,感到这样的念头其实很理想化。他俩都是依靠着家长,如今手里根本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资本。就像公主想要出宫,他也想到一个更适合自己的环境里磨炼自己。
沈休文冲她微微一笑,又对皇帝恭谨道:“休文狂妄了,确实是起了此心,想夺回四城之地以作我的聘礼。”
端木镕一时动容,竟站了起来道:“好胆量!你有此心,甚好!”
他来回走了几步,复又坐了下来道:“此事牵涉甚大,休文你要想做到,可谓困难重重。”
端木镕注视着沈休文道:“你觉得自己能行吗?”
他目光深邃,顿了顿又道:“你梦里学到的,对此可有帮助?”
沈休文心头一凛,起来躬身道:“休文不敢保证,正如皇上所说,此事真要做成,涉及到方方面面。我口空说白话,跟您保证,准能收回来,那肯定是骗您的。但是,我愿意尽全力筹谋此事。”
沈休文抬眼对上皇帝的视线,不闪不避道:“休文梦中所学,大多是些皮毛,只能跟您说,或许是有帮助的。”
其实他心里是庆幸的。他遇到的皇帝算得上开明包容,不管存了几分利用之心,能给他施展的空间,算是他的福气。他能在京城扭转原身的形象,做相对真实的自己,都仰赖皇帝的支持。
冲着这份帮助,他也愿意施展所能,为大宁献出一份力。
端木镕看着眼前目光清正坚定的少年,微微一笑道:“好,朕了解了。这样吧,你回去和你爹好好商量一下。若是他同意,朕便允你加入虎贲军。”
他转头看了女儿一眼,抬手示意沈休文坐下,又道:“休文,你要是远赴西北了,这边的学业打算怎么办?”
沈休文也看了垂眸不语的端木福一眼,回道:“回皇上,我是打算争取明年一年内全力学习,通过国子学的考试,也帮老师做好抄写的工作,后年再去西北。”
端木福闻言看向他,抿抿唇欲言又止。
端木镕思量了下道:“如此也行,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朕只有一点要求,在福儿及笄之前给朕拿出切实可行的计划来。”
皇帝的要求可谓放得比较宽了。端木福过年后十一,后年十二,在及笄前有三年时间给沈休文去谋划,而且到时只需给出个计划。但三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皇帝对自己的虎贲军很清楚,那都是些亡命之徒。沈休文要想在那堆人里站稳脚跟可不容易。
沈休文听了又起身郑重道:“皇上,休文领命。”
虽是简单一句话,但他知道这切实可行的计划,那意味着对当地要有详细的了解,对边境形势要有准确的分析,对沙蒙国的政情要有深入的把握,在大宁自身也要有充足的准备。方方面面加起来,他的压力并不小。
端木镕欣慰地看着他道:“希望朕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大宁故土收回。休文,朕将希望寄放在你身上,你可要努力啊!”
沈休文严肃道:“皇上,我定全力以赴。”
端木福看看他,再看看她父皇,知道自己是完全插不上话了,就算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决定。
她低下头,目光晦暗难解,心情复杂。她固然也希望收回大宁失土,但私心是不想让沈休文来做这件事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她怕万一,沈休文没成功,反而离她而去,就此不回了。
父皇的臣子成百上千,没了一个,自有另一个替上。但她的驸马没了,可没有另一个沈休文给她了。
端木镕起身,过去拍了拍沈休文的肩膀,顺便暗暗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安抚一下大公主,随后便去处理政务了。
沈休文微微点点头,看向端木福,一时却也不知该怎么说。此事,他于心有愧,也只能希望得到公主的理解。
端木福站着好一会没动,才抬头注视沈休文道:“休文哥哥,你不害怕吗?”
沈休文楞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温柔道:“害怕呀,可是若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做到自己想做的,就没功夫考虑太多那些不好的事。公主,你能理解吗?”
端木福点点头,明亮的眼睛里却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有些哽咽道:“可是我害怕。”
沈休文心中一软,上前举手发誓道:“我向你保证好不好?我会好好活着的。”
端木福抿着嘴摇摇头,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保证都是骗人的。”她小时候,她母后保证过会看着她长大,她父皇保证过永远宠爱自己,最后还不是离开的离开,冷落她的冷落她。
沈休文保证自己会活着,说不定就没命了呢。对她父皇的虎贲军,她也是看到过一眼他们中郎将上的密折,总共七百个人最近孤军深入追杀敌寇,死了两百多个,伤了一百多。沈休文若是去了他们那,再有身份,也是要出生入死。
沈休文放下手,屈膝半跪在她的面前,诚恳道:“对不起,公主。皇上问的突然,我也没来得及事先和你说一说。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可能难以接受,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决定选择这条路,也是经过深思的,并没有把你排除在外。就像你猜到的,我希望能以那四座城池为聘,迎娶你为妻。沙蒙国大汗能给的,我沈休文也可以做到。”
端木福目光微凝,眯起眼睛道:“休文哥哥,我该为此高兴吗?”
沈休文忙道:“不是,公主,这是我的想法,我只是想让你了解,能理解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端木福转过身道:“休文哥哥,你起来吧。”
她凝望着虚空道:“我理解你。但是,我们刚定下婚约,也请你理解我对此的担忧。”
沈休文缓缓起身道:“是,我知道。”
“对不起,公主,”他暗叹一声,再次道歉道,“事已至此,我能做什么,让你感觉好一点吗?”
端木福亦叹了一声,侧过身看向他道:“休文哥哥,你是男儿,自有凌云之志。在我心里,你将来必也是大英雄。让你困在京城只做我的驸马,倒是我想差了。”
沈休文听了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倒是又悬起心来。
果然,端木福微微一笑又道:“休文哥哥,不如我们再做个约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