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无言,只隔着一人的距离走了半晌,心儿忽想到他要去西北平瓦刺,便问道:“方才听闻岳三爷要随岳将军出征西北,不知何时起程?”
岳明屹侧过脸望了望心儿,说道:“西北战事紧急,大军不几日就会出发。”
“如此说来,不等中秋节便出发了?”心儿又问道。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不容再等了,瓦刺横行西北,百姓流离失所,早去一日,便能早些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心儿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说道:“没想到岳三爷竟有如此胸襟,真是西北黎民百姓之福。”
岳明屹停了脚步,转身望着她,问道:“没想到?那心儿姑娘以为我岳明屹是怎样的人,又有怎样的胸襟?”
心儿不妨他这么问,正欲解释,却听他说道:“或许在姑娘心中,我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而已。”
心儿听得他话中似乎有些当真起来,忙说道:“心儿并不是这么想,只是没想到岳三爷身在富贵之家却能体谅黎民百姓之苦,实属难得。”
他的神色略缓和了些,说道:“姑娘以为我生在富贵之家便是养尊处优,却不知这背后的不易。我们兄弟四人自小习武,大哥年满十四便随父亲出征,几次险些丧命。”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忽有些黯淡下来。
心儿瞧见他忽然低沉起来,心中不忍,轻声说道:“心儿并不知道三爷背后的苦,只知百炼成钢,三爷身经百炼,又有仁爱济民之心,日后必定能成大事。”
岳明屹听她已经去了自己的姓,直接称自己“三爷”,似乎更亲近了些,心中隐隐有些欢喜起来,便笑了笑,说道:“不知怎的,见了姑娘,话倒是多起来了,一时说得多了些,心儿姑娘不必在意。”
心儿见他深色舒缓了些,心下也轻松了不少,便也笑了笑,二人便仍缓步向前走着。
片刻,岳明屹忽问道:“方才听钱掌柜说,心儿姑娘家与钱掌柜家是世交,可不知心儿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如何会在沈府当丫鬟?”
心儿听他问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并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为何全家都会在西北,更不知道母亲为何要将自己送到都城托付给沈家大爷。半晌,她才轻声说道:“心儿祖上虽然与钱伯父一家是世交,可如今却并不在都城。心儿的爹娘都已经不在了,所以心儿才到沈府当丫鬟。”
岳明屹没想到她父母竟都已不在,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不该提及此事,忙说道:“我见钱掌柜夫妇对心儿姑娘倒是亲厚,心儿姑娘为何不投奔他们,总比在沈府当丫鬟受人差遣的好。”
心儿抬眼瞧了他一眼,笑了笑,缓缓说:“心儿全家已深受钱伯父的照拂,心儿不忍再叨扰到他们,寄人篱下给他们添麻烦倒不如自己养活自己来得自在些。何况……”心儿顿了顿,何况母亲将自己托付给了沈家大爷,钱伯父也并不能做什么,自己也不能做什么。可这些却不能讲给他听。
岳明屹见她话讲了一半却不再说下去,面色略低沉了些,怕她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便忙说道:“心儿姑娘能这么想便也是好的。”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转脸望着他,想了想,仍还是轻声说道:“心儿有一事相求。”
岳明屹不妨她会有事求自己,忙点头说道:“心儿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定然尽力做到。”
心儿瞧到他目光真挚,便缓缓说道:“听闻西北的胡杨林每到秋天便美丽异常,金黄的落叶纷纷飘洒,厚厚地覆在地上,但凡见过之人都念念不忘。心儿想,若是三爷在西北瞧到那胡杨叶子,便捡几片带回来,心儿想瞧瞧究竟有多美。”
岳明屹没想到心儿竟然想要瞧瞧西北的胡杨叶子,倒是出乎意料,不由得问道:“心儿姑娘如何知道这胡杨林?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心儿一怔,旋即淡淡地说:“或许是无意中在二少爷的书中见过。”
岳明屹点了点头,说:“沈家二少爷最是博览群书,杂书野史倒是他最喜欢的。”
心儿听出他语气中的戏谑,也不理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心儿姑娘现在可还在外园?”
心儿不想他还记得自己在外园做粗使丫鬟,便轻声答道:“二少爷求了奶奶,前不久已经将我要到内园去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沈仲彦还是挂念着心儿的,终还是将她要在了自己身边,不知怎的,他心中忽有些怅惘起来,一时没再说话。
而心儿仍盼着他能答应为自己带叶子回来,便仍望着他,目光中隐约有些期许。
他瞧着她的目光,才想到自己还没有答应,忙说道:“胡杨叶子,这有何难,我捡几片给你就是。”
心儿笑了起来,问道:“那三爷可知这叶子怎么才能完好的带回来?”
他倒是被她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她瞧着他,莞尔一笑,说道:“三爷只把叶子收在书册中即可,等干了再拿出来,便是完好的。”
他笑笑,忙说:“还是心儿姑娘心细,我对这些花草倒是从留意过。”
心儿笑而不语,两人便朝前走着。
大约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瞧到“凤来绣坊”四过大字招牌。心儿进了绣坊,只见里面摆放着各种绣品,大大小小错落有致,一旁还有些绸缎布匹。
见有客人来了,小二忙堆了笑脸上前招呼:“二位可是看上了哪件绣品?都是我们凤来绣坊的绣娘新绣的。”
心儿倒不急着看绣品,只是问那小二:“不知这凤来绣坊的掌柜可是姓刘?”
小二仍是满脸堆笑地说道:“从前这绣坊的掌柜倒是姓刘,几年前易了主,卖给了如今的掌柜的。”
心儿又问道:“那你可知原来的刘掌柜一家可还在都城?”
小二摇了摇头,说道:“从前这刘家倒也是个大户人家,只是后来听说刘家家败了,刘掌柜早就没了,是他夫人打理着这家绣坊,后来也不景气,便卖给了现在的东家兑了银子,听说是全家回了淮扬娘家了。”
心儿闻言,忍不住蹙了眉头,这绣坊是秋露父亲生前的铺坊,也是秋露唯一知道的地方,如今这绣坊易了主,她恐怕是再难找到家人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岳明屹见她低头不语,眉头微蹙,便问道:“心儿姑娘可是在找什么人?”
心儿点点头,说道:“心儿在沈府中有一位姐姐,她与心儿一样孤苦无依、身世飘摇,这绣坊从前是她爹爹的,如今易主,姐姐怕是再也找不到亲人了。”
岳明屹见她面色凄婉,心中也不由得有些不忍起来,便柔声说道:“只要人还在,定会打听得到,心儿姑娘不必灰心丧气,说不准日后有了转机,你的姐姐还能再见到她的家人。”
他这一番话说罢,二人都是一怔,他的语气异常轻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讲出这样的话来,而心儿也不相信这柔软温和的声音是从面前这高大清冷之人口中发出。二人四目相对,都忙低下头不再开口。
一旁的小二可没瞧到二人的神色,仍在招呼着自己的生意,对心儿说道:“这位姑娘若是对绣品不中意,我们还有各色锦缎布匹,您瞧瞧,这是刚新来了几匹密织的棉布,平整光洁,若是做擦汗的巾子,可不比那绸缎绫绡差。”
说到这里,他又扫了岳明屹一眼,堆着笑说道:“若是男子用,那可是最好不过了,比那绫绡更硬挺,却比那锦缎还柔软,还吸汗气,好用的很。”
心儿伸手摸了摸那细密的棉布,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遍了全身,让她想到了在西北时的日子,那时她也常穿着粗棉布的衣服,那棉布并不似这般细腻,却也是同样的温暖。她轻轻抚摸着这些棉布,问道:“你们这绣坊怎么也卖起布匹来了?”
那小二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说道:“不瞒您说,绣坊生意不是很景气,掌柜的无法,这么大的店面,总不能白白糟蹋了,卖点绸缎布匹,倒也勉强能维持些生计。”
心儿见这小二说得诚恳,便笑了笑,对小二说道:“可有女子用的颜色?”
那小二见心儿动了心思,忙点头说道:“有,有,有,各色都有,就看姑娘喜欢什么颜色了。”
心儿顺着他瞧过去,只见橘红、葱绿、鹅黄、大红各色齐全,便细细挑了两块桃红的,准备给自己做两块帕子。忽又想到下过月是二少爷的生辰,便又挑了两块松绿的让小二包了起来
一旁的岳明屹见她先挑了两块桃红的,猜她自己用,又拣了两块松绿色的,不由得好奇起来,说道:“这松绿色倒是少有女子用。”
心儿笑道:“自然不是我用,下个月正是二少爷的生辰,我想绣两块帕子给他,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岳明屹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忽有些羡慕起沈仲彦来,说道:“沈家二少爷倒是有福气的,身边的丫鬟倒是时刻惦记着。”
心儿不答他的话,只是从包袱里拿出散碎的银子给那小二。
岳明屹忽有些心中不甘,说道:“心儿姑娘,我既然答应帮你带胡杨叶子回来,你可否也帮我也绣上两块?”