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房在一处小院子内,院内整齐地竖着竹竿架的晾衣杆,大大小小的木制洗衣盆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墙角。
绕过了晾衣杆,心儿面前出现了两间正房和几间西厢房。王嬷嬷对着正房门口大声说道:“郝嬷嬷,我给你送人过来了。”
不多时,只见帘子一动,一位四十上下的嬷嬷忙走了出来,笑道:“是王嬷嬷啊,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嬷嬷也笑着上前,说道:“郝嬷嬷,你今日不是和大奶奶说浣衣房人手不够吗?大奶奶体恤你,让我把这个丫头送来给你使唤。”
郝嬷嬷上下打量了心儿一番,看到她脸颊肿得高高的,上面还有几个指头印,心下会意,知道是犯了错的丫鬟被撵了出来。
二人寒暄了几句,王嬷嬷便转过身,轻蔑地对心儿说:“日后你就安安生生待在这里吧,这内园是定再回不去了,也断了你那黄粱美梦吧。”说罢,便甩手走了。
心儿浑身泛起一丝寒意,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抬眼看向郝嬷嬷,不知何时,郝嬷嬷身边多了几个小丫鬟,正都盯着她看。
郝嬷嬷没说话,只是又把心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道:“模样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手脚勤不勤快,也罢了,从内园里赶出来的人,八成都是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的。”
说罢,她冷冷地盯着心儿,说道:“到了我眼皮子底下,可容不得你偷懒,若是被我发现了,可没你好果子吃。”见心儿点头应了,才对着那些小丫鬟说:“让她跟着你们一起住吧。”
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些的丫鬟,笑着说道:“嬷嬷,您可是不知道,我们已经是五个人挤在一起了,实在再挪不出地方了。”说着,她眼睛斜了一眼心儿,又往西厢房看了一眼,说道:“西厢房倒是只有秋露一个人住,地方倒也宽敞,不如让她和秋露住一间吧。”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小丫鬟就扑哧笑出了声,见众人都看她,忙收敛了神色。
郝嬷嬷想了想,看着心儿,用手一指西厢房,说道:“也好,那你就住在西厢房吧。”说完,便转身进了正房,旁边几个小丫鬟也跟着进去了,其中一个转过身来,颇有些同情地望了她一眼。
心儿见众人都进去了,才朝西厢房走去。她方才听到秋露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一时也想不起来,便掀起门帘进去。
进了屋子,便瞧到一个人正背对着心儿在榻前收拾床褥。只见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葱绿色窄袖厚袄,下身是嫩黄色长裙,头上是一个简单的单螺髻,身段苗条,头发乌黑,只露出一段洁白修长的脖颈。
心儿看着她娉婷婀娜的背影,心想她必然容貌出众,便上前轻声说:“是秋露姐姐吗?我是新来的小丫鬟心儿。”
那背影稍微顿了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心儿瞧到她的脸,不由得一惊。
她肌肤白皙,可五官却甚是吓人。两只眼角仿佛有什么东西扯着似的,拼命的向下斜着,像要从脸上掉落下来一般,嘴巴似乎想去接这要掉落的眼睛,拼命的向右上方扯,露出洁白的牙齿和血红的牙龈,鼻子被眼睛和嘴巴挤得歪向了一边。整张脸看起来异常恐怖。
心儿心中不由得一颤,手一松,手中的手炉“当啷”掉下来,她知失了态,忙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去拾那手炉,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心中不免惋惜,若是她相貌端正,该是多好看啊。
想到这里,心儿忽然想起来了,秋露正是大少爷沈伯彦身边的大丫鬟,因前两年忽然得了怪病,大奶奶便把她送到浣衣房来做浣洗丫鬟。
她忙将手炉捧好了站起身来,秋露瞧到了她眼中的惊恐和惋惜,便转过身去,淡淡地说:“吓到你了吧?”
心儿倒有些难为情,忙说道:“是心儿失态了,还望姐姐不要介怀。”
秋露仍然没有转身,缓缓说道:“人们瞧到我都不过如此,我早已习惯了。只是我面容狰狞,而且还住在西厢房,你还是和她们去住吧。”
心儿把东西放下来,走到秋露面前,说道:“我一向喜静,不喜人多,如今这屋子两个人住,倒是宽敞,秋露姐姐若是不嫌弃,那今后就我们两个人一起住,可好?”
秋露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瞧了心儿一眼,才轻声说道:“既然你喜欢这里,那是再好不过了。”
二人收拾妥当后,心儿忽然想起还没有用晚饭,秋露便去厨房端了饭菜过来,两人便一起吃着。
秋露咧着嘴,说道:“我本来打算和厨房要两个水煮鸡子儿来给你揉揉脸,那厨房的小丫鬟本是说有,可不知怎的,又忽然改口说没有了。”
心儿听得这话,又想到香秀的娘便是负责厨房采买的管事,心下明白,只苦笑了下,轻声说:“有劳姐姐了。”。
秋露见她话不多,也不再问,两人只安安静静地用着饭。
才用好了,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片刻就听到郝嬷嬷叫心儿的名字,心儿忙从厢房里出来。
一出来便瞧到原来是二少爷的乳母冯嬷嬷和周大爷的媳妇周大娘二人正和郝嬷嬷说着话。见心儿出来了,冯嬷嬷忙上前拉了心儿的手,周大娘看着她红肿的脸庞,忍不住啧啧地叹息着。
郝嬷嬷满面带笑,亲切的叫着心儿的名字,说道:“心儿,你看冯嬷嬷和周大娘都来看你了,你赶紧带着两位老人进屋里说话吧,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小心受了凉。”
心儿一面感叹郝嬷嬷的变化,一面请冯嬷嬷和周大娘进了西厢房。
刚进屋,冯嬷嬷就抹着眼泪对心儿说:“心儿,都是我不好,中了奸人的圈套,没想竟连累了你。”
一旁的周大娘也叹着气说:“王婆子这个老东西怎么下手这么重,脸都肿成这样了。”
心儿听着有些不明白,一面安慰了二人几句,一面又问到:“冯嬷嬷说什么奸人的圈套?”
冯嬷嬷咬着牙齿,把事情的经过和心儿讲了一遍。
原来冯嬷嬷今日上午训了香秀一番,下午的时候,厨房的人就备了酒菜请冯嬷嬷去吃酒。冯嬷嬷虽然也觉得蹊跷,但是仗着自己在府中时间久,又是二少爷的乳母,料定众人是给她面子,便就去了。
没想到酒桌上的嬷嬷们轮番敬酒,不吃也不行,再加上饭菜做得口味极重,一顿饭下来冯嬷嬷是昏昏沉沉、口干舌燥。回到福禄居的事情心儿也清楚了,冯嬷嬷想吃杯茶,可偏巧屋内没有热茶,去取热水的香秀迟迟不回来。
冯嬷嬷只觉得浑身燥热,忽瞧到八仙桌上的那碗乳羹,便再也忍不住了,就径自吃了大半碗。后来冯嬷嬷就沉沉的睡去了,直到傍晚的时候才醒来,听到廊下小丫鬟们讲话,才明白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原来二少爷还没有回福禄居,就有多事之人告诉他这梅花羊乳羹已经送到房内了,引得二少爷起了兴致。谁知二少爷兴冲冲地进屋去寻,去发现已经被人吃掉了,便发了脾气要罚这偷吃的人。
不曾想心儿竟承认是自己吃的,不仅挨了王嬷嬷两巴掌,还被大奶奶撵到外园去了。冯嬷嬷方知道自己闯了祸,便急忙去找周大娘,两人便一起来浣衣房瞧瞧心儿。
冯嬷嬷接着说道:“其实王嬷嬷那老东西向来与我作对,今日她竟然和厨房的人一起陷害我。”
周大娘埋怨的说:“你也有错,不该去吃这混酒,明知道厨房的人向来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
冯嬷嬷连连点头,伸手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边打边说:“都是这张馋嘴,惹了祸事。”
心儿忙伸手拦下了她,她也拉着心儿的手,含泪说道:“心儿你这个实心的孩子,被她们知道是我吃了,不过就是在众人面前没脸罢了,大不了罚几个月的银子,也不会把我撵出去。而你一个小丫鬟,大奶奶本就嫌你和二少爷亲近,如今有了这样的由头,自然要惩罚你。”
一旁的周大娘说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要想个法子让心儿早些回去要紧。”
冯嬷嬷忙点头,说道:“是,是,要不我去向大奶奶承认了,兴许大奶奶会让心儿回来。”
周大娘想了想,又摇摇头,说:“这不成,大奶奶既已打定主意要把心儿撵出来,就不会轻易再把心儿要回去。你认了,反而连你的脸面也保不住了,万一日后心儿真有机会回去了,还指望谁能照料她呢?”
冯嬷嬷心中有些着急,说道:“那还有什么法子呢?”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周大娘想了一阵,叹道:“我看大奶奶现在在气头上,恐怕谁说也不行,过几日等奶奶气消了,我们再做定夺。”说完又对心儿说道:“只怕是要委屈心儿姑娘几日了,先在这浣衣房待着,等我们有机会,自然还是要把你送回内园的,这外园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心儿笑了笑,说道:“有劳两位嬷嬷记挂了,心儿瞧这里挺好的,又清静,心儿待得,浣洗衣裳的活儿也不重,心儿也做得。”
周大娘看着心儿的肿得高高的脸,问道:“可去厨房要了水煮鸡子儿?用煮熟的鸡子儿揉揉,好把这肿处消一消。”
心儿低下头,笑了笑,说道:“方才秋露姐姐去要了,厨房说没有。”
周大娘啐了一口,说道:“厨房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平日就是仗着点权势作践别人,如今更是得意了,连个鸡子儿也不给了。”
心儿忙安慰了两位几句,周大娘和冯嬷嬷的气方消了些,两人又嘱托了心儿几句,只说周大娘和郝嬷嬷沾着点远亲,郝嬷嬷答应以后会照应心儿的。瞧心儿一一点头答应了,两人才红着眼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