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白跟着安宁进来,像个称职的小厮一样,站在她座位旁,借着众人齐齐打量安宁的时机,一扫眼把堂中四位人物看了个遍。
右边连座两人,一位是长袍宽袖、面目俊秀,文质彬彬的赵二公子赵赫敏,一位是黑锦袍身量颀长,面色偏黑、五官普通,双目有神的神捕王骞孜。
左边座上两人一老一少,老者面黄须白,微阂双目,好似垂朽老矣,黯淡无光,而挨着他的女子却大大不同,是个如明珠美玉般的年轻美人。
最先打破气氛的是赵赫敏,他看着安宁爽快而笑,口称:“久仰城主大人之名……”
安宁一手搭在桌面,一手拢在膝上,坐姿端正,气闲神定道:“赵公子才色风流,尤善辞色,却是耳闻不久。”
赵赫敏被呛了一口,只当她是夸赞,继续满面春风的笑。
“安大人,我等在齐王府久候多时,为何还不见王爷出来?”王骞孜不来赵赫敏那套彬彬有礼,一开口就是直捣黄龙,神态恭敬,语气颇正。
他是四人中最早到齐王府的,而他所为之事,也很简单,与今日游书等人查的案子同一桩,王家当铺就是他家,王夏氏是他老爹的第九房妾室,虽说他是让人闻之胆寒的神捕,可也难防家贼盗取传家之物,传扬开了,他不说多气愤,这事总归有些打脸倒是真。
安宁未作回答,赵赫敏接了过去,“王捕头,这大半日都等了,也不差一时,既然这城主大人出来了,不妨先让赵某问问正事。”
随即赵赫敏就道出他所谓的正事。
赵家是南一城最大的米粮商铺,他家的米库就有十七个,而这接连一个月,赵家米铺的七八个掌柜都先后得了怪病猝死,他花重金请人看诊过,却多查不出个所以然。
本来这还不算稀奇大事,怪就怪在,出事的不止他赵家。
“大人,这李家胭脂铺、成衣铺……多个店面掌柜也是一样的得病猝死……”
“别把我李家铺子的事和你们赵家牵一块去。”
李家大小姐李偲冷不丁的打断他娓娓不断的讲诉,面色不喜不恼,声音却含冷讽,“不过是时间上凑巧,死法却是各自存异,偏有人一言概之,混人视听,安大人,你且不能姑息。”
安宁闻言,仔细看了两人一眼,心下揣度,难道他们两家是真的势如水火,彼此不容?
一时殿内有点安静,这几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赵李两家之事,彼此定然都已知晓,王骞孜是为了追查自家的被盗家传玉鼎,而一直老态龙钟的公孙好像不闻外事眯着眼打盹。
安宁动了动手指,连敲了三下桌面。
立在一旁还在想着什么走神的幼白听见动静,回神了,他先是一本正经的微笑着,然后才走出去。
他这一动,大伙儿都看向他,站定在右边座前,幼白礼貌道:“王神捕,王家丢的东西一定要找回来吗?比人命案子也重要?”
王骞孜沉了眉,略作思虑,才道:“死物怎抵得上活人,不过东西到底是我王家家传的,落在别人手里头,他日也是没脸见列祖列宗。”
幼白笑了,果然是个坦荡君子,真性情真豪杰。
“如此,可否允我家大人三日之期,替你追回失物?”
王骞孜一愣,看了眼他,又瞅向安宁,后者那淡然从容的样子好像没有反驳,他忍不住问道:“此话当真?”
“大家应该都知道,安大人言必践行必果,何曾欺人?”幼白干干脆脆的嗓音在殿内回响了个来回,他脚步一转又来到赵赫敏跟前。
赵赫敏早就满眼新奇的盯着他,两人一对上眼,幼白眸光一闪,那卧蚕含笑眼好似荡出水波花漾,赵赫敏心神一晃,只觉得呼吸都轻了……再一晃眼,眼前人只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赵李两家的案子可以并案而查,还请赵二公子和李大小姐今日落日之前将所有死者的尸体送至巡抚衙门。”
赵赫敏很想擦擦眼睛,自己是眼花了还是眼花了,怎么都看不清眼前人的眼睛了,他使劲的瞪大眼睛,幼白却已经转了身。
“公孙前辈,您老还困吗?”
一直眼睛半睁半闭的公孙先生终于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的说了句什么。
幼白不知不觉的啊了一声,凑近点,再次询问:“前辈,您要不……”
“如你这身骨,百病缠身,不如早死。”
突然提起的嗓门如惊雷霹雳,公孙先生的一嗓子,震得安宁手中的茶杯都叮当作响,在座几人也都吓了一跳。
不自觉的捏紧了杯身,却忘了拇指还按压着杯盖,发出一声刺耳摩擦声,安宁沉着脸,就着杯沿喝了一口凉茶。
“咳……”幼白咳了一声,立在腿侧的两手无意识的收拢,他极认真的回视公孙先生,声音依旧带着未成熟的嚅音,“前辈能未卜先知,令人钦佩。”
“只是,前辈不该直言生死,纵你堪破未来,人生无常,变化转瞬,又如何能笃定生死之期?”
说完,他歉然躬身,再站直,“恕晚辈直言,纵是百鬼缠身、阎王索命亦不敢轻言弃生。”
公孙先生哼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再度有气无力的说了句什么。
挨着最近的李偲听得模糊,她本是双目莹莹的看着幼白,隐约却被‘天生反骨’‘不见皮相……’‘罕见骨相……’等字眼震惊了,她的目光太过惊异古怪,幼白眉头浅浅的纠了起来,他压下心思转过去,老牛慢车一样走回安宁身边。
“大家还有什么事要等王爷出来就在这继续等。”
安宁搁下茶杯,站起来,如来时一样,脚步轻快的往外走,好像她就是进来兜一圈的。
幼白自然慢慢吞吞的跟上她。
公孙先生老眼无神的打了个哈欠,竟起身也要离开。
很快,王骞孜追出去了,李偲和赵赫敏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安大人,属下还有事情请教。”王骞孜在长廊处追上安宁。
两人对面而立,有风卷起彼此的衣角,皆有一股凛然之气。
或许,他们是有些相像的,比如执着、坚毅……幼白远远的看着,然后默默的转身从另一条道走。
没多久在一处僻静的岔路口他就等到了寻着他而来的人。
“公孙先生。”幼白恭恭敬敬的拘礼,面容虔诚,眼光澄净,这一刻,他似洗尽铅华徒留一副干净的身骨。
“谁教你这样做的?”
幼白默了片刻,忽而露齿一笑,真正如孩子般的傻笑,直看的公孙先生翻白眼,他像被刺激一样,跳开两步,“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师父说,见着你就得这样……”幼白摸了摸鼻子,他还有点窘,“算起来,也该叫您一声师兄。”
“哼……”公孙鼻孔出气,一点不给面子道,“老夫当不起,你还是省了,年龄差太多,听着别扭,你也不怕折寿。”
听着这样埋怨的话,幼白摸了摸头,喃喃道:“师父她老人家……常提起你,她一直很想你。”
“……”公孙先生。
果然,这家伙就是有让人无语愕噎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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