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客栈出来的谈歌走在街上,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哑叔?他这是要去哪儿?”谈歌喃喃道。
哑叔虽然既聋又哑,但是内力却十分深厚,想要跟踪他并不容易。还好此时街上人多嘈杂,
方便隐蔽。谈歌不敢跟得太近,只保持着不被甩下的距离。
一连跟了有两条街,哑叔还是没有停下。谈歌看他的步速和样子,好像对这里的路很熟,并且正要赶去什么地方。哑叔常年生活在芙香宫中,怎么会对天水城的路熟悉呢?
谈歌心下诧异,脚上的步子也随之加快,正要转过一个拐角,谁知对面竟冒出一个人来。两人俱是不备,“扑通”一声装了个满怀。
那人向后踉跄几步,手上捧着的一大袋包子尽数掉了。
“抱歉,我……”话还未说完,谈歌已然愣住了。
那是一个身着绯衣的女子,二十五六,年华正好。一双柳叶弯眉画于额下,一对微微上挑的凤眼直若点漆,鼻樑之下的曲线一直蜿蜒到下颚,柔和之中又带着娇媚。浓如松墨的乌发以一根金簪斜斜地挽着,余下的一部分则随意披散下来,搭在绯红的绸衫之上。两种鲜艷而浓烈的颜色撞击在一起,竟一点儿也不违和,反倒美得出奇。
那女子实在太过美丽,谈歌一时看呆了。
被人撞到,女子本来有些不悦,待看到地上滚得黑不熘秋的包子之后,反倒释怀了。
“看来是老天爷要饿着那负心汉,这就怨不得我了。”
女子说罢也不看谈歌一眼,转身走了。
见面前一空,谈歌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在跟哑叔,慌忙追了上去。
哑叔离了客栈后径直来到城外的一座寺庙脚下。午间的时光已经过去,金色的太阳移了方向,变成了红色。西斜的红日穿透稀薄的云彩,洒在山头金黄的塔顶上,折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
哑叔来寺庙做什么?
哑叔顺着山路一直向前,没一会儿便到了寺院门前。残破的青石台阶已然换了新的,破落的木门也刷上了新漆,寺院中的小沙弥早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笑着问他从何处而来的话语倒是格外亲切。
他走过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路,来到他在梦中千万次到过的地方,看着这些,再想想从前,一切恍如隔世。
小沙弥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遍。
哑叔转身欲走,却见谈歌从身后而来。
“哑叔您直奔这座寺庙,看起来对天水城的路很熟悉啊?”谈歌用手语问道。
“幼年居所,来见一位故人,郡主多心了。”哑叔用手语回答,他知道,谈歌一路上都在防着他。
“既是来见故人,怎么没见就走了?”谈歌面上恭敬,似是全然在为哑叔考虑。
“故人年事已高,怕早已不在了。”
“您都还没有问,怎么就知道不健在了呢?”
那小沙弥不懂手语,就看到两个人在空中比划,费解地挠了挠头。
谈歌停了手,朝小沙弥问道:“请问寺中的慧海禅师可还健在?”
小沙弥很惊讶如今还有人认识如此年迈慧海禅师,忙双手合十点头道:“慧海禅师住在东边的院子里,不过慧海禅师年纪大了,素来休息的很早,此时怕是已经睡下了。”
谈歌看了一眼哑叔,道:“我们就去院子里看一看,不会打扰禅师休息的。”
小沙弥见两人一来就点名要见慧海禅师,想是认识的人,也就答应了,引着二人来到了东边的院子。
狭窄的院子笼罩着一股凄寒之气,青黑的苔痕爬满了墙角,几株枯树上立着一些鸟儿,跳上跳下。
“两位施主,慧海禅师便是住在这里了。”
小沙弥刚说完,屋内就响起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是我,觉清。”叫觉清的小沙弥随即推开了房门,谈歌和哑叔也走了进去。
身披赭色袈裟的老禅师此时正盘腿坐在佛前念经,见几人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佛珠。觉清见状快步走上前去扶,老禅师费了好大劲儿才站起了身子,在看到哑叔面容的那一刻,手中粗重的檀木佛珠一下掉到了地上,颤抖着手指着哑叔道:“你……你是智缘?”
哑叔双膝一曲,跪在地上,朝那慧海禅师磕了三个响头。
第七章
“你……你……”老禅师没有想到,当年那个为了逃出寺院险些一把火将整座庙都烧了的孩子竟然回来了。他遗憾没能阻止那孩子,更遗憾没能开化那孩子。说到底,稚子何辜?都是自己做的不够啊!
“快……快些起来。”老禅师多说了几句话有些脱力,觉清忙扶他坐下。谈歌知道哑叔听不见,所以用手语转达了老禅师的话。
老禅师见哑叔耳不能听,口不能说,嘆了口气,连念了许多声“阿弥陀佛”。
原来,哑叔年幼时曾是街上流浪的乞儿,因吃不饱肚子所以到寺庙中剃了头出了家,为的不过就是能活下去。按理说既出了家就该六根清净,可哑叔他放不下尘世,数年之后便想要还俗。奈何当时寺庙中的主持觉得既然入了空门,就该潜行修行,常伴古佛,之所以会生出妄念,就是自身不够虔诚,因此给哑叔多加了许多杂务。哑叔当时才不过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日日吃不饱还要干许多重活,身子瘦弱直如七岁小儿。旁的僧人见主持不喜欢哑叔,便也明里暗里使坏欺负他,唯有慧海禅师一视同仁,时常为他说话。后来,哑叔实在不堪重负,趁着夜晚守备松懈,一把火点燃了主持的院子,逃下了山。再后来便辗转到了西域,遇上了谈九思,留在了芙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