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他知道,他犯下的错,任何的解释都是无力的,便是道歉,也一样无力。
那一年,阳春三月,他正四处游历。他随性而活,不喜为了挣些虚名而去做作地行侠仗义,所以只是去看了看这世间的景色。他像一个过客,游遍了山南海北,他那时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停下来才好,可命运让他的脚步绊在了浔阳。
那是春日的一个午后,他有些睏倦地躺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晒太阳,檐下女孩子的嬉闹声把他吵醒,他有些郁闷地揉了揉眼睛朝下看去。
那些女孩子看似是在嬉闹,事实上却在欺负人。她们用刻薄的语言打趣一个瘦弱的姑娘,用半威胁的语气说:“如果你不帮我们把水挑了,把柴噼了,我们就去告诉管事嬷嬷你对大少爷有邪心。到时候,你就要被卖到窑子里去啦!”说罢,嘻嘻哈哈地走了,留下那个姑娘独自站在井边。他原以为那个姑娘会生气、会委屈、会哭,可是都没有,她脸上出奇地平静,乖乖地干起活儿来。
“餵!她们这么欺负你,你就任她们欺负?”纪十五坐在屋顶上,单手支着下颚,看戏似的问道。
景蓝光听见声音,却没见着人影,正纳闷呢,无意识地一抬头,伸上屋顶的梅枝后面,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她有一瞬间的晃神,她没想过,这世间还会有如此好看的人,比大少爷还好看。
“你是谁?”她仰起脸,带着十五六岁少女的纯真。
“游四方”纪十五想都没想就随口道。这既是他的志向也是他的假名,他在外游历这些日子一直都用着这个名字。
“我叫景蓝,不过夫人叫我梅香,我不喜欢,你只用记得景蓝就好啦。”景蓝真挚地笑着。
“我又没问你叫什么,我是问你为什么让她们这么欺负你?”纪十五跳下屋顶,在梅树下的鞦韆上荡起来。
“哇!你怎么能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脚不疼吗?”景蓝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惊诧又崇拜地看向纪十五。
纪十五无语地嘆一口气,觉得无趣,双手起劲,脚尖点上鞦韆,飞身而去。
“哇!你还会飞!”
十五岁的景蓝第一次感受到了未知的奇妙所带来的冲击,她看到了许多府宅内院打杂丫头一辈子都无法想像的好看的人和事。
“我真幸运。”她想。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想起来,那个神仙一样的男人还问了她一个问题,可是她忘了回答。她想着,等他再来,一定要记着回答他。自那天以后,景蓝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哪个院子里跑,可那个人始终没再来过。
一直到有一天,嬷嬷按例上街採买,把她也带去了。这样的好事原是轮不到她的,但是那一天碰巧大少爷从书院回来,所有的丫头上赶着在府里晃荡,就为了能得少爷一眼垂青。景蓝原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发觉她在多年的幻想中塑造的大少爷被春日午后的那一眼全部击碎了,所有的想像都不及那一面来的撼动人心。她暗笑别人的盲目,窃喜自己的幸运。
景蓝很少有机会出来,她有一些紧张,生怕自己跟丢了,因此紧紧地跟着嬷嬷的脚步。採买的物品一层层几乎要顶到她的鼻子,她一边保持着不让它们倒,一边心存侥倖地在街上搜索着。她想,游四方万一在街上呢。
“东张西望地干什么呢?东西摔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嬷嬷斜眼道。一起买进来的丫鬟里,这个梅香说话干事都要比别人慢半截,也不懂得变通,很不讨人喜欢。
景蓝知道嬷嬷在骂她,收敛了动作,但眼睛偷偷的不安分。
嬷嬷走到半道突然眼珠子一转,停下来朝景蓝道:“前面人多,挤得很,你就在这里等我,仔细别把东西给摔咯!”
“哦,好。”景蓝乖乖地在街边一家酒馆门前站好。
嬷嬷总算欣慰了一些,带个笨的出来就是这门好,吞钱都不用编藉口。
景蓝站了一会儿,觉得东西实在太重,就绕到门口的酒摊前,把东西暂时放在桌子上。刚一放下,伙计就来拦:“哪儿的丫头?没见我这桌有客人吗?走走走!”
景蓝本是随手一放,听了老闆的话,探过头去。这一看,却让她欣喜万分。
“呀!是你啊!”
伙计见二人认识,识相地不再多嘴。
纪十五微醺着抬头,“你谁啊?”
“游四方你不记得我了?我可是认认真真地记住了你的名字呢。”景蓝略略有些失望,不过转瞬即逝,能再见到他,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能说得出“游四方”这个名字,那应该是见过的,虽然纪十五脑中一片空白,但还是敷衍道:“好像有点印象。”
景蓝忽然很认真地坐下来,“不能有点印象,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景蓝。”
“好,我记住了。”
纪十五有些无语,喝酒的兴致败了大半,放下酒杯准备闪人。屁股还没离开板凳便被景蓝捉住手腕,他本能地要翻手扣她脉门,猛地清醒过来对方不过是个不懂武功的小姑娘,在起势处顿住。景蓝似是没察觉到他有异样,她皱着眉头,睁大眼睛,带些劝告,带些乞求地朝他道:“你以后不要喝酒了好不好?喝了酒人会变成魔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