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处,莺歌燕舞,花明柳媚。
房公子摊开折扇挡在额前,金灿的阳光落在他的靴面上,他抬首瞧着八百年都未曾看到过的蓝天白云。
走出鬼界的第三步,他遇到了久违的温暖。
只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感觉不大舒服起来,约莫为鬼久了,习惯在阴冷的地方……
房公子摇头叹笑二声。
忽闻得背后有人叫他,转过身去,是白无常谢必安过来相送。他依旧穿着古制白裳,金发冠,手上拿着白拂尘,站在暗处望着房公子,招了招手。
房公子走过去,白无常道:“你东西忘拿了。”
说着,从广袖中掏出一物,摊开掌心,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蓝玉。
房公子接过来,细细摩挲,轻轻道:“没曾想竟忘记它了。”
白无常抿唇淡笑道:“方才你在日光里站着,竟未觉不适?”
房公子道:“有点。”
他将蓝玉项链套在脖子上,塞进衣领中。这蓝玉是冥王特许给他的,没有这东西,以房公子的鬼魂姿态,是无法在人界来去自由的,而且这物还能隐藏他身上的阴气,以免伤到凡人。
“她来了吗?”房公子又道。
白无常摇摇头,房公子慢慢放下手,点了点头。
“谢姑娘真不知哪里来的福气遇到你。”
房公子走了几步,听到白无常的话,笑而不语,头也不回的向前走,走进飘然的薄雾之中,背影越来越模糊,直至再也瞧不见……
【十九年后】
房公子手持八股折扇坐在凳子上,一袭青衫,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翘着二郎腿。
讲台上的老师正在用ppt讲解着古今中外艺术发展史,下面的一众学生,七倒八歪,后排的几个人直接“阵亡”在书桌上。
“喂,那个右边靠墙第四排的那个白色衣服的女孩子,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老师抬了抬金框玻璃眼镜,望着那个盯着窗外发呆的女生。
房公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框外的风景,细雨朦胧,校园湖边杨柳依依,三三两两撑着伞的学生路过,再看远处,群山连绵,山顶阴云浮动,雨丝风片,送来清新的花香。
“别看了,就你,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老师说道。
那白衣女生慢慢吞吞站起来,她的个子很高,目测1米7多,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半张侧脸来,不太自信的看向老师,整个阶梯教室的学生都在望着她。
“老师……什么问题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周围发出一阵低沉哄笑,房公子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心中猛地一悸,不知为何。
“《向日葵》是梵高哪一年画的?”
“……”白衣女生咬着下唇,朝旁边的女生挤眉弄眼。
房公子目光落在她的课桌上,空空一片。
“你发发发。”她身后的一个男生提示道,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能听的很清楚,老师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白衣女生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清脆利落的答道:“1888年。”
“你叫苏渔是吧,下次上课可不能不带书。”老师望了她一眼,转过身继续讲课。
苏渔“受宠若惊”的坐下来,她何德何能被老师记住名字,要知道这是一堂公开课,两三个班的学生在一起,其他老师根本就记不住学生名字的,也就这个老头,平时严厉的很。
房公子说起来不大喜欢这个女生,也不知道是为何。
前世谢凌儿转世之后,房公子以魂魄姿态一直伴她长大,谢凌儿六岁之前是能看见他的,那时她还是个孩子,房公子经常同她说说话,偶尔送糖果给她吃。后来她身高渐渐冒上来,便看不见他了,谢宛儿本身对此也没有什么印象,自然也就不记得房公子。她高考考上市内这一所普通一本大学,住在六个人的女寝宿舍,房公子由此认识了她的五个室友,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记住苏渔的样子,从前他每每来谢宛儿寝室看她,都不会注意到其他人,可是这今日才看苏渔第一眼,他就莫名心生不爽,目前却又没有什么理由,真叫人苦恼。
临近中午,谢宛儿买了午餐回到寝室,坐下来打开手机。房公子就这么站在她的身边,一脸痴相的看着她。
前世他们没有得善终,相爱一生最后却天各一方。前世房公子死后没有立即投胎,在地府发下誓约,做了八百年的苦役,终而换得这一世的“相见。”
他不愿意投胎转世就忘记了她。
房公子自出了鬼界,便陪了她整整十九年,现如今无处可去,便天天窝在她们宿舍。他是一缕幽魂,只能这样看着她……
房公子伸出手想摸谢宛儿的脸,手却穿了过去,他唉唉叹了一口气,打开宿舍门准备出去。这时候谢宛儿“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房公子回过头,谢宛儿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坐的地方。
“刚刚有人拍了我一下,肩膀上。”
此话一出,全宿舍都安静了,房公子听的也是一头雾水,这些年他陪在她的身边,什么妖魔鬼怪见到了都得跑路。
由记得谢宛儿五岁之时,曾被一个游魂缠上,房公子发现之后,立马将那游魂打的魂飞魄散,故而哪里有什么不要鬼命的小鬼敢吓唬他的娘子。
房公子呆呆的站在门边望着谢宛儿。苏渔胆子一向小的很,听到这样的话,马上就归类为灵异事件。“真的有人拍了我的肩!”谢宛儿又说了一遍,确定的语气。
“我……我害怕……”苏渔缩了缩肩膀,瞟了眼半开的宿舍门,门口吹来阵阵凉风。
“是娃娃掉下来砸在你的肩膀上了吧。”坐在苏渔身边的宋月指着掉在椅子边的小狗布偶说道。众人看向地面,果真那个本应该挂在床边的小狗布偶不知道怎么掉下来,悬挂的位置刚好也是谢宛儿的上方。
迷题被解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大概是风太大吹掉的。”苏渔说,心里也舒坦了许多,转过身继续吃饭。房公子看了看被自己拉开的门,而自己的手还搭在门把上,默默咽了咽口水。他忘了,今日风大。
苏渔走过去,一把把门给关上,房公子猝不及防被关到门外,吃了个“闭门羹”,郁闷的翻了一个白眼,想着站门外也不是个事,遂又穿过门飘进室内,没好气的白了苏渔一眼。
转世之后的谢宛儿还是地妖的身份,没能抹去,自小调皮捣蛋的事情没少做,长大以后稍微收敛了一点,可惜还是没改变……
房公子望着地上的布偶,苦笑出来。他虽信了那一位姑娘“风吹所致”的说法,但是他更相信是他娘子的恶作剧罢了,毕竟她此刻脸上挂着恶作剧成功后的窃笑。房公子无可奈何,只能任她去了。
他二十八岁之时不幸战死沙场,去了阴间,奈何桥上,曼陀花开,孟婆递给他一碗汤,他站在桥上,迟迟都没有接过,他说:“我不想忘记她。”
孟婆看尽世间百态,淡然道:“喝下这碗汤,往生路上就没有任何烦恼了。”
房公子摇头,迟迟不同意,因他生前也是个将军,为国为民,地府阎王特此网开一面,允他不喝下这碗孟婆汤。
“你虽不喝这孟婆汤,但是规矩还是需要的,你说你不愿忘记你的妻子,那么其他的记忆还得消去。”
房公子跪在审判殿的大殿地上,听到这句话猛然抬起头,看着远远坐在桌案后的阎王,久久不能言语。
“我知你心中还记挂着另一个女子,你应当知道,我对你已经有了退步,你只能做出一个选择……”
房公子露出凄哀的神情,莞尔垂下头,这一低头算是接受了命运的现实,也做出了一个答案。
孟婆走到他面前,伸出食指指尖轻轻点上他的眉心……一缕淡淡的光从指尖缠绕着向上,收进手心,孟婆退到一边。
房公子再抬起头,只觉脸庞冰冰凉,他不明自己为何哭了。大殿内已经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