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草今个儿心情特别好,一口就应下了老哥的话。
“上回我跟安伯伯微信聊天,他还说要给我补个圣诞礼物呢。”赵小草看小猪佩奇看得专注,语气也是极其漫不经心,眼神未瞟老哥一眼。
赵宥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安远涉及贪污的事告诉妹妹。
这几天老爸已经查得有些眉目了——他派人跟着林川之前破解的公司网址进去,公安人员操作起来毕竟比普通黑客要方便许多,通过无线网络,很快就找到了财务室的那台电脑,经过两天,总算是破解了开,一查就发现,果然有一大批不明财产入户,不过这些钱是以公司名义收的,故而不能判断到底是不是安远指使的。
公安局在全面搜索硕丰网络时,发现安远办公室的电脑被三重加密了。如果真的是安远指派,那就需要有人去他办公室搜集证据并且打开电脑与公安系统对接。
赵宥明去跟安九说了这事,可她那时正要去余一公司对接合同,没空把安远从办公室里骗出去。
赵宥明又去找了朱烟,朱烟摆摆手说她无能为力,安远的秘书linda一直都看她不顺眼,还嫌弃她爱出风头,所以断然是不会允许她进办公室的。
一筹莫展之时,他就想到了妹妹赵小草。
赵小草忽又转过身来了,得意洋洋地冲赵宥明炫耀:“安伯伯没给你准备礼物吧?嘿嘿,可是我有!明个儿去找他顺便把礼物也要了!”
她说着话,也不忘了往嘴里塞零食,很快一大包薯片就见了底。
“万一……”赵宥明刚开口说了两个字,突然又不说了。
“万一什么?”
“没什么,我是想说万一安伯伯太忙,忘了给你准备礼物了呢?就你贪心,多大人了还要礼物。”赵宥明起身,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我先回去睡觉了,你也快别吃了回去睡吧,老赵说他等会儿就回来了,小心熬夜被他抓个现行。”
赵小草冲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恶狠狠地咬了口薯片,“那你不早点跟我说,我本来都做好通宵的打算了。”
“不想被老赵唠叨,就赶紧关了电视去睡,小心明天起不来。”赵宥明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没一会儿,果然看见赵小草默默关了电视,乖乖收拾起了桌上的零食。
“我是想说,万一安伯伯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怎么办?万一你发现他跟你一直崇拜的那个安伯伯完全不一样怎么办?”
赵宥明趴在二楼楼梯的栏杆上看着老妹,自言自语着,声音充斥着无力感。
几分钟后,赵小草收拾完要上楼了,赵宥明才叹着气转身走了,方向并不是卧室,而是书房。
——
赵路进书房时已经快凌晨3点了,他把公文包放在书架上,绕过赵宥明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其实你可以明天找我的。”他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戴上,轻轻抚了抚眉头,抬头看儿子,发现他的眉头也紧紧皱着。
儿子这么热心肠,跟他年轻时候还真有点像。
“这事已经拖了几个月了,越快解决越好,我也能安心些。”赵宥明回答道。
“嗯……”赵路沉吟一声,看着儿子的脸有几分恍惚,曾几何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赵路当年也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凡是涉及好友的事情他能帮的都会尽力帮忙,而且会为了查一样资料而通宵熬几个晚上。
可惜,到后来他努力了那么久,还是什么忙都没帮上,只能亲眼看着悲剧的发生,只能尽他所能稍稍给朋友一点安慰。
“你那个叫林川的朋友,真是蛮厉害的。她查出来的一些东西,我都未必查得出。她电脑技术也不错,一个龙头企业的内部系统竟然能完全攻进去,真是不错,很厉害。”
赵路说这话丝毫没有夸张,木君彦给他的那些资料实在太有用了,看得出来这几个月来为了查硕丰,他们真是狠下了功夫。他交给公安局的文件都是细心整理过的,由一堆很小的账单交易、通话记录、合同交易等等组成,串联起来完全足以警方查封硕丰整个集团了。
“可就算确定了安伯伯……安远与财务贪款有关,97会所给硕丰投资的人又是谁,他和古街的那个事件又有什么关联?”
赵宥明记得,木君彦与他第一次见面时就说,怀疑古街死亡的人,很有可能是他爸爸派人做的。可这两天他与木君彦又提起这事,他又改变想法了,说自己爸爸不太可能参与进去,因为通过那次在木家老宅的谈话,他和林川都确信木倓对会所里搞的那些小动作,是完全不知情的。
赵宥明曾经在硕丰看到过一套杯子,觉得样子实在特别就拍给了木君彦看,被一眼认出那就是会所里的独家订制款,偶尔会拿来送给贵客。所以这也是他们几个怀疑硕丰与木倓有勾结的重要线索。
可在那回聊天中,木倓闲聊时,正好也提到了杯子的事,他坦然说是自己和刘严的失职弄丢了一批,还说事后他特地亲自又去订了一批新的。
如果木倓没说谎,那就是真的对硕丰的事不知情了。之前木君彦试探老爸时,木倓也曾表达过对安远的厌弃。
虽说几个人猜测古街那事跟木倓无关了,但会所里的人并不能排除嫌疑。
“古街那事公安这边已经是结案了,现在不能公然调查了。之前我自己托人去那几个孩子家里问了问,发现其中有一个以前是硕丰的员工,”赵路起身从公文包拿出一张人物调查表出来,“这意味着,很有可能是那孩子知道了安远背后做的事,然后被害了。”
资料上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名字叫朱鹏允,于七个月前,成了无业游民。而剩下的两个人是他的好友,还在读大学。
“可这资料,也并不能说明安远就买凶杀人了吧?”赵宥明潜意识里仍旧不愿意相信安伯伯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
“资料确实不能,我接下来跟你说的,才是最重要的,”赵路摆摆手,示意儿子到自己身边来,“据朱鹏允的妈妈说,安远曾联系过她,还要给她打钱,就提了一个要求,让她提醒朱鹏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也就是想拿钱封口了。但这钱最后朱鹏允妈妈没收,后来他们还特意搬家去了郊区那儿,就是为了躲安远的眼线。”
赵路又递过来一张纸,“这是朱鹏允妈妈指纹画押的证词,她说她以性命担保所说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她妈妈还说,朱鹏允曾经因被人威胁到派出所办案,但并未得到回应。”安远说到这点时,神色有些难看,“当时要是有人重视了这事,可能古街的落水就不会发生了。”
赵路当时听完后,就去了派出所询问,果然是有这么一件事的。然后顺势把当时接管的相关人员也被他调查了下,果然发现了安远给他转了一笔钱。
把这一连串的事串联起来,安远与古街的事可就绑在一起了。换句话来说,之前只能算是怀疑,而如今,毫无疑问就是板上钉钉了。
赵宥明慢慢地也把老爸的话全部理清了,稍微组织了下语言,他把自己跟朱烟明天的计划说了出来。
赵路听他要利用赵小草来引开安远,有些不赞同,“你怎么能把你妹妹卷进去呢,她一直都跟安远关系不错的,等一切结束了后,她该多难以接受你想过没有?”
“我想过,可她是最好的人选了,只有她,才能让安远放下防备啊。”赵宥明低头,不敢去看赵路的眼睛。
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一点,那可是他的亲妹妹啊,他怎么可能舍得看她伤心?
可是生活不就是处处充满不得已吗,他只能在所有事情结束后再好好安慰妹妹了。
赵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又数落了他几句。
——
二人聊完正事,又聊起了私事。赵宥明直接把自己脱单的事说了出来,半点都没犹豫,夸刘语夸得用尽了毕生所学的所有词汇,但他也只说了自己的事,并没把老妹和木君彦修成正果的事说出来,一方面因为这是老妹的感情,他想管也管不着,另一方面,他怕老赵同志一下子接受太多信息量,小心脏受不住。
“刘语不是小草的好闺蜜,怎么跟你在一块去了?这事小草咋也没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会跟安家那闺女在一起呢。”赵路确实有被儿子的话惊到。
他心中的儿媳妇人远从小就是安九,以前他就跟安远提过以后要做亲家。不过他倒是也不反对臭小子跟刘语在一起,那个丫头也是个好姑娘,长得秀气,成绩也好,言行举止也得体,每次来赵小草玩的时候都很有礼貌。他还记得那丫头说自己没了父亲,也是怪可怜的。
“改天带那丫头来家里吃饭吧。”
这话就是认可刘语的意思了。
“你确定吗老爸?咱家连个家政阿姨都没有,她来了吃什么饭?”赵宥明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打趣道。
“哎你这臭小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大了我就打不了你了?要你干啥的,她来了,你不会去给她做?”赵路抡起桌子上的文件夹就往赵宥明脑袋上砸去,连说了好几句“臭小子”。
赵路工作一直都忙,平时也只是匆匆问候一下俩孩子的情况,像现在这样父子俩之间的打闹,已经好久都没有过了。
——
屋里两人闹得欢,丝毫没听到屋外的动静。
赵小草站在书房门外,一点点灯光从门缝中漏出来照在她身上,让她不至于整个身子都处在黑暗里。
她眼睛睁地很大,嘴巴半张着,手里还端着一杯牛奶。
她始终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从他们说97会所的时候,她就过来了。
她本来是要回去睡觉的,但因为实在太兴奋,又不好意思打扰木君彦和刘语,就想着来客厅等老爸回来,她都做好挨骂的准备了,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
她又上楼准备回房间睡觉的,突然看到书房里头的灯亮着呢,她就以为老爸还在工作,还特意去厨房热了杯牛奶想着给爸爸端过去。
因为想着给爸爸一个惊喜,她就刻意放慢了脚步,刚走到书房门前,却听到了老哥的声音。赵小草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再热一杯牛奶的时候,就听到他聊起了木君彦。
秉着“有这种能多了解彦彦一点的好事,不听就是傻子”的观念,她就偷听了一会。
然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明明是在聊彦彦,咋扯到什么古街买凶杀人呢……不过既然是再聊工作,她也是没多大兴趣的,又开始思考还是别打扰他们了,等明天早上再来问候老赵好了。
好巧不巧的,赵小草刚要转身时,又听他们聊起了硕丰。
她突然想到刘语说过老哥进硕丰可能目的不纯,于是她就又偷听了一会儿。
听着听着就听到他们聊到了安伯伯。他们那跌跌宕宕、起起伏伏的话让她感觉自己就像听了出电视剧一样。真是无比玄幻。
怪不得老哥突然跟她提起了安伯伯呢。
她也真是没想到,安伯伯竟然是这样的人。
——
赵小草浑浑噩噩地终于到床上躺了下来,床头柜上是她准备拿给老爸的牛奶,已经被她喝了一半,单纯是为了压惊。
她开着小夜灯,侧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来今晚是彻底睡不着了。
她打开微信,想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总结一下发给了刘语。总不能让她一个人震惊地嘴巴能塞鸡蛋吧。
她甚至还想打开与木君彦的聊天窗口,仔细问问他硕丰的事,还有那什么“97会所”啊啥的。
但她的理智最后拦住了她。就算她问了,彦彦肯定也是极度敷衍。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就应该是被保护起来的小女生,就像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经不得外界一点伤害。
但其实并不是啊,不是那样的。
她其实也可以很勇敢,也有承受伤害的勇气,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
赵小草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小时,不断回忆着安远对她的好,又不断想起书房里听来的话。
“如果我明天不去硕丰,那安远就会一直是亲切的安伯伯了吧。”
不,不行。
赵小草立刻打断自己的这个想法。
她还是要去,一定要去,就算不忍心、不愿意接受也要去。
因为大千世界,千千万万种精神与品质,都要先以“善”字为前提。
她的安伯伯已经再不是以前的安伯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